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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雙 -【正妻夜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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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48:17 |倒序瀏覽 | x 1
正妻夜逃 作者:葉雙

成了將軍夫人之後,她發現自己正一步步走上娘親的後路,
雖然這樁婚事是祖字輩決定的,可是她是真心喜歡他,
只因成親前她就看過他策馬賓士的英姿和救人的心慈,
無奈婆婆和他嫌棄她商戶出身,一個老往兒子身邊塞人,
一個隻寵著姨娘,她甚至還被安上了善妒的罪名,
逼得她心灰意冷,決定安排個「詐死重生」,
可是不知怎地他突然轉了性子,老是膩在她的院子,
甚至在她「彌留」之際懺悔認錯,說他太晚才意識到對她的在乎,
是啊,一切都太遲了,她往後要過的是沒有他的自由人生,
偏偏造化弄人,兩年後她一時心軟從江中救起的人居然是他,
且他完全不理會她的否認,執意認定她就是他的妻,
還保證以後後宅再沒有其他女人,這輩子只有她一人,
唉,如果緣分註定斷不了,她只能認了,誰教她還愛著他呢!
不過要是他知道她還隱瞞了一件和他絕對有關的「大事」,
不曉得他是不是會氣到用軍法還是家法處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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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48:44
【楔子】

  鵝毛大雪彷佛永遠不會停止,八歲的汪襲綠小小的身子被裹在滾著白狐狸毛的大氅之中,頭上也戴著一頂毛絨絨的狐狸毛帽,整個人只有那張嬌俏的臉蛋是露出來的,那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轉啊轉的,模樣精靈可愛。

  她想,若不是怕她瞧不著路摔著了,只怕乳母恨不得能將她的臉也全都遮起來。

  其實她對於被裹了這一身不是沒有抗議過,可是乳母聽了她那憤憤的話語,只是淡淡的說道—

  「夫人這幾日身子骨可不好,要是大小姐著涼了,只怕又要讓夫人日夜掛心了。」

  聽到這樣的話,汪襲綠可不敢再有什麼抱怨了,這半年來,娘親的身子骨益發不好了,她不想再讓娘親擔心。

  雖然長輩們什麼都沒告訴她,可是每回從他們瞧見她時搖頭又歎氣的模樣,她就可以猜出個七八分。

  想到這裡,汪襲綠原本看到下雪時興奮的心情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沉甸甸的思緒,就連她邁出去的步子也沒了她這年紀該有的輕快。

  走過了抄手遊廊,再走過蜿蜒小徑,經過了無數個臉頰被凍得紅通通的掃雪丫鬟,汪襲綠終於瞧著了娘親住的明月院。

  怎料她人才剛走近,便聽到屋子裡傳來幾聲重重的咳嗽聲,撕心裂肺一般,讓她心驚不已,接著,她聽到她爹最近的新寵那嬌滴滴的嗓音—

  「夫人……夫人……妳還好吧?」

  問這樣的問題並不算突兀,可若是那嬌嗲甜膩的嗓音帶著濃得掩不住的幸災樂禍時,那可就有點古怪了。

  「駱姨娘,夫人該服藥了。」

  汪襲綠聽出這是娘親身邊最得力的丫鬟杏花的聲音。

  杏花脆生生的音調裡有著極力壓抑的怒氣,雖然侍妾的身分並沒有比丫鬟高多少,但也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駱姨娘聽不懂杏花趕人的暗示,還是駱姨娘壓根就是故意的,她興致高昂的說道︰「該服藥了嗎?拿來,我來伺候夫人吧。」

  「奴婢瞧這天色,老爺只怕就要下朝回來了,要是知道姨娘做了這等下人的粗活,還指不定多心疼呢!」杏花這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還帶著諷刺。

  駱姨娘不屑的道︰「杏花啊,我知道妳是夫人身旁有臉面的丫鬟,可妳相不相信,只要我和老爺說幾句話,妳就會被立刻發賣出去或許配給人。」

  「妳……」杏花的一張俏臉兒被這話噎得霎時刷白,不敢再吭一聲,緊咬著薄唇,眸中含怒地看著一臉得意的駱姨娘。

  無論是屋子裡頭的人,包括汪夫人和杏花,還是冷著臉站在外面的汪襲綠,眾人心裡都很清楚,只消駱姨娘幾句枕畔細語,寵妾滅妻的老爺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在一陣窒人的寂靜後,屋子裡頭響起的是娘親虛弱卻帶著一絲冷厲的嗓音。

  「杏花,跪下向駱姨娘磕頭。」

  聽到娘親這麼說,汪襲綠再也忍不住了,沒等羞怒不已的杏花跪下,她直接讓跟在後頭的紅串掀了簾子進了裡屋。

  「娘,我怎麼聽說有人要將杏花姊姊發賣啊?」

  嬌嫩的聲音,再配上還有些孩子氣的臉龐,汪襲綠雖然模樣天真,可卻不是真的天真,這一年多來,娘親的纏綿病榻、姨娘的無理爭寵,讓她這個原也是千嬌百寵的千金小姐也被迫提早長大懂事。

  汪襲綠來到床前,不意外的看到娘親蒼白的臉上閃現著深深的憤恨與氣怒。

  「娘,妳安心歇息,我不會讓人欺負杏花姊姊的,我想,以我這個嫡出大小姐的身分,要保住一個下人,應該不是難事吧?」話落,汪襲綠抬頭看向穿得像是只彩蝶的駱姨娘,清亮的眼神帶著一抹渾然天成的犀利與氣勢。「駱姨娘,妳說是吧?」

  對汪襲綠來說,駱姨娘甚至算不得正經的長輩,不過是個恃寵而驕的下人罷了,或許娘親因為父親而忌憚她,或許杏花因為她能在父親面前說上話而懼怕她,可是她不怕。

  就算她爹能眼睜睜看著駱姨娘欺到娘親這個正室的頭上,可至少她那個把規矩掛在嘴邊的祖母不會放任駱姨娘如此恣意妄為。

  「這……」趾高氣揚的駱姨娘心中自是氣怒,但到底還是不敢真的招惹眼前這個嫡出的大小姐。

  她的心裡很清楚,她之所以可以爬到夫人的頭上,那是因為老爺對夫人已經厭棄,可是他卻不可能厭棄自己的孩子。

  反正這麼多時日都忍了,只等眼前這個病懨懨的女人一斷氣,她再向老爺吹吹枕邊風兒,這個丁點大的小丫頭還不是任她拿捏嗎?

  「自然是的,大小姐想要保誰,自然可以保誰。」駱姨娘堆起討好的笑容道。

  汪襲綠來了,她討不了便宜,便藉口自己的院子裡還有事,匆匆告退。

  見她識趣的離去,汪襲綠便知道這個女人不光有美貌,而且還不蠢,難怪幾次交鋒,落在下風的總是娘親。

  「女兒,都是娘沒用,才讓妳小小年紀便遭到這樣的欺侮……」汪夫人才說了幾句,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淌落。

  「娘,很多時候哭是沒用的,妳若真為女兒好,就該好好保養身子,成為女兒的依靠。」

  這段時日,汪襲綠已經領略了許多沒有親娘疼惜的滋味了,她是年紀小,但這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

  這段時日她眼看著父親在那些小妾的挑撥下,日漸疏離她娘,也注意到父親看著娘親的目光由敬重到嫌棄,更看著親娘的傷心一天重過一天,終於沉痾不起,若是再這樣下去,娘親很快就會將命熬沒了。

  若是娘親可以不看著爹,只看著她,是不是就能解開心結呢?

  汪襲綠的腦海中倏地閃過這樣的念頭,下一瞬,她望著娘親蒼白的臉龐說道︰「母親,咱們不理她們,只咱們倆一起生活,好嗎?咱們搬去莊子住,眼不見心不煩。」

  「傻瓜,哪有那麼簡單的。」儘管已經虛弱得幾乎沒有力氣,但汪夫人還是咬牙抬起手,握住了女兒的小手,澀然道︰「嫁了人,怎能說離家就離家呢?」

  「既然咱們不能走,那咱們就把宅子裡那些女人都趕走吧!」汪襲綠睜著大眼,很認真的說道︰「娘,妳要看著,看著女兒怎麼把她們都趕走……」

  「趕不走的……就算趕走了她們,也還是會有別人,這都是女人的命,都是命……」汪夫人呢喃似的說著,然而不過說了這麼幾句話,卻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精神,她話都還沒說完,眼皮已經疲累的闔上。

  望著又昏睡過去的娘親,汪襲綠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冷意,喃喃的說道︰「娘,我不認命,妳也不要認命……」

  怎料當晚汪夫人于睡夢中離世,而汪襲綠也在夜半時分被人從被窩中掏出來,讓丫鬟們伺候著換了一身白衣素縞。

  在僕婦們一片的哀戚神色之中,汪襲綠清清楚楚聽到駱姨娘那張狂的笑聲從她的院子裡傳了出來,可是卻沒有任何人喝止,甚至連她的父親都沒有。

  她直勾勾的看著躺在棺材裡頭的娘親,小嘴兒喃喃地說道︰「我不認命……不認命……此生我絕不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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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49:05
【第一章】

  汪襲綠安靜的坐在屋裡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原本豐潤的紅唇透著一股子的白,原本總是白裡透紅的雙頰如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

  即便如此,她仍像一隻漂亮細緻的瓷娃娃,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美艷。

  紅串望著已經這樣坐著好幾個時辰的主子,再也忍不住輕輕啜泣出聲,但很快的被另一個與她一樣垂手侍立的丫鬟扯了扯衣袖。

  紅串轉過頭,瞧著一樣一臉憂心的半屏朝著自己搖了搖頭,顯然對於她的哭泣很是不贊同。

  向來性子活潑的紅串如今是既氣又怕,她終究沒有聽半屏的勸,菱唇兒一張一闔,心裡頭的不滿便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來,「少夫人,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

  主子私底下並不拘著她們一定要謹守著規矩,所以在主僕分際上也就不那麼明顯,很多話都可以直說,但半屏沒想到紅串竟然這般魯莽,連忙喝斥,「紅串,妳快別說了!」這話不啻是在主子的心窩刺把刀似的,可是她的思緒也不由得飛轉著,想著這一年多來的遭遇,心中也是惶惶然。

  汪家是江南的大商家,老爺後來還買了一個小小的官做,主子又是嫡長女,雖然老爺說不上有多疼主子,但身分在那裡,自然也是尊貴。

  可是即便再尊貴,汪家仍舊是商戶,向來嫁娶便是門當戶對的商戶,誰知道一年前老太爺應邀赴宴,巧遇皇朝大將軍褚豐華,與這個頂著虛餃,實際已經賦閑在家的老將軍相談甚歡,於是乎兩個老人家在酒酣耳熱之際當起了月老,當場就成了兒女親家。

  兩個老人家此舉自然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褚家當家夫人瞧不起主子只不過是出身商戶,自是不喜,可偏偏老將軍堅持,讓褚夫人縱使滿心不願也只能應下;至於自家老爺自然對於這個高攀而來的親事喜不自勝,歡歡喜喜的嫁了女兒,還置辦了大筆的嫁妝。

  主子嫁進門的第一天,該敬茶的小妾們紛紛稱病,完全不將主子看在眼裡,可主子心高氣傲,也最看不得小妾們囂張,雖然頂著新嫁娘的身分,但仍硬氣的將那些小妾全都罰了禁足三個月。

  此舉自然也惹惱了本來就不喜她的褚夫人,可偏偏主子這一罰是占著理的,所以褚夫人也不能多說什麼,可是從那一天開始,褚夫人就沒少想往兒子房裡塞人,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少爺照規矩非得睡在正房外,幾乎不踏進擁雪院,夫妻倆徹底生分了,感情日益冷淡。

  婆母不待見主子,少爺也沒有給予主子多少的敬重,導致那些個在宅子裡做得久的下人,都仗勢對著主子明嘲暗諷的。

  面對這樣的狀況,紅串和她哪能不急?每每勸著自家主子要花點心思好好攏著少爺,畢竟在這樣的大家族中,就算沒了爺兒們的寵愛敬重,也得要有個孩子依靠,可她們說得嘴巴都快破了,主子都只是淡淡的笑著,對少爺完全不上心,反倒盡心打理著嫁妝,把手上的財產翻了一倍。

  「半屏,待會兒出門一趟,讓劉掌櫃的來見我。」兩個丫鬟那憂心忡忡的表情並沒有影響到汪襲綠,她冷靜地吩咐道。

  經過方才的靜思,她的心緒已經恢復平靜,說起話來又似平常那樣平靜無波,彷佛稍早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少夫人,都這個時候了,妳怎地還在想生意上的事呢?」

  要知道方才好姨娘可是撂下話來了,說是等少爺回來,自會稟明少爺。

  幾個丫鬟通房,只有好姨娘長寵不衰,雖然大家明裡不說,可是暗地裡都曉得好姨娘在褚家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

  「無論什麼時候,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汪襲綠淡淡地說道。

  見主子這樣雷打不動的模樣,紅串倒是急了。「少夫人,妳怎麼能這樣無動於衷呢?咱們總得做些什麼吧,要不然等少爺回來,聽了好姨娘的挑弄,又要怪罪妳了。」

  明明主子不是個沒主意、沒智謀的,偏偏最近總是任由那些小妾們往她身上潑髒水,有時甚至還來個火上澆油,導致少爺益發不待見主子,連她們這些做丫鬟的都知道,再這麼下去,主子的處境只怕會愈來愈艱難。

  「便是這樣又如何?」汪襲綠菱兒似的唇微微勾起。

  「這種事怎能不上心呢?若是長此以往,妳又沒有一個小少爺傍身,只怕少爺和夫人會越發不待見妳了。」

  「嗯,是該早做盤算了。」

  本以為主子會像之前那樣沉默不語,沒想到主子竟然認同了自己的說法,這樣的改變讓紅串頓時精神大振。

  她一直相信,憑少夫人的美麗和手腕,只要她願意,又怎麼可能攏不來少爺的心呢!

  汪襲綠的笑容驅走原有的清冷,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美麗,彎彎柳眉下的晶眸同樣也染著笑意,直勾勾地望著紅串。

  「少夫人打算怎麼做?」半屏和紅串雙眸一亮,興致勃勃的問道。

  「我打算……先見見劉掌櫃的。」

  聞言,紅串愕然,直愣愣地瞪著主子,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敢情剛剛她的話全都白說了?還以為主子終於開了竅,誰知道竟是空歡喜一場,她不依又無可奈何地道︰「少夫人,妳……」

  望著紅串不依頓足的模樣,汪襲綠含笑搖搖頭,轉而催促半屏,「快去,要不然晚了這門就要落鎖了。」

  見主子氣定神閑的模樣,紅串本來還要再勸,但是當她用眼角餘光瞄見少爺正大步流星走進院子的身影時,頓時住了口,連忙朝著主子示意,半屏則是匆匆而去。

  「少夫人,等會兒妳說話悠著點吧!」身為丫鬟,哪能看不懂主子們臉色,紅串只消一眼,便瞧見少爺神色鐵青,活脫脫就是要來替人討公道的閻羅樣兒,她有點驚懼又有點擔憂的輕聲勸道。

  汪襲綠先是往半屏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又轉回頭,看到褚靖南快步走進屋裡,他那急怒的模樣,讓她驀地感到心酸,但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面無表情的起身朝他微微屈膝行禮。

  褚靖南卻瞧也不瞧她一眼,徑直朝著花廳裡的主位走去。

  汪襲綠感受著因為他的經過而刮起的一陣寒風,苦澀正要在心裡泛起,便被她壓了下來。

  她微微抬眼望著他,他戴著碧玉發冠,身姿挺拔,丰采俊秀,他的相貌倒不是多麼出眾,只不過這世上就有一種人,只要一出現,就令眾人注視,他就是這樣一位極具王者之姿的人。

  她曾在一次難得的機會中在馬場看過他策馬賓士的模樣,更曾在大街上見到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一個差點被馬車輾壓的孩子,當初知道自己被許給他時,她曾對他有著深深的眷戀,甚至希望同他做一對執手相看一輩子的夫妻,可誰知道美夢由來最易醒。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就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曾經有過的想法多麼可笑。

  「妳今天又罰了阿好?」褚靖南臉色深沉,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

  「為什麼?」

  「因為她言詞無狀,衝撞了主母。」沒有理會他的怒氣,汪襲綠淡淡的回道。

  當初她進門時老將軍便已發話讓她主持中饋,所以她是褚家的當家主母,雖說婆母時常帶頭使絆子,可對長輩她可以忍,但她無法容許小妾們挑釁。

  哪裡曉得向來懶得與她多說一句話的褚靖南,毫不留情地譏嘲道︰「倒不知道妳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金貴,不過說錯了一句話,便能冠上衝撞的罪名。」

  他帶著冷笑睨著她,雖說她父親捐了官,她算得上是一個官家女,但實際上她仍是商戶人家出身的,居然好意思端著當家主母的架子,當真自以為是至極。

  「身為爺的妻妾,自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當說。若是在家裡說錯了話不小小懲戒,出門去了還這樣口無遮攔,得罪了人就不好了。」對於他言詞和神情中的鄙夷,汪襲綠的心微微一刺,但表面卻故作鎮定。

  「她哪裡說了什麼得罪人的話,也不過是說妳至今無出,累得她們也不能生孩子,這話說的也不是真不對啊!」

  雖然早知道他一定會護短,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不顧她這個當家主母的臉面,這樣毫不遮掩他那寵妾滅妻的行徑,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雖然難看,但仍試圖平心靜氣地和他說道理,「那種話她本不當說出口,更何況我身為嫡妻,又豈是她一個小小妾室能夠隨意議論的?」

  她總是如此與他據理力爭,商戶女便是商戶女,壓根不知道什麼是以夫為天,想到朝堂上眾多同僚的訕笑打趣,褚靖南的心火更是熊熊燃起,咄咄逼人地又道︰「她說的難道有錯嗎?」

  她嫁進來一年,至今無出難道不是事實?

  「咱們褚家是有規矩的人家,褚家家規說了,正妻五年未出,才能任由妾室開枝散葉。」

  「這麼說,妳是鐵了心要她們等五年嗎?」

  「爺覺得不應該嗎?」

  被她這樣輕描淡寫的問法問出一窩子火氣,他最恨她這種雷打不動的淡然,雖然事事占著理,可卻總不服軟,哪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的,女人不該溫柔若水嗎?

  褚靖南恨不得撕破她那像是戴了張面具的清冷面容,幾乎是口不擇言的說道︰「自是不應該,身為爺的嫡妻,妳究竟憑什麼讓爺等妳五年?妳自個兒生不出來,又怎能阻了旁人替爺開枝散葉呢?妳知不知道爺隨時可以休了妳?」

  若不是爺爺替她撐腰,她以為她現在憑什麼能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他的質問像是一枝利箭刺進了汪襲綠的心,劇疼瞬間漫向四肢百骸,也帶走了她心中僅剩的溫度,本就已經顯得蒼白的臉龐彷佛又白了幾分,她悄悄地將手收攏至腰後,緊緊的掐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不讓他瞧見自己雙手顫抖的模樣。

  在他面前,她從來不願示弱,更不願淪落到像娘親一樣的境地,可是就在方才,竟有那麼一瞬間,她彷佛又瞧見了娘親蒼白無力的躺在榻上,感受到那種委屈無人可訴,只能在暗夜中低泣,更甚者連哭一聲都怕被人聽到的恐懼。

  這樣的日子,有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驀地竄進了汪襲綠的心頭,自此盤旋不去,然後她靜默了。

  望著眼前的男子,她開始覺得陌生,或許從來沒有熟悉過。

  打從知道與他定下親事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很認真的準備著,希望將來可以當個賢內助,替他好好掌家,怎料她一踏進褚家,迎接她的就是婆母的不喜和他的鄙視。

  是啊,這門親事是她高攀了,可不是她去求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半點她說話的餘地呢?

