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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家佛請進門 上(七月鬼當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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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19:07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家佛請進門〈上〉(七月鬼當家01) 作者:于晴

是是是,他是一介文弱書生,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可--可他也非百無一用啊!   
瞧他眼界就特好,打十歲就明白要為自己拐--   
呃,不,不是拐,是聰明地為自己訂門親事。瞧瞧他那個能幹的愛妻啊--   
她喜歡與人歃血為盟起誓,手指全紮滿了傷,九指都拿去義結金蘭了,   
唯獨他的那指--嘿嘿!是共結白頭盟用的!   
說起他的那個妻,能“斬妖除怪”,又--又多以夫為尊啊!   
這也難怪啦,誰叫他這麼有男子氣概呢--他就是喜歡在上面嘛!   
所以,那個狐媚強要“上”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啦!之時,拖著這幅異軀,他早晚都得--   
他的妻、他的兒啊--他能保他們一世平安康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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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4:44 |只看該作者
《家佛請進門》上下卷之謎

平常我是一個很脫線的人,這個……其實是在生活上脫線而已,從來沒有想過會延伸到小說上。

我還記得寫《家佛請進門》的那一陣子裏,每天到了半夜看著天空,總是會想:奇怪,明明我這一陣子很有靈感,也專心寫稿,往往一眨眼天就亮了,為什麼故事好象老是寫不完呢?

又想:好象有點問題耶,我記得不管《追月》或《花呆》,總是停停寫寫思考再三推演劇情,不像這一次《家佛請進門》滿腦子聊齋推得很快樂,為什麼這一次我花了兩倍以上的時間還是沒有完成呢?

雖然是這樣想,但我總是會很合理化地告訴自己,可能字數多了點吧,再加上我老是在刪文,當然寫不完。於是,再繼續埋頭寫稿。

我也提出心裏疑惑,跟項姐說:

「項姐,我對這次套書主題非常有興趣,想寫的點多多,所以字數好象多了點耶。」

項姐的響應是:

「沒問題!只要十三萬個字內全OK,不然排版太難看了。」

我心想十三萬字耶,我可以安心了!連忙拍胸保證:「安啦,十三萬字那麼多,我怎麼可能寫得到那個數字?」當時,我已經在大刀闊斧,一章一段落地直刪,怎麼可能到十三萬個字?開玩笑!萬盛字數最多的絕不可能會是我!當時我信心滿滿(這樣的信心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搞不懂原因何在,像是被鬼迷心竅一樣)。

一直到寫完後——

因為作者第一次接觸可以放手寫的純聊齋故事,於是「重金禮聘」只看BL小說的家人,認真地看一遍有沒有過於恐怖的地方?

結果看了四小時。

那時的我,雖有疑慮一本小說是否真的得花四小時,但想對方可能看不慣言情小說,就不小心用了四小時的吧。

所以完稿之後,我興高采烈,在奉上稿件前拿出計算器,準備去電告訴項姐,沒有問題了,保證十三萬字內--

一算之下,我的臉發青了。

我心想有沒有搞錯?一定是我不小心重複算到字數了,再來一次……不對,再來一次……計算機計算器大概壞了,趕緊拿一台新的出來再算一次……

我傻眼了!

難怪不管我怎麼寫,都像是個無法跑到終點的選手一樣!

難怪得花四小時去看完!

因為,我寫的是兩本的量啊!

當時的我,遲遲不敢聯絡出版社,於是又重新回頭看稿,試著找出還能刪除的地方,最後沒有辦法了,小心翼翼地問項姐:

「那個……十三萬個字是不包含空白吧?」

「當然有啊,什麼都算進去共計十三萬個字。」

我認了。「項姐……今天天氣好好,我看見遠方浮雲飄過,我不小心去散個步,回來之後,忙碌的小精靈為了報恩,把我的稿件加了一倍的量,怎麼辦?」

「……」

「那個……有沒有忙碌的小精靈去逛過其它套書作者的家?」我的臉皮還沒有這麼厚,當然不敢說出這句話,只好再度認命,解釋身為選手的我,為什麼老是走不到終點理由。

於是,項姐跟出版社的編輯努力地擠擠擠再擠——

「沒有辦法!」項姐坦承:「二十萬字完全擠不進一本書裏!太難看了!」

「那……抽掉番外篇?抽掉它好了。」算了算字數,就算抽掉,還是遠超過十三萬字埃

我一臉苦瓜。要是平常出上下集也就算了,這一次是套書,怎麼能跟其它作者不一致?

「不然,把套書所有作者的番外篇集結成一冊?然後我再刪正文字數?」我已經開始絞盡各種腦汁,讓大家玩成一塊眾樂樂好了。

「不是每個套書作者都有寫番外篇的,沒寫的對她們就不公平了。」項姐答道。

「那……項姐,我盡能力刪了,剩下的先請編輯研究一下,如果可以刪掉不影響劇情的,就儘量刪去七萬個字。」事實上,我已有心理準備了,也準備等侯編輯通知,我好開始刪稿。

於是,稿件請編輯詳看再詳看,最後項姐通知我:

「妳的稿件……刪了前面,布的局就不見了;刪了後面,你布的局沒有結果了。」項姐快刀斬亂麻,直接說出決策:「既然各種方案都設想過行不通了,就做上下吧。」

電話彼端的項姐倒是很爽快地表示,刪番外、刪字數,擠排版等等各種方案全想過,不管選擇哪一項,都會影響到讀者閱讀的權利跟作者要表達故事的整個意念,今天就算不是我,出版社還是會選擇出上下,這是唯一的辦法。

雖然出上下卷了,出版社還是以超特惠方案處理,務必把每個作家的套書做到完美為止。

已經不小心寫錯字數的我,只要出版社開口,我絕對配合,這是我應盡的贖罪之旅埃

其實,這算是我第一次出上下卷,完全是在我意料之外,當初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寫兩本的量,因為向來龜速的我,根本沒有出現過這麼「神聖奇異不可解之怪現象」。

現在,請讓我借著這個機會,跟其它參與「七月鬼當家」的作者們,說一聲抱歉。

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我非常 抱歉我這麼脫線,寫了這麼多字數,還每天很悠閒地拿著項姐的十三萬字當令箭,以為十三萬字是非常多的字數,加上我是一章一段落的刪,就以為字數達合格標準。

真是十分的抱歉,在製作「七月鬼當家」的整部套書上,《家佛請進門》跟其它套書有所不同(雙手合十,誠心道歉)。

下次如果有幸再跟這次的套書作者們合作的話,我一定會拿計算器放在計算機上頭,每一章都會經過詳盡的計算,請原諒我這一次的出槌,下一次我一定會完整配合到底的。

「七月鬼當家」,是我很喜歡的東方聊齋。項姐曾跟我聊到其它作品的優點,令我深覺現在的作者功力都是非常厲害,身為讀者的我是樂於期待而且非常期待的(拜託,明年不要來西方的魔法精靈,是人都有弱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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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半年來,每天清醒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樣的——

先是意識清醒,而後感到四肢冰冷,僵硬得有些發疼。馬畢青忍著微疼,暗暗運氣讓身子微暖後,才緩緩張眸。

她咬著牙,小心翼翼起身,看見佛哥哥背靠在樹幹閉目沉睡。他一向淺眠,尤其這半年為了逃避陰差,他更是一有動靜就清醒,好難得看他睡得這麼熟……輕輕將蓋在身上的黑袍,覆在他的身子上,就蹲在他面前看了他好一會兒。

桃顏漾著柔情,傾前輕輕地吻上他的唇瓣。

真的好難得啊,這樣也驚不醒佛哥哥來。平常她要敢主動,一定會被他糾纏得又想笑又得安撫他這個大老爺的孩子脾氣。

「佛哥哥,你一定很累了吧……」她輕聲低語:「若是真有那麼一天,能夠一家進了駝羅山,不再受累受怕,你也用不著跟人爾虞我詐,那該有多好?」再默默地瞅著他俊美的睡顏,心頭暗自起誓,只要她眼睛還能張著,她的眼瞳裏就只會有萬家佛。 跪地舉起右手,輕聲說道:「天上的神佛,請保佑萬姓一家,我不求來世,只要今生跟我相公、兒子一塊就好了。」

她回頭看了眼萬家佛,心含滿足地起身。走到馬車前,看見小四睡倒在樹下,小嘴微張,像個呼嚕嚕的傻小子。她忍笑,趕緊幫兒子蓋好長毯,再在他紅嘟嘟的小嘴上親上一口。

她眼角瞄到跟小四背對背睡的嚴小夏,神色驀地淡了下來,盯著他一會兒,才在回馬車取木劍時,多帶一條長毯蓋在他身上。

她轉頭看見拂晨的霧氣漸漸發濃,要是不早點準備早飯,佛哥哥他們很快就要醒了。

在野外無中生有,於她是常事。順著草地向前走有溪,她可以熬點野菜湯;運氣好點,溪中有魚,可以搗碎魚肉,小四也可以吃得快樂。這對父子啊,每回啃著饅頭時,老是同時露出吞咽很困難的表情來逗她笑。

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想笑。

忽然間,溪水聲沒了,她頓時停步,注意到霧氣以奇怪的角度散開,她心知有異,以不動為萬變,眼觀四方,握緊手中木劍。

白霧散盡,她不由得倒抽口氣,瞪著只有幾步距離的小廟。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是……當年我跟佛哥哥起誓的廟礙…」

縱然多年不見,她也不會忘。這間廟好陰啊!當年不懂事,不覺得這間廟有什麼問題,現在一看,廟身全黑老舊,從正面一進去,不到兩步就是破舊的供桌,上面奉著……

她的心一凝,立刻撇開視線。

那不是神佛像,絕不是。

天下絕沒有這麼巧合的事,她記得當年是在北方跟佛哥哥相遇,現在他們則是一路往南走,怎麼會在這裏遇上這間廟?

四周的空氣有些陰冷,她暗自調勻呼吸,覆誦佛哥哥說過的話。

誰也帶不走她,只要她不是心甘情願,她體內有佛哥哥一半的魂魄,誰也拖不動她,她還是可以留在陽間,與他們一塊生活。

視而不見地轉身,要回頭找馬車所在之地。

忽地背後響起——

「青兒?」

霎時渾身冒出冷汗了。

「青兒!」呼喊聲有些悽楚。

馬畢青緩慢而僵冷地轉回廟前,大眸連眨也沒眨的,瞪著廟前跡近透明的一男一女。

男的約莫五十出頭,有點老態;女的才四十多,貌色慈祥,有點眼熟,尤其女的眼眸幾乎跟她一模一樣。

「青兒,妳還記得我跟妳爹嗎?」那聲音沙沙的,帶點陰涼。

她的唇掀了又掀,試了好幾次才發出乾澀的聲音:「爹、娘?」

「青兒果然還記得咱們!當年妳才七歲,我跟妳爹就走了,妳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馬畢青難以移開視線,下意識低喃:

「很好……很好……我很好……」會叫青兒的,只有她的爹娘。明明她七歲時,爹娘被亂石砸死,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裏?

「青兒,妳過得一點也不好。」馬母的魂魄飄移了過來,老臉充滿哀傷。「這些年娘不在妳身邊,妳一定過得很苦。」

「不,不會……」她有佛哥哥跟小四,怎麼會苦?

「尤其這半年,妳一定很難受吧?明明不必受這些苦的,為什麼妳相公要硬生生把妳拖回來?」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青兒,跟咱們走吧。」馬父開口了,帶點微不可見的憐惜。

她愣了下,視線從娘親移到父親臉上。

「是啊,青兒,爹娘是不忍妳受苦,專程來帶妳回去的。」

馬畢青定定看著他們,喃道:「受苦?我不覺得埃」

「妳現在多痛苦,不能跟常人一般生活,還得東躲西藏,全怪妳相公。爹跟娘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機會帶妳走了,咱們一家一塊走,以後妳再也不用害怕了,好不好?」

馬畢青注視著馬母,綻出柔和的笑。

「我不害怕,也不覺得在吃苦。」頓了下,喊出那個好陌生的稱謂。「娘,我現在很快樂,真的。」

「快樂?」

「是啊,當初亂石砸中你兩老,我被送到雜耍藝人那兒打雜,一直沒有機會回去為你們上香。後來,我相公……對了,你們有女婿了。我相公在平康縣的廟裏,為你們辦了場遲來的法事,每年祭日也特地帶我去上香。還有,你們有七歲大的孫兒,取名佛賜。」

「孫……孫兒?」馬母跟馬父對看一眼。

「他好可愛好可愛,天上神佛來送子,我相公本來不信鬼神,但終究還是妥協為他取名佛賜,我跟他,都希望兒子一生順遂,無災無難,神佛庇佑。」

「……可是,青兒,妳畢竟陽壽盡了礙…」

馬畢青看著他們蒼白中帶點麻木的表情,柔聲道:

「我知道。」

「妳留在陽世,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跟爹娘一塊走,好不好?別讓爹娘再擔心妳了……」

她默默垂下視線,輕咳一聲,低聲道:

「我七歲失了爹娘,我曾私下承諾自己,絕不讓小四七歲喪母,爹娘沒法給我的,我一定要給他,我不要他變成我這樣,我不要他親眼看著娘離世而無能為力。當年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們說,既然我到頭來都得被人帶走,我寧願你們拿著錢回來好好過活,也不要你們在收了錢後死在亂石下,我沒怪過你們,所以……」她露出笑顏,聲音卻是微微哽咽:「爹、娘,請放了我,好不好?」

「妳、妳在說什麼啊,我們是不忍心……」

「我死過一次,明白身在地府的感覺。從有知覺到緩知緩覺,最後不知不覺,若不是佛哥哥硬將我帶走,在那短短的時間內,我根本沒有任何的感受。爹、娘,我是馬畢青,是你們的女兒,是你們養了七年的女兒,請不要失去對我最後的感情,請放過我,讓我想著我的爹娘其實心裏還是有我的。佛哥哥是沒法進廟了,如果你們肯放了我,我想辦法帶小四進廟為你們上香祝禱,求菩薩保佑你們早日投胎轉世,好不好?」她哀求道。

「青兒,妳別這樣,我們是妳的爹娘,所作所為都是為妳打算,妳再留下,最後也不過是跟妳相公一樣魂飛魄散,不如跟爹娘走,爹娘真的很想妳……」馬父馬母緊跟在她身邊勸道。

馬畢青咬緊牙根,低聲道:

「我不走!」

「青兒……」

「我絕不走!我絕不心甘情願跟你們走!」她大聲叫道。

正要撇身就走時,忽然聽見身後詭異陰森的聲音——

「父左母右,父系兒三魂,母系兒七魄,剩下萬家佛寄在妳身上的一半魂魄,我還推不動嗎?平康縣馬畢青,享年二十四,自地府私逃,於今日七月初一緝捕過奈河橋真永下回頭,拉!」

馬畢青聞言大驚,回頭一看,果真親爹站左、親娘站右,緊緊勾住她的左右手內三魂七魄,隨即魂魄用力被撕扯出rou體。

不要!

意識迅速消失,體內剩餘的生魂重重地由後頭推了出去。

「碰」地一聲,失去靈魂的身體毫無生氣地倒臥在地。

突如其來的勁風十分猖狂,掃過一大片青青野草,天上浮雲也疾速地移開,接著,一切歸於闐寂。


啊,這是夢。

萬家佛很清楚地意識到自身處在夢境裏。

唯有在夢境裏,才會回到在萬府的少年時期。

書房內,十五歲的他,正教著青青寫字,他還記得青青快滿十三,字跡已練得十分娟秀,偏他那時心裏有詐,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握住她執筆的小手,俊臉微紅,心跳加快,柔聲道:

「不對不對,該這樣寫的,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算吃豆腐不算吃豆腐,他默念。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跟著念,神態十分認真地仿他的筆跡。

十三歲的青青,還是個外表孩子氣很重的小姑娘,他心裏暗喜得要命,他可不要她長得太快,到頭被人搶走了。

「這句話出自《詩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咳!」拉過青青小小的雙手,他淺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不管你我相距有多遠,我都跟妳約定,我要拉著妳的手一塊白頭。」

她年紀小小,對於情愛一知半解,桃臉微暈,輕輕反握住他的手。

「佛哥哥,我喜歡拉著你的手,你的手好軟好舒服。」

「那……我就讓妳拉到一塊頭髮白白吧,好不好,青青?」

她想了下,點頭,笑得很開心:

「佛哥哥,頭髮白白還要很久很久呢。」

「是啊,咱們還有很久很久的日子要一塊共度呢。」本要開口問她餓不餓了,可以請廚房備飯了。她待在平康縣內泰半時間還是得去打雜,是他跟收養她的溫爺爺說,她每天才能得點空閒來習字。

忽然間,她抽回手,桃臉展開不合年紀的笑,輕輕地說:

「謝謝你,佛哥哥。」

「啊?」不對,他記得接下來,是他拉著她一塊去用飯埃

「佛哥哥,我很快樂很快樂哦。」她一直在笑:「所以,你別難受了。我其實真的很想陪你到老的。」

「妳……在胡扯什麼?」

她垂下臉,低聲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老天還是沒有聽見我的願望……」

他微一愣,正要再拉她的手時,她轉身走出書房。

「青青!」他追出去,已無她的人影,突然間,遍地青青野草被一陣強風掃過,盡數消失在他的夢境裏。「青青!」

萬家佛猛然驚醒。

四周景色一如昨晚,青青已經沒枕在他的腿上。他看著覆在身上的黑色衣袍,再看看天色已是大亮,不,分明是近午了!

他立即起身,怕弄髒了青青做的新衣,於是將黑袍當作外衣穿上。走到馬車附近看見小四跟媚鬼還在熟睡,青青跟木劍卻已不見蹤跡。

想起不祥的夢境,他強壓內心驚懼,搖醒小四,問道:

「小四,小四,你娘呢?」

小四睡眼惺忪,一時清醒不過來,直到萬家佛大喝一聲,小四才頓時來了精神,叫道:

「爹,怎麼了……娘呢?」

「你也不知你娘上哪兒了?」

「我、我不知道啊!娘怎麼了?娘去哪了?」小四趕緊爬起來,跟著萬家佛四處尋人。

嚴小夏伸了個懶腰,打個呵欠,咕噥:「奇怪,今天睡得好熟喔……」起身跟在萬家佛的身後,說道:「書生,搞不好我家青青是去做早飯了啦,真是緊張兮兮,你乾脆成天當她背後靈好了——」驀地閉嘴。

擋在他面前的書生,渾身僵硬無比,嚴小夏心知有異,從書生背後跨出一步,看見面前的大片草地上有一座廟。

「咦……什麼時候多了這間廟?」嚴小夏訝道。

這間廟一看就知道好陰埃

「半年前,我救回青青後,明明將這廟給燒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萬家佛喃喃自語的,心神既驚且懼,幾乎不敢預期接下來會看見什麼東西了。

「書生,我、我有沒有看錯……那是什麼?」嚴小夏不敢置信地問。

萬家佛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拉下視線,有抹眼熟的桃色長裙在長草間不住地被風撲打著。

剎那之間,他渾身發顫,走前一步,發現自己搖搖欲墜,難以站穩,隨即他咬牙定神,惱笑道:

「青青昏倒了而已。這傻瓜,要倒也不叫一聲。」

他狼狽地走上前,看見他的青青無力地倒臥在地,木劍遺落在旁,她向來含笑的大眸還是張著,久久不肯合上……

一陣麻感不停地竄上身體,他渾身不住戰慄,雙腿不由得發軟,食指輕輕碰觸她的鼻下。

沒有任何生息。

「青青……」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已經僵硬的身子,輕輕喃著:「青青,妳明明答應過我,絕不離開我跟小四,妳說過妳不走的……只要妳不允,沒人能帶妳走的……」

「娘!」

小四奔過來,驚駭無比。抬頭看向爹,爹已經失了神,緊緊抱著娘無力的身子……娘看起來很不對勁,很像是半年前躺在棺木時的模樣……不對!娘的眼睛還張著!娘的眼瞳還映著他眼爹的身影!

小四連忙蹲下來搖著她,叫道:

「娘!娘!快點起來!爹,娘怎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說話?」

萬家佛仿若未聞,一直抱著青青的身子。

嚴小夏搔了搔頭,看著小四猛搖屍體,他小聲叫道:

「小四,小四,別搖了,我家青青已經死了啦!」

小四呆呆地看他一眼,小臉困惑,突然間看見馬畢青滾落淚珠,他驚喜道:

「小哥哥,你誤會了!娘在掉淚,娘沒死啦!爹,爹,快點,把娘抱回馬車!娘妳別哭,小四跟爹都在!」

「小四!那是我家青青來不及掉下的眼淚啦!你知道吧,眼淚還蓄在眼眶裏就斷氣了,書生這樣抱她,才掉了出來……那個,真的是死了啦!」第一次跟小孩子解釋這種東西,他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來不及?」萬家佛喃喃著,盯著她滑落的淚。淚猶濕,眼不合,魂魄卻已離體。青青她……既然心甘情願回地府,為什麼還會來不及掉淚、來不及合眼?她想看什麼?

他一定是將內心的茫然問了出來,嚴小夏想了半天,回答他:

「是死不暝目吧……」

「死不暝目?」萬家佛重複了三五遍,俊美的臉龐更加迷惘:「既然是死不暝目,那就是青青被迫帶走了?她不情願,誰能帶走她?誰能拖走她?誰能讓她心不甘情願地走!」呼吸隨著一句接著一句的吶喊愈來愈急促,美麗蒼白的臉龐開始泛著青光,抱著她身子的雙臂青筋爆裂。

嚴小夏暗叫不妙,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爹!」小四尚未察覺他的變化,還很有信心地說:「沒關係!還來得及!上次爹你不是帶著我跟娘的棺木,走了好幾天才到這間廟的嗎?就在這廟前你把娘帶上來了啊!咱們找娘去!一找到娘,咱們就再逃跑就好了!」

「怎麼帶?」萬家佛嘶啞喊道:「怎麼帶?我下不去了!我下不去了啊!」

強大的颶風吹來,幾乎將附近整片草皮掀了過來,馬車受不住勁風的侵襲,整個傾倒,嘶鳴不已的馬匹失控地撞上車箱,最後被壓死在車下頭。

嚴小夏還算機靈,眼明手快地抱著大樹,才不會讓這副瘦小虛弱的身子被吹上天空,他嚇得大叫:

「書生!書生!你不要變瘟鬼啊!咱們不是還要去駝羅山嗎?駝羅山啊!咱們的夢想仙境啊!」半人半鬼跟純然的瘟鬼差很多好嗎?他還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啊!拜託,誰來阻止書生吧!

「沒有青青,還去什麼駝羅山?沒有青青,駝羅山對我有什麼意義?」束帶已斷,萬家佛一頭黑色的長髮不停地飛揚,身上的青光竄進地面成圓爆裂開來,他整張俊臉被青光衝擊,覆著濃濃難散的詭青色,眼角四處沾著暗紅的血跡,唇色化為死灰。

「還有小四啊!書生!你還有兒子啊!兒子啊!你看見了沒?你的親生兒子啊!」嚴小夏吼道。

萬家佛的身子顫了下,強風微停,他緩緩地低下臉,看著抱住青青的小孩。

那小孩淚流滿面,面露懼意地注視著自己,好一會兒,萬家佛才認出這小孩是自己的兒子。

「爹……」小四伸出顫抖的小手,輕輕碰觸萬家佛臉頰上的血跡,忍住淚道:「你流血了,流了好多……」爹的眼瞳變青色了,從青色的眼裏流出紅色的血來。娘,小四還在作夢吧?妳快點搖醒小四啊!等小四醒了,以後就不要再睡覺了,小四好怕!

