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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女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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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20:36:18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7-13 00:45 編輯

【書名】:女戶

【作者】:我想吃肉

【內容簡介】:

  所謂女戶,便是戶無男丁,女人做了戶主。

  但凡這樣的人家,有個兒子還好,待到兒子長大成人,也就與大家一樣了。

  若不幸再沒個兒子,只好再招一次贅婿。

  憑你花容月貌、本領通天,不到走投無路,也沒什麼好男子肯入贅。

  這是一個出身略少見的姑娘從容成長的故事。

  莫笑女兒癲,莫笑女兒狂,世上的事情本荒唐,我也只有荒唐對荒唐。

  第一個非重生非穿越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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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3 00:44:40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太子妃于氏,已休致之宰相于薊曾孫女兒,已休致之宰相梁宿之曾外孫女兒,祖父于珍,現為刑部尚書,父親于璉,太學博士。正所謂系出名門,自有一股傲氣。本朝之皇后、太子妃,多是出自勳貴之家。她得以脫穎而出,卻是因著她有個特立獨行的婆婆。

  于氏自幼,便聽著坊間有些個議論,說這皇后相當難纏。于氏所居之坊,自非尋常民宅,所聽之議論,也並非民間議論。民間議起,多是說這娘娘仁慈,又有仁義,且是天生的好命云云。于氏聽著的,卻又是另一番說法兒。

  她也嘗隨祖母見些個貴婦人,內多有謹言慎行之罪,也難免有一二口無遮攔之人。早些時候兒聽著「南蠻子」、「小氣」,後來便是「手狠」,到得與皇太子選妃之時,便聽過一句「有獨孤之風。」

  她也是幼讀詩書,曉得隋文帝之皇后獨孤氏,性好妒,又好干政。文帝之功績,她也是「與有榮焉」。然她之好妒亦是有名,非特管自家事、娘家事,連臣下家事,也要管束。若有大臣寵姬妾,她便要抑其升遷,百般壓抑。乃至於長子楊勇,更因寵愛姬妾、不親近元妃,終令她下了決心廢去太子,另立那會做戲的楊廣做了儲君。

  兩下兒一對照,確是十分相似。無論朝臣如何說,於家上下,對皇后之考評卻是極好。有獨孤之風好啊,于太子妃實是件好事,有這樣一位母親,縱太子稍有過份之處,太子妃也好有個借力的靠山。何況太子乃是文臣教授出來,想也不至於好色。本朝實不曾有過如何好色至逾禮的儲君、官家。

  于氏更叫長輩教著,必要侍奉好婆母。

  這婆婆倒是好相處,也知詩書,也不甚挑剔。于氏雖時常覺她干預政事,稍有不妥,奈何朝廷不言聲兒、官家不言聲兒,宮中皆習以為常。于氏便將嘴兒一閉,只管與婆婆捏肩膀兒去。

  這婆婆非止像獨孤像了個十成十,竟比獨孤還甚。也不與東宮置姬妾,也不提與太子些美婢,竟與宮外詩書大族規矩一般,乃是禁著子弟親近女色的。無怪乎于薊等人,張口閉口,便說士人之女如何如何有禮。細思起來,這便是少時聽著貴婦人所說之「小氣」了。于氏心道,小氣得真個好來!

  原以日子便好這般過來,哪知天有不測風雲,這般千載難尋的好婆婆居然一病不起。于氏驚惶之下,急往待疾。

  說來也怪,官家許是年輕時國事繁劇,用心太過,每年總要病上幾場。皇后卻一向健旺,連個風寒也少染。人心內原本是想,官家並非長壽之相,一朝賓天,不知這母后會否干政?太子類父,又有些肖母,於國事上頭並不生疏,母子二人不知要如何相處了。是以一旦皇后病倒,朝野皆驚。

  于氏等妯娌幾個,皆往榻前伺候,不幾日,卻又不便。乃是這官家只消退朝,便往崇慶殿裏來,于氏等須回避。於是定下次序,于氏等白日侍候,到得晚間便由章哥等兄弟伴著官家在崇慶殿裏。

  如是忽忽半月,竟致不起。

  這一日,九哥憂心忡忡,攜兒子往朝上去。玉姐忽地睜開眼睛,叫朵兒道:「扶我起來,將東邊櫃子裏頭一格,我那身衣裳取來。」

  朵兒喜道:「娘娘!娘娘可是覺得好了?我這便服侍娘娘起身。」于氏瞧著不大對,湊上來前來,試探叫一聲:「娘娘?」卻見玉姐笑道:「你是極好的,我有留書與大郎,他自知當如何待你。只盼你與大郎,也如我與官家一般才好。」

  于氏越發覺著不好,朵兒已取了衣裳來,于氏上來相幫著穿上。玉姐卻又吩咐朵兒:「來扶我。」往內室一隻雕花櫃子前站了,朵兒取鑰匙來開了,於櫃內又取一隻錦盒,打開來卻是一雙玉兔。又出一錦盒,內裏又是一雙鳳頭簪子。取簪子簪於頭上。

  于氏看著,暗暗納罕,這似是內造之物,卻也不算如何珍貴,如何珍而重之藏於內室?

  玉姐卻朝她兩個道:「我走時,旁的我不管,卻要將這些帶上。」親抱了盒子,緩緩走出,卻往寶座兒上一坐,慢慢兒將眼闔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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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3 00:44:2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崇慶殿裏,春光正好。

  朵兒侍奉著玉姐,正翻看當季新衣。皇后之服,翟衣如何、常服如何、大袖衫兒又當是怎樣,繡個甚樣的紋樣、繡幾隻鳥兒幾朵花兒,甚能繡、甚不能繡,一一在典。配著的首飾也有定制,鳳釵幾尾,花釵幾樹,皆不好亂的次序。

  玉姐雖能做許多主,這衣衫首飾上乃至於妝容上頭,卻不敢狠特立獨行。一則她自家不喜,二也是九哥並不好,三則一旦奇裝異服,恐也不是甚個好兆頭兒。她至多是喜歡些個南方流行的精巧首飾,好江州一帶刺繡式樣而已。

  這一回看的卻是些顏色頗豔的衣衫,朵兒因玉姐好個淺綠、湖綠、月白,常拿來做上衫兒,不由道:「娘娘平常不好這些個的,這回怎地又要弄這些個顏色來?」

  玉姐撫那朱紅大袖衫兒上的金絲繡紋兒,歎道:「大郎都要娶新婦了,我怎還好做年輕樣兒,總要顯老成些兒才好哩。往後也是這大袖衫兒還好穿上一穿,旁的,也要做些玫色、紫色的衫兒、褙子了。我也只好趁這幾年,狠狠穿它一穿,往後便穿不得了。」

  朵兒亦是看著章哥長大,想章哥今年十三歲,九哥與玉姐千挑萬選,果是擇了于薊的曾孫女兒、亦是梁宿之曾外孫女的于氏。卜筮皆吉,命欽天監擇定吉日。因有先前欽天監監正故事,如今這欽天監監正皆自太學生內選。太學生自入太學,學便是公忠體國。辦事極是認真,擇蔔的放定吉日乃是在十月裏,再半年便是了。

  于氏與章哥正同年,還未到及笄的歲數兒,總要再過三、二年,才好與章哥辦喜事。是以玉姐說「我也只好趁這幾年,狠狠穿它一穿,往後便穿不得了。」

  朵兒道:「娘娘才搬進東宮那會兒,宮裏的妃子、才人們穿紅著綠,鮮豔得很哩。」

  玉姐道:「那如何能比得?若她們都有了兒媳婦時,你再看她們還要不要穿成那鮮豔模樣。」

  朵兒道:「總還有好些年,娘娘可意地穿便是了。這會兒又歎個甚的氣來?我看娘娘平日裏也不很穿這豔色。」玉姐笑道:「這倒也是了,我只想,章哥有了媳婦,我非但豔色不能穿了,嫩色了穿不了了,畢竟上了年紀了。」說便撫著臉。

  朵兒道:「娘娘不用摸,我今早才看的,連個細紋兒都沒有,」又側耳一聽,「大姐兒好醒了哩。」玉姐忙說:「抱她來我瞧瞧。」朵兒道:「恁多孩子,娘娘只心疼大姐兒一個。想是兒子多了便不稀罕了。」

  她兩個正看大姐兒時,于向平卻急步走過來,垂手立在一旁,待玉姐將大姐兒與乳母報了,方湊上前來,道:「娘娘,慈明殿那位,病了。」

  皇太后自退居慈明殿裏「安養」,平素也不缺衣少食,也無人朝打夕罵,只是沒幾個人往前奉承。二十一娘有心侍奉他,卻有九哥發話,不許叫她教壞了二十一娘,二十一娘性情溫順,便也不與兄嫂強爭。節慶之時,也要請她出來露面,陳烈之妻每逢此時,也要往來看她。淑太妃恐她生事,每她出來,便也與王氏一道在她左右,名為跟隨,實有監視之嫌疑。

  雖如此,皇太后也錦衣玉食榮養數載,如今一朝病了,帝后二人少不得親往探視。

  玉姐與九哥到時,御醫已把過脈來。診得是油盡燈枯之症,也是鬱結於心之故。九哥並不說話,玉姐便說:「好生將養,未必不能養回來,不拘甚藥,只管用來。」

  御醫聽她這話兒,也只是要皇太后不死而已,心道,這確是難了,壽數兒盡了,回天乏術。想這帝后二人待皇太后不過面子情份,又想皇太后生事,能有這般下場,也算是不差了。自孝湣太子至於今上,兩對夫妻都能叫她得罪個透,也是能耐了。這卻也好,不用怕治不好皇太后,連累得自己被遷怒問罪了。

  口上卻說:「臣盡力。」

  諸人皆知皇太后行將不起,卻也假模假樣兒照顧她,過不半月,御醫說與玉姐:「實是不成的,便在這兩日了。」

  九哥道:「宣長公主們來見過太后。」語帶著臨終道別之意。

  玉姐心道,他是真個不待見這個皇太后的。便又說:「叫大郎他們兄弟也來,使人出宮去,非止是長公主們,便是三娘,也要來的。娘家人兒也須來見娘娘一面兒。」

  一時諸人齊到,聚于皇太后床前。皇太后原本病得乾瘦,此時雙目卻突然有了神彩,一雙眼睛亮得瘮人,直直看著淑太妃:「你們害我至此,如今卻好做個好人!」

  淑太妃吃她一瞪,嚇得連退三步才叫小宮女扶住了,勉強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修各人的福份。你種的甚因,便有個甚果。」

  皇太后道:「究竟是我的種的,還是你們種的?!我原當家業美滿,兒孫滿堂,是你們!你們家貪心!想叫你兒子做太子、做官家,元后卻又有嫡子,你扶正不成,只好拿我來頂缸兒做填房,去做現成的娘!叫我去做個惡人,弄壞了太子,好叫你兒子登基!我過來,幾十年,你何曾敬過我才是天子嫡妻?!究竟誰才是惡人!我死後必訴於閻王,看究竟是誰先造的孽?!我在下頭等你們都下去了對質。」

  淑太妃叫她說住了,欲待爭辯,她卻又看向王氏,道:「你的丈夫,誰個弄死他便找誰去!他自家七災八病,你做妻子的侍候好了,還要怪我不成?他死前在你們手裏,可不是在我手裏!你道怪了我,你便沒個失職之罪了麼?不定與他煎藥的人弄了甚毒藥餵了他哩!休想推我頂罪!」

  王氏眼睛都紅了,叫道:「若非你與一碗冷飯!」

  皇太后冷笑道:「你們都是三歲的孩子,我與甚你們便吃甚?人家怎活得好好的哩!尋常連口茶水喝過了都要吐一回,道我沒瞧見麼?你們不過是想要個好名兒,又要弄壞我的名聲罷了!呸!」

  王氏也叫說得噎住了,她與淑太妃本非愚笨之人,實是皇太后所說,乃是戳中了她們心中那點心事。又在帝后與諸多晚輩面前,十分下不來台,一時面紅耳赤。

  皇太后卻又將眼睛移到九哥身上,九哥自以行得端、站得正,夷然不懼,上前一步道:「娘娘自是問心無愧的。從不欣喜做了皇后,從不曾受人叩拜,從不有一絲得意,從不想著魯王遠大前程,也從不為難兒女的。真個是一代楷模。」

  聽得諸人都驚呆了,只道這話兒當是皇后說出來的,怎能是官家說的?

