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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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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9-22 17:17 編輯

【書名】:百年家書

【作者】:瘋丟子

【內容簡介】: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他們倒下的那一刻,早已成為永恆。

  ——摘自《一寸山河一寸血》

  她還記得外公渾濁的雙眼望著外面的車水馬龍

  那眼神透過窗戶和高樓,映出來的,卻是古鎮中的一葉扁舟和小河上的一縷夕陽

  寧靜的畫面背後,是濃重的黑暗和血光,每一個人的笑容都帶著苦澀,哭聲都帶著疲倦

  然後笑不出,哭不出,麻木的生存,等到曙光吹散了烏雲,絕望變成了希望

  即使鶴髮雞皮,垂垂老矣,那根撐過了百年黑暗的脊梁,依然剛直如鐵,頂天立地。

  直到經歷了那一切,她才真切的明白

  你覺得他們笨拙,落後,愚昧,頑固

  卻是他們,堅持,不屈,奮戰,守候

  才有了今天的豐衣,足食,歡笑,和自由。

  謝謝你,

  我已經逝去的,和尚未逝去的老一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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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17:18 |只看該作者
第224章 番外:我的太婆

  一般家裡來客人的時候,艾珈都會打個招呼泡杯茶陪坐一會兒,等大人們聊到熱絡了,就默默隱退,躲到小房間當網癮少女。

  但今天她卻站不起來,這些客人明明她不認識,但是竟然三句不離她。

  他們可真是一大家子,整整八個人,從七十多歲的老太開始,大兒子一家三口,二女兒夫婦,還有三女兒夫婦,其中外國人還占了一半,陣仗簡直驚動居委會,整個社區曬太陽的大娘都來圍觀,窄小的樓道上簡直有了夾道歡迎的效果。

  這群人裡最年輕的就是大兒子一家的獨子,二十多歲的樣子,混血兒,帥得那叫一個天崩地裂,艾珈簡直沒法直視,他們一進來,她就關上了小房間的門,避免男神直視到她滿是電玩手辦的房間。

  他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叫秦慕,自進了門就跟著艾珈媽媽前前後後忙活,端茶送水給老太太塞墊子,自來熟還沒讓人覺得冒犯,真是個妙人。

  因為笨手笨腳被老媽連著訓三回的艾珈表示自己對新晉男神已經沒好感了。

  這一家子人是通過公安局的外事機構找上門來的,剛接到電話的時候老媽還以為遇到騙子了,結果員警親自領著秦慕上門來說明,開口就提七十多年前的紅盒子。

  是不是七十多年前,家裡沒人知道,但是紅盒子……

  老媽當場就淚汪汪的望向艾珈了。

  害女兒昏睡兩年的東西真是想不記住都難!

  兩家人坐到一起的時候,理了理前因後果,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艾珈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覺,此後也看了一遍紅木盒子裡的東西,感覺應該是個比較珍貴的歷史文獻,上面的字跡都已經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一群人圍著一個紅木盒子,皆無語。

  老太太一口並不是很標準的中文,問艾珈:「小姑娘,你對這個盒子,沒什麼感想嗎?」

  艾珈一臉蒙圈:「感想?有啊。」

  「什麼?」老太太很激動的往前湊。

  「額……我外公肯定買不起這麼個盒子的……的感想。」

  「……」

  「後來醒來,也想問是誰的,但我外婆有點那個……老年那啥,她也記不清了。」雖然不樂意,但她還是問,「難道是你們的?」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那,就再也沒法知道了啊。」她朝自家大孫兒示意了一下,「阿慕,給她看看。」

  秦慕掏出手機翻找了一下,遞給她:「你們見過這個人嗎?」

  那是一張掃描下來的舊照片,黑白,裡面是一個少婦的照片,她身材高挑,穿著一身長大衣,領口露出旗袍的領子,手上拿著一頂大帽子,雖然面目已經有些模糊,依稀看出俏麗的五官,帶著一絲奇特的笑意。

  為什麼說奇特,因為這人在照片中的神氣迥異于艾珈以前接觸過的舊照片,她自然,親和,不像那個時代的人面對鏡頭的正經或不自然,就好像是……

  艾珈形容不出,可卻有種心驚的感覺,她神態太自然了,比起同時代其他人,甚至有點誇張和……挑逗……

  像個現代人路邊拍照後做舊的!

  她傻傻的盯著照片,甚至感覺裡面的少婦在看著她,笑容的弧度忽然變大,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出來和她說話似的!

  「啊!」她抑制不住的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強行扭過頭,「不,不認得啊,這也得我,額,媽媽你看看?」

  艾媽媽也挺緊張的,她湊過來看了一眼,卻沒看出什麼:「沒見過啊,我們以前很窮的,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見女兒神思不屬的,便問:「這位是你們的……」

  「我母親。」老太太回答。

  「哦。」艾家人點頭,乾巴巴的應了一聲。她娘誒,那得多大了,頂他們艾家一家三口的歲數了吧!

  又冷場了。

  艾珈還拿著手機,她見秦慕沒有拿回手機的意思,便主動遞過去:「你的手機……臥槽!」

  手機啪的掉在地上,螢幕上頓時出現了一個蜘蛛網。

  這次的冷場更甚于之前,秦慕手保持著半伸的姿勢,一張俊臉也保持懵逼的表情。

  「哎呀珈珈你幹什麼呀!手機都拿不住嗎你真是!對不起啊我女兒她……咦?」艾媽媽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俯身去撿,一看到還沒黑掉的螢幕,也愣了一下,卻沒艾珈那麼大的反應,她撿起手機,看看螢幕,又看看艾珈,表情漸漸驚訝了起來,「這個……這個是……」

  艾珈有種害怕的感覺,卻也隱隱有點興奮,她神情複雜的指指旁邊,那裡是艾爸爸鐘情的影院的音響,音箱上放著很多特地洗出來的有特別意義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幾年前艾珈的畢業照,她穿著學士服歪站著,笑容誇張,雙手在胸前比著大拇指。

  ……和秦慕手機上她不小心劃過去的下一張照片裡的一模一樣。

  還是那個少婦,黑白照片,一身英姿颯爽的騎馬裝,在一匹神俊的馬前,她誇張的笑著,雙手在胸前比著大拇指。

  幾乎分毫不差的角度,無論是歪站的身姿,還是笑容弧度,還是那雙手,甚至包括拳頭和大拇指。

  兩家人來回看著兩張照片,皆無語。

  這次的冷場,就有點嚇人了。

  相同的姿勢下,艾珈幾乎和照片裡的少婦重合了。

  這樣的巧合不能說千載難逢,但算算時間真可以算是……百年一遇了。

  「這,這是,您母親?」艾媽媽又給一臉疑惑的艾爸爸看了一下照片,親自送洗了女兒畢業照並放在音箱上的艾爸爸目光精准的就鎖定了,他也繃不住了。

  「……是,能給我看一下……那張嗎?」

  也不知誰先點了頭,秦慕當即站起來那下了那張畢業照,他一邊看,一邊目光詭異的看了一下艾珈的臉,等把照片交給老太太後,就直接坐在一邊開始研究艾珈的臉了:「你和我太婆很像。」

  「……」艾珈顫顫巍巍的指出,「這個,其實不像吧……我比她醜多了。」照片的臉根本看不清了好嗎?!

  「不,哪兒都像。」他搖頭,「我進門就有感覺,好像我太婆就坐在那。」

  「……」少年你說這話自己不膈應嗎?!

  一旁老太太左手手機右手照片已經看入了神,他們家其他人也圍在那兒一邊看一邊用英語快速的討論著,時不時抬頭看看艾珈,表情無一例外是驚奇。

  艾珈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動物園裡的胖達,手頭還沒竹子緩解尷尬。

  「你不用緊張,這不是挺好嗎?」秦慕沒加入自家人的討論,笑眯眯的安慰她,「我很愛我太婆,她很可愛。」

  「看得出來。」黑白照片裡擺那POSE,在那個時代絕對潮流先鋒了。

  「你別看她在照片中這樣,她是我見過的最有智慧和遠見的老人,我們家族的今天她功不可沒。」

  是不是功不可沒不知道,他們家有錢是肯定了……錢多到驚動市政府,居委會和公安局全程保駕,嚇寶寶有木有!

  見艾家人都沒心思接茬,秦慕也就不再繼續,轉頭加入自家人的討論中。

  艾珈忍不住了,低聲問自家親媽:「他們到底來幹嘛的?」

  「就說找個紅木盒子,還有找個故人。」艾媽媽也懵了,低聲回答,「現在你外公也老了,盒子也不像要拿回去,媽媽怎麼知道他們還要做什麼?」

  「不管怎麼樣,人家這麼老遠過來也是緣分,要不我旁邊訂一桌,先吃一頓?」還是艾爸爸的提議比較有建設性,「你們招待著,我去點菜。」

  母女倆都同意,他便站了起來:「你們先聊,現在差不多晚飯了,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等會一起吃個飯好吧,我去點個菜,你們有沒有什麼忌口的,千萬不要客氣。」

  秦慕站起來:「不,是我們來叨擾你們,不能讓你們招待我們,晚餐我已經訂好了,一會兒司機會來接大家,希望你們不要介意我沒有事先商量。」

  「這怎麼好意思。」艾爸爸道,「我們得盡地主之誼啊。」

  「我們也是中國人啊。」秦慕笑得不容置疑。

  艾爸爸滿眼吐槽的掃過他們家一多半的外國人,無可奈何,只能坐下。

  「不過我們有個不情之請,聽說你們家的老太太現在身體不適,正在住院,我們可不可以去看望一下?」

  說是不適,其實外婆已經住進了關懷醫院,背後的涵義不言而喻,想起這個艾家人心裡都很酸澀,卻也沒有拒絕。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母親現在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清醒的時間很少,吃完飯再去看大概太遲了,如果你們不急……」艾媽媽有些遲疑。

  「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秦慕轉頭問了一下老太太意見,老太太當即同意,他便用英語和其他家人說了一遍,都沒什麼異議,還都站了起來,一副馬上就走的樣子。

  艾家人無奈,也都站起來準備。

  艾珈腦中簡直空白了,回房換衣服,滿腦子就是一句「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十來個人坐了三輛車一路殺到關懷醫院,裡面正是晚飯的時候,到處都是打飯的護工,滿樓飄香。

  一群人浩浩蕩蕩擠進外婆所在的病房,那是個四人病房,外婆在其中靠窗的房間,她的床剛被搖起,半坐著準備吃飯。

  他們前腳剛進去,後頭就有人跟進來問了:「你們在做什麼?耶,阿麗你怎麼今天來了,這是幹嘛?」

  「今天輪到我大哥送飯。」艾媽媽被叫到小名,先和周圍人解釋了一下,上前跟大舅說:「說是以前爸媽的老朋友來看看,一來來這麼一家子,看完就走。」

  「哦。」大舅的長相隨了外婆,和艾媽媽並不像,他高大粗壯,嗓門響亮,皮膚黝黑是當年下鄉曬的,在全家人中,他也算是實打實經歷了國內近代風波變遷的人了,為人爽直,這從他的大嗓門也能看出來,「是聽老二在微信群裡說你們家裡鬧很大,我還當什麼事呢,看吧看吧。」

  他說著,打開保溫盒給艾媽媽看:「今天給媽帶了肉末茄子和銀魚水煮蛋,好消化的,沒放味精,用昨天的雞湯一起做的。」

  「好的好的這樣好。」艾媽媽誇讚,兄妹倆都在就不需要護工阿姨幫忙了,一人盛菜一人拿攪拌機,把菜攪碎。

  關懷醫院的老人基本都這麼吃,家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艾珈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外婆帶大的,那時候外公獨居,外婆在城市另一頭照顧外孫女兒,祖孫倆感情很深,她一到那兒就站在床邊,自然的握緊了外婆的手:「外婆!我來看你啦!我是珈珈!」

  外婆眼睛近視一千度,不戴眼睛幾乎看不清人,對於艾珈的呼喊,她只是轉過頭,誒的應了一下。

  「哎呀能認人!果然外孫女來就是提神,現在很清醒呢。」護工阿姨站在邊上,很是激動,半個病房都站滿了外國人,她顯得幹勁很足。

  秦慕一家子就圍在床尾默默地看,估計他們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幾乎有點無措。

  「你外婆,這樣多久了?」他小心翼翼的問。

  「三年了。」艾珈很平靜,「所以她不知道我昏睡的事。」

  「……那也好,看得出,她很愛你。」說完他便束手站在一旁,似乎不打算說話了。

  原以為他們會來問紅盒子的事,心底還隱隱有點反感,此時見他們不問了,艾珈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看看艾媽媽,沒得到什麼回應,便回頭湊近外婆,用方言問:「外婆!你曉不曉得窩裡(家裡)有個紅木盒子的事體啦?外公留下的那個!」

  外婆動了一下,她微微張嘴,卻只發出了啊的一聲。

  這只是下意識的對外孫女聲音的回音罷了。

  艾珈有點心酸,她吸了口氣,張嘴剛想問,就聽後頭大舅道:「撒西(什麼)紅盒子?還是那個紅盒子?」

  「是的嘍,那個紅盒子和他們個窩裡好像有點關係,過來問的。」艾媽媽解釋,「當初不是問過你的嘛,你啊不曉得。」

  「我當然不曉得它介個(怎麼)會把珈珈弄昏的了。」大舅的響亮一如往常,「但個個(那個)盒子和他們有關係啊(也)有可能的,那個是爸搞來的呀,他的事體。」

  「啊?你曉得啊?」艾媽媽一臉驚訝。

  雖然聽不懂方言,但秦慕他們略有所悟,所有人都望向大舅。

  「到底啥情況我是不清楚的。」大舅也有些懵了,「個是裝人參的盒子,就西大街那裡買的,爸不是說過他被扣(抓壯丁)的事體嘛,就是那時光(候)。」

  「不是說救爸的是店老闆嗎?」艾媽媽顯然也知道這事兒。

  「一個小老闆哪裡擋得牢當兵的,是店裡一個拉哈(正在)買人參的人救的,後頭爸馬上去買了人參到店裡相(面)等那個恩人,恩人沒來,個盒子就放來動(在那)了。」大舅搖搖頭,「後頭人參放壞了啊沒動,扔個時光(的時候)媽還同(和)爸鬧(吵)架兒類,個個我記得毛牢(很清楚)。」

  「爸介個(怎麼)買的起人參啊那個時光?」

  「賒帳嘍,老闆人啊蠻好的,還到後來不要還的,後頭過年我還跟爸一道去送禮類。」

  「……」

  聽了艾爸爸在一旁簡短的「翻譯」,秦慕和老太太都一臉激動,老太太攔住要上前的秦慕,親自問:「這位,先生,你知道那個,恩人,是誰嗎?」

  對著一個老人,大舅聲音也輕了不少,誠懇道:「不曉得是誰,不是我不曉得,是老人家他們都不曉得,就曉得是個女的,軍官太太。」

  「……軍官,太太。」老太太聲音忽然顫抖了,她哭了起來,嘴角保持著微笑,她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是個軍官,太太,我的媽媽,就是她,就是她。」