父子倆對看好久,萬家佛再開口時已無先前的激動。他平靜地說:

「小四,你記不記得,半年前我決意救你娘時,曾跟你說過什麼話?」

「記得。爹說,娘在我這年紀喪爹喪母,嫁給爹也才八年,所以你要救娘,你要讓娘一生一世的快樂,你要娘知道這一生有小四有爹……」

萬家佛仿佛沒有看見小四的眼淚,繼續問:

「那你一定也記得,爹曾叮嚀過,若我回不來,你該去找誰吧?」

「爹!」

「小夏。」萬家佛頭也沒回地叫道。

嚴小夏膽戰心驚地靠近他,當作沒看見他四周毫無生機的草皮。

「書生,我在。」

「這幾日,我察覺咱們後頭一直有馬車跟著,我想應該是嚴仲秋來找你,你帶著小四走回頭路,跟他說明原委,請他代為照顧我兒子吧。」

「爹!我不要!我要跟爹跟娘在一塊!」

「你娘已經走了。」萬家佛平靜道:「我也只有那麼一次機會下地府救你娘,那次是萬家祖先保佑,否則你爹現在不會在這裏。爹無能,已經沒有第二次機會下去救你娘了,我也無法回去了。」視線慢慢地放下,落在青青的眼眸。他輕柔地撫過她的眼皮,讓她安息。「我在這裏陪你娘,等著人來收我。」

「我不要!我不要!」小四抱住他的腰,叫道:「我跟爹一塊陪娘!要有人來帶爹走,小四一塊去!咱們一塊陪娘!」

「爹跟你娘要去的地方,不一樣。不管是哪里,都不是你能走的地方。」他微微笑道:「當年你娘就跟你爹在這間廟前起誓,雖然拜錯了廟,可半年前你知道爹有多高興嗎?拜錯了廟,爹的一半魂魄給了你娘,我才有機會拉回她,直到現在,爹還是不後悔,你娘在這半年很快樂很快樂。」隨即皺眉。「小夏,你怎麼不帶小四走?難道你也要留在這裏等死嗎?」

嚴小夏趕緊抱起小四的小小身子,小心地與萬家佛保持距離。

他很識時務的,真的,媚鬼在瘟鬼面前,就像是小螞蟻對大怪物一樣,何況現在他被迫塞在這種身子裏,他還不想被瘟鬼害死埃

「等等,小哥哥,等等,我陪爹,我要陪娘啦!」

「書生……」不顧懷裏的掙扎,嚴小夏直往後退去。「我不懂你幹嘛留下,你大可不必的,你已經是妖怪了……沒有人性了,你不必跟我家青青走,這不是妖怪會做的。」

抱著青青的背影微咳幾聲,卻沒有說任何話。

「小哥哥,放開我!」小四一直踢他。「你放開我!爹,你說過娘不願意,是沒人能帶動她的!她還沒死,一定還沒死啦!」

「小四!」嚴小夏低聲罵道:「死了都死了,你說了算啊?閻王老大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能留半年,你跟你爹很了不起了!這世上沒有大老爺辦不到的事,他要讓跟我家青青有血脈的人上來帶走她,我家青青能不走嗎?」

「你是什麼意思?」背影忽然發聲了,帶著濃濃的啞意。

嚴小夏沒料到書生耳尖到這種程度,差點彈跳起來。他吞了吞口水道:

「人都死了,也沒必要追究吧……」

「我一心一意要保住青青,為她算盡機關,她還是被帶走了。至少,在我魂飛魄散前,我要知道在青青死前看見了什麼。」平靜地說完,又咳了幾聲。

在嚴小夏懷裏的小四,突然安靜下來,目不轉睛看著親爹的背影,終於意識到這一次不管是爹或娘,都再也無法搭上馬車了。

「書生,都是我猜的啦……人不比鬼神,鬼神修行到一定程度擺脫一身皮囊,連帶徹底切斷皮囊內的血脈;人類就不同了,擺脫不了rou體,自然血脈相連,我先說都是我聽來的喔,不幹我的事。陰差抓錯魂,放魂回去時,是由地府裏的血脈親人親自推回去,要不,這身子還陽之後一定出問題,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清楚了,所以,我猜,真要帶走我家青青,也只有這法子啦……」嚴小夏很沒種地嚅囁,很怕這個瘟鬼隨時發飆。

萬家佛聞言,喃喃自語:「難怪,我帶青青回世間,她明明活著,一入睡卻如死屍,記憶也不如以往的好……」

忽然間,他想到她是孤兒,地府要真有親人,必定是——

「青青,青青,妳是被妳親生爹娘帶走的嗎?」撫著她冰冷的臉頰,他心口好痛。「真是被妳爹娘帶走的嗎?連妳走前都要逼妳看著妳爹娘背叛妳嗎?那我這些年來所作所為又有什麼意義?妳終究在怨恨中離世,哈哈……」他失控地輕笑:「百無一用是書生!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妳佛哥哥什麼都不能做,我到底還能為妳做什麼礙…」驀地,纖腰被一雙小手緊緊抱住,他低頭瞪著小四。

小四也瞪著他,不肯鬆手。

萬家佛柔聲道:

「小四,你知道爹已經變成瘟鬼了嗎?」

「爹就是爹。」他含淚道。

「你真的不肯離開?」

「我要陪爹跟娘!等到了黃泉地府,我去跟閻王爺爺說,娘沒有罪,爹也沒有罪!請他老人家放了我們一家三口!爹,我知道你好喜歡娘,小四也好喜歡娘,外公外婆不要娘,我們要,好要好要的,等看見娘,我們跟娘這樣說,娘就不會難受了!」

萬家佛聞言,緩緩地點頭,溫聲道:

「你說的對。即使你娘臨走前不快活,我也要讓她知道她還有咱們,她不寂寞,還有我跟小四疼她憐她。你去把紙筆拿來,有多少紙全拿來。」言下之意似乎已經答允小四留下。

小四趕緊跳起來,奔到翻倒的馬車內取出文房四寶。

嚴小夏呆呆地看著這對父子。

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管這些天跟他背靠背睡覺的小四,先溜好了?

有沒有搞錯啊?他到底能不能先走?

太過用力,手中的毛筆頓時斷成兩截。萬家佛想也不想地扔了筆,嫌小四磨墨太慢,單手還是抱著青青不放,拾起青青身上掉落的雕刀,無視一塊滾落在地上的小佛像,劃破食指,開始在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字跡——

【上卷完,下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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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個多月後——

平康縣。

沿街走來,滿目瘡痍,戰爭雖然已經離開平康縣,但要恢復大概也要好幾年的時間吧。

街上沒什麼人煙,多半不是去逃難就是躲起來。朝廷已派官員到平康縣重建,不知道這一次派的是好官還是貪官?

馮二哥走到萬府前,看著這座府邸在短短半年鄉里已猶若荒宅。他走進府內,踏上長廊,摸索一陣,走到應該是萬府主人的睡房。

床緣斑斑血跡沒有人清理,不知道是誰的……小青急病而死,應該不是她的。思及此,馮二哥想起那曾有一面之緣的萬相公。是半年前他在小青屍身旁吐的血嗎?

他不敢再深想,沿著長廊,走到書齋。

書齋裏,看似長久未清,蛛網滿布,書櫃倒了一地,但遍地書籍,似乎沒有缺本,再走到還沒翻倒的書櫃間,隨便翻了本書,裏頭有萬相公的字跡。

「他看的書還真多……」

瞄到櫃後有個毫不起眼的木盒跟兩卷畫軸,他先打開畫軸,一卷是鍾馗和顏悅色、一團和氣的丹青繪圖,鍾馗的頭上還有只黑蝙蝠在引路,圖的右上方寫著「贈兄仲秋」,應是來不及寄出的畫。

馮二哥再攤開另一幅畫,隨即一怔。

畫裏是他方才經過的地方,楊柳樹下有個男人手捧藍皮書,後頭跟著個小孩子像搖頭晃腦地跟著背書,旁邊有個年輕美麗的婦人坐在樹下笑看他們。

「是小青……家有青青,家有佛賜,萬家佛何求哉?」馮二哥念著上頭的字句,想起他們如今的下場,不由得喉口緊縮。

看著圖好半晌,他才緩緩打開盒子,盒子內分成兩半,各有書信放在裏頭。他隨便抽起一封,一看,立時放下。

「原來是小青跟萬相公的信,這可不能看啊!」看到另一半最上方的信紙好新,像剛寫的,他遲疑地拿起來,偷偷瞄上一眼。「沒寫給誰的?」

他吞了吞口水,打開信,嚇了一跳,信的邊緣沾著血跡,像是寫信的人流下血卻沒有注意到。

馮二哥一看開頭就提到小青,連忙低聲念道:

「青青已走七日,我在她身旁陪伴七日,原以為今晚可以見她魂魄回家,哪知換來措手不及的真相。世上無佛有鬼,今晚我遇見布災蘇城的瘟鬼,他說我與青青魂魄相連,我若肯變成瘟鬼,他便有法子讓我下地府救青青,先變半人半鬼,再下地府救青青,回陽之後,他再將我變成瘟鬼以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對談半夜,赫然發現青青無辜枉死,竟是為我!他有心要將我變成瘟鬼,所以先教青青枉死,誘我成鬼,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我用盡心機保護的妻小,到頭來卻遭瘟鬼陷害,我的青青,我的青青……」接下來的字跡 被血暈了開來,顯然萬家佛寫到此處時痛不欲生,馮二哥連忙跳著看:「我已決定明日帶青青的屍身,與小四前去當日立誓的廟宇,晚一日,青青一渡奈河橋,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了。明日之事,我雖然毫無把握,心裏卻已平靜如常,若救不了青青,一併魂歸地府吧,唯一放心不下,是我兒佛賜,我若回不了陽,佛賜將無爹無母。將來若見此信者,如知我兒佛賜下落,請轉告他,我跟他娘,雖無法牽手白髮,也早已投胎轉世,不必牽 掛不必追尋;若是佛賜後代子孫見此信,須知世上有鬼無佛,防人防鬼保自己,切莫落得我這般下場,若是非萬家子孫見此信者,世道貪亂紛爭,想必萬家佛已無子無孫,平康縣我是顧不了了,朝官不換,聖眼不開,我也無能為力,若遇戰爭,府內有地窖,藏有數年不壞的醃制食物,可躲可食,隨君取用吧。家中無佛,何來平安康泰,萬年無事?萬家佛於十二月十五青青頭七日絕筆……」

閱至此,馮二哥已然呆怔!

「我的天……他真的曾下過地府?」馮二哥喃喃道:「下地府救小青嗎?他、他連地府是什麼樣子也不知情,就有這膽子下去嗎?」

拿著萬家佛臨時親繪的地圖,他雙手微微發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夠不夠膽在片刻之間決定下地府救人……他沒那個膽,他很清楚。人死了,就該葬在土裏,要他再下未知的地府救人……他不行。

緊緊握著那卷鍾馗保平安的畫像。他將盒子收好,放回原處,又繞著萬府走。

來到一間舊屋子,他注意到院內地上異常乾淨,疑惑地推門而入,發現是萬家擺著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也是異樣的乾淨整齊,毫無灰塵。他上前,呆了呆:

「萬家佛、馬畢青……萬佛賜?」這三人的牌位在此。那他在嚴府裏看的又是誰?

萬家佛既然執意要救小青,絕不可能先立牌位……

「萬相公?」

馮二哥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看見眼熟的百姓。

「是馮二哥礙…」有人認出了他是半年前來平康縣的刀鋪師傅。

「你、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馮二哥,你回來幹嘛?這裏剛走了戰爭,一切還沒有恢復正常呢。」

「我、我是放心不下幾個朋友,所以趕回來看看。」

「就你有良心。」一名婦人拭淚道:「萬相公自私自利,人走了,連平康縣的人都不顧了……」

「自私自利……自私自利……」馮二哥重複喃道。一心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自私自利嗎?

「他要不走,平康縣今天不會落得這種下常還好,他還算有點良心,將地窖裏的食物留給咱們,要不然,憑咱們老弱婦孺出去尋食物,會有什麼下場都不知道。」

馮二哥注意到這幾名都是上了年歲的婦人,其中一名還抱著一盆食物。他微訝:「妳們看過那盒子裏的信了?」

「那盒子就擺在書桌上,來搶劫的暴民瞧它是木盒就沒有理會,躲在地窖裏的姑娘有幾個識大字的,一一讀了出來,咱們才有條生路走,現在縣裏的老弱婦孺都待在裏頭,等著朝廷新官過來。馮二哥,這半年多你在外頭見多識廣,有沒有聽過萬相公的下落?」

「他……」

「信上說的事,太可怕了。如果萬夫人真是被瘟鬼害死的,照理說,應該立刻火化才對,他那棺木放了好幾天呢……咱們在想,萬相公跟萬夫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失妻後瘋了,以為能救回他妻子?」

「這倒是。」另外婦人低聲接口:「當年我在街上辦年貨,萬相公帶著他妻小出門,我看過他妻子,不多話,兒子活蹦亂跳的,一大一小就走在萬夫人的左右邊,一家和樂融融的樣子。萬相公因喪妻而發狂,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可惜他家小兒一塊被帶走。馮二哥,你在外頭有什麼消息嗎?他要神智還清醒,能不能讓他回來啊?」

馮二哥張口欲言,一一掃過眼前的臉孔,然後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後,他低聲說道:

「我聽說,萬相公一家都死了……」不理會婦人們此起彼落地說「果然如此」、「太可惜了」等語,他攤開鍾馗畫像,目不轉睛地盯著好一會兒,突然哽咽道:「人都死了,說不得將來一個魂飛魄散,一個獨自走過奈河橋,還是沒法在一塊……他曾幫平康縣保有這麼多年的平安,受過他恩惠的人也不少,七月快到了,咱們也該燒紙錢,燒紙蓮花給失去的家人,也多燒點給萬相公,要不然忘恩負義的我們,也跟妖魔鬼怪沒有什麼不同……」

語畢,他默默地將畫軸掛在祠堂門口。

「鍾大爺,請您看看,這間祠堂裏,有三個牌位,每天每天,平康縣裏都有人在這兒清理上香,人世間絕不會有人為那些無惡不作的人上香,您一定明白的吧……」馮二哥雙手合十地,誠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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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看!你看!」小四不停地轉圈圈,轉到萬家佛頭昏眼花,索性一掌定住兒子的頭。

「爹,好不好看?」

「……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哼,談什麼好看不好看?」

「是娘做的耶,娘幫我做的耶!」

「……我的呢?」

「沒有。」小四扮了個鬼臉,靦腆地笑:「娘說,布料還有剩,可是沒爹的份,要再幫小四做件大一點的,因為小四長得快。」

「……」萬家佛立刻起身,對著正在喂馬的青青喊道:「娘子,相公有新家訓,快過來聆聽受教!」

馬畢青微一愣,應了一聲,無視嚴小夏好奇的眼光,慢慢走到萬家佛面前,跟小四對看一眼。

「好了,萬家家訓第十三條,從今天開始,兒子有一件衣服穿,一家之主一定有兩件。來,覆誦一遍。」

「咚」地一聲,遠處嚴小夏倒地不起。

馬畢青眨了眨大眼,終於明白第十三條家訓為何產生了。

「佛哥哥,你身子又沒長高,穿以前的舊衣也沒什麼不好。」她忍笑道。

他瞪著她。「萬夫人,妳太久沒有聆聽夫訓了,是不是?妳成親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問我要不要新衣,小四出生後妳第一件事就是做小四新衣,好了,現在呢?妳說啊!」

「相公,是我錯了,下回我一定先做新衣給你。」馬畢青恭敬道:「現在,在就寢前,請妾身為你重新包紮傷口吧。」

萬家佛瞇眼注視著她,好半響才滿意地點頭,馬畢青立刻去馬車裏取出包袱。

「小四,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娘就沒法陪你睡了!好了,滾去睡覺,今天晚上你娘是我的了。」他低聲說道。

「又是爹的?」小四慘叫。

萬家佛輕輕彈向他的額頭,得意笑道:

「沒辦法啊,小四抱著新衣就能睡,爹只能穿舊衣,只好抱著你娘將就點睡,記得啊,下回不要再故意在爹面前囂張成這樣。」見馬畢青走來,他又一臉嚴厲,故作不悅。

「相公,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勺些水,你可以順道洗臉。」

萬家佛應了聲,見青青前去溪邊取水,他又對著小四說:

「記得了,不要來打擾我跟你娘。」語畢,竟然狂奔到稍遠的樹下等著青青來哄人。

小四呆呆地看著爹,吶吶道:

「爹,難怪娘常偷偷說,萬家有兩個小孩,她很辛苦的……」算了,不跟爹爭了,慢慢走回馬車,看見嚴小夏,立刻眉開眼笑,道:「小哥哥,你看,新衣耶!我的新衣耶!」轉個圈圈,再轉一圈。

嚴小夏嘴角抽動。「不稀罕。」連你爹我都不稀罕了,簡直是返老還童的書生,跟書上寫的真的不一樣埃

小四看他也不捧場,扁了扁嘴,然後坐在嚴小夏身邊,小聲說:

「娘親口跟我說,今年年底還要一件哦,明年也有,後年也有……小哥哥,我娘說爹好象找到容身之處了耶!等我們到駱駝山,又可以一家在一塊,不必再怕人追了。」

「那叫駝羅山。」這小鬼老愛纏著他,煩不煩埃

「對耶,是駝羅山,小哥哥也要去嗎?」

「想去埃」想去得要命,如果書生真是書上那個有緣者,那他是書生的救命恩人,應該也能進去吧?進去了就不怕什麼道士、天劫跟搶地盤的大只妖怪,多美睜的遠景!

「到時候咱們加上小哥哥,都會在一塊。這樣好了,等娘把我年底衣服做好,我叫她幫你做一件,你也有新衣穿了。對了,小哥哥,今天晚上要不要再來背靠背睡,很暖哦,而且小哥哥的背跟娘還有爹都不一樣耶。」看見娘親路過,他立刻露出一個很大的笑顏。

馬畢青也朝他笑了笑,冷淡地看了嚴小夏一眼,一轉頭,訝異地看見她相公在有段距離外的樹下。

她雙肩微抖,忍著一臉狂笑的衝動,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

「相公,請把右手伸出來。」

「哼。」伸出右手。

她含笑地拉開他手掌上的長布,露出幾乎沒有完整肉皮的掌心,眸瞳微縮,她默不作聲地為他重新上藥,然後打開包袱,取出新的白布包紮上去。

「都一個多月了,不疼了。」萬家佛突然說道。

「相公,你很怕疼的,就算輕輕抓過你的手臂,留下血絲你也好疼的。」她柔聲說道。

「都說不疼了,妳這當妻子的還要跟我說反話嗎?」他抱怨:「我是不是愈來愈沒有一家之主的尊嚴了?」

她小心翼翼把他手掌捧到自己的臉頰,輕聲說:

「佛哥哥,下一回,你不要再這樣了,我是寧願我受傷,也不要你傷到半分。明明你沒法拿那把斬妖劍的,你這樣我好心痛埃」

萬家佛無所謂地笑:

「青青,妳把我這個男人看輕了,這點小傷我要是喊半句疼,妳生小四的痛又算什麼?」

「我說過我不怕疼的。」

「大夫跟我說過,生產就像是一千根針,狠狠地紮進皮肉裏,疼得想死,妳要不痛才有問題。」他聳肩:「還好這種生小孩的疼不是男人來受,所以,我勉勉強強受這麼點皮肉之苦,也不算什麼啦。」

「佛哥哥,你不是自己拿了一千根針紮自己嗎?」

俊美蒼白的臉色立刻扭曲,瞪向她。「妳怎麼知道?」

「我懷小四的時候,半夜醒來看見你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排針,你一次拿上一根,試著紮自己,邊紮邊……流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她柔聲說道。

「萬夫人,妳不是說妳記憶力不好了嗎?」他抱怨道。這種事也讓她看見,他這個一家之主還要不要做?還有沒有臉啊?

她嘴角揚笑:

「有些事我記得模糊而已,可該記的事我還是記得很清楚,就像洞房花燭夜那晚,我絕對不會忘。」永遠也不忘。

「……我記不得了我記不得了……」萬家佛面無表情地喃著。

「其實,那天晚上我緊張得要命,你跟我說,我沒有爹娘,自然不懂洞房,一切都交給你就好了。」

「……我年紀輕輕竟然重聽了,我聽不見了,我失聰了……」他還是喃著。

「佛哥哥,我真的不懂洞房,那一個晚上,我一直惦在心裏呢。」

「……還是忘了比較好吧……」他繼續嘀咕著。

那種記憶還是喪失的好吧。青青不懂圓房,他當然懂,也看過書,只是稍微缺乏了點經驗,但他向來聰明自負,每件事落在他手裏,縱然沒有經驗,也能順利結果。只是,他忘了,他面對的是自個兒喜歡的女孩子,光是一件一件脫了她的新娘嫁衣,就讓他心跳不已,到頭來兩人面紅耳赤的,青青愈緊張臉愈紅,他就愈衝動……總之,年少克制力太差,隔天他起床懊悔個半死。

「好好的一朵鮮花,被我糟蹋得這麼慘……」虧她一覺醒來,還是笑容滿面,害得他又心虛又憐惜,只能暗自慶倖她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可能誤以為洞房花燭夜是必須要壯烈犧牲的。

「佛哥哥,你別老是自說自話嘛。那一夜後,我就是萬家的人了,是佛哥哥的人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了,我快樂得想笑、滿足得想笑,真的。」

他聞言,揚起驕傲的英眉:

「即使……很疼?我很粗魯?沒有男子氣概?」

她眨眨眼,笑道:

「我不怕疼的啊,你碰我時,就像你的溫柔流進我心口一樣,讓我確切地知道你絕對不是我自幼的幻想。我的快樂是你無法想像的,這種感覺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還有,佛哥哥,你別套我,在我心裏,你是很有男子氣概的,而且一點都不粗魯。」

「唔,青青,口說無憑,這樣吧……」俊臉帶著幾分詭詐跟情欲。「青青,我跟妳提過,什麼叫夫妻吧?夫妻夫妻,夫在前妻在後,丈夫先說了什麼,妻子就得依樣畫葫蘆。青青,現在我光靠著妳,我就開始想入非非,情不自禁,滿腦子都是妳一絲不掛的邪淫思想,好了,以夫為尊的青青,妳可以說了。」

她聞言微啟唇瓣,一時呆住,而後見他十分堅持,她只好在心裏默念:萬家第二個小孩萬家佛,萬家第二個小孩萬家佛,我是娘,我是娘……

「青青,我耳朵很靈敏,正在洗耳恭聽呢。」

「佛哥哥,我現在光拉著你的手,我就想入非非……」桃子般的頰面酡紅了:「情不自禁,滿腦子都是你、都是你一絲不掛的模樣……」言語是有渲染力的,當她說出口後,腦中果然勾勒出他一絲不掛的模樣,桃顏開始發起熱,有些口乾舌燥起來了。

「好吧,既然青青妳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化身為野狼了。

「等一下!」馬畢青趕緊低叫,忙避開他的吻,明明氣息被他弄得紊亂,嘴角又忍俊不住了。「別鬧啦,佛哥哥,我記得上回你就是在這種地方想……結果有條蛇纏上你的大腿,你嚇得抱住我,到頭來我還得邊拖著你沒力的身子邊打蛇,你還記得吧?」

「……我失去記憶了。」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好啦,你起來啦,晚上風大,你把衣服脫了,換上厚點的衣服才不會著涼。」

萬家佛歎息,起身任她脫下他的衣服。

「青青?」

「嗯?」

「接下來,咱們應該可以順利到駝羅山。」

「是埃」她幫他換上衣服,拉好衣襟,系上腰帶,東看西看,覺得他的腰身變得更細了。記憶裏,她相公的身子柔軟又舒服,這半年間的流浪,讓他開始變得結實,唔,摸起來還是小四好摸,但絕不能說出口。

萬家佛有點心不在焉,說道:

「陰差沒抓妳,我可以理解,但卻沒有人來追捕我,這倒是有點奇怪了。」那本書上說,鍾老爺回地府查究竟,查什麼?後頭五、六句話又寫了什麼?