  所以這一年來,她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希望他們能看到她的用心,免去對她的偏見,可惜她所做的一切都抵不過一個出身。

  就因為她的出身,即便那些小妾也能給她難看,而她若是想要對他的鶯鶯燕燕有任何的管教,便會被安上善妒的臭名。

  做了那麼多,其實她只不過不想步上娘親的後塵,這樣有錯嗎?

  無論是否有錯,她都真的累了……

  汪襲綠驀地抬頭,很認真地瞧著他那俊朗的容顏,久久不語。

  被她看得心裡竄過一絲怪異,褚靖南皺了皺眉,正要開口打破沉默,誰知道她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筆挺的雙肩,低下頭掩去蒼白的臉色,低聲搶白道—

  「爺的吩咐我知道了,爺放心,等會兒我就讓人去怡香院告訴好姨娘,讓她不用禁足了。」

  打她進門的那一天起,她就是那麼的驕傲與精神,就算與自己爭執,她也從來沒有認輸過,總是堅持著自己的道理,可今天她為什麼看起來就像戰敗的公雞,那樣的頹廢、那樣的無精打采?

  望著她虛弱無力的模樣,褚靖南心中的怒火忽地全滅了,他微張著嘴想要說什麼,可是他們之間已經太習慣劍拔弩張了,他對著她實在吐不出半句溫言軟語,最後他仍是無話可說。

  換作以往,便是觸怒了他,汪襲綠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出爾反爾的事,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間,當她認清了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擺脫跟她娘一樣的下場時,她放棄了。

  既然這個男人看不到她的努力,那麼一切都無所謂了………

  「爺放心,這事我一定會辦好的。」汪襲綠保證道,而且她還像怕他不相信似的,立即轉身走向門外,伸手招來一個在外頭伺候的二等丫鬟,讓她去怡香院告訴好姨娘一聲。

  交代完,她只覺得頭疼欲裂,不想再轉身面對他,偏偏這尊大佛替人討完了公道還不肯離去,偏要占著她的小廟,她仰頭望天,長長地吐了口氣,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怎麼也不肯進屋。

  對峙!

  褚靖南望著門外的她,腦海裡忽然閃過這兩個字。

  身為將帥,他對這樣的情景再熟悉不過,可卻是破天荒在一個女人身上有這種感受,不知怎地,向來對她毫不在乎的他,竟有了一絲絲想要瞭解她的念頭。

  於是他驀地站起身,緩緩踱向門外,渾身上下散發的戾氣全都被收攏,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個溫文爾雅的文士,沒有半點殺傷力。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與他的對峙太過傷神,汪襲綠才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便覺得很是疲憊,還未察覺他的氣息靠近,纖細的身軀驀地晃了一晃。

  褚靖南眼明手快的伸手扶住了她,這才發覺她的身子竟然透著冰涼。「妳還好嗎?」他粗聲粗氣地問,顯然不太習慣主動關心她。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方才我已經讓人解了好姨娘的禁足令,另外我也會讓人停了妾室通房們的所有湯藥。」

  既然自己所出不是他們所期待的,那麼就讓她們那些想生的去生,只要不在乎,什麼都能看得開了。

  「這些事,咱們下回再說,妳先進去坐下歇一歇,我這就讓人去請大夫來。」

  他早習慣那些姨娘通房們只要身子一有不適便拿來說嘴,哪有像她這樣悶不吭聲的。

  他的反應讓汪襲綠有些受寵若驚,可惜晚了,對於他這罕見的關懷,她並沒有太多的感動。「不用勞煩了,只不過有些累了,等會兒歇歇就好。」她勉強扯開一抹微笑,催促道︰「倒是夫君快去好姨娘的院子裡,今兒個想必她被我嚇壞了吧?」

  她這是故作大方以彌補今日之失?還是真心真意要他去安慰一下阿好?

  銳利的幽眸微瞇,褚靖南認真的打量著她,向來能看透人心的他這回卻踢到了鐵板,他竟然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心。

  「今夜該是留在這兒的。」他淡淡的說道,且向來對她敬而遠之的他,還伸手環住了她的肩頭,打算帶她進屋歇息。

  今日是十五,本不該是他去姨娘房裡的日子,她一向最重規矩,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微蹙起劍眉,望著面容蒼白卻含笑的她,總覺得她似乎有某些地方不一樣了,彷佛驟然變得什麼都不在意了,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會為了她的這種不在意而有些不安。

  「哪有什麼該不該的,今兒個是我脾氣大了,只怕嚇著了好姨娘,爺快去安慰安慰她吧。」汪襲綠笑著連連催促,神情之中甚至有些掩不住的迫不及待。

  今兒個,她想一個人,其實應該是說,從今天開始,她都想一個人,一個完全不屬於她的男人,不要也罷。

  褚靖南臉色一沉,有些不悅的道︰「怎麼,難不成爺不能留在這兒嗎?」

  果然是不能寵的女人,不過給了她幾分好臉色,她又順著竿子往上爬了,心中雖然咕噥了幾句,卻沒有一如往常般的拂袖而去。

  「妾身哪裡這樣說過,只不過是怕好姨娘等得急了。既然爺不想去就罷了。」見他堅持,汪襲綠也不和他爭。

  「今兒個是十五,她知道規矩的。」

  「嗯。」汪襲綠輕輕地點點頭。

  既然他想待在這兒,就待著吧,反正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不再在乎,所以可以都順他的意,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既然這樣,爺且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妾身去同劉掌櫃說些事,一會兒會回來陪爺用膳。」她不再多看他一眼,一邊說著話,一邊自顧自地轉身要離開。

  可這回,褚靖南卻沒有放任她離去,在她邁出第二步時,他就伸手扯住了她冰涼的手。「身子還不舒服呢,去哪裡?」

  「劉掌櫃有些事要回稟,聽說是急事。」

  「有什麼事讓他來這兒說便是了,妳既不舒服,何苦還要跑來跑去的。」

  心下自然又是一片詫異,只不過這回汪襲綠卻沒有順著他。「爺向來不喜聽那鋪子裡的事,又何苦委屈自己?我去去就來。」

  「妳……」聽了她的話,褚靖南又瞪了眼,難得體貼她一回,竟然還被她倒打了一耙。

  他身為將軍,想的自然是國之大事,誰耐煩在那一堆銅臭事兒裡頭打滾,也就只有她,放著好好的將軍夫人不做,偏就喜歡做生意。

  「爺可別生氣,這柴米油鹽的事兒雖然就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兒,可也是正事,要不然咱們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花用的,總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嗎?」瞧著他生氣,汪襲綠表面上是在勸他,可話中暗藏的刺兒可沒少,甚至她心中暗喜,就等著他能一如往常的拂袖而去。

  誰知他大爺這回脾氣忒好,不但不走,還大剌剌的走到炕上斜躺著,只手撐頭瞧著她,一手還翻看著她今早看著還來不及收拾的書冊。

  見他那好整以暇、完全喧賓奪主的模樣,她倒是有些傻眼,哪一回來,他不是臭著一張臉,再鐵青著一張臉離開,好像有人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肯來似的,可這一回,他竟然主動想要留下,還好像挺習慣似的,望著這樣的他,她覺得原本舒緩一些的頭疼又蹭蹭地往上冒了起來。

  看來這位大爺今夜是鐵了心的想留在這兒,再轉念想了一下,如此……倒也挺好,就怕這後院不亂,只要能亂了,她自是更容易安排好退路。

  想通了之後,汪襲綠伸手招來一個丫鬟,讓她伺候這位大爺喝喝茶、吃吃小點,她便領著紅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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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49:30
【第二章】

  汪襲綠在一連串乍怒乍驚的洗禮下,好似剛打完一場仗般的疲累,她由著紅串攙扶,出了院門才又走了幾步,就乏力地倚著一根廊柱喘氣。

  「少夫人……妳怎麼樣了?快來……」

  紅串撐著主子虛軟的身子,心慌不已的正要開口喚人,卻被汪襲綠用力掐了掐手腕。

  「我沒事,不要驚慌,先扶著我到偏廳歇會兒就行了,劉掌櫃應該到了。」

  「這個時候少夫人還見什麼劉掌櫃啊?」紅串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聲說話。

  「照我的吩咐做。」汪襲綠現在沒有多說一句話的力氣,短短的一句話便顯得嚴厲。

  她不想讓自己淪落到像褚靖南的那些妾室們一樣,總用示弱的手段爭寵,即使方才他顯然是有點擔憂她的,可那又如何?他折辱她在先,難不成還要她屈意承歡嗎?

  她辦不到,因為清楚自己辦不到,所以她知道自己該離去了。

  「少夫人,那奴婢先扶妳去偏廳,可妳得答應奴婢,先好好歇息一會兒,萬事也沒妳的身子骨重要。」紅串只能順著主子的意思,可是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攙著主子挪動步伐,仍不忘低聲勸道。

  「嗯。」知道這丫頭是真的擔心,汪襲綠微微頷首,卻忍不住自嘲的勾起嘴角,自己這身子骨倒真是益發沒用了。

  不過話說回來,在那群鶯鶯燕燕的折騰之下,再加上婆母總愛挑刺,她又哪能真正心安,鎮日勞心勞力,身子自然也會跟著不好。

  「少夫人,今晚妳可要把握住機會,若是能懷上孩子,日子應該就能輕鬆些了。」紅串老調重彈。

  聞言,汪襲綠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抿唇一笑,這丫頭若是知曉她的打算,只怕要嚇壞了,所以還是瞞著好。

  便這麼一句、兩句的閒話中,汪襲綠主僕倆慢慢挪步到了偏廳,便見另一頭,半屏也領著劉掌櫃匆匆地走過來。

  劉掌櫃年紀倒是不老,四十幾歲的人,精明幹練,這一年多來也多虧了有他,她才能將自己的嫁妝打點得很好。

  劉掌櫃是她娘為她留下的能人,做生意確實眼光毒辣,他跟著她娘到江家,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在她出嫁的時候,她除了她娘留給她的嫁妝之外,並沒有多要什麼,卻堅持劉掌櫃一定要跟著她。

  她知道在她娘過世後,劉掌櫃的日子過得並不好,畢竟他是她娘的陪嫁,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她爹前幾年新娶進門的繼母重用。

  望著那張已經有些風霜的臉龐,再瞧著劉管事帶著濃濃慈愛之情的眸光,汪襲綠驀地想起了她那柔弱枉死的娘親,娘親還活著的時候,每每瞧著她的眼神也是這般的慈愛溫暖,而且自從娘親含悲而終之後,這世上會用這樣憐惜的目光瞧著她的,也只有劉掌櫃了。

  娘親的性子軟弱,又深愛父親,所以每每鬱結在心,最後竟然因為小妾的仗勢欺人而被活活氣死,在這個尊卑分明的時代,這種事說來可笑,但的確發生了,說到底,真正的原因也就是因為她爹不喜、不敬她娘。

  她爹雖是瞧不起她娘的出身,可是拿她娘的銀兩去捐官時卻毫不手軟,但每每妻妾發生爭端,他爹斥責的永遠都是娘親。

  由於不齒爹的行為,所以娘親去世後,她便很少同爹說話,父女倆的感情逐漸疏離,但她可沒讓那些害死她娘的女人們好過,就說那氣死了她娘的駱姨娘,便是因為讓她逮著了她和她那青梅竹馬的表哥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她便毫不留情地將消息透露給她爹知曉。

  任何一個男人只要知道自己可能戴了頂綠帽都不可能心平氣和,再加上她不著痕跡地挑撥了幾句,駱姨娘就被發賣了出去,而且還是被賣到了那骯髒地去。

  自她娘含怨而死的那一刻,她便發誓這輩子不再讓人欺到她頭上。

  無奈的是,她和娘親遇到了同樣的男人,一個完全不放任何心思到她身上的男人,所以在褚家,人人都能踩她一腳,想到這裡,她臉上不由得浮現一抹苦笑。

  認命嗎?不可能!既然人人都想要她不好過,她更要為自己掙出一片天!

  「少夫人,妳又受委屈了?」

  劉掌櫃雖然不常來褚家,可是因為少夫人的關係,他沒少關心過褚家的狀況,對於少夫人的處境也是心知肚明的,尤其瞧著她那日益纖瘦的身板,便明白她和當初的小姐一般,沒嫁對人,也沒過好日子。

  「劉伯,我沒事。」劉掌櫃的關心讓汪襲綠原本冰涼的心滑過了一絲暖意,嗓音也不自覺柔和了許多。終究是娘親為她留下的人,不似這府裡上下百餘人,有一半都是口不對心,拜高踩低的。

  這世上除了紅串和半屏,也只有劉伯是真正關心自己的吧,可惜的是,自己的心中事,又怎麼可能說給劉伯聽呢?更何況說了又如何,打她嫁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註定了深陷泥淖之中,進退不得。

  雖然她可以在心底不再將褚靖南當成她的夫君,心便能得自由,但到底還是被關在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裡,輕易不得出去。

  搖了搖頭,汪襲綠連忙咽去心頭又突然竄起的苦澀,她率先走進偏廳,安安穩穩的落坐。

  因為褚靖南還在擁雪院裡當大爺,汪襲綠知道自己不能耽擱太久,才緩了口氣便說起了正事,「劉伯,我今日讓半屏去找你,是想問問,若是我要脫手那幾間鋪子,多快可以辦到?」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全都面面相覷,紅串和半屏甚至有些驚慌失措。

  要知道,這幾間鋪子可是能生錢的,有錢使的她們在褚家就已經有些施展不開了,若是再沒了鋪子,只怕寸步難行,那些人還不知道會怎樣折騰她們。

  「那些鋪子不能賣啊!」半屏的腦子向來轉得快,紅串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先一步的驚呼道。

  「怎麼不能賣了?」汪襲綠淡淡的反問。

  不過是些死物,有什麼能不能的?只要能助她達成想要的,便是要賣去所有的鋪子,她也捨得。

  「那些是夫人留下來讓主子傍身的,怎麼能賣了呢?」

  這幾間鋪子都是極好的鋪面,每年都能讓主子得到將近一萬兩的利錢,別看這府裡家大業大的,可在金錢上卻不是很充足,這一年多來,主子貼進去的銀兩可不少。

  汪襲綠看著神情緊張的三人,開懷的笑了,這是她嫁進褚家這一年來,露出的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很輕鬆、很真實。

  「今日我們能賣掉那些鋪子,終有一日我一定能買回它們,若是咱們想要離開褚家,身無分文可不行。」

  初時,只是一晃而過的念頭,而後那個念頭在她心裡迅速生了根,快速的成長,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說起話來彷佛已經思索這件事許久了似的。

  既然褚靖南怎麼都瞧她不順眼,又不肯真心相對,難不成她就得像她娘一樣枯守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嗎?

  聞言,紅串和半屏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劉掌櫃還算見多了大風大浪,連忙收攏心中的震驚,問道︰「少夫人想要和離?」

  「褚家不會願意和離,就算是要讓他休了我,只怕他們也丟不起這個臉,更何況上頭還有一個老將軍鎮著,我是老太爺定下的親,老太爺雖然不太插手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休離。」

  這也是他們雖然看她不順眼,卻不敢真的將她趕出府的原因,這一年來她雖不說,卻早已將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少夫人是怎麼盤算的?」劉掌櫃追問。雖然少夫人表現得那樣氣定神閑,可他仍無法放心。

  如此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只怕能生生的將人熬死,當初小姐不就是這麼熬沒的嗎?

  想著想著,他終於忍不住大著膽子抬頭,想瞧瞧小主子的神色,只見她蒼白的臉龐帶著一股子的沉穩,彷佛一切都已胸有成竹,他原本擔憂不已的心這才稍稍地定了下來。

  這一年來,他倒是真的瞭解小主子的性子,她比早逝的小姐精明許多,行事手段亦不柔弱可欺,這點從她嫁進褚家,雖然處境艱難,但也一直讓人尋不著錯處便可以瞧得出來。

  「你先別管我怎麼盤算的,你要做的便是儘早將我名下的店鋪都盤了出去,價格不拘,愈快愈好。」汪襲綠沉聲交代,然後很滿意地瞧著劉掌櫃再無二話的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少夫人!」半屏低喊一聲,毫不掩飾她的憂心。

  半屏和紅串的表情更為緊張焦慮了,她們總是勸主子要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教訓一下那些作威作福的小妾通房們,卻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她們預期的完全不一樣。

  汪襲綠掃了兩個丫鬟一眼,便知道她們想要說什麼,當下也不讓她們多言,而是交代道︰「這事我自有主張,妳們放心,斷不會連累了妳們。妳們兩個去安排一下,今晚大少爺要待在咱們院子裡,咱們可得好生款待款待。」

  主意已定,汪襲綠也不再糾結,語氣之間反而還帶著些許興味,只要想著褚靖南留宿她的院子、和她相處融洽的消息傳了出去,他的那些鶯鶯燕燕會怎樣的跳腳,她的心便是一陣的舒坦。

  故意的嗎?

  當然是,俗話說渾水摸魚,從現在開始,褚家得要愈亂愈好,她才能夠得到她想要的契機,從此離開這裡。

  褚靖南想到他很少在擁雪院用膳,因為心中對汪襲綠的厭惡,總覺得她出身粗俗,這裡的菜肴必定也很粗俗,所以他總是拖到院門要落鎖的時間才過來。

  認真說起來,這倒是這一年來他第一回這麼早就待在這兒,還有機會能在這兒用膳,本以為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是看著陸陸續續從小廚房端出來的小菜佳餚,倒讓他驚訝了。

  光是澄掬蟹這道小點,精緻的程度連有些稱得上名號的大酒樓都做不出來,還有那道香酥肘子,光是一瞧那軟爛香酥的模樣,便教人食指大動,比其他幾個院子裡的吃食還要精緻許多。

  就在飯菜漸漸擺滿了一桌子時,褚靖南終於瞧見汪襲綠出現,只見她接過丫鬟遞過去的巾帕仔細地擦了手,這才在他的對面坐下。

  成親以來頭一回在她的院子裡吃飯,她便這樣大剌剌的坐著,難道她不知道她該先伺候他用膳嗎?

  這是規矩,無論他在哪個院子用膳,那些女人們無不歡歡喜喜的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她卻這般隨興,讓他心中有些氣堵,說了她嘛,好像自己小家子氣,可是不說她嘛,又覺得自己不受尊重。

  汪襲綠看著今天這樣豐富的菜色,抬頭掃了一眼管著小廚房的紅串,似有責怪,但卻也只是一眼,什麼都沒說便垂下了眼,她也不曉得褚靖南心中的千回百轉,端起了碗,說道︰「爺,用膳吧。」說完,她便認真的開始吃飯。

  也還好像他們這種自詡高貴的人吃飯,都講究食不語,所以她自是樂得安安靜靜的吃飯,也懶得招呼他,連替他夾個菜都沒有。

  對他再無期望,亦無要求,所以她也不再勉強自己做他們眼中那種溫良恭儉讓的賢妻,她自在了。在心態略略修正過後,不再疲憊的她胃口大開,尤其是今兒紅串那丫頭八成是想要多討褚靖南的歡心,不惜成本,還費著勁的做出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讓她吃得過癮極了。

  她吃飯的速度不快,但很專注,那模樣就像即使天就要塌下來了,她也得好好的把飯給吃完才行。

  察覺到她的眼中只有食物而沒有自己,不知怎地,褚靖南心底竄過一絲火氣,原本捧著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汪襲綠正吃得開心,因為嫁過來這麼久,她總是殫精竭慮的想著要如何才能將褚家操持得更好,所以別說睡得少,便是連吃東西也是匆匆。

  這還是頭一回,她能什麼都不想的只是享受著菜肴的美味,沒想到他便來破壞,真是不懂,既然他覺得這裡處處不好,幹麼不趕緊回去他那些嬌寵們的院子,守在這裡發火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不過就是圖個痛快,她現在好不容易痛快了,他就偏要來找不痛快。

  輕輕地,汪襲綠也放下了碗,皺著眉頭說道︰「爺哪裡不如意,是吃得不慣嗎?那妾身趕緊使人去大廚房讓他們做點來。」

  「不用了,爺氣都氣飽了,不用再吃了。」褚靖南不滿的冷哼一聲,雙手環胸地瞪著她,等著她安撫自己。

  身為一個大男人,總要顧慮面子,總不能說自己是在和那幾盤菜爭寵吧?