  玉姐心道,你這幾句話兒,憋了足有十幾年了罷?叫記下來,可有你受的。欲待與他圓一圓,卻聽九哥道:「娘娘放心,舅家人,我自會照顧得,必不令絕了香火。」玉姐聽他這般尖刻,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來,只得附皇太后耳邊道:「您放心,您該得的,一絲兒也不會少。」旋即追著九哥出來了。

  九哥帶著怒氣,道:「她猶不知悔耶?!若說孝湣太子礙他道路,則趙王何辜?為難你時她也不曾手軟,不過是占著先帝妻子的名份而已。既得其利,不思感恩,反說委屈。」

  玉姐默然,她卻是有些兒明白皇太后之心,初一時確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此後卻是受故去的太皇太后轄制,一步錯,步步錯。更言的是,九哥又有那樣一個親生母親,申氏實是做得太好了,兩相對比,九哥更不喜這個嗣母。

  想而又想,玉姐道:「她也只有這幾日了,便讓一讓又能怎地?她如今也只有嘴上痛快了。」九哥低聲道:「我只是不忿罷了。」兩個慢慢走向前去。

  皇太后發這一回話,實是迴光返照,當日便崩逝了。九哥命治喪,卻又比出元后與太皇太后之例,減其份。彼時李長澤休致,丁瑋便上來奏道:「皇太后之喪,豈可低於皇后例?」九哥道:「則又如何可高於元后?」丁瑋道是他記著皇太后欲行廢立之事,上前道:「如此,可於諡號上做些增減。」

  九哥想著一回,道:「也罷。」於是,皇太后除卻慣用的一個「孝」字而外,其餘如慈、惠、端等美諡皆無。便是陳烈,也不曾為她爭執。太學生原是好憤激的,亦三緘其口,皆為其曾欲助逆。

  玉姐卻曉得,九哥並非為著皇太后不喜九哥,九哥才要如此待她,實是為著皇太后先時非己所出之子不慈之故。然九哥得為天子,她能做皇后,卻又是因著皇太后將先帝之家攪亂,這個中因果已是理會不清。皇太后生前說孝湣非她害死,臨終之言,玉姐倒也肯信她幾分,這個話兒卻不好輕易說,一旦說了,立時又要生出事端來,頭一個為難的便是王氏了。

  是以玉姐只與九哥道:「大郎放定的日子,該當往後推一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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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人心從來深不可測。非特女人心如海底針,男人心也是難猜得緊。玉姐原以為極明白九哥之心,哪知近來卻總想不通九哥究竟在想些甚。

  自從那日靈前一鬧,好巧不巧下了場雨,自此旱情也解了,人心也順了,那一等出頭露角想轄制新君的也是敗的敗、老實的老實,至此已足有兩年光景。在位逢著謀逆,並非哪個皇帝都能遇上,此事又因著旱情而起,玉姐也不由分外留神氣候,也在意各地豐歉,平日待人,也要分個南北,不偏不倚。

  雖如此,卻比連年災異暢意許多,是以玉姐委實不解,九哥何以一提及如今這風調雨、海清河晏,便要一臉劫後餘後之態,究竟是為個甚。想來九哥並非膽小怯懦之人,凡事也極有擔當。

  玉姐最滿意,還是九哥處置逆案之時堅決果斷。事後她才曉得是有人首告,陳三姐是其一,更早卻是朱震。九哥聽說之後,並不一床被掩了,暗中敲打,卻是由他行動,卻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般行事,極對玉姐胃口,她平生最恨憋屈,常喜恣意。

  是以越發不能解,何以九哥如此誠惶誠恐?難不成真個叫些天象嚇住了?想九哥亦飽讀詩書,乃是持個「敬鬼神而遠之」之意。便是真個迷信了,天終下雨,也是天命在他之意,何至於此呢?

  是以這日,九哥又說:「自前年一場雨,去歲今年都是豐年,真是喜出望外。」玉姐覷著他臉上一臉慶倖,繼而又聽他說:「殊為難得,殊為難得。」

  玉姐不禁好氣又好笑:「你何至於便受寵若驚至此?」

  九哥正色道:「這是應該的。為政當常懷畏懼之心,豈可恣意?世間何事便是隨意可得不須珍惜的呢?恣意揮霍,豈止財富要坐吃山空?氣運、人心也是一樣的。原先讀史,見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句,只作激人奮進之語來讀。經此一事,方知其中深意。」

  玉姐亦知此語,這個話兒卻又與五行終始之說,與儒家之「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暗合。是以雖是民間、仕林有種種忠臣、不敢叛逆之成見,玉姐亦不以之為異端。只是九哥忽說出這些個話兒,玉姐不免吃驚,聽著九哥話中之意,乃是如今這些個好事,也不是應該得的,心裡小有不快,問一句:「是何深意?」

  九哥道:「人並非生而不變的,我雖生於宗室之家,莫無機緣,斷不至能做了皇帝,這便是『種』。然而若非父母行得端立得正,莫非十餘年教導,使我知禮,先帝未必便要過繼我,這又暗合了那句話兒。七哥原與我同,卻因著家中不甚,又拋棄原有之婚約,故而先帝不取。我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不敢輕慢大臣,不敢褻瀆百姓,至於僧道,亦禮敬有加,是以縱有事,人心皆向我。他不肯安分守己又不曾實幹,卻思趁亂投機,是以縱有謀逆者從之,亦不能成事。今日方明白,原先在家時,娘曾說,『日子總是人過來』是何意了。」

  他極少如此正色與玉姐說話,玉姐聽得也愣住了,暗想,這才是真正謀國之語。過一時方道:「難怪叫你做成了官家。我娘來時,常與我說,當珍惜你。我常想,我又不曾輕慢你,何至有此語?原來是我太道此事是尋常,總道夫妻無話不談,卻又少慮,總道你總是我的,不致離去之故。」

  九哥愕然道:「這又是說的甚話?你我夫妻一體,這又是擔心個甚?你原本怎生想,還是怎生想,若總防著、憂著,便是已不信了,生了這般心思,便已是生心離意了。為國處政,怎與一家人相處一樣哩?做父母的,也如做官家一般,瞧著這個孩子順眼些,便要親近有加,看那一個不合已意,也不管他好於不好,便要板著臉兒,哪是血脈之親?」

  玉姐見他這副樣子,笑道:「我明白你的心。他們總說夫妻當相敬如賓,我卻說,鎮日裡一個鍋裡吃飯、一個枕頭睡覺,卻要如賓客一般,卻不是天大的笑話?夫妻之間,有甚於畫眉者。至於父母愛子女,乃是天性,豈似國法不容情?朝廷知有貪瀆之官,必問其罪。父母縱有忤逆之子,也難首告,為不捨也。一片舔犢之心,又豈與朝廷法度相同?」

  九哥道:「就是這個道理!」

  玉姐暗想,他這幼時心結,怕是此生難解了。昔年在家時,他娘也與我說過如此各種,恐是他幼時因著這張臉兒長得不合他爹心意,雖重嫡子,卻少有親昵之意,與他兄長們相比,怕是心裡覺得委屈。虧得他娘教導得好,才不令兄弟生份了。他父母相處,也是相敬多過親昵,無怪他有此歎。

  愈發感念申氏之恩,不由問道:「你現做了官家,也不見你看顧舅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固不是個好話兒,卻也有推恩與親的道理。如今原侯家咱與他安排得妥當,南邊兒申家,你可有個甚章程?」

  九哥沉默一陣,苦笑道:「他家裡既比不是原侯家原是功勳之後,又有陳熙爭氣;更比不上岳父進士出身且品行高潔。若不是自家子弟爭不出個功名來,何至於陪嫁許多,將姐妹二人同嫁於宗室?既沒這個本事,若強令入仕,好聽的說是倖進,不好看的,怕是要出紕漏,屆時國法難容,卻不是我害了他們?也是對王妃不起了。」

  玉姐道:「也不好空晾著,總要抬上一抬,」她因自己母親、外祖母等皆有封贈,申氏之母封號尚不及素姐,心內頗不自安,便出主意,「朝廷實職上的事兒,你說的也是,實職不好與,虛銜兒難道還沒有?何惜一光祿大夫?」

  九哥叫她說得心動,道:「卻也是。」不日與了外祖父一銀青光祿大夫的銜兒,又與他舅舅一中散大夫,卻又下旨,命不必入京站班。政事堂也睜一眼閉一眼,由他去了。

  申氏聽著了這旨意,雖覺九哥不忘自己,亦恐引朝野非議。雖家裡人皆勸她:「是官家心意,且並不曾逾禮。」申氏依舊不安心,便往宮裡見九哥、玉姐。

  玉姐見申氏來見,且透著話兒來想見一見九哥,不由暗自納罕。玉姐是常刻意于申氏在時喚九哥來,方便他們母子見面的,原不須多說。如今格外說這一句,難道是有甚要緊事?這麼想著,她便當做一件大事來辦,連九哥也懸了一夜心。

  第二日上,九哥早早散了朝,往崇慶殿裡來見申氏。因裡外也沒個外人,九哥玉姐兩個如何肯叫申氏行禮?兩個一左一右扶著她,請她上坐,才問有何事吩咐。申氏便提及九哥抬舉申家之事,說:「恩典太厚。」

  九哥道:「我心裡有數兒,並不逾禮。」

  申氏道:「官家忘了,你小時候兒我是如何說的?『人苦不知足,既得隴,複望蜀。』眼下並不逾禮,我卻恐今日得一光祿大夫,明日便想要更多。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人的貪欲也是這般。今天受了這一職,明天官家再要與我更多時,我怕自己猶豫一陣兒,又接了。再往後,怕要自己來討。趁我如今貪心未生,官家趁早改了罷。」

  玉姐聽著,面上一紅,道:「是我的不是,事卻是我攛掇著的,阿家毋怪九哥。」

  申氏歎道:「我知道娘娘心裡向著我,我心裡也是向著你們,才說這些的。你們兩個,威嚴日盛,便是宰相,尋常也不駁你們,由你們說。為人做事,當常存些個畏懼之心,須防微杜漸才好。今日受這恩典容易,明日討那法外之恩便更容易了。到時候非特是我,連著你們,也要面目可憎了。官家與娘娘心裡有我,一光祿大夫足夠了,中散大夫便不須了。」

  玉姐看看九哥,九哥看看玉姐,兩個皆不說話兒。申氏道:「若真心疼我,多早晚將蘇平從北地調回來,如何?也算我討過情了。」

  九哥道:「他正年輕……」叫玉姐一瞪,忙改口道:「已去了北地兩年,那處被災,如今天時好了,正好出政績,好歹叫他任滿三年,考功簿子上也好看,將來也好有出息。」

  申氏臨行前卻又添上一句:「那官家可記著了,中散大夫就不要了罷。」

  送申氏離去後,玉姐忽歎道:「難怪能養出你這般兒子了,我卻是不如了。」她有此歎,卻是因著九哥以洪謙平逆護駕之功,加金哥一北鄉侯,洪謙上書固辭,九哥不允,玉姐只說過幾回,見九哥堅決,便不再強辭,金哥侯府都已修葺一新,只待成婚了。

  九哥聽了,道:「何必比來?你是我元配,嬸子年輕時經得多,不得不如此而已。且岳父有功,我須厚賞,一辭我便允了,叫其餘有功之人如何進退?兩家之情形我自知之,雖與舅家不甚相熟,也知僅中人之資,奈何強叫他們擔事呢?金哥是我看他長大,他的性情我知曉,他若不好,我又豈會用他?」

  玉姐道:「總是養了個兒子便宜了我。」

  九哥道:「岳父教一好女,亦便宜了我,也算是天公地道。」

  兩個相視一笑,九哥又說:「金哥也長大了,那時候看他還沒個燈籠高哩。」玉姐一怔,嘲笑道:「你怎不說是那燈籠太大哩?」九哥道:「岳父說今年他依舊要下場,也是有志氣,待得中時,也是兩喜臨門。」玉姐道:「好叫他有個事做,有個想頭兒,休要年輕輕便無所世事,今天怎生過,二十年後還是怎生過,我便知足了。」

  不想金哥這一榜又不得中舉人,只得來年再戰。直到二十五歲上方中了舉人,進士之年卻在三十歲上。這年紀的進士,已不算年高,猶是少進士,也是如了洪謙之意。秀英且說:「你爹中進士的時候,比你還大著幾歲哩,那時節娘娘都定了親了。如今大姐兒才七歲,大哥也不過九歲,你比你爹也不次哩。」

  這卻是後話了。

  單說金哥成親這日,義安侯家送嫁,十里紅妝,將孫女兒嫁入侯府。永嘉侯府、義安侯府,兩處皆開喜宴,宮裡又傳出賞賜來。玉姐手頭散漫得緊,親弟成婚,又是結兩姓之好,玉姐開懷不已,將許多內造之物賜下。縱然如今京中勳貴人家漸漸經營工商之事,家資更豐,這份子賞賜也是令人驚訝,都說這娘娘真是顧著娘家人。

  聽著此語的,卻又都去看朱震,朱震是往義安侯裡吃酒來的,他乃是義安侯妹婿,正經親經。那背後交頭接耳之人都說:「確實哩。」將嘴兒一呶向朱震,道:「他家孫女兒卻又做王妃啦。」

  原來玉姐終是說動九哥,借宣蘇氏攜女入宮玩耍之機,將朱家大姐訂與佛奴做了媳婦。佛奴于兄弟裡年最幼,卻是最早一個訂了親的。人都說朱震固有告發謀逆之功,然其子三人卻與陳奇糾纏不清,功過相抵罷了,如何得此看重?不免又背後議論些奇聞怪談。

  朱震卻只與義安侯吃酒,全做不知。義安侯借酒與他道:「可不能辜負聖嗯。」朱震道:「我只管教玨哥用心讀書,或下科,或數年後,與三郎個進士岳父便是。」義安侯取笑道:「天下進士岳父何其多矣!偏是便宜了天家。」一笑而過。

  留下朱震長歎一口氣,義安侯看他頗有些個斜眼兒,他也只好忍下。

  金哥成婚,第二日上,新婦拜舅姑。秀英品了媳婦茶,笑意盈盈,道:「好好好!從今而後,好生過活。」董氏自幼便知此處是婆家,亦常見秀英,雖面有羞色,亦從容道:「敢不從命。」

  又拜素姐。素姐話少,更不多言,只說:「是好媳婦。」

  又各與見面禮兒。秀英道:「咱家親戚不多,人口少,委屈你了。以後開枝散葉,便要看你的了。那府裡是咱家原先居住的,官家好心,又與了九哥,他那裡熟,叫他細說與你。」

  董氏才應一聲:「是。」秀英又說:「家裡如今只有三處正經親戚,一處是親家,另一處是廣平長公主那裡,珍哥還未完婚。再一處便是宮裡娘娘,休要疏忽了。明日娘娘還要見呢。」

