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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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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簫樓 -【青山接流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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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2: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旗風

  藍徽容化名方清,投入了那岳鐵成軍中,這名她也是臨時取的,因見自己是冒充的方家村人,又無端想起那清娘子的畫像,便替自己取名方清。

  藍徽容從新州出發後便反覆想著如何行事,她知那『鐵符』對慕少顏來說極為重要,要想潛伏到他身邊,探查出此物的下落,並成功偷將出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投入軍中後再相機行事,所以才女扮男裝,也適時抓住機會迂迴投入岳鐵成軍。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要面臨的戰爭竟是這樣的殘酷,而軍旅生活又是如此艱苦。岳鐵成軍甫到蓮花關以南十餘裡處,便接到軍令前往洛門峽作戰,藍徽容因是半路投軍,也未接受任何新兵訓練便投入了戰場。

  從洛門峽到和風渡,再由和風渡到花石鎮,岳鐵成軍連日奔波作戰,有時夜深時還在野地行進,普通軍士們根本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作戰,要面對的又是西狄國哪方人馬,只知疲倦地不停奔波,不停與敵人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見同營的士兵一個個在戰場上離去,岳鐵成軍也由最初的三萬人馬剩下萬餘人,藍徽容心頭沉重無比。

  多日來的風吹日曬,多場的生死搏殺,使藍徽容的面容變得粗糙,也使她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每日,都有前幾個時辰還嘻哈調侃的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之中,她已由最初的傷心變得漸漸麻木。是啊,又能做些什麼呢?難道灑幾滴眼淚、哀嘆幾聲就能阻止這場戰爭嗎?就能挽回這些年輕的生命嗎?就能消除掉西狄國王勃勃的野心嗎?

  在這壯烈的戰場上,藍徽容也日益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同生共死的士兵們都是為了身後萬千平民百姓的安寧生活在犧牲,而自己呢?只是為著一個沉重的承諾,為著一個不知何物的『鐵符』,為著隱隱猜到的驚天圖謀,但那圖謀之後,又將犧牲多少人的性命?想到這些,她就寧願死在這疆場之上,埋屍於青山之中。

  由於自幼母親便曾授過她兵法,她用心觀察這段時間的戰況,總覺慕少顏採取的是一種消耗迷惑戰,而這種消耗迷惑戰的犧牲品便是岳鐵成部,而且她感覺到慕少顏的網在越收越緊,應該再過數日到岳鐵成部兵力消耗殆盡時,便是他集中全力與西狄軍主力最後一戰的時候。

  藍徽容為不暴露女子身份,在營中甚少說話,睡覺時也是遠離眾兵士,縮在營帳一角,雖然那些士兵們每夜的粗言穢語讓她心中難堪,也充耳不聞,忍耐了下來。她作戰時勇猛無比,身手高強,不多久便博得了梁飛梁副將的賞識,請示過岳鐵成後,提為校尉,管束五百兵士。

  她手下這五百名兵士起初欺這方校尉個頭不高,身形單瘦,又沈默寡言,有些不服指令,藍徽容趁一日沒有戰事,挑出其中個頭最大的十名士兵,以一敵十,數招內將他們打倒在地,這才立了威信,訓練和帶領這五百人作戰也逐漸得心應手。

  這日天未亮,全營將士便被集合出發,寂肅而行,穿過數座山峰,於黎明時分趕到了一處山谷,掩於密林之中,藍徽容細觀不遠處岳鐵成神色,再聯想近日來作戰情形,心陡然一緊,知終到了最關鍵的一戰。

  她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手下士兵,那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面孔,心中暗嘆一聲,終沒有說話,又轉回頭去。

  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熱,照得伏於地上的藍徽容汗流浹背,多日未曾洗浴,她覺渾身黏膩無比,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在這一戰陣亡了呢?是否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是否就不用背上那沉重的承諾,再世為人,是否就可以追求自己想過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遠處山路盡頭,鳥群衝天而起,藍徽容心道:終於來了!密集的馬蹄聲驚天動地,煙塵滾滾,明晃晃的弓弩刀劍在朝霞照映之下熠熠生輝,這批西狄軍竟有數萬之眾。

  待那數萬西狄軍悉數入得山谷,岳鐵成陰沈著臉,右手向下一沉,冷喝一聲:「上!」

  鼓聲如雷,震耳欲聾,雕弓強矢,漫空而過,一輪箭雨過罷,谷下西狄軍稍稍慌亂,卻也未陣形大亂,顯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眼見岳鐵成身側旗牌官令旗一揮,進攻號角吹響,藍徽容心一橫,輕嘯一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上!」

  這一場狙擊戰前所未有的激烈,山谷內迴蕩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陽光依然燦爛,青山依然蒼翠,只是山下的小溪卻漸漸腥紅,水面也似乎沸騰起來。

  萬眾咆哮,震得山谷隱隱顫抖,西狄大軍被岳軍一沖,分散開來,但不久又重新聚合,屍體逐漸堆積在山谷之中,雙方互不相讓,層層搏殺。

  藍徽容手持利刃,在陣中前衝後突,同時注意呼集手下五百兵士,經過她數日訓練,各人互攻互補,聚合在一起,倒也所向披靡,在數萬敵軍中如颶風般,殺出條條血路。

  不久,西狄軍中吹響號角,西狄軍漸漸有序後退,數千人馬從陣後穿梭向前,掩住後面主力,火箭向岳軍密密麻麻射來。

  岳軍猝不及防,瞬間倒下了多人,許多士兵身上著火,滾於地上呼叫哀嚎。

  眼見西狄軍主力就要撤出山谷,岳鐵成面色陰沈,大喝道:「拚死力戰,不能讓他們出谷!」

  藍徽容輕嘯一聲,踏蹬上馬,接過手下遞過來的弓箭,直衝入陣中,十餘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無一虛發,轉瞬將敵軍十餘名火箭手斃於箭下,同時身形在馬上馬下騰移,避過敵軍火箭,待得衝到敵軍陣前,右手擎過馬側長劍,氣貫劍尖,橫掃而過,瞬間將敵軍前排火箭手殺伐殆盡。

  西狄軍一片譁然,火箭攻勢略緩,岳鐵成已親率全軍殺到,這一輪血戰令天地闇然失色,藍徽容漸感疲倦,身邊兵士也接連倒下,眼見己方只剩下約三千人馬,忽然殺聲震天,西狄軍後部陣腳大亂,藍徽容鬆出一口長氣:援軍總算趕到了。

  此時岳軍已是疲憊不堪,眼見援軍趕到,逐步向旁散去,藍徽容率著手下活下來的百餘名士兵本已廝殺至谷口,便將他們集攏過來,靠於谷口一塊大石邊暫作歇整。

  正在喘氣之際,身邊士兵一陣歡呼:「小侯爺來了!」

  藍徽容心一跳,眯眼望去,谷口處,黑色飛鷹大旗下,曾在容州城賽舟節上見過的那小侯爺慕世琮正銀盔烏靴,英挺頎長的身形肅然坐於馬上,面沉似水,五官似雕刻出來一般俊朗,眼神凜冽森寒,默默地注視著前方戰場。

  藍徽容正細細打量於他,忽聞身邊士兵驚呼:「岳將軍危險!」

  她抬眼望去,只見山谷小溪對面,岳鐵成與身邊數百親兵被數千西狄軍團團包圍,形勢危殆,而小侯爺率來的援軍正與西狄軍主力在溪澗上游作戰,無法前去援助。

  藍徽容心中焦急,不知為何,她對那岳將軍有著莫名的好感,覺他就似自家長輩一般可敬,多日來,又親見他愛護手下士兵,與士兵同甘共苦,現在眼見他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便『嗖』地一聲站了起來。

  她持起長劍,正欲回頭招呼手下士兵跟上,這才發覺眾人都是身上帶傷,歇得一陣以後又皆顯疲態,就這百餘名殘兵能救得出岳將軍嗎?

  眼見岳鐵成身邊親兵紛紛倒下,藍徽容腦中一熱,直衝至谷口慕世琮馬前,慕世琮身側精兵呼喝聲中,藍徽容單膝跪地,低頭大聲道:「侯爺,請您派兵馳援岳將軍!」

  慕世琮一愣,注視著馬前之人,見只是一名普通校尉,冷冷道:「調兵之事豈能由你區區校尉發號施令!」

  藍徽容抬起頭來,急道:「可再不派兵救援,岳將軍性命堪憂!」

  慕世琮未料到這普通校尉竟敢與自己頂撞,不由仔細看了藍徽容一眼,平靜道:「我身後這些人馬可是要留著做最後一擊的,你休得多言,退下吧。」

  藍徽容心中激憤,一股熱血直衝大腦,猛然站起身來,眸中射出痛恨之色,大聲道:「小侯爺就是這樣對待為你賣命的將領麼?豈不讓人寒了心?!」

  慕世琮沒料到竟被這小小校尉喝斥,未及反應,藍徽容已轉過身去,揚起頭來,喝道:「不怕死的弟兄們,跟我來!」

  她手下那百餘名士兵見頭領雖身形瘦弱,立於風中卻威風凜凜,傲骨錚錚,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聲又鏗鏘有力,人人為之豪氣所感,心中氣血上湧,紛紛站起來聚攏到她身後。

  藍徽容側頭向慕世琮冷笑一聲,身形突然拔起,寒光乍閃,慕世琮本能下身軀後仰,藍徽容已踏上其身側駿馬,右手急探,取過他身後飛鷹大旗,右足急蹬上馬背,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迴旋,落於數丈開外,清嘯一聲,帶著百餘士兵殺入戰場之中。

  待慕世琮挺正身軀,已只見那校尉左右呼捲著飛鷹大旗,一路披靡,身邊西狄軍紛紛倒下,不久便衝到了敵陣中心。

  慕世琮看得片刻,忽然一笑,悠然道:「這小子,倒是個不怕死的。」他微微側頭,向身後一人和聲道:「孔瑄,你帶些人去接應一下,這小子有些意思,可得留著好好玩一下。」

  他身後一名黑衣男子輕應一聲,縱馬出列,帶著上百人奔向戰場之中。

  藍徽容左右揮捲著大旗,旗面呼揚,旗桿尖銳,西狄軍一時不敢攖其鋒,紛紛避讓,竟讓這上百人殺出一條血路,直衝過溪澗,到得岳鐵成身側。

  岳鐵成此時已是血染盔甲,汗濕戰衣,正在哀嘆天亡我也之際,忽聞一聲大喝:「岳將軍,抓住!」他抬頭望去,一面黑鷹大旗如祥雲壓頂,意識模糊中伸手抓住旗桿,藍徽容暴喝一聲,身形下蹲,雙手用力向後揚出,旗桿帶著岳鐵成身軀向溪澗對面安全地帶飛去。

  岳鐵成在空中竭力穩住身形,眼角餘光掃到上百人驅騎趕到,為首之黑衣將領從容甩出馬鞭,喝道:「岳將軍,接住!」岳鐵成身形下墜,探手握住鞭尾,那黑衣將領輕吠一聲,順勢卸力,將他輕輕帶落於地。

  岳鐵成在黑衣將領馬前立穩身形,看清來人,笑道:「多謝孔郎將了!」他回轉身,這才發現救自己出戰場的方校尉已陷入重圍之中,焦慮下正待開口,那孔瑄已驅騎如風,跨越溪澗而去。

  藍徽容將岳鐵成送出戰局,正待轉身殺出去,又有上千名西狄軍湧來,將她團團圍住,她雖竭力左突右擋,終因勢單力孤,無法殺出重圍。

  正在汗流浹背、體力透支之時,卻見圍住自己的西狄軍人馬一方有些慌亂,顯是被人從後方攻來,她知機不可失,力運右臂,全身勁旋,手中大旗橫掃數圈,將最靠近自己的數十名敵軍掃落開去,趁敵軍陣腳稍亂,她將旗桿猛力戳向地面,身形騰空飛向有人攻來的那一方。

  她手中旗桿抵住敵人砍來的刀劍,足尖在空中連踏,有如踏歌,氣力將盡時又將旗桿戳向地面,數下之後便出得重圍,眼見本方一黑衣將領驅馬趕到,索影閃爍,本能下伸手抓住他甩來的馬鞭,一股大力傳來,身形在空中矯健颯爽,輕輕落於那黑衣將領身後。

  黑衣將領回頭朗笑道:「兄弟,身手不錯嘛!」

  藍徽容坐穩身形,正好望上他明亮的雙眸,烈日薰蒸下,竟讓她有微微的失神,殺伐聲中,她眼角瞥見身下駿馬,赫然正是青雲,不由大聲道:「是你這偷馬小賊!」

  黑衣將領勒轉馬頭奔向大軍,修韌的脖頸微微扭向後方,輕笑道:「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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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虎翼

  此役飛鷹軍大捷,西狄軍損兵折將,退至蓮花關以北二百餘裡處的月牙河一帶整飭,蓮花關危機暫解。當日,飛鷹軍將士回到中營,慶祝回雁谷勝利,歡聲雷動,興高彩烈。

  而藍徽容隨岳鐵成殘部回到中營後便被小侯爺慕世琮的虎翼營士兵綁了起來,岳鐵成出面阻攔,來者卻出示了王爺權杖,說藍徽容以下犯上,於戰時強奪本方中軍大旗,擾亂軍心,不服上司命令,王爺有令,綁其示眾三日,三日之後再杖軍棍四十。

  由於有慕王爺權杖,岳鐵成無奈,只得眼睜睜看著藍徽容被綁到了轅門之外的木樁上。

  此時尚是未時,日頭正烈,暑氣蒸騰,藍徽容從戰場上下來本就疲憊不堪,身上還有數處傷口,被綁上木樁後更是全身酸楚疼痛。額上汗水沿著面頰流入嘴角,苦澀難言,她眯眼望向天上烈日,苦笑一聲:若是這樣被曬三日,只怕自己這條命就要喪於此處,那樣也好,不用再想『鐵符』的事情了,又自我慶倖,幸虧沒有被處鞭刑,不然軍衣破裂,女子之身可就無法遮掩了。

  她晨間在戰場之上身先士卒,威風凜凜,戮力殺敵,又拚死營救岳鐵成,岳軍將士都看得十分清楚,欽佩敬重於她,對慕王爺此令皆憤憤不平,但均知慕王爺治軍極嚴,只得圍在中軍轅門之外,瞅著看守士兵不備,偷偷替藍徽容送上一些清水,幾次過後,便有虎翼營士兵過來將眾人驅散,一個時辰過去,藍徽容被曬得眼冒金星,唇乾舌燥,傷口疼痛,漸感不支。

  中軍大帳內,慕王爺端坐於案前,意態雍容,神情淡然,目光卻如一泓冰水,注視著眼前的岳鐵成和慕世琮。

  這位名動宇內的王爺此刻雖已屆五十,但仍顯得面目清雅,氣度從容,可以想見當年必定是一個風神俊朗、秀逸無雙的美男子。

  岳鐵成略顯激動:「王爺,方校尉是中途入伍,未經訓練便投入戰爭,奪侯爺身後中軍大旗是無知之舉,並不是有意擾亂軍心,是末將訓練不力,與其無關,末將願代其受罰,請王爺恕過方校尉。」

  慕世琮卻軒眉輕佻,冷冷一笑:「岳將軍,那小子縱是不知我身後乃中軍大旗,也知我是侯爺,這以下犯上之罪總是確實吧。再說了,他今日敢奪我大旗,他日就敢行刺於我,現在若不懲治於他,再往後將會有更大的犯上之舉,那時,岳將軍再想護他可就難了。」

  岳鐵成一窒,卻對慕世琮之言無從辨駁,一時急得額頭沁出汗來。

  慕世琮面色冰寒,嘴角微微上翹,帶著些冷酷的意味,岳鐵成看在眼內,知面前這位小侯爺向來心狠手辣,冷酷嚴森,又是少年心性,孤傲無比。此次方校尉趁他不備,當著他面奪去中軍大旗,抹了他的面子,只怕性命堪虞,心內更是焦慮。

  孔瑄立於慕世琮身側,將二人表情看得清楚,嘴角輕勾,似笑非笑,偏過頭去,目光正投向遠處轅門平臺木柱上綁著的藍徽容,遙見她耷拉著頭,身上軍衣略略扯開,露出後頸,燦陽照映下,那處的線條柔和優美,晃入眼中,竟讓他再也移不開目光。

  岳鐵成眼中神光逐漸暗淡下去,猶豫半晌,忽然咬牙道:「侯爺,麻煩您先出帳,我有些話要私下對王爺稟告。」

  慕王爺卻淡淡一笑:「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用避著世琮和阿瑄。」

  岳鐵成猛然抬起頭來,行到案前,單膝跪地,沈默一瞬後低聲道:「慕三哥!」

  慕王爺眼皮一跳,瞳孔陡然收縮,複雜的眼神挾著淩厲的光芒射向案前的岳鐵成,慕世琮從未見過父王這等神情,不禁也心神一驚,屏住氣息,帳內一片可怕的寂靜。

  慕王爺盯著岳鐵成看了片刻,放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敲著長案,悠然道:「鐵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岳鐵成將心一橫,低聲道:「慕三哥,方校尉是我來邊關途中在方家村收入軍中的,當年,清姐出生入死才救得方家村全村老小,今日得方校尉救鐵成一命,在鐵成心中,便如同是清姐救了我一般,求慕三哥看在清姐份上,饒過方校尉,鐵成願辭去軍職,解甲歸田。」說著他將頭上盔帽取下,捧在手中。

  慕王爺輕敲長案的手指在岳鐵成提到『清姐』二字時便倏然停住,嘴角微微抽搐,面上神情似如冰雪霜凍,又如有烈火燃燒。慕世琮看在眼內,不由大為好奇:這清姐究竟是何許人?能讓一向穩若磐石、喜怒不形於色的父王這般激動,怎麼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

  大帳內寂然無聲,似有暗流洶湧,孔瑄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將目光自遠處的藍徽容身上收了回來。

  慕王爺閉上雙眼,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角突突直跳,岳鐵成提及的『清姐』二字如同火藥的引線,將他的心轟然炸開一個大洞,模糊的舊人與往事尖叫著呼嘯而出,在腦中如颶風般盤旋怒吼,良久方抑制住那洶湧的波濤,慢慢平靜下來。