「那一定是菩薩見咱們可憐,決定讓我們一家廝守,既然咱們要進的是妖怪共存的仙境,你也不會再傳病給其它人,菩薩自然保佑咱們了。」她含笑道。

「菩薩?世上就算有神佛,也是專來抓我這種妖怪的,哪會憐惜世人……」見她瞪著大眼,他立刻改口:「是是,是我說錯了。菩薩見我們可憐,決定讓我們一家廝守,反正我進了駝羅山,就算主瘟也沒有用了,是不是?」這一次改成「妻夫」,妻子說什麼他完全配合就是。

她抿嘴一笑,退後一步,問道:

「佛哥哥,合不合身啊?」

他一愣,低頭看著自己一身上黃色的新袍。

「我本來是想在衣服上繡點花樣再拿出來的,可惜有人大發脾氣,只好先拿給你穿了。」

「唔……誰發脾氣?小四嗎?」萬家佛轉了一圈,無辜問道:「青青,我要不要再學小四,轉個幾圈讓妳頭昏眼花?」

「別別別!」她快要捧腹大笑了,連忙拉住他。「佛哥哥,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覺得,我有兩個小孩,別再逗我了啦!」

萬家佛見她真心笑著,心裏發軟,更加不後悔在半年前硬將她拉回陽間。拉著她的手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

「來,躺下吧。」

她瞄他一眼,想要說她一睡著就會渾身冰冷,他一定會因此而受寒,但當他再度拍著大腿,露出小四般的表情時,她很識時務地躺下,乖乖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面露淺笑,用她沒看見的柔情輕輕梳著她烏黑長髮。

「佛哥哥,我一直沒問過你……半年前,我只記得我忽然失去意識,陰差來帶我,我明白我失去意識代表什麼,雖然心裏好遺憾,但還是跟他走了,可進了鬼門關之後,我記憶有點模糊……你到底是怎麼把我帶上來的?」

「妳記不得了嗎?」他隨口答道:「我一找著妳,罰妳背了萬家家訓三十遍後,妳終於記得妳是誰了,然後哭著抱住我,我就乘機帶妳上來了。」

馬畢青心知他在胡謅,也沒有多加追問。能下地府已是萬難,帶回一個無助魂魄更是比登天還難。她輕輕蹭著他的大腿,低聲說:

「佛哥哥,為什麼你要讓媚鬼跟著咱們?」

「因為他才知道天狼山在哪里;再者,他要跟咱們一塊去駝羅山,就絕不敢玩花樣。」

馬畢青總覺得不止於此,卻知道再多問,他也不見得會多說。

「那個,青青……咳咳,在嚴府裏馮二爹跟妳說了什麼?」

「馮二爹?」她失笑:「佛哥哥,他姓馮,名二哥,不是馮二爹。」

他管他叫什麼?他哼聲:

「看得出來他對妳別有居心。」隨即吞吞吐吐地問:「那個,他跟妳聊平康縣的閒事?」

「是埃」

「聊到我?」

「是埃」

「聊到我在平康縣的所作所為?」

「……是埃」她話一出,頰面下的大腿肌肉頓時緊繃起來。

「青青……我……那個……」生怕她認定他是人性險惡裏的一員。他的確是,卻不讓妻子這樣看他。

「佛哥哥是個好人,在我心裏一直都是。佛哥哥是一個很善良、很疼惜妻小的好人,你從來都不說你在外頭做了什麼,我也從不問,因為我心裏的佛哥哥不管做什麼,必定是為了保護我跟小四。這一回,我是想著,以後再也不會回平康縣了,我想知道你做了什麼,然後告訴小四,就算有一天……我們離開了小四,他也會知道他爹曾做的努力。」

萬家佛默默注視她的背影,拿過他換下的黑色外袍蓋在她單薄的身子上。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是啊,小四總該知道他的爹做過什麼。青青,小四終究是人,妳說,咱們能陪他多久呢?」

「我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當爹娘的,都會比孩子早死。」

「這倒是。」那是說,如果一家都是正常人的話。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小四比咱們還老還早死,我真希望我能把性命分給他,若是被迫生離死別……我們該給他的,都給他了。」那聲音微微發著顫。

他垂下眸,輕輕來回撫著她的臉頰,歎息:

「是啊,妳說的都對。他是我兒子,當爹娘的,不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給孩子嗎?我也自認我該給的,一樣也不少,即使現在離開了,我也能確定他將來必是好男兒。青青,我的身教還不錯吧?」

「是礙…」這個萬家第二號小孩真的很愛轉移話題,逗她笑。

「那重點來啦,有一天,妳必須選擇,妳會選我還是小四呢?」

她閉眸忍不住笑出聲。「你跟小四,我都要。」

「哼。」連點好聽話都不肯說。 果然當了娘,自家相公就不是唯一了。他靜靜梳著她的長髮,她像要睡著似的也不發一語,享受一會兒空氣流動的寧靜後,忽然聽她低聲詢問:

「佛哥哥,我記得我七歲時開始在馬車上生活,你想,如果當時我爹娘沒死,我會變得怎麼樣呢?」

他直想也沒想地答道:

「那還用說?妳必定跟小四一樣,受盡爹娘的寵愛。妳忘了嗎?天下父母心,妳也當了娘,自然明白對孩子難以割捨的愛。」

「是埃」她滿足應聲,然後漸漸沉浸在溫暖的夢鄉,身子也慢慢降溫,終至冰冷。

他神色溫柔地注視她,柔聲道:

「青青,咱們一家都是在一塊的,就算妳爹娘來不及給妳疼愛,小四愛妳,妳的佛哥哥也愛妳,唔,我絕對是比小四那小傢伙多的。我,萬家佛,於此時此地起誓,今生與馬畢青糾纏不休,唔,妳是我妻子,妻以夫為首,我自然能代妳起誓,妳,馬畢青,在我之前,絕不准離世。」

所以,誰犧牲了都無所謂,只要她跟小四安在,他一點也不在乎是誰死了。

七月初一鬼門大開斷魂日,誰斷魂都好,就是別要她跟小四,所以,他以駝羅山為誘餌,讓媚鬼跟著,若是有了機會,就讓媚鬼去替死吧!

人性險惡……其實,就算青青不這麼認定他,他也早就成為其中的一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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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跟鬼神自然鬥不了,馬畢青早有心理準備,雖然動彈不得,也不懼不怕不鬆手。半年前她的佛哥哥死也不鬆手,今日她也絕不讓任何鬼神拆散他倆。

眼前鍾馗手持巨劍,即將要把她與佛哥哥劈成兩半,劈得形神具滅,她也不肯拉開視線,不甘心地喊道:

「這世間,戰火連連,民不聊生,我馬畢青若刻佛有功,我相公護平康縣百姓免受戰火長達數年,為何無功?為何無功?就因為佛為正道,人命可賤嗎?就因為他不信佛嗎?鍾大師,你能給我答案嗎?」

一連串的「為何無功」,讓巨劍中途頓了下,也出現了短暫的可乘之機。

一抹白霧竄進馬畢青的視線,她一怔,白霧在眨眼間擴及她整個視線範圍,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整個後院彌漫著濃霧,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還不快走!」少年的聲音細細地響起。

馬畢青畢竟曾走過大江南北,她的反應極快,拉著萬家佛衝破霧氣,直奔門外馬車。

「萬家佛哪里走!」

「左邊出牆!」萬家佛忽然低語,改抱住她的腰身。

她毫不考慮,借斬妖劍之力,托著萬家佛躍出右邊高牆,隨即踩上鄰近樹幹,跳到馬車頂上。

「小四,走!」

馬車劇烈震動,往前直奔,她動作極快,先將萬家佛護下馬車內,然後跟著爬進車內的同時,馬車突然一震,她低呼一聲,整個身子滑了出去。

「青青!」身在霧裏,伸手不見五指,萬家佛向前用力一抓,擦過她的手臂,他心知自己就坐在靠車門的地方,要抓不到青青,青青必會掉出車外,他奮力一撲,拉住了她的衣袖,隨即緊緊拖住她的手臂。

「青青,妳怎麼不抓著我?」

「可是,斬妖劍……」

「不要管它了!」他吼道。聽見長劍落地的聲音,他讓青青抓著自己,硬是使盡力氣將她拖上馬車。

遠處傳來聲音——

「哎啊,糟了,這可怎麼得了?」馮二哥吃驚地叫道:「我潑錯人了!嚴大爺,嚴大爺你沒事吧?我原要將黑狗血潑向馬畢青的,怎麼潑到你了……全怪霧氣濃全怪霧氣濃,你可別怪我啊!我無辜的我無辜的——」

「這怎麼回事?搞什麼?哪來的霧氣……家佛呢?馮二,你搞什麼鬼?」嚴仲秋惱道。

「鍾老爺離身了?那可好,大家可以安心跑路了!」馬車內,少年松了好大一口氣。

萬家佛瞇眼,透不過白霧看見對方,腦中紛轉,小心翼翼道:

「恩公,你……」

「恩公?豈止是你們的恩公,書生,就算你把整個人賠給我,都還抵不了我的救命之情呢!」那少年的聲音好跩。

書生?萬家佛確定自己與這少年並不熟識,先將青青拉到自己身邊,問道:「兄台是打哪兒來的?」是人還是妖?小四在前頭駕車,應該無事吧?

「書生,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嗎?昨天我被你妻子傷得好重,又臨時找不著人附體,差點魂飛魄散,還好這副少年身軀的主子剛走,我勉強附身於此。」

「你是媚鬼?」

「書生,虧你還有點良心記得我。哼,原來鍾老爺也不過爾爾嘛,我還當他老人家是什麼三頭六臂,瞧我一陣白煙就嚇跑了他,下回我呢,隨便出個幾招不就可以稱霸三界了?」嘿笑了兩聲。

此時霧氣漸散,萬家佛先看向小四的背影,確定安全無虞之後,才移向坐在小四背後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奇醜無比,看起來約莫十四左右,東起的黑髮帶點蠟黃,整個人算是枯瘦如柴,令他注意的是這少年滿臉全是冷汗,雖然說起話來得意洋洋,但嘴唇抖個不停,連雙手都像是得了病直打著顫,看得出十分害怕。

萬家佛驀地想起古籍上說媚鬼可男可女,但這副長相未免也太……

「這是誰的身體?」他突然問道。

「書生,你忘了大鬍子還有個小弟嗎?」少年指指自己。

「你殺了他?」

「誰殺了他,這個嚴小夏突然病死,我就佔有他的身體,這有什麼不對?」

病死?是他這個半人半鬼害死嚴仲秋的小弟嗎?他想救一個,卻死了另一個,人終究還是違背不了天命嗎?

「相公!」馬畢青緊握住他的手。

他看向妻子,黑眸透著安撫,輕聲笑道:

「我沒事。要不是媚鬼及時救了咱們,再差一點,我就是徹底的瘟鬼了。」

「是啊,書生,你要是感恩,今天晚上就把你自己送給我好了……」頓時兩道淩厲的目光看向自己。嚴小夏吞了吞口水,不知為何,自從被書生妻子砍傷之後,就開始有點怕她了。「我是說……我在外頭偷偷瞧得很清楚,書生,你明明說左邊出牆,鍾老爺一劍砍向左牆,你妻子卻從右邊躍出來,這難道就是書上說的心有靈犀?」

萬家佛聞言,俊俏的臉龐抹上笑意,道:

「我家青青向來最以夫為尊了,我要她往左走她必往左走。」看了青青冷漠的神情一眼,笑意漸濃:「我家青青什麼都好,就是左右分不清,所以打小四能讓咱們牽著走路後,要出門我一定站在她的右邊,小四在她的左邊。今天我站在她的左邊,她必會直覺以為我站在右邊,於是往另一邊走。」

在外人面前,馬畢青的神色雖然還是較為冷淡,略紅的眸瞳卻流露出懊惱來。

嚴小夏擊掌,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故意設陷阱給鍾老爺跳進來的埃書生,你雖然是半人半瘟鬼,可也挺聰明的,真是好可惜,你要是個人,說不定可以世間留名。」

萬家佛對這種馬屁早已習慣,反倒問道:

「倒是你,為什麼要救我一家?」

「嗯……理由很簡單,我瞧你們情深意重,一時感動,所以就救嘍……」「咚」地一聲,頭撞上車頂,馬車微斜,他嚇得連忙轉身罵道:「小鬼,你是不會駕車是不是?我已經受了一次驚嚇,你還來一次……等等,有沒有搞錯,你不懂轉彎?老天,剛才是你在駕馬車,我只剩這個身體啊,你害死我,我就玩完了!」嚇得趕緊擠掉小四,自己坐在車夫的位子上。

「佛哥哥……」

萬家佛連忙示意她別說話,低聲叮嚀:

「別讓那個媚鬼知道我不舒服。」等到她點頭後,他再沉吟道:「既然鍾馗出現在嚴府裏,難保不會將嚴府妖魔鬼怪清個一乾二淨,我若被殺了,下一個就輪到他,他當然要逃!聽他口氣,是受了傷,要擺脫這少年身體不太容易,有可能藉咱們行他的詭計,青青,妳聞到他身上有當天的異香嗎?」

「沒有。」她輕聲說。

「果然。只怕他雖有媚鬼之名,但已沒有能力變鬼了……青青,妳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她微笑,搖頭。

萬家佛臉色有點古怪,想要說話,看見小四過來,他立刻看了青青一眼,她取過車內長毯,半掩二人沾著血跡的衣裳。

萬家佛綻開輕鬆的笑靨,要抱住有點傻瓜但很寶貝的兒子,兒子卻撲進青青的懷裏,他的臉色頓時凝結。

「娘!娘!妳跟爹都沒事吧?都還好吧!」

「小四,你瞧爹娘會有什麼事。」她笑著在他額面香了一口,用力摟住他軟軟的小身體,柔聲道:「我跟你約定了嘛,娘陪著小四一塊老,小四你好聰明,娘一個眼神,你就知道要怎麼做了。」

「喂喂!」

「娘,妳的眼睛又大又好看,小四看得懂,爹就……」

「我怎樣?」萬家佛硬是插入中間。

馬畢青跟小四眨眨眼。小四淚眼汪汪轉向親爹,小聲道:「爹,你的眼睛沒娘大,也不肯使眼色給我,還叫我滾,小四差點以為爹不要小四了!」

萬家佛輕笑出聲:

「你這小傻瓜,你娘只給我你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要你,我上哪兒才能再找一個?」

小四小心翼翼投進他的懷抱,不敢重重壓著他爹,抬頭看了娘一眼,娘也在微笑,好象天塌下來了他們都不會有事一樣。他向娘伸手,她立刻笑著握祝

「娘……以後還會不會有人追來?」

「小四啊,這麼艱深的問題應該問我吧?」萬家佛輕輕敲了下他的小頭顱,抱著他,充滿信心地說道:「就算追來了又如何?你爹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你娘呢,天生就是個母老虎;我家小四,更是佛賜的小孩,咱們萬家人一向都能逢凶化吉的,絕不例外。」

小四抓緊兩人的手。「爹、娘,咱們逃久一點,別讓嚴大伯他們發現,等再幾年,小四長大了,就可以幫娘,娘就不用老帶著爹逃命了……」

「喂喂,什麼叫你娘帶你爹?」萬家佛有點不高興了,瞪向青青。「青青,妳說,萬家一家之主是誰?」

她含笑道:「當然是相公。」

「誰帶誰逃命?」

「當然是相公帶我跟小四逃命。」

「兒子,聽見了沒?男人保護妻小是天經地義的事,要是讓妻子保護相公,那是絕對不可能在萬家發生的事,跟爹覆誦一逼……」

有沒有搞錯啊?

嚴小夏難以置信,緩緩地把已經呆掉的視線從一家和樂的景象,移到前頭的路況。

他是沒有搞錯啊!他可以確定他們是在逃命,可以確定馬畢青是陰差要抓的逃命鬼魂,書生是鍾老爺要殺的半人半鬼,他們一家子是不是要稍微緊張一點,才合乎常理?

直到現在,只要一想到他從鍾老爺手下死裏逃生,渾身還會打顫不止呢。

這一家子……其實是根本沒有逃過命的經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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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搞錯啊!

不是他膽小吧?嚴小夏確定自身跟一般妖魔鬼怪一樣,鍾老爺可以一口吞了他,道行高的妖怪可以吸食他好增加功力,所以一直以來,他必須仰仗十二萬分的小心、仰仗大鬍子的正氣,才能存活下來,可以說他是一個活得非常辛苦的妖怪啊!

書生這一家是不是……不太瞭解什麼叫「辛苦的逃命」?

嚴小夏茫然地站在湖畔,記得他們好象才逃了一天一夜而已。

現在天色已暗,馬車停在老樹旁,書生的妻子生了營火,趁書生跟他兒子去捉魚時,悶不吭聲挑了根足以做木劍的木頭,開始用雕刀俐落地削了起來,直到他們回來,她又接手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哥哥,爹要我問你,你需不需要吃東西?」小四捧著烤熟的小魚過來。

「廢話!」嚴小夏粗魯地搶過來。「我不吃,照樣餓死!」

小四用力點點頭,默記他的話,然後跑回營地邊,附在爹耳畔低語。

「你做得真好,小四。」萬家佛露出微笑。

「爹,那小哥哥……是嚴大伯的人嗎?」

「不,小四,他現在是個廢物了,你不要怕他。唔……你要欺負他,我也不反對,反正他跟你一樣了,都是會生會死的人了。」見小四似懂非懂,一臉單純,萬家佛不由得歎了口氣。他的兒子被青青教得真好,連落阱下石都不肯去做。

馬畢青看他陷入沉思,知道他在動腦,她也沒有打岔,逕自幫他手邊的魚挑了刺,切了一口魚肉喂他;他自動張嘴,理所當然地享受妻子服務,儼然是大男人姿態。喂他幾口之後,鮮美的魚肉再次遞到他嘴邊時,馬畢青瞧見小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她朝小四展笑,然後將萬家佛到嘴的肉移到小四嘴前。

「呀——」她叫小四張嘴後餵食,笑道:「好不好吃?」

「……」萬家佛嘴巴半開。

「娘,爹的魚比較好吃耶。」小四訝道。

「真的嗎?」連魚帶盤移到小四面前,馬畢青笑道:「那爹跟小四換好了。還要不要娘喂?」

小四小臉紅紅,點點頭。

「……」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瞪著這對母子。「青青……」

「嗯?」

「……我飽了。」他有點賭氣。

「相公,你今天吃好少埃」她驚訝。

對對!他是吃很少!萬家佛撇頭哼聲:「沒心情!」眼角偷覷妻子。

她皺了皺眉,對著小四柔聲道:

「小四,你別學你爹,要吃飽飽,長高高哦。」

「……」俊臉微沉。

「小四,要不要洗洗?洗乾淨點,晚上睡覺才舒服。」

「娘,我可以自己洗啦。」稚臉紅咚咚的。

「天這麼黑,娘不放心,娘可以幫小四洗背背哦。」馬畢青從車上取出兒子的衣褲,牽起他的小手,往另一頭走去。

「……」沉下的俊臉已經充滿不快了。

直到妻子跟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可能看見他抱怨的臉色,他才微惱地斂起表情,起身走到馬車取書出來。

「書生,你放心讓你妻子離開你的視線啊?」嚴小夏一見馬畢青離開他身邊,立刻靠過來。

萬家佛頭也沒回的,哼笑:

「怎麼不放心?我家青青功夫好,對付小賊子是綽綽有餘,何況……之前已經證實我心裏的懷疑,青青一個人,我很放心。」

嚴小夏一頭霧水,索性繞到他的面前,借著車上風燈,看見他正在翻書。

「書生,我書讀得可沒你多,你就別拐彎抹角說,直接挑明瞭吧。」

萬家佛嘴角輕輕上揚。

「我家青青體內魂魄較常人多出一半,之前那害死青青的瘟鬼曾說,陰差要帶走青青,除非她心甘情願,否則誰也沒法拖動她,誰也喚不出她的魂魄,我本來懷疑他騙我,如今你無法上青青的身,陰差也勾不動她的魂魄,我安心了。」

言下之意,像是心滿意足了。

嚴小夏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從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這個書生嘴裏老是「我家青青」、「我家青青」的,我家我家,怎麼聽都覺得很刺耳,差點以為他妻子姓我家名青青!

可從來沒人叫他什麼我家小夏呢!