  董氏亦見過玉姐,不由比見婆婆還要緊張,忙道:「是。不知是幾時宣我進去?」秀英道:「不怕不怕,你也見過娘娘的,她人極痛快和氣的。」

  金哥見他娘說個不停,他媳婦兒話卻極少,不由看著他爹苦笑。珍哥與寶哥兩個坐在一旁,見秀英這般快嘴,都捂著嘴兒偷笑。

  洪謙道:「你有正事兒,用過早飯再與她細說,這一時哪說得完?」

  秀英這才住口。

  用飯時,董氏安箸捧飯自是不提。素姐頗不安,道:「你也坐下來吃罷。」秀英一想,也一點頭兒,道:「坐罷。」心道,果然我年輕時過得是輕順的。

  次日往一崇慶殿裡來見玉姐,卻是秀英攜著兒媳,奉素姐同來。素姐從不入宮,此番進來,心中吃驚,越發不敢抬頭看人。

  到得崇慶殿裡,玉姐見董氏一身命婦服色,與秀英一左一右相扶素姐進來。不等她三個拜完,便命起身賜座,卻將董氏喚到身前,攜著手,上下打量。見她一副新婦羞澀模樣兒,忽地落下淚來:「我可盼著這一天了,縱是死了,見著太公,也敢說話兒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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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童趣

  卻說洪謙做了一回媒人,將陳三姐說與了張三郎,男家父親前想後想,這媒人是他千萬拜託的,人家與說了個媒,自己實不好反悔。非特媒人得罪不起,便是原侯家,也不好得罪。放在官家與慈宮有隙之時,拒便拒了,如今陳熙也算得炙手可熱,又一門二侯,這女家也是開罪不起的。

  且這門婚事也是有個賺頭的,張府君只是知一州,陳家卻是累代列侯,陳三姐再嫁之身,原出嫁艱難,張家並非自己求上門去,女家便不好以富貴驕人。再是有洪謙做媒,男家固不好辭,女家也須看媒人面上,不好與夫家難看。再則洪謙書信裡說得明白,陳三姐實是難得明白人,與明白人相處,最是容易。

  是以雖張三郎母親略有些遺憾,以自己一個進士兒子居然娶了個二婚頭,張府君卻一力要許這門婚事。聽妻子說:「又不要圖岳父家富貴,怎這般不講究哩。」張府君便笑了:「我若只有他一個兒子,自然是要再思量一二的。你我不止這一個兒子,大郎、二郎也要看顧,四郎還不曾考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好將家業都托在三郎身上?他終要靠自己多些兒。」

  這卻也是個道理,家裡兒子多,便難免顧此失彼。皇帝家還有個長短,何況張府君權勢富貴並不熏天。但凡這樣人家,只消長子不是十分蠢笨,頭一個是要盡著長子來的。其次才是諸子,這才是道理。張夫人聽丈夫這般說,才歎氣道:「也不能將好處都占全了,只消三郎過得好,那便好。也不曉得這女子脾性如何。」頗有些埋怨丈夫將兩個兒子託付與洪謙,弄得雖中了進士,卻又有一門不如意的婚事,卻又動起將四郎接回來的主意。

  張府君怒道:「婦人之見!這世上哪有替兒嫌媳的?你是唯恐三郎過得順了是怎地?四郎在京又有何不好?天下讀書人萬萬千,你的兒子好,旁人的兒子便不好了?如何數得上他?三郎、四郎來書信,你道他們考前,與他們看文章的是哪個?乃是君侯使他家哥兒拿與丁相看過的!丁相是此次主考!你休要生事,橫豎兒子將有任命,媳婦也不在你面前,你休挑剔。」

  張夫人這才不言聲了。

  當下回信,謝洪謙做的好媒。張夫人雖口上報怨,手上卻不敢怠慢,將一應放定、成婚之事備妥,親往京裡去,與兒子放定。及見著陳三姐兒,見她生得溫柔可,言語又得體,原侯家上下因張三郎肯娶,也都極客氣,這才放心謝了媒。又聞宮裡皇后召見,始知這樁婚事,原是推辭不得的。

  彼此已到夏日,恰逢著太皇太后周年將過,當下陳熙便告個假,親自送妹子往江州成親,將張夫人嚇得不輕。張三郎亦得往穗州為官,卻是個頂好的優差。張夫人便將那挑剔之心壓而又壓,不敢生事。

  林辰之差使卻不比張三郎好,乃是往北方一縣為縣令。數年之前,還是北地優於穗州,如今卻是掉了個個兒。林辰卻也無可挑剔,領了假,拜別洪謙夫婦,先回江州見父母,其次才是上任。

  玉姐見自家事偕,心內頗安,因太皇太后周年已過,便張羅與九哥做壽。九哥小她幾個月,恰在太皇太后周年之後。玉姐想九哥自登基以來,便不曾好生做過一個生日,今年雖不是整壽,也該與他好生慶賀一回。因尋淑太妃、孝湣太子妃兩個商議。

  淑太妃因知洪謙將難嫁的陳三姐說與個新科進士,自覺皇后待人極實誠,是以極外上心。王氏亦因玉姐將其女兒嫁得和睦,心有感激。兩個一道與玉姐出主意。淑太妃是先帝朝奢侈慣了的,王氏卻又心細,道:「須與官家整壽留個餘地才好哩。」

  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玉姐於旁聽著,又學著不少。因笑道:「我原在家時,不過學些個家長裡短,如今到宮裡,沒個人教著,真個是不行的。」淑太妃道:「娘娘只消把個總兒,旁的事,自有人去做,這些個細務,娘娘知不知的,哪值挑剔呢?」

  官家做生日,原非內廷能說了算的。只是如今這官家與以往不同,早幾年京裡好些個貴婦好嘲笑帝后小家子氣。這小氣的並非皇后一人,官家也是如此。這夫妻兩個好似只「將家搬到宮裡」一般,外頭怎生過生活,宮裡也便怎生過。也不講究個「不得干政」,也不講究個排場。

  往年官家做生日,須由禮部等來做。今年娘娘說要與官家做壽,一句話兒便做了。內外也不覺有甚不妥,只聽命而行。淑太妃見準備得快,不由咋舌道:「他們如今倒勤快起來了,也不相互推諉了。」王氏心道,原本內廷與外朝總要扯皮,你們當年雖看著勢大,裡裡外外脫不了小氣格局,人卻不服也不怕。她雖好儉省,常不與宮裡陳規同,眼睛與你們看的卻不是一處,人如何不聽她的?

  兩個卻又同心,襄助著玉姐將這壽宴辦妥。

  待兩個辭去,朵兒道:「她兩個好生奇怪,那位娘娘且不說,單是淑太妃,如今倒好誠心。」

  玉姐戲問:「你好看得出來?」

  朵兒道:「人用不用心,哪能看不出來呢?淑太妃往先說話兒,聽著和氣,卻是故意朝娘娘身邊兒湊。如今說話,卻是時時靠向娘娘,她自家還不覺哩。」

  玉姐道:「我與她安排這許多事,與原侯家安排這許多事,她再半生不熟,我卻也只是撂好手去啦。人便是如此,口說無憑,總要叫人看得見、摸得著,她才肯與你好。空口哄人,一回兩回有用,時日長了,當旁人都是傻的哩。」

  朵兒捂著嘴兒一笑,道:「怪道夫人說娘娘手指漏縫兒。」

  玉姐道:「只消進得比出得多,總是賺的。」

  說話間九哥各前朝回來,玉姐迎了上來,相幫他換了衣裳,又親與他擦臉。拿下手巾來,見九哥一臉驚訝,玉姐將手巾銅盆兒裡一丟,推他一把:「你怎地了?」

  九哥道:「我做了甚好事?有這般運氣?」玉姐嗔道:「我哪日不與你擦臉了?又來說這個,還有好事哩,你再知道了,還不要美壞了?」九哥驚道:「還有好事?!」玉姐道:「怎地沒有?你生日又將到啦,可要好好過一回。這許多年了,都不曾好生做一回生日了。」

  九哥聽了,連連擺手兒道:「好事忒多,這樣不好。今年風調雨順的,南方夏稅又到了。北方夏稅雖不如南方,今年卻不須再放賑了。他們兼並的人家轉往南方興工商了……好事忒多,好事忒多。今年運氣忒好,不可揮霍。」

  玉姐眼圈兒一紅,嗔道:「你又來招我心疼不是?」伸手兒要掐他,到底捨不得,摸摸他下巴,「扎手了,你早間刮過臉了,怎還這樣?」九哥面上一紅,也摸下巴,卻將她手握住,道:「我摸著不紮,你手嫩哩。」玉姐啼笑皆非,道:「又渾說。這事只管聽我的,你好生鬆快鬆快,好日子還長著哩。」

  九哥輕聲道:「咱們家都聽你的。」玉姐想將手抽回,九哥反握緊,拿她手來往下巴上來回摩挲,癢得玉姐直笑,道:「你也學壞了。」九哥也笑道:「我實不曾壞過,一貫如此。」引得玉姐止不住伏他懷裡大笑。

  九哥聽她笑得暢快,好似廟裡高塔簷下的鈴鐺一般,只聞其聲,便覺能滌蕩胸中塵穢。一時間擔憂之心漸去,只覺內外無處不好,將她摟在懷裡,也放聲大笑起來。

  她兩個一笑,又引來一個人。如今章哥已大,遷至東宮裡居住。湛哥與佛奴便住在崇慶殿左右兩配殿裡,湛哥亦開閣讀書,此時功課未完,佛奴卻在西配殿裡。聽著父母笑聲,好奇來尋。他的乳母管他不住,只得一路彎腰跟著。

  正殿裡,朵兒見九哥與玉姐親暱,也掩了口兒偷笑,頗覺不好意思,將臉兒一擰,卻看著佛奴正趴門框上,出頭露腦,看他爹娘抱作一團兒。朵兒還未及奔去將他抱開,他已越過門檻兒,蹬蹬跑來,撲往玉姐腿上,抱住她裙子,仰起臉兒道:「爹娘笑甚哩?我也要抱,我也要笑!」

  玉姐面上紅得好似廟裡關公,她與九哥這般,於宮女宦官面前倒不甚羞澀,叫親生兒子瞧見了,委實羞人,手下暗使勁兒掐了九哥一下兒。九哥忙鬆開手來,俯身將佛奴抱起,道:「三郎也來。」

  佛奴猶自懵懂,道:「爹,你抱我比旁人抱得都高!真好!」九哥單手抱著他,另一手挑他下巴道:「是吧?」

  玉姐將袖兒一甩,道:「你們便樂罷!」佛奴將頭埋九哥懷裡,也學著玉姐的樣兒,將玉姐看得老羞成怒,恨聲道:「你們兩個歡喜,便一直抱著罷。」

  雖有九哥如是說,玉姐到底也不曾鋪張,內外諸人有著先帝時之盛況作一對比,都道官家節儉,不似先帝時奢華。九哥聽入耳內,不免哭笑不得。玉姐卻是我行我素,旁人說她小氣她也不理,說她賞賜大方她也不管。秀英聽著些個閒言,回來又說與玉姐。玉姐笑道:「凡事總聽他們的,累也累死了。他們總要明白,如今帝后是何等樣人。」

  秀英咂摸出些個味兒來,往後便只與玉姐說這些新聞,卻不曾勸玉姐「改了」。轉與玉姐說起金哥婚事來:「說來官家賜與他的宅子,該著往那處成親的,我不眼看著,卻總不放心。」

  玉姐道:「縱不放心,也須有個放手的時候兒。凡一家一道過日子,只須有個章程,便亂不了事。娘看,哪家一家與一家是一模一樣的?董家姐兒也是大家閨秀,雖年輕,金哥將來家裡又不是五世同堂,人口是極簡單的,是個人都能應付得來。」

  秀英道:「這樣,我便收拾出房兒來,拜堂成親總是要在咱家的。住滿一月,我將金哥喜好說與她,再叫他們搬出去,可好?」

  玉姐道:「娘休忘了與那頭府裡配好使喚人。」秀英掐指一算,道:「我都想著哩,原想著他中了舉人,再成親,婚事也好看。哪知不中,官家又與他個侯來做,更體面了。原先備下的便不足用,總要到明年了。」玉姐道:「明年便明年,只要妥當了,還怕等?」

  秀英道:「也是,我便去拾掇著。娘娘,對官家好些兒,官家待你實是不薄。」

  玉姐道:「我省得,我攬了他,便要疼他。」

  秀英欲待有話要說,又咽下了,只一搖頭:「還是這般脾氣,虧他吃你這副脾氣。」

  玉姐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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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進士

  卻說安泰八年乃是個進士考試的年份兒,因天氣寒冷,玉姐便以內庫出錢,花不了許多錢,便得了讀書人的口碑,做了件劃算的買賣。這一年進士考試,最得志的並非新科進士,乃是帝后二人。

  玉姐卻因這進士考試,又別有一樁心事。事卻是因金哥而起,因他去歲之舉人試便不曾得中,今年進士考試自是無人之份。九哥又因去歲平逆之事洪謙有功,也是向著岳父家,便與了金哥一北鄉侯之爵。金哥得爵,秀英、素姐喜不得,義安侯家也是開懷,玉姐似在兩可之間,獨洪謙並不甚喜。洪謙與玉姐心裡,是想叫金哥走科考的路子的。是以洪謙再三上書請辭,玉姐也說九哥賞得太厚,卻又不好將這點子小心思說出來。

  九哥卻想,他素來與洪家親厚,自己本身父母家再賞賜便須謹慎,這岳父新立大功,縱賞得略厚些又有何妨?且知玉姐心裡,是極掛念金哥,恐他分家出去居住後無所依靠。硬將此事壓下。

  金哥得些爵卻有些個茫然,他早知自己襲爵無份,終是要考試的,哪知天上掉下個餡餅兒來,一時叫砸得頭暈眼花。尋洪謙討主意:「爹,我這試還要怎麼考法?」洪謙也是撓頭。

  凡勳貴人家,這襲爵的子弟便少有考試的。蓋因其承嗣,自有一幹事務要學,與考試進學要學的東西便不同。好比宗室,也有少有以考試為業的。雖法無明文不許考,終是考的是,中的亦少。縱中了,雖可誇耀,也有人說是要與貧寒士子爭個名份,不大雅相。

  洪謙此時卻光棍兒得厲害:「少想這些個無用的,與我溫書去,今秋你是必要考的!」

  金哥畢竟年幼,書雖讀得熟些,見識也略有些兒,與全國之讀書人一比,實也算不得甚麼。更兼有謀逆之事,永嘉侯府也是在風口浪尖兒上,成天價請托之人無算,又有那陳奇將朱清咬出,永嘉侯府素與朱家交厚,金哥也要擔心一二。總是定不下心來,考試時便失了手。

  莫沒這個爵位,縱失了手,也還好些。有這個爵位再失手,心裡不免洩氣。竟比一無所獲更難過。有心再令他考,恐再考不上,反面談資。不令他考,便如此度日,未免遺憾。

  玉姐心中拿不定主意,便想尋個人來問問。九哥正忙於春耕、科考,且因平逆受牽連者頗多,好些個人因此或黜或降,空出些缺兒來。那一等閒差便罷,九哥正欲裁汰冗員,暫且不補,意在拖延時日,日子久了,無人提及,便將這一職位裁去。若是要緊位置,卻不能無人,為填這些缺兒,又要與政事堂、吏部等商議。玉姐捧頭想了半日,於向安卻來報:「娘娘,不悟大師與清靜真人來了。」

  玉姐聽著不悟名字,心頭豁然開朗:不是還有他麼?

