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寓言四之一

翔風鷲

之一 瓷瓶和黃土

荒郊野嶺上，曾經的山色佳秀，碧泉繞流都已化作雲煙。土丘下原本有一個王爺的古墓，歲月滄桑過，連棺材和屍骨都消弭無蹤，只留下當年陪葬的一隻彫花彩瓷瓶，靜靜埋在一堆黃土中，訴說曾經的富貴與輝煌。

黃土們一直對這個秀美高貴的瓷瓶竊竊私語，很好奇。當太陽照射著大地時，透過稀鬆的黃土，瓷瓶煥發出迷人的光暈，高潔而明媚，讓黃土們自殘形穢。它們看到瓷瓶玲瓏晶瑩如玉脂，所以認為這一定是一個玉瓶。

其實，瓷瓶不孤傲清高，它對黃土們很和氣，對它們也很尊敬，從來沒有鄙視和嫌棄這些貧賤的夥伴。有時，瓷瓶會跟黃土們講一講自己的主人——那個王爺的一些逸事。那是很謙和的受人愛戴的老人，從不粗暴責罵下人，一生只娶了一個王妃，在朝廷中聲望極高，卻喜歡在書房和道行高深的和尚與道士談玄講性，不尚奢華，對權位也不用心。王妃每天會親自從花園裡摘來一束帶著露水的鮮花，插在王爺的書房裡的瓷瓶，倒進新鮮的泉水，王爺在書房吟誦古籍和經文時，瓷瓶和鮮花都會很開心，鮮花朵朵綻放，芳香清幽沁人心。王爺死後，瓷瓶也跟隨他入土。

黃土們經常聽的津津有味，它們羨慕瓷瓶有這樣可親可敬的主人。它們相信，瓷瓶一定是玉瓶，不然，怎麼王爺和王妃會如此喜愛它呢。

直到有一天，瓷瓶說自己是泥土燒成的，黃土們覺得不可思議，它們無法把泥土和高貴美麗的瓷瓶連繫起來。

泥土多麼卑賤和骯髒呀，但瓷瓶很肯定的說，泥土也可以變成高貴的瓷器。

瓷瓶的思緒飄向古老的地方，往事如夢一樣飄渺，卻如此的真切，那是在腦海裡播放電影。

「當時，我和夥伴從一座泥山深處被挖出了，懵懂無知，帶著興奮和一絲憂慮，不知將去哪，只知新的未來開始了，我將過一種全新的生活。」瓷瓶沉思著，記憶太遙遠了，需要用心再現，「在一個草色青青的山坡上，有一隴一隴像梯田的瓷窯，山腳下，我和夥伴被倒進一個泥坑，注了水，有人推轉著橫木樁，帶動磨盤鏟一樣的攪拌器，把我們打碎成渾濁粘稠的泥漿水。過濾後，我被倒進一個泥胚，擠出多餘的水，封閉起來，擱置了半天，打開後晾實，交給一個工匠打磨，切磋成形，再晾乾，又由另一個工匠畫上圖案，塗上染料，最後放進窯裡燒烤。燒烤的滋味真是如煉獄一樣痛苦，想像一下置身一千多度的高溫裡的景象。」瓷瓶平靜的說，「像我這種貢獻給宮廷的瓷瓶，一百個只有一個能夠燒製成功，還得是經驗老道的高明瓷匠親自看護。後來我被皇帝做為生日禮物賞賜給了王爺。這樣我來到了王爺府上。」

黃土們用心聽著瓷瓶的曲折傳奇經歷。它們很高興，因為知道，原來泥土也能變成玉石一般高貴的瓷瓶。

黃土們不再自卑，明白了真相：只要經歷艱難的修煉，低賤的人物也可以擁有聖潔的身軀和崇高的靈魂。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瞭解真相，能幫助人找回真正的自我。



之二 會飛的風箏

四月的廣場，草翠遍野；樹頭的霞彩，花香戲蝶。和煦的東風吆喝小鳥，淡碧的噴泉游耍錦鱗。大人陪小朋友放風箏，有的坐，蹲，跳，跑，有的拉，扯，看，望。歡聲笑語隨忙碌的身影穿梭，輕快的心靈化做御風的紙鳶，惹的河邊古板的大樓也露出春日的笑意。