嘖,他用力打了下黃色的臉頰,他這個笨蛋,管她叫什麼!那個我家青青不在,現在可是好機會,一想起書生纖細柔軟的男體,口水就氾濫開來。

他正要使出媚態勾引萬家佛,見他正專注看著古籍……嚴小夏隨便瞄一眼,隨口說道:

「我以為書生看的都是四書五經,原來也看神怪傳奇埃」在逃難的日子裏,還抱著書不放,果然是書生。

「說是神怪傳奇,不如說是古人經歷。若是沒有經歷,依前人所受的教育,絕不會有這種如真似幻的幻想,多半是不敢實話實說,怕被人當作瘋子,才化為筆下故事。」

「好象有點道理……」嚴小夏假裝很熱中地傾上前,打算抱住這個書生霸王硬上弓,等我家青青回來了,他也吃幹抹淨了,就可以逃之夭夭。正要付諸行動時,忽然又聽見萬家佛舉了一個例子:

「好比這一段就是假的。山不是山,有妖占此為王……」

「嘿,書生,你才剛成妖怪,不知道妖魔鬼怪的世界吧?占山為王的比比皆是。」說那些神怪故事,不如跟他打滾一番還有點樂趣。

萬家佛不理,繼續念道:

「此妖占此山長達千年,後來,不知道何故,山明明消失了,可是山就是存在著,山內的妖魔鬼怪也還活著,卻出不了山;外頭的妖魔鬼怪也進不去,甚至連大羅金仙、地府鬼差也無法走進這座山……而且,書上寫著這座山,是妖魔鬼怪的仙境,無論如何鬼怪在山裏都能共存。小夏,這種呢,就是假的,世上縱有妖魔鬼怪,也沒有這種說要消失就消失的山。」

「怎麼沒有?它說的是駝羅山啊!」嚴小夏得意洋洋地說。

萬家佛內心輕震,不動聲色笑道:

「不可能的!你在說笑了,沒想到一個媚鬼也懂說笑話啊!」

就算蠢如豬,嚴小夏也聽出他語氣裏的鄙夷,立時暴跳如雷,怒道:

「誰說笑話了?好歹我也是個比你混得久的妖怪,好不好?書生,你仗著你人間知識多,就以為世上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眼下!哼,偏有你不知道的事,這座山就是駝羅山,在人間,只是消失了而已!外人看不見,裏頭的人也走不出來!」

在人間!果然在人間!他心裏默念了幾次駝羅山,嘴裏哼笑:

「不可能,人間沒有駝羅山這個山名,我很清楚。再者,若外人看不見,世上又怎麼會流傳這座山呢?」

「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這座山消失了上百年之久,其問說不定有緣者走了一遭又出來,將它記載下來。世上無奇不有,我只知道駝羅山的主人死了,有妖怪想霸駝羅山,於是駝羅山就被封了。」

「被封了?」萬家佛重複喃道。

嚴小夏聳肩。「就是封山,也就是你說的消失了,它是在人間,可也被封住了,你就算走過它,你也看不見。書生啊,說這種事多無趣,不如想想有趣點的事,這樣吧,就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面上,讓我碰一碰……喂,有沒有必要一直默念封山啊?」

萬家佛忽地將馬車上一堆古籍推下地,一本接著一本找,找到某本泛黃的書籍時,連翻了數頁,念道:

「……路過山間遇虎,幸而青年搭救。當晚,我住在山中木屋,觀察此青年不食不睡,穿著新衣,胸前懸著一條銀牙鏈子,似是動物的牙齒,此青年忽地看向我,笑道:『老先生,你對我鏈子有興趣?這是我主子的牙,也是我最後的保命符。』,我滿面錯愕,他又笑:『我住在對面的山裏,老先生,你可知那座山叫什麼?』,我常年經商,必過此路,從來不知對面有山,也從不知山上有此屋,難道……」接下來的字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教書蠹給蛀蝕了。

嚴小夏呆呆地聽著他念,有點疑惑,也有點緊張了。

萬家佛不再看書頁,直接看向嚴小夏,繼續背道:

「這青年笑說:『山被封了,所以有事托先生。』,小夏,你知道這青年托了他什麼事嗎?」見小夏呆呆搖頭,他黑眸閃著異樣的神采,點亮了他絕世的相貌,笑道:「這青年說:『我知先生平日閒暇以看閒書寫閑文章為樂,若是想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請你寫下這段奇遇,在文章卷末寫著:狼的左邊,偏她左右分不清,鍾老爺回地府查究竟……七月初一鬼門大開斷魂日,奈河橋下蓮花若生,十五日,山現形,有緣者速來。』,小夏,你想不想去駝羅山?」

「書生,你、你傻了礙…這、這是真的嗎?是假的吧?你不也說,故事真真假假?」

「是埃小夏,可你不覺得挺巧的嗎?書裏的老先生以為自己就是有緣者,這青年才會故意漏口風,所以他剩下的三年,全在找這座山。這則故事出自先朝末年,現在快六月了,你要不要賭一賭?」

嚴小夏吞了吞口水,結巴道:「書上就寫這麼多?」

「當然不。」萬家佛歎道:「中間好幾頁不是被蛀了就是糊了,這是我散盡千金買來的手抄書,字跡難以辨認的也有。文章卷末其實寫得不止這些話,好比鍾老爺回地府查究竟之後,就足漏了五、六句。小夏,若不是你說駝羅山被封了,若不是遇過鍾馗,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裏來。」

「……書生,這些書你都背起來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小夏,它日若到駝羅山,你想學讀書寫字,我也可以默寫四書五經讓你學埃狼的左邊,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狼?那一定就是天狼山了。打我成媚鬼以來,天狼山的狼主已有幹年修行,左邊是一望無際的荒地……」嚴小夏有點恍神,不由自主地問:「書生,書生,我就算是笨蛋,也知道你在人間絕非庸才,為什麼你要自甘墮落變成半人半鬼?你在人間,應該可以留名的。」

萬家佛看他一眼,眼神極為複雜,然後笑了:

「小夏,小夏,嚴小夏。」

「幹嘛?」

「你想想,等你死了七八十年後,還有人這樣叫你,順便流下兩滴感慨的眼淚,你作何感想?」

「我、我感想什麼?我都死了,他叫我,我也聽不見啊!」

「這不就是了嗎?我要留名做什麼?」萬家佛眸神放柔,低喃:「我一心一意,只為了一件事。我要做不到,留在這世間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嚴小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脫口:

「你已經是妖怪了,我家青青也只是魂魄強附在身體裏,不算是人了,書生,你有沒有想過你兒子呢?他是人,以後他死了,投胎了,你跟我家青青還留在這世間,他再怎麼轉世也不再是你兒子了……」

萬家佛聞言,臉色突變,怒喝:「住口!」

嚴小夏嚇得幾乎彈跳起來。

「爹!」小四遠遠看見親爹惱火,連忙掙脫娘的手,奔過來。「爹!小四洗好了!」投進他的懷裏用力抱住他。

萬家佛閉上眼眸,抱住自己的兒子,抱怨道:「小四,你可好,還有你娘幫你洗背呢。」語氣與之前的怒火沖天大不相同。

「娘還不止幫我洗背,娘還陪我洗呢。」

「……娘陪你洗?」

「是啊,娘幫我洗,弄濕了她的衣裙,索性就一塊洗了。」

「……真好埃」那聲音有點泛酸。

「爹,換你洗了。」小四連忙幫爹翻出衣物,嘴裏說道:「娘也可以幫爹洗背埃」

萬家佛立刻抬眼看向徐步走來的妻子,眼神充滿貪婪。

「好啊,小四說的,娘當然會做。」馬畢青笑著接過小四遞過來的衣物。「小四,要睡了,你要睡在車上還是樹旁?」

「今兒個挺涼的,我想睡到樹邊。」

母子先合力鋪好長毯,等小四睡在上頭後再蓋上披風。她親了他小嘴一口,低聲說:「小四真懂事。」

小四輕輕摟了她的脖子,附在她耳際說:「娘,妳今天不用陪我睡,妳陪爹就好了。」

馬畢青摸摸他柔軟的臉頰,等他乖乖閉上眼後,她趄身向萬家佛伸手,揚眉忍笑:「相公?」

「我可沒要求,是青青妳自個兒……主動的哦。」萬家佛有點跩。

「是。是我好想幫佛哥哥洗背的。」在外人跟小四面前,她一向很給自家相公面子的。

「既然是妳求我的,我就勉為其難讓妳服侍一下好了。」他真的露出勉強的表隋,任她拉著手,兩人若無旁人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嚴小夏呆呆地站在原地。

突然之間,看見樹旁有個東西在蠕動,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看見小四努力地撐直身體,很像是一條硬挺挺的毛毛蟲。

「……你在做什麼啊你?」

「小哥哥,我在努力長大!」

「啊?」這一家子是不是有點病?書生一眨眼就能笑顏迎人,兒子以為裝得很像毛毛蟲就能長大?

「我努力地伸直,明天就可以長高一點,每天都長高一點,很快就可以長大了。」

「長高……」如果這樣子就可以長高,天底下就不會有矮人一族了。

見小四還在努力地伸展,他聳聳肩,正要隨處躺下來睡覺,聽見小四說:

「小哥哥,你要不要一塊睡,我這兒有披風,很暖和呢。」

「唔……也好。」嚴小夏立刻滾進披風裏。「小鬼,你一個人睡很寂寞吧。」

「沒關係。」小四笑道:「今天娘要哄爹,我一個人睡也沒有關係。」

「哄書生?」書生要能隨便被哄哄,今天他早就爬上他的床去翻雲覆雲了。「小鬼頭,你們家真奇怪,明明在逃命,為什麼不害怕?還成天黏來黏去的,很不合常理耶。」

小四眨了眨眼,看著嚴小夏,說道:

「我好害怕啊,好怕爹娘會不在。可是,爹從地府裏救了娘之後,跟我說,咱們討回娘,不是要讓娘擔心受怕的;咱們討回娘,是讓咱們能回到以前一家子快樂地生活。小四現在很快樂,有娘在、有爹在,雖然還是很害怕,可是,能看見娘會說話會動,小四就很高興了……討厭,小哥哥,爹跟我說,堂堂男子漢不能哭的。」拼命眨回淚。

嚴小夏吞了吞口水,看他眼眶含淚。「小鬼,我不哄人的我不哄人的。」別纏他,拜託!

小四用力抹去眼淚,咧嘴笑:

「爹說,咱們在找個地方,找到了,以後就沒有人追我們了!爹娘我都能在一塊了,小哥哥也一起來嘛。」

「……你眼淚沒有必要這麼快縮回去吧?」是不是小孩啊!這樣會沒人疼的吧!

「小哥哥,明兒個早上起來你要幫我看,我有沒有變高哦?娘每次都說有,可是,我怎麼仰高頭,爹一個手掌就把我壓下來了。我懷疑娘的眼睛有問題。」

「……」書生,你的兒子好象有點像小笨蛋耶。

「爹現在還在生氣吧,不過沒關係,娘在他身邊,爹可以把不快樂的事分一半給娘,爹就能開心點了。」

「聽不懂。」真的聽不懂。書生的快樂不就是他一人的,怎麼分?

「娘說人人都是這樣的。小哥哥,你一定也有的,對不對?小四得長大了才會有。」

「我沒有!我就沒有啦,怎樣!」心底無端火了,嚴小夏索性翻身背對小四,埋頭就睡。

小四無辜地看著他的背,雖然不明白今晚為何爹跟小哥哥都要生氣,但還是乖乖地躺好……稍微移動一下小身體,跟小哥哥背靠背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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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信役一直在等我?會有什麼要緊事?」嚴仲秋一路走向大門,問道。他平常不寫信的,跟民信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哪有事能找上他的?

「說是有事跟大老爺說,好象是有點穢氣的事。對了,大老爺,小少爺今兒個早上有點不對勁,平常他躺在床上病懨懨的,今天一早就聽見他在房裏大叫,不准任何人進去。」家仆在旁報告著。

「小夏?」怎麼一個接著一個都出事了?明明剛燒船去瘟回來,卻發現弟妹生了病,淑德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然一反常態出來跟他問安,完全不像過去幾個月躲在房裏不肯出來見人的妹子。

嚴仲秋走到門口,看見門外的信役,以及剛走過來的馮二哥,他微訝:

「馮二,你今天有事?」

馮二哥笑道:「我是來見小青,呃,萬夫人的。昨天傍晚我跟嚴爺燒船回家後,想到她老問我萬相公在平康縣的作為,也許是續弦的關係,她對自家相公想知道得更多,我想了想,應該再跟她說個明白,她嫁對人了,萬相公絕對是一個能在這種世局裏保護妻小的人,順道……我帶了把好劍送給她,萬相公是讀書人,要遇上山賊什麼的,萬夫人有劍在身也能保護自己。」語畢,歎了口氣。

續弦?嚴仲秋一頭霧水,但看信役在旁等著,只好先跟馮二哥做個手勢,要他等會再談。

「小兄弟,你專程找我有事?」

那信役連忙掏出三封信,說道:「嚴大爺,這是您寄到平康縣萬大爺那兒的信,那兒早是空宅子了,以後您不必再寄了。」

嚴仲秋聞言,愣了下,接過信。

「空宅子?家佛倒沒跟我提過他賣了宅子……小兄弟,謝了。」見那信役遲遲不肯離開,嚴仲秋回頭對家仆喊道:「去取串銅錢打賞這兄弟。」他的聲音本就如破曉洪鐘,乍聽之下簡直像是在發火。

那信役連忙搖頭,解釋:「嚴大爺,我不是要討賞。我是想,您要不要知道萬大爺的去處?我特地幫您問了。」

「這倒不必。要說他的去處,問我最是清楚,萬大爺一家現在就住在我府裏呢。」

信役瞪大眼。「一家?」

「怎麼?萬大爺,加上他妻子小兒,不就是一家嗎?」

信役聞言,臉色微變,勉強擠出笑來。「嚴大爺,您要不是說笑話,就是萬大爺在半年內又娶新妻吧?也對,難怪他會變賣家產,搬離傷心地,這樣一來,重新振作娶新妻,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在旁的馮二哥同意地點頭。

「你在胡扯什麼?」嚴仲秋莫名其妙,吼道:「他妻子就一個,沒變過啊!」

「不可能!」信役叫道:「他妻子早就死了!」

「嚴爺,小青是續弦沒錯!」馮二哥也跟著插話了。

嚴仲秋看著他們兩個,斥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要胡說八道!」

信役雙拳緊握,大聲說道:

「嚴大爺,我說的句句實話!我問過平康縣大半人,萬府半年前死了夫人,是得急病死的,當時萬大爺還痛不欲生,跟著吐血傷身,不肯離開屍體。七日回魂日那晚還守在靈柩前……」說到這裏吞了吞口水,才有膽再說:「聽說,第八天,他帶著七歲大的兒子跟棺木走了,從此就沒有再回來了,連家產也是他不知打哪雇來的人來縣內變賣的,他一走,平康縣沒多久就遭戰火波及,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馮二哥點頭,沉聲道:

「跟我聽說的一模一樣。他一走,平康縣縣官吏員也不以為意,只當少了個交好的書生,後來平康縣捲入戰火,百姓才知道之前全仗萬相公在縣官知府之間周旋建言,上呈主意,避開戰火。萬相公一走,縣官就被暴民給殺了。」

嚴仲秋聽這二人愈說愈誇張,明明家佛的妻子就在府內,看起來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但見這信役臉上的恐懼又不是在做假,而馮二剛才說到續弦——根本不對,他當初去喝家佛喜酒,其妻確實就是叫馬畢青埃

「你說這萬大爺叫什麼?」他問信役。

「萬家佛!這我都問得清楚了!兒子取名佛賜!」

「……妻子呢?」嚴仲秋臉色凝重。

「馬畢青!」信役大聲地說:「臉似桃子,大眼清秀,約莫二十三、四歲,懂得武藝,死於半年前,萬大爺最後帶走的棺裏躺的就是她!」

馮二哥聞言,錯愕萬分。

嚴仲秋聽他信誓旦旦,心中惱怒不已,也跟著大聲喝道:

「胡說八道!平康縣萬家佛的妻子馬畢青,明明現在就在嚴府裏!怎會死於半年前的急病?」

平日他的聲量已經是很大了,如今他一火大起來,其聲猶如平地大雷,直破雲霄,不止站在身邊的家仆跟信役震得耳內發疼,連嚴府外路過的人也不由自主搗住耳朵。

未久,信役莫名其妙地離去了,嚴仲秋也怒氣衝衝走回府,馮二哥站在門口,捧著打算送給小青的好劍,不住地發抖。

「怎麼可能……明明小青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她怎麼可能已經死了半年……萬相公怎麼能夠教死人還陽呢……」在嚴府裏跟萬家佛打個照面時,見他抱著小青,神色雖然冷淡,但一個不疼妻愛子的人絕不會費盡心思保住萬家,保住平康縣的安和樂利的……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在此?

「是啊,小青是在這……」馮二哥立刻抬頭,看著帶些陰風卻無人的四周,不由得瞪大眼,脫口:「老天!剛才是誰在說話?不會是鬼……」

立刻搗嘴不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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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明明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會被說得像死了一樣……死人?嚴仲秋怒氣衝衝,行至中途,突然停步。

「等等——」他雖不及萬家佛聰明,但不至於蠢如笨豬。「那日我記得弟妹在馬車內一點聲響也沒有,下了馬車還在半熱的夜裏穿著披風,在白天倒是正常得緊,馮二跟信役也沒理由編故事來騙我……這幾日城裏一直有人莫名死去,這其問難道真有問題?」馬畢青若真死過一回,那現在在客房內的是誰?是妖怪?莫非家佛跟小四也被妖怪蒙了眼?

「來,小四,娘抱你上馬車。」馬畢青的聲音驀地響起。

嚴仲秋頓時警覺,循聲走去,瞧見他們一家偷偷摸摸地在後門牽出馬車,馬畢青系著披風,正抱著小四上馬車。

「娘,我再高點就不用妳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點,就輪到你抱娘了呢。」

「哼!」萬家佛說道:「青青啊,我要抱妳妳還嫌棄呢,小傢伙要抱妳,妳倒是樂得很。」

嚴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車夫的位子上,看起來神色極為慘白,像是剛大病一場,說起話來雖然有氣無力,但唇畔抹著淡淡滿足的笑意。

「爹,以後我長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幾年後再說吧。」

「相公,我來駕馬車吧。」

「不,小四說街上有喪家,妳還是少拋頭露面,省得教陰差發現了妳,出了城再說。」

「爹,小四再大一點也可以駕車了。」

「是是是,等你長大等你長大,爹跟娘都等你長大。」

陰差!馬畢青果然有問題!

嚴仲秋正要出面,卻又及時停步。此時要貿然出去,馬畢青要真是鬼怪,會不會傷及無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細看一眼萬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覺得,那信役跟馮二說了他才發現,家佛的臉色壓根沒有血色,甚至白裏透著青光……這也是馬畢青害的?

嚴仲秋幾經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見,只怕到時會是家佛的屍骨。思及此,他不再猶豫,反身快步走回書房,取過長劍。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來的斬妖劍,雖然我的劍只是普通的長劍,可也要跟馬畢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舉步要離開書房,牆上的掛畫忽然無故飄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鍾馗食鬼圖。難道連這張圖也在暗示我,馬畢青真有問題?」原本他不迷信,但經歷了小妹被狐狸精纏上,城裏又無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懷疑馬畢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他撿起那幅畫,本來要先擺上書桌,正巧對上書中鍾馗的厲目,大鬍子之下的臉色有些恍惚,書房內頓時一陣寂靜。

過了一會兒——

書房的門開了,魁偉陽剛的八尺身軀步出房門,一步一步猶如腳踩小鬼一般,他所經之處,地面發出淒厲的哀號聲。

躲在轉角的少年,全身縮成一團,搗住耳朵瑟瑟發抖。

「我的老天爺……有沒有搞錯……」那少年連自言自語都打著劇烈的戰慄,上唇幾乎對不住下唇。「書生,你到底是什麼妖怪?還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連食鬼的大人物都出來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嚴府裏,只是想仗著嚴仲秋的正氣,占住地盤而已,偶爾能夠嘗嘗男人的美味就夠了,哪知這書生一進嚴府,就引出這樣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鍾老爺解決了書生一家子,說不得就輪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鍾老爺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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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包袱放進車內,馬畢青先去將後門打開,對著萬家佛微微甜笑,讓他先駕著馬車出後門,她看見馬車後面的小四,連忙道:

「小四,你坐進去點,老坐在車邊,小心掉下來。」

小四立刻乖乖縮回去,看著娘親要走出後門,突然之間,他看見院內的樹葉在飄動,明明沒有風的埃

他沒有多想,用一個很大的笑顏回報娘親的微笑。一輩子住在馬車上也沒有關係,只要爹娘都在,就這麼流浪著,他也心甘情願,很快樂很滿足了。

萬家佛駕著馬車,回過頭,說道:

「青青,妳跟小四上了車可以瞇下眼,唔,我瞧過那土黃色布料,其實正適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緩做,不如……」瞪著樹葉不尋常的飄動,今日無雲無風,唯獨靠著青青的地方,開始起了旋風。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於十二月初八死於家宅之中,陽壽已盡,為何還賴在此處不肯隨陰差下地府?馬畢青,跟我走!

細微淒厲的聲音再耳熟不過,萬家佛臉色遽變,大喊:「青青!快上車!」

馬畢青雖是一臉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馬車,哪知後門「啪」地一聲,被疾風用力關上,徹底隔開他們一家子。

萬家佛迅速跳車,用力撞擊後門,怒叫:

「青青!」

小四回過神,跟著爬下車,用小小的身體一塊撞門。

「爹,爹!怎麼了?誰關的門?娘呢!為什麼不讓娘出來?」

「地府有人來抓你娘了!」他一介書生,再怎麼撞也撞不開這堅固的嚴府後門,他轉身對著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劍拿來!」

小四心一跳,用力搖頭:「爹,你不能碰劍的!」

「去拿劍!」他怒吼,不再理會兒子,拼命撞門。

小四嚇得趕緊上車取劍。長劍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著劍,卻沒有辦法抽劍砍東西!如果他再長大一點就好了,只要再大一點點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誰叫妳,妳都不要回話!誰要帶妳走,妳都別走!妳魂魄裏多了半個我,他們拖不動妳的!只要妳別心甘情願跟他們走!青青,妳聽見了沒?」

「爹……」

萬家佛低頭看見兒子取劍 過來,立刻接手,抽掉長布,緊握住斬妖劍的劍 柄,掌心像在燒灼一樣,霹哩啪啦,一層皮一層皮地燒著!

「爹!」

「走開!」

他抽出長劍,僅僅劍面閃過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著,高舉長劍,用力砍向堅固的後門,連砍了三次,才將後門劈開,他立刻用肩頂向那扇門,隨即門被撞開了。

「青青!」

「娘!」

萬家佛父子沖進後院,看見她緊靠在樹前,神色極為難受,身側拳頭緊握,身子不時被用力扯動,那模樣,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離體。

「娘!」

「小四別過去,會讓你娘分心的!」萬家佛咬牙,對著她四周喊道:「你們帶不走她的,青青無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為什麼你們還要窮追不捨?」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歲,陽壽已盡,生死簿上確實這樣寫著。萬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賴在這副身軀上,終究不能像常人一樣,還累她錯過投胎轉世,你所犯的過,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錯,就來找我啊!什麼生死簿!什麼投胎轉世!她是馬畢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無故枉死,你們要真帶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斬妖劍只斬妖,對地府的鬼官應是無效,但他不甘心,緊握著那把劍,隨時要抓機會拉回青青。

「上告什麼天庭?萬家佛,你半人半鬼,禍及無辜百姓,理當消失在這世間,還能上告什麼天庭?」來人聲似大雷,說話帶著異樣的腔調,同時咬文嚼字像個讀書人,只是身材太過魁梧驚人,炯亮雙眸帶著濃濃殺氣。

此人每走一步,腳下小鬼的淒叫不斷。萬家佛緩緩轉頭瞧去,看見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過的大漢,然後,他閉上眸,哼笑一聲,再張開時已是一片平靜。

「從我看見那幅鍾馗食鬼圖時,我就料想,世間事絕對沒有巧合這種東西,當日青青死於急病,不是巧合;在馬車上遇上嚴仲秋,不是巧合;嚴家人被妖怪纏上,更不是巧合,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布好了線,等著收網,老天爺早在我跟青青相遇之前就註定了嗎?註定我跟她,無法白頭到老。」

「爹!」小四遲疑地看了一眼嚴仲秋,顫聲道:「嚴大伯他……」可以幫他們的吧?爹還幫嚴大伯除妖啊!