  一個二十幾歲的將軍此時倒像是個耍賴的孩子了,她瞧得都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自個兒是哪裡惹著了他,因為不知原因,她只能輕輕地應一聲,「喔。」反正多說多錯,不如不說不錯。

  「妳……」他本等著她焦急的詢問他怎麼了,偏偏這個時候她又像個蚌殼似的一聲不吭,她的反應無疑是火上澆油,他再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了,劈里啪啦地道︰「那些菜有爺重要嗎?瞧妳吃得這樣專心,都不知道要來照顧一下爺、關心一下爺嗎?」

  汪襲綠深深覺得,她現在的心情只能用愕然來形容,她呆呆的望著無理取鬧的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半天才擠出話,「那爺認為妾身該怎麼做?」既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就乾脆問個明白。

  「妳……」氣到了極點,有那麼一瞬間,褚靖南恨不得伸手一把掐上她纖細脖頸。

  這個女人是專門來氣她的嗎?以前一口一個規矩,讓人覺得無趣,現在倒是不說規矩了,可是卻傻得讓人哭笑不得。

  「爺要什麼就直說吧,妾身不似妹妹們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能夠猜著爺心裡頭的想法,妾身很笨,只適合直話直說。」汪襲綠誠心誠意的說道。

  「我……」對啊,他要什麼?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老被她擾得亂了思緒,盡做一些之前不曾做過的蠢事,他頓覺無趣的朝著桌子揮了揮手。「沒事,讓人撤了這些飯菜吧。」

  可是他沒想到居然在她眼中瞧見了一絲可惜和不情願,難道……飯菜真的比他來得重要嗎?

  事實上,對汪襲綠來說,飯菜的確比褚靖南來得重要,更何況今天這頓可是紅串下了血本做的,她都還沒嘗個盡興呢!

  他剛剛為何不像以往那樣拂袖而去呢?她在心中哀歎可惜,可為了不引起更多的衝突,她只好含恨的朝著門外侍立的紅串和半屏示意,讓她們帶著小丫鬟們把飯菜拾掇下去。

  紅串和半屏這才剛剛把飯菜收下去,汪襲綠都還來不及喘口氣呢,怎知早該離去的褚靖南又莫名其妙的說道︰「我累了,妳來服侍我淨身,然後早早休息了吧。」

  汪襲綠本就圓亮的大眼頓時瞪得更大了,她這會兒真的有股衝動,想要上前探探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身體不適燒壞腦袋了。

  褚靖南視而不見她驚愕的表情,老大不客氣的伸手接過紅串端來的熱茶,滿足的啜飲了一口,揚聲催促道︰「怎麼還不去?」

  「是。」

  汪襲綠只得認命地帶著驚訝的心情,抬腳往淨房走去,招呼著丫鬟為他準備淨身要用的熱水。

  準備好後,她正要出去喚他,誰知道他卻像是掐准了時間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站定後雙手一張,顯然是要她替他寬衣。

  「爺……我讓人進來伺候。」汪襲綠見狀,有些心慌的說完,就要往外走去。

  雖然她也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對於這種事也不陌生,可是以她的心態,並不認為他們現在適合行房。

  「我就要妳伺候。」褚靖南趕在她掀簾出去的同時扯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躲?門都沒有!從剛剛吃飯時就窩在心口的那股子氣還在喧騰著呢,這會兒見她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更是讓他鐵了心的要她伺候。

  「怎麼,平素把《女誡》背得牢牢的,滿口的規矩,難道身為妻子伺候夫君不是規矩嗎?」

  「你……」汪襲綠本來想要不顧一切甩手離去,可是看著他那滿含譏誚的眼神,好強的性子又被激起。

  不過就是服侍他沐浴剛了,做就做吧!雖然不知道向來對她敬而遠之的人今天是怎麼了,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的確不宜現在就讓他起了疑心,於是她輕歎了一口氣,還是順著他的意向他走去。

  遞巾遞皂,甚至還替他洗頭髮,望著躺在大木桶裡的他瞇著眼,一臉舒適滿足的模樣,汪襲綠的心一怔,若是昨天以前他就願意這麼做,或許他們還有機會做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妻,但如今……真遲了。

  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發出規律聲響。

  幾夜不曾好眠的汪襲綠坐在搖晃的馬車車廂裡,昏昏欲睡。

  她眼底下的那片青影連脂粉都蓋不住,她被立領掩住的纖細頸項,還有一塊一塊引人遐想的青紫,這些全是一夜激情後又輾轉難眠的印記。

  迷迷濛濛之間,汪襲綠忍不住想起了褚靖南這幾日的癡纏,她忍不住自問,他究竟是怎麼了?

  他竟然連著好幾日都宿在她的院子裡,即使她從暗示到幾乎明說讓他去通房小妾那裡,他也不肯,硬是要夜夜纏著她,讓她這幾日都覺得異常疲憊。

  這還不算完,他的那些鶯鶯燕燕們更是突然十分知禮懂事的掐准了時辰到她的院子向她請安,讓她更覺煩悶不堪。

  汪襲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演的究竟是哪出大戲,只曉得他那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舉措,更加堅定了她想要離去的決心。

  所以今日就算身心俱疲,她也堅持要出門辦些要緊的事情,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轍,做那滿懷希望卻又失望的傻子。

  終於,馬車漸漸停了下來,馬車的簾子也隨之被半屏掀起了一角。

  汪襲綠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將昨夜那窒人的纏綿景象給拋到九霄雲外,從懷中掏出一張瓖了金邊的名帖遞給半屏。

  半屏接過後又放下簾子,轉身便往聖手堂走了進去。

  這可是京裡頭最有名氣的藥行之一,主人家姓江,她的姨母就是嫁到這兒。

  本該是嫡親的親戚,可是自從她娘過世後,她爹因為心虛,和這些親友們都斷了往來,如今幾乎變成陌生人,她本不該來打擾,可是思來想去,唯一能幫她的也只有他們了,這才厚著臉皮前來探望。

  可說到底,她自己也很擔心,像她這種有事才求上門的親戚,他們會不會願意見她?

  腦袋瓜子裡正胡思亂想著,外頭突然傳來了半屏帶著驚喜的輕喊,她才一抬眼,就見半屏掀了車簾子,正沖著她興奮的笑著。「少夫人,表少爺聽見妳來了,欣喜地自己來接呢!」

  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反應,半屏的身後已經閃出一人,這人生得是玉樹臨風、溫文儒雅,再襯上他臉上那抹打從心底漾出的粲笑,讓汪襲綠也忍不住朝他扯開一抹笑容。

  「來來來,表妹回自個兒家裡怎麼還如此客套,遞什麼帖子?還不快快隨我進去,若是讓娘知道妳自個兒上門來找,鐵定要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了……」

  江成恪一長串的話說下來,連氣都不用喘一下,還一點也不見外的熱絡,令汪襲綠驚歎之餘,心中也浮現出一絲的暖意。

  原來這世上,除了兩個丫鬟和劉掌櫃的,還是有人默默的關心著她啊,而且他方才還說了,是家呢!

  心頭的暖意讓汪襲綠笑得更加溫煦,她倒真如江成恪所說的半點沒見外,在半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便隨著他走了進去。

  汪襲綠在江成恪的引領下穿過聖手堂的大廳,進入室內,門一關,阻隔了外頭的熱鬧。

  含笑看著江成恪忙不迭地支使著丫鬟們上點心、上茶水的,汪襲綠的心中倒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開口,「恪哥哥別忙活了,倒是我突然造訪,麻煩恪哥哥了。」

  一句恪哥哥便這麼自然而然的喊了出來,小時候娘親還沒去世時,每每姨母帶著表哥們上門探視,這幾個表哥總是對她親昵,百般呵寵。

  「說這什麼傻話,我這不是高興嗎?」

  當初兩家人為了姨母的死撕破了臉,也讓他們同表妹沒再往來,他娘親心中總是掛念,一段時日總要叨念個幾句。

  本來總想著等表妹長大些後便會自己尋來,誰知道她又匆匆嫁入高門,相見更是不易,他娘為了這件事沒少掉淚,尤其又聽說她在褚家的日子過得不如意,他娘更是急上了火,也惹得他們這幾個兄弟天天愁上了心。

  前幾天他們還想著要托著關係,看能不能上將軍府見上一見,沒想到今兒個她倒是自個兒上門了,人雖然看著纖細疲憊了些,但精神倒還可以,他們懸著的心總算能稍稍安穩了。

  「恪哥哥,妹妹今日上門,倒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相求來著。」沒有迂回婉轉,汪襲綠一等江成恪在主位坐下,便開門見山的說道。

  「呵,有求好,有求好。」江成恪笑呵呵的說,俊朗的臉上找不到一絲嫌棄或不悅。

  這樣的反應又讓她愣住了,她狐疑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眸中泛起了警戒。

  事有反常必為妖,江成恪的反應太古怪了,倒讓她拿不准到底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那張佈滿笑意的面容,她突然覺得他有點賊賊的。

  然而這樣的念頭剛閃過,她就聽到江成恪調侃道︰「小丫頭,戒心可別那麼重。」

  汪襲綠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寵溺與不舍,還有真心,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才說了個「我」字,就感到喉間有些酸澀,雙眸也漾起一層水霧。

  這才是親人吧,無論多久沒見,都願意真心以對。

  「姨母走的那年,娘曾經帶我去汪家,想要接了妳回來住,可是姨丈不允,我娘氣得出手打了妳爹,罵他忘恩負義,任由小妾逼死了糟糠之妻。」

  汪襲綠聽了一愣,原來這才是兩家斷了來往的真正原因嗎?

  她那個爹一向心高氣傲,即使他真的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來,也容不得旁人多說一句,而印象中姨母的性子和她娘不同,爆炭似的,的確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從此以後,我娘每年都想要托人送東西給妳,可是妳爹防得緊,總不能將東西遞到妳手中,我娘沒少為這事掉過眼淚。」

  「對不起,我不知道……」汪襲綠為曾經以為的被遺棄而自責著,她怎麼會以為她娘去世之後,便再也沒有人關心她了呢?

  「妳當然不知道,妳那個賊爹,一心要名,哪裡管得了什麼是真的為了妳好,他對不起姨母,又怕人說道,巴不得把妳藏得牢牢的,免得讓人知道他做過的好事。」江成恪沒好氣的說道,顯然沒有一點不該在她面前議論她父親的自覺。「可咱娘不同,她向來心疼妳母親,更心疼妳,而咱們江家的父子心疼她,自然也就心疼妳。」

  江成恪說話直接、態度坦蕩,倒讓汪襲綠對於自己方才的戒心和猜忌有著濃濃的羞赧。

  望著她不好意思低下頭去的模樣,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如幼時那樣拍了拍她的頭,溫和而寵溺的說道︰「說吧,只要是妳想要的,咱們江家都會傾全力為妳完成。」

  他掌心的溫度在瞬間溫熱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再無遲疑,再顧不得遮掩已經蜿蜒而下的淚水,她抬起頭定定的望著他,緩緩地說道︰「我想死!」

  這幾年,江成恪已經慢慢接手江家的生意,在送往迎來之間,還有跟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家打交道之時,他以為這世間已經再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驚訝了,可是她這輕軟的一句話,倒真是嚇壞他了。

  他臉上的笑容驟褪,想也沒想的就拔腿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江家三兄弟已經齊聚,連姨母和姨丈也是神色沉重的直盯著她瞧,還一人一句接著勸著她別做傻事。

  汪襲綠望著眼前這些毫無疑慮就接受她並真心對待她的親人,知道他們是真的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她完全插不上話可以解釋,見他們的神情益發擔憂,她索性站起身來。

  見狀,眾人倏地噤聲,但仍緊張的望著她。

  「小時候,我曾聽娘說過,姨丈家有家傳秘藥,能讓人死,也能讓人生,是真的嗎?」

  一說到這個,江聚峰立刻忘了方才的緊張,驕傲無比地挺著胸膛說道︰「自然是真的。」那可是祖傳秘藥,厲害得很,由於藥材難得,總共不過三顆,是被供在祖先牌位前的。

  聞言,汪襲綠忙不迭的盈盈下拜,真切地道︰「此事既是真的,襲綠斗膽請姨丈賜藥,助襲綠脫出褚家泥淖,襲綠願將娘留下的嫁妝全數拿來彌補姨丈的損失。」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也不是笨的,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詐死,高高提起的心安穩的放回了心窩,江家三兄弟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至於江聚峰則是看了眼早已泣不成聲的妻子,想起了這幾年妻子的愧疚,這回只怕這個忙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妻子就會立刻哭死在他面前。

  為了妻子,也只能對不起祖宗了,反正藥嘛,就是要讓人吃的,就算吃了一顆少一顆,那也不過就是顆藥嘛!

  主意既定,江聚峰正色望著汪襲綠,問道︰「妳可想仔細了?」

  這是攸關一輩子的事,可不能貿然去做,汪襲綠的那些嫁妝,在旁人眼中看起來或許眼紅,可在他江家卻是不算什麼,他在乎的只是汪襲綠會不會後悔,因為一旦詐死,便是拋去原有的一切。

  「自然是想仔細了。」面對姨丈嚴肅的垂問,汪襲綠馬上頷首回道。

  若非早已想仔細了,她又怎會冒失上門呢?

  望著她堅決的表情,江聚峰沒再多說什麼,應允了,「好!」接著便和三個兒子熱切的討論著該怎麼做,怎樣才能天衣無縫。

  汪襲綠瞧得又是一陣眼眶發熱。

  忽而,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胸懷,她知道這是姨母,因為姨母的身上總泛著和娘親一樣的溫暖,便在這一刻,她終於覺得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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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49:57
【第三章】

  夜裡睡不飽,日裡又是大喜大悲的,汪襲綠打自姨母家回來,便有些懶洋洋的躺在窗邊的榻上,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看著書冊。

  半屏和紅串對視一眼,倒沒有出聲擾了主子的清靜,這幾天不只是主子覺得困擾,便是她們這兩個做丫鬟的也有些煩不勝煩。

  以前總盼著少爺能夠待主子好些,多來主院,可她們卻沒想到一旦少爺來得多了,來打探的丫鬟婆子也跟著多了,她們又不能板著臉不理人,這幾天應酬了許多撥的人。

  所以當主子好不容易有能機會可以歇一歇、喘口氣,她們自然樂見其成。

  可是這樣的安靜並沒有維持太久,不多時,門口便傳來一陣聲響,汪襲綠一聽,眉心倏地蹙起。

  莫不是他又來了吧?

  這樣的念頭還沒轉完,褚靖南的身影便如風一般刮了進來,嘴裡還不斷嚷嚷道,「快!爺快餓死了……你們兩個丫鬟快送點吃的來。」

  見他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指使自己的丫鬟,汪襲綠的細眉皺得更緊了,但到底知道做一天和尚得要敲一天鐘的道理,於是她起身趿著軟鞋迎了上去,又順道給了丫鬟們一個眼色,兩人便下去張羅了。

  「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餓成這樣?」汪襲綠的語氣不鹹不淡。

  這段時間,她待褚靖南便是這樣的態度,不能攔著不讓他來,卻也沒有對他的到來有太多的熱忱,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只要讓人說不出一句閒話便行。

  「最近邊關吃緊,朝堂上正議論著要不要出兵,討論了幾個時辰,連午膳也不讓人吃了。」

  她一走近,他便雙手大張,她一瞧便知他是要她為他寬衣,她的雙頰驀地飄過一抹淡紅,卻仍鎮定地為他解開了腰帶,又急急地為他張羅了舒適的衣裳為他換上。

  才剛換好,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褚靖南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帶往暖榻上,讓她坐好之後,他才跟著坐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仿佛兩人之間合該這樣的親近,汪襲綠心中原就未熄的煩燥更盛,卻又不想靜默著讓彼此都尷尬,只好開口道︰「爺既然累了便歇會兒,我去瞧瞧紅串她們準備得如何了。」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她便要起身,可是才穿好了鞋要走,手又被扯住。

  「這些事自有丫鬟會做,你陪我坐著說說話兒。」

  其實連褚靖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前他進這院子,都是因為規矩,迫於無奈,可這幾天他卻是只要進了家門,雙腳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自顧自的往這兒轉來。

  這屋子裡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寧靜,即使不說話,只是瞧著她,他也覺得舒服。

  汪襲綠逼不得已只好又坐了回去,而且她從未見他如此心平氣和的同她說話,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想了半天,澀澀地問道︰「爺想聊什麼?」

  他真的看起來不像會同她聊天的樣子,而她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我……」被她問得一楞,褚靖南也有些尷尬,他放開她的手,頓了許久才道︰「不如……咱們下盤棋吧!」

  「嗯。」他都開口了,她也只能應好,她在兩人之間布上了棋盤,又取出了黑白棋子後,這才望向他,說道︰「爺選幹。」

  「我是男人,怎能先選,還是你選幹。」

  汪襲綠瞧了和以往不一樣的褚靖南一眼,也不再推託,選了黑子,素手拈起,先落一子。

  她靜靜的下著棋,雖然不帶一絲殺伐之氣,卻專心得很,手起手落之間便讓原本還小瞧她的褚靖南有些意外。

  原本只用了三分心思在下棋的他,在她那令人讚歎的淩厲攻勢下,白子竟已出現頹勢,逼得他不得不專心。

  他們都專注于黑子與白子的爭鬥,沒有以往兩人相處時的夾槍帶棒。

  「爺……」

  忙亂了一陣,終於佈置好了飯菜的半屏來喊人,但她才開口,褚靖南便擺了擺手,要她閉上嘴。

  多久沒有遇上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了,更別說這人還是他的女人,他戰得正酣,哪裡捨得去吃飯,只是不經意間,瞧著汪襲綠那眉宇間的疲累,他的心不由得軟了,將手中的白子全都扔進棋盒裡,又很自然地拉過了她的手,將她手心中的黑子也放進棋盒,這才溫聲道︰「走,咱們吃飯去,吃飽了再戰,免得你讓人家說欺負爺肚子餓。」

  聞言,紅串和半屏都忍不住笑了,這樣和樂的氣氛,她們兩個丫鬟都不知道期待多久了。就連汪襲綠也因為他這打趣的話語有些怔楞住。

  「怎麼,你是怕爺吃飽了,你便贏不了嗎?放心吧,頂多爺等會兒讓你幾子,總不教你顏面盡失便是。」

  看著汪襲綠的傻模樣,褚靖南更是打心底的笑了出來,其實他還真是故意的,因為他的心裡很清楚,方才那一局若是再戰下去,只怕輸的人會是他。

  倒沒想到,她的棋下得如此之好,如今再瞧著她,哪還有一絲他向來嫌棄的銅臭味。

  終究是偏見讓他瞧不清楚事實,明知娘討厭她的出身,那些小妾通房也不是真心敬服她這個當家主母,可他偏偏因為被爺爺強迫娶了她的憤怒掩去了自己的理智,瞧不見她的好。

  他當真該打啊!