一隻紫色的風箏藉著好風向上衝，渺渺冥冥飛到白雲間。雲是那麼的白，如棉似雪；天是那麼的藍，凝碧含青；風是那麼清爽，虛空壙埌無垠，紫色的風箏自由的飛，滿懷喜悅，欣賞著雲層上的太陽，把口哨吹得流響天邊。

它看著腳下的蒼茫大地，下面風箏芸芸，想高飛卻力盡於彼，只得盤旋迂迴，不禁為它們可惜，慶幸自己的幸運。不過它知道，翱翔青天白雲間的時刻轉眼就消逝，因為它的小主人隨時會把它拉下去，擺放進小小的雜物間，在昏暗中無可奈何地聽老邁的行囊們嘮叨昨天的昨天，直到最後殘破的身軀埋沒在厚厚的灰塵之下。

紫風箏想到自己的宿命，難過得差點翻個觔斗摔下去。它流著淚，口哨發出哀哀的悲鳴，「老天爺啊，我要做會飛的風箏，再苦我也願意。」

一群衣帶飄飄的飛天正好經過，聽到憂傷口哨的哀鳴，看到這只紫風箏飛得這麼高，又非常可愛，現在它這麼落淚傷心，善良的仙女們一商量，決定幫它。仙女們用手一指，紫風箏變成了一隻大鳥，身大翼寬，渾身金紫色，鳴叫聲如口哨長嘯。紫風箏高興得繞著美麗的飛天飛了三匝，高聲鳴叫了九聲，以表達欣喜和感激。飛天們駕著彩雲飛遠了。

紫風箏展開一米多的大翅膀，感覺雙翅雄健有力，御風而行，盤旋上下如意，它第一次體會到自己飛翔的快樂和自在，歡欣的叫聲迴盪在風中。

突然，紫風箏感覺到小主人在收線了，身上的線逐漸繃得越來越緊，一股熟悉的力量要把它收回地面。紫風箏驚惶不已，以前很多次拚命掙脫時差點被撕裂的極度痛苦重新顯現，那是怎樣的痛苦啊。所以它不敢再掙扎，順從的習慣性的隨著線一點點向下落，向下落，很快，它落到腳下的風箏群裡，然後繼續下落，看著風箏群已經在自己的上方。一種苦澀的感覺湧到嘴邊，紫風箏苦澀的流淚，隨著小主人的拉扯的力逐漸下落，眼看地面的人越來越清晰，從螞蟻變成了石頭。多少次了，就是這種力量，無論怎麼掙扎，最終仍然無可奈何地從藍天落到地面，然後被送進雜物間。難道最終仍然是這種結局麼？「這是風箏的命啊，誰讓我們是風箏呢！」媽媽的嘆息又響在紫風箏的耳邊。藍得像水晶般的天空，白雲，長嘯，風吹動臉龐的感覺……，狹小的雜物間，昏亂，黯淡，灰塵，沒完沒了的嘮叨……。被拉著下落，紫風箏的腦海裡，電影一幕幕閃現。

「老天爺啊，我要做會飛的風箏，再苦我也願意。」紫風箏想起向天祈禱的誓言。「不，我是會飛的風箏，藍天才是我的歸宿，絕不是雜物間。」紫風箏決定飛向青天，哪怕為此支離破碎，也無怨無悔。

於是，紫風箏拍打著巨大的翅膀，對抗著小主人的下拉，它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拉力，它知道這強大的拉力足以摧毀任何一隻風箏，讓它肢體破碎。但此時，紫風箏沒有恐懼，也沒有猶豫，它只知道，向藍天飛去，死而無憾。

「啪」的一聲，拉力消逝了，紫風箏突然覺的如釋重負，它展翅衝向青天，在九霄歡鳴，聲傳四野，從此變成了會飛的風箏。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神能幫助向善的人回天，但需要自己走過來。