  他緩緩睜開雙眼,悠然嘆了口氣,望向慕世琮:「世琮,那方校尉冒犯的是你,你看著辦吧。」

  聽慕王爺口氣大為鬆動,岳鐵成一喜,懇切的目光投向慕世琮,慕世琮心中得意,口中卻淡淡道:「既然父王有意放過那小子,我也就給岳叔叔面子,放過他算了,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侯爺請說。」岳鐵成站起身來。

  「那小子戾氣太盛,鋒芒畢露,又不懂軍規,我想調他到我虎翼營,好好訓誡於他,不知岳叔叔可願放人?」慕世琮望著岳鐵成冷冷道。

  岳鐵成思忖片刻,知別無他法,只得低頭道:「一切聽從侯爺安排。」

  慕世琮淡淡一笑,向慕王爺輕施一禮,與孔瑄步出大帳,行得十餘步側頭輕笑道:「這老傢伙,果然上當,總算把這小子要過來了,去,把他帶到我帳內來。」

  孔瑄聽他言語,如同小孩子尋到了一件新鮮刺激的寶貝,不由一個寒噤,望向遠處的藍徽容,暗嘆了一口氣。

  慕世琮行得數步,回過頭來:「對了,孔瑄,傳令給飛鴿組,著他們秘密調查一下岳叔叔所說方家村的陳年舊事,看看有沒有一個叫清姐的人,還有,那個小子的來歷,也給我好好查一查。」

  孔瑄道:「侯爺懷疑那小子嗎?」

  慕世琮遙望遠處被綁著的藍徽容,冷聲道:「這小子能當著你我之面奪去中軍大旗,戰場上又那般身手,絕不在你我之下,豈是一個小小山村的村民,岳叔叔也是老糊塗了。」

  帳內,慕王爺默默地注視著低頭束手而立的岳鐵成,冷峻的目光漸轉柔和,良久方低聲道:「鐵成,邊關平定後,你便回蒼山老家去吧。」

  岳鐵成喉頭哽咽:「是,多謝慕三哥成全!」

  慕王爺輕嘆一口氣,望向帳外遠處群山,目光漸漸有些迷濛,語氣也帶上了些許疲憊:「鐵成,不瞞你說,我也是十分想念清娘,不知她是否還活在這世上,唉,若是能倒退三十年,回到蒼山霧海,快意遊俠的生活,這王爺,不當也罷。」

  藍徽容被綁於轅門平臺木樁之上,曬至昏昏沉沉,正在心中猶豫,要不要運氣掙斷繩索,逃離軍中,可抬眼見身邊數十名虎翼營士兵如狼似虎,便知這個想法不太實際,更何況剛到軍中,連慕少顏的面都沒有見到,便輕言放棄,實是心有不甘。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聞沙聲輕響,一雙黑色布靴立於身前臺下沙地之中,她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那偷馬之人正立於面前,雙手抱胸,神情懶散,似是一副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意味,嘴角卻微微向上,漆黑明亮的眼眸帶著幾分笑意幾分玩味,上下打量著自己。

  藍徽容輕哼一聲,傲然道:「偷馬小賊,有什麼好笑的!」

  孔瑄右手輕擺,虎翼營士兵齊齊退了開去,他縱身坐上轅門平臺,躺落下來,雙手枕於腦後,悠悠嘆道:「唉,太陽多麼豔麗,空氣多麼清新,人生是這麼美好啊!」

  藍徽容不知他弄什麼名堂,輕啐道:「似你這等不告而取之人,怎還好意思立於光天化日之下,坦然面對我這位失主。」

  孔瑄望著她哈哈大笑,翻身坐起來,頗感興趣地道:「喂,小子,你身手倒是挺不錯的,居然能當著侯爺的面奪去大旗,誰教你的?」

  藍徽容板著臉回敬道:「喂,小子,你偷馬的本事倒是挺不錯的,居然能從我這裡將青雲偷去,誰教你的?」

  聽她針鋒相對,孔瑄更是笑得十分開心,站起身來,見藍徽容嘴唇乾裂,取下腰間水囊,湊到藍徽容嘴邊。

  藍徽容微愣,但見他嘴角含笑,神情似有幾分真誠,又實是十分乾渴,終低聲道:「多謝了!」就著皮囊咕嘟飲下幾大口水。

  見她飲得甚急,孔瑄伸手拍上她的右背,藍徽容見他如此善意,正待吞下最後一口水,開口言謝,卻聽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慢點喝,這可是你這輩子喝的最後一口水了!」

  藍徽容心中一驚,猛然嗆住,劇咳一陣,轉頭喘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孔瑄湊到她耳邊冷冷道:「王爺有令,你以下犯上,罪無可恕,即刻處斬,以儆傚尤!」

  藍徽容大驚:「哪有這等不講理的王爺!」

  孔瑄望著她淡淡道:「這話,你到了陰曹地府去和閻王爺說吧。」說著拔出腰間長劍,眼中寒光一閃,驚雷破空之聲響起,藍徽容不及運氣掙斷繩索,本能閉上眼來,心中暗嘆:我命休矣!

  藍徽容緊閉雙眼,感到劍氣森寒,自身上劃過,卻未有疼痛,不由訝異,片刻後聽到身邊之人大笑,心知被他戲弄,睜開眼來,見身上繩索被他長劍整齊割斷,而劍氣竟未劃破自己的軍衣絲毫,一時歎服,忍不住讚道:「好劍法!」

  孔瑄戲弄於她,本待聽到她憤怒之言,不料卻得她讚一聲好劍法,笑聲便堵在了喉間,怔了一瞬,眸中趣意更濃:「小子果真有些意思,難怪侯爺看中於你,隨我走吧。」

  藍徽容輕揉發麻的雙臂,跟著他跳下木台,問道:「去哪裡?」

  孔瑄立住腳步,回過頭來,正待開口說話,不料藍徽容剛得解脫,腳步虛浮,一時收不住,撞上了他的胸口,她額頭正對孔瑄下顎,孔瑄也是沒有提防,竟被她這一衝之勢磕住下巴,牙齒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痛得彎下腰來,含糊道:「你這小子,存心報復我是吧!」

  慕世琮的營帳在大營西側,藍徽容隨著孔瑄步入帳內,見他正坐於案後,右手執著一把匕首,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藍徽容在容州賽舟節上遙見他風采懾人,乘風閣下眾星捧月,回雁谷戰場上冷靜鎮定,此時正面望向他清澈眉眼,覺他目光深邃冰冷,壓得自己有些難受,又想起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爺,終行了一禮,恭謹道:「後軍校尉方清見過侯爺!」

  慕世琮並不說話,盯著藍徽容看了一陣,目中神光一斂,右腕勁揚,匕首如閃電般向藍徽容射來。

  白駒過隙之間,藍徽容心念數轉,終巍然不動,任那寒氣逼人的匕首自耳邊擦過,她側頭望向右肩上掉落的一縷黑髮,伸出手來,輕輕撣落於地,直視慕世琮平靜道:「侯爺,先前戰場之上,小人心急救人,多有冒犯,是小人之過,請侯爺按軍法處置,實不必如此戲弄小人。」

  慕世琮一愣,忽覺面前這人雖身形瘦弱,卻氣度雍容,文弱外表下似有著凜冽的傲氣,心中疑雲更重,輕聲『哦』道:「原來你叫方清啊,倒是有些膽量。竟敢趁我不備,取去中軍大旗,令我在部屬面前失了面子,方校尉,你說,這筆帳我該如何同你算啊?」

  藍徽容怔住,見他面色冰冷,眼中波瀾不興,一時猜測不到他的想法,又想起自己重任在身,思忖片刻,終咬牙道:「是方清的不是,要殺要剮,聽憑侯爺處置!」

  慕世琮一臉淡漠,緩緩道:「我倒也不是要殺你剮你,只是想委屈方校尉在我這虎翼營中做一名親兵,也好讓弟兄們能時刻領教方校尉高強的身手。」

  藍徽容心一緊,醒悟到自己因急著救岳將軍,激憤行事,露出了破綻,引起了這位小侯爺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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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探

  藍徽容知面前這人對自己的身手起了疑心,腦中快速飛轉,面上神情卻鎮定從容:「方清既入軍中,一切聽從調令,久聞侯爺虎翼營乃精銳之師,方清有幸得入,不勝榮幸。」

  慕世琮站起身來,負手行至藍徽容身邊,細細打量於她。此時二人隔得極近,藍徽容這才驚覺他長身玉立,比自己高出許多,他冷靜地審視著自己,目光奕奕有神,雙眉斜飛入鬢,長得竟是極為英俊。

  藍徽容曾隨母親學過相術,細心觀察於慕世琮,見他鼻隆挺直,知此人性情堅毅果敢,嘴唇微薄,看來也有些冷酷無情,只是那雙眼睛又無比清澈,藏著些許柔和。

  她知若要接近慕王爺,入這小侯爺的虎翼營實是個難得的機會,現在這精明的慕小侯爺既對自己的身手起了疑心,如果再行示弱,只會更引猜疑,索性放開心神,以強抗強,或許還能釋其疑心。

  見藍徽容目中毫無怯意,與自己從容對望,慕世琮頗覺有趣,眼角掃見孔瑄從帳外進來,微微點頭,遂悠然道:「既然方校尉願留在我虎翼營,孔瑄,他歸入你轄下,你帶他去營帳歇息,明日訓練時再讓諸兄弟向方校尉討教絕招吧。」

  孔瑄輕應一聲,藍徽容向慕世琮行禮後隨他步出營帳,想起一事,趕至孔瑄身側道:「孔兄,請問------」

  「方校尉。」孔瑄轉過頭來,語氣帶上了一絲嚴厲。

  藍徽容瞬間領悟過來,身形一挺,正顏道:「是,郎將大人。」

  孔瑄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很好,方校尉是聰明人,以後我就是你的上司,上司問你話了,你回答就是,上司沒問你話,你不要多嘴。」

  藍徽容心掛青雲,還待再說,他已灑然轉身,向東首一營帳走去。藍徽容見他這轉身之態爽朗瀟灑,配著他高挺的身形,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從容舒展,不由一怔,猛然想起曾在何時見過此人,原來這孔瑄就是那日容州賽舟節小侯爺彩舟上的掌舵手。

  這一刻,她忽然對自己此次軍中之行生出了一絲不自信,單是今日所見小侯爺和這孔郎將身手都不亞於自己,小侯爺更是精明之人,不知那久經沙場、蜚聲宇內的慕王爺慕少顏又是何等風采與城府,該如何才能取得那『鐵符』呢?

  孔瑄在一處營帳前立住腳步,轉身向藍徽容輕輕揚了揚頭,示意她進去,藍徽容正待舉步入帳,心頭忽起警戒。自幼莫爺爺為訓練她的警覺性,經常在會昭山的幽谷暗道中偷襲於她,故此她能察覺到此時帳內竟似有絲絲殺氣,想起坊間對小侯爺孤傲品性的傳言,知自己當眾奪旗,抹了他的面子,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心中暗嘆一聲,面上神色不變,向孔瑄微微一笑,步入帳去。

  孔瑄見她這一笑,淡定自若,偏又神采飛揚,污濁的面上似有流光溢彩,毫無畏縮遮掩之態,忽然為帳內那幾十人擔憂起來,卻又有隱隱的興奮,笑著轉身走向立於遠處的慕世琮。

  藍徽容伸手撩開帳簾,心中一凝,感覺週遭的空氣如起了漣漪似的輕顫了一下。她早有準備,氣運全身,右足勁點,避過當頭澆下的一盆污水,斜掠著飛向帳內一側。

  黑影襲來,瞥眼間見一大布袋當頭罩下,藍徽容已預到此著,早取下束腕布帶,勁力甩出,纏上帳中木柱,身軀借一牽之力在空中轉向,橫飛向木柱,手持布袋從空中躍下的數人不見了目標,不由齊齊愣住。

  眼見再有十幾人向自己撲來,使出的竟是摔跤招數,欲將自己壓在身下,藍徽容心頭火起,撇開自己身份真假不談,這慕世琮這般行事,挾隙報復,實是過份。她清嘯一聲,身子向後縱出,右足蹬上帳中木柱,大力推動下飛向營帳另一側。

  帳內諸人正紛紛向她原來立身之處撲來,均撲了個空,不及收勢,疊摞在了一起。藍徽容已乘機竄至帳角,掀帳出營,同時右足急掃向營帳支柱,木柱喀的一聲斷裂,大帳瞬間傾斜,帳內諸人猝不及防,暴喝出聲。

  藍徽容知反正自己身手已露,再行遮掩徒遭猜忌,又恨小侯爺為人行事,更想到那小侯爺公然將自己調入虎翼營,應不敢太過明裡懲戒於自己,怕落下報復之名。索性放開膽來,身形急掠,掃斷另幾根營帳木柱,大帳完全坍塌,將帳內諸人悉數壓在了下面。

  她聽著帳內一片驚怒喝罵之聲,緩緩站起,輕拍身上灰塵,臉上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遠處,慕世琮與孔瑄負手看著這一幕,孔瑄得意大笑,伸出左手:「侯爺,我說了這小子不會示弱,你輸了。」

  慕世琮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贏了也不用這麼得意吧。」

  孔瑄卻只顧去解他腰間玉扣:「難得贏侯爺一次,可得好好向弟兄們炫耀一番。」

  慕世琮見那方清立於帳前,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覺得有些刺心,語氣中卻帶上了一絲興奮:「這小子,越來越有意思了,孔瑄,你瞧著他像哪一方派過來的?」

  「不好說。」孔瑄輕掂著手中玉扣:「他行事做風與一般暗探截然不同,令人難以猜測。」

  慕世琮冷冷一笑:「管他是哪方派過來的,入了我虎翼營,遲早叫他露出真面目,我絕不能讓流火谷之事重演。」

  孔瑄聽他提及流火谷,手中動作頓住,眸中神光一黯,笑容也有些僵硬。

  「孔瑄,當年我如何試探於你,你還記得吧。」

  孔瑄神情恢復正常,微笑道:「孔瑄記憶猶新。」

  「那好,你去調他入你營帳,與他同食同宿,盯緊一些。估計這幾日無戰事,照常操練,你對他稍微示好,讓他放鬆警惕,過得一段時間,再給我一一試探於他。」

  慕王爺大軍駐紮之處位於蓮花關西側,這處本是青山綠水,戰爭陰雲暫散,夜幕降臨,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夏風雖然悶熱,但夾雜著一股青草的味兒,清新遼遠,撫平了將士們多日來的緊張情緒。

  藍徽容隨著孔瑄步入一小小的營帳,眼見帳內只鋪著兩床草蓆,心頭一跳,退後兩步,低頭恭敬道:「郎將大人,小人職位低微,還是和同級軍士一起歇宿吧。」

  等得片刻,未聽見孔瑄回答,她輕輕抬起頭,卻見孔瑄正寬下身上黑衫,露出他精壯偉岸的上身來。

  藍徽容雖前一段時間在岳軍內與士兵們同帳見慣了這等情形,但那畢竟是多人同帳,此時與他獨處一帳,無端地竟有些害怕,但知眼前這人深得慕世琮信任,非等閒之輩,怕被他看出破綻,遂不再多言,平定心神垂下眼簾,行至一草蓆前躺下,雙臂交叉胸前,闔目而睡。

  耳聽得他在帳中來回走了幾趟,似是窸窣著自何處摸出什麼東西,又聽得輕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藍徽容忍不住睜開眼來,只見那孔瑄正蹲於身前,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帳內燭火明亮,藍徽容視線正好落在他厚實裸露的胸肌上,本能下閉上雙眼,轉瞬覺得不妥,又睜了開來。

  孔瑄被她這一閉一睜晃得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怎麼覺得似有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欲細看時又只見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見藍徽容平靜地望著自己,孔瑄伸出握住瓷瓶的右手,和聲道:「你身上還有一些傷口,雖不深,卻也得上些藥。」

  說著便欲俯身抬起藍徽容的左臂,藍徽容倏然坐起來,輕輕取過他手中瓷瓶,垂下眼簾,語氣生冷:「不敢勞動郎將大人,小人自己來吧。」話說出口又覺拂了人家的美意,頓了頓道:「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聳聳肩:「我可不是關心你,你的傷口若是惡化,小命不保,岳將軍還會以為是侯爺下的黑手,你自便吧。」站起身吹滅帳內燭火,行至另一側的草蓆上躺了下來。

  帳外,戰馬的嘶鳴聲間或響起,山間也偶爾傳來幾聲鳥語,孔瑄逐漸放鬆緊張了一天的神經。聽得那方清正撥出瓶塞,摸索著在傷口上塗抹著藥膏,不知是否傷口疼痛,偶爾發出輕微的抽氣聲,又恐自己聽見,壓得極低,似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地舔著身上傷口,不想嚎泣,卻又於孱弱的喘息中渴望著母獸的愛撫。

  遙遠的記憶忽然破空襲來,多少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默默地忍受著身上傷口的疼痛,躲於陰暗的角落中,任黑暗替自己療傷,待到那處黑紅了,結痂了,再走到陽光下面,再面對生命中難以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的那份煎熬。

  藍徽容在黑暗中塗抹著藥膏,聽著那孔瑄的呼吸聲悠長而舒緩,也慢慢平定下來,摸索著將身上傷口處理完畢。藥膏清涼如水,撫平了她的焦燥不安,沒有了每夜充耳的汙言濁語,遐思漸漸湧起,月姨和安心安意可還安好?莫爺爺究竟去了哪裡?母親又到底是何身份?為什麼要自己踏入這個漩渦之中?