  褚靖南一邊在心中自省,一邊笑著扯著還沒回神的汪襲綠往桌旁坐下,還不等紅串和半屏伺候,他就自己舉起筷子,一樣樣的為她布起菜來。

  望著眼前菜肴堆得像座小山的碗,汪襲綠的心一緊,水眸又濕潤了幾分,但她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吃了起來。

  「多吃點兒,你太瘦了。」說著,他又夾了一筷子的菜到她的碗裡。

  他並不在乎她的沉默,她向來話少,更何況他很清楚自己以前錯待了她,可是以後不會了,他會盡力彌補她的。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已經清楚的知道她並非人人口中那個滿身銅臭的女子,從今而後,他會敬她、愛她。

  褚靖南滿心歡喜的想著,好不容易等著汪襲綠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飯,他又拉著她繼續下棋,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閒聊。

  兩人之間這樣的相處,讓他感到舒心,多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留。

  策馬狂奔,風馳電掣。

  該死的!褚靖南只覺得手中的鞭子無論怎麼揮,馬兒跑得還是不夠快。

  昨夜他因為阿好身子不舒服,半夜就去了阿好的院子,初時下人來報少夫人身子不對勁時,他也只以為那是汪襲綠爭寵的手段,刻意不立刻去看她。

  這本是他對待府裡那些恃寵而驕的女人的手段,冷一冷她們,她們便知該如何行事。

  他本以為汪襲綠也會受到教訓,她會明白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怎料當他晨起後去了擁雪院,她竟然對他愛理不理的,讓他一氣之下也不想多關心她,直接上朝去了。

  可當他下了朝,才出了皇宮,就見府裡下人一臉焦急的等在那兒,說是少夫人吐了血,還暈了過去,他這才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

  明明早上不過是見她有些輕咳,他離開前還特地交代她的丫鬟記得去請大夫來替她瞧瞧,怎麼不過才幾個時辰,卻傳來她吐血昏迷的消息?

  這些日子,他待在擁雪院的時間多了,也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言語間有時甚至暗示著他不該老待在她的院子裡,讓他有一種被嫌棄的感覺。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用裝病來博得他的關注和寵愛呢?只怕若是可以,她還巴不得他最好不要去擾了她才是。

  莫名的,以前總是怕她會纏上,如今倒似是他纏上了她。

  就像在她的院子裡吃飯,因為她不喜歡吃飯時有人服侍,所以他也得自己夾菜,可是不知怎地,那飯菜吃起來就是特別的香。

  以前總怕她的粗鄙壞了他們褚家的名聲,但真正瞭解才知道,無論是她的行走坐臥,一舉一動,無一不透露著良好的教養。

  雖然挺愛做生意的,也沒見過哪家的官夫人像她這般,所有的心神都不放在夫婿身上,反而都放在了賺錢之上,偏偏她算帳時那種自得的財迷模樣,總讓他忍不住會心一笑。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才知道,原來他以前一點也不瞭解她。

  「喝!」

  手中的馬鞭不斷的甩在馬身上,儘管掠過的風已經強勁到讓褚靖南的頰畔隱隱生疼,可是他還是不敢放慢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他猛地一勒韁繩,馬兒正好停在大門的階梯前,馬蹄和階梯的距離不過寸許。

  「少爺,你可回來了,少夫人她……」看門的小廝阿虎受過汪襲綠的恩惠,不似府裡其他人總是看輕她,所以一講到她的狀況,再想到後院裡頭已經請了幾撥的大夫,他說起話來便忍不住哽咽了。

  「哭什麼?只不過是病了,養養就能好,你這麼哭是要咒她嗎?」褚靖南一馬鞭甩向小廝的手臂,劃破了他的衣服。

  劇痛讓阿虎嚇得頓時噤聲,連忙跪下求饒,連瞧都不敢瞧少爺鐵青的臉色一眼。

  「以後別再亂說話了,少夫人會沒事的。」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脾氣太過,褚靖南稍微收斂後,對著小廝交代道。

  「是,奴才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阿虎忙不迭的道,可是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少爺再說什麼,他小心翼翼的抬頭,便看到少爺步履匆匆的進府,還抓了一邊經過的下人問少夫人的病況。

  不知怎地,他竟然覺得少爺好像也沒有那些人講的那樣討厭少夫人啊!

  其實說的也是,少夫人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對待他們這些下人從不頤指氣使,而且還很講道理,才不似少爺後院裡頭的那些通房妾室,一個個限高於頂的,只要一個不順心,便對他們又打又罵的,要他說,少爺該好好對待少夫人才是對的。

  阿虎腦袋裡正胡思亂想著,肩頭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嚇得他三魂飛了兩魂,又氣得他一邊轉身一邊罵,「是哪個王八羔子,敢這樣嚇我……」

  負責伺候好姨娘的丫鬟連翹正恨恨地瞪著他,不等他把話說完,便連珠炮似的罵道︰「你不好好當職,白日裡竟然發著呆,連我從外頭回來進了門你都不知曉,怎麼做事的?」

  「我……」

  他才要說話,但她一向仗著自家主子是少爺心尖上的人,在府裡作威作福慣了,哪裡容得他人辯解,跟著又說道︰「你仔細著你的皮,等會兒我就去同好姨娘說,到時有你好果子吃!」

  府裡許多人認定能左右府中事務的並不是少夫人,好姨娘不只得少爺的心,就連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貼貼的,大家反而多看她的眼色行事。

  被這樣接二連三的無理咒駡,饒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阿虎怎麼能服氣,他眼兒一瞪,回罵道︰「你不過是個丫鬟,憑什麼數落我,不就仗著好姨娘受寵嗎?可你沒瞧見方才少爺聽到少夫人病了那著急的模樣,策馬疾馳,都快要撞上大門了才停下來,你以為還能像以前一樣仗著好姨娘的勢欺負人嗎?」

  他就是看不慣好姨娘這對主僕的刻薄樣兒。

  連翹倒也不是個笨的,馬上捉住了重點,一想到少爺若是對少夫人上了心,好姨娘的好日子當真就到頭了,連忙厲聲喝問︰「你說什麼?」

  「我說,方才少爺聽到少夫人病了,急得跟什麼似的,我不過著急哭了兩聲,就被少爺嫌晦氣,還喝令我不准亂說話,你什麼時候瞧見少爺這樣護著人,連說都說不得一句?」瞧著她一臉震驚,他像是終於出了口惡氣,愈說愈來勁。

  她狐疑地瞧著他,顯然不相信他的話,更是大言不慚的說道︰「少爺竟然如此重視少夫人?怎麼可能?怕是你胡說的吧,誰不知道少夫人不得少爺寵愛,還滿身銅臭味,隨時有被休的可能。」

  「怎麼不可能,少夫人是什麼姿色,更別說知書達禮、溫婉大方,連少夫人身旁的幾個丫鬟都有一手好廚藝,你倒是自己算算,這個月少爺去了好姨娘的院子幾次?」

  阿虎瞧連翹臉色鐵青,說得愈開心,把方才的情況又巨細靡遺的再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少爺飛身下馬的英姿更能代表少爺對少夫人的重視。

  連翹愈聽愈生氣,抬起手,毫不客氣的甩了阿虎一巴掌。「瞎了狗眼的東西!你以為巴上少夫人就會有好日子過嗎?也不想想少爺對她是何等的厭惡,如今只是一時貪圖新鮮,很快就會過了勁頭,整個褚家誰不知道少爺真正喜愛的人是咱們好姨娘,那種兩小無猜的情分豈是憑著老太爺莫名其妙飛上枝頭的女人所能取代的?

  你這個沒有眼力的東西,可有好好想清楚到底誰才是你該效忠的物件,那個地位低下的女人,就算真成了鳳凰,也不過是只假的,一旦她做錯了什麼,就等著接休書吧!」

  這一年來,她可是將少爺對待少夫人的態度清清楚楚的瞧在眼底,一向覺得少夫人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也就是因為這樣,今早她才大著膽子幫自家主子做了一件事。

  可若是少爺真的對少夫人另眼相看了,那好姨娘怎麼辦?

  想到這樣的可能性,連翹驀地打了個冷顫,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少爺最近是在擁雪院住了些日子,可那又怎樣?少爺對好姨娘的疼寵可沒少半分,男人的恩寵才是後院的一切。

  想到這裡,她更加露骨地道︰「一個徒有其名的少夫人有什麼好怕的,還值得你這樣巴結?」

  阿虎聽了怒氣更盛,受不了的道︰「你家好姨娘還只是姨娘呢!而你,不過是姨娘的丫鬟,竟敢這樣非議少夫人,還說少夫人會被休棄,你還要命不要?」

  他知道好姨娘在夫人的照拂之下,在褚家是很有分量的,卻沒想到連連翹這個丫鬟也敢這麼對當家主母說三道四的。

  「非議又如何?誰讓她妄想高攀了褚家,若不是她,我家主子又怎會屈居為姨娘?」

  「你……」阿虎被她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連翹見狀,更加得意,有些口不擇言,「再說了,少夫人瞧著便是一副短命相,就算有了天大的福氣可享,也不過平白折了她的壽罷了!」

  「你……」阿虎本就口舌愚鈍,你了半天卻罵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長見識了,原來我家姑娘在褚家是連一個妾室的婢女都是可以編排的!」

  聽到這話,兩人同時回頭,便見一群陌生人圍在門口,雖不是穿金戴銀,可從幾名男子那一身錦服,還有腰間配戴的潤綠晶透玉佩,守門守久了的阿虎自然也養出些許眼力,一看就知道這幾個人的富貴,這樣的發現讓他立時彎腰施禮,好聲好氣地詢問來人的身分。

  至於連翹早已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奴婢,一見這些人毫不守禮地直接進了大門,立刻雙手叉腰,瞪圓了眼,喝問道︰「哪兒來的無禮之人,竟然擅闖大將軍府?」

  宰相門前七品官,像她們這些在主子面前有點臉面的丫鬟,在某些人眼中的地位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講起話來也是帶著濃濃的傲氣。

  「大哥,原來咱家的姑娘在這裡是受這種氣的。」江成雲冷凝著一張臉看著態度囂張的連翹,冷冷的說道。

  旁人怕他褚家是深受皇眷的將軍府,但他們江家可不怕,為了汪襲綠,他們兄弟都有豁出去的準備了,更何況這件事他們占著理,就算權勢大如將軍,那也是要講理的,否則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將軍府。

  寵妾滅妻,這可是件大醜聞,就算是將軍也不能這般行事。

  「你們到底是誰?」眼見這幾個貴氣逼人的男人在她的喝問下,依舊那副旁若無人的模樣,連翹的心也跟著在打鼓。

  她雖然平常狐假虎威慣了,可也不是沒有眼力的,見來人半點不懼將軍府的威名,便知道自己這回可能踢到鐵板了,正尋思著該怎麼補救。

  江成雲顯然不想給她這個機會,「大哥,何必跟個奴婢說那麼多,直接押著她去找褚靖南要一個說法便是。」

  站在江成雲身後的江成玉扶著娘親的手,也贊成的說道︰「是啊,對這種目中無主的丫鬟說得太多也是白費,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婢,我倒是很想瞧瞧褚靖南想要寵妾滅妻到什麼樣的地步,更何況娘親也心急著要見綠丫頭,這淚從聽到綠丫頭病重就沒停過。」

  「也是!」江成恪聞言,壓下了心頭的怒氣,顯然十分贊同弟弟的說法。

  事實上,他也急著去瞧瞧汪襲綠,雖然事前的準備算是周全,可是誰又能保證完全不出意外呢?若是真讓綠丫頭出了什麼事兒,第一個不想活的只怕便是娘了。

  他娘要是有了個什麼萬一,他那愛妻如命的爹一定發狂,到時候倒楣的便是他們這幾個兒子。

  因為不想有這樣的下場,所以他眉一挑,慣常在他身邊伺候的小廝便一個箭步搶上前,押住了連翹。

  完全沒有想到來人竟然這樣大膽,連翹初時被震懾住,可回過神來後,便不停的嚷嚷道︰「夫人、姨娘快救命啊!奴婢快要被人給殺死了……救命啊……」

  她雞貓子鬼叫的聲音讓江家三兄弟直皺眉,完全不懂這樣的奴婢怎麼會出現在將軍府,但也不奇怪,既然有那種寵妾滅妻的主子,自然也有這種會犯上的下人。

  江家三兄弟被吵得煩透了,卻也沒多說什麼,押著人往後院走,顯然就是想要瞧瞧褚家會做何處置。

  匆匆地奔至了擁雪院,院中再沒往日那樣熱鬧,隱隱間還透著一股子蕭索寂靜,讓褚靖南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掐住了似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幾個箭步踏進院門,不見汪襲綠守禮地帶著丫鬟迎了出來,只見紅串和半屏領著小丫鬟們匆匆穿梭,臉上都帶著令人心驚的肅然,半點笑容全無。

  望著她們,褚靖南張嘴欲問,可向來面對千軍萬馬、兇狠殘忍的敵人也不膽怯的他,竟有些害怕的不敢開口。

  褚夫人瞧見兒子佇立在門口的身影,帶著慈藹的笑容迎了出來。「我兒回來了。」她的臉上並無半絲憂色。

  而扶著褚夫人的便是好姨娘林好,她也淺笑著。

  認真說起來,林好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生得粉雕玉琢,是母親娘家的姑娘,自幼失怙,母親憐惜她,便時時接她過來小住,甚至有讓他娶她的想法。

  是後來祖父突然與汪家定了親,他才會娶汪襲綠為妻,只不過汪襲綠的出身讓他被同儕訕笑,所以他對汪襲綠的觀感不好,不免心生排斥,自然也就對林好疼寵多了些。

  他本以為林好是個知進退、懂分寸的,可如今瞧她明知主母病重,卻仍笑容滿面,心中頓時不喜,對於汪襲綠的心疼也就更多了。

  「母親。」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褚靖南幾步迎向娘親,還來不及詢問汪襲綠的病情,便聽到母親說道——

  「你可回來了!晚上到我那兒吃飯去,阿好也不知道去哪裡淘了張好菜譜,今兒個說要親自下廚煮來讓咱們嘗嘗呢!」褚夫人還熱情地挽著林好的手。

  褚靖南難掩驚愕,汪襲綠吐了血,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她娘居然和林好手挽著手說著今日的晚膳如何如何,還笑得這樣歡快,那冷漠無情的模樣怎不讓人心寒,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憤怒。

  他知道眼前這樣的情況他責無旁貸,若非他的冷落,母親又怎會如此輕忽汪襲綠,林好又怎會目中無人至此?

  汪襲綠……究竟在褚家受了多少委屈啊?

  心中萬般的悔意頓時宛若狂風巨浪,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他淹沒,但他總不能對娘親發怒,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脾氣,說道︰「娘,我還是先進去瞧瞧襲綠吧。」

  褚夫人聽見兒子要去看汪襲綠,不悅的道︰「有什麼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怎能看出她的病是怎麼回事?

  後院裡女子爭寵的手段多了,誰曉得她是不是想要藉此博得你的同情。」

  這話說得難聽至極,也令褚靖南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怒意,他霍地轉過身來望著母親,有些不悅的道︰「娘……襲綠終究是我的妻子,是褚家的當家主母,母親怎能將她同那些粗鄙之婦相提並論?」

  這話聽在褚夫人耳裡,更讓她的怒火熊熊燃燒,兒子向來孝順,可如今竟為了一個出身低賤的女子對她說重話,就說汪襲綠是個狐媚上不了檯面的,兒子不過在她的院子裡宿了幾夜,就脾性大變,還對著她吼,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褚夫人冷著臉道︰「雖然她現在還是你的妻子,但明天或許就不是了,她這不身患惡疾嗎?你便是一紙休書予她,我想老太爺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她已經容忍汪襲綠一年多了,實在無法再容忍下去,褚家少夫人自當是高貴出身,像她娘家便是國公府,她的佷子娶的也是平南郡王的女兒,她就是不懂公公是怎麼想的,竟然指了一個商戶出身的女人給兒子做妻子,在她看來,此舉壓根就是大大辱沒了兒子,連帶的也讓她在其他高門大戶的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所以自從汪襲綠嫁進來後,她幾乎足不出戶,就算有相熟的人家下了帖子,她也都拿身子不好當藉口婉拒了,就怕被人笑話兒子娶了這樣一個粗鄙婦人。

  就算汪襲綠的爹捐了官,她娘也是個商戶的女兒,改變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實。

  若非會阻礙兒子的前途,她覺得兒子便是公主也尚得,就算不娶個出身高貴的,好歹也該是個詩書之家的千金,像佷女林好一般的,瞧瞧林好多溫柔秀致,再想想那總是透著一股子精明味兒的汪襲綠,她便怎麼也無法喜歡這個兒媳婦。

  「娘,襲綠是我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她是我的妻子,豈可無理休棄?更何況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母親快快去了心裡頭的想法,我與她自該同心,才能為咱們褚家開枝散葉,不是嗎?」勉強壓下心頭對汪襲綠的愧疚和對親娘的不悅,褚靖南試著同母親說道理。

  他知道母親一向對他有著很高的期望,自然不能接受汪襲綠的出身,一開始他也是這樣想的,可這陣子幾乎日日與汪襲綠相處,他發現她不只食得精,吟詩作對也是信手拈來,有時甚至能與他淺論兵書,下起棋來更是頗有章法,懂得一點都不比他少。

  身分……難道真的能夠代表一切嗎?