  玉姐常好見僧道,與不悟、清靜這一僧一道交情頗深。前番她把出錢來與這兩家,使其於北方弘法,僧道投桃報李,也四處說帝后好話。去歲流言四起,北方卻不曾大亂,僧道宣揚實是功不可沒。

  不悟這回入宮,卻是與玉姐有事相商。蓋因李長福去冬返京,不特攜了許多財物,尚有許多見聞。玉姐常使他說來,聽李長福稟道:「商人好迷信,又興淫祀,少不得入鄉隨俗。」玉姐因問商人有何迷信,又如何好淫祀。李長福便說,商人好拜神仙,所拜者不外乎管著兩樣的:一是管財的,二則是管平安的。其餘皆不在意。

  那管財的自有財神,有文財神有武財神,管著平安的卻又有各種。譬如路途平安的,又譬如當家人外頭行走,家內無人照看,求個家宅平安的。宅有宅神,常好拜個蛇神。李長福久在穗州,那處又好拜個海神,使出海平安。

  又說:「大海茫茫,常有風浪,心裡沒個想頭兒,難熬得緊。必得有個甚叫他們念著,將心安了,才好做活計。」

  玉姐聽著卻動了念頭:與其叫他們胡亂拜,不如與他們個神仙來拜。蓋因信得人多了,必有廟,香火旺了,自然有寺產,繼而便要有佃戶耕種,便要另成一體,又要生出無數麻煩。不如交與僧道兩家原便受著道菉司轄制的好。

  是以玉姐便與九哥說了,九哥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因手上事多,便說:「朝廷頒旨容易,然民間淫祀之風,卻是屢禁不絕,並非政令能管得住的。不如說與他們兩個,叫他們兩家自想辦法去。你與他們也是熟的,透個話兒與他們便是了。」

  這才有今日這一見。

  玉姐忙命傳他兩個進來。

  不悟與清靜俱神清氣爽,他兩個是依附與帝后的,如今九哥龍椅坐得穩了,他兩個也放心。聞說玉姐有事相召,將手上事放下,經也不講了,禪也不參了,穿戴齊整了往宮裡來。

  到得崇慶殿,於向安親迎了,笑道:「大師、真人,有好事了。」清靜笑道:「卻是甚好事?」於向安道:「您老來了便知。」他與清靜戲笑,卻不敢與不悟混說,這宮裡宦官習俗上便怕著讀書人,雖不悟這讀書人已剃度,依舊令於向安不敢妄言。

  二人入得室內,各行禮,玉姐笑道:「方外之人,何必拘於俗禮?快來坐了。」他兩個見設了兩個繡墩兒,便知是自己的坐兒了,都坐好。卻見玉姐身側立著個人,有些個眼熟,不悟記性極佳,想起這是李長福,微一點頭。

  玉姐道:「今日請二位來,卻是有件好處,不知二位能不能拿得到手裡了。」不悟合什宣一聲佛號,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對著出家人也不好打誑語哩。」玉姐道:「和尚聽了,便知是不是誑語了。」命李長福將那商人淫祀之事說了。

  玉姐道:「如何?兩位敢不敢伸這個手兒?」

  不悟道:「義之所在。」清靜聽他這般說,遲一刻也悟了:朝廷顯出重商來,必要將這些個人攥得略緊些兒。更因朝廷重工商,京中貴人亦有許多心嚮往之,日後從事工商的人必多,確是值得伸手。

  玉姐道:「官家已是允了,許今年多批下度牒兩千紙,兩位等分,他們信哪個,卻要各憑本事了。只不要壞了交情便好。

  兩個都說:「善!」

  玉姐道:「既然二位無異議,便可自行簡選弟子。李長福不日便要南下,可先與他些個人一道走,行得也方便。」

  不悟笑道:「這卻不用,出家人本就是修行來,皓首窮經是說做學問,弘法卻是要四處走,見得多了才能與人說話兒。」

  李長福插個嘴兒,先將身一躬道:「大師忘了一件事兒:南邊兒人方言難懂得很哩,北方人往南去,縱是和尚,也……還是聽不懂的。大師有弟子南下,好與小人一道走,到得穗州,小人也好安置了高足慢慢兒聽些方言。否則,不必到穗州,只消離京南下五百里,問路都聽不懂鄉民說個甚哩。」

  清靜聽了大笑:「你也有失策的一天?」

  不悟道:「我如今身邊尚有二十弟子,內裡卻有幾個原便是南人。」清靜歎服。

  玉姐道:「既如此,便省了我的事了,兩位各安排。我卻又有一件為難事,要請教。」

  不悟因說:「還有甚事能難著娘娘?」

  玉姐便將金哥之事說了:「人苦不知足。竟是家母心寬,見著有一侯爵,以他此生無憂,便撂開了。我卻總是意難平,卻又不知當如何是好。」

  不悟道:「何不問他自己?不想考時,娘娘仁至義盡,只叫他做一富家翁,也休要想他有何等樣出息,只管想江州歲月,可曾想過有今日富貴榮華。若想考時,哪管愚夫閒言?北鄉侯如今年未弱冠,還有幾十年的日子,難不成要叫他鬥雞走狗地過?令尊也是失過手的,便是于薊,累世進士出身,頭一番考秀才也不曾中,娘娘可知?」

  玉姐驚笑:「豈有此理?」不悟道:「他少時總好個十全十美,起筆頭一個字總覺寫得不好,便不想將這醜字留於卷面上,寫出來便裁了去,一裁二裁,將卷子裁做碎紙條兒,每條頂頭都是同一個字,考官以他故意,將他趕出場去。若非他家累世宰相,此怕此生難再入聲哩。」

  玉姐聽了再忍不得,笑得花枝亂顫,殿中上下,人皆大笑。不悟道:「此話於此處說完便了,于薊宰相之尊,不可取笑。」玉姐道:「很是。」

  三人俱各有事,略說幾句話兒,兩個即告辭。玉姐使人宣秀英入宮,將不悟之語說與秀英,使轉告洪謙:「是我想岔了,好了還想更好,未免顯得貪心了。只問金哥,想考便考,也是有個事兒做,否則這天長日久的,人也是閒壞了。不想考時,便老實呆著,休要生事。」

  那不悟與清靜卻回去簡選弟子,一如往年故事。這一回卻不與他們許多盤纏,反有許多僧徒樂得往南而行,蓋因南方如今富庶,自可化緣,又有度牒可收弟子,好些個人欲往。

  一時簡選畢,將名冊報上,玉姐將這名冊呈與九哥,九哥匆匆看了,交與政事堂。政事堂與玉姐是一個心思,便發與清靜所掌之道菉司,允其啟行。

  僧道啟行之日,李長福已先行南下,臨行也與不悟、清靜留了穗州地址,道是若和尚道士來了,萬請到他那處一敘,他也有些經商的勾當,手下人裡也有胡亂信神仙的,還請過去講經,兩人皆允了。

  僧道之事不過小事耳,縱是再虔誠的老婦人,也不將心放在這上頭了——進士試畢,發榜了!

  洪謙家裡因有三個書生要考試,便一早使程實親帶著四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擠過去看榜。四圍一片「我家太公有一愛女,年方二八,有萬貫嫁妝……」往榜前一看,於進士時看著張三郎名字,往下一瞅,籍貫也對得上號兒。繼而在同進士之末尾,又有林辰名字,籍貫也是。獨無張四郎,不由再看一回,看得叫人擠到牆上,臉兒都要擠平了,也尋不著,只得回來了。

  林辰雖中同進士,自覺比之屢試不第,終是好許多。張三郎自中了狀元,兄弟卻沒個著落,笑一回又皺一回眉頭。張四郎頗萎靡,只得強顏歡笑,只說他哥哥:「下一科,我許還能中頭甲哩。」

  秀英鬆下一品氣來,林辰有個著落,她也好與林家有個交待了,此後再有甚事,她是一絲兒也不想沾了。林辰在京這幾年,秀英比看金哥還要掛心,設若不中,她養是養得起這個兒,卻是不知要如何安排他了。當下開心對林辰道:「我使人往江州遞信去,家裡知道了,也好與你說門好親事。」卻不敢兜攬林辰的婚事,十分害怕林老秀才娘子再生個甚事出來。

  洪謙已使人送信與張氏兄弟之父,更留張四郎道:「你兄弟不日便要授官,你且將心放寬,與金哥兩個做一回難兄難弟罷,好生讀書。」

  張三郎兄弟兩個手內有家裡與的銀錢,林辰家內裡與的貼補本就不多,一概應酬皆是洪謙幫襯與他。也有一等打聽著永嘉侯家裡住著兩個少年進士,想要招為女婿的。想來這兩個既是進士,前途便不差,更兼有著永嘉侯做靠山,是難得的好女婿。

  這待事,洪謙並不與林辰應承,只叫他寫信回家相問父母,反是張三郎,洪謙與他說了個陳三姐兒。正是陳熙之妹,現合離在家的首告燕王謀反之人。親寫信與張三郎之父,道是陳三姐實是個明理之人。傳聞裡,先時太皇太后與原侯將她許與七哥,七哥與未婚妻退婚,她便以其不可信,後果謀反。實是個目光長遠的好女子。

  張三郎心中惴惴,以此女先叛其夫,恐不是個安份之人。洪謙笑道:「原侯三女,止此一人賢良,我與你保媒,難道是為落埋怨不成?早叫夫人問過廣平長公主,此女確是個溫和的人。且有遠見,你日後要奔前程,須得有一好妻,妻賢夫少禍。燕王家若肯與她商議,必不至傾覆。」

  張三郎素服洪謙,聽他這般說,便轉憂為喜,與洪謙作揖:「多謝君侯。」

  洪謙再尋陳熙說時,陳熙喜出望外。本朝風俗,寡婦並不難嫁,一是物議並不非難,二則寡婦手裡有錢,分外好嫁。陳三姐又有所不同,她丈夫是死了,卻是因謀逆,這謀逆還是她告發的,是以門當戶對之族皆不敢要她。

  陳熙三姐妹裡唯此一個賢良淑德,又有大義,卻獨她婚姻艱難,陳三姐自歸娘家,將自己鎖房兒裡,鎮日裡吃齋念佛,連門兒也不出,將原侯夫婦並陳熙愁得頭髮也要白了。陳熙如今之顯赫、陳烈得有一爵,原侯家先時為難帝后之事盡皆一筆勾銷,全賴她首告之功,是以闔家都覺對她不起。欲為說親,好了,無人敢要,次了,原侯又嫌棄。

  如今洪謙與她說了個少年進士做夫婿,夫家又是朝廷命官,真個喜從天降。陳熙歡喜得將兩手都要搓出火兒來,連聲道謝,且說:「君侯大恩,沒齒難忘。我家三姐妹,唯這一個令人心疼。我這便說與父母!」

  洪謙道:「卻又慢來,將笑影兒隱一隱,太皇太后周年未過,暫且休要聲張。我這般唐突,也是想府上必不至在周年內議婚,令妹尚在家中,是以來說。這孩子父親將他托與我,是連婚事也託付的,孩子極好,你回去說與原侯,何時相看一回。」

  陳熙道:「我這便回去稟於家父,過一時必親往府上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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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溫相

  卻說如今宮內人口簡單,玉姐頗覺省心。時常與淑太妃、王氏等說話,年前這日說著京中各家又想著個生財的門路,玉姐心知,這卻是因著她先使內廷之人往穗州等處經商,淑太妃等恐自己以其奪食,故而先來請示之故。便笑允了。

  待幾人去後,玉姐卻將眉頭緊皺。算來淑太妃乃是長輩,天家妻妾之分又與民間不同,淑太妃雖是先帝之妾,亦須禮敬。孝湣太子妃更是先太子遺孀,正經的嫂子,這兩個如此恭敬,卻不獨是因財,恐是有些畏懼自己。想來平逆之日自己的手段鋒芒外漏嚇著了她們,這卻是不好。

  這幾人同是經過大事的,平素裡也是八風不動,孝湣太子妃更是半個先生,說過許多宮裡講究。如今兩個尚且如此,不知那些個不如她們的人又將做何想來?「不可欺」是事兒,在眾人口裡是個「厲害人」卻不是甚好話兒,日後與人有個不平事,都要道是自己欺負人了。須要有個法子,好擰過這口碑才好。

  朵兒見玉姐想事,攔住了要回事的小宮女,將人往旁一扯,卻問:「你有甚事要稟?」小宮女道:「先帝那位老才人有事請見哩。」朵兒心知這位老才人乃是先時因太皇太后臥病,皇太后侍疾,便將所撫養之長公主二十一娘交與她看管的。皇太后如今又在「靜養」,淑太妃不肯接這燙手山芋,這二十一娘便又交與她來看管。她來,想是與二十一娘有關。朵兒心想,天家公主向來不是生事的人,難道是身子不好?