  「方校尉。」孔瑄的聲音自幽暗中傳來,似一縷不經意的夜風。

  「是,郎將大人。」藍徽容沈默一瞬,低聲應道。

  「侯爺自幼尊貴,又是要強心性,被你抹了面子,自是有些放不下。那幫子弟兄敬重他,行事過了一些,你不用放在心上。」孔瑄的聲音平靜如水:「你既入了虎翼營,就安心呆在這裡,日子久了,你會知道,侯爺並不是那等不能容人之人。」

  藍徽容睜開眼來,望向靜謐的黑暗,良久方低聲道:「多謝郎將大人。」

  天微亮,藍徽容便聽到集合的號角,迅速爬起來,投入到虎翼營的訓練之中。

  慕世琮立於旗台之上,肅然靜默,未著戰甲,一身黑衣勁裝,腰繫織錦武士巾,腳蹬黑緞鞋,豹子一樣閃爍的眼神望著台下操練的虎翼營精兵。

  孔瑄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身後,遙望台前那一個瘦弱的身影,輕聲道:「聽夜間呼吸聲,他的內家功夫也很不錯,路子很正,不似西狄國那邊的路數。」

  「相貌瞧著不像西狄國人,但也很難說,西狄國現在的左都司不就是出身東朝嗎?他到軍中的時機又這麼湊巧,總而言之,盯緊了,他若是暗探,我要讓他死得比那狗賊更慘。」慕世琮眯眼冷冷一笑。

  孔瑄神色不變,眼中卻收縮了一下,遲疑片刻輕聲道:「侯爺,聶將軍去了也有兩年多了,你不用再責怪自己了。」

  慕世琮嘴角一顫,猛然回過身來,右拳狠狠地擊在了孔瑄的腹部,孔瑄彎下腰去,單膝跪地,慕世琮右手一甩,不再看他,蹬蹬蹬下臺而去。

  孔瑄按住腹部,緩緩站起身來,望著慕世琮略顯孤寂的黑色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輕輕搖了搖頭。

  藍徽容立於佇列之中,騰挪轉身中正好瞥見他二人這一番暗流,小侯爺面上痛苦神情與孔瑄憐憫之色也都收入眼內,她手上動作不減,心中暗自訝異:這孔瑄與小侯爺到底是何關係?

  集中操訓結束,便是士兵們捉對廝練時間,沙場內拳風颯颯,刀光劍影,藍徽容自昨日大鬧營帳之後,又有奪旗威名在前,無人再敢與她比較身手,便閒閒地立在了場邊。

  她細觀虎翼營士兵身手,雖不是個個高強,卻也都是驍勇之輩,而且訓練也頗為得法,縱是對那小侯爺印像不佳,也在心中暗讚他統軍有方。

  正在靜默之際,眼見校場上諸兵散立於場地周圍,遠處箭鵠架起,數十人擁著一魁梧青年走了過來,見他們手中持著勁弓,藍徽容心內一嘆,知這些人終不服氣,身手上比不過自己,要在弓箭上一較長短。

  她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也不多話,輕靈轉身,取過一人手上精弓,扣箭,弦響,三箭傾力而出,翎影劃空,白羽輕顫,她將精弓擲入箭壺之中,轉身立於場側,不再看眾人一眼。

  校場最遠處,二百步外的箭靶上,一箭正中紅心,另二箭皆剖為兩半,落於沙地之中,校場內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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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3: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青雲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西狄軍在月牙河以北休整,未再有移軍跡像,慕軍也就平靜收於大營之內。

  虎翼營士兵不知是被藍徽容箭藝武技所懾,還是上司發了命令,不再挑釁於她,間或有對擊之機,也都抱著坦誠請教的態度,藍徽容與眾人漸熟,因其言語不多,下手時又頗留情面,眾人對她好感日深,也不再像先前一樣敵視於她。

  藍徽容這幾日一直與那孔瑄同帳歇宿,數日下來,倒覺得這孔郎將頗好相處,話語不多,並不刁難於她,偶爾開開玩笑也是點到即止,藍徽容見那小侯爺也未再為難自己,慢慢放鬆下來。

  只是她為防孔瑄看出自己的女子身份,行事小心翼翼,諸事皆感不便,憋得十分辛苦,時值夏日,曬至汗流浹背,更是苦不堪言,每日看著那些士兵們赤祼著上身在營地內晃來晃去,看著他們成群結隊去山間溪流洗浴歸來,藍徽容便鬱悶至極點,只能趁著孔瑄偶爾不在營帳的時間,打盆清水草草應付一下。

  多日下來,藍徽容漸感疲倦,精神壓力日益沉重,夜深人靜之時,她難以入眠,自己現在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母親為什麼要給自己套上一個這麼沉重的枷鎖?那海闊天空、山高水遠難道真的只能是一場虛幻的夢嗎?何時才能擺脫這種桎梏呢?

  這一夜,輪到藍徽容隨孔瑄巡營,夜色碧青,星光燦爛,藍徽容默默地隨著孔瑄在大營內巡視數圈,檢查過值夜軍士,正欲回到營帳,忽然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馬兒嘶鳴之聲。

  藍徽容心頭一跳,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孔瑄聽得清楚,回過頭來:「方校尉。」

  藍徽容忙應了一聲,快步跟上,心中卻盤算起來。

  回到營帳,剛剛睡下,孔瑄猛然想起要去小侯爺帳中稟報一些事情,匆匆而去,藍徽容心念青雲,難以入睡,權衡再三,終按捺不住,爬了起來。

  她依著先前所聽聲音方位一路伏行過去,不多時便聞到馬兒腥燥的氣息,細心探查一陣,知馬廄周圍並無值守軍士,只有兩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搖曳。她貓腰閃過前排馬廄,輕聲喚道:「青雲,青雲!」

  青雲那熟悉的打噴聲傳來,藍徽容大喜,就著燈光躍過去,將青雲的頭攬在了懷中,愉悅萬分:「青雲,乖青雲,你受苦了!」

  青雲乍見主人,也是頗為歡喜,馬尾輕甩,將頭伸在藍徽容懷中輕輕廝磨。

  一人一馬相依良久,藍徽容方放開青雲,從馬廄一頭抱過一堆草料,依在木欄之上,看著青雲歡快地嚼著草料,用心察探並未有人跟蹤自己,四周也無旁人,徹底放鬆下來。

  夜空中一彎初升的新月與滿天星光交相閃爍,藍徽容望著青雲淺淺而笑,輕言軟語:「青雲,實在是對不住你了,你忍一忍,遲早我會將你要回來的。」

  她轉過身靠住木欄,仰望蒼穹,呼出胸口積鬱多日的悶氣,任夜風拂上自己的面頰,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切,心緒如潮,低聲道:「青雲,說真的,我很想回去,待在這種地方,每天看到的是一些血腥殘暴的場面,實在憋得難受。可是青雲,你說,哪裡才是我的家呢?青雲,要不我帶你到蒼山霧海去走一走,看哪裡水草多,咱們就在哪裡定居下來,好不好?」

  青雲輕輕地噴鼻,似在回答她的說話,藍徽容輕笑著回轉身來,撫上青雲的頭:「知道了,會說話算話的。你可得放聰明些,上了戰場,見了刀劍流箭什麼的要躲著點走,小命要緊,你是馬兒,沒人會笑你是膽小鬼的。」

  夜風似在某個方向凝滯了一下,空中瀰漫的青草香也似乎混上了一絲溫熱的氣息,青雲輕噴一聲,似笑非笑,藍徽容猛然跳將起來,在馬廄周圍探查了一番,又未見人影,心神漸漸有些不安,依依不捨地撫上青雲:「青雲乖,我得空再來看你。」

  她悄無聲息地潛回帳內,孔瑄仍未歸來,半個時辰後他方輕輕入帳,不多時便聽得他呼吸聲悠長而有節奏地響起,顯是已經熟睡。

  帳內一片寧靜,藍徽容仰望黑暗,感覺不再似昨夜那般苦悶,心中的積鬱稍得緩解,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容,悠然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藍徽容很早便醒轉來,帳中卻已不見了孔瑄的身影,她想起昨夜那依稀的感覺,有些心疑,但轉瞬一想,自己好似也未透出什麼底細,大不了就是個私探馬廄,何況青雲本就是自己的,遂也拋開了那一分擔憂。

  她得見青雲,如同見到親人一般,多日來悶在心裡的話稍得傾訴,精神便覺清爽了很多,訓練時興致高昂,還與同組將士用心切磋,身手俐落,博得眾人一片叫好之聲。

  旗臺上,慕世琮與孔瑄並肩而立,霞光投在二人身上,清新而溫熱。

  「飛鴿組剛有傳信回來,方家村村民悉數南遷,暫時未能找到村民瞭解當年之事和那小子的底細,不過他們去岳將軍手下提及的那個院子看過,確有一座土墳,裡面確有一具老婦屍體,死亡時間吻合。」

  「嗯,岳叔叔倒是未說假話。」

  「是,村子裡各家各戶都供著一幅清娘子的畫像和長生牌位,已找了一幅清晰些的畫像送回來了,侯爺請看。」孔瑄伸手遞過一幅畫卷。

  慕世琮接過畫卷,慢慢展開,看得片刻,眉頭輕皺:「怎麼看著似有些眼熟?像在何處見過此女子似的。」

  「既是王爺的故人,可能王府內也存著她的畫像,侯爺曾偶爾見過也說不定。侯爺如果實在感興趣,回潭州後再細細找找。」

  慕世琮卻不答話,視線投向遠處正與軍士較量槍法的藍徽容,嘴角輕輕上勾:「孔瑄,這幾日你去探查月牙河地形,帶上這小子,把那青雲發還給他吧,也不需盯得太緊,盯緊了他怎會露馬腳,回來後我自有計較。」

  孔瑄也微微而笑:「這小子,倒是個愛馬的,對了侯爺的脾性了。」

  慕世琮聽他提及馬兒,忽然來了興致:「孔瑄,當年我們爭『驚雷』時,就未分勝負,現在再來一場如何?」說著右拳猛然擊出。

  孔瑄大笑著閃身:「侯爺如有興致,孔瑄奉陪到底。」

  慕世琮不再多話,順手抄起台側的一桿長槍,迅雷般的槍勢向孔瑄擊來,臺上頓時風影滾浪,熱氣翻湧,孔瑄微微搖動身軀避過第一輪槍勢,執起長劍,翻身下臺。

  慕世琮緊追而下,槍勢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輕靈飄忽,槍尖銀光在朝霞印襯下如漫天流星,籠罩住孔瑄全身,孔瑄卻並不驚慌,劍勢緩慢,但劍氣卻慢慢凝重,劍尖輕輕顫抖,隱隱發出龍吟之聲,封住慕世琮一波又一波的槍勢。

  虎翼營士兵見二人忽然激戰,興奮不已,知這是難得的機會,得見主帥和軍中第一高手較量,紛紛停下手中動作,散圍在較場四周觀看。

  藍徽容也立在場邊細看,覺那小侯爺槍勢如迅雷驚風,而那孔瑄劍氣則靜逸自如,一動一靜,一急一緩,卻正好鬥個旗鼓相當,再看得數招,便知二人當不分勝負。

  慕世琮與孔瑄再鬥得數十招,知又是勝負難分,眼角瞥見那方清立於場邊,面上神情淡漠,不知怎地,心頭火起,與孔瑄身形交錯時使了個眼色,孔瑄會意,劍勢自上而下,鋒利光芒挾著霞光劃破晨霧,慕世琮倏然後飄,孔瑄急追而上,槍劍相擊,慕世琮借力在空中轉向,手中長槍雷霆萬鈞,擊向場邊的藍徽容。

  藍徽容在慕世琮轉身瞬間便察覺到一絲異樣,眼見槍影以轟山之勢向自己擊來,向後急退幾步,身形側轉,手中長槍擊上慕世琮長槍中部,借勢卸力,又在這股大力的推動下,身軀於空中急轉數圈,衣袂飄飛,霞光灑在她的身上和槍尖上,竟如一朵金蓮在校場中央緩緩盛開,濃麗炫目。

  慕世琮被那光華所感,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藍徽容略帶倔強的眼神,黑深的瞳仁中,竟似有隱隱光華,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他不由眯了一下眼睛,迅即揉身輕縱,再度攻來,藍徽容無奈只得見招卸招,身形變幻,卻始終不與他正面交鋒。

  過得數十招,藍徽容知這小侯爺槍勢強盛,自己終是女子之身,氣力不能長久,若是用劍,可能還能與他鬥個平手,可偏偏長槍是剛猛之兵器,不適合女子使用,如果再鬥下去,只怕會被他瞧出自己氣力不足的破綻。

  她心中有了計較,於慕世琮新招未出,舊招力盡之時,假裝用力過猛,槍桿凝神刺入慕世琮槍影之中,『轟』聲響起,藍徽容長槍脫手,蹬蹬蹬後退幾步,面色蒼白,嘴角滲出一縷血絲,苦笑道:「侯爺高明,小人甘拜下風!」

  場邊,圍觀將士們見侯爺取勝,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藍徽容細細聽來,眾將士對這小侯爺的敬慕之情倒是出自肺腑,十分真誠。

  慕世琮緩緩站直身軀,盯著藍徽容看了片刻,只見這方清受重擊後面白如玉,頰側卻有一抹因激烈運動後留下的暈紅,淡麗得如透明一般,襯著他瘦弱身形,朝霞下似一顆明珠隱放光華,他眯起雙眼,片刻後方冷冷道:「方校尉果然好身手。」

  藍徽容被他複雜的眼神看得有些忐忑不安,低頭向後退去,慕世琮輕撣身上灰塵:「方校尉。」

  「是。」藍徽容停住腳步,恭聲道。

  「你輕功身手都不錯,不用再跟著他們訓練了,這幾日隨孔郎將出去執行任務吧。」慕世琮閒閒道。

  「是,小人遵命。」

  遠處,慕王爺輕裝便服,負手而立,看著場中一切,沈默良久,微微側頭:「去問一下,與世琮交手的是什麼人。」

  藍徽容用過早飯,回到營帳,卻撞見那孔瑄在換衣裳,她忙低下頭來,正待轉身出帳,孔瑄溫和的聲音響起:「方校尉。」

  「是,郎將大人。」

  「快換了這身衣裳,隨我出營。」孔瑄邊說邊披上一襲淡青色長衫。

  藍徽容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草蓆上擺著一套尋常百姓衣衫,心中一驚:「這是------」

  「王爺打算採取誘敵之計,趁著西狄軍現在休整,你隨我去查探一下月牙河的地形及敵軍的動向,快換衣服吧。」孔瑄扣上長衫,望著藍徽容面無表情的模樣,奇道:「方校尉,怎麼了?」

  藍徽容心中嘀咕:我總不能當著你面換衣服吧,可這話也只能在肚子裡說說,她彎下腰來,捧起衣衫,『唉喲』一聲,捂著肚子道:「只怕是昨夜受了涼,拉肚子,郎將大人,等我一下。」急急衝出了營帳。

  孔瑄見藍徽容捂著肚子衝得極快,不由輕笑著搖了搖頭,將衣衫扣好,攏著頭髮束了上去,卻不知想起了什麼,修長的手指在髮間停住,片刻後又輕輕搖了搖頭。

  藍徽容躲於林間換過衣裳,回到營帳,只見孔瑄頎長的身形立於帳內,他此時一襲長袍,烏髮輕束,舒展從容,顯得清朗瀟灑,偏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陽剛之勁,藍徽容低頭道:「郎將大人。」

  孔瑄轉過身來,輪廓分明的臉上略帶笑意:「方校尉,雖說是在月牙河以南探查,為防萬一,我們得裝作平民,出了這個營帳,你就稱我一聲公子,你和另一位同行的崔校尉,都是我的隨從,就叫阿清,阿放吧。」

  藍徽容正待應答,一人掀簾進來,聲音略顯稚嫩:「崔放見過郎將大人。」

  藍徽容側頭望去,只見那崔放個頭還矮過自己,一副圓圓面孔,唇紅齒白,眉間偏還有一點紅痣,像極了年畫上的善財童子,她不料在軍營之中能見到這種粉雕玉琢的少年,又見他面上一副嚴肅神情,眼中便帶上了幾分笑意。

  崔放顯是見慣了別人這等神情,瞪了她一眼:「方校尉,在營中你我同是校尉,出了營帳你我也都是公子的隨從,請你尊重於我。」

  藍徽容眸中笑意不減,面上神情卻極嚴肅:「是,崔校尉,你我就戮力同心,同為公子效犬馬之勞吧。」說著向崔放伸出右手。

  崔放略略遲疑了一下,孔瑄大笑著走了過來,執起崔放右手覆上藍徽容之手:「不錯不錯,都為本公子效犬馬之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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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崔放

  出了營帳,孔瑄帶著二人走向營後,馬鳴聲漸漸清晰,藍徽容側頭見孔瑄略帶微笑,便有些心情雀躍,待得見他將青雲牽出來交至自己手中,終忍不住開顏而笑,輕撫著歡快刨蹄的青雲,轉頭正待說聲多謝:「公子,多———」

  瞬間她又覺得有些不服氣,急忙改口:「多少算你還有些良心,沒有虐待我家青雲,也知道將它發還舊主。」只是她臉上由欣喜神情迅即轉為嘲侃神色,未免有些滑稽,崔放看在眼內,嘻地一聲輕笑出來。

  孔瑄見藍徽容面上神情由愉悅轉為輕嘲,極為俏皮生動,倒與平時那個沈默寡言、面色冷清的方校尉頗為不同,忍不住細細看了她兩眼,藍徽容忙收眉斂目,縱身上馬,孔瑄愣得一瞬,輕輕搖了搖頭,也縱馬出了軍營。

  出得軍營,孔瑄便自馬側取下一頂竹帽戴在了頭上,躲過毒辣的日頭,他輕扣韁繩,任身下駿馬奔馳,身軀巍然不動,意態悠閒,多數時間還閉目養神,似睡非睡。

  藍徽容看在眼內,微感訝異,崔放卻好似見慣了孔瑄這等形狀,不久也從行囊中取出一頂竹帽,戴在了頭上,而且也學著孔瑄模樣,悠然自得。

  藍徽容見狀笑了一笑,行得一陣,看見路邊山上生長著大蒲葉,飛身下馬,摘了幾片下來,坐回馬上,用葉筋穿住,也繫在了頭上。

  「你倒是學得挺快的嘛。」崔放笑道。

  「既然你我都是公子的隨從,自當統一行動了。」藍徽容將大蒲葉頂在頭上,嘴裡咀嚼著順手摘下來的青羅葉,一股清甜沁入舌尖,滲至五臟六腑,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崔放在旁看著,圓臉上露出豔羨的神情:「方校———,啊不,阿清哥,你手上是什麼好東西?」

  藍徽容自騎回青雲,又出了軍營,渾身輕鬆,見這崔放粉雪可愛,忽然想起了二伯父的小兒子藍文容,那小子大概算是藍家唯一沒有被勢利和庸俗所污濁的孩子,也是崔放這般年紀,也是這般討人喜歡,儘管別人都看不起自己這個孤女,他卻總是得空就黏著自己,談天說地,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想著這個無端失蹤的堂姐?