  她的親人全圍過去,低聲安慰著她,兩個聽了原委的中年婦女也一起流下了眼淚,連秦慕都眼眶通紅。

  艾家人站在一邊,手足無措。

  艾珈看著那邊一家人,有些恍惚,她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應該感恩哭泣的明明是她們家,卻是作為恩人的這一家人現在在抱頭痛哭。

  更奇怪的是,她也想哭。

  全場唯一不動如山的,就只有呆坐著的外婆,她頭髮稀疏灰白,整個人已經蒼老萎縮,曾經魁梧的身材現在只剩下皮包骨頭,她手握著外孫女,臉卻朝著窗外,看著外頭沉沉的暮色,渾濁的雙眼帶著粼粼的水光。

  「外婆?」

  「誒!」

  艾珈擦了擦眼睛。

  兩家人別了外婆,帶上大舅一起吃了晚餐,席間差不多就是艾爸爸和大舅跟「歸國華僑」胡吹瞎侃現在祖國的遍地春風,雖然精通中文的就老太太和秦慕,但其他人也不是完全不懂中文,甚至兩個外國大叔也懂點,他們牛頭不對馬嘴的侃大山,倒也賓主盡歡。

  秦慕和艾珈兩個晚輩自然坐在了一起,旁邊坐著一個明顯是「別人家孩子」的傢伙,艾珈很不自在,從頭到尾都沒覺得自己和秦慕親近過,倒是秦慕很隨和,時不時的給倒飲料加菜,很是殷勤細緻,被艾媽媽誇了一路。

  艾珈苦啊,她也想夾菜表示表示,但每次一猶豫,事兒就讓人辦了,只能自認不伶俐了。

  吃完除了大舅獨自回去了,兩家人竟然還相約在這個城市的著名景點逛夜景,車也不坐慢悠悠晃蕩了過去,老太太走不動,直接就坐著輪椅,秦慕推著,艾珈陪在一邊,三人一馬當先。

  大人們都落到後頭繼續起了晚餐未盡的話題,前頭又安靜了。

  艾珈是最受不了冷場的,每當她給一個場景定義為冷場時,就是她腦子轉速最大情商最高的時候,為了打破冷場,她什麼都敢做,這次她就暗暗給自己鼓勁,小心翼翼的開頭:「我,能問問,你太婆,額,的事……哦,是個,怎麼樣的人麼?」

  秦慕似乎毫不意外,他低頭看看,輪椅中的老太太望著邊上的湖景,顯然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便答:「我太婆啊,她是我們家的傳奇呢。」

  「她出生在東三省,以前是個特別瀟灑的奇女子。」

  「嗯,看得出來。」

  「哈哈,可不是你看出來那樣子,她是戲劇迷,和當時其他的少爺搶著捧戲子,會打架,還抽過鴉片。」

  「哦!」艾珈驚了,「真,真奇女子。」

  「後來她做得過火了,突然回過神,覺得自己不能一直那樣下去,就自己戒煙,還考上了東北大學。」

  對比前後,還真是神轉折,這回艾珈真心佩服了:「厲害啊,戒了煙還考上大學。」

  「她剛考進大學,就經歷了九一八……說起這個,我還要去看看她提到的那個體育館呢,她在那兒躲過了九一八的第一夜。」

  艾珈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從這兒差不多已經可以聽出傳奇的開頭了,感覺說什麼都是多餘。

  「後來她把全家護送進關內,自己卻被留了下來,和她二哥,就是我的二太舅公一起經歷了江橋抗戰。」

  「……」艾珈一臉懵逼,偷偷掏出手機,百度了一下江橋抗戰,當著一個歸國華僑的面這麼做,她覺得自己真是可以跳湖死一死。

  秦慕完全不介意她在做什麼,一臉懷念的繼續炫耀:「太婆後來就做了戰地記者,她走的路長到可以繪製抗戰地圖,很有名的比如長城抗戰,七七事變,太原會戰,淞滬會戰,徐州會戰,武漢會戰,重慶大轟炸,工業西遷甚至西南聯大,她都經歷了。」

  艾珈已經反應不過來了,滿嘴只剩下中文拼音字母表:「啊!哦!額!咿!」

  「我最佩服的,就是她在抗戰勝利後執意要全家移民美國。」

  艾珈琢磨了一下,驚服:「果然有遠見!」

  「雖然冷戰還有朝鮮戰爭時期不是那麼好過,但是我太外公那時候是過敏黨軍官……你懂的。」

  「懂懂懂!」

  「在美國她和我的兩個太舅公還有太外公一起經商,做風投,做資源,後來做科研和網路,幾乎百戰百勝,從小家裡就教我跟著外婆學,但她其實什麼都沒教我,就帶著我四處玩耍,她稱之為遊歷,我覺得她就是愛玩……但我覺得這對我是最重要的一課。」

  有錢又能玩,艾珈只能羨慕嫉妒恨了,她童年就是上學上學再上學,旅遊最遠也就去過東南亞。但同樣她也產生了疑惑:「這樣講,你太婆應該是個很見多識廣的人,怎麼會對我們家……這個紅盒子……那麼的,額,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你好奇嗎?我也好奇啊,她一直念念不忘,老是提起她有個家鄉故人,其實以我們家的能力,要找其實很容易,但她卻又不肯,又嚮往又害怕,像個不敢吃糖怕蛀牙的孩子。」

  「那怎麼現在……」

  「這是她的臨終遺言。」秦慕笑容平靜,卻帶著點悲傷,「她遺言很少,就這個提了很多次,她說等她百年,讓我們來找你……們。」

  艾珈一怔,總覺得他這個停頓很奇怪。

  「我們很尊敬她,她說百年,那就百年。」他聳聳肩,「所以現在,我們找來了。」

  「百年……」

  「對,她西元1916年出生。」

  「……真是百年。」

  「是啊,正好一百年。」秦慕微笑著感歎,他望著艾珈,目光深邃,「而現在我發現,這一趟雖然在預料之中,但卻有意料之外的收穫。」

  「什麼?」

  「你。」

  「……?」

  「我一直在觀察你……」他毫不避諱,「一顰一笑,言談舉止,你們真的好像。」

  「……」少年你說這話不膈應嗎?!

  「不止如此。」他列舉起來,「你們口味也一樣,喜歡酸甜口味和麻辣口味,肥肉一口都不吃,要吃只吃豬肘子,蔬菜一口都不吃,要吃只吃香菜,喝起湯來仿佛有另一個胃,對蒜泥情有獨鍾,海鮮也全不忌口,看到金針菇會詭異的笑,而且還有一點,你們都愛喝可樂,卻對百事嗤之以鼻。」

  艾珈目瞪口呆。

  她的口味某些方面講並不是很奇葩,可怕的是原來飯桌上這傢伙給她下了那麼多套,他是多有心機才試探到這個地步,她親媽都沒那麼清楚她的喜好,因為她大部分時候表現出來的就是不挑食,有些就算嫌棄,到了碗裡也會胃口很好的吃下去,最可怕的是,明明有可口可樂,他最先點上來的,確實是百事可樂,她當時是喝了的,等到第二瓶換了可口可樂,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喝的時候確實在想「啊這才是可樂該有的味道」……

  「你……你……我……」

  「我能抱抱你嗎,艾珈太婆。」秦慕笑意溫柔,可路燈下卻能看出他微紅的眼眶。

  艾珈敗了,各方面的,她不能忽視心底裡那股澎湃的感覺,她也想抱抱面前這個年輕人,他在這個時候,真的完全就是一個思念親人至深的孩子。

  她張開手,微笑:「來,應該是讓本太婆抱抱你。」

  秦慕笑著,擁她入懷,感歎:「啊,就連這嬌小的感覺,也和她老了時一樣呢。」

  「……」艾珈忍住推開他的沖動,「我能,問問你太婆叫什麼嗎?」

  「我的太婆啊。」他在她耳邊輕歎。

  「我的太婆,她叫黎嘉駿。」

  --------------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不希望艾珈記得那些,她有自己的人生。

  至於這個大曾孫兒和他艾珈太婆的隔世戀什麼的,你們覺得口味可以這麼重,就自己腦補吧,不過我腦裡還有個小劇場。

  艾珈:你缺擁抱嗎!

  秦慕(委屈):家裡太外公不讓我抱太婆的,從來只能偷偷抱。

  艾珈(驚悚):為毛?!

  秦慕:別提了,太外公可愛美了,在家他覺得沒我帥沒我有魅力沒我年輕,就見不得太外婆偏愛我。

  艾珈:……

  秦慕:反正他們在一塊,太外公就是小公舉,太外婆一疼我,他就裝可憐。

  艾珈:……

  秦慕:我們也沒辦法啊,總不能跟太外公爭寵。

  畢竟,他愛她,甚於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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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3章 百年家書

    黎嘉駿感覺呼吸都屏住了。

    天吶,大姨!居然是大姨!

    哦不對,男版的大姨!男的!

    即使對方驚慌失措,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問,帥哥你誰!

    萬萬沒想到,幾十年後的小老頭外公,年輕時竟然是個清秀漂亮的美男子!

    天啦,這份顏值為毛會娶不上老婆啊!倒貼她也干啊!

    帥哥一雙薄唇不停地動,等黎嘉駿回神,只聽他說:“老板,救我一救!我有老婆尼子!我不能被扣了去!”

    那一口,在過去,她當天外之音,聽了一輩子的多元紹興話。

    她鼻子一酸,竟然破天荒的有點手足無措。是阿良先反應過來,他大驚失色:“師父,難道又抓壯丁?!”

    莊老爺子連忙衝外公招手,他連連作揖,腳步倉皇的躲進櫃台,路過的時候,黎嘉駿夢游似的讓了一讓,眼睛死死盯著他。

    莊老爺子似乎有點誤會:“秦太太,這個救人一命……”

    “藏好藏好!”黎嘉駿都快哭了,她連連點頭,剛說完,就有兩個官兵手裡拿著哨子衝進來:“看到一個人沒!男的!”

    三人連忙搖頭。

    “表騙我!有人說到你們這裡來了!”說罷,蠻橫的衝進來,一把推開黎嘉駿,就好像有人指使似的,直接望向櫃台,得意的笑:“好哇!躲啦個裡!出來!”

    外公被抓住手臂半拖半拉出來,他臉色發白,不停的哀求:“不要扣我,我不要打仗,我有老婆尼子,我尼子才一歲大!”

    黎嘉駿在一旁,已經氣得想殺人了。

    這是她外公!她外公!她的外公!她艾珈的外公!她黎嘉駿的外公!

    媽的!放手!畜生!

    她氣得臉都扭曲了,上前一把抓住那個軍官的頭發就往旁邊掀,相比這群吃軍餉的,她這種好吃好喝好多年的自然“瞟肥體壯”,那軍官竟然就被她掀了開來,他痛叫一聲,坐在地上捂著頭皮,抬頭看到黎嘉駿,猙獰的表情竟然僵了一下,到嘴的話又咽回去,改為:“我們執行公務!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二話不說你抓我的人不關我的事!?誰准!你!衝到!別人!店裡!抓!我的!人!了!”黎嘉駿手裡只有木盒,她說一句,打一下,招招使盡全力,“你他媽!招子!放!亮點!我!他媽的!是你!能!惹!的嗎?!啊!?”

    “你是誰!啊!我要去上面告你!妨礙!啊!公務!”

    “我老公!秦梓徽!上校!你看我!能不能!碾死你!”

    那官兵顯然不信,他捂著臉哀叫,惡毒的眼神從指縫間溜出來,直射向縮在一旁的外公。

    “看什麼看你!看什麼看!”黎嘉駿又打。

    “你說他是你的人,你也得有證據!”

    黎嘉駿一頓,她望向外公,竟然有些茫然。

    還想跟他說說話的……告訴他外婆其實很愛他……還有別耽誤了小外公……以後想開點別摳著過日子……好好學普通話……不懂的字……問他的小外孫女……

    好像來不及了呢。

    她笑了,點了點放在櫃台邊那一大包吃食:“東西我買好了,按約定送過去吧。”

    外公還在發抖,一臉疑惑。

    “傻坐著干嘛!就會給我惹麻煩!快送去!表讓他們等急了!”她頓了頓,又道,“裡面有些吃的,給你老婆孩子好了,算福利。”

    外公搖了搖頭,可瞄了一眼那個軍官,又點了點頭,他抖抖索索的站起來,嘴唇發抖看著她,眼裡滿是感激,卻又什麼都沒法說,他用袖子抹了把眼淚,提起那一袋子吃食,又回頭望了望,轉頭跑了出去、黎嘉駿衝著大門把眼淚狠狠的憋了回去,回頭一股惡氣全發泄在那軍官身上,她脫下高跟鞋砸過去:“看到沒!是我伙計!我讓你橫!我讓你橫!”

    那軍官挨著打,旁邊他的屬下更水,顫巍巍的站在一邊干看,軍官出離憤怒了:“你死的啊!看這臭婆娘發瘋都不會幫一幫!”

    那士兵一抖,湊上來剛抬手,還沒碰到黎嘉駿,她忽然停了,站在那姿態高冷的理了理頭發和裙子,仰頭輕蔑道:“報你的名字和番號!”

    “啊?”

    “你要告我丈夫不是?我也要打聽打聽你們呢,可不能隨便讓個小螞蟻咬了,來,名字,番號!”

    官兵倆騎虎難下,臉色都黑裡發青,一咬牙,哼了一聲,竟然繞過她跑了。

    黎嘉駿也無意追上去,她繃著臉看了一會,走到門口往外公轉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失望的發現他果然是跑遠了,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敢回來了。

    一回頭,那行凶用的紅木盒子竟然掉在地上,沒有讓外公帶走。

    不過當時情況也不允許她當場買下讓外公送去一個未知的方向……

    她默不作聲的怔了一會兒,剛彎腰想撿起木盒,阿良卻搶先撿了起來,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塵,隨意看了一眼,笑道:“哎呀,啥事兒都沒,這盒子質量真不錯誒師父!”

    “嗯,不錯。”莊老爺子很給面子的附和。

    “對不起啊,我這麼折騰,這盒子我還是買……”

    “別呀,一個包裹而已,我們可不是碰瓷的奸商!”阿良竟不讓,看樣子也是莊老爺子的意思。

    黎嘉駿興奮過後,感覺心神俱疲,她疲憊的笑了笑,道了謝,轉身走了出去,晃蕩了許久,看到遠處秦梓徽竟一路尋了過來:“你怎麼還在這,我等等等不到,怕你忘了。”

    “什麼時候了?”