「小四,那不是你嚴大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嚴大伯,已經被附身了。」自始至終,萬家佛都很平靜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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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當年嚴仲秋離開平康縣時,我一時福靈心至,想贈他一幅鍾馗像。鍾馗之中又有不同畫像,我偏偏選了食鬼圖,還是我親手所繪!到頭來,我成了自己的催命閻王了嗎?」他咬牙切齒,俊目充滿血絲,幾乎因為滿腔的恨意而爆裂開來。

「那是你的報應,萬家佛!」

「我的報應?」俊美蒼白的臉龐溢滿從未見過的冷笑:「現在世道這麼亂,該報應的你不去報,要來殺了我?你有沒有想過,你藉我好兄弟的手來斬妖除魔,他若清醒了,豈不是會痛不欲生?」

「你這個妖孽只會作惡多端!他能大義滅親,自然不會內疚!你萬家佛由人身成半瘟鬼,天上春夏秋冬四瘟神各在任內時節領二十五萬瘟鬼下凡布災,所屬時節一過就該返回天上,你既然已成半瘟鬼,地上已無你容身之處,你偏要執意留下,你可知這半年來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萬家際冷聲冷語道:

「我只知道我為了保住我的家人,就算是變成瘟鬼,就算是害死了其它無辜的性命,我也絕不後悔!」

「萬家佛,你全無悔意?」

「我要有悔意,你就會放過我了嗎?我跟青青,自幼青梅竹馬,立誓廝守,我自認萬家數代從未做過任何違背天綱的事,青青她也不曾傷過人,既然你們自許正氣,為何不把世間的妖魔鬼怪全部抓走?為什麼要讓一隻瘟鬼害死青青?我跟她,在半年前,只是平康縣一對普通夫妻,原本到老都是尋常人。現在呢?那只瘟鬼先害青青急病而死,再害我成半人半瘟鬼,你們這麼愛抓鬼,為什麼不在半年前就抓走那只瘟鬼?」他愈說愈恨。明明可以當白首夫妻,到頭卻落得這種下場!

「那只瘟鬼,不是教你給殺了嗎?」

「是啊,他先害青青,再讓我成半鬼下地府救青青,然後,我就殺了他替我一家報仇。」緊緊握著那把劍,他頭也不回地說:「小四,回車上去。」

「不要!爹,你跟娘說好要等我長大的!」

「回車上去!」

「爹!」小四撲上去抱住他。爹沒有回頭,卻隱隱看見他的臉龐泛著青光了,娘曾經說過現在爹只是半人半鬼,總有一天會變成沒有人性的瘟鬼!他不要!他對著嚴仲秋叫道:「我爹不是壞人!我爹不是壞人!我爹跟我娘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啊!為什麼你們不去抓壞人,卻要來抓我爹娘?」

萬家佛狠心地一腳踹開他,怒道:

「我叫你回車上去,你是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青光罩住他向來俊朗樂觀的臉龐,充滿仇恨的神情讓他的臉開始扭曲,他看見被附身的嚴仲秋舉起那把劍,不由得冷笑在心裏。

當日繪了鍾馗食鬼圖,他畫得惟妙惟肖,畫得沾沾自喜,卻不料有朝一日他自食惡果了!

他咬牙切齒,不覺鮮血滿口。今日就算保不住自己,也要跟鬼搶下青青。

當被附身的嚴仲秋持劍砍來時,萬家佛突地旋身,不理那把長劍直逼他而來,反而要趁著陰差猝不及防時,試著救下青青;哪知他才轉過身,手裏的斬妖劍硬是被人接手過去,及時擋住差點穿透萬家佛背心的劍鋒。

「鍾大師,我相公,是為我!」馬畢青咬牙,瞪著眼前的嚴仲秋,一字一語地說道:「我跟我相公,曾經約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跟我兒子約好,陪他長大,難道就不能放過我們?」前臂撐住斬妖劍,才能抵住來劍的力道。血絲微微滲出她的臂肉,她卻連眼也不眨。

「青青!」萬家佛見陰風隨她而來,知道陰差還沒有要放過她。即使看不見陰差在哪兒,他仍緊緊靠在青青的背後。

可惡!如果他不是半人半鬼,如果他願意成為一個真正的瘟鬼,他就能見鬼了!如果他成了一個瘟鬼……

「嚴大伯,我娘不是壞人,我爹也不是壞人!」小四爬過去,抱住嚴仲秋的小腿,顫聲道:「我爹不是故意的!我們一直走一直走!爹說等找到我們的容身之處,我們就不用再走了!爹不想害死人,所以我們一直走!嚴大伯,你當沒看見爹跟娘還有我,我們馬上就走,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被附身的嚴仲秋低頭看著小四,沉聲說道:

「天下雖大,卻無你爹容身之處。你爹主瘟,他所至之處,必有無辜枉死者,即使躲到山裏,山間生靈也會盡數消失!你爹代表死亡,他若不消失,這世間還會有生命因他而死。」

「我相公,全是為了救我才成半人半鬼。如果真要說,我才是罪魁禍首,鍾大師,我想問,現在世道亂,妖孽盡出,這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嗎?」馬畢青啞聲問道。

「這是世間的劫數。」

「世間的劫數?那就是早安排好了?我跟我相公也是如此嗎?」

「萬夫人,妳若肯下地府投胎轉世,來世必有善報。」

馬畢青唇角微泛苦笑:

「敢問我做了什麼好事,來世必有善報?」

「妳誠心刻佛。」

「刻佛?」

「妳還記得妳每到一處,必雕刻一尊小佛,妳全心全意雕,至妳十六歲足,共雕了七百八十一尊,妳還記得嗎?」

她微訝,脫口:「我雕的是我家相公。」

「妳心中有佛,那便是佛了,妳每雕一尊,全心全意禱念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妳可知妳的心意,讓妖孽無法親近那些人家?這就是妳的功德。」

她愣了愣,眼淚突然滑落腮面,沒持劍的左手緊緊扣住身後男子的手。她難以置信地低喃:

「我雕的是我家相公……我一心一意祈求他們平安康泰,就因為我不曾在萬府裏埋進我家相公的佛像,所以我跟我相公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要什麼來世報,我只要這一生跟我相公兒子一塊就夠了啊!」

「妳命已絕了,陽壽盡了!」

「無所謂,我跟我相公說好了,地府陰間他往哪兒走,我就跟著走!他要煙消雲散、形神具滅,我都陪著他!」低頭對上小四哭得不成人樣的小臉,她聲音微微放柔:「小四,你回車上去。」

「我不要,娘,我不要……」

馬畢青皺眉,聲音已有不悅。「小四!」

小四淚眼看著她,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四遲疑了下,張嘴想要說什麼,後而見她微微一笑,他點點頭,用力抹掉眼淚,爬上車時頻頻回頭看爹娘。小小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他咬著唇,深吸口氣,爬上平常爹娘坐著的車夫位子。

淡淡的霧氣從小四身邊飄過,他用力眨著眼,看清路況,拉起韁繩,努力回想平常爹娘是怎麼駕馬車的。

他有點害怕地回過頭,看見院內的爹娘還在僵持,娘不會騙他的吧?娘從不騙人!不騙小四的!

馬畢青牢牢注視著眼前被附身的嚴仲秋,無視利刃陷進臂肉間,她握緊丈夫的手,說道:

「佛哥哥,咱們不做下輩子的夫妻。」

萬家佛垂下俊眸,沒有血色的俊顏微微柔和了。他應聲:

「嗯。」

「還有小四,咱們一家子也不求下輩子在一塊!」

「好。」他笑了,青光籠住了他俊美又帶病的臉龐。

馬畢青忍著回頭再看小四一眼,握緊劍 柄,整個劍刀迅速反抽回去,彈開對方的劍鋒。

她拉過自家相公,避開緊跟不舍的淩厲攻勢,明知身邊的相公正在化為瘟鬼,即使心痛無比,她也無法出言阻止。

「萬夫人,妳只是個陽壽已盡的鬼魂,即使閻王判罪,也不過是冠個逃離地府的罪名而已,妳生前積有功德,兩相抵消,來世又有善報,何苦隨他煙消雲散?」被附身的嚴仲秋其聲似雷,震得嚴府小小後院微微動遙

「來世我不叫馬畢青,來世也再沒有萬家佛了!」

「馬畢青,妳可知萬家佛現在正化為瘟鬼,他要真成瘟鬼而留世間,所害之人絕不是半人半鬼的萬家佛可以相比的!」

她怎會不知道?就算沒有回頭看,她也知道她的佛哥哥在做什麼!交握的兩手間,傳來他忽冷忽熱的溫度,她眸內雖然不住湧淚,嘴角卻漾起美麗的笑花:

「我知道!他是我相公,我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成了瘟鬼,我陪他一塊,他要害死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一份!鍾大師,馬畢青跟萬家佛,是一塊的!」

「那就是馬畢青妳自找的了!應城瘟鬼還不速速消失!」

長嘯聲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剎那間她眼前出了錯覺,被附身的嚴仲秋張牙舞爪,血盆大口,所持長劍猶如巨劍,向她整個罩了下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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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3-25 00:22:09
第五章

萬家佛一抱著青青定進客房,小四就忙著追過來。

「爹爹!娘怎樣?」

「噓噓,你娘有點不舒服……你娘沒事。小四,你回房待著,等爹去找你好不好?」萬家佛放下青青,見她還抱著自己不肯放,心裏又開始惱了。

小四來回打量著他們,小聲問道:

「爹,你是要跟娘生胖娃娃了嗎?」

萬家佛聞言,瞪他一眼。「小孩子問什麼?回去隔壁,要真有事,大聲叫爹就是。」

小四乖乖地走出去,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咕噥:

「明明說只有小四一個兒子,爹又想生胖娃娃,反正也不會太久,爹的動作都很快的。」

門悄悄地掩上了。

萬家佛俊臉微酡,瞪著還纏著自己不放的青青。「妳教出來的好兒子!是妳告訴小四我動作很快嗎?」

「佛哥哥……」她臉紅咚咚的,緊拉著他的衣襟不放。

「那媚香到底是什麼味道?下了多重在青青身上?那女人我絕不放過!」他惱怒暗罵,隨即對她柔聲道:「青青,青青,妳聽見我說話了嗎?妳要是忍不了,沒關係,我就在這裏。咱們是夫妻,男歡女愛本就正常,妳就不必那麼難受了……」雖然有點不太高興,畢竟青青是受媚香所惑,而非出自她對他的情欲,但說不定也算是個轉機,青青這兩天對他沒個好臉色,也許一番火熱的溫存,讓她又會變成那個以夫為尊的青青,反正他一向是很把握機會的,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他俊臉含笑,正要吻上她的唇瓣,釋放她體內的燥熱,突地,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已經攤平在床鋪上頭,青青正爬上他的身體。

「……青青,那個……我上妳下,好不好?」他很溫柔地問,釋出他生平最大的善意。

善意被駁回,他徹底地被吻祝俊目瞪大,難以置信他的青青這麼的野蠻,以往行房多半是他主動,她一開始什麼也不懂,全由他教導的,媚香真這麼可怕?

忽地,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有些傻眼,心跳不由得加快,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妖怪的媚香影響。青青她一向含蓄,若有溫存,必是由他主動,成親八年,她總是帶點羞意跟笑顏承受他的溫柔,從來不曾看過她想……駕馭他啊!

趁著令人心動的吻滑到他的喉結時,他擠出迷人的笑,柔聲道:

「青青,青青,慢點,我是妳相公……理當讓我動手,妳躺在我下頭的,妳這樣很損我男子氣概的……」

「佛哥哥……」她眸內佈滿情欲,雙頰異樣暈媚,衣衫已經半脫,她迷蒙地注視他,啞聲問:「你喜歡有人爬在你身上?」

「當然不!」他連忙道,不知道該不該任她為所欲為。這真的讓他一個大男人很沒面子埃

「那你讓人這樣壓你?」

「沒沒,青青,我說過了,那絕對是誤會……」他頓時閉嘴不語,跟她同時瞪著她手裏撕下的黑色衣袍。

她皺眉看了半天,腦筋有點混亂,訝問:

「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我從不知道妳的力氣這麼大……」他輕聲喃道:「真的。」

她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道:「佛哥哥,我以前,從來不敢抓傷你身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坐在他身上想了半天,好象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青青,妳想抓就抓,不過,咱們還是要打個商量,為了保有妳佛哥哥的男子氣概,我在妳上頭,好不好?」他很柔地說。她不知打哪兒下手,他知道,而且經驗保證豐富,他很自動自發地扯下自身的腰帶,然後雙手輕輕扣住她的細腰,隨時準備把她「扳倒」。

他是個大男人,絕對很講究誰在上頭,不,是死也要在上頭。

她注視他的俊臉半晌,慢慢傾向他的胸前,帶著溢滿的情欲笑說:

「佛哥哥,我知道你很怕疼的,連點擦傷你都滿頭大汗,痛得咬牙切齒。八年來,我好怕弄傷你,不喜歡看你身子有傷痕,所以從來不對你動手動腳,可現在你胸口有了女人的抓痕呢。」

「原來……妳不是不信我,也不是在氣我,是在妒忌礙…」女人的護忌是不是太可怕了點?

她微笑,食指慢慢地滑過他微啟的唇瓣,低聲說:

「我永遠也不會氣佛哥哥……到頭髮白白也不氣你……你把我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青青!」萬家佛怕她突然落淚,中斷一切,他只好拉下面子,柔聲哄道:

「青青,這樣吧,這次妳愛怎麼抓就抓,這麼一點點的疼痛,妳佛哥哥可以忍的。」一點小疼真的可以忍,只要青青別故意中斷,他會受不住的。

「真的?」她偏著頭無辜地問。

他含著醉人的笑,啞聲道:「當然。來,我們換個位子,妳愛怎麼抓就抓,這也算是夫妻情趣的一種,以後可以供咱們回味,是不?」順道再拉下她的腰帶,讓她的衣衫微開,露出些許春光,方便待會兒辦事。

「佛哥哥,你是說,我可以這樣抓嗎?」

嘰——刺耳的刨木聲從左側響起,萬家佛臉色遽變,緩緩地往左邊看去,她的五指陷進床鋪的木板裏,木屑紛飛,立時拉出五道又長又深的深溝。

眼珠子再緩慢地拉回到她酡紅的桃顏,確定她並不是要殺夫也不是要報仇,他慢慢地浮起無力的笑,妥協道:

「青青,妳忘了妳佛哥哥很怕疼的嗎?這樣吧,就這麼一次,下不為例,妳在我上頭,不過等完事之後,妳得忘記這一切。以後照樣以夫為尊,還有,妳的指頭痛不痛?千萬別再抓了,連我胸口也別抓,我怕妳的手很疼。」

「我不怕疼的。」她低聲。

「佛哥哥很怕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萬家佛原以為她恢復正常,暗松了口氣,不料她又吻住他,不停地來回吻著,唇間舌間沾滿了她的氣息,他身子難以抑制地起了反應。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若真有能成老夫老妻的一天,哪該有多好?

「佛哥哥,你好配合礙…」她輕壓在他身上,舔著他的嘴角,笑道。

「唔,也不算配合,因為是青青嘛,所以只要是妳碰我,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配合妳。」他微笑道,把平常拍馬屁的功夫用上,見她忍俊不住,他心裏發軟,柔聲道:「青青,妳答應我,誰叫妳,妳也不准走;誰要拖妳走,也別理他,好不好?」

她的神智部份還被媚香所惑,迷蒙地笑道:

「我不走。只要你在,小四也在,我不離開;你們不在,我也不留下。咱們一家子,一直在一塊。」

他聞言,眸光放柔,整個攤平在床上。「好吧,那妳下手吧。記得,妳相公是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所以,這一次是我讓妳,絕對不是妳脅迫而來的。」

馬畢青笑倒在他身上。

「喂!快點,我在等著!」別以為他像木頭沒反應好不好?

「佛哥哥,我好喜歡你的身子,好軟好舒服……」她吻著他的胸口,五指輕輕滑過他輕顫的腰問,落在他的褲腰上。「可是,最近你比小四還結實,摸起來,我不太喜歡……」她有點抱怨。

他聞言,瞪著埋在自己胸前的頭顱,咬牙:

「算了,良夫不與惡妻鬥。青青,妳專心點,別管我身子結不結實了,妳快一點,我等著呢——」

她忽地眨了眨眼,咬住唇,坐起來看著四周。

「青青?」他頓覺有異。

「佛哥哥,她身上的味道讓我意亂情迷,可我不喜歡被它控制……好象變濃了……」她的暈眩加重,總覺得這股香味再濃下去,她連眼前是不是佛哥哥都會記不得了。

萬家佛一聽她說味道變濃,立刻拉過青青,大喊:「小四!小四過來!」轉頭看著青青,附在她耳邊,沉聲說道:「青青,嚴家大小姐是個媚鬼,妳定下心,她來了!小四還要靠妳保護!」

小四抱著劍跑進來,叫道:「爹,好快喔,胖娃娃在哪兒?」

他見連兒子臉也紅紅,東搖西晃地跑進來,拉住兒子的腰帶,往上一提,讓妻小都窩在床上。

「小四,把劍交給你娘!清醒點,有妖怪來了,你娘還要你顧著呢!」隨即,他拉下床幃,瞪著門外半晌,才徐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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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礙…」嚴淑德笑著走進客院。「你好象有點小聰明,跟書上描述的書生大不相同,你找大鬍子來堵我,可你失算了,現在他忙著去跟城裏的人燒船呢。」

燒船?燒什麼船?萬家佛心知各城風俗民情不同,八成應城有什麼習俗是燒船,他不理,開門見山地問道:

「妳不是人,是媚鬼吧?」

她愣了下,脫口:「你怎麼知道?」

萬家佛展開惑人的笑顏。「這很好猜埃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妳明知嚴仲秋身屬陽剛,內含正氣,外貌又似鍾馗,明明妳怕得要命,為什麼還挑中嚴府寄附在嚴小姐的身上?」

「書生,你是人,當然不知道大鬍子對我有多好用!咱們這種小妖小怪,依附在他下頭,誰敢來跟我搶地盤?何況,他的弟弟妹妹們,正逢時運低下,就算我不來附身,也有其它妖魔鬼怪來搶嚴府這塊地盤。只要我不跟大鬍子正面對上,我要他去對付什麼妖怪,他會不聽妹子的話嗎?」嚴淑德笑嘻嘻地接近他:「可惜,現在他不在府裏,你要逃開我的魔掌是不可能的呢。」

「是嗎?」

嚴淑德察覺有異。「你笑什麼啊你?」

「我在笑,我遇見的妖魔鬼怪大部份都是沒讀過書的,心思真的挺簡單的。」

「……你不怕我?你是人,我是妖怪哦!會吸食你精氣的妖怪哦!」

萬家佛微微一笑:「我有說過,我是人嗎?」

嚴淑德聞言,立刻倒彈三尺,瞪著他好一會兒,才撫著胸口,失笑:

「書生,你差點嚇到我了。你要是妖怪,怎麼會有妻小?你要是妖怪,怎麼會差點被我上了呢?再說,你跟大鬍子是好兄弟,你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他聳肩。「好吧,那妳到底要如何,才肯離開這副身子?」

「除非我附在你妻子身上。」

他瞇眼。「妳敢!」

「我怎麼不敢?連寄住在大鬍子下頭我都敢了,附在你妻子身上有什麼不敢?到時候看你到底還要不要你妻子?你若不肯要,我就帶你妻子去上其它書生!」

萬家佛默不作聲地注視她,看得她心底有些發毛。

「媚鬼,我家佛賜體內有我血脈,我家青青體內有我半個靈魂,而我呢,身上有病,他們不會受我連累,我可不敢保證妳要附到我妻子身上,會不會有影響?」他柔聲說道。

嚴淑德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書生,你在唬我?什麼有病,什麼半個靈魂?你當我是笨蛋在耍嗎?」

萬家佛閉眼歎息,喃道:

「至今,除了頭一個,我所遇所見所聞,全是蠢如豬的妖怪。」

「書生,你在罵我?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會怕我了!」語畢,她忽地沖上前,臉上有隱約的血盆大口朝他咬下。

他不避不動,只是含笑以對,突地,他眸內閃過青光,成拳的右手朝她攤開,柔軟的掌心裏有微微的青色光芒跳躍著,嚴淑德臉色一駭,立刻退後,萬家佛同時握緊拳頭,小心地不讓青光外泄。

「你是什麼鬼?」她好象沒見過這種妖魔鬼怪。

「我身上帶病,隨時傳染給人,妳說我是什麼鬼呢,媚鬼?妳敢不敢附在我身上?」他道。

身上帶病?那是什麼鬼東西?她一頭霧水,哼道:

「我附在你身上做什麼?哼,我管你是什麼妖怪,我把你妻子魂魄擠出,霸佔你妻子的身子,讓她永遠沒法回來,看你怎麼對付我!」語畢,嚴淑德的身子頓時倒地。

萬家佛大驚,心知媚鬼的魂魄已經離開嚴小姐的身軀,他連忙奔進屋內,喊道:「青青,動劍!小四躲開!」

馬畢青拉開長布,劍身還來不及出鞘,身子就被一股力道撞上牆壁。

「青青!」

「娘!」

「別過來!」她喝道。長劍出鞘,劍 光幾乎灼傷了萬家佛的雙眸,他舉臂遮目,覷見青青朝四周揮劍的同時,她身子極度不穩,好象不停 被人撞擊。

萬家佛一向只能聽見妖怪說的話,卻看不見半縷魂魄,他穩下心,聽著那媚鬼驚訝地自問自答,未久,他出聲阻止:

「青青,妳砍中她,她受傷走了。」

馬畢青張開眼眸,暗自深吸口氣,果然先前的異香徹底消失。她把小四抱下床,先收好斬妖劍,才拉著兒子走向自家相公。

「娘,妳沒事嗎?」

「沒,娘沒事。我以為我會被推出來……好象有東西一直在撞我,撞了好幾次,可我神智還很清楚。」身子並無不適,只是被撞得有點反胃。

萬家佛聞言,內心暗喜,拉著青青的手,說道:

「我聽見她直喊奇怪,為什麼附不了妳的身子?看來當年在廟前起誓,我體內的魂魄少了一半,那一半真的全到妳身上去了,加上妳自個兒的三魂七魄,她要擠出妳體內所有的靈體,根本不可能。」換句話說,他可以略為安心了。青青體內魂魄過重,誰要拖走她,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馬畢青古怪地看他一眼。「佛哥哥,你從來沒告訴我,你能聽見妖魔鬼怪的聲音。」

「呃……」萬家佛避開這話題,低頭對小四說:「快去把包袱拿過來,該帶的全都帶了,咱們立刻離開吧。我聽見那媚鬼自一言自語,說受了傷再也回不到嚴家小姐身上,既然嚴府無事,我們愈早離開,對這座城裏的人只有好處。」順便離開那個什麼馮二爹的!看起來就是高頭大馬的人物,他很清楚青青的心只在他身上,但心裏就是不太高興。

小四用力點頭,正要去隔壁房把布料跟包袱一塊帶過來,忽然聽見城裏的大鍾擊響。

天空黃黃黑黑的,差不多是黃昏時刻,只是今天橘光沖天,有點不一樣。

「咦,爹,嚴大伯府外好象有火光耶!」小四叫道,一轉過身,看見萬家佛毫無預警地倒下。

「佛哥哥!」馬畢青連忙松劍,抱住他的身子。

小四奔進來,也要跟著扶住爹,從下往上看,他嚇了一跳,驚聲嚇道:

「娘!娘,爹的臉變成青色了,變成青色了!他是不是要變成瘟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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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要走了,時候到了,人家都驅船趕咱們了,再不走,留在地面上,遲早會被滅的……你看,世間百姓在歡呼呢,他們多高興我們離開,等明年兒再隨瘟使者下來布災吧……

黑暗裏,出現一艘艘正在燃燒的船隻,順著河流逐漸離開這座城鎮,無數的百姓在岸邊歡呼。

「等等……等等,我還不能走……」他咬牙。他還有青青,還有小四,時候還不到!他不能隨著船一塊走!