  曾幾何時,因被堂兄堂姐們取笑父親沒有兒子,自己是那般渴望有一個這麼可愛的親弟弟,便纏著母親,要她再為自己生一個弟弟,母親卻撫著自己的面頰含笑說:「容兒,母親有你一個足矣,你雖是女兒身,卻勝過男兒百倍,你要記住,這世間,有多少男兒不如咱們女子的。」

  見她有些發怔,崔放將嘴一撇:「小氣樣,有什麼了不起的。」

  藍徽容掌不住笑了出來,將手中青羅葉悉數遞到崔放手中,崔放也不客氣,塞入嘴中,不一會也輕嘆了一口氣:「唉,真是好東西。」

  藍徽容見他甚是得趣,又躍身下馬,去山邊摘了一些刺兒果趕上去遞給崔放,崔放眉開眼笑,收入懷中,卻驅騎趕到前面孔瑄身邊,獻寶似的將青羅葉和刺兒果遞了一些給他,見孔瑄收下,極是開心,策馬奔到了前面,嘴裡還唱起了小曲。

  孔瑄回過頭來,輕拋著手中刺兒果:「謝了!」

  藍徽容輕挾馬肚,青雲歡快撒蹄,趕到了孔瑄身邊,不知是受崔放感染,還是出了軍營渾身自在,見孔瑄吃那刺兒果吃得極是坦然,藍徽容忽然促狹心起,眯著眼吟道:「投我賊盜,報之瓊漿也」。

  孔瑄愣了一下,片刻後笑將起來,越笑越是得意,清俊的面容上波瀾起伏,盪氣迴腸,藍徽容慢慢醒悟過來,面上一紅,知自己圖一時痛快,譏諷他偷馬,卻沒想到這首詩的後兩句。

  孔瑄得意笑著,一邊咬著刺兒果,一邊搖頭晃腦大聲吟道:「匪以為報,永以為好也!」

  崔放聽得他的聲音,撥轉馬頭回來,笑問道:「公子,又是哪位姑娘要和你永以為好啊?」

  「多著呢,不但有姑娘,還有俊小子。」孔瑄瞥了一眼藍徽容,笑得極為狡黠。

  崔放一愣:「公子這話說得,天香館的兔兒爺們不是已讓侯爺和您打得兩個月起不了床嗎?哪裡來的俊小子?」

  孔瑄笑得雙肩直抖,聲音悶在了胸腔內,藍徽容恨不得在他那臉上揍上一拳,強自忍了下來,不再說話,板著面孔跟在了孔瑄馬後。

  崔放小孩心性,說過就丟,轉瞬又跑到了二人前面,藍徽容見他稚氣模樣,不禁搖了搖頭,卻聽得溫和的聲音響起:「阿清。」

  藍徽容側頭望去,只見孔瑄已收起笑容,專注地望著自己,忙應道:「是,公子。」

  「那日盜你馬兒,實是情非得已,有緊急軍情趕著送至王爺手中,所以需抄山路,從山上下來正好見到青雲,一時情急,還望你諒解。」孔瑄正顏說道,眼神澄淨而又明亮。

  藍徽容控制住自己心跳,平靜道:「阿清胡言亂語,也望公子莫放在心上。」

  孔瑄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藍徽容遲疑片刻輕聲喚道:「公子。」

  「嗯。」

  「阿放這麼小年紀,怎麼也入了伍,還當上了校尉,他家人就不擔心於他嗎?」

  孔瑄凝望著崔放那單薄的身形,沈默一陣方道:「阿放是十歲就入伍了的。」

  駿馬疾馳之中,孔瑄溫和而又清朗的聲音清晰傳入藍徽容耳中:「五年前,王爺與西狄軍曾有過一次直接交鋒,侯爺那時就帶著虎翼營上了戰場,在交戰的一個村內救了阿放,當時阿放全家都死於西狄人的刀下,他因被他母親壓在身下,僥倖活了下來。」

  「侯爺見他可憐,便把他帶在了身邊,自然就成了咱們虎翼營的一員。他眼見親人死在面前,有點神智不清,侯爺那時年紀也不大,卻像大人似的照顧他,夜夜帶他入睡,又請了大夫給阿放診治,他這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所以在阿放心中,侯爺便是他親哥哥一般,他跟隨侯爺五年,侯爺處處護著他,極少讓他上戰場,他卻是一心想殺西狄人,也立過幾次功勞,所以小小年紀便當上了校尉。」

  藍徽容望向崔放雀躍的身形,輕嘆了一口氣:「為什麼不把他留在潭州,要帶到這修羅場上來?」

  孔瑄微微一笑:「阿放有個特長,他在潭州王府內曾被一位先生看中,授了他堪輿地理之術,加上他有這方面的天賦,只要是他走過的地方,便可繪出極精細的地形圖來,實是從軍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現在只要有需查探地形的任務,必得請出他來才行。」

  「所以,此次任務你我都只是負責保護阿放的安全,真正的執行任務者,應該是阿放。」

  日照青山,紅豔似火,藍徽容與崔放隨著孔瑄一路向北,馳往月牙河。

  由於兩國戰爭,月牙河臥龍灘以南二百餘裡直至蓮花關都杳無人煙,三人一路北行,只在幾處東朝哨所見到一些哨兵,直至夕陽西下,趕到臥龍灘前軍聶葳軍營外,才得見兩軍沿河對峙、人馬鼎盛的情景。

  孔瑄在聶軍營後的小山丘上默立良久,撥轉馬頭向西行去,藍徽容與崔放忙即跟上,崔放打馬追上孔瑄:「公子,你不去聶將軍營中一敘嗎?聶將軍要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孔瑄眉宇間似有淡淡的憂傷:「還是不去了,聶將軍就是只剩一口氣,也會守住這臥龍灘的。西狄軍只有另闢蹊徑過月牙河,我們得抓緊時間,好好看一下這臥龍灘的上游下游各處地形才是。」

  崔放嘴張了幾下,終沒忍住:「侯爺怕見聶將軍我還能理解,公子你咋也怕見聶將軍?當年要不是你背著聶老將軍出了流火谷,聶將軍和蕤姐姐只怕都沒辦法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這份恩德,他們記著呢。」

  孔瑄清喝一聲,駿馬飛奔下山丘,向臥龍灘上游而去。

  崔放嘟起嘴來:「一個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你們倆倒是有一個給句明白話,免得蕤姐姐苦等啊。」

  藍徽容略感好奇,笑問道:「蕤姐姐是誰啊?」

  崔放眼中放出光芒:「蕤姐姐就是聶將軍的妹妹,去了的聶老將軍的女兒,也是咱們潭州城第一美女,凡是見了她的男子,沒有不為她傾心的,不過,她只看得上侯爺和公子兩個人,潭州城還有人下賭注,賭她喜歡的到底是侯爺還是公子呢。」

  藍徽容笑了起來:「那到底她喜歡的是誰呢?」

  崔放搖了搖頭:「不知道,勝負未分,這賭局還繼續著呢。」

  見他面上悻悻之色,藍徽容忍不住取笑道:「看來阿放也是仰慕者之一吧。」

  崔放頓時漲紅了面頰,大聲道:「你這話說得無禮,我可是以嫂嫂之禮對待蕤姐姐的。」

  藍徽容連忙道歉:「好了,算我胡說八道,阿放快莫生氣了。」

  崔放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打馬追了上去。

  藍徽容越來越覺得這阿放可愛至極,微笑著搖了搖頭,也追了上去。

  月牙河由西面霧海而來,蜿蜒曲折,至臥龍灘時,彎成一個半圓,像極了初升的弦月,故此得名。

  時值盛夏,晚霞照映下,河邊草地與密林綠意蒸騰,河水晶瑩圓潤,光影霞色氤氳著天空,燦麗無比。

  三人沿著河岸而行,崔放左顧右盼,目光凝重,神情嚴肅,一掃先前活潑形狀,有時還左右前後奔跑細量,顯是極有經驗。藍徽容曾隨母親學過一些堪輿地理之術,也默默將沿河地形記在了心裡。

  直行至暮色深深,視物不清,三人方離開河岸,在河邊一座小山谷歇腳休息。

  這座小山谷樹木繁茂,甕鬱蒼翠,水流潺潺,空氣清新。三人奔波一日,孔瑄和藍徽容尚好,崔放小臉上已是有些疲倦之色,孔瑄見狀奔上一側小山坡的密林內,不多時便聽到林內傳來一陣『古哇古哇』的鳴叫聲。

  崔放咧嘴而笑:「哈哈,就知道跟著公子,一定有口福!」

  過得一陣,孔瑄拎著只褐色野雞步出樹林,崔放跳了過去,接過野雞,掏出匕首向溪邊奔去。

  藍徽容見狀架起火堆,道:「公子學得很像嘛。」

  孔瑄坐落於地,微笑道:「天黑之時,野雞不敢輕易挪動,只要用叫聲逗引它們出聲,身手快些,一抓準著。」

  崔放手腳極是麻利,一會兒便拎著野雞奔回火堆邊,藍徽容向他伸出手來,崔放愣了一下,藍徽容輕笑道:「阿放,讓我來烤,保你滿意。」

  崔放猶豫片刻,見火光映照下藍徽容笑容甚是可親,便將野雞遞給了她。

  藍徽容將野雞架於火上翻烤,又不時用匕首在雞身上劃上幾刀,手法俐落,不多時空氣中便瀰漫著一股濃香,崔放小臉上神情極為興奮,躍躍欲試,躺於地上的孔瑄也耐不住這股香氣的誘惑,坐了起來。

  見二人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藍徽容忍不住微微而笑,孔瑄坐得極近,正好看得清楚,不由眯起雙眼,若有所思。

  藍徽容將烤好的野雞撕下一邊遞給了崔放,叮囑道:「小心些,別燙著了。」又將另一半遞給了孔瑄。

  孔瑄伸手接過,將雞腿撕下遞給藍徽容,藍徽容正待推讓,那邊崔放『唏律』著抽氣嚷道:「阿清哥,你真是太棒了,居然還有鹹味!怎麼弄出來的?」

  「你拜我為師,我就教你。」藍徽容推掉孔瑄手上烤雞,起身從馬側取出乾糧細嚼起來。

  崔放大口啃著雞肉,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我已經有師傅了,不能再拜你為師,要不,我把蕤姐姐介紹給你認識,你教我這手藝好不好?」

  孔瑄猛然嗆住,咳了起來,伸手拍上崔放額頭:「你個小鬼頭,知道出賣你家蕤姐姐了。少廢話,吃你的吧,還要辛苦好幾天,吃飽了才有力氣。」

  眼見崔放吃完手中烤雞,孔瑄輕舒長臂,將他摟了起來,崔放開心大叫聲中,被他丟進小溪裡,藍徽容抬起頭來,正見孔瑄也脫去身上長衫,跳入溪流,與崔放打水而戲。

  藍徽容心頭一跳,裝作撥弄火堆,低下頭去,視線所及,卻見一隻雞腿被樹葉包著,靜靜放於自己的身邊。

  她拾起雞腿,慢慢吃著,遙見那二人在溪水中鬧得正歡,心中豔羨無比,想起自己這數日來憋得十分辛苦,不由有些愣怔。

  孔瑄眼角瞥見藍徽容面上神色,湊到崔放耳邊悄悄說了句話,崔放哈哈大笑:「阿清哥,下來一起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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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3: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夜沐

  火光照映下,藍徽容見孔瑄似笑非笑,斜睨著自己,心頭微微一沉,面上卻保持鎮定,應道:「好啊!」說著便站起身來。

  她手停在腰間,裝作正在解開衣裳,腳後跟卻輕輕一磕,一粒石子悄無聲息地彈向繫於林邊的一匹馬兒,那馬吃痛,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青雲和另一匹馬兒受驚,也十分不安,原地跳騰著。

  藍徽容『啊』了一聲,回頭向林邊奔去,她裝作安撫受驚的青雲,卻悄悄地解開了青雲的韁繩,青雲向前急奔,藍徽容忙呼叫著追了上去。

  崔放也未放在心上,轉頭激起一大片水花,又和孔瑄鬧在了一起。

  待二人盡興回到火堆旁,藍徽容方牽著青雲轉了回來,將它重新繫於樹上。崔放衣衫全濕,大笑著將衣服脫下掛於樹枝上,盡餘貼身褻褲。

  孔瑄披上長袍,坐於火堆旁微眯雙眼,似在打盹,藍徽容卻總覺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幸得她已及時調整好心態,坦然望向崔放幾近赤祼的身軀,淡定笑著,神情自若,片刻後,孔瑄將頭轉開,和崔放猜起拳來。

  夜漸漸深沉,山谷脫去日間的蒼翠與蔥蘢,幽靜地釋放著深邃與純真,星月淡淡,一切景物顯得輕盈、靈動,野蛙聲聲,鳥鳴陣陣,在夜色裡,這些聲音清幽而遙遠,讓人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藍徽容靠在一棵樹前,聽著不遠處孔瑄與崔放有節奏的呼吸聲,見孔瑄的手枕在崔放頸下,清剛的男子與俊秀的少年並頭而眠,忍不住微微而笑。

  這是她自從軍以後第一個過得如此靜謐、如此悠閒的夜晚,她遙望星空,手卻無意中撫上胸前那半邊玉珮,這一刻,忽然想起在會昭山與簡寧相處的那夜,淡淡苦笑,那時的自己只想著天高海闊、遊俠江湖,怎麼也不會料到多日後會在這戰場之上,承受這份苦楚吧。這真的就是自己的命運嗎?

  她的心在輕輕呼嘯,那蒼山的雲,霧海的風,呼捲著衝入她的心間,她只想騎著青雲,追著這自幼的夢想,長奔而去,不顧一切世俗與束縛,不顧一切艱難困苦、恩怨榮辱。

  可天上的星星,為何那麼像母親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淡淡的懇求著自己,母親,為何你教會容兒灑脫與率真,卻又給容兒戴上這沉重的枷鎖?

  她低下頭來,晶瑩的淚珠悄悄滑落,她用手指輕輕抹拭,放入唇邊,苦澀激上心頭,這一刻,她竟有一種豁出去的衝動,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走向溪流的上游。

  黑夜中,孔瑄的眼睛悄悄睜了開來,凝望著她迷濛難辨的背影,又望向臂間酣睡的崔放,眸光閃爍良久,終又合上了雙眼。

  藍徽容先前追趕青雲時,瞥見溪流上游似有一小小湖泊,在星光下反射著淡而飄渺的白光。她依著先前所記路線行得一陣,便到了那小湖旁邊。

  湖不大,依於兩座山峰之間,細小狹長,夜色下透著晶瑩的光亮,似一顆掉落塵世的星星,藍徽容一路前行,知那孔瑄並未跟蹤自己,放鬆下來。她在湖邊靜立,呼吸著清新的風霧,一股靜謐的傷感淡淡襲上心頭。

  悵立良久,她緩緩解開衣衫,將自己投入到那悠遠深沉、委婉細膩的湖水裡,如同投入了母親溫柔的懷抱,又如進入了一個久遠的夢幻。幽然的白影在湖水中淺遊搖曳,湖水是如此清涼而透徹,星光灑落下來,飄飄蕩蕩,流動著難已言說的神秘氣息。

  藍徽容將頭沉入湖水之中,內息在體內不停地循環往復,身軀在水底如一條銀魚輕輕擺動,與世隔絕之中,她的心漸漸寧靜,腦中也慢慢由迷濛而清醒,不管怎樣,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已經答應了無塵師太,總是要勇敢走下去的,那『鐵符』要拿,太子皓要找,以後,可能還會有更艱難的事情,既然不願讓母親在天之靈失望,那麼,只能坦然去面對這一切吧。

  銀光飛濺,她『譁』地一聲從水中高高躍起,呼出一口長氣,如從夢中醒來,環顧四周,山影朦朧,湖光渺渺,她於夜色之下,靜靜地洗滌著多日的塵埃,蕩盡了身心的污垢。

  遠處山間,傳來大鳥『嗚哇』的鳴叫聲和『撲楞』的展翅聲,藍徽容悄然上岸,著上衣衫,將長髮打散下來,坐於湖邊,讓風吹乾著滿頭秀髮。

  微弱的火光閃爍,輕不可聞的人聲傳來,藍徽容一驚,如暗夜魅影,飄至湖邊林內,她輕輕地將頭髮束起,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有數人由西而來,隱隱約約的對話也傳入耳中。

  她凝神細聽,心中驚駭,這些人的步伐沉穩堅定,顯是身具武功的高手,口音竟似是西狄國人,耳聽那些人越走越近,竟是要往先前三人所處山谷而去,藍徽容斂氣屏神,提氣疾行,奔了回去。

  孔瑄由沉睡中驚醒,微眯雙眼,盯著黑暗中那纖瘦的身影疾奔至身邊,正待開口,一股帶著水霧的清幽撲面而來,他的話便堵在了喉間。

  藍徽容並未察覺他的異樣,見他眼神閃爍望著自己,俯到他耳邊,低聲道:「有西狄國人過來了,八個,身手都不錯。」

  孔瑄倏然坐起,抓起身邊長劍,搖醒崔放,沉聲道:「你先帶阿放把馬牽遠些,不要離阿放左右。」

  「是。」藍徽容與迅速清醒過來的阿放牽著三匹馬向林間深處走去,青雲自幼受訓,另兩匹也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二人輕拍著它們的頸部,馬兒不嘶一聲,靜默地隨著二人向密林深處而行。