    “五點多了,你不回家拿東西了?”

    “哦……已經這個時候了……”黎嘉駿悵然,她看了看秦梓徽,“你怎麼還穿著軍裝?”

    “虎皮總要扯,今天好像也有些亂。”他說著,捕捉痕跡的往四處看看,果然有人經歷過壯丁風波,很多路人都下意識的躲遠點走。

    黎嘉駿點點頭,忽然想起:“哎呀!我買了不少吃的!落在太子樓了!”

    “這都能忘?你怎麼了?”他沒等回答,就道,“你歇著,我去拿。”

    “我也要去!”

    “哎……你這一雙高跟鞋……罷了,來,可別扭了腳。”

    兩人匆匆趕到太子樓拿了吃食,又匆匆往回趕,一路上黎嘉駿不停的左右張望,就盼著外公會不會回頭找她。

    他是個念舊記恩的人,肯定會回來找的。

    正想著,竟然真的在角落裡看到一個剃著板寸的腦袋,往這邊探頭探腦。

    是外公!他手裡捏著帽子,腳邊放著那一大袋吃食,腋下竟然夾著那個人參盒子!

    黎嘉駿一陣激動,她正要過去,卻見外公縮了一縮,有些畏懼的看著她身邊穿著軍裝的秦梓徽她呼的冷靜了下來。

    “怎麼了?”見她老望著另一邊,秦梓徽問,“還發呆,快來不及了。”

    “沒什麼。”她微笑,垂下的手朝著外公擺了擺,又推了推,做了個“去吧”動作,隨後挽上秦梓徽的手臂,“我們走吧。”

    走了幾步,再回頭,那個角落已經沒有人了。

    白牆青瓦,雕欄畫棟,還是那番繾綣的樣子。

    了卻一樁大事,黎嘉駿心情輕松又興奮,一家三口收拾了東西,等到六點半,約好的小轎車過來接他們。

    此時的杭州水道密集,杭州火車站就在貼沙河上,那也是杭州的護城河,離他們居住的地方不遠,很快便到了,見時間還早,三人寄好了行李,在小三兒的強烈要求下,登上到旁邊一條小河的橋上去玩,此時天色已經漸暗,行人來來去去行色匆匆,背貨的,推車的,拉人的,絡繹不絕。

    三人也不嫌擠,爬上這小石橋,黎嘉駿抱著小三兒,教她認橋上的字:“清,永,橋。”

    “清,永,橋……”小三兒跟著念了幾遍,一抬頭,忽然很激動,“媽咪,媽咪,船,船!”

    黎嘉駿也望去,看見有一支船隊,正從遠處的另一座橋下列隊過來,船相互連接著,船夫在前後撐著竹篙,一下,又一下,在湖面劃開金色的波紋,船夫以外的一些人,則在船頭燒飯,收衣服,或者也看著街邊的路人。

    她看到了外公。

    他的船在前面,他換了汗衫,精瘦的雙臂舉著竹篙,正表情嚴肅的撐船,可當他望向船頭時,卻又會咧嘴笑起來,眼神溫柔。

    她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看到船頭一個年輕女子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正笑意滿面的哄著。她的身邊的桌上,只擺了一小盆的鹹菜,和兩碗黑黃的飯。

    外婆穿著藏藍的薄衫,肩上有一大塊白色的補丁,赤著腳,她青絲滿頭,面如銀盆,夕陽撫在她的臉上,和著金色的波光,笑意瀲灩而清爽。

    她的孩子,艾珈的大舅舅雙腿不停蹬著,外婆把他放在甲板上,轉身給外公扔了一塊布巾,外公接過,擦了擦頭上的汗。

    外婆坐下來,把亂爬的大舅抱在懷裡,拿起碗開始吃飯,她夾一根鹹菜,可以配好幾口飯,等路過永昌橋時,已經一碗見底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就往後,接過外公手裡的竹篙撐了起來,外公則幾步走到船頭,顧不上逗兒子,快速的塞起了飯,他更狠,吃了一口鹹菜,仰頭就一大碗飯下肚了,隨後小心的蓋上了菜碗,一邊嚼一邊往外婆走。

    外婆似是斥責了兩句,他露出了一臉憨厚的笑,還是接過了竹篙。

    那就是養大她的老人們。

    那就是走過那個時代,養大她的老人們。

    即使衣衫襤褸,居無定所,可他們往前看著,眼神柔和清澈,滿是蓬勃的朝氣。

    她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那一葉扁舟無聲的劃過,寧靜的畫面背後,霧氣翻騰,叫聲駁雜,沒一會兒,就好像泛起了濃重的黑暗和血光。

    那時候每個人的笑容都帶著苦澀,哭聲都帶著疲倦,然後笑不出,哭不出,麻木的生存,等到曙光吹散了烏雲,絕望變成了希望。

    他們的苦澀中沒了悲傷,疲倦中沒了絕望。

    她甚至知道,即使鶴發雞皮,垂垂老矣,他們那根撐過了百年黑暗的脊梁,依然鋼直如鐵,頂天立地。

    這就是他們的一生。

    黎嘉駿,公元一九一六年生人,逝於一九九零年。

    同年,艾珈出生,二零一四年無故昏迷,醒於二零一六年。

    山河猶在,青史不改。

    閱盡生死,百年家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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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16:16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碰瓷外公

    雙十協定公布後,各界反應不一。

    黎嘉駿就樸實多了,雙十協定對她來說就是個發令槍,甫一登報,她立刻收拾起東西帶著小三兒往西大街蹲守去了,那兒有個兩層樓的茶館,叫望禪居,茶香景美,遠遠的能看到昭慶寺大雄寶殿的金頂,戰時是日本人最常來消費裝【嗶……】的地方,戰後則是手有余錢的人在消費。

    醬油店在街頭,草藥店則正在左邊斜對面,一眼就看到,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時不時的寫一會兒東西,貌似很愜意,實則很焦心。

    都三天了,咋還沒動靜,前天大哥就來訊息了,十五號中午的船票,意味著她至少明晚必須登上去上海的火車,所以她再等不到,可能以後都等不到了。

    可沒有辦法,她並不知道外公現在住在哪,除了“雙十協定後兩天”這個說法,她一點線索都沒有。

    “秦夫人八寶茶一杯,小千金呢?”小二已經很熟悉了,笑嘻嘻的。

    黎嘉駿衝著小三兒一揚下巴,自己點,小三兒眼睛一亮,很開心的叫:“桂花酸梅湯!謝謝哥哥!”

    “哎喲小嘴兒真甜!”小二甩著毛巾下去了,沒一會兒端了餐盤上來,黎嘉駿的八寶茶,小三兒的酸梅湯竟是一整壺。

    “掌櫃的吩咐了,秦夫人和秦小姐這麼照顧生意,這些只是聊表心意而已,希望秦夫人不要嫌棄。”

    黎嘉駿道了謝,她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忍不住打聽道:“小哥,打聽下,最近有沒有抓壯丁啊?”

    小二一頓,反問:“都打完仗了,誰還抓壯丁啊?”

    “……是我多想了,謝謝。”

    黎嘉駿無奈,小二這樣的消息靈通人士都用不上,她好像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媽咪,呼啊油唯亭佛?”小三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英語來。

    惡補成效斐然,她總算心情好了一點,回答道:“你外公。”

    “章,格蘭得媽得,爹地,嗎?”

    這下不止心情好了,簡直要笑了:“不是,但是一個很好的老人家……哦不,叔叔……額……”她決定閉嘴。

    小三兒還好沒到十萬個為什麼的年紀,她小小的抿了口酸梅湯,問:“媽咪,我可不可以去吃那個糖葫蘆?”

    黎嘉駿往下一看,草藥店門口有個人正在賣糖葫蘆,她嘆口氣,收拾了東西站起來:“走,我們去買。”

    她因為覺得但凡要抓壯丁就會生亂,所以值錢的必須品就一直帶在身邊,唯恐到時候忽然撤退來不及拿走,此時自然也是放在有個小布袋裡裝著,母女倆手拉著手下去買糖葫蘆。

    這小販的糖葫蘆別說是小三兒,黎嘉駿都饞了許久,一共只有五顆山楂果,卻每個都夾了一顆大豆沙團子,山楂果的酸和豆沙的甜完美混合,美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剛開始兩人還分一串,後來干脆一人一串了,一邊吃一邊晃進草藥店,藥店是老板直接打理,姓莊,雇了個小伙計抓藥送貨,此時只有他一人,老爺子拿著本子對藥材,見母女倆過來,見怪不怪:“秦夫人來搭脈還是喝姜茶?”

    相比望禪居,莊老爺子被黎嘉駿騷擾了可有快一個月了,此時很淡定,扶了扶眼鏡頭都不抬。

    黎嘉駿干笑,隨便看著,問:“阿良出去了?”

    “新收了一批山參,他提貨去了。”老爺子看了她一眼,“這批山參不錯,關東一解放第一時間運來的,好東西,秦夫人您可以看看了。”

    “好啊,那我明日來看。”黎嘉駿干笑著,她在店裡轉悠了許久,又去醬油店晃了一下,等人家打烊了,還什麼收獲都沒,只能悻悻的回家,順便帶了個吳山烤雞當晚飯。

    秦梓徽國慶的時候回來了,也知道黎嘉駿每天出去“碰故人”,他托關系弄好了十四號晚上去上海的票,便非常自覺地當起了家庭煮夫,確保妻女每天回去有現成飯吃。

    “見到沒?”見面第一句話。

    老婆沒反應,便點點頭:“來,吃飯。”

    黎嘉駿已經神思不屬了,她手裡握著布袋,那是她記憶中來之前看到的東西,便是自己這些年畫的地圖,上面寫了不少只有她看得懂的東西,完全就是一個二十一世紀宅女在這個年代的心路歷程。

    正品她藏起來了,布袋裡放著的是謄抄件,她好怕哪裡出錯,如果和未來有什麼不一樣的,會不會就沒她這個人了,如果艾珈看不到,她會不會就回不來了?

    一切都是未知,她連賭一把的勇氣都沒有。

    一雙手搭在肩膀上,秦梓徽的語氣溫和而堅定:“先吃飯。”

    “你們先吃……我歇會兒……”她夢游一樣的飄進房,躺下就不想起來。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她只覺得嘴角火辣辣的,一摸,好大一個燎泡。

    “今天還要去?”秦梓徽正給小三兒扎辮子,“晚上六點要回來,七點得上火車了,我叫了六點半的車子。”

    黎嘉駿抹了把臉,她對著鏡子,思考了一會兒,拿出化妝品,一樣樣擺出來,開始抹。

    現在化妝還沒那麼多講究,但是也越發顯得需要技術,黎嘉駿每次化妝,看著那些瓶瓶罐罐和筆刷都覺得自己像在做手術。

    “夫人要盛裝出行嗎?”秦梓徽微微彎腰,從鏡子裡看她,“這些年就沒見你為舞會外的事情化過妝……這腮紅不是我給你買的那個!”

    “你那個太紅啦,別瞎碰我還沒打底呢!”

    秦梓徽頭也不抬,拿刷子蘸了幾個顏色調著:“你打底,為夫給你畫~妝~”

    “你懂什麼啦還給我……額……”她忽然想起,秦梓徽以前可是扮過青衣的,他們那些半紅不紫的角兒,自然都是自己化妝,“你確定?你還會用嗎?”

    秦梓徽笑了,開始點那些瓶瓶罐罐:“原來你真沒發現,每次陪你們去百貨公司買這些,最後做決定的,不都是我麼?可有人說過你們妝容落伍?”

    黎嘉駿想了一想,發現還真是這樣,每次出去逛街,只要秦梓徽在,她和大嫂總會下意識的就去化妝品店,因為這樣的話,感覺連選擇障礙都莫名的好了,總有人能夠直接給出最好的選擇。

    這個人,果真是秦梓徽。

    ……那時候他好像連怎麼搭配都會順便講解掉。

    只不過因為不是營業員說的,除了決定的那一刻,她們都當耳旁風了。

    她驚悚的回頭望望,秦梓徽一臉無辜:“奴家做了不少功課呢,三爺你果然不放在心上。”

    “得了吧還奴家呢,娃都能打醬油了!”黎嘉駿牙酸的擺手,“快快快幫我,最後一天了!”

    秦梓徽笑眯眯的拿起筆。

    據說最頂尖的化妝師大多都是男性,就好像雖然家裡管廚房的是女主人,可是最好的大廚也大多是男性一樣,秦梓徽能給她畫出整容的效果,她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真當他化完最後一筆,淡定的開始收拾東西的時候,黎嘉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是忍住了對他憋著嘚瑟的笑意的嘲諷。

    “我覺得你可以為好萊塢發光發熱了!”

    “我干嘛討好別人。”他笑得溫和,“才不要給別人化妝。”

    黎嘉駿捧著臉,點點角落裡的小箱子:“我的家當都在裡面了,賞你了!”

    “謝主隆恩!這個你還帶著?”他指著她手裡的布袋。

    “哦,這個送人的。”黎嘉駿拿著布袋,甩了甩頭發,“再幫我搭件衣服吧,要最好看的!”

    一轉身,秦梓徽拿著一件墨綠底繡著金色雲紋的旗袍笑眯眯站著,他抬起另一只手,手上拎著一雙米白色鑲碎鑽的高跟鞋。

    “可別被人拐跑啊,夫人。”他說,“否則為夫真的要哭死了。”

    “……你把女兒挾持好。”

    黎嘉駿趕到西大街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這次沒帶小三兒,獨自一人坐在望禪居裡,透過八寶茶的熱氣看著草藥店。

    過了許久,小二上來給她添水,還不忘放兩塊冰糖,見黎嘉駿望著外面出神,還是忍不住道:“秦太太,您消息可真靈通!”

    “怎麼了?”

    “聽說昨晚,城郊真的抓壯丁了!”小二壓低聲音,“一會兒我恐怕不能伺候您,那群兵爺從城西過來,今兒個多半往這來,他們可不管我們們有沒有家室,逮一個是一個!”

    黎嘉駿心髒狂跳:“確切嗎?動靜很大嗎?”

    “這哪能有大動靜,動靜大了不都躲起來了,得虧您昨日一問,我上心去打聽了一下!”小二一臉感激,“秦夫人您大恩大德!”