  玉姐已經聽著了,問道:「有甚事?」

  朵兒上前道:「那位照看二十一娘的老才人來了。」玉姐一怔:「她有甚事?」也不以二十一娘有甚難為事。朵兒道:「娘娘見是不見?」

  玉姐道:「自然是要見的。」

  這位老才人於先帝時便不得志,人又和氣木訥,是以能存活至今。來見玉姐,卻是面帶為難之色,道:「娘娘,論理,不該來煩娘娘的,實是二十一娘近來茶飯不思……我是拿她無法了。」玉姐一挑眉:「她可是說了甚?」老才人道:「她要是肯說便好了,只悶著哩,如何開解也不管用。」玉姐笑道:「這是想娘了。」

  老才人心裡打鼓,與她個女兒撫養她是喜的,不說日後孝敬,單是打發這守寡歲月,也是好的。然這二十一娘委實燙手,皇后不肯接、淑太妃不肯接,皇太后又不能再叫她養了,這燙口的餡兒餅便落到她口裡了,咽,咽不下去,吐,不敢吐。今日終於受不住了,來尋玉姐。

  聽玉姐這般說,老才人陪笑道:「是我無能。」二十一娘雖是皇太后養大,卻是隨了本朝公主的性子,十分溫柔靦腆。太皇太后靈前之事,她亦見著,彼時已叫嚇著了,待將她交付與老才人,便是哭,又說想皇太后。老才人也恐她生事,自己受牽連,便與她掰開了講。二十一娘過年便有十歲了,也曉些事情,聽著涉及叛亂,且皇太后平日裡待帝后確是不好,她也信這是事實。卻又因皇太后撫育她並不曾虧待,十分擔心皇太后。話兒是不說了,只悶著。終究是個孩子,自覺裝作無事一般,老才人如何看不出來?

  老才人素來怕事,見二十一娘如此思念皇太后,真個不敢留她在身旁了。

  玉姐聽老才人這般說,便道:「你且回去,這兩日我自有安排。」老才人一顆心比方才還要搖擺不定,卻也只得退下了。

  玉姐心道,皇太后這些年,倒也真個沒白養了二十一娘,可惜這孩子卻不好再交與皇太后養了,頂好連見也少見。二十一娘心思單純,若皇太后有心利用,事雖不大,卻是不好。

  待九哥回來,玉姐將兩件事情都與九哥說了。九哥道:「只消休要做壞了事情,由他們去。四民者,士農工商,商亦是民,於國有益。二十一娘麼……還要老才人撫養。小孩子家,道理與她說明瞭,無論她聽與不聽,都要管著她休走偏了道兒。如今看來,她倒也算有情有義,這份子情義卻不好使到惡人身上。」

  玉姐道:「只怕老才人愁得要上吊了。也罷,少不得我與她出個主意。」

  九哥道:「你有個甚的主意?」

  玉姐道:「這還不簡單?多說!日日說,月月說,說得她當成自己的想法兒,事兒也便成了。」又問九哥,正旦時皇太后是要露臉兒的,當怎生個露法兒。

  九哥道:「只叫內外命婦見上一見罷了。她如今可好?」

  玉姐點頭道:「安生了。」

  九哥便也不再問玉姐是如何使皇太后安生的。

  正旦時,內外命婦果見著了皇太后。這日,皇后率內外命婦往慈明殿拜詣皇太后。皇太后蒼老了許多,眼睛也木呆呆的,兩邊嘴角兒往下耷拉著,看著十分陰沉,話兒倒還能說——還活著。

  皇太后狠瞪著淑太妃,又拿眼睛斜王氏,滿腹之怨毒能從眼睛裡流出來,獨不敢去看玉姐。平逆之後,皇太后心內不安,便即絕食,淑太妃與王氏都曾來看過她。淑太妃只輕蔑一瞥,王氏卻說了些個譏剛之語。皇太后肚裡有氣,理也不理她兩個,只說:「我如今死了,你們便如願了,官家果然將我家克絕!」

  豈知這話兒叫玉姐聽著了,親來看皇太后,且說:「娘娘死也容易,卻不知人死了比活著還要艱難。娘娘如今死,是畏罪自裁,只好作逆賊論,不得附葬先帝陵內,我也不好與娘娘另起陵,不如娘娘想住到哪裡?宗廟裡也沒您的牌位,不知娘娘到了下頭,要往何處討飯?」

  皇太后已叫她打怕了一回,最是怕她,斯聲道:「活著受你欺,死了你也要欺我麼?」玉姐卻一甩袖兒,走了。

  皇太后自此便好好活,情知只須熬過這一段兒,自這謀逆案裡摘出,便還是正經皇太后,死後有的方埋她,官家再不樂意,也須與她供一碗飯。且心想:你如今搓磨我,我死後你還不是要與我彎腰?待你死後,我與你閻羅殿上對質去!問你個不孝之罪!世人叫你欺瞞過去,閻王卻是長眼睛的!

  心如此想,人後與玉姐兩不相見,人前卻說話極是和氣。內外命婦嘖嘖稱奇,心道,她如今怎這般好說話來?

  皇太后雖高坐,見這許多人拜她,心裡卻並不曾有了「獨坐最高處」之欣喜。也不想多看,只推說天冷不耐動彈,要回內室暖和。玉姐便率諸人告退,卻又往崇慶殿裡去,少坐片刻,便說:「想來你們大過年的家裡也有事,我便不耽誤你們了。」諸人連說不敢,亦識趣告退。

  玉姐正可與秀英、申氏等人再說說話兒。申氏因問:「皇太后究竟如何?」秀英也說:「她今日怎地這般和氣?我看她看淑太妃,眼睛都能吃人。」玉姐知道這兩個都不好哄,只得含糊道:「雖明白了道理,終究意難平而已。」

  秀英一想,道:「也是。」所謂道理,不過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而已。若說皇太后真心以為自己做錯了,不當謀廢立,秀英是不肯信的,申氏亦不肯信。兩人皆想,皇太后如今想依舊錦衣玉食好生活命,須得不再與帝后尋煩惱。卻不如玉姐並非以此事威逼,乃是「以死相脅」。

  兩個也不點破,餘者如蘇夫人、梁老夫人等,也是心裡明亮,卻都不說。皇太后弄成如今這般地步,叫人怒也不是、憐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不再說她。

  玉姐又叫「朵兒」,朵兒便領著兩個小宮女兒,拿出兩盤子物事來。申氏看了便笑:「李長福辛苦這些年,統共弄這些來孝敬你,你又拿來分了,也不心疼自己。」秀英道:「她從來手指漏縫兒的,敢叫她伸出手掌來看,食指與中指是合不攏的。有甚好物兒,也不見自己留下。」

  董格夫人笑道:「從來能掙才能花,想散也須有得散。」

  玉姐嗔道:「是哩,這才是誇我的哩。打小兒娘便說,大正月裡只許說好話,如今又來埋汰我。慷慨從來是好事。」

  蘇夫人不由道:「娘娘這話兒是正理,慷慨好過吝嗇,我家也曾受過梁相慷慨的恩哩。」梁老夫人道:「你這哪裡的話?義之所在,性命尚且不顧,又何惜錢財?無關慷慨吝嗇。」又贊玉姐連番之儉省,拿出錢來與九哥應急,實是賢良。

  說得玉姐臉上一紅,道:「您這般說,我越發無地自容了。他要手頭寬鬆了,您再看我如何花錢,到時候怕又要說我奢侈了。」梁老夫人笑道:「那樣卻是無妨的。」申氏對秀英道:「這會兒卻好說這個話了,當初與九哥說親,便是看中你家這條兒好處。窮日子窮過,富日子富過,總想著過好,有股子勁兒。」

  幾人說笑一回,玉姐對蘇夫人道:「我才入京時,常與五姐、六姐一處玩,如今見得也少了,待出了孝,倒要見她們。更想看一看朱家姐兒,她倒好與佛奴一般大了。」蘇夫人道:「姐兒是有些個小大人模樣兒了。」

  董格夫人心中不由一動,暗想,這難道是要將他兩個湊作一對兒了?便抬眼看霽南侯家婆媳兩個,見她兩個一對眼兒,想是也有此猜測。又想,皇后如今有三個兒子,太子也好有九歲了。皇后親生兒子,打如今起便尋摸著好姑娘也不是稀罕事兒。

  玉姐卻一字不露,她心裡,是想與章哥尋個書香世家的姑娘。想梁宿的女兒嫁與了于薊做兒媳,不知所出有無合適之女?抑或是梁宿家的孫女兒也可。湛哥好與他尋個勳貴之女倒也相宜。佛奴她卻真心想與這朱玨做個親家的。

  只是湛哥與佛奴之事她能做得了大半的主,章哥已是太子,非特她說的不能定,便是九哥放話,也須要問一問大臣的意思。如何要依自己之意行事,卻是須得細細思量的。

  當下略過此節,與諸人分珠寶首飾,也有簪釵、也有鐲釧、也有攢領、也有珍珠、也有寶石,更有美玉如羊脂。且說:「都是些個小物件兒,咱們賞玩而已。」華太夫人笑道:「果然是手裡散漫的。」玉姐笑道:「我還有散的時候兒呢。」

  玉姐所言之「還有散的時候兒」卻是說的今年又是個考取進士的年份兒。去年夏天炎熱,冬季便冷且長,且有降雪,普天同慶,都說今年是個豐年,春寒料峭時赴京趕考卻是個苦差事。

  玉姐因請示九哥,凡入京之舉子,京外憑其路引、京內憑其戶籍往禮部領件厚衣、錢十貫,以禦寒。有因寒成病之舉子,亦可領些藥錢,以防因病誤了考試。以國家連年被災,今年兩稅未曾入庫,這錢也不須禮部來出,統由內庫出錢,舉子不過幾千人,玉姐滿破了花不上幾萬貫錢,卻與九哥收買天下士子之心,實是個劃算買賣。

  仕林卻不這般看,只道是帝后心慈,向著讀書人,也不去管這皇后管得太多似有幹之嫌了。來往於永嘉侯府之人,也不以是「攀附外戚」,都說,皇后畢竟是士人之女,行事有法度,果然官家須娶個好妻,才是社稷之福。

  永嘉侯府裡如今寄住著三個人,都是今年要考試的。三人皆不敢張揚。蓋因金哥去歲當考舉人試,卻不曾中,恐觸了主人家心事。洪謙與秀英固然遺憾,卻並不以為意,自來考試一帆風順的極少,不是這處耽誤兩年便是那處耽誤兩年,洪謙自己運氣極好,也是誤過一場的。

  秀英張羅與三人應考之物,且說:「今科考官是丁太傅,珍哥將你三個文章都與他看過一回,也評了些兒,你們休怕。」

  林辰心頗不安,道:「從來少年進士並不很多,侄兒這一科若再中不了進士,便要還鄉了。」秀英道:「又說傻話!這回中不了,下回再中。實不想考了,你也是舉人了,便謀一前程又怎地?何須回老家去?」林辰慚愧道謝。

  安泰八年之春,科考是眼下頭等大事,另一件事情卻是史筆大書特書的一件事。溫孝全拜相,九哥雖不明說,卻以其曾為轉運使,令其監督商事、督導商路之修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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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商事

  雖因著太皇太后先病後逝,繼而又是陳氏謀逆案,滿朝上下連個八月十五都不曾過好。待三法司審完案,尚有一等兼並之家,深恐官家窮治,心裡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唯恐何時有事落到自家頭上。一等二等,見官家並不再有話兒放下,燕王系亦只誅其首惡,並不曾除其宗籍,皇太后也於深宮內「安養」,且召陳烈之妻往拜皇太后,又不曾治朱震之罪,方有人迂回試探。

  李長澤生日在九月末,正是打探消息的大好時機。彼時之熱鬧,連李長澤自己都覺得驚訝——無論如何總在太皇太后喪期內,這般熱鬧卻不大好。

  他的生日,梁宿、丁瑋等皆到,朱震也攜著朱玨來了。朱震因朱瑜有大功,前思後想,便想留朱瑜在家,因朱清兄弟三個皆叫他迫令自盡,朱清、朱源自有子,朱潤尚沒個兒子,便想將朱瑜記在朱潤名下。不想朱瑜卻不想再淌他家這渾水,堅辭了。

  諸人看著朱震亦到場,且是面有感慨之色,並非一臉灰敗,也有人心裡納罕。有些個人不免交頭接耳:「難不成京中原先的傳聞,竟有些影兒?」「他與永嘉侯真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你先時與朱沛倒好,看永嘉侯可是朱沛?」都猜是否永嘉侯代為求情,卻又不好明著問。便有人問著董格:「君侯與永嘉侯、朱相家都是親戚,可知道?」

  董格將臉兒一板,道:「我哪裡曉得?你們休要胡言亂語,也不須在這處胡猜。李相壽宴,哪好胡說?——案子已結了,何必再生事?」

  便有人圍著他打聽消息:「真個沒事了?」

  董格頗有些個得意,壓低著嗓子道:「我家那個孫女兒因說與永嘉侯在程家的兒子,娘娘格外心疼這個兄弟,為著婚事召內子到宮裡商議,說是因太皇太后之喪,只好再拖上一年了,又說,過了年,便準備起來,好好熱鬧熱鬧,好除一除晦氣。又說,陳樞使的女公子與渤海王孫子的婚事,也快了。聽那口氣,官家是不想深究的。」

  諸人都放下心來,卻又想更多打聽些兒。一時四下串連,因李長澤親往迎了幾位宰相,又迎如永嘉侯、興平侯、原侯等外戚,諸人便有圍著于珍這大理寺卿打探的,也有圍著刑部尚書、御史大夫的。諸人眾口一詞,都說官家並非那等行苛政之君。

  眾人聽了,縱使李長澤之壽宴並不有歌舞也不曾吹打唱戲,諸人還是頗覺快意。哪知李長澤卻又遇著個不順心,卻是褚夢麟因與海外貿易,賺了好大一筆。岳父雖看他不起,他卻安心想在岳父壽宴上露個臉兒,大張旗鼓使人送了好些個壽禮,數尺高的珊瑚、龍眼大的珍珠、水晶杯、瑪瑙盤,等等等等。險些將李長澤的肚皮也要氣破。