  出身不算高貴的汪襲綠,是那樣的悠閒自得,理直氣壯的做著生意,有時就算他在院子裡,她也不避著他和掌櫃們討論事情,那自在的模樣,仿佛她做的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而確實,汪襲綠又有什麼好抬不起頭的?她自食其力,坦坦蕩蕩。

  想著想著,褚靖南的眼光就掃到了林好身上,見她那仿佛風一吹就會折斷的嬌弱身軀,就似一株只能依附男人的菟絲花,他竟不似以往心生意動,只覺得有些煩躁。

  「你明知道當年我是迫于你祖父的壓力才不得不迎她進門,可她進門至今無子,正符合七出,娘要你馬上休了她!」

  聞言,褚靖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心中更顯煩躁,他這會兒可沒有心思和娘親胡攪蠻纏,於是粗聲粗氣地說道︰「娘,我並沒有打算休了她,以前是兒子誤會了她,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兒子正打算好好向她賠個不是,以後咱們夫妻也能好好過日子。」

  若是一個半月前,他的母親這樣說,他或許會因為心頭的厭惡而對母親的提議心動,可現在他只要一想到休妻,心頭便漾著濃濃的不舍,現在的他壓根不在意旁人怎麼說,日子是他在過,只要他覺得她好就成了。

  其實他也不求什麼,只希望汪襲綠的身體可以好起來,他也會很努力地壓下自己的傲氣,同她做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妻。

  「你……」

  顯然沒有料到兒子會馬上回絕自己的提議,褚夫人望著他的目光不免帶著責難,可她還沒來得及質問,林好就一臉慘白的先一步問道︰「爺當真喜歡上少夫人了?」

  若是身為一個普通的妾室,這句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偏偏林好早得褚夫人的心,又自覺與褚靖南的情分不一般,自然沒有顧忌。

  林好這樣不守規矩的作為也不是頭一回了,褚靖南本身也沒那麼講究規矩,若是以往,自不會多加追究,甚至還會同她說笑一番,可現下他心情煩悶,又掛念著汪襲綠的病情,深邃的眸子迸出懾人的精光,掃向了她,冷聲問道︰「這話是你該問的嗎?」

  難怪這陣子即使他總待在擁雪院,汪襲綠也總是待他疏離,時不時就想趕他去那些妾室通房的屋子,那時他還覺得氣悶,現在靜心想想,只怕她會這麼做和她娘和那些通房妾室們脫不了關係。

  「襲綠病了是她沒福氣,就算病死了也是她活該,誰教她沒那個命卻硬要嫁進咱們家,享不起這等榮華富貴,你拿阿好撒氣做啥!」褚夫人護著阿好,沒好氣的數落著兒子,這話一開頭,倒是沒了顧忌,尖酸得很。

  褚靖南的臉色愈來愈深沉,他正要開口阻止,卻聽到屋裡竟傳來一陣陣帶著哭腔的喊聲。

  他的心猛地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就要衝進去,卻不知道被誰給一把撥了開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褚靖南不免有些楞住了,剛好讓江成玉逮著了機會,閃過了他,筆直地走進屋裡。

  褚靖南正要出言喝問,又聽得後頭有聲響,他一回頭,便見另外兩名男子正攙著一名夫人,急急地也往這邊走來,他沉聲問道︰「你們是誰?」

  可是誰也沒有分神回答他,只是魚貫地進了擁雪院,再回神,就只見連翹正拉著林好哭訴這些人的蠻橫無理。

  褚靖南聽了幾句告狀之詞,大抵猜出來人的身分,只怕是汪襲綠的親人,但只怕不是汪家的人,但他現在實在沒有心思理會這麼多,他只想趕快去看看汪襲綠,他只要她無事,只要她無事啊……

  當褚靖南一踏進房裡,就見方才那位夫人坐在床沿抹著淚,而其中一名男子也坐在床沿,沉著一張臉在把脈,另外兩個則像是左右護法般的守在榻前,憤怒的瞪著自己。

  本來心急著要瞧瞧汪襲綠,但見他們正在把著脈,想著許是醫者,褚靖南便耐著性子沒有打擾,斂起將軍的威風,語氣溫和的問向站在榻前的其中一名男子。

  「你們是……」

  江成恪咕懶得同他多說,但又想著若是抬出自家的名號,好歹可以讓褚府裡的人知道汪襲綠也是有人替她撐腰的,便將娘親和他們三兄弟介紹了一番。

  果真如他所想,來人是汪襲綠的親戚,褚靖南連忙嘴裡喊人,正準備彎身作揖。「原來是姨母和表哥。」

  見狀,江成恪連忙往旁邊一閃,說道︰「可擔不起大將軍這一禮。」

  「你們是襲綠的姨母和表哥,又是初回見面,在下見禮本是應該。」

  「一般來說許是應該,但如今卻是不該。」

  「表哥何出此言?」

  「因為我今兒個是來帶襲綠離開的,所以咱們也別攀親帶故了吧!」

  聞言,裙靖南頓時神色大變,哪裡還能記得該有的禮儀,冷聲喝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要帶走襲綠。」他那驟起的怒意倒讓江成恪嚇了一跳,但仍強自鎮定的把話說完。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必會惹怒褚家,可依照襲綠的說法,褚家人是會生氣,可最終仍會讓她離去,畢竟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她這個毫無權勢地位的少夫人。

  「你們想帶走她,憑的是什麼?」褚靖南憤怒的紅了眼,渾身上下不能克制的煞氣迸發,咬牙問道。

  望著眼前這個在瞬間轉變成煞神的男人,即便江成恪慣常在外行走,有幾分膽識,心頭都忍不住一顫,他毫不懷疑,若不是褚靖南還有一絲自製力,只怕此刻自己已經非死即殘了。

  面對褚靖南咄咄逼人的質問,江成恪還來不及回話,正好替汪襲綠把完脈的江成玉便冷冰冰的說道——

  「就憑你們褚家不肯善待她,你知不知道她此刻已是命懸一線?」

  騙人的吧?怎麼可能這麼嚴重,不就只是受了點風寒嗎?「你會不會把脈,內人的病怎可能這樣嚴重,若是你不會治,我褚靖南自是可以請御醫來治!」

  「哼!現在倒會仗著身分了,早先你幹什麼去了?」江成玉顯然沒將他渾身的煞氣看在眼裡,不屑的又道︰「若是連你府中下人都巴不得我家表妹死去,你真的覺得襲綠這病只是單純的風寒嗎?」

  這話充滿了暗示,聽得眾人面面相覷,別說褚靖南驚駭,便連江家兄弟臉上亦添了幾分憂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褚靖南心緒激動,一個箭步上前揪住江成玉的衣領,厲聲質問。

  「意思便是,有人下毒毒害襲綠,我也只能拖著她的一口氣兒,她能不能醒來再同我們說句話,得看老天爺垂憐。」江成玉睨著他道。

  「怎麼可能……」脫力似的鬆開了手,褚靖南堪稱壯碩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三步。

  「怎麼不可能?你便是將宮裡的御醫都招來,只怕也是無濟於事,若是你當真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就讓我們帶走她,至少我們還能讓她最終這段路走得安穩。」

  「想要帶走她,絕無可能!你們滾……給我滾!」褚靖南瘋了似的低吼,還像座山似的守在榻旁,不讓江家兄弟越雷池一步。

  氣極了的褚靖南和江氏兄弟對峙了好一會兒,原本還在抹淚的江夫人雲氏突地站了起來,不顧兒子們的阻攔,毫無畏懼的站到了褚靖南身前,二話不說伸手就是一個巴掌。

  那一巴掌打懵了所有人,就連江家三兄弟都忍不住為他們的娘親捏一把冷汗,他們急急上前想要護住母親,就怕褚靖南回手,但雲氏只是一擺手,阻止了三個兒子,然後厲聲對著褚靖南說道︰「你在這裡發瘋有什麼用?若你真是個男子漢,就該找到想要毒害你妻子的人!綠丫頭從小就命苦,她活著的時候可以留在你褚家,但是她若死了,我一定要帶走她,我不能再讓她孤孤單單的待在這個沒人瞧得起她的地方!」

  雲氏的話像是一桶冷水驀地澆在褚靖南身上,讓他原本奔騰的怒氣在轉瞬之間消散,他閉了閉眼,大步走上前,半跪在榻旁,輕輕執起汪襲綠那無力的手,靜靜的看著她蒼白而無生氣的臉龐,不發一語。

  好一會兒之後,褚靖南站起身,什麼話都沒說的便出了房門。

  江家三兄弟見狀,不由得一楞,畢竟他們都以為會被褚靖南趕出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褚靖南的身影,江成恪這才回過神來,急急的問向江成玉,「你說綠丫頭中毒了,你……」

  「事情會棘手很多,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至於結果會如何,得看綠兒妹妹的福分有多深了。」直到此時,江成玉才露出了濃濃的不安,原本十足的把握,如今因為一時的大意成了沒把握。

  另外兩人心下亦是一片淒然,真的沒想到褚家人不僅僅不待見她,黑馬還有人想要置她於死地。

  雲氏轉頭瞧著一臉蒼白、幾無氣息躺在榻上的外甥女,深吸了一口氣,倒是振作了起來,她吩咐三個兒子道︰「既然咱們知道這裡是個死地,便不能再袖手旁觀,非得將襲綠給帶走,生死不論!」

  當年,她便是一時想差了,所以任由襲綠的娘在汪家被活活的折騰死,這一回,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做出一樣的錯事來。

  「襲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娘相信她能挺過這關,咱們還是照原定計劃行事吧,我想她一定也恨不得離開這兒。」

  即使是死也想離開,對一個女人來說,得受多大的折磨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她身為襲綠的姨母,無論如何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三兄弟自來孝順,如今娘親發話,再加上他們同樣心憐汪襲綠,當然毫無異議。

  江成玉走向榻旁,伸手點了汪襲綠身上的幾個大穴,她原本就無血色的臉龐變得更加慘白,好似沒了氣息一般。

  「但要是褚靖南不讓咱們帶走她,那……」江成雲尚有疑慮,顯然也讓方才褚靖南的反應驚著了。

  聽到汪襲綠中了毒,江成恪心中的氣怒就一直不斷累積,至此更是毫不客氣的說道︰「那咱們就刨他家祖墳吧!」

  敢欺負他妹妹,以往他不知道便罷,現在知道了,還能不替妹妹討些回來嗎?

  而且這還只是個開始呢,要讓褚家難過,辦法他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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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50:17
 【第四章】

  冷冷地環視著底下跪著烏鴉鴉的一群人,褚靖南的臉色比大灶的鍋底還黑,那渾身上下泛著的厲氣,讓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身為最受寵的姨娘,林好自然不用像奴僕一樣跪著,但她如坐針氈,身子也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同她作對,偏就那麼巧,褚靖南怒氣大發的要審問人,老將軍就差人喚了夫人過去,她只好不時偷偷地往門外望去,就希望能見著褚夫人的身影,若是褚靖南真的怪罪下來,夫人至少也能護著她一點。

  除了怕被措靖南的怒氣給燒著,林好的心裡還泛著點心虛,這陣子褚靖南老是留宿擁雪院,早已讓她的妒火愈積愈深,再加上之前受了汪襲綠的氣,某天一氣之下她使人暗地裡找來一些毒藥,可是一直沒有機會用。

  好不容易昨夜她裝病讓褚靖南到她房裡一回,妒恨交加的她便讓連翹示意大廚房裡的人在早膳裡下了藥。

  她以為府裡沒多少人在乎汪襲綠,所以應該也不會有人大費周章的查,更何況她能買通下人,自然也能買通大夫,到時候只要沒人說,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是她動的手腳。

  反正那女人的娘家也靠不住,也沒個人真正的關心她,到時只要給汪襲綠她爹和後娘一點甜頭,倒也不怕他們想要追根究底。

  至於褚靖南,她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哄得他不追究此事,雖然這些日子他對於汪襲綠仿佛不再惱恨,可她不相信她與他打小到大的情分會敵不過他與汪襲綠這幾日的相處,況且男人總是貪新鮮的,等熱情過了,他一定會再回到自己身邊,昨晚一聽到她身子不適他就馬上趕來了,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雖然是一時氣怒之下的決定,可心裡卻也是將可能發生的事給算計了一遍,她才真的敢讓人這麼做的。

  誰知道,那該死的女人竟然還有願意為她出頭的人,聽連翹說那幾個人看起來是富貴人家,還是懂醫的,這樣巴巴的找上門來,顯然是專門來替汪襲綠撐腰的。

  這下,下毒的事被掀了開來,倒是讓原本有恃無恐的她有些害怕了,但她可不會笨得讓心緒外露,只是定定地看著那些跪了一地的丫鬟僕婦,這其中還有向來對她忠心耿耿的連翹。

  「怎麼,沒人要說嗎?」

  褚靖南冷冷勾唇,聲音輕飄飄的,但砸在眾人心口卻似千斤重錘,沒有人敢開口,就怕將火往自個兒身上引來。

  「真是吃定我了,以為我不會將你們全都發賣出去嗎?」褚靖南淡淡的又道,心中竟然真有了想要將他們全都攆出去的想法。

  這些人,個個看似聽話乖巧,但背地裡只怕沒有少給汪襲綠使絆子。

  想到她的艱難度日,再想到府裡竟然有人膽敢向她下毒,措靖南的心火便一陣旺過一陣,耐性漸消,更何況他還急著回去守在她身邊,只要想到江成玉那時一臉心焦和無計可施的氣憤模樣,他便生出了很不好的預感,所以更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揪出惡奴。

  「義興,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帶個人牙子回來。」褚靖南冷著聲朝著自己的隨侍吩咐道,他倒要好好教教這些惡奴誰才是主子。

  「是!」義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連忙應下便急匆匆離去。

  他跟在少爺身邊已經幾年的時間了,從來不曾見過少爺發那麼大的脾氣,看來少爺對少夫人當真是上心了,要不換了幾個月前,少爺就算知道有人使壞,也不可能這般的審問人,畢竟少爺總得要顧及夫人的顏面。

  褚靖南這回當真是氣著了,才會將這些府裡的老人,包括好姨娘院子裡的人都拘了來,還不管不顧地要將他們發賣,至於他娘那兒,他倒也不擔心,主母中毒可不是小事,到時將查出的證據往祖父面前一攤,便是他娘也不敢多說什麼。

  望著義興遠去的身影,那些原本還能硬氣地不開口的下人們便漸漸有些開始撐不住了,幾個膽小的甚至已經啜泣出聲。

  見到幾個心腹面臨被發賣的境地,若此事成真,那便是硬生生地折去了她的左膀右臂,林好心裡也不是不著急的。

  她盤算了又盤算,又怯生生地瞧了褚靖南好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爺這樣是不是鬧得太大了些?

  這些人都是府裡的老人了,有些人還是老夫人院子裡撥過來的……」

  褚靖南冷冷的一記眼刀射向她,讓她馬上閉上了嘴,心因為緊張害怕而怦怦怦跳得極快。

  「不嚴懲,又怎麼會有人吐實呢?」褚靖南冷哼一聲。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卻聽得林好心頭發毛,她總覺得他瞧著她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樣了,帶著一絲令人打顫的冷意。

  心中雖然生懼,可她話都說了一半,怕這些下人當真熬不住就將她出賣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再道︰「或許只是誤會呢?少夫人的親戚興許只是氣憤少夫人在咱們家受了冷遇,才會以此為藉口想要發作咱們家呢?爺若是當真聽信,豈不是著了他們的道嗎?」

  褚靖南並未有所回應,只是淡淡的瞧著林好,仿佛想將她給看穿了似的。

  他記得,她曾經也是單純而善良的,所以他才會對她多所寵愛,只要她安分守己,她在他的心中永遠都會有一席之地,可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的心腸竟然如此歹毒,他只不過是在擁雪院多待了幾天,她便起意要害人。

  這哪裡還是他曾經認識過的林好?

  閉了閉眼,掩去心中驟起的酸澀,他倒想對她網開一面,可是一想起此時仍舊不省人事的汪襲綠,怒氣便又奔騰起來,一顆心再度變得冷硬,薄唇微掀,他冷冷地說道︰「你這是在質疑爺的能力?你倒是說說,什麼樣的誤會能讓毒物進了汪襲綠的身子?」

  褚靖南望著眼前一臉討好笑容的林好,再想起汪襲綠臉上總是掛著的淡笑,雖然明知林好會變成這樣自己也有錯,可心中免不了一陣的比較。

  不要說容貌,她尚不及汪襲綠的一半,就說那胸襟才智,她只怕也及不上汪襲綠,而他竟然傻得只因為先入為主的惡念便厭棄汪襲綠,讓她在褚家受了這麼多委屈,還無人可訴。

  「爺,妾身怎麼敢質疑爺呢?但少夫人被下了毒也是那些人說的,又沒有證據,興許、興許……」林好欲言又止,等她賣足了關子,這才又說道︰「少夫人的那些家人到底是商賈人家,心眼兒向來就多,妾身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你這麼說倒也是有可能。」褚靖南輕吟。

  林好見他的眸光溫和了幾分,便大起膽子再道︰「更何況爺不是本來就不待見少夫人嗎?為了這麼一件小事這樣大動干戈,別說傳出去不好聽,就是氣壞了您的身子也不值當啊!」

  褚靖南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問道︰「是誰告訴你我不待見少夫人的?」

  「這還用人說嗎?自從她進門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不得不宿在她的院子裡,爺哪裡還願意去親近她,只要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

  平素,林好倒也不真是那麼蠢的,至少也懂得在明面上藏住話,可她方才被嚇得不輕,又被褚靖南這麼著意的一哄,倒是忘了平素該有的謹慎。

  「倒是個有眼力的。」褚靖南點了點頭,臉上平靜無波,朝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大手輕環著她的腰。「那依你所說,我該怎麼做呢?難道放任那些下人欺主嗎?今日他們敢欺到少夫人頭上,難保哪一天不會欺到你頭上。」

  林好沉浸在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之中,一時覺得有些頭暈,輕倚著他厚實的胸膛,她總覺得若非汪襲綠那時橫插一杆子,她現在就是少夫人了,爺和她也會成為令人稱羨的一對,想到這兒,原本的心虛全讓嫉恨拂了去,她想也沒想的就說道︰「要我說,少夫人竟然稱病陷害爺,還讓娘家人上咱們家來吵,就是想要使手段得到爺的注意,爺可不能真稱了她的心。」

  「嗯,是不能稱了她的心。」褚靖南仿佛很贊同的點點頭,卻在轉瞬之間笑容一斂,雙眼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咱們家的規矩都沒了,一個妾室也能到我的面前編排自家主母?我瞧你的膽子這麼大,只怕下毒的手段也不會不敢使了。」

  「爺……冤枉啊!爺,妾身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行那害人命之事啊……」

  面對他突然又變臉,林好初時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了,竟然沒藏好心中的妒恨,但她仍忙不迭的喊冤,總想著他疼她、夫人看重她,怎麼樣也不至於拿她如何。

  「冤枉嗎?那為何今日你的丫頭連翹在門口同小虎大聲嚷嚷著,篤定少夫人是個短命的,如若這毒不是你們主僕同謀,連翹知道主母將死,她一個丫鬟敢這麼咒當家主母嗎?」褚靖南瞪著臉色乍青乍白的林好,咬牙切齒地道。

  他早從義興的口裡得知了門口的那番爭端,這麼大張旗鼓的就是為了誘林好入局,他心裡盤算著,等到汪襲綠好了,定不再教她受這樣的委屈。

  至於林好,原本他只是想要給她一些教訓,讓她安分些,她終歸是他的女人,誰知她竟然還一副完全沒有錯的模樣,讓他心中怒氣更盛。

  林好驀地跪倒在地,幾個膝行上前,神情驚惶的道︰「哪有這樣的事?爺可別聽那些下人亂嚼舌根,妾身雖然的確瞧不起少夫人的出身,可這種下毒殺人的事怎麼敢做?」

  她原有的自信被褚靖南的冷然打擊得涓滴不剩,心中大駭,她原以為他是愛她的,才會任她在褚家狐假虎威,誰知道汪襲綠那女人不過幾十日的功夫,就將他的魂勾走了。

  「就憑你方才編排少夫人的話,爺就覺得你沒啥不敢做的,你若不快快從實招來,連你也跟著人牙子一起走吧!」褚靖南語氣冷硬的說道。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她趕出去,不過是想藉此嚇嚇她,好讓她實話實說,若那毒真是她下的,她一定有解藥,有瞭解藥汪襲綠應該就能活下去了。

  一想到汪襲綠再也醒不過來,他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一剎那腦海閃過這段時日她的怒、她的笑,還有她靈動慧黠的模樣。

  再想起那一日他因為戰略有些地方想不通,便叨叨的將自己的煩惱告訴她,她當時沒有說什麼,可是隔天一早醒來時,便見他的幾案上有她留下來的紙條,不過短短數語,卻已讓他茅塞頓開。

  多麼聰慧的女人啊,他都還沒有機會好好瞭解她,他怎捨得讓她就此離去。

  聞言,林好狠狠倒抽一口涼氣,總是漾著媚波的杏眼驀地圓睜,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雖說她自幼就失怙,可有褚夫人照拂,也算得上是千嬌百寵的,她的個性自是驕矜,但現下見他竟為了那個下賤女人這樣翻臉不認人,她心頭怒氣轟地上竄,當下便不管不顧的道︰「爺這是拿妾身來撒氣了,明明就是少夫人福薄,又與我們有什麼干係?爺若當真這樣決斷,妾身不服!」

  「不服氣,是嗎?」

  褚靖南驀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還在喊冤的林好,正要說出他的決斷,門外卻突然傳來紅串急慌慌的喊聲——

  「少爺,少夫人醒了,說想要見您……見您最後……」

  因為跑得急又心慌,她話說得斷斷續續的,還夾雜喘不過氣的哽咽,但一心都在汪襲綠身上的褚靖南倒是聽了個仔細,心猛地一窒。

  最後一面?怎麼可能?

  在他還盤算著要讓她病好之後,能有個安穩的日子過的時候,他們之間竟然只剩下最後的一面之緣嗎?

  褚靖南想到這裡,只覺得一陣暈眩襲來,頎長結實的身子晃了晃,站在身旁的人急忙要扶,但手才剛伸出去,他便如風一般沖了出去。

  絕對不可以!