    “這也得你上心,是你自己救自己。”黎嘉駿擺擺手,她心跳砰砰砰的,完全無法平靜,“小哥,您多擔待,注意注意,要是聽說他們過來了,也跟我說一聲。”

    小二剛點頭,她卻坐不住了,噌的坐了起來,跟跑了八百米似的喘氣:“算了,我,我先去樓下轉轉,給我結賬吧。”

    她付了錢,走在街上,看看兩頭人來人往的異常平靜,旁邊有個太子樓的鋪子,專賣些糕點熟食,她走過去一頓亂點,烤雞定勝糕酥餅醬肉桂花藕什麼的買了一大包,恨不得能把外公家一輩子的零食都包了。

    等打了包轉過身,她自己卻又惆悵了,這一走就要遠渡重洋,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吃到這些,她便又原樣打包了一份,寄放在店裡。

    布袋隨手與糕點放在了一起。

    她又往草藥店晃蕩過去,醬肉的濃香立馬入侵了藥草的清香,莊老爺子很不滿的看了她一眼,閑閑的說:“秦太太來看人參啊?”

    黎嘉駿干笑:“看看,看看,誒,何首烏對頭發好,是真的嗎?”

    “大概是吧。”

    “萬應百寶丹(雲南白藥)以後能當牙膏使嗎?”

    莊老爺子沒敷衍,想了一想:“若從消炎的角度講,確有可行之處。”

    “那麼……”黎嘉駿開始沒話找話,得虧老爺子脾氣好,真跟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許久,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干巴巴的站在那兒,還踢了踢早就拎不動放在地下的吃食,覺得自己尷尬症都快犯了。

    正當她覺得有必要自己再出去轉一圈散一散“尷尬之氣”時,一個小哥忽然蹬蹬蹬跑進來,扛著一個大框子:“師父,盒子來了,您瞧瞧合不合適,秦太太您又在了啊?”

    黎嘉駿熱情的笑臉僵硬在那個“又”字上。

    草藥店的學徒阿良是個瘦小的少年,眉目倒是挺清秀,此時興衝衝的跑進半人高的櫃台蹲下,只聽到聲音:“師父您瞧瞧!”

    莊老爺子也蹲下,兩人悉悉索索許久,沒一會兒阿良站起來,跑後院去小心翼翼的捧來了一株人參,就聽莊老爺子問:“擦干手沒?”

    “擦干啦,洗了好幾遍的。”阿良又蹲下,只聽到盒子被掀動的聲音。

    黎嘉駿眼睛看著外面,耳朵聽著裡面,很是好奇。

    沒一會兒,阿良笑了:“合適!師父,我擺上去啊!”

    “恩,小心點。”

    阿良站起來,捧著個紅盒子站起來,小心翼翼踮起腳。

    “等等!”黎嘉駿一聲大叫,阿良嚇了一跳,差點摔倒:“秦太太!您別嚇人啊!”

    “盒盒盒盒盒子給我看看!”她來不及道歉,話都說不利索了。

    “就普通紅木的,秦太太您不會沒見過吧。”阿良轉手把盒子給她,“不過參是好參,許多年沒見到這麼好的了。”

    “你才多大,還許多年……”黎嘉駿抖著手接過盒子,還不忘調侃,她咽了口口水,手指摩挲著盒子上的紋路。

    就是它。

    她心裡幾乎確定了,所以更加激動,心髒幾乎要跳出來了。

    雖然她也沒摸過幾回,但這個體積,這個質感,這個顏色……她自己一輩子也沒摸過幾個紅木盒子……簡直刻骨銘心。

    “你居然是個裝人參的……”她喃喃道。

    阿良不樂意了:“好參配好盒,秦太太您這麼說可外行了,這人參的價錢能買幾十個盒子了!”

    “不可誇大,阿良。”莊老爺子捶著腰站起來,“這參還新,挖參的人著急了,都沒成型,功效也不會很好,不可高賣……該如何定價,你好好想想。”

    “我知錯了,師父!”阿良立刻低頭。

    這邊師父訓徒弟,黎嘉駿卻抱著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買嗎,肯定是的,但是這是什麼情況,她會是個什麼情況以一個陌生人的姿態送這送那的,太詭異了,要她自己絕對不會收啊!

    胡思亂想間,突然一陣哨聲從遠處響起,她往外望去,正看見一個青年正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他二十來歲的樣子,很瘦,中等個子,頭戴一頂烏氈帽,穿著滿是補丁的短衫,灰白的褲子用一根藏藍的褲袋扎著,腳踏一雙黑布鞋。

    他衝進來,抬起頭,表情驚慌失措。

    ……

    !!!

    帥哥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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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杭州逗留

    杭州的十月,正是一年中最舒適的時節,雲淡風輕,天高氣爽,即使西湖的荷花已經凋謝,但尚未枯死的荷葉依然碧綠,掩護著即將被摘走的蓮蓬,點綴著天空色的湖水。

    湖邊秋游的學生們在和帶隊的女先生玩游戲,她點哪,學生就大聲吟誦相關的詩詞,十多個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邊猜邊笑,好不熱鬧:“接天蓮葉無窮碧……”

    女先生笑著點了點不遠處一根花莖上的蜻蜓,學生們立刻反應了過來,改口道:“早有蜻蜓立上頭!”

    剛誦完,先生又對著路邊圍觀群眾黎嘉駿牽著的小三兒作了個請的姿勢,母女倆愣神間,學生也呆了一下,隨後七嘴八舌的發言:“閑看兒童捉柳花! ”

    “兒童相見不相識!”

    “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錯!”黎嘉駿大喝一聲,她迎著一眾驚詫的目光,清清嗓子吟道,“應該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片被無恥之人嚇到的表情。

    “嗯,啊,”女先生打圓場,“這位夫人的意思啊,就是你們要誇人家小姑娘呢,也不能忘了人家大人,尤其是男同學,萬一對方是你們未來丈母娘呢?”

    “就算這樣,也不能因為被忽略,就這樣自誇吧!”一個站在後排,頗為俊俏的男生笑嘻嘻的,沒等眾人看不過去的斥責之,他立馬道,“就算這是真的,方位也不對嘛,我看應該是,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哎喲喲,黎嘉駿臉都紅了,一把年紀被正太撩到,真是萬萬沒想到,小三兒一無所知,只顧著拆她親娘的台:“媽咪臉紅紅!”

    大家都在笑的時候,那男生卻又補道:“雖然我的本意是想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瑪德……

    “黃達鳴!別跑!回來道歉!”女先生氣急敗壞,“哎你這張狗嘴……哦對不起我不雅了……就吐不出像牙!夫人對不住啊,我們就玩個游戲,誒……你們把他抓回來!”

    黃達鳴稀溜溜跑得老遠,還得意的笑,那朝氣蓬勃的樣子真讓人又氣又笑,幾個看不下去的男生連忙去追打那個熊孩子 ,一群男孩子呼啦啦的就沿著湖跑遠了,到遠處扭作一團,笑聲都有了回音。

    黎嘉駿一邊笑一邊不懷好意的安慰:“沒事,對注定會孤獨終生的熊孩子我們要溫柔以待。”

    剩下的姑娘們又是尷尬又是好笑,有幾個干脆湊過來逗小三,她們春游都有帶吃的,小三兒乖萌乖萌的,見誰都甜甜的叫,叫女先生是姐姐,叫小姑娘們也是姐姐,沒一會兒糖果就拿不下了,就直白的說:“姐姐我拿不下啦,能不能放我兜兜裡,我好喜歡那個糖呀。”

    這種混法在黎嘉駿看來簡直跟明搶一樣,小姑娘們竟然毫無所覺,跟失了理智一般聽話,等到兩撥人分開時,母女倆全都滿載而歸——小三兒兜兜小放不下,媽媽只能勉為其難的代勞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黃達鳴竟然追上來,跟要表白似的支吾了一會兒,到底說不出個道歉,只能一咬牙給小三兒塞了個鮮艷欲滴的糖葫蘆。

    黎嘉駿義正言辭:“就算你道歉我也不會把女兒交給你的!”

    黃達鳴還是嬉皮笑臉的:“大嬸兒你真逗!姑娘長得像她爹吧!”

    暴擊!

    瞬間空血。

    這個年紀的小孩真不討人喜歡!

    黎嘉駿還沒想好自己要不要以大欺小,忽然聽他一聲驚叫,猛地往後一跳,褲腿上粘著一串糖葫蘆,小三兒拍著手笑:“髒髒!褲子髒髒!”

    “干得好乖女!”

    黃達鳴無話可說,扯下了糖葫蘆,看著褲腿上亮晶晶的一條,無奈的站著,有些掛不住,正當黎嘉駿以為他那張狗嘴要噴像牙的時候,他卻摸了摸頭,很是泄氣的低聲道:“對不住……我這人嘴欠……前些年給憋壞了,最近不知怎麼的,總收不住……”

    十五六歲的娃,至今有半輩子都在憋嘴裡的像牙,那滋味果然是酸爽……呸,又不是她親兒子,憑什麼忍啊!

    黎嘉駿挺直腰杆,擺出一臉長輩樣:“孩子啊,人心比鬼子可險惡多了,你別以為自己脫了韁就是野狗,怎麼做人不是社會決定的啊。”

    她幾乎沒這樣訓過人,說完話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拉著小三轉身就走了,回個頭,發現黃達鳴衝著湖面發呆。

    果然,即使戰爭結束了,現世的磋磨也沒有結束啊。

    兩人例行的飯後溜達結束便回了家,新家在中山路附近的官巷口,離她最肖想的西大街其實有點遠,但這住宅是秦梓徽的屬下給找的,人家好意,還給找了市中心,她便也就將就住了。

    官巷口原名壽安坊,因為沿著南宋時的御街,是文武百官聚居的街道,所以就得了官巷這個名字,有土豪自然有經濟,這麼多年了,這兒一直車水馬龍的。

    前些年被占領的時候有不少日語的匾額,現在都拆了下來,生意人們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營生,生活節奏恢復得很快。

    剛到杭州的時候,政府號召有能力的人都投入復興大業中,作為“官太太”總容易“被”首當其衝,為了不坐以待斃,黎嘉駿主動交代了自己的特長,在秦梓徽出發前往諸暨等地收繳戰俘物資時,她便被分配到了富陽一個凌橋收容所協助處理戰後戰俘遣返工作,主要進行一些和日本人溝通的事宜。

    其實這些年,杭州也在進行奴化教育,年輕一點的人進行一些日語日常溝通還是可以的,但被迫學和主動學到底不一樣,黎嘉駿的常用詞彙裡就沒什麼所謂的“天皇”和“太君”,與戰俘交流起來平靜而自然,相比其他臨時抓包來的“日化教育”出身的人完全兩個姿態,所以很快就頗受重用。

    可黎嘉駿並不愛干這活兒。

    太鬧心了,她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覺得這些人就不該有這麼好的下場,就應該關進奧斯維辛那樣的集中營裡虐一虐才能爽,聽聞關東有不少戰俘被送去蘇聯的時候都是身無長物,可這兒,不僅給吃給喝,回鄉還讓帶錢和生活用品,好像唯恐他們回日本過得不好似的。

    日本人這時候不能算戰俘了,他們大多是難民,在這方面倒是對他們感恩戴德的,而且相比中國人,他們更清楚過去這些年被他們抓去日本的中國勞工會是什麼下場,就好像大部分中國人都不知道他們在戰時遣返的俘虜回到部隊會有什麼下場一樣,所以將心比心,面對這樣一個厚道到有點蘇的民族,除了感激和配合也沒什麼可表示的了。

    但黎嘉駿心裡總覺得他們扎堆聊天時在說他們傻……

    工作期間她請假去了一趟上海,與家人會合了一下。

    二哥進了航運部就是去做勞工的,全國各地幾百萬日本戰俘全要運,還基本全靠水路,他忙得腳不著地,但好處就是,他竟然有幸去密蘇裡號圍觀了一下,回來時激動得話都說不出,干起活來倒是心甘情願。

    只是他心甘情願了,別人卻不心甘情願。

    九月初的時候民國政府遷回了南京,在那兒接受了中國戰區受降儀式,相應的,維榮他們也跟著來了,他幾乎剛落地,就聯系上大哥,想讓他在商務部兼個職,中間還提到要給二哥在交通部提一提,順便讓秦梓徽停下手頭的活,現在南京是沒空缺了,可是在上海謀個差事還是可以的。

    黎嘉駿都驚了,軍統勢力大她知道,竟然大到可以四面打招呼的地步,而且聽口氣,只要拿點錢通通關系都可以解決,如果照著維榮的說法做,那他們全家幾乎能成了下一個蔣宋孔陳!

    維榮野心太大,全家都表示吃不消,黎嘉駿甚至都有些愧疚了,要不是她招來這麼個人,也不至於現在想一塊暖寶寶那樣燙肚子。

    二哥卻不以為然,他以為真正招惹上這群人的首先是他,其次:“他會變成這樣誰都沒料到嘛,保不定其他活下來的到現在也會變呢?”

    “才不會咧!”黎嘉駿下意識的反駁,“維榮當年就綿裡藏針皮笑肉不笑的,和他一道的可真的很。”

    “活下來了嗎?”二哥知道周書辭。

    暴擊!無言以對。

    若是都拒絕,那去意之明顯一目了然,維榮現在急需倚仗,三天兩頭就來聯絡大哥,大哥無奈,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全家一起上船就走,可此時全國大部分運力都集中在遣返日本難民上,去美國的票千金難求,好不容易弄到幾張,就迫不及待的以老爹生病要赴美治療的理由,讓大嫂帶著兩個孩子陪著老人家先一道從上海上了去美國的船。

    秦梓徽本想讓黎嘉駿一道去,結果反而是二哥反對,家眷都走了,在大陸就剩下三個光棍,以維榮的能力肯定會有猜想,可不能票還沒弄到就讓人下絆子了。

    於是現在的局面變成了,秦梓徽和二哥制造熱情工作假像,大哥努力弄船票,黎嘉駿則帶著小三兒裝累贅。

    她在難民營干了一個多月後就回到杭州,每天帶孩子看英語,等待著雙十國慶節,到時候秦梓徽可以放假回來,而她可以堵到外公,然後沒有遺憾的離開,據說票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可能十月十五號就可以出發,時間堪稱緊迫。

    家人的去意比她還要迫切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細想之下也情有可原。

    畢竟在重慶,有一場談判,已經進行了四十多天。

    也該有個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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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15:38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啟程東游

    日本天皇發布投降詔書後,簽字儀式尚未開始,但是整個戰後的狂歡卻一刻不能等的進行中了。

    所有人都拋下手邊的事情投身到這個屬於全國的狂歡中,每一天都有游=行、各色的活動、表演和紀念,橫幅和彩旗四面都是,氣氛遠勝過過年,即使大部分人都窮得叮當響,營養不良面黃肌瘦,扛不動旗子拉不動橫幅,可這並不妨礙他們調動全身力氣來笑鬧。

    縱使夜夜被莫名的情緒支配到以淚洗面,白日裡大家見面還是喜氣洋洋,誰也不想再帶絲毫負面情緒面對同胞,因為整條街上都是共苦過來的人。

    當然,盛世的表面下,也不乏暗流在湧動。

    仿佛一夜之間,“他黨”的人都銷聲匿跡了。

    申請停職的人紛紛收到復職命令,不僅要復職,還要求更加嚴陣以待,同時,入“黨”申請表格再次被秦梓徽和二哥帶到家中,薄薄的紙片白裡透黑,還帶著絲絲的血光,此時來這麼一出,背後含義不言而喻,順者昌,逆者……只有黎嘉駿覺得會昌而且還不是現在。

    一家人圍在那兒愁眉不展。

    “這時候嚴陣以待,防誰?”大哥問了一個大家都明白的問題。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二哥道,“嘉駿說得對,只能走,而且要越快越好。”

    “那必須盡快到上海,嘉文,你可以復職,去找盧先生,請他幫個忙,戰事結束,航運肯定要盡快回復,而且是政府大力扶持,你盡快將自己調到航運部去,這樣我們反而更有機會離開。”

    “我也可以復職。”秦梓徽道,“一次性都走太不保險,我可以申請到江浙去接收日本人物資,現在這個任務是被派給附近的保衛團,但是已經有命令下來,要派中央的軍官去組織接收和監管,炮兵事務特殊,若是可以,我有把握能爭取到。”他握住黎嘉駿的手,“嘉駿是軍屬,我們一家可以一起去。”

    “江浙的事務,不會很吃香嗎?”黎嘉駿心裡隱隱激動,卻忍不住疑惑。

    秦梓徽無奈一笑:“雖然你喜歡浙江沒錯,但你得承認江蘇才是政治中心啊,去那兒的工作才是別人打破頭都要搶的,我的等級,去江浙等於自我發配,別人高興還來不及。”

    黎嘉駿都快跳起來了:“還有這好事兒!去去去!你加油啊!要爭取啊!我正巧想回一趟杭州呢!”