  二人將馬繫於樹上,對望一眼,心意相通,藍徽容解下馬側長劍,拉過崔放右手,又悄無聲息地潛了回去。

  只見密林邊,孔瑄高挑的身形掩在大樹之後,二人悄悄潛到他的身邊,孔瑄有些不悅:「怎麼又回來了?」

  藍徽容壓低聲音道:「聽腳步,那些人武功不錯,如果要動手,得我們二人聯手才行。」

  孔瑄回頭看了一眼崔放,藍徽容伸出手指向樹上指了一指,孔瑄會意,兩人托住崔放腰間,將他向樹上拋去,崔放也不驚慌,就著二人一拋之勢穩穩坐於樹杈上,將身軀躲在了樹冠之中。

  腳步聲由遠而近,幾個人影由溪流上游而來,藍徽容湊到孔瑄耳邊嘴唇微張:「要不要動手?」

  孔瑄強忍著耳際那麻麻癢癢的感覺,輕輕搖了搖頭,藍徽容這才驚覺自己隔他太近,悄悄地拉開了一些距離。

  人影漸行漸近,從二人前方而過,孔瑄手中松子悄無聲息地彈出,擊中一塊石頭,正是其中一人將要踏足的地方,石頭滾動,那人『唉呀』一聲,眾人停了下來。

  「怎麼了,撒爾木?」正是西狄人口音。

  「見鬼了。」撒爾木輕罵道:「居然會崴了腳。」

  其餘人爆出一陣嘲笑:「撒爾木,你平時不是自命阿爾善郡第一高手嘛,怎麼還會崴腳啊。」

  一個厚沉的聲音響起:「撒爾木,還能不能走?還得趕去向都司大人報告,不要拖累了大家。」

  撒爾木站直身軀:「沒問題,走吧。」

  黑暗中,孔瑄輕輕拉過藍徽容的左手,清靈溫潤的感覺讓他一愣,旋即在那手上輕劃了幾個字,藍徽容會意,反叩了一下他的手掌。

  孔瑄猛喝一聲,二人同時撲出樹林,孔瑄如騰龍出水,直奔前方四人,而藍徽容則如翔風當空,長劍蜂鳴,森森劍招將後四人捲入光影之中。

  西狄眾人猝不及防,瞬間便有兩人倒在劍下,其餘人暴喝聲起,嗆聲不絕,躲過二人第一輪截殺,與二人戰在了一起。

  藍徽容知這些西狄國高手冒險過河,必有重要任務,說不定關係到慕軍的安危,下手絕不留情,使出的都是一擊必中的招數,劍聲錚然,劍芒層疊地幻出,若流光溢彩一般,團團飛舞,將兩名對手的兵刃格開,身形變幻間,右腳猛然踢出,正中另一人胸腹,那人猛然後退,藍徽容長劍忽然變換方向,從自己肋側閃過,刺入從後面撲來的一人胸中。

  她手握劍柄,帶著身後之人向前衝出數步,身形旋轉,將劍猛然撥出,灑出一蓬血雨,劍尖劃過後退那人的腹部,轉得數圈,正好避過最後一名對手的刀風。

  這最後一名對手武功顯要高出同伴許多,刀風老辣而沉穩,舞動間隱有風雷之聲,藍徽容與他纏鬥數十招,雖佔著優勢,卻一時無法取勝,移動間瞥見那孔瑄好整以暇,籠著手站在一邊,他的對手皆倒在了地上,想起他先前試探自己,竟無端地有些氣惱,格鬥時漸漸向孔瑄退去。

  眼見對手勢大力沉的一刀騰空掃來,藍徽容雙足釘於地上,腰板向後急彎,刀風從空閃過,直掃向她身後的孔瑄。

  孔瑄微微一笑,手中長劍架住這威猛的一刀,一纏一繞,藍徽容仰於半空之中,手中長劍急出,孔瑄道:「留活口!」

  藍徽容輕應一聲:「得令!」手腕轉動,長劍在空中盤旋,劍柄戳上那人腰間穴道,又轉回到她手中,只是她因身軀後仰,又中途變招,真氣不繼,腰一軟,便往地上倒去。

  正在閉眼祈求後腦不要碰到石頭之時,卻覺一隻腳勾上自己的背心,托住即將倒地的身軀,她睜開雙眼,只見一雙如寶石般閃亮的眼眸正在頭頂,靜靜地與她對望,眸中略帶笑意,笑得意味深長。

  藍徽容借孔瑄一勾之力躍了起來,輕聲道:「多謝公子!」

  孔瑄重新點起火堆,將被點住穴道的那人拖了過來,踏上他的前胸,慢條斯理地道:「虎翼營中有十八種酷刑,相信你聽過吧。」

  那人身子一抖,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嘴唇卻閉得很緊,將頭扭了過去。

  孔瑄拔出匕首,想了一下,向藍徽容道:「你帶著阿放去把馬牽回來。」

  阿放早從樹上滑下蹦了過來,興致勃勃地道:「公子,我要看十八酷刑,侯爺老不讓我看,說我是小孩子,沒勁。」

  孔瑄卻只是望著藍徽容,藍徽容見他眼神漸轉嚴厲,忙上前拖住崔放:「阿放,這是軍令,快走吧。」

  崔放無奈只得擎起火把,跟著藍徽容向林內走去,走不多遠,便聽到夜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藍徽容對敵時毫不畏懼,此時卻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崔放見她面上神情,將嘴一撇:「阿清哥,你殺敵時不手軟,怎麼此刻倒心慈起來了。」

  他一句話解動藍徽容心事,想起這段時間以來造下無數殺孽,便有些悶悶不樂,崔放似是知她心事,邊行邊道:「阿清哥,西狄國人個個該殺,他們殺我們東朝人還殺得少嗎?我們村子的人,便是------」

  藍徽容知他想起慘死在西狄軍刀下的親人,握住他的左手,輕聲道:「阿放,我不是對他們心慈,只是想著,你年紀還小,就跟著侯爺征戰沙場,見慣這些血腥之事,不好。」

  崔放卻不以為然:「能跟著侯爺,是我崔放修來的福份,咱家侯爺武功又高,人長得俊,打仗又在行,就是心慈了些。」

  藍徽容笑了出來:「你家侯爺還心慈啊,坊間可是說他心狠手辣,孤傲絕塵。」

  「那是他們不瞭解侯爺。」崔放大聲辯道:「侯爺懶得和那些庸俗之人打交道,才裝出一副冷酷的樣子,他對我們虎翼營的弟兄,不知有多好,你看看那些弟兄多敬重他。」

  兩人邊說邊行,不多久便將馬兒牽回原地,只見孔瑄悠閒地坐在火堆邊,地上眾西狄人已不見了蹤跡。

  藍徽容一愣,問道:「那些人呢?」

  孔瑄揚了揚下巴:「丟到那邊灌木叢裡了。」

  「他們過來做什麼的?」

  孔瑄側頭想了一下,沉吟道:「有些奇怪,他們是從霧海一路下來的,說是西狄國左都司派他們去容州擒拿一位老者,卻失了手,死了數人,還被那老者反追蹤,他們一路逃到霧海,擺脫了那位老者的追蹤,沿月牙河而下,要去與他們的左都司會合,卻不知我軍已將西狄大軍趕回了月牙河以北,又正好撞上了我們。」

  藍徽容心頭一跳,忍不住輕聲驚呼,孔瑄望了她一眼:「怎麼了?」

  藍徽容攝定心神:「沒什麼,只是覺得那老者武功肯定很高,有些好奇。」

  她心頭怦怦直跳:這些人去容州要擒拿的老者是不是莫爺爺?為什麼西狄國的左都司要派人捉拿莫爺爺呢?如果莫爺爺一直跟蹤這些人,那是不是也會來到這月牙河邊?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是不是可以得解呢?

  孔瑄托著下巴道:「難道西狄國的左都司也來到前線軍中了嗎?真是怪了。」

  「公子,有什麼奇怪的?」崔放好奇問道。

  「西狄國的左都司在他們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僅在西狄國王之下,聽說此人出身東朝,姓仇,西狄國這些年國力漸強,內政平穩,國土擴張,據說都是此人之功,但此人一直不統領軍務,怎麼此次也會來前線軍中呢?」孔瑄再想得片刻,抬起頭來:「我們得抓緊時間,勘探好地形,趕回去將此事向王爺報告才行,仇都司親到軍中,這一仗,只怕會非常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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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4: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火蓮

  第二日清晨,三人早早起身,繼續沿著河岸前行,過河灘,爬險峰,涉溪谷,藍徽容一路看來,覺這月牙河邊多為險峻的山峰,溝壑縱橫,植被豐茂。行到險竣處,馬兒無法前行,三人只得將馬放於林間,徒步前行。

  經過那夜的合力殺敵,藍徽容與孔瑄漸漸熟絡,不再似先前在軍營之中那般疏離,話題也由軍旅生活聊了開來,藍徽容這才發覺這孔瑄學識也是非常豐富,她曾於言語中想套出他的出身來歷,卻總是如隔紗觀花,迷濛而又神秘。

  崔放一路觀測地形,一路和二人說笑,三人談笑風生,十分融洽。藍徽容越來越是喜歡這個阿放,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還經常用母親以前教過的方法弄出些小玩意,逗得阿放眉開眼笑,孔瑄在一旁看著,望向藍徽容的眼神也漸漸複雜起來。

  三人在臥龍灘上游探查了兩日,又返身尋回駿馬,向臥龍灘下游而行。

  這日,行到距臥龍灘約百餘公里處,三人勒馬於河邊,孔瑄輕皺眉頭:「怎麼這幾日來,水位不斷下降,難道今年又要大旱麼?」

  藍徽容指向河中幾處露出來的小洲:「如果真是大旱,可得防著西狄軍乘河床暴露,從這些淺灘處突襲過來。」

  崔放看了幾眼,道:「這倒不妨,即使他們從此處上岸,後方為險峰,馬兒不能直接南下,還得沿河岸過聶將軍軍營,咱們前軍三萬將士可不是吃素的。」

  孔瑄微微頷首:「嗯,阿放說得有理。」

  藍徽容仔細看了看附近地形,不再說話,三人繼續打馬前行。

  這日天黑,行到臥龍灘下游三百公里處的一個峽谷內,三人用過晚餐,依於溪邊大石邊,夏風送來濃濃花香,山溪泉水叮咚作響,勞累了一天,崔放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自從那夜偶遇西狄人之後,孔瑄和藍徽容便輪流值夜,藍徽容不慣早睡,主動承擔起了上半夜值守的任務,耳聽得孔瑄和崔放睡了過去,她靠於石邊,微眯雙眼,傾聽著峽谷內嘈嘈的蛙鳴聲,啾啾的鳥啼聲,想起這幾日與這二人相處的時光,嘴邊帶出一絲微笑來。

  微不可聞的『絲絲』聲傳來,藍徽容心中一驚,聽清楚聲音是從崔放身後約丈餘處發出的,側頭就著火光一望,大駭下持劍撲了過去。

  剛撲至崔放身邊,右手長劍來不及揮出,一個黑影如巨石壓頂,將她壓在了身下,一股大力扼住她的右手,長劍脫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要做什麼?!」

  藍徽容側頭望向崔放,急呼出聲:「蛇啊!」

  孔瑄心一驚,從藍徽容身上滾落,撲向崔放,可是一條花斑蛇已咬上了崔放的左臂。

  孔瑄拾起長劍,寒光一閃,蛇斷作兩截,在地上扭了數圈,不再動彈。

  他回過頭來,只見藍徽容正撕下崔放衣袖,右手急點傷口處穴道,左手匕首在傷口處劃了個十字,黑血噴濺而出,待第一股黑血噴出,藍徽容俯身將嘴湊至傷口處,替他吸吮毒血。

  孔瑄知形勢危急,忙將崔放扶起,只見他已昏迷過去,正在內疚之時,藍徽容抬起頭來喝道:「快紮住他肩頭!」孔瑄清醒過來,忙撕下布條將崔放傷口上方用布條緊緊紮住,見藍徽容微微喘氣,忙道:「我來!」

  藍徽容也覺舌尖有些麻木,閃過一旁,孔瑄繼續替崔放吸吮著毒血,藍徽容過得一會,將那布條輕輕解開一陣,不久又捆了起來。

  兩人輪流替崔放吸毒,心都跳得十分厲害,直至傷口處不再流出黑血,崔放也呻吟出聲,方才鬆出一口長氣,這時,兩人才發覺均是大汗淋漓,幾近虛脫。

  孔瑄伸手點住崔放胸口穴道,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睛,知已無大礙,回頭見藍徽容委頓於地,面色慘白,急忙將她扶了起來,藍徽容卻只覺雙足無力,怎麼也無法站立。

  孔瑄心中焦慮,俯身把她抱起,急奔至溪水邊,將她放落於地,藍徽容迷糊中湊到溪水中漱淨口中黑血,孔瑄用力拍上她的背部穴道,一陣嘔吐過後,兩人都躺於地上喘著粗氣。

  這一番驚險,實比二人過去所經歷的所有陣仗都要令人恐慌,靜夜中,只聽得『呯呯』的劇烈心跳聲,二人靜靜地對望著,孔瑄眼中閃過一絲愧意,站起身來:「你看著阿放,我去尋些草藥。」

  孔瑄舉著火把在山間尋找良久,方在一處石壁邊找到治癒蛇毒的草藥虎杖草,他跨過溪澗,彎下腰去,將虎杖草連根拔出,一股清新的草味撲面而來,綿綿的,糯糯的,像極了先前將那方清壓在身下的感覺。他愣了一下,嘴角輕輕勾起,眼中露出愉悅之意,轉身回到崔放身邊,將草藥細細嚼碎,敷於他傷口處,又幫他包紮起來。

  崔放呻吟著睜開眼,見孔瑄與藍徽容守於自己身邊,面上儘是關切之色,有些茫然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孔瑄將他摟入懷中,輕聲道:「沒什麼事,你睡吧。」

  崔放輕應了一聲,閉上眼,又沉沉睡去。

  見藍徽容面色不佳,孔瑄低聲道:「你也睡吧,我來守著。」

  這一夜,藍徽容睡得心驚肉跳,整夜都夢見母親冷冷地甩開自己的手,驚醒過來,總見那孔瑄深沉的眼神望著自己,只得又合目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崔放便恢復了正常,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渾然不知昨晚發生了何事,孔瑄與藍徽容也閉口不提,只說是被一條小蛇咬了一下而已,崔放聽過就算,也未放在心上。

  三人餐風露宿,晨起夜營,配合也日漸默契,孔瑄不時從山間打來野味,藍徽容則負責燒烤,崔放直呼這幾日不同往日堪查地形,大快朵頤,享盡了口福。

  每當看到他一副滿足的樣子,藍徽容與孔瑄便相視一笑,笑過以後,總是一個低下頭去,另一個則若有所思。

  將臥龍灘上游下游數百公里地形查探完畢,三人打馬趕回了蓮花關大營,回到營中,已是夜幕降臨。

  孔瑄吩咐藍徽容回營帳休息,自己則帶著崔放直接進了慕王爺的大帳。

  見二人進來,立即有人在案上擺好紙墨,崔放全神貫注,將沿河地形細細繪了出來。

  慕世琮在旁細看了崔放幾眼,笑道:「阿放這幾日倒還長胖了,是不是偷懶了?」

  崔放頭也不抬,嚷道:「我可沒偷懶,辛苦著呢,只是吃得太好了,有些虛不受補。」

  滿帳的人掌不住大笑起來,一貫嚴肅的慕王爺也忍不住微笑:「看來阿瑄任務完成得不錯,不但護得阿放周全,還將他養胖了。」

  孔瑄淡淡一笑:「這可不是我的功勞。」

  崔放邊畫邊點頭道:「是得謝謝阿清哥,他可是一手好廚藝,也怪了,不放鹽,他也能將雞肉烤出鹹味來,濃淡正好,我還想學上這門手藝,將來萬一侯爺成了親,不要我跟著了,我就到王府門前賣烤雞去。」

  岳鐵成一口茶沒吞下,悉數噴了出來,慕世琮笑駡道:「就知道你跟上孔瑄幾日,回來保證沒好話。」

  岳鐵成瞧了慕王爺一眼,笑道:「阿放是沒福氣試試王爺的燒烤手藝,絕對讓你不想再吃第二個人烤的東西。」

  「這我可不敢。」崔放放下筆來,躍到慕世琮身邊:「畫好了。」

  眾人圍了上去,細觀那沿河地形圖,帳內一時寂靜無聲。

  崔放呆得一陣,略覺無聊,取出腰間囊內藍徽容織給他的棕葉蚱蜢,擺弄起來。慕王爺伸手去取案側茶壺,眼角瞥見,面色微變。

  「父王,怎麼了?」慕世琮抬頭問道。

  「阿放,把你手上的東西拿過來。」慕王爺沉聲道。

  岳鐵成聽言望向崔放手中物事,也是面色一變,大步過來從崔放手中拿過棕葉蚱蜢,翻轉來細細看了幾眼,身軀微晃,慕王爺伸手奪過,眯眼看了一陣,緩緩問道:「阿放,這是誰織給你的?」

  「阿清哥,就是方校尉。」崔放見慕王爺面色凝重,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忐忑。

  見慕王爺有些疑惑,慕世琮忙解釋道:「父王,阿放說的就是我從岳伯伯軍中要過來的那個方清,這次我派他出去保護阿放了。」

  「方清?是不是那日晨練時與你比試槍法的那個?」

  「正是,父王,那日您也見著了?」

  慕王爺恢復冷清神態,將那棕葉蚱蜢收入袖中,平靜道:「都仔細看看地形圖,回去想一想這一仗如何打吧。」

  聽他此話,孔瑄想起一事,忙將那夜在山谷中殲滅西狄國武士之事說了出來,慕王爺聽罷,思忖片刻,道:「仇都司來了西狄軍中嗎?前一段與他們交手似看不出有此跡像?聽說此人作風詭異,行事狠辣,愛行險著,如果真是他來主持西狄軍作戰,可得小心應付了。」