之三 啄木鳥和大樹

一棵千年參天古樹病了，蟲子日夜啃噬著它的軀幹。樹葉依然繁密蒼翠，盤根虯枝依然蒼勁，只是每一片樹葉都露出病容，綠中帶斑，夏風吹過，樹葉紛紛落滿地。

小鳥們看在眼裡，都為大樹和未來憂愁，因為大樹是小鳥的家園，它們的窩和幼雛都在樹上。黃鸝、烏鴉、喜鵲、麻雀，還有其它的鳥兒，它們盡一切努力，尋覓和消滅樹葉和樹枝上的蟲子。但無論它們耗費多少心血，作出多少商討，大樹依然沒有起色，而且一日日快速地垮下去。

啄木鳥來了，它用尖長的嘴敲了兩下樹幹，知道樹幹裡邊爬滿了蟲子。它告訴大家，光是驅除樹葉和樹枝上的蟲子，無法讓這千年古樹從新獲得健康和新生，要治好大樹的病，必須除去樹幹裡的寄生蟲，正是它們在吞食大樹的體液和骨肉。所以，唯一的辦法是，破開大樹樹幹的皮殼，打出一個個小洞，把寄生在裡面的蟲子徹底趕出去。

樹幹裡蟲子聽到啄木鳥的話，嚇的瑟瑟發抖，牠們聚合成一條紅色大蟲，躲在大樹的身軀裡，聲稱六十年多來，沒有紅大蟲就沒有新大樹，大樹就大蟲，大蟲代表大樹，說大蟲是大樹的心腸；沒有了大蟲，大樹怎麼辦？它們欺騙大樹說，啄木鳥要對它開膛破肚，想要大樹的命。大樹相信了大蟲的謊言，拒絕啄木鳥啄破樹幹捉蟲。烏鴉和麻雀也相信大蟲的鬼話，紛紛表示，要保住樹上的窩和小小鳥，就必須保護大樹，保護大樹的心腸，所以不許啄木鳥傷害大樹的樹幹和樹皮。黃鸝不敢吱聲，因為它怕得罪勢力龐大的烏鴉，喜鵲正忙著談情說愛，大樹的死活和自己無關，大不了移民到另一棵大樹。

鳥兒們把啄木鳥趕走，它們相信自己的力量，滿懷信心和希望，在枝枝葉葉上日夜忙碌，為大樹治病捉蟲。

啄木鳥沒有飛遠，它落在附近的一棵筆直的梧桐樹上，悲哀的鳴叫著。

而參天古樹，一天天衰朽空虛，也許一陣大風雨，就轟然倒地了。

後來，啄木鳥不忍心看到千年的參天古樹就這樣被紅大蟲和它的謊言毀掉，也不忍心看到依托大樹而生活的無數小鳥巢破鳥亡。啄木鳥不辭辛勞，請來自己的同伴，一個個邀請烏鴉和麻雀，去看一看，聽一聽那些沒有紅大蟲的參天大樹和拋棄了紅大蟲的繁茂松柏樹的故事。小鳥們看到啄木鳥破開松樹樹幹的皮肉，啄出一條條的蟲子，大樹不但沒死，反而更加雄壯挺拔，老樹發新芽。

小鳥們瞭解真相後，知道被紅大蟲騙了。寄生在千年古樹的紅大蟲的末日終於到了，而古樹，也將迎來新世紀的曙光。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治標不治本，謊言害世人。



之四 沙灘上的名字

太陽公公看到海邊遊玩的人在沙灘上刻下名字，很快被潮水抹平。他很好奇，化作一個小孩來到海灘上。

海水那麼的澄清，天真的像西方嬰兒透藍的眼睛；白雲來又去，在藍天上隨那和煦的風飄行，如海上的白帆；潮水一波波輕柔的湧上細細金黃的沙灘，又調皮的躲遠去，泛起朵朵的浪花。海灘上有各種美麗多彩的貝殼，還有那能吹出海潮聲的海螺。海邊種著各種綠色闊葉的棕櫚樹，地上長滿五顏六色的鮮花。小孩赤著腳丫，挽起淡黃色的褲腿，沿著海水走在沙灘上，身後小腳印形成一根線，小孩就是飛翔在海邊的風箏。

小孩停下了腳步，跪下來，用手指在細沙上刻下「太陽公公」四個字。海水很快衝過來，模糊了一兩個筆畫，又不甘心的掩過來，帶走三個筆畫，再漫過來時，把四個字舔得只留下一個半撇和一點。海水樂得哈哈笑，小孩問海水：「你把我刻在沙上的名字拿去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海水淹沒小孩的腳踝，退回去說，「每天刻在沙灘上的名字成千上萬，我哪能都記得住啊。」