    “回杭州?”二哥抓住了關鍵字,“你這麼喜歡那個女校?”他陰陽怪氣的,“都用上回這個字兒了。”

    “哎總之有要緊事兒!”

    “駿兒,浙江大得很,我可不能保證一定在杭州啊。”秦梓徽苦笑。

    黎嘉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眨眼:“你一定不忍心我跟著你四處奔波的對不對!”

    “……果然是親老婆。”秦梓徽剩下那只手抹了把臉,毅然點頭,“對!到時候你當然是在杭州當官太太的!”

    “嘿嘿嘿嘿!”

    “梓徽,你能保證嗎,如果沒什麼把握,我們就通通門路,最後一搏了,不能出岔子。”

    “為什麼不能直接去上海?”大嫂忽然問,“不是說最有可能首先啟用的港口肯定是上海嗎?”

    “現在不合適,那兒還有汪偽政府的殘余,我們已經無黨派了,不能自己給自己惹一身腥。”

    “問題倒是有一個,”秦梓徽斟酌著,“馮卓義似乎想拉攏我們,他想使把勁把我往南京調……我就是從他這兒得到的消息,我們得想個說法,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這個容易啊,不就想個理由嘛,喏,你老婆,相比上海,對杭州感情更深,就說她掛念那些女學生,還怕去不了?”二哥半是嘲諷,“反正你妻管嚴之名人人皆知,也不怕這一次。”

    “誰妻管嚴誰妻管嚴!”黎嘉駿一爪子撓過去。

    “你去外頭問問,民=國怕老婆協會絕對有他一份!”二哥躲來躲去。

    秦梓徽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和大哥商量起來:“馮卓義忙於打點關系,最缺的就是錢,所以現在死死的盯著我們,我以為千萬不可讓他知道我們的家產已經轉移,否則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

    大哥點頭:“這幾年他追隨那位戴先生,行事愈發乖戾了。”

    兩人這般說,便是沒什麼法子的意思,剛一沉默,大嫂卻笑了:“你們別把事情想那麼復雜啊,這些天大家那麼高興,什麼事情不好商量?”

    “你也未免想得太樂觀。”大哥反駁。

    大嫂的回答卻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披了一塊紗巾,望著大哥:“當家的,仗打勝了,那麼好的日子,是不是該拜訪一下這些年同甘共苦的戰友啊,我想著馮隊長家就該去拜訪拜訪,我與他夫人啊,可有不少家常話要聊呢。”

    大哥還在怔愣著,黎嘉駿卻已經跳了起來:“對!馮大姐還提過她大女兒最喜歡一碗水的辣子雞呢,可得帶點兒!”

    她見幾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很是恨鐵不成鋼:“枕邊風啊枕邊風,男人不好說的事情,女人來說嘛!嫂子,要我陪著去不?”

    大嫂搖頭:“可不能太刻意,我也就隨口提提我們家小姑子想杭州那幫女學生了,估摸著我那痴情的妹夫會卸了任去陪著,到時候馮隊長往不往心裡去,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痴情”的秦梓徽立馬站起來:“我去買雞。”

    全家立刻又都動了起來。

    重慶這幾天人心思動,日軍撤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校長要回南京重振河山,一大幫子軍政人員動起來,半個重慶幾乎都在翻騰,更兼數萬難民歸鄉心切,伸長了脖子想回去看看家裡的莊家和房子,民生公司的船停在岸邊,再現了當年人人爭相上船的景像,只是方向完全反了一反。

    大嫂的“枕頭風”計劃大獲成功,她和馮卓義的夫人一頓憶苦思甜,兩人講到後來又抱著哭了一個下午,結果竟然惹得馮家家庭不和……他夫人一直沒吃慣重慶的口味,被大嫂這麼一撩撥,也鬧心撓肺的想回去,馮卓義正值事業轉折期,是龍是蛇就在這一念之間,哪裡肯聽,到後來被撓了一腦袋亂毛,焦頭爛額的下死力,弄來了秦梓徽的調令,著他到浙江的地方保衛團收攏日軍的物資。

    調令來的飛快,黎家人的准備則更快,確認了二哥也已經重新坐進了航運局的辦公室,一家子便約好了一個月後在上海老宅見面,不容多想的上了新的征程。

    秦梓徽屬於空降的長官,他連副官也沒有,就帶著一紙任命和一家子上了去上海的船,到時候轉道去杭州,帶上同去收物資的兵開始各處的工作。

    黎嘉駿心情相當激動。

    她拿出自己已經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小心翼翼的翻開了最後一頁。

    那裡她用只有自己能看明白的簡體狗爬子凌亂的寫了一個筆記。

    有關她的外公。

    也是她來到這個時代,在以為自己背負了什麼特別使命時,唯一能記起的,自己的家人,與這個時代有關的事情。

    她的外公,以前經常突然激動的說許多話,說到後來熱淚盈眶,她聽不懂外公那口因為以前常年跑船而多元的方言,有時候忍不住好奇了,就問老媽一兩句,經過老媽有一句沒一句的翻譯,她大概知道了外公的一些故事。

    他是個典型的貧苦孩子,曾經給地主放羊,大冬天穿單衣,凍得全身是病。

    他和他親弟弟,也就是小外公,兩兄弟老大的人了還娶不起媳婦,最後兩人攢的錢只夠娶一個外婆,小外公犧牲了自己,一輩子未婚。

    他曾經被抓過壯丁,當時他的兒子剛剛出生,他實在不願意去打仗,硬是趁亂逃了出來,途中被一個草藥店的老板救了,才躲過一劫。

    ……那大概是他一生最深刻且偉大的壯舉了。

    而隨口細問了一下這件事,也成了艾珈穿越前最深刻且偉大的壯舉。

    那是剛簽訂了《雙十協定》之後,可沒兩天郭軍就開始抓起了壯丁,那時外公只是路過打個醬油就中了招,他對這件事記憶猶新,時不時就要坐公交路過那兒,黎嘉駿偶然陪他坐了一回,發現那條路竟然就是她上小學的地方,只是後世,那兒已經成女裝街,早沒了救他的草藥店。

    在弘道女校助教的那段時間,她早就打探好了那條路,此時那條路甚至和後世不一個名字,而叫西大街,因比鄰昭慶寺,所以略顯僻靜,沒中山路那般熱鬧。

    即使知道外公是後來遷到杭州的,可在杭州那四年,她還是把有印像的地方都踩了個遍,算是給自己畫了個譜。

    她覺得,這次自己能見到外公。

    相比之前那些坎坷艱難,守株待兔什麼的,簡直不是事兒,她連用日期命名那個協定的人都感激上了,還能有比雙十協定更明顯的日期嗎,只要那一天後等,她肯定能等到。

    這個唯一能牽連起她前世今生的人,這個貧苦了一輩子的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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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15:26 |只看該作者
    第219章 勝利之殤

    “朕深監於世界之大勢與帝國之現狀,欲以非常之措置,收拾時局,茲告爾忠良之臣民。”“……庶之奉公,各自克盡最大努力,戰局並未好轉,世界大勢亦不利於我。加之,敵新使用殘虐炸彈,頻殺無辜,慘害所及,實難逆料。若仍繼續交戰,不僅導致我民族之滅亡,亦將破壞人類之文明。““…… 時運之所趨,朕欲耐其難耐,忍其難忍,以為萬世開太平之基,朕於茲得以護持國體,信倚爾等忠良臣民之赤誠,常與爾等臣民共在。”

    “…… 誓期發揚國體之精華,勿後於世界之潮流,望爾等臣民善體朕意之。”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他們……投降了?”大嫂聲音抖得出不來,眼淚呼啦啦的往下掉,“這就,這就,投降了?”

    黎嘉駿恍惚的點頭,她還沒回過神,整個人像在雲裡飄,更像是已經出竅:“啊……這就……投了……”

    “他們投降了。”大哥摟住大嫂,眼眶通紅,斬釘截鐵。

    再沒人說話,外面鞭炮聲已經響了起來,歡呼聲傳到了半山腰,更襯得這個客廳死寂死寂的。

    黎嘉駿忽然顫抖了一下,她手往後抓瞎一樣的探著,被一雙溫熱的手一把抓住,隨後貼過來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秦梓徽低嘆:“駿兒,我在……哭吧……別憋著,他們投降了,真的投降了。”

    “我,我……”黎嘉駿全身的內髒仿佛都在抖動,她的表情跟抽搐一樣擺不正位置,想笑,可一笑,嘴皮子又往下撇,想哭,眼淚卻又被笑意頂著出不來。

    旁邊,大嫂卻已經埋在大哥懷裡哭了起來,一旁坐在太師椅上的黎老爹和大夫人手握著手淚流滿面,她看向身後,二哥本來瀟灑的斜靠著門,此時卻背對著他們,肩膀顫抖著。

    小孩兒們還不懂發生了什麼,頓時亂了套,爹啊娘的亂叫,以為發生什麼悲慘的事情,小三兒湊過來,大眼睛盯著她娘,伸出小短手,摸了摸她的眼皮:“媽咪,哭。”

    “我沒哭。”黎嘉駿下意識的強嘴。

    “三三眼淚借你。”小三兒說著,竟然真的快速眨巴起眼睛。

    黎嘉駿把女兒抱到膝蓋上緊緊摟住,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奶香,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太難過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天的到來,她以為自己會很淡定會很得意的看別人一臉懵逼的表情,可是不行,這一天她等得太痛苦了,跟所有人一樣痛苦,甚至比很多人更痛苦。

    太多次了,太多次她懷疑這一天會不會來,更多的,則是擔心這一天她看不看得到。

    她怕她看不到就死了,她怕她看到這一天時她什麼都沒做過,她更怕她活著,卻看不到這一天。

    而現在,一切都已成真,她作了,她沒死,她看到了,可她快哭死了!

    真是嚎啕大哭,越哭越傷心,腦子裡什麼想法都沒有,要不是有人扶著,都想趴在地上哭,她哭得全身發熱,好想在地上滾一滾,但秦梓徽死活不理解,硬是把她抱起來,熱得她神智都不清了,哭得更厲害。

    停頓的間隙,她隱約聽到外頭的聲響,竟然也是震天的哭聲,混在鞭炮裡,詭異之極。

    男人哭,女人也哭,老人流淚,小孩也跟著嚎啕,真不知道這投降竟然是個這麼悲慘的消息,全城皆悲。

    黎嘉駿哭累了,也渴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口渴仿佛會傳染,旁邊的人也陸續上前倒水,家裡常備的涼水不多,三個男人拿著杯子站在空水壺前面發了會兒楞,忽的一摔杯子:“喝什麼水!開酒!”

    “對!把我地窖裡那些酒都拿上來!”黎老爹格外爽快,“到外頭擺幾桌,請吃酒!幾個做媳婦的也別干站著,好東西都拿出來,整點好酒好菜!我們慶祝去!”

    這一聲令下,全家總動員,搬桌子的搬桌子,做菜的做菜,連大夫人都放下佛珠,站在廚房門口指揮餐點:“要鹹口的,整點皮蛋,對,辣子要放,不能多,上火,金禾,豆腐皮別切丁兒,對,多撒點蒜末兒,大蔥還有嗎,也拿出來,老爺喜歡。”

    “我家海子也喜歡!”金禾眼眶通紅,笑得合不攏嘴,“苦日子過去拉,也不用摳著省著,我這就做你們最喜歡的甜面醬,蘸蔥,能多喝好幾兩酒!”

    她裡裡外外忙了幾圈,忽然又難過了:“只是雪晴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美國沒打仗,他們又有錢,不會被欺負的。”黎嘉駿安慰,“那可是資本主義社會,有錢是老大!”

    “誒!”金禾立刻被治愈了。

    一家人拖出去後,發現大家都這麼想的,整條街的人都在拿出自家好東西犒勞友鄰,路過他們家不僅喝兩杯不說,還放各種糕點零食,住在這條街上的人生活水平大抵相當,大家此時都很慷慨,誰也不提難過的事,就跟過年一樣見面就說恭喜同喜,氣氛歡樂至極。

    待吃完樂完,天色竟然已經漸暗,大家收拾了東西,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黎嘉駿心裡卻有計較,她溜到大夫人的佛堂,旁邊有個小台子,上面放著章姨太的牌位,她將牌位請到院子裡,點了三炷香,拿了個銅盆,開始燒紙錢。

    先告訴章姨太,戰爭勝利了,黃泉路上記得往老家走。

    接著就有些沒邊沒際了:“娘啊,您要是見著一個跟我長得一樣的,別驚訝,帶上她吧,我估摸著您是知道的,要不然怎麼這麼想不開呢……下輩子別抽大煙了,估摸著您能見著以後的我,艾珈那姑娘可善良了,您水汪汪的看她一會兒,她保准什麼都答應……”

    夜色靜謐,圍牆外,左鄰右舍都有裊裊的香煙升起,他們大多也在低低的說著話,聲音如泣如訴,女人抽噎的哭腔,男人壓抑的悲苦,在白天的狂歡後,顯得尤其凄冷。

    她看到秦梓徽坐在走廊的台階上往這邊看著,卻不過來,二哥走了出來,兩人點起煙輕聲交談著,隨後大哥走了出來,他往這邊看了一會兒,走過來拾了三根香點燃了,也拜了一拜,便走到二哥邊上,也點起了煙,順便攔了那兩人要過來的動作。

    夏日的風酷熱,在夜間也毫不留情,再加上盆子裡燃燒的紙錢,熱得黎嘉駿汗如雨下,舌頭舔舔嘴唇,全是鹹的。

    從聽到投降的消息開始,她就已經抑制不住腦中回憶的噴薄了。

    各種紛雜的身影和聲音來來去去,熱鬧的時候尚可混淆,可等到安靜了,就全都一股腦兒冒了出來,人影尚可模糊,聲音卻猶在耳邊。

    “你爹啊,叫黎光業,黎明的黎……你大哥呢,叫黎嘉武,這個嘉啊,不是家庭的家,這個嘉呢……”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章姨太其實不識字的。

    “黎兄,你們有言,成王敗寇,既然你堅決在戰場見,那便戰場見吧,告辭。”

    “而後凡父親我江省境者,誓必決一死戰!”