  此時此刻,褚靖南腦海裡只有這唯一的想法,他拔足狂奔,沖進了擁雪院。

  總是充滿著歡聲笑語的擁雪院,如今漾著一抹窒人的安靜,仿佛除了他那著急的腳步聲,再無其他。悠悠製作邁過門檻,他瞧著依舊在抹淚的婦人,也看到江家三兄弟臉上的悲憤與哀傷,他驀地頓住了腳步,向來無畏的他,竟膽小得不敢再向前多走一步。

  他望著汪襲綠蒼白的臉龐,心窩處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嫁入府中一年多,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厭惡她的,若非規矩,他是能不見她便不見她,只是一味的寵著林好,直到那時她的冷淡激起了他的不服氣,因為賭了那口氣,他便刻意時時到擁雪院來,初時他並不自覺自己的改變,可慢慢的他忍不住貪戀起跟她在一起的平靜,更欣賞她處事的圓滑與慧黠。

  如今瞧著她那氣若遊絲的模樣,褚靖南這才恍然,原來在他還以為自己厭惡她的時候,她的從容和聰慧就已經一點一滴的滲入了他的心,所以就算明知她不歡迎自己,他仍厚著臉皮就是要賴在擁雪院,甚至在她無視於他的時候,還總是纏著她,拉著她說東扯西,又磨著她陪他下棋。

  江成恪雖然氣怒褚靖南,但還是存著理智,他淡淡的道︰「去吧,趁她還有絲清明時,你們夫妻好好說句話吧!」說完,他招呼兩個弟弟,將親娘也給扶了出去。

  話別嗎?

  當腦海浮現出這樣的字眼時,褚靖南幾乎就要轉身逃離,他想逃避這樣的事實。

  然而,汪襲綠一聲細不可聞的呼喚聲止住住了他的腳步,他深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他才有辦法看向她,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心痛在那一瞬間掐住了他的心,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夫君……」她虛弱地又喊了一聲,看到他眼底的哀傷,她的眸中一閃而過一絲異樣的心緒。

  「你別多說話,我去找御醫,你會沒事的。」他半跪在榻前,執起她無力的手,嗓音嘶啞的安慰道。

  汪襲綠緩緩搖了搖頭,扯出一抹淡笑。「與你成親一年有餘……雖然緣分很短……但終究夫妻一場……」

  話說到一半,她便好似費盡了力氣,喘得不能言語,見她這般難受,褚靖南哪裡還能受得住,他驀地起身坐在榻上,將她抱進懷裡,信誓旦旦的說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讓人去找御醫,你不用怕。」

  望著他那慌亂的模樣,她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若是他還同前些時候那樣冷漠,事情應該會變得簡單一些。

  可惜的是,他的在乎來得太晚,如今她與表哥們所謀之事,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不怕死……只是有事相求……」汪襲綠覺得舌尖泛著苦澀,卻分不清是方才表哥們為她灌下的藥苦,還是知道不能挽回的心苦。

  完全不能接受她那好似在交代遺言的口氣,褚靖南故作輕鬆的揚起笑。「有什麼事非得現在說?等你好了再說不遲,我已經知道這一年多來是我虧欠了你,但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何用彌補,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勉強,只要爺答應妾身,在妾身死後,放紅串和半屏歸家,妾身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這一年多來,還好有紅串和半屏相伴,她捨不得留她們在褚家再受冷遇,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原本也打算萬一她假死不成,當真有個好歹,那麼她也會讓表哥們為這兩個丫頭謀個好出路。

  「你別胡說,什麼死不死的!等會御醫就來了,咱們不說這種喪氣話,你……」

  聽著他那帶著著急的話語,汪襲綠感到一陣暈眩急急地襲來,她知道是表哥下的最後一劑藥起了功效,讓她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眼。

  見她就要暈了過去,褚靖南不知怎地竟然被一種永別的恐懼攫住,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會傷了她,他驀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動,就是不讓她睡去。「你醒來,誰准你睡的!你……」

  忽地,一道帶著嘲諷的涼涼嗓音飄了過來——

  「原來我家姑娘在你們褚家連睡覺都得得到允許,褚老爺子,褚家當真是高門啊,當之無愧!」一向有話直說的江成玉就是見不得褚靖南那傷心至極的模樣,令人感到噁心,他也不想想,若非他的錯待,汪襲綠在將軍府會過得那麼卑微和疲憊嗎?

  聞言,褚靖南驀地抬頭,就見祖父正皺著眉頭,一臉失望的瞧著他,他一陣心虛,對著向來疼他的祖父啞聲喊道︰「爺爺……」

  望著孫子悲痛的神情,褚豐華沒有開口責怪,只是逕自走到了榻旁,狀似想要探看汪襲綠的情況,但實際上是借著身體的遮掩,他的手悄悄搭上了她的手腕,不過一息時間隨即鬆開,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其實就連褚家人都不知道,褚豐華年輕時曾跟著赫赫有名的大夫習過幾年醫術,一般脈象正常與否是瞞不過他的。

  平常他並不喜多管小共們的事兒,但憑著多年在戰場上培養的直覺,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一切都來得太快太急,所以他才會決定親自過來看看。

  孫子打小就聰穎非常,靠著自己的能力和祖蔭,年紀輕輕便成了將軍,前半輩子就這麼順風順水的登上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高位,所以他驕矜自傲,只在乎家世和輿論,卻看不見人心。

  自從汪襲綠嫁進來之後,他知道孫子並不待見她,但他沒有多加干預,就是認為孫子終究會看清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孫子被蒙蔽了雙眼,竟瞧不出襲綠丫頭的好。

  唉……其他人都以為自己是老糊塗了,才會隨意為孫子說上這麼一門親事,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和孫媳婦不只有一面之緣,他幾次見著她親切幫助街上的老婦,還曾無意中知曉她以她娘親之名辦了一間善堂,她鋪子大半的盈餘都花用在善堂上,卻從不對旁人說起,顯然行善並非沽名釣譽,看慣了世間虛偽的他,自然覺得極為難得,他在這丫頭的身上瞧著了一片真心。

  褚家的聲勢早已足夠,不需要和什麼權貴聯姻來錦上添花,他更不希望向來疼惜的孫子活在虛假的權勢富貴之中,所以他才會獨排眾議,執意讓孫子娶汪襲綠為妻,誰知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孫子這回卻辜負了他的苦心。

  罷了,也該是讓這孩子吃吃苦頭了。

  「南兒,方才江家人說了,想將孫媳婦帶回家去照顧。」

  聽到祖父的話,褚靖南先是小心翼翼地將汪襲綠在榻上放平,再輕柔地替她拉上錦被,這才回身看向那三個一字排開、個個出類拔萃的江家兒郎,他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她是我的妻子,我自會想法子替她延命,我不會答應讓你們帶走她的。」

  江家三兄弟聞言,同時冷嗤了一聲,隨即江成玉說道︰「何必說得那麼好聽,咱們家小妹就要死在你們府裡,你是要替她延命還是催命,倒還說不準呢!」

  「你別血口噴人!她是我的妻子,我萬萬不可能傷害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帶走她,便是耗盡家財,我也要救回她!」

  江成恪氣憤的道︰「大話誰都會說,你們別以為汪家人骨頭軟,就以為咱們江家也是好欺負的,今日不讓我們帶走襲綠,若是她死在褚家,我們江家斷不會善罷甘休。」

  本來若是汪襲綠沒有中毒,他或許還會相信褚靖南還有點在乎,可如今他完全不相信褚靖真有所謂的真心,只要一想到汪襲綠當真命懸一線,他的心裡就窩著一團火,恨不得上前狠揍褚靖南幾拳。

  「怕你來著嗎?」褚靖南的心裡也是一團邪火熊熊的燒著,恨不得打誰一頓好出出氣。

  瞧著眼前這幾個鬥上了癮似的孩子,褚豐華的眸中一閃而過一絲笑意,然後重重的咳了聲,故意板起臉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沒瞧著襲綠丫頭如今命懸一線嗎?江家世代為醫,難道就沒幾顆起死回生的藥丸嗎?」

  這話如同兜頭淋下的涼水,讓褚靖南和江成恪都冷靜了下來,兩人訕訕地收回視線,對彼此的怒氣全都收得乾乾淨淨。

  不等兩人再次說話,江成玉上前一步,朝著老將軍一拱手,說道︰「江家的確藏有秘藥,可並無起死回生之效,但為救我家姑娘,願勉力一試。」

  他的話才說完,褚豐華都還沒應聲,褚靖南便搶先一步揚聲喊道︰「義興,拿著我的帖子去找御醫局的醫正。」

  聽到他的話,江成玉勾起了一抹冷笑,就怕你不這麼做,現在可好,多了個御醫局的醫正擋在前頭,倒能讓襲綠的死更加順理成章了。

  於是,江成玉也不再理會褚家爺孫倆,逕自走到榻前,看著汪襲綠那青白交錯的臉色,他心中琢磨著,再讓她撐個兩晚,便能香消玉殞了。

  因為被下了毒,汪襲綠倒真要受些苦楚,此時也容不得他分心了,於是他收斂心神,取出銀針,快速封住她的周身大穴,然後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喂進她嘴裡,而後他瞧也不瞧褚靖南一眼,朝著老將軍又道︰「老將軍,在下已盡力,今兒個我們幾兄弟便宿在這兒了,若是舍妹有任何異樣,還請老將軍派人告知。」

  認真說起來,這幾個不卑不亢的男子和姨母倒更像汪襲綠的娘家人,也更讓人看得上眼一些,所以就算心知他們可能在打某些鬼主意,褚豐華仍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他也覺得是時候該給他那個天之驕子般的孫子一點兒教訓了,於是他點點頭讓他們留下,還讓人先去整理一個寬敞的院子供這三兄弟和他們的娘親住下。

  他不再看守著孫媳婦的孫子一眼,便將江家人給請了出去,將這安靜的院子留給了小夫妻倆。

  晚風徐徐,即使窗子已經闔上,褚靖南還是能感覺到絲絲的涼意,耳邊隱隱傳來街上更夫的打更聲,但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睜著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仍在昏睡的人兒,心念一動,手輕輕撫上那精緻動人的眉眼和菱唇。

  他細細地、溫柔地輕撫著,一種從來不曾感受過的眷戀竄入了他的心房,對她也益發繾綣難舍,無法放手。

  個個都說她的命數已盡,那毒已經滲進她的五臟六腑,饒是大羅金仙也難從閻王手裡搶回她的命,她的氣若遊絲不過是對這世上還有一絲的留戀,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想到這裡,褚靖南的腦海裡竄過了一絲惡念,隨即他俯下|身,在她的耳際呢喃道︰「若是當真放不下,就回來吧!你要真這麼走了,就不怕我會將氣給撒在紅串和半屏的身上嗎?你不總覺得我任性又不講理嗎,你若真的走了,我一定會這麼做的。」

  他的話語盡是威脅,但語氣卻極為溫柔,讓人完全感受不到殺傷力。

  隨著汪襲綠的呼息益發輕淺,褚靖南的語氣也從命令帶著點哀求,「其實,我懂了,只要你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懂得你在這個家所受的苦楚,我也能成為你的依靠,為你遮風蔽雨,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驀地,一顆水珠墜在她的臉頰上,躍出一朵水花,然後跟著又綻開了無數的水花。

  但汪襲綠始終沒醒過來,也沒應他一句,就在雞啼聲劃破天際的那一刻,她的呼息頓止,如花一般的生命消逝了。

  望著她的屍身,原本還哀哀低求的褚靖南心中頓時燃起了一股熊熊怒火,他不再憐惜的搖晃著她的身子,有些瘋狂的嘶吼著。

  守在門外的下人察覺到異狀,急匆匆地去稟告老太爺,而住在客院的江家兄弟也得到了消息,急忙趕來。

  江成恪朝江成玉使了個眼色,江成玉冷著一張臉,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裡抽出一根銀針,用指尖撚著,輕手輕腳的靠近褚靖南,隨即精准的將銀針紮向褚靖南的睡穴。

  要是平常,褚靖南斷不可能沒有警覺到被人偷襲,但此時此刻他的全部心思全都系在汪襲綠身上,直到感覺到刺痛才驀地轉身,他目眥盡裂,仿佛恨不得吃了江成玉一般,但儘管他能比常人多撐片刻,高大的身軀最終仍是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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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50:40
【第五章】

  錦袍玉帶,金絲縷鞋,身著男裝的汪襲綠站在碼頭邊上,雙手背在身後,望著忙著卸貨的船工,感受著從江上徐徐拂來的微風,她自在地享受著這樣的自由,臉上那一抹淺笑充分顯示出她的好心情。

  「東家,這裡雜亂,您還是早點兒到岸上的客棧去休息吧!」徐方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勸著了,語氣雖然依舊溫和,卻難掩眸底的不贊同。

  「不用了,這樣挺好的。」

  待在府裡許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表哥們和姨母的首肯出來這麼一趟,她怎麼可能願意每日乖乖地悶在船艙裡呢?

  「可是……」他還想再勸,但見她頗為堅持,他只好將要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徐大哥不需要擔心,我沒事的。」

  這兩年多來,在江成玉的調養下,汪襲綠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元氣,可是身子仍不如一般人來得壯實,所以這趟出來,徐方因為江夫人和少爺們的耳提面命,總是跟前跟後的照顧著她。

  讓堂堂江家大管事做這種像是奶媽子的活兒,連汪襲綠都覺得憋屈,這一路上她總是儘量不麻煩徐方,可偏偏他是個認死理的,既受人所托,便努力的盯著她,讓她倍感壓力,有時還真忍不住地想要甩他臉子,不理會他的嘮叨。

  可一想到表哥們虎著臉的模樣,還有姨母那盈滿不舍淚水的雙眸,她對於這樣的安排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能在對待徐方時態度重之又重,有禮之極。

  「我知道小姐是個事事周全的人,不過小姐是個姑娘家,何必將什麼事者扛在徐方雖然才三十,可好歹是在生意場上打過滾的人,一雙眼眸銳利得很,誰是真心假意自然心中有數,因為感受到汪襲綠的敬重,所以對她除了受託於人的照顧之外,倒是真心多了幾分關懷。

  雖然江家從來沒有向他解釋過她的來歷,但從江家人對她的保護,甚至在她出現之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江家所有的產業西移至邊關看來,這個姑娘對江家人而言絕對是很重要的,而江家又於他有恩,他自然也很看重她。

  「徐大哥也知道,我如今寡居,還帶著一個兒子,若是不能趁著他還小的時候替他掙出一片家業,倒是我這個當娘的虧待了他。」

  她的兒子本該生來便能享受榮華富貴,可偏偏陰錯陽差地跟著她這個娘親離開富貴地。

  兩年多前,汪襲綠使計假死逃離了褚家,本來盤算穩妥的事兒,卻因為有人對她下毒,再加上她有了身孕,而多了許多的驚險和變化。

  當年,褚老將軍心中已經生疑,所以即使在她入斂之後,也差人時時刻刻看著棺槨,好在制出假死藥的人本就是個鬼才,那藥能讓人幾日不吃不喝,完全進入假死狀態。

  褚夫人本就厭惡她,且江家強烈要求要讓她早日入土為安,所以將軍府也沒讓她停靈幾日便匆匆下葬。

  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棺樹埋入了土中,就算褚老將軍心中再有什麼疑心,也萬萬沒想到江家的假死藥竟然這般厲害,所以他只好甩手放過,沒再深究。

  而江家三兄弟是直到褚家的人都從新墳撤走,這才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將她挖了出來,又在棺槨之中放入一具無名女屍,因為是新墳,所以就算有人挖了開再埋了回去,也不至於讓人發現。

  只是,誰也沒想到本該在江成玉喂下解藥後轉醒的她卻沒有醒,再由江成玉細細把脈之後,這才發現她的腹中已經有了胎兒。

  江家眾人大驚之餘,也只能一面安排舉家遷往寧城,一面投入了許多珍稀奇藥,這才保得他們母子均安。

  這樣的變化讓她喜極,卻也憂極。

  喜的是,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與褚靖南成親一年多來,她最想要有的孩子,每次只要看著繈褓中白白嫩嫩的孩子,她的心便軟得一塌糊塗,於是本想躲起來清閒度過餘生的她便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榮華,她是給不了孩子,但富貴總是能行的,於是她將變賣的嫁妝籌謀了一番,便打算先跟著江家原本的藥材商隊到塞外去進些在皇朝比較希罕的物品,如珠寶和銀器等,再到蘇杭一帶販賣,物以稀為貴,雖然南邊也有一些商團是在做這樣的買賣,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前娘親還在世時,也最愛將小小年紀的她抱到膝上,教她識些珍稀功玉,所以她也算得上是耳濡目染了。

  誰知當她把這樣的決定說出來時,第一個反對的竟是姨丈和表哥們,他們那幾個大男人口口聲聲說她不需要賺銀兩,他們江家就她這個姑娘,該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養著,他們那幾個哥哥再不濟,也不能讓妹妹出去抛頭露面。

  想起幾個表哥喳喳呼呼的模樣,汪襲綠忍不住笑了出來。

  「知道你腰杆子硬,是個不願靠旁人的,但是你大病初愈,這樣終日在外奔波,你不覺得太過逞強了些嗎?」徐方斜睨了她一眼,一點也不在乎讓她知道自己早已曉得了她的小秘密,況且他是江家的大管事,自然不比一般下人,與主子家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的了,所以這麼一勸,倒也不算出格。

  任性被識破,汪襲綠倒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大大方方的說道︰「徐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你明明是最沒分寸的人。」他沒好氣的咕噥道︰「你倒是不知道,這一回回寧城,你若是身上少了半兩肉,江家那幾個主子還不把我剝了一層皮?」

  聞言,她還帶著點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打心底漾出來的笑容,還沒說話便先直起身子,正正經經地朝著他打了個揖,然後說道︰「那就有勞徐大哥為妹妹我多擔待擔待了,只要徐大哥嘴緊一些,相信小妹我的耳朵便能清靜許多。」

  汪襲綠一向安靜嫻雅,哪裡同徐方這樣開過玩笑,他先是一楞,但見她神態真摯,便也就放下那些規矩,調笑回道︰「要我擔待也不是不能,只不過這些天待在船上,除了船工們帶上來的燒刀子,倒是許久不曾品過好酒了。」

  「行啊,若是徐大哥能讓我在三日內回到寧城的話,那麼那艙底下的幾百壇好酒就任君挑選了。」

  汪襲綠也不是小氣的人,船艙底下的好酒本就是為了她打算在寧城新開的飯館所進,拿來讓徐方品評一般,也是求之不得的。

  再說,姨母向來將她當成掌上明珠般疼著,哪裡捨得她累著,她這一趟出來得有些久了,食衣住行終究不如在府裡周全,她是真的有些疲憊,也想兒子了。

  好在兩年多前江家為了她,舉家搬遷到了西北的寧城,離這次做買賣的地方不遠。

  雖然江家父子總是口口聲聲說這麼做是為了更方便取得西北的藥材,加上寧城也是藥材的集散地,可是汪襲綠卻很清楚,他們到底是受她連累,擔心她若久居京城,早晚得有露餡的一日,他們才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在這裡開了聖手堂的分號,舉家搬來了這兒。

  光憑這一點,她的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激,也更決心要將日子過好。

  徐方故意打趣道︰「你可別以為我會同你客氣,要三日內回到寧城對我來說可是小事一樁,等會兒我就去挑酒去,到時挑走了你頂好的酒,你可別心疼。」

  這話惹得汪襲綠笑得更開心了。「徐大哥儘量去揀,但若是你手氣差,揀著了不好的,可也怪不得我喔!」

  反正一間飯館裡頭的酒,倒也分著三六九等,艙裡頭的酒自然也是品質不齊的,本來她是想主動拿出頂好的酒讓徐方品嘗,可聽他這麼說,索性隨著他的性子讓他去挑了。

  瞧她的大方樣,他笑得都眯了眼兒,難不成這丫頭還以為自己能省下酒錢嗎?