  眾人議得一陣,前後出了營帳,岳鐵成走在最後,猶豫片刻,回轉頭來道:「王爺,可能只是巧合吧,當年蒼山出來的人,會這麼織蚱蜢的很多,雖說死得差不多了,但總有人傳出去的。」

  慕王爺從袖中取出那棕葉蚱蜢,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露出迷茫之色:「鐵成,你看,這收尾的這處,世上只有清娘才會這樣打結,當年我笑過她很多次,她總是不改,還反笑我------」

  遙遠的往事襲上心頭,慕王爺的手竟有些顫抖,岳鐵成沈默良久,道:「王爺,你早些歇著吧,方校尉那處,我明日會去詢問於他。」

  「不。」慕王爺逐漸平靜:「先不要驚動他,我自有打算。」

  岳鐵成行禮退出大帳,帳簾擺動之間,一股潮濕而燥熱的風吹了進來,帳內燭火閃爍,將慕王爺投射在帳上的身影拉得時長時短,似一隻孤獨的飛鷹,在空中盤桓鳴叫,叫聲淒厲而冷森。

  慕世琮與孔瑄前後出了營帳,立住腳步:「孔瑄,覺不覺得父王和岳叔叔有些奇怪?」

  孔瑄微微一笑:「王爺和岳將軍是幾十年的交情,自有一些往事,是我們後輩所不知曉的。」

  慕世琮道:「那小子怎麼樣?」

  孔瑄低頭望向腳下的青草,沈默片刻,道:「很正常。」頓了頓又道:「挺好的。」

  慕世琮斜睨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帶著崔放回了營帳。

  藍徽容躺於草蓆上,一直未能入睡,聽得帳外有『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又在帳門外停住,良久都不再移動,不禁有些好奇,忍不住爬將起來,伸手掀開帳簾,卻不料孔瑄也正好掀簾進來,兩人便撞在了一起。

  孔瑄捂著下巴苦笑道:「方校尉,我這下巴跟你有仇是吧。」

  藍徽容面上一紅,幸虧帳內沒點燭火,不虞被他看到,轉身在草蓆上躺下,淡淡道:「誰讓郎將大人回自己的營帳像做小賊似的,不過,這帳內可沒有馬兒讓你偷。」

  孔瑄嘴角抽搐了一下,仰面躺落於草蓆上,許久都不能入眠,聽得藍徽容的呼吸聲也是時長時短,輕笑一聲,悠悠道:「原來也有人和我一樣,在野外睡了幾天,回到這營帳內反而不習慣了。」

  藍徽容索性坐了起來:「是啊,覺得悶得慌。」

  孔瑄忽然來了興致:「方校尉,不如我們去林中較量較量,放鬆放鬆筋骨,回來興許能睡個好覺。」

  藍徽容一直沒有和他正面交過手,又曾聽聞他是慕家軍中第一高手,也來了興致:「好啊,郎將大人有此雅興,方清自當奉陪,只是軍規規定夜間不能離營的。」

  「管他的,我們就當還在外執行任務未歸好了。」孔瑄笑得有些賊嘻嘻:「以前侯爺想溜出去玩,也是藉口要和我出去執行任務,那任務有時可能只是一隻野豬,或者是某某樓的一位姑娘。」

  藍徽容聽他將野豬和青樓姑娘連在一起,忍俊不禁:「原來在郎將大人的眼中,姑娘們都是野豬啊。」

  孔瑄但笑不語,兩人出了營帳,走到大營門口,值守士兵大聲道:「參見郎將大人!」

  孔瑄神情肅穆:「嗯,夜裡得打起點精神,雖說西狄軍暫時未過來,也不可鬆懈。」

  「是!」士兵們齊聲應道,一為首軍官笑道:「這麼夜了,郎將大人還要出去啊?」

  「是,有緊急任務,開門吧。」孔瑄正顏說道。

  藍徽容強忍住笑,隨他出了大營,避過眾守衛的視線,進了大營南面一片有空地的樹林,孔瑄點燃幾根松枝,藍徽容蹲於他身邊,正待開口,孔瑄忽然執起一根燃燒的松枝,向她攻來。

  藍徽容身軀急向後仰,右足挑起一根松枝,半空中火光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藍徽容探手接過,架住孔瑄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孔瑄邊攻邊笑道:「我們來個別緻點的,誰的火把先熄滅,誰就算輸了。」

  藍徽容知如果要在激烈打鬥中讓火把保持不熄滅,實需將內力運轉得十分嫺熟圓潤才行,她好勝心起,朗聲應道:「就是如此。」

  藍徽容曾見過孔瑄與慕世琮比試,知他劍招舒緩沉穩,靜逸自如,內力應當也是極為綿長的,她腦海中浮現當日莫爺爺編織竹簍時的悠閒從容,這一瞬間,忽然對那其中的劍意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身形輕舞,騰挪側閃,手中火把在身邊翻飛,架過孔瑄一波波攻勢,卻始終不曾熄滅。

  孔瑄朗笑道:「方校尉果然好身手!」

  藍徽容圍著孔瑄遊走,微笑道:「郎將大人不愧為軍中第一高手。」

  二人招式越來越快,火光在空中盤旋飛舞,遠遠望去,如兩顆流星從空中冉冉劃過,又似兩朵火蓮於靜夜幽幽盛開。

  鬥至激烈處,二人均覺酣暢淋漓,孔瑄胸中似有激流洶湧,氣運全身,長袍隨風輕鼓,身形忽然一側,閃過藍徽容攻向其右肋的一招,手中火把自身後在空中一個迴旋,擊向藍徽容面容,藍徽容不料他竟將火把脫手擊來,眼見火光逼近,不由身軀後仰,腳下卻被孔瑄一勾,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孔瑄探出左手接住火把,擊落藍徽容手中松枝,右手如海底撈月,摟上藍徽容後仰的身軀,低頭悠然笑道:「方校尉,承讓了!」

  藍徽容感覺到他摟住自己腰間的手滾燙而有力,看著他那雙如寶墨石般的眼睛,心中有些慌亂,面上卻依然保持鎮定,微微一笑:「郎將大人果然高明,小人服輸了!」說著便欲挺直身軀。

  孔瑄面上笑容不減,身子慢慢下俯,逼得藍徽容再度倒回他的手中,溫熱的氣息撲近:「方校尉,你怎麼這麼喜歡在我面前躺倒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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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4: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夜聚

  眼見著孔瑄的笑容在面前逐漸放大,他呼出的氣息帶著夏風的潮熱,撲入全身每一個毛孔,腰間的手滾燙地灼燒著每一寸肌膚,藍徽容竟使不出一絲力氣,心慌意亂,情急下閉上了雙眼。

  「太好了,阿瑄哥贏了!」崔放爽朗的笑聲響起,孔瑄笑容收斂,右手一鬆,藍徽容失去依託,倒於地上,『啊』的一聲輕喚出來。

  崔放笑著走近:「侯爺說得對,阿瑄哥一定會贏。」

  孔瑄緩緩站直,鬆開左手松枝,拍了拍身上塵土,轉過頭來悠然道:「侯爺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慕世琮冷著臉從黑暗中走近:「我倒不知你還有深夜比武的習慣。」

  藍徽容已從地上迅速爬起,低頭行禮道:「末將參見侯爺!」

  慕世琮負手在她身邊轉了一圈,又踱到孔瑄身邊,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現在覺得,天香館那幫兔崽子被打得實在有些冤。」

  孔瑄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慕世琮瞪了他一眼:「笑什麼?我還沒問你擅離軍營之罪呢。」

  孔瑄笑著盤腿坐於草地上,將火堆架起,慢條斯理的道:「既然都來了,就一起治罪吧。」

  崔放蹦到藍徽容身邊:「阿清哥,我同侯爺誇了你的手藝,侯爺想試試,你可得給我掙面子,免得侯爺說我誇口。」說著揚起右手中一隻野兔。

  藍徽容伸手接過,看了面無表情的慕世琮一眼,默默走到火堆邊架枝燒烤起來。

  「明天吳夥頭又會抱怨營中進了賊了。」孔瑄笑道。

  崔放拉著慕世琮在二人身邊坐下,賊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壺酒來:「還有這個呢,老吳頭在營中私藏烈酒,他絕對不敢聲張的。」

  濃郁誘人的香氣在林間散開來,崔放眉開眼笑,擠到了藍徽容身邊,不停地與她說笑,孔瑄也坐了過去,偶爾和崔放打鬧一下,藍徽容被他二人一鬧,也忘記了先前被孔瑄戲弄的不快。

  慕世琮坐於三人對面,臉色陰沈,盯著孔瑄和藍徽容看了一陣,冷冷道:「方校尉人緣不錯嘛。」

  「是啊,阿清哥人很好的,他什麼都會,不像那些笨笨的人。」崔放大大咧咧道。

  「是嗎?」慕世琮目光閃爍:「方校尉。」

  「是,侯爺。」藍徽容忙應道,同時將手中烤好的野兔子撕了一片遞給崔放,孔瑄見狀作勢撲了過去,崔放不依,兩人滾落到草地上。

  藍徽容又撕下一片兔肉低頭奉到慕世琮面前,慕世琮伸手接過,送至嘴邊,欲待說話,卻被手中烤肉的香氣熏得一窒,輕咬一口,要說的話便吞進了肚子裡。

  孔瑄和崔放鬧得兩下,便放開他,坐回到藍徽容身邊,從她手上接過兔肉,輕聲道:「多謝了。」

  慕世琮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取過崔放身邊酒壺,仰頭灌了一口,拋給了孔瑄。

  孔瑄探手接過,輕飲一口,嘆道:「真像回到了潭州城。」

  崔放聽他提起潭州城,邊吃邊道:「阿瑄哥是不是想起蕤姐姐,長夜難眠,所以跑到這裡和阿清哥比武來了。」

  「要你多嘴。」孔瑄恨恨道,眼角瞥了藍徽容一眼,手中的酒壺在空中停頓片刻,又遞回給了慕世琮。

  慕世琮奇道:「方校尉不飲酒嗎?哪有男人不飲酒的。」

  藍徽容本就為先前孔瑄隱含試探意味的話語有些驚疑,聽慕世琮這樣一說,忙伸手接過酒壺:「多謝侯爺。」說著學他二人模樣仰頭喝了一大口。

  酒一入喉,如刀割一般,竟是極為烈性的酒。藍徽容自幼便會飲酒,但都是飲的極淡的清酒,即使那日與簡寧在結廬亭所飲,也是不太烈的雕酒,從未飲過這般烈性的酒,感覺就要劇烈咳嗽,她強自憋住,酒氣悶於胸中,面上頓時變得飛紅。

  燦爛星空下,四人圍著篝火,吃肉飲酒,劃拳猜令,慕世琮也拋開了先前心中有的一絲莫名的不快,和崔放、孔瑄笑鬧在了一起。藍徽容坐於一旁,默默地看著,忽然很羨慕這三人,情同手足,雖有身份之別,卻無貴賤之分,崔放天真,孔瑄爽朗,就是那小侯爺慕世琮,也漸漸能夠看到他冷傲外表下率真的一面。

  意興正濃之時,孔瑄猛然道:「別出聲!」慕世琮和藍徽容迅即踢滅了火堆。

  罵罵咧咧的聲音隱隱傳來:「奶奶的,誰半夜三更烤肉吃,弄得老子們睡不著覺。」

  「應該是在那邊,去看看,嘴裡淡得出鳥,半夜還得聞這香氣,還讓不讓人活了。」

  「哪個小兔崽子,偷了我的兔子肉,讓我逮到非把他醃乾了不可。」

  四人相視一笑,慕世琮低聲道:「老吳頭來了,快走!」說著牽起崔放的手,向林外奔去。

  藍徽容忙站起身來,不料飲多了幾口烈酒,猛然間站起,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正要伸手撫上額頭,孔瑄伸手過來,握住她的右手,輕輕一帶,藍徽容跟著他發足急奔。

  四人由馬廄翻欄回到大營,慕世琮立住腳步,喘氣道:「還好,沒被抓個正著。」面上儘是得意之色。

  崔放捧著肚子一陣悶笑:「明天老吳頭肯定會鬱悶得很,弟兄們可又得抱怨菜裡面沒放鹽了。」四人忍不住大笑,卻又怕人聽見,笑聲都悶在了肚內。

  藍徽容這才發覺孔瑄仍握著自己的右手,輕輕抽了出來,慕世琮正好看見,眼神閃爍,忽道:「方校尉。」

  「是,侯爺。」

  「聽阿放說你頗為細心能幹,我帳內正好缺一名這樣的親兵,從今夜起,你就到我帳內歇宿吧。」慕世琮悠悠道。

  藍徽容一愣,孔瑄嘴張了幾下,還未出聲,慕世琮已轉身而行。

  孔瑄急追了上去,湊到慕世琮耳邊低聲道:「侯爺,此人身份可疑,放他入您帳中太危險了。」

  慕世琮停住腳步,斜睨著孔瑄,片刻後湊到他耳邊平靜道:「我就是想試探於他,你放心,我自有防範。」回過頭來向藍徽容道:「走吧,方校尉。」

  藍徽容心神忐忑地隨著慕世琮步入他的營帳,她本就有些酒意,急奔之下經夜風一吹,醉意上湧,入得帳內,覺得有些昏眩,強自撐著道:「侯爺,末將粗手粗腳,怕給您帶來不便,我還是回孔郎將帳中歇宿吧。」

  慕世琮轉過身來,盯著藍徽容看了一陣,眼中夾冰帶霜,狠聲道:「倒瞧不出你有這能耐,孔瑄本是最厭惡男色的,卻讓你亂了心神,你聽著,我可不能讓他為你走了邪道,蕤兒還等著他回去娶她,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以後,不許和孔瑄走得太近。」說著拂手步入屏風之後。

  藍徽容懷疑自己醉酒聽錯了話,嘴張得老大,愣在了當場。良久方回過神來,苦笑之餘,又感覺實在醉得厲害,摸到一張竹蓆上躺倒,不久便酣睡過去。

  第二日清晨,聽到晨練的號角聲,藍徽容爬了起來,感覺頭痛欲裂,甩了甩腦袋,見慕世琮一身勁裝從帳後步出,忙迎了上去:「侯爺!」

  慕世琮冷冷地望著她:「也不見你有多會伺侯人嘛,還比不上天香館的小子,昨夜我要飲水,喚了你數聲,沒聽見嗎?」

  藍徽容覺他言語辱人,心頭火起,迎上慕世琮的眼神,正顏道:「侯爺,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人,不是來伺侯人的,更無那等齷齪習性。侯爺對末將和孔郎將有所誤會,實是有辱郎將大人的為人,也有辱您和他之間的情誼。」

  慕世琮被她噎住,飛眉一挑,正待再說,孔瑄打簾進來,看見二人橫眉怒目的樣子,微笑道:「侯爺,弟兄們都集合好了。」

  慕世琮冷哼一聲,將手一甩,出帳而去,藍徽容瞪著他的背影,悶頭跟上,孔瑄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晨練結束,用過早飯,慕世琮便和孔瑄去了慕王爺大帳,參加每天例行的軍事會議,藍徽容職位低,不能進入,又不需隨普通士兵進行操練,便閒在了慕世琮帳內。

  她默默坐於帳內,感覺仍有些頭痛,想起吃苦這麼久,連慕王爺的面都未見到,現在又落到這冷傲孤僻的慕世琮帳中,極難相處,不由有些沮喪。不過她心志較為堅定,過得一陣便調節過來,自我安慰道:好歹也隔慕王爺近了一步,成功的機會又多了一分。

  這樣一想,她心情豁然開朗,抬頭見慕世琮帳內一片淩亂,顯是沒有人幫他收拾,知這些男子不拘小節,暗嘆一聲,站起身來,將帳內整理乾淨。

  剛剛清理完畢,崔放掀簾進來,愣了一下,疑道:「這是侯爺的營帳嗎?」

  藍徽容見崔放進來,心中高興,笑道:「阿放,啊不,崔校尉,快進來。你不用去操練嗎?」

  「侯爺說我年紀小,不用跟著他們操練,反正他也不會讓我上戰場。」崔放笑嘻嘻地靠近,伸手遞過幾片棕葉:「方校尉,麻煩你再給我織一個蚱蜢,好不好?」

  「我給你織的那個呢?」藍徽容伸手接過棕葉。

  「讓王爺給搶去了,他官大壓死人,我可沒辦法。」

  藍徽容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她直覺母親與那慕王爺之間必有一些恩怨,慕王爺為什麼要拿走區區一個小玩意呢?