    “看你大名,你家人必然是希望你巾幗不讓須眉的,你看,昱亭可好?”

    “這一年來的經過,一般人以為我黃某天生賤骨頭,甘心做賣國賊,盡做矮人;我並非不知道伸腰,但國家既需要我唱這出戲,只得犧牲個人以為之。”

    “一會兒皇軍進來了,大家要笑!要歡迎!中日親善,知道嗎!?什麼叫親善?我們親了,他們就善了!”

    “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

    “在下周書辭,史書典籍乃一面之辭的書辭,受黎二所托,帶你離開北平。”

    “那就,繼續,看著吧…… 看我們……怎麼…… 贏的。”

    眼前忽然就晃過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掙扎的聲音混雜在炮聲中,那話語就仿佛她臆想出來的,她猛地坐起來,抹了把臉,就好像坐了個噩夢,半天回不過神。

    她不想再想起這樣的場景,這讓她難受,可接下來,無數酷烈的景像像是決堤的潮水湧進她的腦海,周書辭還沒在葡萄藤下轉過身,他的腳下已經全都是血……後腦勺被拍扁的日本兵,長城上被搶管燙爛的手,南苑吼叫著朝轟炸機射擊的營長,那群被刺刀穿腸的學兵,北平上空升起的氣球,難民無神的雙眼和枯瘦的軀干,黃土中和日軍遭遇的童兵,四行倉庫上升起的國旗,徐州轟炸中那個新嫁娘,台兒莊年輕的小兵,邊流亡邊乞討邊教書的校長,赤身果體的纖夫,川江上洶湧的激流,還有那場轟炸中的盛大的婚禮……

    那鮮紅的嫁衣拂過,分明就是梅蘭芳那場戲中血紅的燈光,還伴著咿咿呀呀的,詭異又凄厲的唱段:“狼子野心從來狠,乘鐵騎入都門,國土覆滅,覆巢之下卵難存。”。

    而那些,僅僅只是剛開始。

    她卻已經精疲力竭。

    這場殘酷的長跑她經歷了太多,幾乎已經讓她無法呼吸,連偶爾回憶一下都腦殼生疼呼吸困難,可她卻又不得不咬牙堅持下去,明明她應該是最抱有希望的人,可是她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士兵堅韌,這個時代成就了太多的人,也歷練太多的人,將她淹沒在其中,只能隨波逐流。

    其實這場戰爭已經打敗了她,她知道,不僅僅是台兒莊回去後的戰爭綜合症,更因為張自忠的死實在太刻骨銘心,成了她最深痛的記憶,那個身影倒下的那一刻,轟的一聲,仿佛結束了一個時代,卻又打開了一個時代,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勇氣去觸碰了,可她也清楚的確信未來將會如何了。

    所以她等,等到了今天,等得精疲力竭。

    胡思亂想許久,她吸了吸鼻子,又端坐起來,把銅盆裡的灰撥了撥,開始新一輪燒紙,每燒一會兒,就恭敬而認真的報告一聲。

    “樓先生,我們打贏了。”

    “凳兒爺,我們打贏了。”

    “張奉孝,我們打贏了。”

    “周書辭,我們打贏了。”

    “盧燃,我們打贏了。”

    “廉姨,我們打贏了……”

    “張將軍,我們打贏了。”

    她連著抹了好幾下眼淚,又喃喃的重復了一遍:“周書辭,你看到了嗎……你光說我想看,你比我還想看的……你來看看啊……”

    旁邊又多了兩個銅盆,竟是家人都圍了過來,一起沉默的往銅盆裡扔著紙錢,他們仿佛這才發現自己有太多的人要祭奠,之前備的紙錢都不夠用了,只能等一張燒盡了再放一張,沒一會兒,院子裡就濃煙滾滾。

    隔著圍牆,低低的哭聲連綿不絕,遠處還有人凄厲的哭號:“兒啊!你倒是回來看看啊!”

    她的眼睛辣的淚水橫流,抬頭走到一邊揉眼休息,透過院門往外,卻看到遠處一片灰蒙蒙的,燈光在煙霧中閃爍扭曲,整個城市像是起了霧,更像是被點了火。

    這一夜,全城祭奠,無人入眠,怕這是一場夢,醒來就會不見。

    畢竟這一天,四萬萬人盼了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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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發表於 2016-9-22 17:15:12 |只看該作者
    第218章 廣島天譴

    黎嘉駿在離開昆明前,最後宴請了一下這幾年相互照拂的友人,連每隔兩日來收衣服的洗衣阿婆都被請來。

    阿婆背著收衣服的筐子和自家小外孫過來,小猴子黢黑黢黑一個,精干巴瘦,一來就順著最原始的本能望向廚房,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得人又憐又愛。

    鄰居薛蓮和金花阿媽都來幫忙,她們有些拘束,因為在坐的還有幾個美國軍官,黎嘉駿只是請了一下,壓根沒考慮他們的感受,做什麼就給來賓吃什麼,於是滿桌紅彤彤的菜,看得所有人都狂吞口水,大部分是饞的,也有大兵這樣的是嚇得。

    秦梓徽看不下去,還是跑到炮所的供貨商那兒去稱了兩斤牛肉,讓黎嘉駿給做了黑胡椒牛柳,算是挽救一下那些美國同僚的舌頭。

    精挑細選之下,總共也就十來個人,男一桌女一桌,方便男人喝酒吹牛和女人照顧小孩。

    薛蓮的兒子已經不需要照顧了,就很熱心的幫黎嘉駿照顧小三兒,她對於他們一家的離開表現得很不舍,做飯的時候還掉了一會兒眼淚,這會兒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感覺我家那口子外頭是有姘頭了。”她拿小刀把牛柳切成丁,沾了醬汁喂小三,語氣惡狠狠的,“我本來還指著你們能給我撐腰呢,現在看來只能靠我自個兒了,他要是敢把那賤人帶來,我卸了他的子孫根!”說著,刀下用力,牛柳寸寸成灰……宛若某子孫根。

    黎嘉駿和小三盯著那條牛柳,不約而同的咽了口唾沫。

    “他寄信來了?”

    “是呢,還有個獎章,說讓我備著……還算有點良心。”

    “你可得保存好,不過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像上回那樣,我都沒想到軍屬證明有那用處,能把找事兒的流氓都嚇跑。”

    薛蓮得意的笑笑:“何止那用處,它可是個好東西,買米都不用排隊。”

    “哎呀,虧大了!”黎嘉駿一拍大腿,一臉後悔。

    兩人咯咯咯笑了許久,笑完都有些惆悵。

    “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了。”薛蓮又要掉眼淚,“這日子啊,太苦了,真太苦了……再差點,就熬不住了。”

    “快了,等你先生回來,趕跑了小妖精,就又……又是好日子了。”黎嘉駿有些發虛,她想叮囑什麼,卻叮囑不過來,“等你先生回來了,就別讓他再打仗了,兩人做點小生意,你也該過過安穩日子了。”

    “我也這麼想的,房客我全請走了,”薛蓮頓了頓,壓低聲音,“他們說了以後再沒有關聯了的,但我還是覺得要換個房子住。”她清楚鄰裡對她的評價,這塊地方她還真不一定能呆,她容不了她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她男人更容不了戴綠帽子。

    黎嘉駿表示贊同:“你有數就好……你要是早說,我還能托關系幫你問問宅子。”

    “哪裡動用的上你?我在城東租了一處,反正仗打完了,我是要跟我家那口子回老家的。”她有點竊喜,“反正跟這裡是不會有瓜葛了。”

    兩人聊了許久,又添了幾次酒菜,離別宴才漸漸散去。

    讓鄰居挑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哄睡了小三兒,三人最後整理了一下,便睡下了,准備搭乘第二天的飛機率先前往重慶,他們幾乎沒拿什麼,只帶了必要的行李。

    昆明這個城市在這些年氣質輪流變換,從春城,到學城,最後成為了戰爭之城,滿地的軍需和軍人,漫天的戰機和硝煙,她也是很久以後才意識到,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大後方。昆明和重慶組成的雙城奇兵在這八年間到底撐起了什麼,恐怕言語已經難於贅述。

    飛過昆明上空的時候,她最後一次看到了昆明遠處的滇池,它倒是波光粼粼的,從沒有變過。

    回到重慶後,生活與以往並沒有很大的變化。

    秦梓徽去磁器口的炮兵駐地報道過後開始了正式的停職休養,二哥左思右想一下後,也去申請了停職休養,家人對此並沒什麼表示,應該說,所有人此時都無心做什麼,除了黎嘉駿,大家都在等待著日本投降的消息,這種知道它冥冥之中會來,卻怎麼也等不到的東西最讓人焦心。

    就連重慶大街上走的人,都帶著股神思不屬的勁兒,報紙上少了戰況,多出了更多的國際形勢,一會兒說蘇聯要調解中日糾紛,一會兒說日本並無投降的表示,又說美國將進攻日本本土,因為德國投降而歡欣鼓舞,對於日本馬上會投降而信誓旦旦的媒體忽然都沒信心了,結果那麼明確,可過程卻坎坷到讓人茫然,培訓了半年的“青年軍”毫無解甲的跡像,仿佛隨時准備出動再開始一場會戰。

    這是一場心理戰,全世界人民都一樣心焦,盟國人民的心焦程度甚至不亞於日本,畢竟他們全民皆兵,都做好了玉碎准備,可盟國的人卻因為確定勝利終將屬於他們,但因為對手的頑抗還要犧牲更多的人,光想想就讓人覺得忍無可忍。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美國人要投原子彈了。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寧燒一百萬,不少一個兵的土豪。

    跟土豪做朋友真棒!

    還好霓虹仇富。

    時間進入八月,天氣熱得嚇人,打開窗戶眺望遠處,路上和空氣中淨是蒸騰扭曲的氣體。

    小三兒長了痱子,拍了滑粉也不管用,一直嚶嚶嚶說難受,黎嘉駿一狠心,給抹了一層花露水,這可炸鍋了,小丫頭和被家暴了似的狂嚎,嘴裡就一個疼字。

    “怎麼可能那麼疼啊,又不是鹽水澆你傷口了,你嚎什麼!”黎嘉駿把她捧起來,小丫頭就囁嚅:“我要吃冰,冰綠豆湯。”

    “誒你個心……”機女兩個字還沒出來,大嫂噔噔噔跑來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哎呀怎麼哭那麼慘?”

    頂著聞聲而來的大嫂譴責的目光,黎嘉駿冤枉哭了:“不就是早上沒給多喝一碗冰鎮綠豆湯嗎!這都什麼時候了,至於這麼狠嗎?!”

    小三兒卻不說話了,撲在大嫂懷裡嚶嚶嚶哭:“舅媽,舅媽。”

    磚兒和幼琪手拉手現在門口看熱鬧,雖然和小三兒還沒多少親近的機會,但軟萌的洋娃娃天然自帶親和力,反正現在這兩個小哥哥都陪著他們娘一臉譴責,黎嘉駿一個成年人落到這個孤立無援的境地,跳樓的心都有。

    “這日子沒法過了!”她大叫,“我生了個討債鬼啊!”

    “愛吃就吃,這麼熱的天氣,還怕凍著不成?雪晴!”大嫂叫了一聲,突然卡住了,輕嘆一聲,“哎,老忘。”

    黎嘉駿也沒心思了,默默的把小三兒抱過來,鬼靈精這時候又會看眼色了氣氛不對立馬說不哭就不哭。

    “你說他們去了美國那麼久,來個電報都說好好好,到底好不好,誰知道?”大嫂很惆悵。

    “我是真沒想到……我猜到學熙會過去,沒想到會給配個雪晴。”

    “若不是那個小伙計心懷不軌,你大哥也不會這麼硬給他們湊起來。”大嫂也不知道是安慰誰。

    沒錯,為黎家在美國的生活打前站的就是陳學熙和雪晴。

    當初黎嘉駿轉戰昆明的時候,小伙計都已經見過金禾和海子叔了,黎嘉駿的想法,既然大夫人那麼看重這一家子,以她的智慧,這小伙計能過法眼肯定是沒問題的了。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成婚前黎老爹出面補貼了小伙計一筆錢用來置辦婚禮,順便把聘禮弄得像樣點,誰知那小兔崽子居然卷了錢跑了!

    對於後續發展,大嫂信中只有一句總結:“雪晴約摸是忘了告訴他咱們家什麼出身。”

    敢從胡子的後代軍火世家卷錢跑,黎嘉駿還沒來得及生氣就開始同情那小伙計了。

    雪晴先是暗戀大哥無果,後告白陳學熙被拒,好不容易脫單有望了,又遭這麼個罪,情史之坎坷,黎家人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正好陳學熙非常勇猛無情的讓負心漢享受到了黎家的正義裁決,重燃雪晴的勃勃生機,大哥干脆發揮了一下大家長專有的獨裁權,讓陳學曦湊合湊合帶著雪晴過得了。

    陳學曦年紀也不小了,百般尋覓也沒老家消息,這麼耽擱著也不好,他便認了,正式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一員,然後轉頭就被踢到大洋彼岸去開辟新世界去了。

    就是可憐了雪晴,她的教育一直沒有被金禾重視,好不容易這些年會讀書寫字了,又被扔到一個語言都不通的地方,真心不容易。

    “我就怕她太賢惠,被美國小子看上就不好了。”黎嘉駿還不忘開玩笑。“白人的長相確實作弊,學熙還真帥不過人家。”

    “這麼想的話,那梓徽就可以放心了。”大嫂點頭。

    “……咦?咦咦?”