  看的人裡,傻的說李長澤有個好女婿,真如傳說中的范大夫一般能耐。明白人兒都歎,李長澤不知哪一輩子欠了褚夢麟的,叫他坑得好苦。太皇太后崩逝,陵還未及營建完,人還不曾入土為安,這褚夢麟就這般顯擺,傻些的還要說他孝順。

  丁瑋等都識趣兒,並無一個提及褚夢麟。皆想,這褚夢麟真個是會做事不會做人。都與李長澤說些個如今雨也下了,逆賊也捉了,物議平息,風調雨順,來年有好光景了一類。李長澤肚裡恨著褚夢麟,面上笑著,深吸一口氣:「國喪之內,不敢奢侈,略備薄酒,萬望海涵。」

  諸人都說不敢,來這處非為熱鬧,只因仰慕李相為國操勞,特來祝壽而已。

  安排席面時,洪謙位置略有些個難弄,他是進士出身,身為九卿,當與官員一處。卻又是外戚,與原侯、興平侯是一般身份。虧得是李長澤,將他排於興平侯處,卻又叫興平侯的外孫女婿、孝湣太子的女婿、東平侯的第三子中了進士的鄭隆作陪。

  東平侯因讓洪謙上坐,是敬其進士出身之意。且問洪謙:「聽說府上也有好些個求情的人,不知老弟是如何處置的?」

  洪謙確實曾為一人求情,卻不是為朱震。朱震既有「首發其事」的功勞,自然是無礙的。且朱震自來便回護九哥,無論是政事解說,抑或是九哥所但之事,對九哥都親近有加。為朱震求情者卻是玉姐,她因將蘇先生孫女兒說與了朱玨,及聞說陳奇等咬與朱清,便猜著內中勾當,與九哥一陣分說,道是已分家之子,且是蘇先生親家,若追究下去,朱玨也有罪,蘇氏也要受牽累,她心中十分不安。

  九哥心中也有盤算,一則朱震有忠君之心,二則他也疑這朱家與洪謙有些瓜葛。再將也是看蘇先生面上,且此事不好再牽涉更多,免得朝野更不安,便是得不償失了。是以對玉姐說:「連燕王那處且不窮治,何況其餘?」以朱震兼任王太傅。

  洪謙上書,卻是為越淩求情。一旦越淩入仕算是他引薦,二則此子肯於西南清貧之地為官,學問亦不壞,三則安昌侯謀逆之事越淩遠在西南並不曾參與,四也是越淩曾為太學生,算作洪謙學生。是以洪謙上書,以安昌侯祖上隨太祖開國有功,不好令其絕嗣,且越淩地處偏遠,又不得父兄青眼,不得預事,請與他一條生路。

  九哥看著奏書,便問這越淩是誰。禁軍裡有與越淩相識、此番誅賊有功的的便回說:「是安昌侯家庶子,極正派的一個人。他母親出身卑下,嘗為夫人所辱,他自幼也過得十分艱難……」當下添油加醋,將安昌侯夫人之惡說個十成十。這人因南下時與越淩打過交道,想著此人命苦,我雖不好說他的好話,卻好說他家裡的壞話。

  九哥一想,道:「既如此,休流他了。且叫他在西南為縣令,戴罪立功罷了。」越淩前因安撫有功,已升為知州,如今降為縣令,說是受父兄牽連。然若真個問罪,他一成年男子,更在九族之列。如今卻是保全之意了。

  此後,便有李長澤、丁瑋、靳敏等人,猜著九哥的意思,又有酈玉堂等人秉承上意,揀幾個罪人之旁枝遠屬,上表為求情。九哥頗准了幾個,只不流放,發與些許房捨財物,卻不令襲爵,原籍沒的田地、兼並之田亦不歸還。

  到得冬至前後,朝野都看明白九哥的意思了:並不欲窮治,卻也不肯再多作縱容。此事便到此為止。

  於北人豪強兼並之族,官家這般作派也是意料之中,如此兩下相安,也算是個明理之人。因魯直一張嘴太毒,誰個也不想認了做個想代齊的田氏,然兼並之族,田地愈兼並愈多,說其欲「蠶食天下」便是兼並之族,也不能說這般推論是錯。

  子孫繁衍原是好是,欲使子孫不受饑餒之苦,便要與這些子孫都置田,又必要兼並。許多兼並之族不由眉頭緊皺,苦思破解之法。忽又有靈光一閃,想到李長澤之壽宴——那個張揚的褚夢麟!

  褚夢麟人未親至,卻送了許多禮物,褚夢麟好生財,卻是人都知道的。先時褚夢麟罷官經商時,好些人皆鄙薄其吃相難看、自甘墮落。此時一想,這經商,未嘗不是保子職富貴的一條門路。想官家亦重商,這幾年連年災異,不得不說官家也有一小半兒是仰仗著南方工商方撐到現在的。

  往常只消收下個投靠來的商人、但有事便出帖子與相關官員,便有幹股紅利可拿。眼下卻是今時不同往日,既有內廷出本錢經商,又有永嘉侯、渤海王等人亦參與其中,聽聞梁相與於相也有此意,便不好仗勢與某一商人撐腰打壓旁家了,一朝誤傷,便要結個大仇家。

  思來想去,不如與這些人打個照面兒,彼此劃個道道兒來,共通發財。

  想是這般想,說卻不好說得這般直白。只趁著新年將近,四下走動之機,與這些個人接觸一二。梁宿與于薊是已參與其中,已嘗著甜頭,梁宿不由與于薊歎道:「我早知經商利潤豐厚,卻又恐其有傷國本,不想今不傷國本,又有這等厚利。」

  及有許多人來與他說話,梁宿便明其心,道:「既如此,我便與諸位廣邀一席。」

  因下帖,請了幾家入手早的,由梁宿挑頭兒,將事說與洪謙,且說:「凡事總要於眾人有利,方能做得下去。」

  洪謙會意,舉杯道:「天下路由天下人走來,我豈有本事去攔?只有一樣須醜話兒說在前頭了。」

  眾人因問何話。洪謙道:「我等皆是求碗飯來吃,誰個若是不守規矩,做壞了成例,將鍋兒砸了,餓了大家,哼!」

  溫孝全是陪客,因笑道:「在座皆是明白人兒,豈有自絕後路之理?」

  洪謙轉怒為笑,道:「所以才是醜話兒說在前頭哩。諸公想,若是有人以勢壓人,故與奸商勾結逃稅,路費逃了,便無錢修路,道路不暢,商事如何可行?可不是將鍋兒也砸了?若是有人逃了商稅,收不上錢來,榷場、埠頭維持不下,可不是將鍋兒也砸了?若有人辦工場作坊,卻克扣欺淩,人皆不肯做工,可不是將鍋兒也砸了?這些個事情,非是立竿見影,或許要一二十年方能顯其弊。我等皆肉食之人,果然是鄙人麼?我等雖興工商之事,原是為著公私兩便,豈可不顧禮義?」

  諸人皆權貴之家,更有些是進士出身,平素雖想要錢,卻也要講些仁義禮法,聽著洪謙這般說,都說:「君侯此言有理。」心想,這會兒倒顯出他是進士出身來了。轉想,卻是當為長遠計,亦不可不為國家著想。當即都舉杯,道:「正是此理。『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且照正道行,何人敢為難我等,何必再走邪道?」

  即成共識,雖各人所經營之事或有不同,諸人卻常常相聚。趁著年尾清賬,各家都從賬上提出些銀錢,且試一試水。

  宮外極忙,宮內卻清閒得緊。淑太妃、孝湣太子妃、廣平長公主等人正於崇慶殿內說話,玉姐看著淑太妃與孝湣太子妃並廣長公主三人,雖對自己也是恭敬的,行動間卻都透著一絲慵懶從容,不由摸一摸臉,又失笑。想來自己與她們也是一般,都是因著不受皇太后轄制,而不自覺開心。

  皇太后此人,雖宮裡這幾位心中並不敬她,她縱要尋這幾位的麻煩,也叫人擋住了。然畢竟是宮中位份最尊之人,縱然無能為,也叫人不能忘了她。如今犯下大錯,形同軟禁,旁人去了心頭一塊大石,自然是開懷的。玉姐不受不正經婆婆轄制自不必說,淑太妃叫皇太后說是妾,孝湣太子妃與皇太后更有「殺夫之恨」,如何能不快意?

  淑太妃便問:「娘娘笑甚哩?」玉姐道:「想著快過年了,可不就笑了?今年可能過個好年了,」又斂了笑容,「可惜娘娘不在了。」心道,這太皇太后去了,雖也是位尊,於淑太妃等卻不是好事,也不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是歡喜的人多還是難過的人多?

  淑太妃母女大為傷感,孝湣太子妃也跟著歎兩聲兒,卻並不傷心。

  孝湣太子妃因問:「正旦時節,內外命婦朝賀娘娘畢,可還要往慈明殿去問安?」

  玉姐正色道:「這是自然要的。皇太后是官家母親,怎能不見人呢?」

  孝湣太子妃肚裡不快,她是恨不得將皇太后所作之惡宣揚天下的,卻知天家顏面要緊。縱然孝湣太子不死,此時她做了皇后,若皇太后仍在,夫妻兩個少不得還要供奉著這個冤家,皇太后死了,也要與她披麻戴孝。

  淑太妃不想聽皇太后消息,卻問玉姐:「珍哥過年可來宮裡不來?」她因著外孫女兒說與珍哥為妻,便不免關心。

  玉姐道:「自然是要來的,他必要樂壞了,與他一道淘氣的都在宮裡呢。」

  說得眾人一笑,王氏道:「最淘氣的必是我那侄兒!」玉姐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他們也玩不做一處去,都淘氣!男孩兒必要淘氣些,才好有脾氣,否則軟軟綿綿,能成個甚事?小時候兒淘氣,多教以正理,大道無虧便好。」

  幾人都說是。淑太妃見說得開心了,便問玉姐:「娘娘可知,他們外頭商議著也要插手些工商之事哩?」

  玉姐已聽秀英說過,此時卻說:「彷彿聽著一耳朵,究竟是怎地?」

  淑太妃便如此這般一說,且說原侯家也想為兒孫存些個本錢,王氏亦如是說,廣平長公主於後附議。玉姐笑道:「他們若是想,待李長福後日回來,問他就是了。」

  三人都欣喜道:「這便是娘娘賞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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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定論

  卻說欽天監監正自負才華,以人皆不識其能,憤而遊說陳奇以廢立之事。與陳奇兩個勾結上下,趁著漁陽侯等行事不謹的機會,竟叫他結成一股勢力。謀於太皇太后靈前發難,好行那廢立之事,以七哥為新君。

  不想天下之大,並非人人想謀反,接連有了告密之人,朱瑜、陳三姐相繼出來首告。九哥這一頭雖知曉得略晚,卻終得了機會佈置。更將計就計,將亂黨一網打盡。

  更可喜者,乃是天終於下起雨來。久旱不雨,實乃懸在九哥心頭一把利刃,行事也覺束手束腳。無怪乎看著天上落雨點兒,九哥一臉不敢置信,又難掩欣喜,縱在太皇太后喪禮之下,還是笑了出來。大呼:「天不亡我!」

  笑了幾聲兒,忽覺著不對,又斂了笑容,幸而政事堂與諸忠臣亦喜,倒不顯得他突兀。

  君臣喜過之後,再看那謀逆之人,好似那暴雨裡的花草一般,催折凋零再無言語。唯有殿外雷聲、風聲、雨聲,與行刑的大杖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和著哀鳴。

  李長澤因請示九哥:「官家,請毋因些許小人而誤正事,且將其囚下,正事過後,再行處置。」

  謀逆者人雖不算極多,卻也不少,也是個大案。犯人數不過四百,還不如先前溫孝全撫北時遇著的草寇多。然除卻二、三百禁軍衛士,餘皆權貴之家,稱得上要案。原當重而又重,耽誤不得。卻因事發在太皇太后喪禮上,縱是九哥恨得牙癢,也不能先將這些人問罪正法,且要將其拘押,先將太皇太后喪事對付過去,再來細細問罪。

  九哥原生了張不怒自威的臉,既斂笑容,更顯威嚴。一干謀逆之人更是心中有鬼,見誰都像見著捕快,悄抬眼看他,都叫嚇得不輕。欽正監監正原以自己有理,欲以三寸不爛之舌大展辯材,好遊說諸臣。不料正說到得意之處,下雨了,便好似叫外頭那雷劈著了一和股,呆呆木木,眼兒也直了、口也歪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當下將諸謀亂者暫押入大理寺內,待查問案情,再一體問罪,暫將與亂之家家產悉封了,家眷亦拘押。一時間獄神廟裡人滿為患,這是後話了。當是時,大理寺卿並御史大夫忙出列來,會同著刑部尚書,與陳熙辦交割,由禁軍將人押往裡。

  幾人出得大慶殿時,外頭行刑已斃,宮正雖是女子,處事卻果決,挨著個兒看那挺屍的人,指一大力宦官,令每人頭上再狠補三下。地上血水叫大雨一沖,流得遍地都是。縱是陳熙出入戰陣之人,亦覺膽寒,于珍等心內並無此不忍,卻又叫夾著雨水的風兒一吹,濕了半截兒褲腿,只覺寒氣從底往上竄。忙打了個寒顫,道:「走罷,內廷之事,非我等可問。」

  大慶殿裡,卻有一樁棘手的事兒。君臣等平定叛亂,尚在殿裡立著的,縱不是功臣也不是罪人,都各鬆一口氣,然見著皇后,想著她是如何來的,不由又皺起眉頭來。李長澤等重臣心裡,皇后行事果決,「侍奉」太后而來在先,行刑震懾諸逆於後,實是難得的人才。然一想著她「侍奉」來的那個人,卻都不曉得要如何是好了。

  這些個人裡,也有認得皇太后身旁心腹人的,眼尖些兒的已見著方才杖斃的皆是慈明殿中人。宮女宦官可杖斃,逆賊可收押,皇太后又當如何?世間從無能廢得了皇太后的皇帝,頂多如懿安皇后一般,叫憋悶死。九哥若不想有個「弒母」的名聲,頂好叫皇太后好好兒活著,最好再活個三年五載,再悄無聲息地「崩」。

  如何請皇太后安靜活著,便是一道難題。李長澤更心疑:皇太后向來不是個好人,如何眼下肯一聲兒不吭?