  她十指靈動,不多時便又織了一個蚱蜢遞到崔放手中,崔放咧嘴而笑,伸出右手架上藍徽容肩頭,拍胸道:「方校尉,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們,在這軍營中,我罩著你,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慕世琮打簾進來,見崔放黏著藍徽容,心中不爽,眼睛一瞪:「你罩著誰呢?今天的功課做好沒有?」

  崔放吐了吐舌,湊到藍徽容耳邊道:「我回頭再來找你。」說著彎腰溜出了營帳。

  慕世琮莫名的覺得一股酸意直湧心頭,這三人只出去了幾天,回來就這般親密,倒好似將他撇開了似的,昨夜在林間見孔瑄對這方清那般形狀,今日又見崔放與他這般親密,他越想越是不爽,輕哼一聲,行至案前坐下。

  他剛坐下,便覺案頭上整潔異常,一愣間,藍徽容已將泡好的茶端了過來,卻不說話,靜靜地立於案側。

  慕世琮側頭望了她一眼,將手中地形圖展開,細細地看著,過得一陣,一名軍官進來:「侯爺,王爺叫您過去一趟。」慕世琮匆匆出帳而去。

  藍徽容見他離去,將案上地形圖小心地捲了起來,放於案旁,見圖下還有一本《兵策》,正是母親以前授過的,伸手撫上書冊,想起母親的音容笑貌,便有些傷心難過。

  孔瑄掀簾進帳,正見陽光投射在藍徽容略帶悽楚的面容上,似星空朗月,秋霜冬霧,流動著淺淺的傷感,他正恍惚間,藍徽容已抬起頭來,傷感收斂,平靜道:「郎將大人,侯爺去了王爺帳中了。」

  孔瑄輕『哦』一聲,踱了進來,見藍徽容的手撫在《兵策》上,眼神微暗,低聲道:「方校尉,觀你言行,應當也學過這本《兵策》吧?」

  「是,曾學過一些,但學得不好。」

  「那你知不知,這本《兵策》是何人所著?」

  「這倒真是不知。」藍徽容略覺好奇:「請教大人,這《兵策》是何人所著?」

  孔瑄並不回答,在帳內轉了一圈,問道:「在這可還住得習慣?」

  藍徽容不知他是何用意,又總覺他那雙眼睛銳利無比,淡淡道:「既入了軍營,一切聽從軍令,在哪都是一樣的。」

  「侯爺人很好,就是脾氣傲了些,你順著他些,日子久了,他自會把你當兄弟一般看待。」

  聽他語氣甚為誠懇,藍徽容低聲道:「是,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微微一笑,走至帳門口,又停了下來:「侯爺每日都要陪王爺一起吃晚飯,用過晚飯後,王爺還要考較他的功課,沒有一個時辰不會回帳中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到處走走,放鬆一下,這附近林木幽美,山泉甚多,人跡罕至,不去領略一下實在可惜。」說著出帳而去。

  藍徽容覺他這話講得甚是奇怪,坐於椅間細細想了一下,『啊』的一聲站了起來。

  大帳內,慕世琮看完手中的密報,面色凝重,抬起頭來:「父王,京城形勢劇變,我們該如何應對?」

  「依你之意呢?」慕王爺靠於椅中,悠然問道。

  慕世琮知父王在考較自己,細想了一下,答道:「皇后和太子因巫蠱案被廢,表面上看是行巫蠱之事敗露,實際上應是后族權勢太盛,威脅到了皇權,皇上忌憚,恐逼宮之事重演,先下手為強。」

  「嗯。」

  「這中間有一個最關鍵的人不可忽略,就是簡四哥寧王,他雖長期受皇后和太子一系打壓,但其為人堅忍,又頗有心計,在朝中經營多年,口碑甚好,諸皇子中,最似皇上的就是他,估計此次太子被廢與他脫不了干係。」

  「嗯,繼續說。」

  「皇上先奪趙氏一族兵權,再下詔廢后廢太子,應是已對朝中形勢有了足夠掌控後才下的手,現在趙氏一族覆滅,剩下的皇子中二皇子成王身有殘疾,三皇子允王生性懦弱,只有寧王堪當重任,但皇上要立寧王為太子,有一個很大的顧忌。」慕世琮說著偷看了慕王爺一眼。

  「你不用避諱,說下去。」慕王爺閉眼道。

  慕世琮猶豫一下,道:「寧王的生母是前和國公主,他的姐姐又和親突厥,如果立寧王為太子,皇上的顧忌便是父王您。」

  見慕王爺面色平靜,他續道:「父王您本為和國人,寧王身上又有和國皇室之血脈,如果寧王為太子,在朝中勢大,您又因和國之故支持於他,再加上塞外其親姐的勢力,三方聯合起來,皇上可不得不忌。」

  「那我們現在應當怎麼辦?」慕王爺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當務之急,還是與西狄國的作戰,如果我們大勝,皇上只會更忌憚於父王,只怕撤藩削權之事馬上就會進行,如果我們大敗,讓西狄軍攻佔我藩領土,只怕也傷了我們自己的元氣和根基。所以,我們得想想辦法,形成一個不勝不敗之局,既讓皇上要用我們來抵禦西狄軍,不便對我們下手,又讓西狄軍不能長驅直入,攻戰我藩領土。如能將這種戰局拖至入冬,西狄軍暫退,便能緩過氣來,憑父王在朝中多年的經營,再加上簡四哥的權謀,應當可以解開現在這種危局。」

  慕王爺臉上慢慢浮現一絲笑容,睜開眼來:「世琮有長進,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形成這不勝不敗之局吧。」

  慕世琮輕應一聲,行禮後便欲退出大帳,慕王爺忽道:「聽說你把那個方清調到你帳中了?」

  「是,這人來歷有些可疑,我想就近監視於他。」慕世琮束手答道。

  慕王爺沈默片刻,道:「不要為難他,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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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兵策

  一整日,藍徽容都坐立不安,孔瑄臨走時說的話讓她想了又想,難道他真的看出什麼來了嗎?她細細回想與他相處的每一件事,想著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語帶雙關的言談,越想越是確定,他應當已看破了自己的女兒身份。

  想起曾與他同帳共宿的日子,藍徽容便面上一紅,有些怕再見到此人,一整日都縮在帳內,沈默寡言,那慕世琮倒也未再刁難於她,直至黃昏時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爺大帳,她再細想孔瑄話中含義,終微微而笑,偷偷溜出了大營。

  她從昨夜比試的那片樹林穿林而上,攀峰越溝,果見山峰疊翠,曲徑通幽,鳥語花香,水流潺潺,將近天黑之時,她尋到一處極偏僻的清溪,輕解衣裳,黑髮悠垂,借這清澈嫵媚的溪水洗盡了身心的重負。

  披上衣裳,在溪邊石上而坐,藍徽容將雙足伸入溪水之中,任夜風吹乾著濕髮,幾條小魚從腳旁遊過,她略覺麻癢,開心笑了出來,這一刻,是她自從軍以來最為輕鬆愜意的時候,心中便對那孔瑄多了幾分好感。

  這一刻,她忽然把所有顧忌拋在了腦後,慕王爺也好,『鐵符』也好,太子皓也好,她都暫時選擇了忘卻,也許,下山後還需要繼續面對,但這一刻,她決定做回那個無拘無束、自由真實的藍徽容,而不是這個心事重重、百般遮掩的方清。

  至於下山之後,盡力吧,如果能完成師太的任務,達成母親的心願,自己努力去做就是,如果做不成功,那麼也無遺憾,畢竟,自己的人生,總不可能永遠為他人而活,自己的夢想,總得去勇敢的追求。

  內心深處,她還隱隱覺得,母親是絕對不會害自己的,她應該清楚師太要自己做何種事情,母親那麼深愛自己,怎麼會忍心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呢?

  她黑髮輕揚,仰望夜空:母親,您會保佑容兒的,是嗎?

  眼見時辰差不多,夜色深深,她掏出火摺子點燃火把沿著來路下了山峰,走回至昨夜與孔瑄比武的空地,燒烤的痕跡清晰可見,啃剩的兔子骨頭也仍在地上,她不由輕笑出聲。

  「你應該為這隻兔子默哀的。」孔瑄略帶調侃的聲音傳來,藍徽容心跳陡然加快,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轉過身望向抱臂斜靠在大樹上的孔瑄,盈盈笑道:「郎將大人又擅離軍營,就是來悼念這隻兔子的?」

  「那倒不是,我是為今天吃了一天淡菜的全營將士來討一個公道。」孔瑄慢慢走近,低頭望著兔子骨頭,搖頭晃腦道:「兔子啊兔子,因你之不幸,虎翼營全體將士忍受了一天無鹽之苦,你若泉下有知,當可安息了。」藍徽容忍俊不禁,兩人相視大笑。

  藍徽容笑罷直視著孔瑄,道:「多謝你了。」

  「謝我什麼?」孔瑄淡淡笑著,走到藍徽容身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撫上藍徽容的耳際。

  藍徽容一驚,正要閃頭躲過,孔瑄低聲道:「別動!」輕輕替她將散落下來的一綹長髮攏了上去。

  藍徽容面泛微紅,忙伸出手來:「我自己來吧。」

  「記住,下次偷了腥,得把嘴擦乾淨。」孔瑄接過藍徽容手中火把,望著她低頭攏髮時露出的白淨柔美的脖頸,語氣便慢慢由嘲笑轉為了柔和。

  藍徽容聽他說到那個『偷』字,心頭一跳,抬起頭來:「郎將大人,你為什麼不當著侯爺的面拆穿我是女子?」

  「拆穿你做什麼?」二人向營地走去,孔瑄邊行邊道:「你是女子又何妨?軍中又不是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你這身手,這豪氣,軍營中及得上你的男兒也沒幾個。」

  「哦?」藍徽容大感好奇:「軍中以前也有女子嗎?」

  孔瑄話語低沉:「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女子還當過將軍,英爽豪俠,忠肝義膽,七尺男兒見了她都自慚形穢,不過,現在人們都已經將她給忘了吧。」

  藍徽容立住腳步,抬頭望向孔瑄黑邃的眼眸:「郎將大人,你就不怕我身份不明,是奸細暗探之類的嗎?」

  孔瑄呵呵一笑:「你不是。」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那夜你不是------」

  「一個暗探,絕不可能為了岳將軍那般不顧性命,奪旗救人,侯爺是心中有傷痕,所以才看不到這一點。我也是那夜誤會你,險些害死阿放之後,才想到這一點的。」孔瑄淡淡道。

  見藍徽容面上有感動之色,孔瑄怪笑道:「當然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藍徽容奇道:「什麼原因?」

  「任是哪方,派出女子打探情報,好歹也得選個有幾分姿色、溫柔如水的,絕不會派出像你這般彪悍的女子。」孔瑄靠近藍徽容悠悠說道。

  藍徽容猛然一掌擊出,孔瑄大笑著閃開,兩人追打著回到營後,翻欄回到大營之中。

  藍徽容悄悄溜回帳中,剛剛坐定,慕世琮便匆匆進來,拿起案上的地形圖又匆匆出去,藍徽容一時無聊,取過案上那本《兵策》,坐於椅中細細看了起來。

  書已有些陳舊,頁角微微捲起,藍徽容慢慢讀來,彷彿回到家中院內的梨樹下,母親將只有十歲的自己抱於懷中,輕聲地教自己背著《兵策》,父親於一邊作畫,作好之後便會含笑抱怨母親不該教自己讀殺伐之氣這麼濃烈的書,害得他的畫中也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母親當時是如何回答的?藍徽容輕皺眉頭努力地回想著,遙遠的記憶一點點清晰,母親微笑著回答父親:「兵者,仁器也,可止殺伐,拯萬民,仁器之魂,在於仁心,你終是仁心不夠,所以才會感到殺伐之氣。」

  藍徽容輕聲唸著,經過一段時間戰場的磨煉,她忽於此刻,理解了母親當年說這句話的含義,母親,當年你到底是怎樣的奇女子,才有這樣非凡的見解?

  「兵者,仁器也,可止殺伐,拯萬民,仁器之魂,在於仁心。」一把清朗中略帶滄桑的聲音在藍徽容身邊響起,她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一著淡青儒衫的中年人,負手立於身前,平靜地望著自己。這人年約四十來歲,相貌清雅,身軀修長,氣度雍容,眼睛更是十分有神,睿智中含著幾分溫和。

  她忙站起身來:「請問您是------」

  「你就是方校尉吧?」那中年人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微笑問道。

  「是,您是來找侯爺的吧,他剛剛出去了。您是------」藍徽容省起這人進帳步至自己身前,自己竟然毫無察覺,不由心中一凜。

  「我是王爺帳中的文書,姓言,來找侯爺的。」中年人含笑答道。

  藍徽容見他負手在帳後察看了一番,忙跟了上去:「言文書,您還是在前面等吧,侯爺不喜別人進內帳的。」

  那言文書細細地看了她幾眼,踱到前帳椅中坐下,拾起那本《兵策》,翻開看了一下,問道:「方校尉也學過這本《兵策》?」

  藍徽容斟上茶來:「幼時學過一些,學得不精。」

  「那剛才你念的那段有關兵者仁器也的話,是誰教你的?倒是挺有見解的。」言文書閒閒問道。

  藍徽容平靜答道:「這倒是忘了,好似不是師傅教的,是在何處聽過,心有所感,就念了出來,至於是誰說過的,想不起來了。」

  言文書再將那句話輕念了一遍,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抬起頭來望向藍徽容:「方校尉是哪裡人?」

  「蓮花寨方家村人。」

  「今年多大了?」

  「虛歲二十。」

  「哦。」言文書微笑道:「比小侯爺小上一歲。家中還有何人?」

  藍徽容不知這言文書問自己這些話是何用意,但覺他笑容可親,面目慈善,眼神中似還有幾分疼惜之色,稍稍放鬆下來:「家中親人都不在了,我現在是孤身一人。」想起父母先後離自己而去,藍徽容語調便稍稍有些淒哀之意。

  言文書聽得真切,眼中閃過一絲痛意,沈默一陣,站起身來:「方校尉一表人才,我一見如故。你安心呆在這裡,若是有什麼難處,可到王爺帳中找我,我自會幫你。」不待藍徽容回答,掀簾而去。

  藍徽容側頭想了一陣,覺這人有些怪異,但終究對自己是一片好意,如果真是慕王爺帳中的文書,是不是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爺呢?不及細想,慕世琮回到營帳,她便也將此事暫時擺在了一邊。

  接下來的幾日,藍徽容與慕世琮倒也和平相處,只是很少說話,她細心周到,慕世琮帳內諸事打點得十分妥當,茶水衣物,文書筆墨,竟讓慕世琮挑不出一點毛病,感覺比在潭州王府內還要舒適,他又覺這方清不多言,不生事,自己有什麼需要,他總是想在了前面,備得妥妥噹噹,自己想安靜的時候,他也縮於帳角,不發一言,竟是十分的貼心如意。

  慕世琮也曾幾次暗自試探於他,基本排除了他是京城派來的暗探,若不是仍懷疑他是西狄國奸細,倒有些想時刻將他帶在身邊的想法。

  他每日忙於操練兵務,研討戰策,在帳中的時間不多,藍徽容也覺輕鬆,崔放每日都過來玩耍,與藍徽容其樂融融,有時慕世琮撞見,倒未再氣惱。

  藍徽容仍舊每日乘著黃昏溜出兵營去山間沐浴,夜色深深時下山回營,每日也都見孔瑄守於林間相候,她知他是一片好意,防有營中士兵偷溜上山,撞見自己,於上山處替自己把風,心中感激,便與他日益熟絡,兩人每日一路回營,仿似結交了多年的好友,說說笑笑,有時比試一番,給枯燥的軍營生活添了幾分樂趣。

  見藍徽容老是稱呼自己為『郎將大人』,孔瑄渾身不自在,便要她在無人時稱自己為『孔兄』即可,藍徽容卻哈哈大笑,孔瑄領悟過來,笑言二人之姓連起來可就是『孔方兄』,實是怪異至極。

  這日早晨起來,藍徽容便覺天氣有些反常,十分悶熱,天一直陰沈沈的,雲層漸厚,累積成嚇人的烏青色,但雨卻始終沒有落下來,汗意從每個人的額間背心透出,軍營中流動著一股難聞的濕燥之氣。

  慕世琮的臉色也如天空一般陰沈,自早上起便不發一言,藍徽容為他端上茶水,他冷冷地盯著她看了一陣,直至孔瑄打簾進來才拂袖而去。

  孔瑄見狀苦笑一聲,向藍徽容輕聲道:「今天萬事小心一些。」

  「怎麼了?」

  「今天是聶老將軍的忌日,別人還好,你得躲著他些。」說著匆匆追了上去。

  藍徽容也曾聽崔放隱隱提起過聶老將軍的事情,知是慕世琮誤信西狄國暗探,累得聶老將軍慘死流火谷,具體經過並不得知,但知這是慕世琮心中最深的一道傷口,經過幾天的朝夕相處,她覺得這小侯爺倒也不似先前認為的那般孤傲,偶爾還可見他天真率性的一面,想起他始終無法治癒這道傷口,輕輕搖了搖頭,轉回帳中替他將戰袍細細疊好。

  至黃昏時分,雨終於大點大點地砸落下來,越下越大,仿似天上開了個大口子,傾盆而下。藍徽容見雨勢甚大,便打消了去山間沐浴的念頭,坐於帳內,望著帳外沉肅的大雨,兩個時辰過去,都未見慕世琮回來。

  想起他今日的神色,她便隱有擔憂,等到亥時末,仍未見他回轉,藍徽容終按捺不住,披上蓑衣,奔到孔瑄營帳。

  孔瑄剛剛睡下,聽得藍徽容在門口輕喚,忙披衫出來,見狂風將藍徽容的蓑衣高高揚起,她纖細的身軀似就要隨風而去,忙將她拉入帳內:「怎麼了?」

  「侯爺是不是還在王爺大帳?」

  「沒有啊,王爺知侯爺今日心情不佳,晚飯後的功課也未考究了,侯爺在我這處待了一會就走了,怎麼了?還沒回營帳嗎?」

  兩人對望一眼,孔瑄也迅速披上蓑衣,取過一盞氣死風燈,兩人匆匆出了大營。

  在大營內外細尋一番未果,孔瑄有些焦慮:「前年和去年今日都是在潭州,還有蕤兒鎮著他,他不敢亂來,今年在這軍中,只怕他非將三年來的積鬱狠狠渲洩出來才肯甘休,現在是非常時期,若是有個差池,可------」

  藍徽容卻比他鎮定,想了一下道:「我們分頭找,雨勢這麼大,拖久了不是個辦法。」孔瑄點了點頭,兩人約定每半個時辰,回那日比武的林間碰頭,便分頭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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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賭局

  暴雨傾洩,山間泥濘難行,藍徽容即使披了蓑衣,也是全身漸濕,手中氣死風燈搖曳閃爍,微弱的燈光照映下,她在山間尋找良久,仍未見慕世琮身影,心中憂慮之情漸盛。

  她與慕世琮雖從一開始便交惡,也甚少說話,但從崔放和孔瑄的口中,從全營將士崇敬的目光中,她也知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並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冷血無情之徒。

  她記得母親曾說過,看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單從他的言行舉止去判斷,而需從長期的相處,多方面、多個人口中去瞭解他,所以,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她漸漸能夠看到慕世琮冷酷外表下也有著一顆純善的心。

  單從他始終放不下聶老將軍之死一事,藍徽容便對慕世琮有幾分敬意,一個人知道自己做錯事,並勇於承擔這份責任,便是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他身為侯爺,屬下在軍事行動中陣亡本也是正常之事,但他沒有推卸責任,有自責的勇氣,便不是一般的王侯貴族之流所能做到的。