「佛哥哥!」

「青青……小四去隔壁房收拾包袱了?」他忍著渾身燒灼的痛苦,用盡全力吐出這句話。

馬畢青看向身邊的兒子,附在萬家佛耳畔低語:

「他正忙著收拾,沒過來呢。」

「暫時……別叫他過來看見……看見我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很在乎當爹的尊嚴的。」她哽咽道。

小四眼眶早已泛紅,閉著嘴巴不敢吭聲。

「青青,我好痛……有人在拉著我走……」

她嚇了一跳,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見他痛到青筋都爆凸了,她顫聲道:

「佛哥哥,沒人拉你沒人拉你的!你在房裏,我把你拖到床上了,沒人會帶你走的!要有人帶你走,我也不准的!」

她的聲音像在遙遠的天際,模模糊糊的,他整個神魂一直在脫離rou體,他跟青青不一樣,青青的魂魄過重,他卻只剩一半在體內,他必須耗盡全副的精力才能迫使自己強留下來。

當半年前他變成半人半鬼後,他就知道不管一家子走到哪里,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收他。

「佛哥哥,咱們說好的,你走我也走的!」她猛咳幾聲,低頭看著直拉著自己裙襬的小四。

「有船……」他啞聲道。

「沒有船!這裏沒有船!是你看錯了!」

那是什麼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腦海裏?好多百姓在歡呼,好象視為理所當然……等等,他馬上就要走了,他馬上就要帶青青跟小四離開這座城了,這艘船別強拉他走啊!

「爹!爹!娘已經答應小四,你跟娘會陪小四活很老很老的!你別走!小四是佛賜的!能保護你的!」

「青青……叫小四回去……」他咬牙切齒,費盡力氣才說出口的。

「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護你!」

「……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隱約感到有副柔軟的身軀緊緊壓住他的身子,好象這樣子壓,他就走不掉似的。這個傻青青……那個笨小四,怎麼他的家人都沒他聰明?

「佛哥哥,你說過陰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絕對沒有辦法抓你,沒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還久!沒人能抓你的!」馬畢青邊咳邊在他耳邊反復說著。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臉色痛苦得像是隨時會斷氣,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痛苦過,好象在跟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輸了就得走人一樣。

「爹是好人!沒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緊緊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萬家佛渾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

「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邊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發白,只能強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馬畢青與小四淚眼互看一會兒,小四連忙抹淚叫道:

「爹,小四唱給你聽,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裏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個小佛賜,天上神佛來送子……性相近,習相遠,我家有個大桃子,當妻當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遷……」

小四的歌聲細細地,發顫地勉強傳進他的聽覺裏,與催促他快快離去的合唱雜混在一塊,讓他像是被兩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動著。

他咬著牙,死命抱著壓在他身上的青青,極力靜心聽著小四唱的歌。

小四剛出生,他高興得要命,以為這是美滿生活的開端,生活會一步一步走向他預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嚴父,等小四長大了點,雖然定時教他讀書識字,但從不拿板子打人;他總是讓青青做點小菜,陪著他們父子一塊讀書,興來時就編個曲兒讓小四背,一家子和樂融融,即使他走出萬府必須陽奉陰違,必須去跟貪宮汙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讓妻小能快樂生活,他心甘情願。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咽氣的那一刻,萬家不是積善之家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他不想當官、不要多餘的福份,縱然半年前被一隻瘟鬼害到妻下黃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還是只求能守護他的妻小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樣也不行嗎?

也不行嗎?

青光頓時從他蒼白痛苦的臉龐蔓延開來,俊臉扭曲充滿仇恨,馬畢青見狀緊緊抱著他不放,叫道:

「佛哥哥!佛哥哥!你別嚇我!你還是個人,不是鬼!你會陪著我跟小四,你會陪著我跟小四……」

濕答答的淚水一直流到他的頰面,淹濕了他的頸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萬家佛咬住牙根,聽見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

「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裏,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裏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絕對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聽這句話他就要笑出來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一尊佛!他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拼命吸氣,盡力排除那招著他走的歌聲,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靜了下來,他眼前的船隻愈離愈遠,只剩下小四的歌聲一直在重複、重複——

「父子親,夫婦順……我家有尊大神佛,鎮宅保人樣樣來,家裏他最大,妻尊夫命,兒聽父話……」

聽著聽著,他與青青在平康縣的夫妻生活歷歷在目,他微微失了神,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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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大伯,你要找爹嗎?」

小四的聲音讓馬畢青迅速張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萬家佛身上。

她睡著了?

她暗叫聲糟,直覺要起身,卻無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時之間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狽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別進來啦!我娘被我爹傳染風寒,我爹正在照顧她,沒法出來。這樣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沒過多久,小四跑進房裏,看見娘親在地上動彈不得,他趕緊上前,低喊:

「娘,妳疼不疼?」用力揉著娘親的四肢,讓她能早點恢復體溫。

「你爹呢,他還好吧?」

「小四一直盯著看,爹好象睡著了,沒事的。」

馬畢青松了口氣,用力眨掉眸內殘餘的淚,瞧見兒子兩眼紅腫,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後立刻放開,怕冷著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搖著頭,小聲地說:

「娘,剛才我跟嚴大伯說是妳病了,他就不敢貿然進屋,要說是爹病得沒法起身,他一定二話不說進來看爹。」

「你真聰明。」

「那個……娘……」聲音變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應城裏的人去燒船。」

「船?」佛哥哥嘴裏也說有船要載他走的。

「那是城裏的習俗,每年五月初,放燒船沿著河道流,驅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趕上天了,城裏就不會有莫名的疾病傳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們回來的時候,城裏還是無故死了四、五個人……是、是咱們馬車經過的地方。」

馬畢青臉色微白,低聲說:

「別讓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來,還有那把劍拿長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們就走。」

小四用力點頭,趕緊回隔壁房裏去收拾。

她扶著牆慢慢地站起來,暗暗運氣讓四肢活絡起來,抬頭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清醒,正看著她。

他臉色雖然慘白,卻無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 憊。

「佛哥哥……」

「原來是應城習俗礙…」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後說道:「我就說,到底是哪兒來的大羅金仙逮著我了。」取過房內唯一的披風,披在她單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視她,嘴角抹上溫柔的笑:「青青,妳冷醒我了,剛才有一瞬間,我想起有一年,咱們在北方過冬,兩人抱在一塊取暖呢。」

本來她已經將淚眨掉了,聽他一說,新淚沿腮落下。

他淺笑:「要是咱們平康縣也有這種習俗,說不得咱們就不會落得這種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這也不打緊,一家子在一塊最重要,是不?咱們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嗎?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聲,抹去她冰冷冷的淚珠。「我是堂堂男子漢,又是妳丈夫,豈有讓妻子背丈夫的道理?這條路我還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動,你扶我總成了吧?」

他盯了半晌,不知該不該說她變聰明了。緊緊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覺到她將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過去。

「不去告別了,省得麻煩。」他歎道:「既然船驅走了這城裏的瘟鬼,還會有人莫名得病,不趕快離開,遲早會驚動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著包袱抱著劍跑進來,看見萬家佛已經清醒,高興地叫道:

「爹!」

萬家佛泛白的唇微揚:「小四啊,你的歌聲還不錯,就老是抖著音,爹聽了一晚上,差點被你逼得跳起來罵人。」

小四臉一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麼教的,小四就怎麼唱的!」

「嗯……等過幾天,爹再換道詞兒讓你唱好了,保證就算你抖著音照樣唱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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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1: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微弱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馬畢青一陣發冷,意識逐漸清明之後,她才掀開眼皮,赫然瞧見近在眼前絕塵脫俗的俊臉。

她怔了一下,立刻想起昨晚明明睡在小四身邊的,怎麼會……背後有個小小身體緊緊賴著。

這對父子該不會一個晚上都躺在她的兩側吧?

「青青……」他喃喃。

她見他美眸緊閉,像在夢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閉眼裝睡,又聽他低喊著她的名字,然後他吻上她的鼻樑,她連動也不敢動。

「青青……青青……」直吻著她的眼皮、她的頰面,最後落在她的唇瓣間。

體溫漸漸回暖,雙頰暈酡,她既惱又羞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龐。哪有人邊睡邊毛手毛腳的?他根本在裝睡吧?緊緊閉著朱唇,不敢讓他逮著機會入侵。

「青青,我從頭到尾就妳這麼一個女人……」他喃著:「妳別氣了,從小到大,我就只碰過妳一個身子而已,我懂的,都只用在妳身上……」

她聞言,眨了眨眼,終於確定她這個一向很顧自己男子氣概的相公是在夢囈,才會這麼赤裸裸地揭露他從來沒有說過的秘密。

「青青……我守身如玉……就對妳有感覺而已,就算有人剝了我的褲子,我還是沒有感覺礙…」

她愈聽臉愈紅,他作夢似的不停吻著她的臉,移到她的嘴時,她心軟了,微啟唇瓣,任著他吻著……他愈吻愈火熱,雙手開始移向她短衫下的酥胸,她有點抗拒,心裏生疑起來。

「青青……我真的很迷戀妳的身子,不……青青,我是說,我非常非常喜歡妳,打從妳十歲那年起,我就一直等妳長大……」

她聞言,雖然動容,但一個熟睡的人能把夢話說得這麼有條有理,實在不簡單,尤其他雙手不規矩到神准的地步——她瞇眼,見他試著想壓到她的上頭,她柔聲道:「佛哥哥,小四在我身後,我會壓著他的的。」

「那咱們到隔壁去——」忽地住口了。原帶著些微情欲的神色開始化為無比哀怨,萬家佛緩緩張開俊眸,吶吶道:「青青,好巧,我作夢作到一半……忽然醒了……」試著展露他畢生最能令人心醉神迷的笑顏。

馬畢青默默看著他。

「爹……別再偷親娘,都是口水啦……」後面那只小的也在說夢話。

「青青……咱們別吵小四了,隔壁空著,可以去——」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他畢生摯愛的妻子微拱膝蓋,一腳踢他下床。

小四被驚動,睡眼惺忪地張開眼。「娘,那是什麼聲音?」

馬畢青立刻轉身,摟住兒子小小的身子,笑道:「你爹不小心掉下床了。」

「咦……爹比小四還笨埃」

「小四,咱們讓一條被子給你爹蓋,免得他著涼,咱們母子一塊蓋一條被被。」她拼命忍笑,當作沒有聽見背後一聲聲求饒的輕喚。

小四雖昏昏欲睡,但還是很高興地抱住娘,開心笑道:「一塊蓋被被。」

「青青……」萬家佛瞪著丟到他身上的被子,喃道:「我是一家之主……我是一家之主……」這麼無情!這麼無情!

「相公,你也可以回隔壁那間曾經春光無限好的床上睡啊,在地板上睡會受涼的。」她頭也沒回地說。

「……春光無限好是這樣用的嗎?」女人妒恨的心太可怕了。萬家佛一向就很識時務,就地蓋起暖被,躺在涼涼的地面上。「我睡在這兒就好……睡在這兒就好……一家之主嘛,本來就該守護自己的妻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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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踩在矮凳上,勺著澡盆裏的水,嘩啦啦地淋在親爹光裸優美的背上。

「爹,你身上好象沒有昨天那姐姐的味道了耶。」

「嗯嗯,小四乖。」萬家佛心不在焉地翻著古籍研究,隨口道:「去把你娘找來幫爹洗背。」

「爹,我已經幫你洗過了,很乾淨的。」小四碰碰水面,說道:「而且水快涼了耶。」

「我叫你去就去,你不聽爹的話了嗎?」

小四應了聲,跳下矮凳,走到櫃前傻笑地看著土黃色布料,回頭看爹一眼,爹正瞪著他,他趕緊張開手臂,叫道:「這是娘要給我做衣服用的,爹你不能搶。」

萬家佛深吸口氣,咬牙道:

「誰要跟你搶?哼,我命令你娘做幾件就幾件,她敢不依嗎?去把你娘叫來給爹洗背!」

再不走,爹就要發火了,小四趕緊跑出客房找娘。

「這小孩……真的是青青跟我生的嗎?」他恨聲道。繼續坐在澡盆裏翻閱著古籍。

古人寫書,還真夠隱約。在這半年來,他散盡千金,在各地搜購稀奇古怪的神怪古籍,加以研究重複閱讀,讀得他好頭大。

以前他從來不把這些書當回事,了不起說句「妖言惑眾」,撇身就走。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得必須接受這些未知的世界。

先朝古人所受思想教育,與現今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為僵化,能在這種情況下,寫出天馬行空的冥界鬼府、妖魔鬼怪,多半是曾有所見、曾有所聞,說出去被人當作瘋子看待,索性下筆成書,似真似幻——這就讓他頭大了,到底哪部份是真,哪部份是假?

「爹……」

「嗯,青青,幫我洗背吧。」他嘴裏應著,本想以他的身體誘惑青青,化解她心裏的惱火,他可不要再睡在地板上了。突然間,他看見古籍上一段文字,立時專注起來。

「爹,既然有二娘,應該也會有二爹吧?」

萬家佛恍若未聞,低聲念著:

「媚鬼,可男可女,無形體,以附有生命之人體為樂,吸男體之精氣、采女子之陰,故無法成仙;出沒之地以城鎮居多,媚鬼擅搶地盤,以方圓百里為限,僅有一隻,其身散發陣陣香氣,香氣撩動情欲……青青,妳說妳在我身上聞到了股味道,那味道是什麼樣兒?」

「……小四也聞到了,小四心跳好快好快,有點口乾舌燥的。」小四照實說:「爹,水真的涼了,你再不起來會受寒的。」

萬家佛聞言,緩緩轉頭看向親兒,再看向門口,問道:

「你娘呢?」

「她……唔……現在好象有點忙。」

「忙?快中午了。她忙著做飯?」也對,說不得她細心做飯,要來哄他這個相公,順道賠罪。

「……也不是。爹,小四會不會有二爹啊?」

萬家佛瞪他一眼。「你胡說什麼?你娘到底在幹什麼?」

「她在前頭跟馮二叔說話。」

「馮二叔?」誰啊?

「就是小四昨晚跟你說的,娘在街上遇見的人埃他說他是平康縣的人,還跟娘說了平康縣一些事,而且好象認識娘,是什麼金蘭義俠,就是爹跟我說的那個故事,有個義俠專門劫富濟貧,臨走前一定擺朵金蘭花的……」

「……小四,我隨便編個故事你也信,你要說的是義結金蘭吧?」

小四用力點頭。「對對,是義結金蘭!爹,馮二叔今天送娘買的刀子過來,還順道幫嚴大伯磨刀,所以會待在府裏一整天,娘在跟他說著話呢。」

「你沒跟你娘講,我命令她過來洗背?」

「有,可娘說,小四幫忙洗就好了,她還有事。」

「還有事?這個青青,愈來愈不以夫為尊了!」萬家佛起身跨出澡盆,虧他還地在冷水裏一直等!他換上黑色的外衫,任著微濕的長髮披在肩後。他收起古籍,壓根不擔心什麼二的。青青喜歡他柔軟的身體,那叫什麼二的,高頭大馬,青青一看就討厭!

拜亂世之賜,青青總以為像他這麼纖細的書生,是不會有什麼壞心眼的,就算有心要殺人,他也沒那力氣拿起刀來。

「二什麼?就算他叫馮二爹,你也不必這麼笨叫他二爹吧!」他沒好氣地說。

小四支支吾吾地說:

「他叫馮二叔啦。爹,以前娘都待在府裏,就算要出門,也是爹跟小四陪她出門的。娘只對爹跟小四笑,對不對?」

萬家佛俊臉頓時沉下,指著兒子,沉聲說道:「你,萬佛賜,是說你娘對著那個馮二爹在笑?」

「是馮二叔啦!」

萬家佛立即要走出客房,去看看那個馮二爹長什麼樣子,後來想起他能不出客房就不出,免得無辜害死人……他臉色更是難看。

「去把你娘叫回來!去啊!」見小四趕緊跑去叫人,他惱怒地走來走去。「氣死我了,青青,妳是故意氣我的,是不?」青青向來只對他笑的,她性子孤僻,不大能信任人,在小四未出生前,她只信賴他這個佛哥哥;小四出生後,她對他們父子一心一意的,可從來沒有見異思遷過……是他妒火太深了吧?

「我應該信任青青的。」他努力掩飾俊臉的醜陋妒忌,深吸口氣展顏歡笑,等著青青過來,他得哄哄她。

「爹!」小四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你娘呢?」跑得太慢,落在後頭?

「娘……說馮二叔在教她雕刀如何保存久些,還跟她說起咱們家鄉里的事,所以她會晚點過來,要是咱們餓了,叫小四請婢女姐姐煮個飯……」聲音愈來愈小,因為爹的臉黑得很難看。

「哼,要聽家鄉事,聽我說不就夠了?要去聽一個什麼義結金蘭的人……等等,我記得當年跟青青起誓在廟前,她直以為我們要義結金蘭……」事情不可小覷。

自廟前起誓那年後,每一年青青跟著雜耍藝人行遍大江南北,必有一個月的時間會留在平康縣裏,那時他會抽空在萬府教她讀書識字,順道偷偷培養感情,好象曾看過她九根手指上有傷疤,她說是義結金蘭,一根一個人,他差點成了第十根手指下的好兄弟。她還告訴他,多虧他教她識字,才看得懂別人寄給她的信。

一直到後來,戰火愈來愈盛,她才沒有再收到信。那時他不太注意,只想是她哪兒認識的朋友,現在想來,該不會是——

「青青自幼生得一張桃子臉,算得上可愛甜顏,性子又伶俐,我隨便騙騙她,她就跟我訂下婚約,說不定當初跟青青義結金蘭的人都打著跟我一樣的主意……不成,小四,去告訴你娘,你爹早上因為睡地板,所以受凍了,現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快!」

小四小嘴微張。

「快去啊!」

小四應了聲,再度當傳信鴿跑了出去。

萬家佛內心愈來愈惱火。他要是跟半年前一樣,要去哪兒都方便!何必待在這小小客房內!不由自主把氣都出在那個媚鬼身上。

要不是她,一向以夫為尊的青青會這樣待他嗎?要不是她,他們一家早就坐上馬車遠離應城,哪會再遇上什麼馮二爹?二爹?哼,也要看他這個正統的一號爹死了沒有!

「爹……」小四喘得快趴下了。

萬家佛默默地看著他背後空無一人,冷聲問道:「你娘寧願看你爹奄奄一息,也要執意管她的刀能不能保存久一點是不是?」

「不,爹,我跑去時,娘已經走遠了……我問馮二叔,他說是嚴府大小姐剛把娘請過去。爹,她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妖怪?咱們該怎麼辦?」

萬家佛一怔,立即咬牙,對著小四說道:

「小四,你待在這裏別亂跑,把斬妖劍 抱好,要有人靠近你,你就告訴他,我跟你娘在嚴大小姐那裏;要是他非要接近你,那他一定有問題。你把布拉掉,讓他看看這把斬妖劍,懂不懂?」現在妖魔鬼怪隨處可見,難保這個嚴府內不會藏有其它妖怪。

「爹,你要去救娘嗎?可是……」

萬家佛俊眸透著堅決,沉穩笑道:

「不礙事的。我挑沒人走的小路過去瞧瞧,再說,你嚴大伯是個好人,好人在的地方,鬼怪會繞行,疾病不會傳染,爹身上的病,不會隨便傳染出去的。」

小四點點頭,緊緊抱著斬妖劍,看著萬家佛毫不猶豫地走出客房。

「娘說過,爹的病要是加重了,就會失去人性……」手心在發汗,小四抱著劍坐在床邊,自言自語:「爹說世間沒有神佛,可是娘說有……天上神佛爺爺奶奶,如果你們不小心發現爹,請不要抓他,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把病傳染給別人的……」不知不覺掉下眼淚,他用力抹去,然後張大眼睛聽爹的話瞪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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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婢女走進嚴淑德的閨樓,一股極淡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間,跟她相公身上的氣味十分相近,馬畢青轉頭一看,看見領路的婢女雙頰已然嫣紅,停在門口不再前進。

「萬夫人,大小姐一向不太喜歡咱們走進來,所以請夫人自個兒進去吧。」她福身後快步離去。

馬畢青暗自運氣,維持淺淺的呼吸,走進院內,瞧見嚴大小姐邊喂魚邊打量著她。

「萬夫人,妳好象沒什麼道行嘛。」嚴淑德咧嘴笑道。

「道行?」

「是啊,我聽下頭的人說是妳除妖的,可是今天我仔細看妳,妳跟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沒有斬妖劍妳大概什麼都不成吧?」

馬畢青聞言心底起疑,冷聲道:「大小姐找我,就為了這事?」

「當然不。」一眨眼,嚴淑德已經跳到她的面前。「我是想看看書生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唔,萬夫人,你們成親幾年了?」

「……八年。」

「八年?萬相公尋歡過幾回?」

「大小姐,我家相公與妳無關吧?」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我是喜歡書生的……哎,妳別誤會,萬夫人,我對妳家相公的人品、個性、才氣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喜歡的是書生的身子,既然你們成親八年,妳跟他睡過上百回,自然知道書生的身子柔軟纖細,連一點硬肉也沒有,摸起來有多舒服礙…」

馬畢青瞇眼注視眼前說話不經修飾,口水快流出來的嚴大小姐,心知有地方不對勁了。嚴仲秋雖是一介武夫,但無論如何,妹子絕不至於比鄉村農婦還不如……不對,嚴大小姐根本不懂含蓄為何物,不知人間規範道德。

嚴淑德又靠近她了點,繼續說道:

「我看書上說啊,書生都是最好上的了,只要有點姿色,沒有一個不願意接受這種一夜情緣的……唔,萬夫人,妳是不是母老虎啊,為什麼那天我強要上萬相公,他還死命掙扎?妳會打他,還是殺他?」她好奇問。

馬畢青看著她一會兒,牛頭不對馬嘴地問道:

「大小姐看的是什麼書?」

「當然就是神怪小說啦。裏頭的書生,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妳上他,他絕不反抗,只當天外飛來豔福。這樣吧,萬夫人,我也不想傷人,妳去跟萬相公說一說,妳讓一個晚上給我,我嘗嘗他美妙的滋味之後,一定奉還給妳。」

神怪小說礙…正巧,她相公這半年來也專心在神怪小說上。馬畢青見彼此距離過近,她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冷聲道:

「應城書生多,大小姐隨便找一個就好了,何必找我家相公呢?」

「廢話!我當然知道應城裏有多少書生,偏偏走進嚴府裏的沒半個書生,我好不容易才苦等到一個,我好聲好氣,求妳讓我嘗嘗他的滋味,這妳都不肯?」她有點發怒了。

原來,相公不走,真是為了這個女人埃斬妖劍不在手裏,馬畢青暗惱,又不知道這女人是打哪兒來的妖怪,她搖頭淡聲道:

「妳去問我相公,我沒法為他作主。」

嚴淑德雙目暴睜,怒聲罵道:

「妳相公視我如蛇蠍,那天我不過要拉他的褲子,他就摑了我兩掌,我也是會疼的,好不好?萬夫人,我這叫……這叫……先給妳甜頭嘗後給妳辣椒吃,妳不要不識好歹!」

是先禮後兵吧?馬畢青更加確定眼前的女子絕對是沒有讀過書的妖怪,她正要再度不著痕跡地退出院子,忽然那股異香味變得好濃郁。

「萬夫人……」嚴淑德笑瞇瞇地:「很香吧?妳現在是不是頭暈暈、心跳跳,心猿意馬,渾身燥熱起來?妳放心,我只對書生的身子情有獨鍾,對妳這種……嗯,跟我這副身軀一模一樣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妳臉在紅了呢,紅得好迷人,這樣方便我附身,妳也不必生氣,只要一次就好,我附在妳身上,跟書生親熱,他也不算背叛妳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媚香影響,嚴淑德的聲音像從遠方傳來,聽不真切,馬畢青暗自惱怒,恨聲咬牙道:「妳這妖怪要敢碰我相公,我絕不放過妳!」這到底是什麼味兒?令她噁心想吐又難以拒絕。

「不就跟妳說了,我附在妳身上,妳也不算吃虧,萬夫人,我來啦!」

「妳做什麼妳?」萬家佛出現門口,及時從身後抱住馬畢青,以臂擋在她的面前。

「大妹,妳在做什麼啊?」嚴仲秋跟在萬家佛之後,看見自家大妹正做出令人羞愧的飛天姿勢。他聞了聞空氣中的異香,皺眉喃道:「哪兒來的臭味?這附近有人在燒東西嗎?這麼臭!」再看往嚴淑德那兒,只見該地已空無一人,他又呆了一下,叫道:「大妹!大妹?」

「大哥……我在房裏呢。」嚴淑德聲如蚊,從緊閉的房門內傳出來。「大哥,你有事找我?」嚇死她了。

「妳跑得真快……」他面目很猙獰嗎?為什麼大妹這幾個月來一直躲著他?「我跟家佛一塊過來……家佛,弟妹怎麼了?」

「她不舒服吧,我抱她回去就是。」萬家佛瞇眼瞪著那扇門,故意將嘲諷的聲音揚得極高:「也許,大小姐是哪兒不舒服,嚴大哥,無論如何你得看看大小姐怎麼了,就算踢破了門,也得看個詳細,否則要哪天鬼神作祟,讓大小姐得了急病又不肯看大夫,那就麻煩了。」果不其然,聽見房內尖銳的抽氣聲,讓他得到短暫的報復快感。

他附在青青耳邊低語:

「青青,是我,佛哥哥。沒事了,妳別緊張,妳要想抱著我就抱,我抱妳回房。」

「佛……是妖怪……」馬畢青意識有些不清。

他臉色放柔,應聲:「我知道,我都知道,妳別擔心。」

「把打橫抱起青青,她立刻緊緊勾住他的脖子,頰面直往他胸口蹭去。他見狀,心裏又憐惜又暗惱,狠狠地再瞪那扇門一眼,才走出院外,正好跟一名陌生男子打個照面。

「小青沒事吧?」馮二哥問道。

萬家佛看他一眼,冷淡道:「我夫人沒事,我帶她回房了。」語畢不再看他,逕自走了。

馮二哥呆了呆,看著他的背影,哺道:

「原來是小青的相公……」人品外貌果然出眾,只是沒想到她喜歡的是這種書生氣質的男人。這麼弱不禁風的男人能保護妻子嗎?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香氣,讓馮二哥有點頭暈,他正要退開時,聽見嚴仲秋猛敲著門板,大聲道:

「大妹妳還好吧?家佛說得沒錯,妳是不是病了?要病了要說話藹—」

家佛……家佛?馮二搜尋腦裏記憶,脫口:

「咦,不就是平康縣的萬家佛嗎?難怪今天小青直問著萬家佛在平康縣的所作所為……等等,萬家佛之妻不是在半年前已經走了……難怪那小孩不像小青,原來小青是續弦……」想到這裏,更為懊惱。

才差半年啊!要早半年,說不定他就是馬畢青的相公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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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應城街上。

「娘!娘!妳等等我,等等小四,小四跑不快啦!」

馬畢青聞言,停下腳步,轉身朝氣喘吁吁跑來的兒子伸出手,抹笑道:

「小四,娘差點忘了你呢。」

小四趕緊牽住她的手,跟她一塊走在街上。

「娘,爹他也不是故意的啦……」

「嗯。」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暗罵爹一聲,又抬頭看娘的側面。「娘,妳放心,爹雖然脫光光,但是他說過,就小四這麼一個兒子,不會找其它二娘三娘來生胖娃娃。」

「嗯。」她微笑。

「那妳別氣了好不好?咱們回去,等爹認錯——不不,爹已經跟小四認錯了,他要小四轉告娘,雖然不小心跟不是娘的人在床上打滾,但這種事絕不會再犯第二次的。」

馬畢青停步看他,笑道:

「你爹要你這麼說的?」

小四用力點頭。

她失笑,牽著他走進布料店。

「小四,你一說謊,跟你爹簡直一個模樣。」

「我、我沒說謊啦,娘,妳……」注意到娘親挑選著布料,他轉了轉靈活的眼珠,小聲說:「爹最近在說他想換新衣了呢。」

「嗯哼。小四,你喜歡什麼顏色?」

「耶?我、我喜歡樹木色,爹喜歡白色哦。娘,爹真的很喜歡妳幫他做的衣服——」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娘結了帳,抱著土黃色的布料定出店。

小四趕緊再追上去,小臉苦苦,吶吶問:「娘,妳是不是真的在氣爹?」

「我沒有埃」

「那、那妳怎麼不幫爹做衣服?以前都是小四跟爹的衣服一塊做的。」

「因為小四一直在長大,需要新衣服,你爹嘛……有剩下的再幫他做好了。」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皺起眉,不敢再吭聲,跟著娘親手牽手走在街上。

忽然間,他看見前方有喪家,低叫:「娘,娘,快撐傘,有喪家!爹說見到喪家,要快點避開的!」趕緊拉著馬畢青鑽進小巷子裏,避開穢氣。

馬畢青嚇了一跳,直覺抱起小四,將傘擋在她跟喪家之間的方向。

「娘,妳沒事吧?」小四緊張兮兮地問。

她搖搖頭,小心地退到巷口,走進另一條街上,直到遠離喪家的範圍,她才暗籲了口氣,親了小四一口。

「小四真貼心。」她柔聲笑道。

小四小臉暈紅。「這都是爹教我的。他說娘不能見喪家、不能咳,身子容易會不好;也不能讓人大叫娘的閨名,他不能時刻顧著娘,就叫小四看著娘,所以,娘,爹真的很好,他今天脫光光,一定是一時被狐狸精迷惑,以前我在家裏聽掃地的叔叔說,偶爾枕邊換入睡一下,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爹才一次應該不打緊的,對不對?」

馬畢青默不作聲地看著一臉無辜的兒子,不知道他是真心為他爹說話,還是故意一直害他爹?

「娘,咱們要回去了嗎?爹還在等著呢,今天早上爹把那女人趕走之後,我們很努力地吃完娘煮的粥,爹讚不絕口哦。」雖然粥很稠,父子倆還是苦著臉埋頭吃完。他最冤了,明明是爹爬牆摘花,卻有一半的粥要他負責,以前起碼娘會邊哄他邊親他,他才肯吃的。

她笑著把他放下地,拉著他的小手,說道:

「娘還要買把刀,小四想不想吃點甜點?咱們一塊買。」

「爹也很喜歡吃甜點,酥酥軟軟的,比飯還好吃……」

「買你的就夠了。」她打斷他的話。

「那、那娘買刀……」不是要砍爹的吧?他不想失去爹埃

馬畢青終於忍俊不住,把布料交給兒子抱著,收了傘,從荷袋裏掏出一個小佛像。「小四,你瞧,這像不像你爹?」

小四驚訝地看著這尊笑臉木娃娃,脫口:

「好象喔,好象喔,娘,真的好象爹喔,妳哪兒買來的?」

「我雕刻的。」見兒子一臉吃驚,她牽著他走到靠近街尾的某戶破舊人家。「以前娘還沒嫁給你爹時,都在外頭跟人四處流浪,每次娘看見不快樂的事,總是會躲在一旁想著你爹的模樣,然後雕出這個小佛像。」她蹲下,然後在人家門口旁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把佛像埋在裏頭,然後雙手合十,誠心地祈禱:「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願天上菩薩保佑這戶人家,願佛哥哥保佑這戶人家。」她默念了十遍後,看向小四,展笑。「以前娘一不開心,就是這樣做的。所以,娘嫁給你爹前,只要娘走過的地方,那裏一定有你爹的佛像埋在人家家門口,也可以說你爹雖身處平康縣萬府,卻在年少時跟娘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呢。」

「可是,爹不愛咱們說他是佛了。」小四低聲說。

「是啊,他不喜歡咱們說他是佛,可是在娘心裏,你爹跟你都一樣,都是一尊佛。」她低喃:「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啊,咱們都會平安無事的,不會再出事的……」

小四默默地看著她,然後鼓起勇氣說道:

「娘,小四叫佛賜,是天上神佛賜的,那佛賜一定會活很老很老……所以,妳跟爹也會陪我一塊很老很老……陪我一塊長大一塊老好不好?」眼眶頓紅,立刻垂下小臉,不敢讓娘親看見他丟臉的樣子。

馬畢青注視著他,眸瞳內抹過濃濃的遺憾,而後綻出快樂的笑顏。

「那是一定的。」她道。見他開心地猛然抬頭,她又說:「你爹跟我,本來就是打算要賴定小四的。當年你出生時,你爹快活得每天都抱你玩你,咱們為你取了乳名小四,就是要打定主意,怎麼樣都得生四個孩子。小四、小三,小二,小一,就這樣倒回來,現下雖然只有小四,但小四足夠抵上所有孩子了。將來咱們不靠你養老,難道你要讓你爹跟我露宿街頭嗎?」

「娘,妳別騙我啊!」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爹會騙人,你娘何時騙過你了?」

說得也對!爹偶爾會說謊吹捧自己,娘卻是從不騙人。小四激動地抱住娘親的身子,叫道:「娘,妳跟爹一定要等小四!小四會長得很快!等小四長大了,小四來保護你們!小四生一堆小孫子完成爹的願望!娘睡醒了會冷,小四會蓋個大房子,一年四季生火爐,娘,妳跟爹還有小四永遠也不分開!」

馬畢青聞言,圈住他軟軟的小身子,很滿足地笑道:

「娘小時候有你爹陪著,現在有小四,娘這一輩子能有你們兩尊佛,真的好快樂。」

「娘,妳一輩子還沒過完呢。」他有點不高興。

「是是,小四說的對。娘有點累了,可是還要去買雕刀,這樣好不好,你自個兒去買甜糕,娘在這裏等你,你也好久沒有逛大街了,是不?」

他遲疑一下。「可以買爹的份嗎?」

她眨眨眼,從荷袋裏取出錢給他。「娘不知道這裏的價錢如何,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小四看向手裏的錢,暗喜夠買爹的了,順便他要好好看市集有多熱鬧,爹已經沒有辦法走進人群了,他有責任把這裏的熱鬧跟爹說。他用力點頭,說道:

「娘,妳別亂胞,我馬上就回來。」

「好,娘就在這兒等你。」

小四一轉眼,就溜進人群裏。馬畢青立刻扶著老樹,掩嘴猛咳著。

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生咳,一咳渾身好難受。這種身子、這種身子與她之前萬年無病的身子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

能活下來,就是件好事了,她暗想,不由得又想起方才小四的話。這一生,她跟佛哥哥,也只能有一個小四了,之前明明說好要生四個胖娃娃的……

「咳咳——」不能再想了,一想又要激動了。

「桃子妹妹?」

她恍若未聞。

「不對,是畢青,小青?」

馬畢青聞言,抬起臉看到一名年輕高壯的漢子走到自己身邊。

他一看清她的長相,驚喜叫道:「果然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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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皺眉。誰啊?

「妳忘記我了嗎?我是跟妳義結金蘭的馮二哥埃」那男子笑得開心,走近幾步,見她神情冷漠地退了一步,他愣了下,搔搔頭。「妳真忘了我?咱們曾歃血為盟的,在妳很小很小的時候埃」神色有點哀怨。

馬畢青想了想,默念馮二哥好幾次,隱約有個印象,卻不太記得了。

「妳以前在溫爺那團雜耍藝人的手下打雜,記不記得?妳那時差不多九歲左右,個兒好小,桃子臉跟現在沒兩樣,大眼大大的,白裏透紅,好象顆好吃的小桃子;妳手腳靈活又勤快,那年你們到我那鎮上表演,我不小心扭傷了腿,妳拖著我回家,待在那裏的一個月妳常常來看我,事後我想跟妳討個承諾……呃,是義結金蘭,妳告訴我,妳剩下三根手指還沒流血,可以分我一根,妳記不記得?」一想起她的童言童語,馮二哥就很想笑。

她皺眉,想了下,答道:

「好象有個印象。」她九根手指頭上的確有小小的傷痕在。

「不怪妳,那時我都十五歲了,記得十分清楚,妳才九歲左右,記不清是應該的。」

「不,是因為半年前我生了場大病,太久遠的事有些模糊了。」

「原來是生病了埃小青,妳現在住在應城裏嗎?還是跟溫爺他們路過這兒?」他很積極地問,雙眼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我不住在這兒,也沒跟溫爺爺在一塊……」對溫爺爺的記憶也很模糊了,她又咳了一聲,淡聲道:「我以前住在平康縣。」

「平康縣?」馮二哥訝道:「半年前我才在那兒住上半個月呢。」

這裏離平康縣至少有好幾個月的路程,正要問她為什麼獨身出現在這裏,有個聲音忽然插進來,叫道:

「娘,我買了兩盒。」小四古怪地朝他看了一眼。

「小四,來,喊馮二叔,他跟娘認識。」

「馮二叔!」

「……這小娃兒,是妳的兒子?」馮二哥有點不可思議地瞪著小四,見馬畢青點頭,他難掩一臉濃濃失意。

早知如此,小時候就不要那麼憋了,她不懂什麼叫私訂終身,硬生生地被轉成義結金蘭,那也就算了,現在見到她,覺得她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還是一樣的甜甜桃臉,偏偏已嫁人婦……好想哭哪!

「是我兒子埃」她朝小四抹開溫柔的笑:「小四,都買好了,娘有點累,幫娘抱著布,咱們一塊去刀鋪買雕刀,好不好?」

「好,小四拿著!」小四趕緊接過這匹上黃色的布料。

「小青,妳要買刀正好,我在應城開了間刀鋪子……雕刀啊,我想想,鋪裏頭現在的貨色都不算上等,這樣吧,妳現在住哪兒?我晚點拿給妳。」

馬畢青遲疑了下,道:

「我現在暫住在嚴府,是嚴仲秋那間。你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知道!原來妳暫住在嚴府,那可方便了。嚴爺是教刀術的,他府裏的刀也是我刀鋪子送過去的,明兒個我正要過去磨刀,妳明天……還在吧?何時回平康縣呢?」嗚,真有點依依不捨。

「我不回平康縣了。」見他一怔,她道:「我跟我相公,還有兒子都在一塊,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

「妳相公啊,他也是平康縣人?」

馬畢青點點頭。

馮二哥看向小四,覺得這小孩一點也不像小青,多半是像她相公,看得出她相公應該是相貌出眾的男子。不過,他記得小青根本不太介意男人的長相啊,太過份了吧,到底是哪個好運的小子沒有被她硬轉成義結金蘭?

「你們離開也好。」他歎道:「我離開平康縣之後,聽說那裏有些混亂,好象有暴民把縣官給殺了。說起來,應城算是和平許多,對了,妳在平康縣時,有沒有聽過一戶萬姓人家?」

馬畢青愣了愣,握著她的小手緊張得有些發抖,她輕輕壓了下小四的手心,搖頭。「我不常出門,沒有聽過。」

「這倒是,妳嫁人了,妳相公也不會准妳常出門的。」馮二哥柔聲說:「現在世道多亂,即使嫁了人,也得看看嫁的丈夫有沒有能力保護妳。我在平康縣時,聽說萬家少爺出生書香世家,他也是名書生,卻成天跟些狗官廝混在一塊……」見她臉色不悅,他連忙解釋:「小青,妳別誤會,我挺佩服他的,在這種世道裏,風骨正直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幫貪官污吏出主意,周旋在州官知縣之間,迎合喜好,卻也保住平康縣不受戰火波及,那些官員都很倚重他的才智。在那一帶的縣城裏,大概也只有萬府完整無缺地保全下來,其它富貴人家早就被貪官看中,挑了個名目封了屋子。當男人的,就是要這樣能保護家裏的人……小青,妳相公能保護妳嗎?」

「嗯。」

「那,那他對妳也很好吧?」

「嗯。」

馮二哥歎氣。「若有空,我真想見見他。」

「他身子不好,不太能見風。」馬畢青朝他點點頭,難得露出淡笑:「馮二哥,謝謝你說了些我家鄉里的事,平常我都沒法知道的。」低頭看向一頭霧水的小四。「小四,回去了。」

「好,馮二叔再見。娘,娘,別再走回去,那兒有喪家穢氣,小四剛跑到另一頭看過,也能走回嚴大伯家的。」

「小四真貼心。」她眉開眼笑,牽著他的小手慢慢走回去。

「唔……都是爹教我的。 功勞都歸給爹好了。」他忍痛割捨自己的功勞。

「小四,你又說謊了喔。」她噗哧笑出來。

馮二哥目送她溫婉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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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門輕悄悄地被打開了,俊美白皙的年輕男子穿著黑色的長衫,一頭又黑又亮的長髮披散在身後,默默地走到床邊。

在娘親懷裏的小四張大眼,看著爹一臉哀怨。他想張口跟娘說,但娘閉著眼睛……不對啊,娘要睡著的話,身子一定會又冷又硬,現在還很暖和,根本是不想理爹吧。

萬家佛看兒子根本沒有用處,索性低聲喊道:

「青青……青青……」見她不理,他厚顏地擠上床,硬是擠擠擠,在她身邊擠了個床位出來。

「爹,別這樣,小四擠到邊邊了啦。」床睡三個真的很擠耶。

「你閉嘴。」萬家佛咬牙罵道。然後吞了吞口水,側身小心翼翼從妻子的背後環住她。「青青,今兒個早上妳熬的粥真好吃,我一個人就全吃個精光,真巴不得再繼續吃呢。」吃得他胃好痛埃

「爹爹,有一半是我吃的啦。」娘擋在中間,他看不見爹的身子,小四只好稍微大聲點。

「你閉嘴!」哪兒來的賣爹賊!萬家佛又擠出討好的笑,手掌不規矩地移向她平坦的小腹。「青青,別不理我,我發誓,絕對沒做對不起妳的事。今天早上,我被她壓住,我想逃啊,但我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聽見她咳了一聲,他立時閉嘴,怕她情緒又激動了。

「娘……妳也知道爹是書生,別人給他一拳,他就飛到千里外頭去了。」小四摸著娘的桃臉,小聲說道:「會被人壓住不能動彈,也不意外,雖然小四也不懂為什麼爹會脫光光……」

「你不會說話就不要給我亂說!」萬家佛恨聲罵道:「什麼叫脫光光?你爹我只是上衣被她給撕了而已,好不好?」

「小四,娘跟你換位子好不好?」馬畢青忽然說道。

小四一臉為難,吶吶道:「娘……現在這樣也不錯埃」

「娘不喜歡背後有人貼著我,不舒服。」

小四聞言,只好小心翼翼地爬過娘的身體,當著爹哀怨無比的臉龐,擠到兩人中間,趁著娘背過他之前,連忙拉住娘的手臂壓到自己身上,小聲說道:「娘,妳抱著我睡,我才睡得著啦。」

馬畢青聞言,只好轉身面對兒子跟萬家佛,她當作沒有看見床邊快掉下去的那個無比哀怨的人,對著小四柔聲道:

「娘要睡著了,小四就叫醒娘,要不然你會凍著的。」

小四點點頭,正要跟娘說話,就見她閉上眼。

萬家佛默默地伸出長臂,硬是把小四夾在中間,抱住妻子的腰身。

「爹,這一次沒有你的衣服,娘說只有我的哦。」小四小聲地說。

俊目狠狠地瞪他一眼,罵道:

「你在你娘耳邊灌了什麼奸言奸語?」

「哪有!」小四抗議:「爹,我是幫你說話,我跟娘說,以後你絕對不會再爬牆摘花了……」

「爬什麼牆?」差點失控掐死自己唯一的兒子。「我哪要爬牆了?誰要爬牆?萬佛賜!你是專扯我後腿的,是不?」

「爹,你安心啦,我跟娘分析過了,男人喜歡跟不同的女人睡,這是司空見慣的,爹才這麼一次,很了不起了,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娘一定原諒你。」

「……」萬家佛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俊目,再張開時,瞪著小四,瞪到他害怕地緊緊縮進娘親的懷裏。

「萬佛賜,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就是有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傢伙,青青才連晚飯也不搭理我!」眼角忽地瞄到青青嘴角有點上揚,他心喜,故意再對著小四說道:「你爹才無辜呢!我原以為你娘疼我憐我,來屋子裏看我有沒有睡好,哪知冒出個連看都沒有看過的女人!她餓虎撲羊,你爹差點暈死在她的手下,你娘卻誤會我跟她有染,你爹一向不好色,唯一的色字只給你娘,偏你娘連頓晚飯都要避著我——」說到最後,已有埋怨,俊目直瞅著那張緊閉大眸的桃子臉。

「爹,娘晚上不跟你吃飯,是因為你身上還有那姐姐的味道。」

萬家佛聞言,微愕,問道:「味道?哪來的味道?」

「不好聞的味道。」小四坦白道:「我跟娘一靠近你,就不舒服。小四心跳得好快,頭暈暈的;娘離開飯桌跟小四回來時,頭昏腦脹得差點撞到牆呢。」

萬家佛沉吟不語,想起嚴淑德撲向自己時,鼻間的確有抹極淡的異香,但那味道一晃即過,後來就再也沒聞過,是他嗅覺出了問題,還是——

那女人果真有問題。他聞不到,而青青他們聞得到,多半表示那女人是妖怪沒有錯了。

嚴府裏的妖怪,多得令人感到可怕啊!