    “哈哈哈,磚兒,來,帶著弟弟一起,照顧小妹妹,我和姑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大嫂拍拍手站起來。

    磚兒活像個小大人,一本正經的走上前,守在小三兒的身邊,認認真真的看著小丫頭,幼琪就不老實多了,走到床邊就抓小三兒的手,搖了搖,覺得不過癮,上嘴親了親,小三兒不明就裡,哼唧了一聲,一巴掌打了回去。

    大嫂訓斥:“幼琪!不准欺負妹妹!”

    幼琪捂著小臉蛋一臉懵逼。

    兩人下了樓,順便打開了廣播,廣播裡一片嘈雜,吱哩哇啦許久以後,突然一條新聞播了出來。

    “日本外務省對外宣稱,廣島系遭遇無名隕石衝擊,非傳言所謂美國新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目前廣島居民的傷亡暫無統計,但日本政府表示,不會因為此等小小挫折就屈服,他們已在本土做好決戰之准備……”

    黎嘉駿懵了。

    她一把抓住還沒反應過來的大嫂:“今天幾號?”

    大嫂一臉夢游:“6號,八月六號……嘉駿你聽到沒他們說隕石……隕石誒……廣島是日本城市吧,日本這是遭天譴了?隕石都砸下去了?”

    “不是隕石當然不是隕石。”黎嘉駿胡亂的說,“是原子彈啊原子彈!”

    “圓子,蛋?什麼東西?隕石做的?”

    “啊,說不清楚……”黎嘉駿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即使知識分子如大嫂也沒聽說過原子彈,她也不應該知道,只能拉擋箭牌,“哦,美國的東西,你知道,我在昆明呆的久,都是美國兵……”

    “哦,”大嫂認可了這個借口,轉頭繼續問,“那是美國在弄日本的廣島,是弄吧,我不大懂,為什麼要說成隕石……”

    這個說法現在聽來確實奇詭,因為就中國的國民教育程度,這個廣播放出去,大街上十個人裡有七八個得問隕石是啥,等解釋完了,大概會“哦”一聲然後補充“不就是星星嘛!”

    所以日本居然干過這事兒?廣島被美國扔蘑菇蛋了,它對全世界宣稱是“星星掉下來了”!

    真偉大,她都要佩服他們了。

    可是,廣島過後,馬上就要長崎了吧,到時候日本本土那麼滴點兒大的地方,幾天時間連續被“星星”砸兩次,這種“天譴”頻率遠比真相更讓人拍手稱快好嗎!

    只是一切沒有如果,她知道美國會炸第二次,可日本不知道啊,他們大概不相信鷹醬會那麼喪心病狂把蘑菇蛋扔著玩,還以為要攢個十七八年才能攢出一顆來吧,這麼凶殘的東西……可能連鷹醬都不確定他們會不會投第二顆,畢竟是用來決勝負的東西,本來還指望著一顆滿足,可聽這廣播的態度,天皇還木有認命。

    木認命好啊,木認命歷史繼續大步走啊!

    這條“天譴日本”的廣播因為太不靠譜兒被一晃而過,畢竟是官方途徑不能摻雜太多小道消息,報紙就沒那麼有節操了,很快國民就聽說了日本廣島遭遇神秘武器毀滅性的打擊的新聞,但美國瞞得很緊,日本也遮遮掩掩,這麼大的事,反倒沒什麼確切消息了,甚至還不如蘇聯的對日態度讓人關注。

    這時候大家最擔心的就是蘇聯給日本台階下,為了東三省的利益出面調和,男人們外面忙回來後晚上討論的都是這些,憋得黎嘉駿幾乎內傷,她多想跟人討論一下原子彈啊,可日本你咋那麼能呢,寧願被假裝天譴啊!

    廣島遭天譴後過了三天,美國投下了第二顆蘑菇蛋。

    這下真是瞞不住了,是個人都知道日本是遭的“人工天譴”了,兩個城市接連在瞬間化為廢墟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四面流傳,廣播裡仿佛都能聽到播音員興奮的要飄起來的聲音。

    “昨夜蘇聯宣布對日宣戰,今日已有大軍集結中蘇邊境,日本關東軍覆滅在即!”

    “日本重鎮長崎繼廣島之後再次遭到美國新型武器的毀滅性的打擊,美蘇同時用行動證明他們反法西斯的決心,日本舉國上下已再無一戰之力,勝利不日即將到來!”

    “……這麼厲害?”饒是二哥,也露出了土鱉的表情,“什麼炸彈能干掉一個城市?”

    “德國把猶太科學家都趕跑了,美國照單全收,要啥啥沒有……詹姆斯說的。”黎嘉駿現在說啥都准備個背鍋的,時刻不把自己暴露人前。

    秦梓徽不樂意了:“詹姆斯怎麼什麼都與你說?”

    “你又不問。”

    “……”

    “美國有這麼厲害一個東西,以後誰打得過他啊。”很快就大嫂就想到這個問題,“太嚇人了,防空洞都沒用吧。”

    “這個想必戰後會有個說道,不會讓他們沒完沒了用的,要麼讓大家都造相互掣肘,要麼就大家都別造,造了的不准用,否則都這麼玩起來,日子還過不過了。”國際上的勾心鬥角,二哥還是比較有數的。

    “可是這個美國也未免太可怕了,悶聲不響的,來這麼一出。”

    “若是現在全世界的國家就他一家有,那豈不是要當老大了?”

    “蘇聯或可一戰,地方大。”

    “我們也地大啊,敢打嗎?”

    “……”幾句話下來,原子彈把自家人都給嚇著了,場面有點像恐怖片。

    黎嘉駿還是沒忍住:“這個技術是大趨勢,不能管住其他國家不造,但相互抑制是必然,蘇聯肯定會有的,否則這仗沒完的。”

    “哼,我們自個兒沒有,就抬不起頭!”老爹須發皆白了,氣勢還是十足,“誰能指望頭上那群洋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以說仗還沒打完已經開始內訌了嗎……世界級撕逼她真不懂,黎嘉駿心累,而且他們看得那麼准,顯得自己跟土著似的,太沒優越感了。

    “那接下來如何?嘉駿,你說。”大哥直接把鍋甩給她。

    全家都看過來,殷殷切切。

    “接下來?”黎嘉駿有繃不住的笑意在抽動嘴角,“還能如何,等投降啊!我們說來說去,不就在等這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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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14:59 |只看該作者
    第217章 形勢逆轉

    “秦夫人,我咨詢了一下,如果您確定要全家移民的話,以你們在美國的產業來看,只需要一個擔保人便可以,如果您暫時沒有人選,我很樂意為您效勞。”美國參謀詹姆斯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遙遙朝觀望著這邊的秦梓徽舉杯示意了一下,笑道,“與秦上校共事這麼多年,你們的品格無可挑剔,希望到了美國還能與你們保持長久的友誼。”

    黎嘉駿笑得很勉強:“實不相瞞,若不是家父身體不佳,而美國的醫療條件更好,誰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故土呢?”

    這當然是托詞,治個病而已,哪裡需要全家移民,但這些年打著各種旗號移民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便心照不宣了。
詹姆斯雖然略懂,但還是表示很遺憾:“不過秦上校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他作為一個軍人,具備一切優秀軍人的素質,而且與他交流,誰能想像他竟然是全靠軍功晉升的,說實話,他的素質比許多軍校生也不差,戰後論功行賞,他有很大的可能再進一步……您真的確定放棄作為個將軍夫人的榮耀嗎?”

    當將軍才作死類!黎嘉駿搖頭搖得斬釘截鐵,美國人雖然很精明,但是基層或者中層的大兵對於政治卻不怎麼敏感,詹姆斯雖然是一個中美聯合炮所的參謀,但因為來了中國以後就一直打得碾壓局,所以過於樂天開朗,總以為日本投降後中國肯定可以在美國人民的幫助下重新被建設成為一個繁榮昌盛的現代化資本主義文明古國。

    知道真相的她眼淚掉下來。

    這樣一想,她還發現一件更尷尬的事,她這裡找這個詹姆斯擔保移民,幾年後他如果去了朝鮮……孽債真是無處不在防不勝防。

    眼淚流個不停。

    秦梓徽走過來,端著酒杯:“聊得很開心?”

    “哦,秦,你這份防備心我可真受不了,我確實對夫人很有好感,但是你看,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在舞會上也只和已婚婦女交談,我覺得對比常年被美少女們包圍的你,我顯然更有節操。”詹姆斯誇張的指責,然後一臉打小報告的表情,“秦夫人你知道嗎,秦他可受歡迎了,我都不明白,明明我們的小伙子嘴是最甜的,但是到了姑娘們那兒,卻都說中國的秦上校最幽默風趣,他平時裝得正兒八經的,肯定偷偷有什麼勾搭小姑娘的絕招,你可要防著點!”

    黎嘉駿非常配合,一臉嫌棄的趕秦梓徽:“滾滾滾,我只和有節操的男人聊天。”

    秦梓徽瞪大了眼,隨即委屈的抿嘴:“不公平,別人隨便說兩句就嫌棄我,我有沒有節操,夫人您不是最清楚嗎?”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污!黎嘉駿一口氣沒上來,旁邊詹姆斯哈哈哈大笑:“秦,我懂了,哈哈,為什麼早十年沒有認識你,我說不定能勾搭到我們的校花,哈哈哈,這麼一本正經的耍流氓,難怪姑娘們都喜歡。”

    “這可真冤枉。”秦梓徽嚴肅道,“對姑娘們保持紳士一樣的禮儀和適當的風趣才能讓她們如沐春風,而耍流氓什麼的當然只有對自己的夫人做才能有益雙方身心健康。”

    “看來我認識你還不遲,回去我大概能再要個小天使。”

    “我們可以一起。”秦梓徽盯著黎嘉駿,雙眼閃閃發亮。

    黎嘉駿已經不想和這群污師說話了,她艱難的轉移話題:“可能我們沒法一起去美國了,詹姆斯,我打聽過,你們的大部隊會從印度坐船回美國,你們這些軍官是坐飛機,而我們,我們大概沒法帶家人走那麼遠去印度,我們得等戰後,到時候去上海或香港坐船過去。”

    “聽起來似乎只有這樣了。”詹姆斯又表示遺憾,“我接到命令,馬上要去你們的芷江機場視察,可能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回重慶了。”

    黎嘉駿一愣:“是湘西那兒嗎?”

    “對,這一場的戰報我們已經到手了,目前可以確定是他們本土決戰計劃的一部分,用你們的話來說應該是垂死掙扎,中方可是全美械,太殘酷了,日軍作為進攻方,竟然想用刺刀打開缺口,他們難道不知道他們面對的是衝鋒搶嗎?一梭子打過去什麼都沒了,這樣的裝備差距,還有什麼可……用他們的話講叫什麼,玉碎?還有什麼可玉碎的。”

    詹姆斯大概是習慣性的嘚瑟他們鷹醬的強力支援多麼有用,可是聽眾卻面無表情。

    “詹姆斯,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中日剛開戰的時候,戰損比是八比一。”黎嘉駿看著地面,語氣平靜,“八比一持續了快一年,後來變成了六比一,再後來是四比一,緬甸的時候才三比一,現在成美械了,才一比一,一比二,一比三……我覺得,歐美戰場,絕對不是這麼算的,對吧?”

    他一臉驚訝,果然是從未研究過的。

    黎嘉駿嘆口氣:“可我們足有八年,只有靠戰損比和戰略意義來定義我們到底是輸還是慘勝,說得直白點,我們自我安慰了八年才走到今天,你要說殘酷,不知道你對殘酷的定義是什麼?”

    “哦對不起。”

    “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遇到這樣的話題,總是忍不住要較真,因為真的沒法隨意。”

    “你讓我想起我遇到的另外一個軍人。”詹姆斯搖搖頭表示不在意,“我看到戰報說對面潰退的日軍大部分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少年的時候,也感嘆了兩句,當時我身邊一個中國團長就說,他們早就有孩子軍團了,他自己就是十六歲在北平入的學兵團,還親歷了盧溝橋事變。”

    “哦?”黎嘉駿一震,“是南苑那兒嗎?”

    “對,是的,你也知道啊?”

    “請問他叫什麼?你記得麼?”

    “我問了,但他只說他姓王,怎麼,這很重要嗎?我下次遇到,可以去問問。”

    黎嘉駿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又有些悵然,當年的學兵,現在恐怕都已經是青年了,時間都去哪了,她搖搖頭:“雖然可能認識,但是……算了,戰爭都快結束了,就算要敘舊,兩眼對望,也只有淚千行了……”

    她的語氣略有些調侃,詹姆斯的中文沒好到這個地步,他凝眉思索了一下,沒什麼結果的聳聳肩:“你們開心,就好。”

    見黎嘉駿沒什麼說話的玉望了,秦梓徽便接上,和詹姆斯隨意的聊了兩句,等這場以慶祝德國投降為名義的舞會漸漸有人離開,便也隨大流的散場了,詹姆斯開著他的吉普車送兩人回去。

    關上家門,兩人不由自主的吁了口氣。

    德國投降都一個多月了,只要有外國人的地方還要夜夜笙歌,完全不考慮“友好的中國朋友”的感受,真是一點都不友好。

    中國戰場其實一直都很難熬。

    自遠征軍第二次遠征,配合滇西精銳一起打通了中印公路後,本土戰場的疲軟卻也給了本來苟延殘喘的日軍一個巨大的機會,他們也不甘示弱打通了從東北到廣州和南寧的“大陸交通線”,硬生生的將局勢又放到持平,彼時豫湘桂戰火燒得遮天蔽日,昆侖關和長沙失守不說,重慶也有了兵臨城下的危機,而大量的精銳卻為了配合盟國的進度,不得不留在緬甸戰場進行密支那和松山戰役。

    “中國的好朋友”史迪威決戰緬甸之心雖然相當堅決,但手握美國援助的他卻並沒那個精力去關懷中國本土的情況,雖說諾曼底登陸勝利,美國也已經在太平洋戰場上占據主動,可一片大好的形勢下,中國卻不經意間就這麼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四四年秋的時候,廣播裡終於傳來了那句話:“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青年軍,開始組建了。

    原本只是希望知識青年應征入伍,年底能湊到十萬也是好事,可不到兩個月的功夫,不僅十萬滿額,還超了兩萬,那段時間,連抓壯丁的情況都幾乎絕跡了。

    十萬青年的組建再次給了中國抗戰以信心,而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矛盾,史迪威被換下,新的中國戰區參謀魏德邁將軍上任,他顯然已經在史迪威被換的事件中獲得了教訓,被“陸軍至上論”的史迪威壓制許久的陳納德終於又雄起了,拉起中美航空聯隊開始了對日軍基地慘無人道的犁地式轟炸,此時日軍航空隊人才和戰機早就青黃不接,遇到凶猛的飛虎隊更是面無人色,四四年後,日軍轟炸絕跡,空中再無太陽旗。

    而轟炸的結果就是,日軍好不容易“玉碎”一把打出來的大陸交通線被活活炸廢,他們終於也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於是風水輪流轉,曾經以炸對方機場為戰略目標的中國軍隊,開始守衛自家機場了。

    湖南,湘西芷江空軍基地,就時間上看,應該是最後一場會戰了。

    想不贏都難,從全美械的中國軍隊,到獨霸天空的飛虎隊,再加上打了一半的時候在遠方投降的漢斯老大,一切的一切,對於已經窮途末路的日本來說,都是歷史的車輪一般不可抗拒的存在。

    湘西會戰大獲全勝,日軍四散奔逃,傷亡不計其數。

    詹姆斯走後沒多久,二哥就從緬甸回來了,同一天到來的,還有《波茨坦公告》。

    其內容總結下來就一句話:不投?死!