  眼見風強雨盛,山路難行,藍徽容就著依稀的燈光摸索著進了一片樹林,林間漆黑一片,她舉著燈籠看了一圈,未有發現,正待轉身出林,忽然停下了腳步。

  林中黑暗處,一個孤獨的身影靠住大樹,風雨將他襯得如黑夜中獨行的狼,又如蒼穹下落單的大雁。藍徽容抬眼望去,又似見到了沙場之上,血河蜿蜒,浮雲遮蓋四方,只有他沉重的背影迎風而立,鋒稜盡出後蹣跚而行。

  藍徽容慢慢走近,慕世琮緩緩抬起頭來,風雨中燈火搖曳,悠悠天地承載著最深的記憶,一瞬間,藍徽容看到了他眼眸底處的血腥和戾氣,心猛然一驚,來不及反應,慕世琮已撲了上來,右手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

  燈籠掉落於地,藍徽容舉手相抗,卻被慕世琮左手扼住腰腹,使不出內力,喉間力道漸緊,也無法呼出聲來。

  慕世琮將她推至樹上,藍徽容看得清楚,他的眼中閃爍著傷痛與絕望,濃烈的酒氣撲入鼻中,顫抖的聲音在風雨中清晰傳來:「說,你是不是西狄賊人派來的暗探?!你這次又想來害誰?你說啊?!」

  藍徽容微弱地搖著頭,想擺脫他的扼制,卻在他越收越緊的手中漸漸無力,鮮血直衝腦後,強自撐著對慕世琮綻出一個悲憫的笑容,一道閃電劈過,映得她的笑容格外淒婉。慕世琮被閃電一驚,覺這笑容如盈盈夏水淌過他的心,週遭萬籟俱寂,風雨之聲遠去,涼意透胸而出,他稍稍鬆手,藍徽容緩過氣來,急運內力,右肘擊上他的胸前,將他擊出數步之外。

  慕世琮從地上爬起來,愣愣地望著藍徽容,眼前一片迷濛,數個影子重疊拉近,一時是這個來歷不明的方清,一時是那個恨之切齒的白塵,一時又是蕤兒伏在聶伯伯身上痛哭的情形,他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喘息也漸漸變得粗重。

  藍徽容見他原本英俊的五官都似有些扭曲,略起憐惜之意,又想起母親以前說過,似這等鬱積於胸之人,必得讓其有所發洩方能治其心病。

  想到此點,她冷冷地道:「你在這醉酒淋雨又有何用?有種就帶兵去殺西狄人啊,將西狄軍趕回去,這樣方能告慰聶老將軍在天之靈。」

  慕世琮狠狠撲了過來,吼道:「不用你這個暗探在這裡假惺惺的!說,誰派你來的?!」

  藍徽容身形急閃,避過他第一輪攻擊,嘲笑道:「你想知道誰派我來的,好啊,你與我決鬥,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慕世琮本就醉得糊塗,被她言語激怒,大喝一聲,撲了上來,招式如暴風驟雨,擊起漫天雨霧,藍徽容知他內心傷痛,憐他悲苦,全力躲閃,偶爾接上他一招半式,卻始終沒有還擊。

  慕世琮腦中逐漸迷亂,只是下意識地出招,不停怒吼:「我要殺了你這個西狄賊人,我要替聶伯伯報仇!」

  林中,兩個身影糾纏閃爍,喘息怒吼,誰也沒有停歇,時間悄然流逝,慕世琮喉嚨漸漸嘶啞,狂怒悲憤之情漸得渲瀉,又經過半夜風雨侵襲,漸感氣力耗盡,招數慢了下來,藍徽容見時機已到,清喝一聲,右足迴旋踢出,慕世琮身形減緩,不及避讓,被她踢倒於地,濺起一大片泥水。

  藍徽容撲了過去,急點上他胸前穴道,癱坐於他身邊,耳聽得慕世琮壓抑著呻吟,她喘氣道:「我若是暗探,你此刻早已死了,你百般防範於我,為何還要這樣將自己置於險地?你就不知,這樣行事,會讓王爺和全營將士擔心嗎?你這樣折磨自己又有何用?聶老將軍就能活轉來嗎?還不如多想想如何殺西狄人,如何替他報仇才是。」

  慕世琮氣力散盡,仰面躺倒,良久之後忽然抽搐而笑,笑聲充滿無奈與悲憤:「你知道什麼?!我現在就是有心有能力殺光那些西狄人,也不能下手,不能勝也不能敗,你說,我又怎麼替聶伯伯報仇,又有何顏面回去見蕤兒?!」

  藍徽容不知他這話是何意思,但也聽明瞭他話中傷痛之情,冷聲道:「那難道你這樣就可以替聶老將軍報仇嗎?只會徒令大家擔憂,擾亂軍心而已,不能勝也不能敗,那也是需要大智慧的,戰爭本來就沒有常勝或者常敗的,只要你盡力就行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起來折磨自己。」

  慕世琮漸漸迷糊,再也說不出話。藍徽容見他由全身顫慄而慢慢平靜下來,不再動彈,低嘆一聲,伸手拂上了他的昏穴。

  她支撐著站起來,這才覺身上被慕世琮擊中的地方疼痛不已,俯身將他背上肩頭,踉蹌著摸索著向山下而行。

  風雨中不知行進了多久,慕世琮數次由她肩頭滑落,她又忍著疼痛將他背了上來,好不容易支撐到與孔瑄約定的林中,兩人齊齊跌落於地。

  見慕世琮全身濕透,藍徽容解下蓑衣,替他披上,孔瑄的聲音傳來:「找到侯爺了嗎?」

  藍徽容鬆了口氣,坐落於泥水之中,孔瑄撲近,將她挽起,遞過手中燈籠,又將身上蓑衣解下披於她肩頭,俯身背起慕世琮,急往大營奔去。

  藍徽容勉力跟上,仍從馬廄外翻欄而入,奔回慕世琮營帳。

  入得帳來,藍徽容從銅壺中打來熱水,端入內帳,猛覺有些頭暈,一個噴嚏,孔瑄回過頭來:「你快到我營帳去,將濕衣服換下,這裡我來就行。」

  藍徽容一個哆嗦,也知淋雨太久,又在雨中激烈打鬥,被慕世琮擊中數下,傷了元氣,忙拿起乾淨衣服奔到孔瑄帳中換好,擦乾頭髮,又回到慕世琮帳中。

  孔瑄見她進來,腳步虛浮,忙過來相扶,手剛碰到藍徽容左臂,藍徽容『嘶』地吸了一口涼氣,孔瑄將她衣袖捋起,這才發覺她手臂上竟有傷痕,他猛然抬頭:「怎麼受了傷?」

  藍徽容坐於椅間,望向榻上的慕世琮,輕聲道:「他積鬱於心,總得讓他渲洩一下,幸好他醉酒之後,身手不及平時,不然,我還真沒辦法擊倒他。」

  孔瑄將手一甩,出了營帳,不多時拿了些傷藥膏回來,蹲下身來,替藍徽容擦上藥膏,眼見手中托住的胳膊纖秀柔美,偏又讓人感覺傲骨錚錚,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身上還有沒有傷?」話一出口,兩人同時面上一紅,孔瑄回過神來,自嘲道:「我還真是把你當兄弟了,你自己解決吧,下次莫再這樣了,他要怎樣,就隨他便好了。」說著將藥瓶丟給了藍徽容。

  藍徽容伸手接過,看著他替慕世琮擦乾頭髮,細細回想他剛才所說之話,一股暖意湧上心頭,走了過去:「我來吧,你也濕透了,回去換身乾淨衣裳才行,總不能三個人全部病倒。」

  帳外大雨仍在不停的下著,肅殺的雨幕籠罩著整個軍營,換過乾淨衣服的孔瑄與藍徽容靜靜坐於慕世琮身邊,聽著帳外的風雨之聲,沈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孔瑄忽輕聲道:「阿清。」

  「嗯。」

  「你有沒有很傷痛的往事?像侯爺這般鬱積於心的。」

  藍徽容搖了搖頭:「我本是平民百姓,不像侯爺,身繫國家之安危,出生入死,悲痛自是要比我們常人來得激烈一些。」

  孔瑄點了點頭:「是啊,他是這等身份,一個命令,便是上千上萬條人命,他又本是善良之人,不似那等心狠手辣之徒,壓力也實在太大了。」

  他抬頭望向帳頂:「當年流火谷,和聶老將軍一起陣亡的還有八千將士,侯爺一直認為是他之過錯,也一直攬著這份責任,確是積鬱太久了。」

  藍徽容嘆道:「人人都只當王侯將相富貴榮華,風光無限,卻不知這權勢背後的艱辛與痛苦,還不如我們平民百姓,麻衣素服,粗茶淡飯來得痛快自在。」

  孔瑄忽然來了興趣:「那你為什麼要從軍?不要告訴我你是想殺西狄人。」

  藍徽容慧黠一笑:「我從軍,自有我的理由,若有一日,我走了,也自有我的打算。」

  孔瑄覺她這話灑脫率性至極,為其所感,低頭吟道:「征衣風塵化雲煙,江湖落拓不知年。」

  藍徽容漸感不支,靠在椅上低低應道:「東風吹醒英雄夢,笑對青山萬重天。」

  孔瑄沈默良久,抬起頭來,只見藍徽容已沉沉睡去,他俯身將她抱了起來,放至竹蓆上,望著她的眉眼,低聲道:「若真能像你說的這般灑脫,該有多好。」

  雨下了大半夜,慢慢止住,晨間便有些清風委婉,涼意習習,提醒著人們已經進入了夏末,清風拂過山間,傳來陣陣婉轉悅耳的鳥鳴聲。

  藍徽容迷糊中聽得號角聲響,掙扎著坐起來,仍覺四身疼痛,頭也有些昏昏沉沉。

  孔瑄從後帳出來:「感覺好些沒有?」

  藍徽容一愣:「你昨晚沒回去歇著嗎?」

  「你們兩個,一個醉,一個昏,我怎能放心。」

  藍徽容正想說話,喉間難受,咳嗽起來,孔瑄忙俯身湊到她面前細看,伸手撫上她的額頭:「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淋雨著涼了?」

  慕世琮步出後帳,見孔瑄手撫在藍徽容頭上,兩人面容湊得極近,十分親暱,昨夜之事朦朦朧朧浮上腦海,他只記得自己似喝醉了酒,去了山間,後來似還被這可惡的小子擊倒,難道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

  想到竟被這小子看到自己醉酒模樣,還被他擊倒,慕世琮心中極不舒服,冷下臉來,眼神如數九寒冰,輕哼一聲,孔瑄站起笑道:「侯爺早!」

  慕世琮看也未看藍徽容一眼,甩手出了營帳,孔瑄與藍徽容相視一笑,慕世琮正好回頭看見,愈發氣惱,冷冷道:「孔郎將。」

  孔瑄轉過身來,面上已是嚴肅神情,二人隨著慕世琮往較場而去。

  一整日,慕世琮都黑著臉,對藍徽容視而不見,藍徽容遞給他什麼東西,他也只是漠然接過,眼角都不瞥她一下,藍徽容見他竟如小孩子一般賭氣,有一絲好氣又好笑的感覺,直忍到黃昏時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爺大帳,才放聲笑了出來。

  崔放正好打簾進帳,見藍徽容笑得極為開心,忙蹦了過來:「方校尉,什麼事這麼好笑,說給我聽聽。」藍徽容但笑不語,崔放心急,便欲撲上她肩頭,藍徽容忙閃躲開來,兩人在帳間追逐打鬧,孔瑄進來,笑道:「怎麼鬧成這樣了?」

  藍徽容閃過崔放的追擊,欲躲到孔瑄身後,忽覺一陣頭昏,身軀輕晃,往前一栽,孔瑄見狀,急縱一步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慕世琮卻不知何故又折返營帳,正見孔瑄將藍徽容摟在懷裡,心頭火起,猛然將孔瑄一拉,怒道:「你還真迷上這小子了?!」

  孔瑄被他向後猛拉,猝不及防,雙手一鬆,藍徽容便直直地倒落於地。

  她額頭砸在地上,劇痛下清醒過來,掙扎著坐起,見慕世琮對自己怒目而視,茫然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孔瑄大步走來,俯身將藍徽容抱起,冷冷地看了慕世琮一眼:「侯爺,昨夜之事,你就真的想不起來了嗎?」不等慕世琮回答,抱著藍徽容出帳而去。

  崔放張大嘴看著這一切,喃喃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藍徽容不及反應,已被孔瑄抱著出了營帳,走得幾步,見帳外士兵來來往往,她清醒過來,忙掙扎著落地,低頭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孔瑄卻握住她的右手,直拉著她回到自己帳內。藍徽容見他面無表情,倒也未再表示異議,順從地到草蓆上躺下,孔瑄仔細替她把了把脈,道:「我去軍醫那拿點藥來,你在這休息。」

  「可侯爺那------」想起他方才對慕世琮的冷臉,藍徽容便有些替他擔心。

  「不用理他,大不了和他再打上一架。」孔瑄笑了起來:「這幾年,打的架還少嗎?」說著出了營帳。

  藍徽容見他離去,感到鼻中壅塞,頭昏腦脹,看來確是昨夜雨中激鬥,又挨了慕世琮的擊打,內傷外寒,積在一起發作了,她全身疼痛,漸感不支,睡了過去。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到有人將自己扶起,睜開眼,見正依在孔瑄胸前,他手中還端著一碗草藥,忙撐起身來,接過孔瑄手中藥碗,一飲而盡。

  孔瑄笑道:「你喝藥倒是像個男子般俐落,不像蕤兒,一碗藥得哄上半天。」

  藍徽容忍住苦意,微微一笑:「你就把我看成男子就是,在這軍營之中,有時我還真忘了自己是個女子。」

  孔瑄聽言將手中藥碗一撂,俯下身來,藍徽容見他面容越湊越近,近得可以從他那黑亮的眸中看到自己略帶慌張的表情,她竟說不出話來,雙手撐在席上,上身漸漸向後仰倒,著魔似的閉上了雙眼。

  眼見她身軀因後仰角度太大,雙手支撐不住,就要躺倒於席上之時,孔瑄的手摟上藍徽容頸間,將她輕輕帶起,促狹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方校尉,要想裝好一個男子,可得改變這經常躺倒的習慣。」

  藍徽容氣惱下一拳擊出,孔瑄笑著向後一閃:「還有,你這拳略帶嬌氣,男人的拳頭可是虎虎生風的。」

  藍徽容也不說話,躍起來,雙拳急出,如驚風暴雨向孔瑄攻去,孔瑄或閃或縱,或仰或俯,避過她的招數,口中笑道:「拳風是有了,還少些男人的氣勢。」

  藍徽容微一咬牙,合身而上,雙手發力,勾轉挑抹,將孔瑄逼得在帳內遊走閃避,數十招過去,孔瑄身形一仰,如魚躍龍門,倒於長案之上,神情悠閒地看著藍徽容的右拳在自己面前半尺處停住。

  「怎麼不下手?男人可沒有這麼遲疑不決。」孔瑄雙手環胸,笑道。

  藍徽容忽然笑了起來:「說得也是,郎將大人,對不住了。」腕間一振,孔瑄嚇了一跳,忙疾伸手架住藍徽容右腕,正顏道:「不要打臉,明天還得見人的。」

  藍徽容肅容道:「得令。」右拳緩緩收回,孔瑄正鬆一口氣,藍徽容卻猛然左手一抹,點上他胸前穴道,笑道:「郎將大人,你就在這好好歇著,養好精神,明天出去見人吧。」說著步向帳外。

  孔瑄仰面向天躺於案上,嚷道:「喂喂喂,方校尉,你回來,你可不能這樣丟下本大人不管啊!」

  藍徽容出了營帳,站於帳外,呼吸著夜空中淡淡的青草香,聽著身後帳內孔瑄大呼小叫聲,終搖頭笑了笑,入帳將孔瑄穴道解開,見他面上略顯得意之色,低頭道:「孔兄,謝謝你了。」

  孔瑄身形一翻,側躺於案上,右手支頭,凝望藍徽容略帶羞怯的神態,輕笑道:「又謝我什麼啊?」

  藍徽容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平靜道:「已經發出一身大汗了,你不用再費心思引我動手,起來吧!」

  孔瑄聽到她最後一句『起來吧』,看著她垂下眼簾時的靜秀之姿,心中一蕩,澀澀笑道:「方校尉身手厲害,打得我起不來了,得勞煩你扶一把才是。」

  藍徽容聽他話中隱有調戲之意,臉一沉,瞬間又盈盈一笑,伸出手來:「郎將大人,起來吧!」說著雙手伸向孔瑄腰間頸下。

  孔瑄見勢不妙,忙自己蹦下案來:「好了好了,不敢勞動方校尉了。」

  藍徽容得意一笑,轉身向帳外走去,孔瑄跟了上來:「你先別回侯爺那,我敢打賭,他等會一定會到我這處來。」

  藍徽容停住腳步:「你就這麼肯定?不怕他氣惱於你?」

  孔瑄行到席上盤腿坐下,搬過棋盤,淡淡道:「我敢和你打賭,不信,咱們先下棋,邊下邊等。」

  「好啊。」藍徽容久未下棋,也來了興致。

  孔瑄仰起頭來,口中唸唸有辭,手指輕掐,藍徽容不禁好笑:「孔半仙,你在算什麼?」

  「我敢打賭,一局棋的時間,侯爺必會來此,你願不願意和我賭?」

  藍徽容算了算時間,知此時慕王爺正在考較慕世琮的功課,應該沒有那麼快過來,遂點頭道:「好,你說賭什麼吧!」

  孔瑄想了想道:「就賭輸者要為贏者做一件事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捼拒絕。」

  藍徽容心中感激他為自己所做之事,雖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妙,也點頭道:「好,就依郎將大人所言。」

  孔瑄見她面色漸好,心裡高興,口中卻笑道:「方校尉,今晚我再教你一個乖,那就是:女人千萬不要輕易和男人打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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