他慢慢收緊臂上力道,見青青沒有抗拒,他暗籲口氣,環住他的妻小,低聲揚笑道:

「你爹啊,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妻子。」瞪了小四張大的小嘴,罵道:「小四閉嘴閉眼,不准再多話!你爹是劫後餘生,你不同情也就算,少在那裏加油添醋的。」

小四乖乖閉上眼,內心偷偷在高興,一手握著娘香香的手臂,一手碰著爹,左右都有人,他心裏樂得很,很快地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了個哆嗦,冷得清醒過來。

萬家佛立刻張眸,一看他受寒發凍的表情,再看青青的睡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噓,別吵醒你娘,你睡到我身後來。」

「不要。」

他瞪眼。「你會受寒的。」

「小四不怕,我要讓娘暖暖地睡。」

萬家佛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臉,低聲說:「去睡到你娘另一頭,要真是冷得受不了,別硬撐,你娘醒來她會內疚的。」

小四再度爬過馬畢青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她身後貼著她睡。好冷,娘的身子真的好冷喔。

萬家佛輕輕圈過她冰冷無比的身子,內心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小心地吻了吻她凍得有些發硬的唇瓣。

他曾在她睡著後試過,不管怎麼吻她,想讓她的唇有些柔軟有些血色都沒有用。不等她醒來,她是絕不會回溫的。

「爹,娘的咳咳真的沒有辦法治嗎?她一激動,就一直咳,身子很難受耶。」

「嗯,沒有辦法治的。」

「以前娘不是這樣的。」小四低聲說,臉頰貼著娘的背。「娘以前,就算幾天不睡覺,她還是精神奕奕,只要小四張開眼,她隨時都能陪我玩,陪我念書。」

「小四,爹跟你說過,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萬家佛柔聲道,輕輕撫著她的臉頰。「你娘能活著,就是件天大的好事,是不?」

「嗯。那,爹,咱們要在這裏待多久?你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的。」

「我知道。」

「爹……」小四吞了吞口水,假裝無事地問:「你是不是為了那個想當二娘的姐姐才留下的啊?」

「二娘?」

「要不,這半年來,爹從來不停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一天以上的,這次留下……其實爹是想幫小四添個二娘吧?我不要,我只要娘一個就好了。」用力抱住娘。「二娘給你,娘給我!」

萬家佛的青筋在抽動,嘴裏柔聲道:

「小四,這些話你也跟你娘原封不動說過嗎?」

「爹,小四是幫你說話哦。我跟娘說,爹留下,有可能是想給小四添二娘幫忙照顧小四,可是爹最喜歡的還是娘啦。」

「……」為什麼他會教出這種兒子?為什麼8萬佛賜,我警告你,從今天開始,少在你娘耳邊進讒言,什麼二娘!你爹現在已經跟半年前不一樣了……怎會去碰其它女人?」

「原來如此。爹,你放心,明兒個我告訴娘,爹不想去蹧蹋其它姐姐,所以不會有二娘,娘一定很高興的。」

如果不是青青擋在中間,他一定會爬過去狠狠地掐死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萬家佛略感挫敗,用力地深吸口氣,輕聲說:

「好吧,小四,爹跟你說實話,可你要保證先別跟你娘說。」聽見小四應了聲,他才壓低聲音道:「你嚴大伯的家裏還有妖怪,如果爹不替你嚴大伯除掉牠,難保將來你嚴大伯不會受牠所害。」

小四聞言驚訝。「爹,你說的妖怪,該不會是想當小四二娘的那個姐姐吧?」

「沒有二娘!你到底要我說幾次?」要不是小四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他真的懷疑這小孩是他半夜睡著時撿回來的!怎麼專門吃裏扒外?

小四緊緊抱住娘親,咕噥:「這麼凶,還是娘好。爹,為什麼不跟娘說?你不能用劍,娘可以埃」

「斬妖劍能殺妖也能砍人,你是打算連人也一塊砍了,是不?」萬家佛歎了口氣:「爹這半年才知道世間有妖魔鬼怪,所知還有限,爹正在查古籍,瞧瞧附在她身上的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爹才好對症下藥,別讓你娘知道,她會擔心的。你也知道你娘的身子大不如以往,很多時候還需要小四照顧呢。」

「是,娘需要小四照顧的!」小四得意洋洋:「今天經過喪家,小四有拉著娘避開哦。」

萬家佛唇上抹笑:「你真聰明,快睡吧。」

「……爹,今兒個,有個人在跟娘聊天耶,好象認識娘,他長得高頭大馬,跟爹完全不一樣呢。」

萬家佛先是怔了怔,後而失笑:

「小傢伙快閉眼,你娘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嗎?」青青的眼光與眾不同,就愛他這種柔軟的書生身體,他還知道青青愛拉著他的手,因為他的雙手一向保養得宜,握起來像是軟豆腐一樣。高頭大馬?哼,完全不必擔心。

青青礙…他充滿愛憐地注視妻子的睡顏.她睡著時嘴角隱約含著笑,像在作著美夢,他掌心輕輕抵著她的左胸口,感覺到她心跳如常。

他小心翼翼地吻著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雖然十分冰寒又僵硬,他卻嘗到淡淡的桃子味。

不知道是不是青青的臉太像桃子,每回吻她親她,老覺得自己在吃鮮嫩多汁的大桃子,害得他習慣了她的身子跟氣味,一有其它女子強壓住他,他全身還會發毛呢。

他吞了吞口水,沒料到短短幾個對妻子的吻,就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爹,娘還在生氣耶,你欺負娘不到時間不會醒來,一直把口水留在她臉上,這樣子娘很委屈耶。」他也想親娘。

「……你給我睡覺。」他咬牙切齒道。不顧她身子冰冷,以額輕觸她的額面,閉上俊目養神,不理會專門背叛他的兒子。

小四扁了扁嘴,將軟軟的臉頰窩進娘親的背乖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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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其實獨自一個人睡,也不是不習慣,只是有點寂寞。

尤其這半年來都是在馬車上度過,難得有一夜床楊可以盡情打滾,他那個沒良心的妻子卻選擇了兒子……他輾轉難眠,半睡半醒,到最後決定起床讀書修身養性算了。

一張眸,發現窗外天色已經微亮。

「這麼快就天亮?」萬家佛起身下床。青青未免太狠了吧?連過來露個臉都不肯,害他一直等著時機完成他下半夜的願望……

正在暗怨的當口,輕巧的推門聲忽然響起。俊面露出喜色,連外衣都來不及脫又爬上床,蓋上被子裝睡。

細碎的腳步聲走進內室。嗯,是女人的沒錯,那就是青青了,果然夫妻情深,心有靈犀。

來人停在床前,然後輕輕坐在床緣上。

裝睡的俊臉幾乎要開心得笑了。他十分敏感地察覺到女子柔軟無骨的嬌軀輕輕壓在他的身上。小四小四,你爹也有比你強的一天礙…

呼吸彼此交錯,他內心突然微疑。青青的呼吸向來輕柔又帶點甜香,今天卻不大一樣……正這麼想的當口,柔軟的唇瓣就已經覆上他微啟的嘴。

「……」青青這麼具有攻擊性嗎?氣味也……根本不對!他猛然張開俊目,看見壓在他身上的是一名陌生的女子,正垂涎地吻著他親著他,猴急地扯開他的上衣,只差沒有撕裂他的長褲。

「等等!」他嚇得一把推開她。「妳是誰啊?」趕緊拉妥衣服。

「公子,你是家兄昨晚帶回來的書生貴客吧?小女子嚴淑德,昨晚沒出面招呼公子,真是失禮了。」那聲音明明不算柔媚,但經由她嘴裏吐出的媚語,卻足夠讓男人骨酥肉軟了。

失禮?現在才是真的失禮了吧?

萬家佛見她饑不擇食地爬向自己,連忙後退抵住床牆。

「嚴小姐,妳幹什麼妳?」嚴仲秋的妹子不是應該擺脫狐狸精了嗎?怎麼還像是被妖怪附身似的。

「公子是怕牆太薄嗎?你大可放心,你妻子剛去廚房,沒人會發現的。」

「嚴小姐,請妳自重。」俊秀的臉龐開始黑了。

「公子,你不喜歡我嗎?我等你等很久了呢……」

他瞇眼。「等我?」

「我成天關在這間大宅子裏,好寂寞好寂寞……」十指不著痕跡地爬上他的胸前,撩開他的衣襟,來回撫摸他光滑的胸膛,低喃:「看看這書生般吹彈可破的肌膚,看看這書生般的柔軟,看看這書生般纖細的鎖骨,看看這書生……」說到最後,已經是猛吞口水,只差沒餓狼撲羊了。

羊,當然是指書生的萬家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書生的身分,會帶來這麼大的「豔遇」。

百無一用是書生,在這種亂世裏,縱然他相貌絕品,但既不是高官也不是家財萬貫的金主,女子想找一生可以依賴的良人絕對自動跳過他。唯有青青,十六歲就被他騙回家,哪來的女人自動送上門過?

他低頭看著她微顫的指腹撫過他光滑柔軟的胸跡眼前的女子明明看起來就像是良家婦女,但在神情舉止之間卻異乎常情的媚態,還有那種強烈的饑渴實在令他很懷疑她是……

「書上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公子,我知道你是文弱書生,什麼都不行,所以由我來教你最是恰當的了……」能迷惑男人的媚唇滑過他赤裸潔白的胸膛,柔細的青蔥環到他身後開始拉扯他的褲腰。

他什麼都不行?他心裏惱怒,瞇眸瞪她,試探地問:

「姑娘,妳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是啊,書上都這麼說的。我偷瞧過你妻子了,她看起來比文弱的公子還健康,聽說府裏的妖怪是她親手斬死的。 公子,你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然沒有辦法滿足你的妻子,我可以親授你幾招哦。」

已經不是惱怒可以形容他的火大了。他哪里無能了?青青可從沒有嫌過他!

他難以壓抑的怒氣必定流露在臉上,她笑道:

「公子,家仆們都在笑你沒有用呢,昨晚你娘子降妖伏魔後,不就不顧你的抗議,讓你獨守空閨?來吧,你也一定忍得非常辛苦吧,趁這個機會,你也可以比較看看,是你家的娘子行還是我厲害!」

萬家佛正欲開口,忽見她猶如猛虎出閘,銳不可當,沒有預警地撲到他纖瘦的身上。他鼻間好象飄過什麼異香,不及細聞,外衫就遭撕裂,整個纖細的身子被強壓到床板上,然後狠狠地被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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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還沒有亮,馬畢青問了家婢嚴府路線後,就進廚房熬著早粥。

她相公跟小四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只長相一模一樣,連喜好胃口都差不多。在老家裏每頓飯菜要沒弄得爛碎易嚼,他父子倆是會耍賴不肯吃的,有時候連她都覺得在萬府裏養的不是一對父子,而是一對大小老頭兒。

直到這半年在外頭流浪,父子倆才勉強改變喜好,就算啃著饅頭包子也不曾有過抱怨。

因為不曾抱怨,她才心疼埃佛哥哥可以忍,小四年紀小還能忍真是了不起,所以,難得有地方可以住上一夜,特地借了廚房熬鍋肉粥。

「平常這對爺倆喝粥只喝稀粥……簡直跟喝水沒兩樣,不成,還是熬稠點才好,只是要哄他們吃下,很難吧。」她苦惱地歎息。

天開始大亮了,嚴府的廚房外走動的人多了。她聽見有兩名婢女在交談——

「話可不能亂說,妳真的看見了?」

「我哪亂話說了?我親眼看見大小姐走進客院的。瞧她樣子,還偷偷摸摸的像怕被誰發現似的呢。」

「可是現在客院裏不就是萬相公那一家子嗎?大小姐認識他們?」

「不認識也能進去埃」第三名婢女加快腳步,加入她們的談話,低聲說:「昨晚大小姐找我去問話,直繞著萬相公打轉,一會兒問我萬相公是怎麼除妖的,一會兒又問我萬相公生得如何、是不是書生身分、身子是不是弱不禁風的……總之,就繞著萬相公打轉。說實話,妳們有沒有發現每回一接近大小姐,就有股好香好香的味道呢。」

「我有聞過,那香味讓我心跳好快,當時大小姐看了我一眼,叫我馬上滾出去。這樣說來,上回大老爺的朋友來,經過大小姐閨房,突然闖了進去,結果被大小姐一腳踢出來,還罵他不是書生就滾出去,事後那人好象不記得曾闖進大小姐的閨房,現在想來……是不是大小姐身上的異香在作祟?」

「大小姐喜歡書生,那她去客房不就是去找萬相公?」

「噓,別大聲,要讓大老爺知道,大小姐肯定受罰。大小姐平常都把好吃好用的全送給咱們,要保密埃」

「是是,男人都是受不住的,說不定等萬相公離開嚴府,會多帶一個人呢。」三名婢女掩嘴嬉笑地走進廚房,一看廚房多了一個姑娘,紛紛住口。

「啊,是萬夫人!」一名婢女小聲驚呼。昨晚她是親眼看見萬夫人的,萬夫人生得眉清目秀,可惜站在相貌絕品的萬相公身邊很容易被忽視。

三名婢女連忙檢衽行禮,馬畢青神色冷淡地點頭,隨即繼續熬著她的粥。

婢女彼此互看一眼,暗想萬夫人應該沒有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要不早就趕回客房弄個清楚了。

三人同時暗鬆口氣,各自忙著做自己的事。

過了一會兒,馬畢青見粥熬得稠了,肉香混著粥香,算算時辰,小四也該醒來了。她端起這鍋粥,要走出廚房,瞄到婢女們正在忙著切菜煮飯煮水樣樣來,在萬府裏有專門的廚娘,她從沒有見過這麼手忙腳亂的景象。

忽地,她怔了怔,身手極快地上前,腳尖擋住跌落的湯盅,婢女雙手搗住嘴,連失聲尖叫的機會都沒有,湯盅已經完好無缺地擺回爐灶上。

「小馨小馨,妳沒事吧?」婢女們趕緊圍過來。

「沒……沒有。」小馨聲音已然變調:「差點就潑到我了!是萬夫人一腳踢回的。咱們要不要趕去警告大小姐,萬夫人回客房去了?」一旦被發現,死的是大小姐,還是萬相公啊?

已經走出廚房的馬畢青聞言,冷淡的桃子臉忍不住抹上淺笑。

她的佛哥哥絕對不是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夫妻八年,他要是受不住女色誘惑,家裏早就三妻四妾,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娘子了。

只是,那個嚴大小姐一大早找佛哥哥,到底有什麼事?依佛哥哥的性子,照說是不會讓她接近的——

快步走進客院,要叫他們爺倆趁粥熱時喝光,走到隔壁的睡房時,窗子半掩,她往內一瞧,要笑著叫相公起床,突地,她渾身僵祝

薄薄的床帳掩住床鋪上的任何春光,但可以看見床帳不住地被床內的人扯動,看得出床上很激烈……她呆呆地看著兩具隱約交纏的身影,緩緩往地上一看,去年她親手幫佛哥哥做的衣服被撕個七零八落丟棄在地,女子衣物也覆在上頭,怎麼看都很像是——

「娘!」小四剛走出客房,看見娘親就站在隔壁的窗口。「娘,好香喔,妳煮粥給小四吃嗎?」

「咳。」她忽然咳了一聲,小四立刻臉露驚嚇,連忙奔前,叫道:「娘,別激動別激動,妳會難受的!」

床上的人聽見有人在咳,硬是從床上狼狽地跌出來。萬家佛看向窗口,暗叫不妙,脫口:「青青!」他死定了!

「萬相公,萬相公,快上床來啊!」

「娘,那是誰的聲音?」小四個頭不夠高,根本看不見窗口內的景象。

萬家佛見她一臉呆呆,接著看她咳了好幾聲,他暗驚,叫道:

「青青,別激動,妳要氣就氣我好了,別跟自個兒身子過不去——小心啊!」用力扯開抱住他纖腰的藕臂,沖過去及時隔窗捧住那鍋差點翻倒的肉粥。

好燙!差點鬆手,但不能鬆手。

「青青,妳聽我說……」他忍著雙手疼燙,試著用他最深情的聲音來解釋.

「爹!」小四用力眨著眼,抬頭看著他,訝問:「爹,你怎麼光著身啊?咦,爹,你嘴巴好紅,好象娘每次親你的樣子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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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弟妹跟小四到城裏的市集走走,是不?」

「嗯。」臉色微黑。

「你怎麼沒一塊去呢?咱們應城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但還算熱鬧,你難得路過此地,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弟妹?」

「不必。她只是去買個布料而已,替我跟小四換新衣而已。」他現在去,必死無疑。

嚴仲秋回頭看了他一眼,道:

「家佛,你心情不好?」

「沒埃」萬家佛綻開如沐春風的笑顏:「我很好埃」最多被你妹子害慘而已。他跟青青一向情深似海,從來不曾遇過這種惱人的誤會。

「跟弟妹吵架了?」他試探地問。

「哈哈,嚴大哥,你說笑了。我家青青,一向很以夫為尊的,我要她往東,她就往東,怎麼敢跟我吵架呢?我也不瞞你說,今早有點事讓她不快活,我罵她幾句,她立刻後悔得跟什麼似的,所以我這個相公也得稍微體貼她一下,讓她出去走走逛逛街。」他微笑,俊朗的臉龐充滿大丈夫的威風,只是心裏怨個半死而已。

「那就好了。早上我聽下頭的人說,弟妹出門時臉色不佳,好象受了點風寒直在咳著,我還在想回頭請個大夫過門——」

萬家佛聞言,俊臉微流疼痛,仿佛感同身受,他柔聲道:

「不,不用了。那是她的老毛玻她一激動,就容易咳著。」語氣裏有著難掩的憐惜,隨即他振作起來,跟著嚴仲秋一塊走向嚴小妹的樓閣。

他暗自打量著四周,注意到嚴府在此落地生根後,宅院占地雖廣,建築方面卻十分樸實;人口雖多,但除去前來學藝的青年,其它奴僕算是各司其職,並沒有多餘的人手。

他所知的嚴仲秋自幼就肯吃苦耐勞,能仗著一股義氣去助人,即使現在還談不上什麼積善之家,但將來嚴家在應城若有善名,必始于嚴仲秋。

這樣正派的人,在這種亂世裏,一定能平安無事吧。思及此,萬家佛勉強心安,與嚴仲秋行至樓閣的外面,便不再前進。

從側面可以看見半掩的窗內,有個年輕姑娘正在吃藥,神態自然而有病氣,為了預防萬一,萬家佛退了幾步,見嚴仲秋轉頭看他,他綻開安撫的笑容,道:

「終究男女有別,我在這裏就成了。嚴大哥,這是你妹子?」

「是啊,你瞧她現在可正常嗎?」

「嗯,我想應該是沒有事了吧。嚴大哥,你家裏就這一個小妹?」他狀似無心

「不止。大妹淑德,小妹淑媛,小弟小夏。大妹不常出閨房,女孩子年紀大了,連兄長想要看她一面她都不願意,要談婚事她也不理。」嚴仲秋搖頭歎息:「她要有個意中人也好辦事,現在這種世道要找個讓我安心的人不容易。你要沒成親,我一定要你當嚴家妹婿。」

萬家佛眸瞳雖惱,但依舊含笑,道:

「是啊,我有青青了。嚴大哥,你家小弟呢?」真是奇事,明明嚴仲秋看來正氣無比,下頭兩個妹子都被妖怪纏上,不會連小弟都淪陷吧?

「小夏他自出生就病弱,不曾出過房門,對了,我帶你去見見他吧——」

「不不不!我風寒還沒好,不能去見他。」他連忙推辭。

「這倒是。書房往這兒走。家佛,你肯留下,大哥我是最高興了,咱們兄弟太久沒見,真要聊起來怕是三五天都說不完。對了,你跟弟妹提過你們要留下吧?」

「……提過,她一點也不介意。」萬家佛暗自苦笑。正因為提了,青青才會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才會情緒激動地猛咳著,才會帶著小四到外頭走動去。

她這個傻瓜,夫妻多年還不明白他嗎?她一激動,身子就難受得緊,是存心讓他心疼的吧?

「看來你真是娶了個好妻子。」

萬家佛臉色轉柔,應聲:「是埃」

「家佛,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道士那種術法?我以為是弟妹才懂的。」

「哎,她那一套是我教的,她才是什麼也不懂的那個。」走近書房,萬家佛忽然說道:「嚴大哥,這幾天我家青青若是沒給你個好臉色,你也千萬別在意,她自幼就在外面拋頭露面,看多了世間的險惡,見了許多不快活的事,所以她防心重,性子也孤僻,除了對我好之外,她一向不太理人的。」

「我怎麼會在意!」嚴仲秋壓根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沒有料到你會娶像弟妹這樣的姑娘,萬家一向書香門第,你也是個溫文儒雅的書生,我一直以為跟你私訂終身的小姑娘是個直爽的性子,哎,我可不是說弟妹的不好。」

「沒辦法啊,我跟她立過誓的,不娶也不成的,還好,她啊,什麼都做不好,就是以夫為尊最好,我也不算虧本。」萬家佛毫不掩飾語氣裏的驕傲。

嚴仲秋笑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袖間的腕上系著跟馬畢青一模一樣的舊紅繩。

萬家佛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

「嚴大哥,你對這條舊繩有興趣?」

「不,我只是想到弟妹好象也有一條……」

萬家佛面不改色地笑道:

「這是平康縣流行的玩意。一模一樣的紅繩可以系住對方的魂魄,我拉住青青的,讓她可別跑了。唔……我們戴了半年了,一時之間也不想拿下來。」

嚴仲秋聽他聲音帶著濃濃的溫柔,推開書房房門的同時,不由得說道:

「家佛,你這一家子一定過得幸福無比。」

「是啊,咱們一家一向如此的。」萬家佛柔聲道,正要跟著他走進書房內,忽地一陣麻感從臉上開始竄起,好象有人自暗處陰狠地窺視他一樣。

他一怔,目不轉睛地瞪著書房牆上陰暗處掛著一幅畫。視線……像是從這畫上來的。

「家佛,還記得這幅畫嗎?」嚴仲秋哈哈大笑。

「……記得,我當然記得。」萬家佛呼吸微微不順,勉強笑道:「我記得,這是仿吳道子的畫作,好幾年沒看見了。我送你的,怎會不記得呢?」

他開始冒汗了,直覺退出一步,讓日頭完全罩住他的身形。青青呢?小四呢?幾乎想要拉著他們拔腿就跑了。

「鍾馗食鬼圖。」嚴仲秋讚歎道:「當年我離鄉時,你笑說你不信鬼神,但這幅圖夠氣勢,像極我的身姿,於是就送了我。這幾年雖然少有聯絡,但我時時刻刻惦著你,每回看見這幅畫就想到故鄉有個好兄弟。」

這幅鍾馗食鬼,左手捉鬼右手抉其鬼目,目光炯炯而極具駭人的氣勢,怎麼看都覺得令人背脊發毛,當年他到底哪來的靈感送嚴仲秋這種丹青畫的?

嚴仲秋取了算盤,走出書房外,正要說話,看見萬家佛充滿敵意地瞪著自己,他心裏暗訝,再一定睛,那樣的敵意已不復見。是他錯看了吧?

「嚴大哥,我一向貪靜,如果沒有其它事,就不要來客房。對了,府裏除了小夏外,還有其它老弱病人嗎?」

嚴仲秋雖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答道:

「嚴府上下七十人口,老弱婦孺不多,都住在府裏另一頭。啊,倒是昨晚廚房的老張年歲到了就死了。」

萬家佛一怔,脫口:

「死了?這麼快?」

「對外說是年歲到了,但今早在廚房的後院裏發現死去的狐屍,我猜是昨晚逃掉的狐狸。兄弟,你說的沒錯,牠果然逃不遠,我在想……說不定是狐狸死前對老張出手……」

「他有親人嗎?」

「我記得沒有。」

「那就立刻火化吧。」萬家佛立即道:「狐狸跟人一塊火化,不要晚,就現在。大哥,書上說,妖怪身上有百病,要是傳開了,那可不得了了。」他面不紅氣不喘地解釋。

嚴仲秋聞言,感到事態嚴重,道:「我馬上去……家佛,你要算盤做什麼?」這節骨眼兒,總不會拿去算帳吧?

萬家佛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笑道:「這算盤是給小四用的。」等嚴仲秋趕著去處理一切後,他低頭看看算盤,歎了口氣。

這算盤是給他自己用的……今天晚上,他要下跪不知道青青願不願意原諒他?背脊始終發毛,他回頭看一眼那書房,想到裏頭的鍾馗食鬼圖,內心一凜,趕緊依著腦中嚴府的路線,專走不容易碰上人的冷門單徑。

能少害死一個人就少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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