  玉姐自是不會為他們答疑,她下手的事兒,對著九哥也不好明說的,見宮正來報:「稟娘娘,行刑訖。」玉姐道:「行了,使人盯著埋了罷!你與我去見慈明殿娘娘,也不知她老人家驚著了不曾。」宮正領命,一個眼色下去,自有徒弟去處置,她見朵兒與碧桃等去侍奉皇太后了,便上前,與於向平兩個一左一右侍立。

  玉姐卻朝九哥一禮,笑道:「為著這些個小人耽誤了些時辰,我來此,不過擔心而已,事急從權。然禮不可廢,此間事畢,我當奉皇太后回慈壽殿去。娘娘梓宮還在那處哩。」

  九哥面露關切,道:「也好,隨你來的是誰?宣他再隨你過去,一路護持。」

  玉姐道:「放心。我必伏侍得娘娘妥妥當當的。」

  九哥也不問她要如何「伏侍」,只說:「自己當心,晚間再說話。」

  玉姐這才率諸內、外命婦返慈壽殿,來時拖拖拉拉許多人,回去時,因有婦人之夫、子謀逆,又或是從逆,已叫「請」去獄神廟了,便少了許多人。婦人不比男人,心卻細,又好多想,雖有見著平素與自己不和的下了大獄快意的,亦有心地端正如梁老夫人見謀逆之人伏誅欣慰的,卻也都歎世事無常。又有心下感歎:她丈夫不是個好人,她卻是難得和氣的。然事涉謀逆重罪,無人敢直言。

  到了慈壽殿,諸人不由升起一股物是人非之感。玉姐理成當然成了喪主,皇太后被宮正以「傷心過了」為由,「請」下去歇息,亦不回慈明殿,止在這慈壽殿偏殿之內。

  玉姐對淑太妃道:「亂臣謀逆,娘娘兄弟不爭氣,將娘娘氣著了、驚著了,又折了侍候的人兒,且分撥人手來伏侍娘娘,萬要保其周全。」淑太妃道:「這也是應有之意。」她兩個說話並不曾背著諸人,內、外命婦都聽著了,暗想,也是這個道理。

  玉姐這才悄聲命宮正:「擇大力之宮女、宦官,娘娘身邊兩尺之內不可少於四人,必要兩宮女、兩宦官,兩個時辰一換人,日夜不停。身邊不許有尖銳之物,繩不許長過兩寸,簪釵不許有尖頭,橫豎在孝中,連針線也不必做。熬好參湯,做好飯菜,伏侍娘娘吃。」

  宮正會意,道:「老奴明白。」即去做。

  玉姐又命取妝匣,來與諸命婦理妝——方才一番奔波,鬢都跑散了。

  這才舉哀。

  太皇太后喪禮非區區幾日便可了,諸逆臣押於獄內,尚不及審判之時。卻又有北方各地來報——兩、三日前各地普降喜雨。

  九哥與政事堂皆大喜,雖今年大半收成沒了,只消不成澇災,以今年之勢,明年必是個好光景。最可喜者,乃是這雨雖不能當飯來吃,卻能解人心頭躁意,好破先前說帝后不好的傳言。更因此雨,三法司縱量刑嚴些,也無人說不好了。九哥心裡,卻是要趁勢嚴辦,剪滅這兼並之風,也是與敢犯上作亂者一個教訓。

  九哥心頭焦躁火氣也降了許多,不似先時那般迫切要問罪了,只囑咐不許令逆臣死於牢內,又說:「未定罪前,不許為難其家眷。」

  玉姐卻於喪事上遇著幾個求情的人,以諸勳貴之勢,許多皆是自開國以來便有的爵位,數代下來,姻親故交盤根錯節。為謀逆、從逆的說話,自是不敢的,然若是犯官家眷、又或是家中幼兒,倒還有幾個略有些個良心的親戚戰戰兢兢想走個門路。

  漁陽侯、安昌侯這等人家縱是姻親亦不敢碰,然若是漁陽侯兄弟的孫子,其母家想求將這孩兒以年幼為由流放得略近些,卻是使得的。又如燕王系,燕王子孫眾多,有與宗室裡吳王系子孫處得來的,也有想討個情兒的。

  又有一等人,因與謀逆之人有些個親戚,恐連坐的,更是如坐針氈,四處撞木鍾。跑得最厲害的,正是這等人。

  謀逆之事是得罪官家的,散佈流言說官家各種不好,更是將官家往死裡得罪,誰個敢去觸這個黴頭?縱能活動了主審官,官家想起一問,功夫便全白下了。思來想去,唯有兩個人能說得動官家,其一是皇后,其二便是渤海王妃。於是動了心思的人,便盡力往渤海王府與永嘉侯府裡跑。

  洪謙在京時日尚淺,姻親亦不多,雖如此,也有許多人七彎八拐地尋上門來求說情。求人辦事沒有空著手兒的,洪謙與秀英卻都不敢收。虧得兩人都要往宮裡哭喪,便嚴令家中看好門戶,來客便說主人家正在宮裡,家內沒個主事的人。秀英又牽心已搬出去的金哥,命李媽媽去對金哥說:「這事兒大著哩,休要沾手兒。」

  金哥笑道:「我一外臣,連娘娘的面兒也照不著,尋了我來有個甚用?」李媽媽悄聲道:「那哥兒可看好了老夫人,老夫人素來是個心善的,因娘娘做了皇后,她老人家也有個誥命,此番以老病告疾不入宮哭靈,萬一有人尋著她,她一時心軟應下了,卻又是件麻煩事哩。」

  金哥這些年也曾聽著一二外祖母之舊事跡,無奈道:「我哪處也不去,只在家裡溫書,眼見是要考舉人試了,我走不脫哩。」李媽媽這才放心回秀英,如此這般一說,道是哥兒極明事理。

  酈玉堂處亦有人請托,酈玉堂原是個不問世事的,前些日子聽著有人說他兒子不好,雖是過繼出去換兒子,也是自己的骨血,他已是一肚子氣。如今聽說有人請托,將雙耳一掩,「送客」二字都不說,便跑出去了。只兩手抱著耳朵,過門檻兒時還叫絆了一下,險些兒跌跤——更恨來討情的。

  他這般作派,申氏亦不敢兜攬。求情之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於家中惶惶不可終日。

  卻又傳來消息,官家要嘉獎此番平叛、救駕有功之臣。議功較之審案卻是容易得多,自九哥起至於政事堂,肚裡都有一本賬。

  九哥原想抬舉著酈玉堂的,又覺有些不妥,便暫緩一緩,因他同父之諸兄哭臨時與他同心,多有回護之意,便與這幾個都賜了爵。陳熙因有功,將其由樞密副使進為樞密使,原樞使入政事堂二月後退休致。又獎洪謙之功,硬將洪謙原本之北鄉侯與了金哥。

  諸宰相有功,各額外錄一子孫。在場之忠臣,各加一級。其餘因搜捕逆賊而餘下的空缺,九哥便交與政事堂來擬。政事堂見九哥固有偏袒之意,卻不曾做得過份,也由他去了,擬了剿逆之軍士各加三級,錄其姓名,待日後有用。

  算來算去,卻是皇后一門獲利頗大,眾人卻懾於皇后之威,不敢多言。玉姐卻又有話要說,乃是因淑太妃之請,為陳三姐說情:「她有功,怎能同罪?」九哥便與陳熙說了,可使陳三姐與七哥和離,另覓良緣。陳熙感激不盡。

  九哥乃命朱震為山陵使,與太皇太后建陵。太皇太后原當與夫合葬,奈何她壽數太高,丈夫已入土幾十年了,不好以卑動尊。只得於旁另建一陵以安置。

  朱震辭以不敢,他因朱清之事,自思管教不嚴,險釀大禍,連著引罪請辭的摺子都寫好了。九哥卻不允,道:「此事與卿無干,我自知之。卿且留,有事要用著卿。」朱震因不知何事,便暫留下。

  待太皇太后喪事畢,九哥即命三法司會審,因事關重大,又命丁瑋以宰相監審。李長澤又奏以燕王乃宗室長輩,不好止令三法司來審,請審燕王等宗室時,須宗正在場。

  玉姐卻又暗中說九哥:「燕王年高,又是長輩,且子孫眾多,一旦悉數定罪,未免宗室震動。不如止誅首惡一系,餘者也與他們些個顏面。削爵罷了,休除了宗籍。想他家女孩兒也有嫁出去的,原就沒個嫁妝,如今連個品級也沒了,要再不是宗女了,恐受人欺。」

  九哥一想,道:「原為威懾而已,便止留著宗籍罷。」卻不即時說,只等宗正等審出個結果來,他再「法外開恩」,博個大度名聲兒。想來三法司並宗正等不敢輕判燕王諸人,縱欽天監監正能活命,燕王也難逃死罪。

  因開審,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看著這案子,魯直又比出上回那兩個典故來,道是:「向者臣曾言,諸逆有不臣之心,實因貪得無厭之故。」因請查其兼並之事。

  聽著的人都面上變色,心道:此事真個難善了。謀逆已是重罪,如今魯直言下之意,卻是這些人蓄謀已久,早有不臣之心,豈不更招人恨?且有魯直這等御史死咬著,恐這些罪人難脫身了。

  又有人擔心,自家亦有兼並之事,如今魯直上書請窮治,不知是否是官家授意?

  便是沒有魯直等人咬著,這些人也沒個好下場。自下獄時起,陳文、陳奇以皇太后之親族,只消不是首惡便能脫身,立意將罪名推與監正。監正自以不曾動手,也想活命,且以陳氏兄弟為外戚,縱是主謀也好脫身,不比自己,一旦定罪便難有生路,意將罪名推與他兄弟兩個。兩處便互相攀咬,攀咬中將許多罪狀悉說了出來,又連著旁人。

  內裡又有連著朱清的,不想丁瑋陰惻惻道:「朱清早死了,尋替罪羊也不尋個活的。」

  陳奇目瞪口呆:「死了?」

  朱清卻是朱震與了他三尺白綾的。並非他心狠,凡涉謀逆之事,罪必不能止於自身,還要禍及宗族。若止朱震一人,他便領這管教不嚴的罪名,朱氏滿門卻不止朱震一人,更有霽南侯家並其餘親族。朱清兄弟一去,九哥看在朱震先發其事的面上,或可不予追究,如此,朱清兄弟三個的子女,便不是逆臣之後。

  九哥果睜一眼閉一眼,連朱震也不曾問罪,且命其為山陵使,便有保全之意。

  雖涉及許多人,案子審了兩月便即判下,也是朝廷不欲多生事端之意。即判陳文、陳奇、監正為首惡,罪在不赦,行九族之誅。籍沒。因陳氏兄弟乃皇太后親兄弟,九族之誅便有些可笑,陳氏宗族裡便除了族譜,將陳烈過繼承皇太后之父爵。止發還賬上之田畝、府邸,餘皆沒官,數十年兼並所得,悉便宜了九哥。

  漁陽侯、安昌侯,諸逆,當斬,除爵,籍沒,同祖兄弟皆罷官,闔家流放。其餘從逆者十三侯,絞,除爵,籍沒,同祖兄弟皆罷官,闔家流放。

  從逆之禁軍,斬,籍沒,闔家流放。

  燕王系當除宗籍,削爵,男丁滿十六歲者賜死,十六歲以下,流放。因是宗室,並不明正典刑,只於獄中賜自盡。

  九哥這才出來說話,燕王系止燕王與七哥父系男丁賜死,除爵,並不除籍。陳三姐已與七哥合離,發還娘家居住。

  因籍沒,又查抄出許多賬冊來,記著名下隱了多少田畝等。九哥看著籍沒的冊子,氣得雙手直抖,怒道:「他們好大家業!」曉諭各地,凡以上諸人悉為謀逆罪人。又諭各地方官,北地被災,人民流離失所,又有許多移民,是以人口、田畝皆須重新造冊。命原駐之御史、太學生,調換協助,登記人口、丈量田地,重新大索貌閱、輸籍定樣。

  原本心神不寧,恐窮治兼並之人見此情形,便其朝廷之意,摸著了官家底線。也有些人家暗中還了些田地,也有些人家原本要趁災收田的便歇了手兒。也有些人家曉得官家並非要窮治,只不允有人貪念太深,行那「田氏代齊」的典故而已。便比著這幾家的田畝數,各歸家告誡子孫。

  此案一結,恰逢秋稅又至。西南移民屯墾之處雖猶要添些個冬衣、傢俱、耕牛一類,卻已有一季收成。雖朝廷許以五年不稅,今年朝廷卻也不須撥這些個人的賑濟糧了。九哥舒了一口氣。北方因下雨,又重厘了田畝,雖產量有限,卻人心歡騰。想國家收回之田地,自要分撥與百姓。各人無不踴躍,自秋日起,直至第二年春耕前,方將此事理畢。期間虧得有這許多御史並太學生幫忙,又令佃戶自報家門,否則春耕之前亦不能完。

  九哥卻於結案後頒旨,議與湛哥開閣讀書,封做郡王,以朱震兼任王太傅。佛奴亦為郡王,只年幼,並不讀書,又要簡選與湛哥做伴讀之大臣子弟。並不另往他處,亦附學東宮。又要選伴讀,填了原章哥伴讀裡因受家族之累而流放之人。冬至日後東宮學堂便即復課。

  一時間京中原心頭有離別之意、傷感有些個熟人叫流放了的人都將這些個逆臣拋開,想著如何與子弟謀這個出身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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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暴力

  慈壽殿裡是毆打,大慶殿內便是毆鬥。

  無論是九哥等人,抑或是監正一方,皆不以婦人能定勝負,較量還須男兒丈夫。是以九哥止派兵去救玉姐,也是為防皇太后為人利用;監正那處,更是一絲也不曾擔心皇太后,以「皇太后位尊,無人敢擾」,大慶殿得手,使人往迎皇太后不遲,想彼時也無人敢攔。都以定輸贏只在大慶殿,皆想不著皇后卻是個悍婦,還是個敢動手打婆婆的悍婦!慈壽殿裡的鬧劇比大慶殿裡更早謝幕。

  大慶殿內,雙方人馬正在較量,皆想著事成之後,再處置後宮事,全然不知一干婦人已將太皇太后之梓宮留於慈壽殿,派人看守,率著禁軍直奔大慶殿而來。

  九哥委實叫這些個人氣著了,他自思沒有甚辜負了這些個人的地方兒,縱知兼並無益於國,他也不曾放言要將這些個非法隱瞞的田畝都厘清,只要叫這些個人收斂些兒,休要弄成大亂即可。自登基以來,旁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所替換的,也都是年高者,且並不曾似流言那般,悉以南人替北人。朝中高官,多是北人。他也不曾當朝斥責重臣與他們難堪,也不曾任人不唯親,阻了忠良上進之路。親戚幾十人,得重用者無非一個憑本事考做了傳臚的岳父,一個出巡撫慰有功的長兄而已。

  本當共體時艱,偏有人貪心不足,想叫他似先帝那般軟弱可欺!九哥心頭火起,便立意要擠這個膿包。若他沒叫逼迫時,只管將首惡拿下便罷。如今若不與這些人一個厲害,恐還要生事。是以打定主意,要叫他們發出來,好一來個一網成擒。故意做成個口袋,好叫他們來鑽!