    日本沒理會。

    好吧……

    那就等美國爸爸拉開餐桌請吃蘑菇啦。

    “你這麼著急整理干嘛?日本還沒投降呢,現在隨時可能再弄出個什麼玉碎攻擊啊。”二哥很不高興的拎著自己的背包。

    緬甸去了一趟回來,他已經徹底不帥了,黑得像個阿三,發型像個泰山,瘦的像根竹竿,整個人就一雙眼和一口牙發亮,黎嘉駿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等投降了,回鄉潮嚇死你!”她數著箱子,“而且觀瀾的朋友答應,隨隊去重慶的時候帶我們一程,省很多事呢!”

    “車隊什麼時候沒有,你急什麼?”

    “飛機。”

    “……”二哥被噎了一下,轉頭找秦梓徽搭話,“梓徽啊,你調令下來了?”

    “沒,我申請了停職休養。”

    這時候申請停職休養,基本就等於放棄了戰後分餅,二哥皺了皺眉,看向黎嘉駿,面色似有不贊同,黎嘉駿非常無奈:“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好嗎?”

    “哎,妹子大了,嫌哥老糊塗了。”二哥搖著頭走出去,“我去逗更好糊弄的好了。”

    院子裡,“無知”小清新少女小三兒正在扯洋娃娃的衣服,全然不知自己的低能二舅已經找過去了。

    她的頭頂,一串串紫葡萄已經悄悄成熟,顆顆飽滿,宛如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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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57:20 |只看該作者
    第216章 赴美決議

    諾曼底並沒有讓“龍顏大悅”的校長大赦天下。

    袁曼儀和張丹羨他們被轉移到郊區的監獄沒多久,就被轉移出去了,自此再無下落。

    期間他們也有聯絡袁家人,結果袁家老爺正值事業瓶頸期,竟然真的撒手不管了,大哥在重慶對於現下的鬥爭更加感同身受,一反平時放任的態度,來信數封讓二哥“思慮周全”。

    二哥“思慮周全”後,尚未給家人展示他的決定,就連收數道命令,收拾行囊,准備前往印度。

    適時滇緬會戰已經打得如火如荼,為了打通中印公路線,解除日本對中國西部的掣肘,遠征軍強渡怒江天險,配合駐印軍反攻日本,終於在四五年年初確定了勝局。

    為了早點修成中印公路,隸屬交通調度的所有人早早的就被召到前線,配合軍隊進度直接跟隨修建公路,將國外援華物資護送進國內。

    雖說印度尚數安全,但中印公路的修建工作卻艱苦又危險,二哥並不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事,若是之前黎嘉駿或許會擔心一下,現在只希望他快走快上手,好用忙碌來遺忘之前的頹喪。

    結果直到公路開通到穩定,他也沒回來,只是偶有信件報報平安,時不時透露一下遠離國內逼仄氣氛的歡暢和工作的勞累,可見這不回來也是故意的,家人便也不再追究了,只要活著就好。

    只是有些事情,卻是逃避不了的。

    諾曼底登陸後,盟軍捷報頻傳,自四三年意大利投降到現在,軸心國敗局已定,報紙上和人們的討論已經從德國何時投降改為盟軍如何從全球包圍日本,即使大半國土還在淪陷區,滇緬戰火熊熊燃燒,日本在太平洋戰場的頑抗還是讓美軍討不著好,可若是走在街上聽一些老大爺討論戰事,莫名的竟然會有一點類似於歡樂的氣氛。

    從黑暗中漸漸看清了五指,這種幸福感大概也只有盲人才懂不了了。

    而漸漸明朗的局勢,也讓家人對於未來的安排上了心,扛著一大家子的大哥尤其操心,特別是黎嘉駿這個不安分的再次去信提出了要加緊移民的步伐,兩邊電報來電報去說不清楚,大哥便干脆單槍匹馬的到了昆明,三人開始了一次決定黎家未來的“圓桌會議”。

    “爹以為如果打勝了,赴美並非必須,他們年紀大了,到一個語言不通的地方,恐晚年不安,這種顧慮實屬應當,我也無法決斷,既然你堅持,總要拿出個令人信服的方案來……你這姑娘,都當娘的人了,還這麼儀容不整,頭發捋捋!”大哥這些年變化並不大,他早已經習慣了勞碌命的狀態,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時刻准備著做決定”的氣息,可靠到讓人一看就想撲上去,此時黎嘉駿就緊緊挨著他,享受著來自哥哥的摸頭殺。

    她一點都沒糾結,因為不管赴哪,日本投降後綁也得把家人綁到其他國家,難為現在大哥是家主,若她當家,這事兒根本無須費唇舌和家人講道理。

    ……以後他們就懂了。

    但現在確實有些犯愁:“大哥,若我現在堅持必須離開,而我並非喜愛外國,你會認為我是有什麼苦衷?”

    大哥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反問,他凝眉想了一會兒:“若是講戰後清算或是利益分配,似乎也沒有必須撤走的必要,畢竟我們這類人那麼多,我們家也並未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人或事,怎麼想都不會成為被針對的那一群。”

    “哥,站隊,就是最傷天害理的事。”

    “……”

    這個理論,黎嘉駿都沒和秦梓徽提過,他此時和大哥一樣一臉驚訝。

    “戰爭沒完的。”她壓低聲音,“哥,我們確實要贏了,可戰後,那淪喪的大半國土,可是無主之地!”
   
    “怎麼會是無主之地,重……”大哥一頓,他似乎明白了過來,直接就沉默了。

    “我雖然現在不干戰地了,可是消息還是多少能收到的,淪陷區真的完全淪陷嗎,我看不見得,”黎嘉駿輕輕的敲著桌面,“晉察冀、晉綏、陝甘寧、冀熱遼……別小看那些根據地,連成一片,就是一個正在收復的國土,以前還有果脯的將領在那兒打游擊,可現在明面上的還剩下多少,都戰死了嗎?我看不見得,不是投了供,就是被召回來了。哥,敵後那個政權已經站穩了,蔣公碾不死了。”

    房內的氣氛降至冰點,其他兩人的表情都有點發白。

    黎嘉駿也覺得自己就好像在說一個鬼故事,可她不得不繼續說下去:“當初明面上是合作,但背地裡雙方鬥成什麼樣,我們是都知道的,以前重慶壯大的時候如何傾軋延安,不是什麼秘密吧?現在延安靠自己壯大了,會怎麼看重慶?就算他們願意以德報怨,兩黨共治,蘇聯能答應嗎?美國能答應嗎?別忘了,我們國家的戰事,早八百年就不是家事了!當初盼著國際援手,現在就要做好被國際叉手的准備!”

    她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接下來那些年雖說是內戰,可背後站著誰?美國爸爸和蘇聯爸爸!若是沒出個你死我活的血案,豈不是又一個戰後德國的局面?而中國這麼大,哪兒都是寶,誰能、誰願意、誰舍得建一堵牆來個“一國兩制”?

    日本走後,留給這片大地的,就是內戰了。而那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沒有雙贏的可能。

    連她都想到了,大哥和秦梓徽更不用說了,這麼順著往下想去,鬼故事氣氛更濃郁了。

    大哥看她的眼神近乎要驚異了,這些年她沒少被他用類似的眼神看過,可這一次卻真的讓她有些膽戰心驚,正當她以為他要問些什麼並且嚇得手腳發硬的時候,秦梓徽卻毫無他想的開問了:“那為何要去美國,而不是蘇聯,這不是舍近求遠嗎?”

    黎嘉駿一頓,一面感激他的亂入,一面卻又咬牙切齒,為什麼是美國,為什麼不是蘇聯,廢話!因為蘇聯撐不到二十一世紀就要解散啊!

    可她怎麼說啊?!

    大哥也被問回了神,兩個好奇寶寶此刻對她的“智商”非常信服,皆一臉認真的等她回答。

    黎嘉駿生無可戀臉。

    “因為,我……們……會英語的多。”

    “……”

    “俄語好難,不想去學了……”

    “……”

    “蘇聯那個氣候,不適宜我們這種,溫室花朵……”

    “……黎嘉駿……”大哥叫全名了!他開啟死亡召喚了!

    “哦對了!”黎嘉駿腦子裡靈光一閃,激動的大拍桌子,“我想,起來了!”她差點說成我想到了,“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那個,那個,主義,額,雖然不是宣傳裡的共產共妻……可論起社會成分,咱們家……大概只有觀瀾……能當他們的同志……”

    秦梓徽一愣,隨即臉一黑。

    黎嘉駿連忙補救:“但就他現在這家室這職務也是絕對不行了。”

    “駿兒……你嫌棄我。”秦梓徽一點沒上當,委屈的指責,“沒錯我上數三代可能都是貧農……我是種過田……我還打過豬草……”

    “我沒瞧不起貧農!”她驚恐,“你不要亂想!”

    “那你還單獨把我撩出來,你還有全家,我可只有一個你!”

    這話怎麼有點耳熟……好像不是用來形容人的,黎嘉駿有些晃神。

    “這話你們兩口子私下玩笑便可。”大哥忽然道,“梓徽,我們可沒把你當過外人。”

    秦梓徽一愣,一秒收起演員臉,表情沉靜的點頭:“是我說話欠妥了,”他朝黎嘉駿飛了個無奈的眼神,“瞎鬧慣了,沒收住,大哥您見諒。”

    接到他的眼神,黎嘉駿卻沒有往常瞎鬧後的輕松,反而沉重了起來,她回以一個很勉強的笑,剛活絡的氣氛就都僵硬了。

    秦梓徽並不願意走,她看得出來。

    大哥不堪重負似的的嘆息:“也就你能這樣縱容她……駿兒,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我和爹商量,他們會明白的。”

    既然當家人拍了板,那這事基本已經成了定局,大哥又留了幾天,大家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黎嘉駿當然不敢說她知道日本什麼時候投降,只是佯裝分析說現在已經聽聞蘇聯已經進攻柏林,德國投降大概也就沒幾天的功夫,那麼當全世界都調轉搶頭對准日本的時候,就算他們再“玉碎”,恐怕也就幾個月的事兒。

    大哥自然是贊同的,三人研究了一下路線,決定先陸續把一些必須帶走的東西打包起來,分次帶到昆明,隨中印公路到印度,從那邊乘去美國的船,只是這麼一來,美國勢必需要一個可靠的人接應著,光那個蔡廷祿推薦的經理人已經不夠了。

    這次,黎嘉駿不敢舉手了,她知道這一去可能很久都回不來,而她自己還有些最後的、自私的打算,必須留下來辦完。

    幸好大哥已經有了打算,並未考慮到她。只是在最後幾天帶著她拜訪了幾個在昆明的生意上的舊友,重新建立了聯系,為接下來的大遷徙做准備。

    他回重慶那天,兩人去送他,他並沒有如二哥一般住他們家,而是住在旅館,秦梓徽便去叫車,大哥一邊理著行李,一邊叮(教)囑(訓)黎嘉駿。

    黎嘉駿明明是個主婦了,但是卻插不上手,只能聽訓話並遞點小東西。

    對於這個三妹,大哥似乎有操不完的心,他說來說去,說到最後,黎嘉駿幾乎以為他要詞窮了,卻聽他頓了頓,沉聲道:“嘉駿。”

    “嗯?”怎麼才上正題的感覺!黎嘉駿一驚,差點立正。

    “你,和梓徽談過嗎?”

    黎嘉駿愣了愣,低頭不語。

    “他前生凄苦,一身功勛全是在軍中打拼出來,僅保護蔣公這一大功就足以睥睨同輩,他若繼續走下去,如果咬牙拼一拼,能爬得更高亦有可能,今時我們這般商討易地重來,若論損失,他並不比我們家中任何一個少,雖然他從頭至尾沒有反對,但這個心結,你必須打開,否則萬一以後蔣公勝了,他的同僚功成名就,而他……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的落差,難保不會心生怨懟。”

    見黎嘉駿還是不說話,大哥輕嘆一聲,問:“若真耽誤了他,你會好受嗎?”

    為了這個家,大哥真是操碎了心了。

    黎嘉駿鼻子有些發酸,她點點頭:“我會和他談的,他這麼信我,我肯定不能害了他。”

    她的自信沒法傳染給所有人,她只有盡自己所能,保住所有自己愛的人……和心。

    大哥似乎是終於把最想說的說完了,他提起箱子:“走,下樓等他吧。”

    話剛說完,就聽到敲門聲,秦梓徽在外面:“大哥,車來了。”

    門裡兄妹倆對視了一下,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大哥拍拍她的肩,“幫我退房吧。”便開門走出去,又叮囑了秦梓徽幾句,便利落的離開了。

    秦梓徽一直都沉默著,等黎嘉駿辦著退房時也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你聽到了?”黎嘉駿簽完單遞給前台,語氣隨意的問。

    “……嗯。”

    她回頭看著他,秦梓徽笑了笑:“你不用想這麼多,大哥真的言重了,若沒有二哥把我調回重慶,我可能早就死在外面了,而且我還娶到了……”

    “秦梓徽。”黎嘉駿表情平淡,拉住他的手走到街上,隨意指著路過的路人,“你看。”

    他一臉莫名。

    “如果你留下,你可能會殺了他,他,甚至她……”她指著背著褡褳的趕路人、賣木桶的攤販還有抱著孩子路過的婦女,“你還會殺他,他,他還有他……”

    結伴路過的學生,衣衫襤褸的乞丐還有蹲在車邊等生意的車夫。

    “還有他,他……”

    “夠了。”他語氣更平靜,“我們走吧。”

    黎嘉駿卻沒停,她自己都被這種殘酷的想像嚇到發冷,她抖著聲音:“然後,然後你發現,你輸了……手裡,還全是同胞的血,而你就算想回來,我們也不……”

    秦梓徽猛地抱住她,緊到顫抖:“別說了,回家。”他的頭埋在她的頸窩,“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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