「我是太陽公公」，小孩大聲的說。

海水樂了，「你是太陽公公，哈哈，前天還有個小孩說他是齊天大聖呢。不過誰的名字都一樣，誰也無法把名字留在沙灘上。」

小孩說：「我真的是太陽公公，你應該破例讓我的名字永遠刻在海灘上，這樣千百年人們都知道，我曾經來過這裡。這也是你的榮耀。」

海水嘩嘩響，「沒用的，那些把名字刻在石頭上的偉大人物，如今他們的名字同樣留不下來，不信，看看你腳下的鵝卵石，這些以前曾是帝王名人的墓碑。最偉大的故事，最後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傳說，還不一定有人相信。」

小孩問：「那麼，怎樣才能讓自己的名字永遠在天地間迴響呢？」

海水起伏，皺著眉沉思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不過靠刻銘留傳的辦法肯定行不通。」

小孩不再做徒勞的努力，他靜靜地走在海灘上，聽憑清爽的海風吹動他額前的短髮。

既然人間留不下自己的名字，太陽公怏怏地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在山之巔，在海之角，一輪紅日跳躍出地平線，煥發出五彩的流光焰火，驅散了黑夜的濃影，海的懷中也有個火太陽。小孩和大人們指著東方，驚喜地歡呼：「快看，太陽公公」。海水也陶醉在燦爛的輝煌光焰裡，喜悅的低聲說，「太陽公公，我喜歡」。

可惜，太陽公公離地不知十幾億公里，聽不到人們在稱頌他的偉大名字。他還在想，怎麼也得找出讓名字流傳於人世的法子呢。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名聲不是爭來的，而是成就了偉大後自然流傳開的。



之五 老婆娶哪個

有個喪妻的中年富豪準備續絃，不然華麗的別墅院落在妻子死後夜晚顯得如此淒清，而且十歲的女兒也需要有人照顧。

富豪談吐機智風趣，見識淵博，待人溫和寬厚，顯得強健年輕，自然擁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手頭有兩個女伴，珍和蘭，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都出生富貴家庭，來參加這個鰥夫的家庭聚會時認識的。美麗當然不用說，同樣活潑開朗，舉止高雅，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們和鰥夫一見如故，彼此印象深刻，常彼此邀請到家裏參加酒會，也結伴遊玩購物。

富豪很遲疑，拿不定主意娶哪個姑娘。兩個姑娘也為爭取嫁給他而明爭暗鬥，各展風華。

蘭對富豪的女兒很好，倆人看起來也投緣，她沒有心機，很純潔的那種，天生賢妻良母的樣。珍對誰都熱情關心，而且善於打扮，舞跳得特別棒，在哪裏都能讓人眼睛一亮，最適合結伴出席酒會，結交權貴富豪，對生意大有裨益。

娶哪個？富豪很遲疑。

父母自然不會過問他的感情私事，而且四十不惑的人了，打理幾項大生意，所以相信他能自己拿主意。朋友有的從經商的角度，主張娶珍；有的從家庭的角度，建議娶蘭；有的問亡妻的情況，則兼備蘭和珍的優點，也無法做參照。

富豪更喜歡和蘭在一起，特別是生意上煩惱的時候，可以向蘭訴說，蘭也會靜靜傾聽，柔聲安慰，蘭的純潔也讓富豪忘記了塵世的骯髒和沉重。而珍更擅長給自己出點子，或者乾脆提出自己的甚麼道上的朋友能為此出力，甚麼難題在珍這都變得簡單容易。

老婆娶哪個？一個如蘭花，皎潔清幽而美麗；一個是名茶，甘醇濃郁解乾渴。這並非「魚和熊掌」的命題。

一個帶來家的溫馨，和心靈的安寧喜悅；一個可以結伴闖蕩險惡的商場，一帆風順。這兩者，在喧囂紛雜的現代社會，都是如此的難能可貴。

倆個都娶？不可能吧。

娶珍？娶蘭？如果是你，娶哪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