  她難道不知道他是有名的酒鼻子,光用聞的就知道酒的好壞?

  徐方得意的才要開口說話,便見汪襲綠的臉色忽地變得凝重,明亮的雙眸還直勾勾地瞪著江面,他馬上關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徐大哥快看看那是什麼!」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遙望過去,便見江面上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載浮載沉,再定楮一看,居然是個人。

  汪襲綠也看出來了,她蹙著眉頭驚呼道︰「徐大哥快派人去瞧瞧吧!」

  但徐方面容卻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為難,而且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遠方。

  「徐大哥,你怎麼還不喊人呢?」她急忙問道,若不是不想越俎代庖,她早就自己喊人了。

  「小姐,咱們如今只是靠岸卸下一些事先向咱們訂貨的商家的貨物,絕大部分的貨物都還得運回寧城去,這落水之人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身分,若是惹來了麻煩,那就不太好了。」

  聞言,汪襲綠詫異的一挑眉,心頭對於徐方這樣輕忽人命自然不太高興,可是轉念一想,也能理解他的立場,她只略一思索便下定了決心,說道︰「終歸是條人命,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至於以後……再說吧!」

  徐方望著她好一會兒,直到確定她不可能改變心意,無奈的歎了口氣後,才大聲的朝著那些捆工們喊道︰「那兒有人失足落水,快去救人吧!」

  上船搬貨的捆工有許多識水性的漢子,便爭先恐後的一個個跳下水去了……

  刀雕斧鑿一般的深刻五官,高挺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嘴唇,散發著一股堅毅……這一張臉,汪襲綠曾經以為此生不得再見,卻沒想到竟是以如此的方式又出現在她眼前。

  大夫說,若是再晚個一時半刻,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他回轉,而她則是直到此時才能擺脫那種宛若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明明該在京城的褚靖南,為何會在這靠近邊關的地方,還掉進了江中,險些淹死?

  因為兩人的過往,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讓他看到,可是每每下定決心要離去,又會忍不住想起在自己「即將死去」之際,他在她耳邊喃喃訴說的深情細語,便怎麼也邁不開步伐。

  這倒不是幾日的事情,船艙裡的貨物有些可不能等人,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再讓江家遭受任何損失,於是幾經權衡之下,汪襲綠便找了徐方商量,讓他領著船隊先走,她則找個客棧落腳。

  徐方原是不肯,可是拗不過汪襲綠的堅持,再加上寧城裡的大掌櫃已經好幾次傳信催促著要他們早早進城,有些買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也得知江家三少已經往這兒趕的消息,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先行離去。

  站在碼頭上,瞧著逐漸遠去的江家船隊,汪襲綠的心沉甸甸的,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像徐方建議的那樣,留下足夠的銀兩,並且派人通知褚家,讓他們趕來照顧他,可問題是,褚家在京城,便是快馬,往來一趟也得十天半個月的。

  更何況,她還不知道他為何而落水,是不小心失足,還是被人所害?若是被人所害,假使在無人照顧他的情況下仇家找上門來,那不是生生的又害了他一次嗎?

  便是這種種的考慮,汪襲綠哪裡敢自行先離開,再怎麼樣她也得等找到了足以信任的人來照顧他之後才能離去,不過今夜註定是要由她來照顧著他了。

  汪襲綠定定的望著他,在她心裡,他一向是俊朗健康的,她幾乎不曾瞧過他這樣虛弱的模樣,可是兩人分離不過兩年多,他的眉宇之間似乎多了幾分滄桑,便連昏迷時眉頭也都皺得死緊。

  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他,何時竟染上了皺眉的習慣?他顯然常做這個動作,因為他的眉心現在多了一條她之前從來沒有瞧過的褶痕。

  「小姐,藥熬好了。」

  原本關上的房門被推了開來,汪襲綠連忙拉回視線,看向站在門邊的半屏說道︰「藥煎好了就端過來吧。」

  雖然大夫說他應該沒有大礙,只要退了燒便好,可瞧他現在滿頭滿臉的虛汗,還有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她心中自然還是極擔心的。

  半屏依言走近,卻沒有將藥碗端給主子,反而說道︰「小姐,還是讓我來喂吧。」

  既然少夫人已經「死」了,稱呼也該跟著改。

  瞧著半屏菱唇兒緊緊的抿著,帶著一絲倔氣,汪襲綠怎會不清楚這丫頭在想什麼,她也知道自己應該離開,畢竟她身上有太多秘密,絕不能讓褚靖南發現,若是她未死的消息傳了出去,還不知道會引來多大的麻煩。

  可知道是一回事,但真的要她對他不管不顧,她實在做不到,休說他們曾經是結髮夫妻,只說他是寶兒的親生爹就足夠她對他另眼相看了。

  更何況……留在褚家的最後那幾天,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陷入昏迷,可有時意識卻是清楚的,所以關於他那時而哀求、時而憤怒的叨叨細語,她全都聽進了耳裡,留在了心中。

  但醒來後,她卻什麼都沒說,乖巧聽從江家人的安排,那是因為她很明白開弓沒有回頭箭的道理,她萬不能連累江家一大家子。

  想到這裡,汪襲綠幽幽低歎一聲,對半屏又交代了幾句正要離去之際,昏迷的褚靖南突然睜開了雙眸,驚得半屏低呼出聲,還來不及告訴主子自己看到了什麼,那雙就算病得迷糊卻依然懾人的雙眸又闔上了。

  對於半屏的一驚一乍,汪襲綠先是皺眉,擔心半屏擾了褚靖南的清靜,順著半屏的視線看去,但見褚靖南並無異狀,這才轉而對半屏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他終究是寶兒的親爹,我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出事呢?」

  「剛剛褚將軍睜了眼呢!」半屏心有餘悸的說道,還不忘伸手拍了拍胸口。

  聞言,汪襲綠的心裡驀地竄起一抹既喜且慮的心思,連忙回頭察看,只見他依然緊閉雙目,沒有轉醒的跡象。「是你看花了眼吧!」她掩去眸底的憂心,淡淡的說道︰「還是把藥碗給我,等我喂完他這碗藥,就回房去休息了。」

  見主子固執而堅定的模樣,半屏知道自己只怕說得嗓子眼都著火了也沒用,只好認命的將藥碗遞給了主子,便連忙跑到榻旁,小心翼翼地將褚靖南給攙坐起來,好方便主子喂藥。

  汪襲綠細心的一口一口喂著,還不時用手絹輕柔地拭去他嘴角殘留的藥汁。

  耐心地喂完一碗之後,服侍褚靖南躺下,汪襲綠又探了探他的額際,確認溫度已經緩緩降了下來,也不再堅持留下,只是對著半屏說道︰「小心仔細的照看著,明兒個我讓掌櫃的替咱們去雇一個大娘來照顧他,咱們還是別在他的面前露面吧。」

  方才她雖然嘴上說半屏看花了眼,但心底卻是相信的,褚靖南的確是快要醒了,她心中懷著一絲淡淡的不舍,卻仍理智的這樣決定,畢竟對她來說,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寶兒和江家眾人對她來得重要了。

  若真被褚靖南發現自己仍活著,就算她咬牙不認,那也是個天大的麻煩。

  「好的,奴婢等會兒馬上去請人來照顧將軍。」見主子想開,半屏臉上盡是欣慰的笑容,連忙領命。

  就在汪襲綠舉步要走時,突然感覺到一隻手被緊緊的握住,那力道讓她疼得低呼了一聲,她蹙著眉頭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卻發現褚靖南仍是閉著雙眸,顯然他的行為並非有意識的。

  高高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她對他那連在昏迷中也這樣固執的模樣,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卻任由他握著手,直到半屏幾乎要忍不住出言提醒,她才用力將手抽了回來。

  「好好保重自己,一切皆已過去,只要咱們都能好好過日子便好了。」本該回身就走,但汪襲綠卻仍是忍不住地蹲下身子,俯身在他的耳旁低喃,然後便再無留戀地離去。

  是她天真了,怎麼會以為他受了傷、神智不清,就會不記得發生過的一切呢?

  一雙彎月般的柳眉緊緊地往中間攏去,耳朵聽著半屏那因為焦急而顯得倉促的敘述,汪襲綠的思緒卻飛到了老遠。

  半屏急急的說完了所有的事兒,卻遲遲等不到主子的答覆,難掩憂心的看著還在發楞的主子,追問道︰「小姐,咱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汪襲綠依舊望向窗外的大江,淡然地回道︰「我們什麼都不做。」

  早在徐方離去前,她便托了他去打聽看看市井裡有沒有什麼關於褚家或者是褚靖南的傳言,也讓他悄悄地去向褚老太爺通個氣,讓他知道褚靖南目前的狀況。

  至於為何是老太爺,而不是老爺或夫人,那是因為她不信任他們,認真說起來,她在褚家的那一年,老太爺是唯一對她有過好臉色的長輩,更別說老太爺處事向來公允,她相信以老太爺的睿智,必會在最短的時間做出對褚靖南最有利的決斷。

  「小姐,既然咱們什麼都不做,那不如我們回寧城吧!」

  雖然她們主僕倆都將自己的行跡隱藏得很好,總是恰恰好在褚靖南清醒的時間避了開來,可是褚靖南似乎仍察覺了異狀,逼問著被她們聘來照料他的大娘,是誰救了他,只要一想到他此時和她們待在同一間客棧,不知哪時會露餡,半屏的心就彆扭得慌。

  在汪襲綠詐死後,半屏和紅串都被遣出褚家,江家尋到了兩人,才明白一切,留在汪襲綠身旁伺候,而離開褚家的這些日子以來,半屏漸漸地也瞧了出來,其實小姐對將軍不是不掛念的,只是當初既然做下了決定,斷沒有走回頭路的道理,所以她也都佯裝著不知。

  本以為只要時日久了,主子自然會漸漸忘懷,可如今看來,主子不但沒忘,只是勉強壓抑著,如今將軍出了事,主子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就展現出她的縈縈掛懷。

  「是該回去了。」

  既然褚靖南已經有力氣能鬧了起來,連藥也不肯喝,老是吵著要見救他的人,就足以顯示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沒有生命危險,確定他平安,她也放心了。

  「小姐,你終於願意回去了?太好了!」半屏本以為自己的建議會再次石沉大海,畢竟這幾天來她已經提過無數次,可是得到的都是主子的沉默以對,沒想到小姐這次居然允了。

  「瞧你高興的,本來就該回去的,倒是晚回去了這麼些天,姨母和表哥們只怕要擔心壞了。」

  「小姐只擔心夫人和少爺們擔心,就不想想寶兒小少爺只怕想你想壞了。」

  聽見半屏提起寶兒,汪襲綠微微一怔,扯開一抹淡笑後吩咐道︰「你快去收拾收拾,記得警醒些,別遇著了將軍,還有,再去問問,褚家派來的人到了嗎?一旦確定他們到了,咱們便啟程,記得小心些。」

  既然人已經醒了,他們同住一個客棧之內,汪襲綠還是有些提心吊膽。

  「知道了!」半屏脆生生的應道,離去的步伐顯然比來時輕快了幾分。

  汪襲綠見了,忍不住搖搖頭,接著朝窗外眺了眼,她本以為褚老將軍在接到她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後,會遣人快馬加鞭的趕來,算算日子,若是路上都沒耽擱的話,至多十餘日便能到了,倒也不知為何她都已經在客棧待了快二十幾天,還不見褚家有人前來。

  難不成……褚家出了什麼事了?

  憂心才起,汪襲綠便聽見門外響起一陣吵鬧聲,她隱隱還聽見半屏著急的說話聲中夾雜著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緒。

  莫不是被褚靖南發現了?

  想到這種可能,汪襲綠的心一緊,腦袋瓜子已經連番轉起,思索著有沒有脫身的法子。

  嘖,當真不該心軟的,倒教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老將軍,您老別亂闖,這兒真的……」

  汪襲綠的思緒被半屏的低呼聲打斷,她才剛回過神來便知不好,連忙想要回避,可是人才站起身,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來,門扉重重地擊打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汪襲綠的心也跟著一沉。

  半屏馬上退了出去把門關上,守在門口,就怕等等褚鎮南也殺了過來。

  老而彌堅的褚豐華卻是笑開了一張滿布皺紋的老臉。「呵呵,看到半屏丫頭時我就覺得奇怪,果不其然,她口中的主子便是你這丫頭,你這個可惡的壞丫頭,把我這個老頭子騙得好慘,害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硬是哭了一把,沒想到你們竟然技高一籌,生生的騙過了我,就這麼遠走高飛……」

  他精神很好,嘴裡更是叨念不休,進門到現在,讓汪襲綠連開口說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他完全沒有對於她的死而復生感到驚奇,他那自在的表現,仿佛他早就知道會看到活生生的她一樣。

  汪襲綠怎麼也沒想到褚老將軍會親自前來,她心裡咕噥著,可清麗的臉上卻是一片茫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裝傻。「老人家,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老夫怎麼可能認錯人!」褚豐華板起臉,眼眸一瞪,可是眸底卻不見絲毫狠勁。「你可別以為裝傻就能了事,你以為你那點小稈戲能瞞得過我嗎?」他幾步走到桌前坐下,又忍不住數落道︰「你這個孫媳婦是我親自選的,我就算再老眼昏花也都認得出來,平素瞧你是個溫順沉穩的,誰知一玩便玩了出大的……」

  聞言,汪襲綠倏地一驚,她從沒想到自己的圖謀早被老人家看在眼底,可如果是這樣,他為何沒阻止?

  儘管她已經儘量讓自己面容平靜,似是他所言與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可是老人家的眼楮卻利得很,只消一眼,便看出她的疑惑和隱瞞。「不阻止你,是想讓我那笨孫子瞧清自己的心,誰知你倒好,裝病也就罷了,竟然還死遁,等我發現後,想阻止也來不及了。」他一想到這件事就來氣,一張臉紅通通的,顯然是真氣極了。

  汪襲綠見他這模樣,哪裡還敢承認,咬著牙說道︰「老人家說了這麼一通,晚輩倒還真是聽不懂,不如老人家告訴妾身,你要尋得何人,難道真和妾身長得那樣相像嗎?」

  「不只是像,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褚豐華咬牙切齒的說道,但對於她的裝傻,也有些無計可施。

  有些事可以大聲嚷嚷著處理,但有些事卻得隱蔽行之,所以他當然不可能說什麼拉她去見官之類的話,這事要是提前曝露了,只怕她還得落個欺君之罪,畢竟她到底也是個外命婦的身分。

  「老人家,這世上相像者何其之多,只怕這回你是真的認錯了呢!」

  「哼!」褚豐華氣得重重哼了一聲。

  見他被自己氣著,就算再有苦衷,汪襲綠也難免滿心的愧疚,她張口欲再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好褚豐華率先打破了這樣的尷尬,他沒好氣的道︰「老頭兒我要找的是我的孫媳婦,她被我那不知道自個兒要的是什麼的蠢孫子給傷透了心,說走就走,自從她離開後,我那笨孫子活得像個木頭人似的,萬事不理,便是人家想要他的命,他也不經心,老頭兒我看得不舒服,只好幫忙找孫媳婦。」

  聽到他說褚靖南過得不好,甚至還有人想要他的命,她的心滑過一抹難以形容的情緒,但更多的是擔憂,可是表面上她仍溫和而堅定的道︰「人有相像,但妾身確定老人家是找錯人了。」

  「找錯也罷,找對也罷,咱們來說說另一樁事兒吧,我聽這裡的小二說,我的孫子褚靖南是你救的?」

  汪襲綠不由得皺起眉頭,明明她都已經交代半屏將小二的嘴堵嚴實了,沒想到對方竟是個不牢靠的,要不然褚豐華又怎會找到她住的小院來。

  不過褚豐華似乎也沒有打算要她回答,自顧自的又道︰「人既然是你救的,便是你的責任,在南兒還沒有行走自如之前,你可不能擅自離開。」

  她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卻只見那帶著些老態的身影已經往外走去。

  有人這麼耍賴的嗎?

  她哪能不走?要是再不走,只怕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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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51:11
【第六章】

  光明正大的走不行,那麼偷溜總行了吧?

  汪襲綠以為褚豐華只是拗脾氣上來,倒也沒多放在心上,反正人她是已經交出去了,斷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

  在半屏忙碌了一個時辰之後,主僕兩人正準備步出小院,乘著租來的馬車離去之際,便被幾個身著黑衣的護衛給擋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

  「這位夫人,老將軍吩咐了,在少爺的傷勢還未大好之前,不能讓你離去。」

  雖然沒有身著戰甲,但汪襲綠知道,擋著她的人是褚豐華忠心耿耿的近衛,只聽從老將軍的號令,沒想到這樣不講理的事兒,老將軍做起來倒是理直氣壯得很,讓人頭疼啊!

  當年,老將軍不顧褚靖南和褚家眾人反對,執意要沒有身分地位的她成為褚靖南的嫡妻,如今他又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留下來,但是對頑童似的老人家她卻怎麼也氣不起來。

  她微皺細眉,轉頭看向急得不知所措的半屏,微微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半屏卻先一步說道︰「夫人,再不歸家,只怕老爺和少爺們真要擔心了。」

  「讓人送信,咱們再晚幾天回去。」

  本想悄然離去,先繞至南境,再轉道而回,便是不希望讓褚豐華再次尋到江家在寧城的根,可如今看老人家擺出的陣仗,怕是一時半刻脫不了身了。

  汪襲綠本是一個不強求的性子,既然事情出了岔,她也只能順勢而為。

  帶頭的護衛見汪襲綠如此上道,倒也客氣了幾分,拱手告罪,「多謝夫人不為難,老將軍交代了,只要夫人不離開,在下並不會多所打擾。」

  他是老將軍的貼身護衛,自然也見過少夫人,只是他個性耿直,雖然對於兩人長得這般相似感到驚訝,卻也沒有多想。

  「那便好。」汪襲綠頷首,拉著還想抗議的半屏回到小院。

  這事本不能鬧大,一旦老將軍不管不顧,她倒也不能硬來,正是坐困愁城之際,又聽到幾聲敲門聲傳來。

  無法順利離開,半屏本就感到不悅,還沒來得及向主子抱怨幾句又被打擾,她自然也生了些火氣。「小姐你瞧瞧,這些人有完沒完,倒還真是吃定咱們了。」

  「你且去開門吧,就算再不情願,咱們現下也不能和他們撕破臉。」汪襲綠淡笑著說道,理智得不帶半分情緒。

  因為她娘的關係,她本善於權衡利弊得失,瞧著眼前事情躲不開,便索性任由他們爺孫倆要如何了,反正她只消咬死了她不是汪襲綠,誰也不能耐她如何。

  主子都發話了,半屏只好不情不願地開了門,本欲開口再嘲諷幾句,可被那雙銳利似刀的眸光掃過後,到了嘴邊的抱怨頓時嘻住,什麼也不敢再說,安分的退到一旁,垂手肅立。

  汪襲綠倒是佩服褚靖南,只消一眼就能讓被她寵得快無法無天的半屏安靜下來,看來以後她也得學學。

  汪襲綠起身朝褚靖南行禮,這才問道︰「褚將軍有什麼事嗎?」

  聽著這波瀾不興的語氣,褚靖南的斂眉驀地緊皺,教他原本便顯得沉肅的臉色更多了一抹不善,他抿唇不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瞧著那熟悉的柳眉、挺俏的鼻尖和菱兒似的紅唇,最重要的是那雙清亮的雙眸。

  天底下可以有人長得像,卻不可能連散發出來的神韻和氣質都那般的像,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死而復生,但他肯定她就是他的妻。

  原本冷寂的心又再次發熱,他激動得想要上前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他甚至可以用任何方式感謝老天爺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可她那冷漠無波的目光卻阻止了他所有的妄動,頎長的身形僵在原地,他帶著許久沒有的熱切開口說道︰「你的確是汪襲綠。」

  汪襲綠眉頭一皺,語氣帶著淺淺的不耐和疑惑,「你是第二個錯認我的人了,我和你們口中的那個姑娘真的這麼像嗎?」

  望著她水眸中帶著的濃濃疑惑,若非心中肯定,裙靖南只怕會當真以為認錯了人。

  「你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是靖遠大將軍。」汪襲綠很是大方地回答,褚靖南聞言正要開口,她卻先一步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又道︰「我不是笨蛋,就算原本不知你是什麼身分,但從你身上出的印信,還有老將軍帶來的眾多親衛,我若還猜不出來,那麼我殷家子孫未來的家業只怕早就要被我玩完了。」

  她不忘順口提起表哥們為她虛構的身分,言語之間瞧不出一絲的心虛,甚至還帶著一股江湖兒女的爽朗之氣。

  瞧她這模樣,他眯了眯眼,眸心中閃過一絲懷疑,但眼神又隨即變得堅定。

  她就是她!