  監正等人想著,再無一個場合比太皇太后靈前諸般權貴更齊全,恰九哥也是這般想的。旁的時候縱有了證據,也要有許多人要討個情,定個罪且要爭論許久。太皇太后靈前發難,快刀斬亂麻,謀逆的罪名,誰個敢輕易開口討情來?

  九哥一面命陳熙調兵,陳熙卻又周到,臨行之前囑九哥:「臣請官家內披軟鎧,以備不測。」即又取軟鎧來,穿於孝衣之內。本朝雖不好武,九哥卻與玉姐兩個時常打些花拳繡腿,好軟甲也有幾副,都取了來,將宰相們也使軟甲裹了,再罩外衣。

  即奔往大慶殿,九哥將章哥喚至身前,思其身無軟甲,恐亂中傷了,帶於身側,自己也好護著他。朱震一看,登時明白,卻往湛哥處去,丁瑋原是要護著章哥的,一見九哥自護了去,便走近佛奴;靳敏心最靈,蜇摸著湊到酈玉堂身側。

  李長澤已摸到洪謙身旁,悄聲兒說了幾句。因他是操持喪儀的,時常要吩咐些個人,倒也不顯眼。李長澤與洪謙說完便又去尋溫孝全,于薊見李長澤動了,心中一動,卻與梁宿說話,又尋蘇正等。這兩個面上不動,卻暗中與自己之子弟門生使了眼色——雖不及細說究竟為何事,卻也叫心中都好有個數兒。

  陳奇等果於靈前發難。

  也是這些個人不是成大事者,太皇太后一去,便都急不可耐,想遲早發動。果決不是短處,認不清局勢卻是要命。此時才哭了不夠兩個整天,諸人有的是力氣。

  彼時九哥才拈香過,正待舉哀,陳奇悄溜了出去,將原先勾連的禁軍引入來。人並不多,統共二、三百人而已。能悄無聲息聚這許多人,也是陳奇本事了。禁軍一擁而入,將門兒也堵了,陳奇帶二、三十人圍護而入。原本哭靈當依次序,此時跪於地上的人都閃開兩旁,與他們讓出路來。

  李長澤心裡冷笑,出言喝斥:「爾等欲反麼?」

  陳奇將脖兒一梗:「我等為澄清宇內而來。」復將監正的那些個話兒又說了一回,不外是些早傳了許多遍的謠言說辭。且說將請命於皇太后,請另擇賢君,以安百姓。

  滿殿之人皆往上看,只見九哥站於上首,陳奇卻站於殿中,仰著臉兒看著九哥。雖有政事堂諸相先時略與親近之人暗中遞了些消息,畢竟時間緊張,不曾多說。陳奇事先串連之人也不並太多。更多是不曾聽著消息的,一時嘰嘰喁喁。

  九哥便問:「誰是賢君?」

  陳奇抗聲便說是七哥,七哥也躲不得,由漁陽侯等數人擁著,與陳奇站於一處,監正早湊了過來,禁軍一閃身兒,將七哥與陳奇圍於一處。殿內嗡嗡之聲更大,有往燕王處看的、有往原侯處看的,也有往酈玉堂等處看的。

  原侯當場叫將起來:「你做個官兒便要濫殺百姓充軍功,這般下作,說的話兒也能信?你說誰個好,怕不是臭味相投罷?」七哥是他女婿,若七哥登臨,他女兒便是皇后,原是好事。然事已至此,他猶不知,可見七哥與他不是一條心!皇太后、陳奇又是他仇人,如何能叫他們成事?

  諸人看著陳奇奉承七哥,七哥岳父反瞧不上七哥,不由止了議論。

  九哥沉著臉兒,沉聲道:「政不節與?民失職與?宮室崇與?女竭盛與?苞苴行與?饞夫昌與?」

  他一說話兒,底下便靜了下來,殿內原就是勳貴與朝臣對半兒,讀書人聽著這幾句,便知這來由。這乃是昔年成湯革命之後,天旱七年,物議沸騰。湯不得已,乃沐浴齋戒,以六事問天。說的便是九哥方才問的那六句。

  勳貴裡略讀些書的,也都想起這典故來的。這問的是:可有亂政?可對百姓不利?可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可好女色?可是官員貪贓枉法?可是聽信小人饞言?

  這幾句問的著實厲害,九哥自己兢兢業業,至於說到小人,卻是要將政事堂諸公都卷將進去。這些個宰相,最年輕一個也年近六旬了,各在朝中經營數十年,如于薊之輩,家中累代出了多少公卿,更不能說是小人。

  於是這些人隨著梁宿登高一呼:「國家養士,正待此時。」便摩拳擦掌,欲擒陳奇。

  陳奇並不畏懼,蓋因凡臣下入宮,皆不許攜兵器,這些個人都是赤手空拳。因哭靈,笏板也不曾帶來,他攛掇來的禁軍卻各攜刀槍。也是大呼:「榮華富貴正在眼前,我有皇太后命,才不是謀逆!」與他勾連之漁陽侯等亦是明仗著此節,也將袖兒一卷,要爭個頭功。漁陽侯更看佛奴年幼,便要撲往佛奴處。

  不想此時讀書人習「六藝」,遊學者還常有帶劍的,讀書的書生,反比鬥雞走馬的勳貴紈褲能打。年高的如梁宿等雖筋骨已老,卻步履平穩,早早退往九哥身旁,不礙著年輕人手腳。年輕的如魯直(因直言,李長澤選其為喪儀上御史,專檢諸人服制可有不妥、禮儀可有疏失)等,原就一肚怨氣,瞧這些人不上,更是打得大開大闔。

  此外又有一等怪人如洪謙,下手極狠。見人要傷他外孫,如何能饒得了漁陽侯?他為人最是護短,一抻胳膊,將幾個要躲往「逆賊」身後的公侯掃到地上,抬腳便踹得人行走不得。漁陽侯最慘,被他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揮手兒便握了漁陽侯腕子,一出拳苦膽汁子都打將出來了,繼而一套亂拳,打得面上青紫。

  眼看安昌侯世子要去砍朱震,伸腳兒便將人踹了個馬趴,連手裡刀也摔飛了。待撲上去,又急回看一眼漁陽侯,抬腳便踩折了他脛骨。洪謙不慣用刀,只奪了桿槍,將槍作棍兒來舞,上下盤旋,打得酣暢淋漓。

  禁軍原是有刀槍,已傷著了幾個人。彭海卻大呼:「我乃狀元,素讀詩書而知禮義,乃等不忠不孝之莽夫敢爾?」這武人畏文士,已深入骨髓,聽他一喊,反束手束腳,不敢殺傷人。

  陳熙所領之兵亦破門而入,三兩下,將人皆按住。甲胄在身,並不行大禮,只稟與九哥道:「官家,逆賊俱已伏誅!」

  九哥露一絲笑,又隱了,道:「知卿忠貞。」又命與諸臣受傷都裹傷,將「逆賊」鎖拿,待太皇太后喪後,審判定罪。

  旁人聽了猶可,陳奇卻是大急。他與他哥陳文,並子侄等俱是行亂的,皆叫拿了。事是他挑的頭兒,一朝不成,死無葬身之地!即大嚷:「我等奉皇太后之命,除亂安邦!」

  李長澤怒視陳奇道:「命從何來?休要攀咬皇太后!天下公器,廢立之事,豈可決於一婦人?!」是死活不肯認這賬目。

  陳奇語塞,目視監正。監正自認倒楣,只得抗聲道:「昔年霍光效伊尹事,黜昌邑王,便是請上官皇太后主持!皇太后如何不得預廢立之事?!爾等外姓之臣,何預人家事?!先帝時風調雨順,」將手兒一指九哥,「自此人登基,便災禍連年!便是上天示警!若早將他逐去,早便海清河晏!可笑諸公鼠目寸光,為著自家高官厚祿,竟置江山社稷與不故,有何面目復立朝秉政?!」將手一指殿門,「你們敢問皇太后麼?敢問天意麼?」

  監正慷慨激昂時,眾人都聽著一陣腳步聲,卻是內外命婦都來了。監正聲兒極大,玉姐隔著老遠便聽著了。越聽越氣,腳下加快,皇太后叫朵兒與碧桃一左一右挾著,依舊痛得說不出話兒來,想來輿車之上,玉姐又補了黑手。待到殿門口兒,玉姐便揚聲道:「皇太后來了,她與你無話可說。」

  男人們再想不到女人們會過來,都呆了,再看皇太后,臉上一點脂粉也無,顯得極蒼老無神。看完才覺著不該這般直視,又都垂下頭來。

  玉姐將眼睛往上一看,見九哥與兒子們都好,再看自己父親也好,蘇正與梁宿都在九哥身旁,不由翹了翹嘴角兒,這才來見九哥。九哥關切道:「這裡亂,你來做什麼?」

  玉姐道:「聽說有人想問皇太后,我便奉皇太后來。」

  殿內人精兒多得是,聽著陳奇與監正之語,已猜著監正為謀主,欲借皇太后之手,行廢立之事。今見皇后親至,便知皇太后於後宮恐也發難,惜乎不曾得手,反叫皇后制住了。再看皇太后,猜她是否受制於皇后,又或有甚內情,兩宮各以條件交換,將監正等閃到一旁。

  然皇太后已無親兒,娘家人是最親近的,如何能捨了娘家人?如何至今不發一語?雖她發話,肯聽的也沒幾個,何以一句求情的話兒也無?

  他們卻不曉得,這裡頭是有內情,卻並非甚交易,只是皇后動粗,皇太后已疼得說不出話來罷了。

  玉姐冷道:「皇太后說不出話兒來,我卻有話要說。我早說過,誰也休想動我男人,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人不行,天更不行!」如此狂言,聽得人都呆了。

  玉姐卻與九哥道:「朝廷大事,我一婦人不得干預,後宮悖亂之人,我卻是有權處置的罷?」九哥頷首:「你我一體,何事你決不得?」

  玉姐笑摸著兒子的頭,將佛奴抱來,交與王氏,又將湛哥交於淑太妃之手。她兩個見滿殿文武臣,早不自在,拉著兩個孩子便往偏殿裡避開去,諸命婦便隨行。殿裡男人這才看著,有好些個命婦也叫捆了,不曾生事的隨入避了,捆著的便閃於眾目睽睽之下,羞憤欲死。眾臣便知此事不小。

  玉姐一揮手兒,道:「一些個亂頭子,娘娘喪事上行兇,累得娘娘走得不安生,著實可恨。宮正何在?」

  宮正押著許多人,閃出身兒來道:「奴婢在。」

  玉姐道:「杖斃。」

  當即於大慶殿前,連將慈明殿使人,並些許聽命慈明殿之宮女、宦官杖斃。血流滿地,那陪綁觀刑的命婦裡多有嚇昏了的。

  內廷大杖一杖一杖打在身上,皇太后聽得心驚膽戰。不多時,已有叫打得七竅流血而亡的了。旁觀者皆不敢言。

  正打到一半處,卻又有風起,天上陰雲漸布。閃電過去,忽喇喇打了一聲響雷。玉姐心頭大喜,她此來,原是為著與九哥立威,震懾諸人。想這樣逆案,一時不能決,恐人心渙散,謠言四起。便要使手段,令此間人閉口不言,靜待結果。也是因著都是些個官員,有些個心思,會揣摩。若都是些百姓,她自又要擺出一副大度模樣兒來,才能安撫得下。

  如今有起雨之征,實是意外之喜,強忍著喜意,命休停手,只管行刑。刑未完,天上已落下了雨點子,玉姐冷道:「我早就知道。果然早有預兆,早早除了這些腦後生了反骨的,天早下雨了。偏你心善,總要與人機會。」最後一句卻是說九哥。

  九哥看著天下雨,早驚喜莫名,君臣哪還管皇后的語氣不好?九哥樂抱著章哥,笑道:「終於下雨了!」

  玉姐心頭一鬆,再看皇太后時,卻是早在第一聲雷響,便嚇得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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