  現在他最該做的,不是懷疑、不是確認,而是將她留在身邊,只要留下她,當年的真相終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他向來自詡忠義,但這一次不得不將道義放兩旁,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冷然對著自稱殷氏的汪襲綠說道︰「邊關軍情緊繃又缺糧,為了不影響軍心,我只好悄悄回京找皇上要糧,誰知道卻在押糧回邊關時,路上又遭遇埋伏,但你卻湊巧救了我,倒讓人忍不住懷疑這樣的巧合。」

  隨著他冷然的話語,汪襲綠的水眸愈睜愈大,滿含著不敢置信的錯愕,有聽過恩將仇報的,卻沒聽過用這種蹩腳的藉口想要羅織旁人入罪的,她頓時怒氣迸發,咬牙瞪著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懷疑這個湊巧乃是人為,在證明你的清白之前,為了皇朝安定,我不能輕易放你離開。」

  「你明知道是我救了你,怎可這樣恩將仇報?」她氣得咬牙。

  她還是他妻子時,總是賢良而淡然,倒不似這般張牙舞爪,多了一股鮮活之氣,他饒富興味的打量著她氣呼呼的模樣,深邃的眸中快速閃過一絲笑意,但仍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世上雖有巧合,可是巧合也是可以設計的,誰又知道這是不是你與賊人設下的局?你恰巧救了我,又恰巧長得很像我已逝的妻子,未免有太多恰巧。誰又能保證你不是雲瀘國派來的細作呢?」

  汪襲綠見他甚至連眸光都迸出懷疑探究,不滿的反駁道︰「我要是細作又何必救你,讓你淹死豈不是更乾脆?」隨即她又問道︰「將軍意欲為何?」

  「我的傷口還需將養幾日,等身子略好些,便得趕回鴻雁關,你們主僕得跟著我一起走,直到一切詳查清楚了,自會放你們歸家。」

  他是大將軍,他上頭還有一個老將軍,她連一個都對抗不了,更何況如今是他們爺孫倆聯合起來,她除了接受,別無他法,但也不想無止境地被拘在他身邊,那對她來說太危險了。

  「敢問將軍多久可以查明?」儘管心裡恨不得伸手抓花了他的臉,但汪襲綠仍是忍著氣,面無表情的冷聲問道。

  「時間倒是不一定,但夫人放心,本將軍自會細細查明,絕不會冤枉了夫人,在食宿上也不會虧待了夫人,夫人只須安心地跟著本將軍回鴻雁關即可,一旦證明了夫人的清白,本將軍自會讓人安全的把夫人送回家,並且鄭重報答夫人的救命之恩。」

  「報答倒是不敢奢望,只希望將軍不要冤枉好人便行。」汪襲綠不佳的語氣充分表達了她的不忿與無奈,她還刻意咕噥了一句,「下回我倒是知道救人這檔子事,不能隨便做了。」說完,她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條斯理的輕啜著,送客的意味十足的明顯。

  雖說兩人的夫妻情緣只有短短的一年多,但她對褚靖南的性子倒也摸了個七、八分,基本上一旦他做下了決定,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就像當初他不樂意與她的親事,所以儘管成親後她做了無數的努力,終究無法得到他的心一樣。

  出乎褚靖南的意料之外,她很平靜的接受了他的決定,盯著她疏離冷淡的模樣,他幽深的眸光忽而閃過一道精光,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認命地讓半屏有禮地請了出去,然後眼睜睜的看著那扇厚實的木門在他眼前砰的一聲緊緊關上。

  他置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發誓,這一回他一定不會再做錯,更不可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自己了。

  鴨兒江的江水依舊川流不息,在明月的照射下,江面閃著點點耀眼的銀光,倚著欄杆的汪襲綠輕歎了一口氣,原本她只不過想靜一靜,便讓半屏去做自個兒的事別來擾她,誰知道這一待就待到了月上中天之時。

  隱約記得這中間半屏來喊過她用膳,只不過突然被不按牌理出牌的褚靖南氣到了的她,壓根沒有食欲,所以她揮揮手打發了半屏。

  如今,倒當真有點餓了。

  經過了那麼多,又做了娘親,她的性子是不如當初離開褚家時的烈性,但仍不免有些心煩,不過既然一時想不到法子解決,那麼就忍他、隨他了吧。

  想通了,汪襲綠不想再折騰自己的身體,她這身體啊,經過假死和生子,早就有些掏空了,禁不得折騰的。

  正準備踅回屋子,喚來半屏去讓客棧廚房弄點吃的,誰知她人都還沒走進屋子,一旁便傳來熟悉的嗓音——

  「你倒是安然自得得很,虧得娘急吼吼的讓我趕來,深怕你受了一星半點的委屈。」

  清冷的嗓音劃破寂靜的黑夜,汪襲綠抬頭,看見那張面無表情的俊顏,頓時大喜,頓時咧開了一朵笑花。

  「三表哥,你怎麼來了?」她驀地沖上前,仰望著居高臨下看著的他,只恨自己嬌弱,要不然早就學著三表哥上了屋簷,哪裡需要這麼巴巴的瞧著。

  望著她臉上那真切的喜意,江成玉原本冰塊似的臉色和緩了許多,卻仍不忘睨她一眼,這才飄然而下,落在她面前。,倒不是他有做樑上君子的嗜好,而是這客棧早被褚靖南左三圈、右三圈的安排了一堆的人,他想不動聲色的找人,只能這般偷偷摸摸了。

  「我若再不來,你就要被人給綁回邊關去了。」

  聞言,汪襲綠的心窩子起了一陣暖意,這兩年多若不是有姨母一家人不顧一切的為她保命,只怕她和兒子都很難活得下來,對於江家,她有著滿滿的感激和虧欠,這次之所以選擇隱忍,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們。

  「這一遭只怕是逃不過的。」

  「你若不想去,就不用去。」若是他們父子幾個還護不住他們母子,他們就當真白活這一遭了。

  以前他從未有過攀權附貴的想法,畢竟對醫者來說,眾人在病痛面前都是平等的,但是經歷了汪襲綠唯有裝死才能離開的慘烈之後,這兩年他刻意結交一些權貴人士,因為通常愈有權勢的人就愈怕死,而他這個神醫,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的座上賓。

  「玉哥哥,我只怕沒得選。」

  「只要有咱們江家在,你就不可能沒得選。」江成玉冷聲說道,他本就生得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如今一收起笑容,渾身仿佛散發著一股子凍人的冰寒氣息。

  許是因為和位高權重的人交往得多了,他的氣勢也益發驚人了,雖說他這模樣挺能唬人的,偏偏汪襲綠就是不怕。

  「玉哥哥,我知道江家因為幾個哥哥的經營,已經再不同於往日,可是咱們面對的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惹怒了他不打緊,可若是驚動了皇上,那可就是殺頭的罪過。」

  假死前,她因為褚鎮南而有誥命在身,雖然品級不高,但好歹也是個有品級的,現在若是死而復生,說嚴重些,那可是個欺君之罪啊!

  隱姓埋名的生活是一回事,和褚靖南這個男人正面對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她很清楚因為姨母的關係,江家萬萬不會扔下自己,但她怎麼可能讓江家跟著承受這種有可能被抄家滅族的大禍呢?再說了,若不是她一時心善,又怎會陷大家於這樣的境地之中?

  既是自己種下的因,自然該由她來處理。

  「就算是這樣,難不成咱們就得懼他嗎?」江成玉冷哼一聲,難掩不悅,一雙幽眸冷冷的瞪著她。

  心知江家兄弟個個心高氣傲,從不畏懼權勢,汪襲綠也沒打算挑起他們的不滿和怒氣,她軟軟一笑,不和他爭論,逕自轉身進了屋,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茶,奉給了他,這才坐了下來,淡淡的說道︰「咱們自然可以慷慨赴義,死了便是死了,更何況妹妹我早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又何懼之有?可咱們能不考慮姨丈、姨母,還有寶兒和岐兒嗎?」

  若只是隻身一人又有何懼,但如今她心中的牽掛是愈來愈多了,她有兒子,江成恪也早已娶妻生子,姨丈和姨母也漸有年紀,難不成還可以同他們一起顛沛流離嗎?

  「你一向知道咱們心疼你,更不可能坐視你的委屈不管,當初咱們家既然可以為了你捨棄京城的一切,今日自然也可以為了你和褚家撕破臉,再不濟,咱們還能隱姓埋名,找個風光秀麗的大山裡住著,豈不也是悠然的生活嗎?」

  「三表哥,當日我也天真的想著,天下這樣寬闊,只要我能遁走,便可天各一方,海闊天空,可如今倒是顯得我天真了。」

  「那你現在究竟怎麼打算的?」見她還是這樣一副風清雲淡、事不關己的模樣,江成玉忍不住心中發急。

  就算再傲然於世,他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人脈,要是對上褚靖南,或有機會一拚,可是一旦踫上了皇權,不啻是雞蛋踫石頭,一踫就碎。

  「他既要我跟他回邊關,那麼我就跟著他回邊關……」至於她的身分,只要她咬死「自己不是汪襲綠,她就不信他還能怎麼折騰。

  那個金尊玉貴的男人,向來驕傲得緊,只要踫夠了釘子,她就不信他還能不放棄。

  「你……可是想好了?」江成玉的語氣帶著一絲澀然,因為他很清楚,她一心都是在為江家著想。

  望著她這幾年依然清麗的容顏,他自然知道她的倔強,一旦心中有了決斷,便是八匹駿馬也拉不回頭的。

  「想好了。」汪襲綠再不猶豫的頷首,她從來就不是怯懦的性子,既然明知躲不過,那便正面迎敵吧!

  「你這傻丫頭……」江成玉不舍的輕歎一聲,以她的心性,斷不可能見死不救,偏生就這麼巧,這一救就救出了個大麻煩,能怪她嗎?只能怪天意弄人吧。

  「我總是給哥哥們找麻煩,哥哥不怪我就好了。」她抿唇一笑,知道他是接受了自己的決定。

  「就算怪你又如何,我若生氣,你會改了主意嗎?」他沒好氣地說道,對這個主意大的表妹,他們這些做表哥的永遠只有舉白旗投降的分。

  「自然是不會!」汪襲綠嬌氣的微仰著頭,原先心中縱然還有一絲慌亂和不確定,可如今因為表哥的支持,她倒是自信了許多。

  「此去會有什麼狀況不一定,反正我和大哥商量過了,總得有個人跟著你,不然別說爹娘不放心,咱們兄弟也不放心,你若有事,想法子讓半屏遞信出來,我會讓山福暗中守著。」

  「三表哥……」水眸浮現一層水光,感動在她的心中翻騰著,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江成玉又看了她一眼,便如來時一般悄聲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半屏是有什麼本領,掐准了時間和小丫鬟紫雲端來了飯菜。

  一陣飯菜香襲來,汪襲綠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瞧道道都是她喜愛的,她雖然開心,但仍不免輕輕數落了幾句,「怎地如此費心,如今也晚了,隨便吃點也使得了。」

  半屏替主子盛了飯,將碗遞到主子手中後,沒好氣的說道︰「這是將軍交代小二熱在爐子上的,方才我下去要飯菜,都還來不及點,店小二就替我端了上來,瞧那殷勤的模樣,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

  紅串同徐方一起回了江府照顧寶兒,小丫鬟紫雲被提了上來服侍,她是後來江家人替汪襲綠找來幫把手的,所以並不曉得褚靖南和主子之間的糾葛,自然也不懂為何半屏總是不待見將軍,她可是極為推崇將軍的,連忙笑嘻嘻的說道︰「有得吃總比餓肚子好,小姐現在可禁不得餓,再說,將軍倒還真是用了心的,瞧瞧這哪一道菜不是主子愛吃的,半屏姊姊你就別再抱怨了。」

  「我這不是怕小姐的心志不堅嗎?」

  半屏打小服侍汪襲綠,跟著她進了將軍府,看著她受盡冷落,直至心死,好不容易出了將軍府,自是不願汪襲綠再次深陷,所以對待褚靖南的任何好意,都是心生排斥的。

  雖然對方是將軍,可她仍想借著發牢騷提醒自家主子別再泥足深陷,好不容易這陣子主子的臉上都能瞧見笑容了,不巧又踫上了將軍,這不愁容又現,讓她好不心疼。

  記幾道菜肴又有什麼,她家小姐為那男人吃的苦還少了嗎?

  耳朵聽著兩個丫鬟的對話,眼看著幾乎放滿一桌,還冒著熱氣的菜肴,原本聞香而開的食欲,頓時減了不少。

  她悶著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白飯,筷子竟然連伸都沒伸向那滿桌的菜肴。

  那男人竟然還知道她的喜好嗎?只怕也是誤打誤撞的吧。

  汪襲綠心中才滑過這樣的念頭,就聽到敲門聲傳來,她原以為應是店家或小二有什麼事,便讓紫雲前去開門。

  門才拉開,褚靖南相較於以往略顯單薄的身子已經擅自邁了進來,越過了想要阻止他的半屏,逕自坐到汪襲綠身旁的位子。

  見他不請自來,還大刺刺的坐下,毫不尊重人,汪襲綠臉色一沉,抿唇不語地瞪著他。

  「這飯菜還合胃口吧?」看著一桌子還沒動過的菜,再想想現在的時辰,褚靖南眉心一皺,也不理會她的瞪視,自顧自地說道︰「怎麼這麼晚才用膳,是不是一個人用飯沒胃口?不如我來陪你吃點吧!」見屋子裡的主僕三人都沒有動作,他掃了紫雲和半屏一眼,命令道︰「給爺盛碗飯來。」

  這幾年來,褚靖南可說是在邊關打滾的,那威儀更勝從前,他的虎目一掃,膽小的紫雲就要去盛飯,卻被半屏扯住,半屏瞧著自家主子,頗有她不揚聲,她就什麼都不做的骨氣。

  面對丫鬟們的懂事,汪襲綠自然大感欣慰,但她依然什麼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瞧著褚靖南,毫不遮掩對他的不歡迎和驅離之意。

  面對如此冷然的她,褚靖南似是毫不在意,淡笑著起身,越過了半屏和紫雲,怡然地替自己盛了碗飯,又狀若無事地走回桌前坐下,接著他舉箸夾菜,將一塊油亮噴香的雞腿夾到她的盤子裡,這才開始替自己夾菜。

  他替她夾菜?

  汪襲綠還沒驚訝完,褚靖南又一邊吃飯,一邊說道︰「怎麼,你詐死離開了這麼些日子,我倒是使喚不動你的丫鬟了?」說完,他不悅的瞪了兩個丫鬟一眼。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妻子。」這話她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可是無論是對褚靖南還是褚豐華,祖孫兩個卻一致決定當作沒聽到。

  「吃飯。」見她的水眸又被怒火點亮,他不著痕跡的貪看了一會兒,直到心滿意足,這才開口催促,然後又夾了一筷子西北少見的青菜到她的碗裡。

  見她不肯動筷,他放下了碗,直接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筷子塞進她的手裡。

  「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快些吃吧,你若再不吃,少不得我要親自照顧你一番了。」

  水眸倏地圓睜,那話裡的威脅之意汪襲綠當然不會漏掉,但卻聽得一頭霧水,櫻唇兒微張,難得露出一副嬌憨的模樣。

  褚靖南以往看她都是那副端莊的模樣,可現下瞧著這樣的她,他的心弦被撥動了,想也沒想的,他舉箸夾了塊她最愛的豆腐瓖肉塞進她嘴裡。

  沒料到他竟會有這樣輕浮的舉動,汪襲綠下意識的嚼了兩口,這才意識到不對,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連他們還是夫妻時都不曾有過。

  可吃都吃了,她總不能吐出來,所以她勉為其難地咽下口中的菜肴,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他真的是那個向來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褚靖南嗎?

  「好吃吧?再來……」看著她吃下自己喂進嘴裡的菜,那種油然而生的滿足感是他這輩子都沒有過的,他從來不知道喂人吃東西,竟然是一件這麼讓人愉悅的事清。

  「別!」見他想再來一次,汪襲綠慌得只差沒有馬上從椅子上彈起來。「你還是自己吃吧。」就算她方才真的餓得不行,但被他這麼一攪和,她完全不想吃了。

  「你就這麼不願意和我待在一塊兒?便是吃頓飯也不肯?」面對汪襲綠的疏離,褚靖倒是沒動怒,只是語帶幽怨地說道,一雙幽眸更是直勾勾的看著她,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憐。

  在見著她的震驚過去後,他也細細思量過了,一開始,他的確是氣得想要殺人的,畢竟這世間沒幾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欺瞞。

  雖然不知道她具體是怎樣辦到的,可他知道她絕對用了什麼法子,才能達到假死的狀態,進而騙過所有人,他想,這件事她那三個表哥應該也幫了不少忙。

  從前很多事他都誤解了,但有一件事他絕對不會弄錯,那便是她的心軟,她雖然行事嚴謹,可在褚家時,他當真沒聽說過她重重地處罰了哪個下人的,所以與其如以前那樣硬踫硬,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先擬好了作戰策略,既然威脅她無用,那麼就用水磨的功夫吧。

  只怪他覺悟得太晚,竟是直到她死了心計畫死遁,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從原本的厭惡,到漸漸喜歡上她的與眾不同,那時的她留給他的時間太少,不足以讓他證明自己的真心。

  可只要她願意給他時間、給他機會,他會向她證明他知道錯了,從今以後他只會加倍加倍的寵著她、愛著她。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這一回他說什麼都要將她給拘在西北才行。

  「你……」見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怎地,汪襲綠的腦海中竟然浮現了兒子有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委屈模樣,心頓時一軟,最後,她在半屏極為不贊同的瞪視下,開口道︰「不是吃飯嗎?你也別光顧著我,自己也快吃吧。」

  見他還是一臉低落地瞅著她,她想都沒來得及想,就伸手拾起了筷子,替他夾上一筷子的青菜。

  為何是青菜?那自然是故意的,將軍大人向來嗜肉不喜菜,雖然被逼得忍不住心軟了些,可汪襲綠還是不甘心讓他太過得意。

  虎目猛地瞪著放在眼前的菜葉子,褚靖南皺了皺眉頭,然後在半屏和汪襲綠詫異的眼光中,俐落地夾了起來,三兩下就吃掉了,吃完後,他又直勾勾地瞧著汪襲綠,直到她幾番掙扎後,又夾了幾筷子的菜到他的碟子裡,他才又低頭吃飯。

  這頓飯吃了許久,畢竟每回汪襲綠對要不要替他夾菜都要掙扎好一會兒。

  這種事,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將軍怎麼可能做得出來?要不是親眼所見,半屏真是不敢相信,她的震驚一直持續到褚靖南在汪襲綠心不甘、情不願的伺候下,吃了個飽飯,帶著滿臉的笑容心滿意足地離去之後都無法消散。

  就連汪襲綠都真要忍不住懷疑方才那個男人不是褚靖南,而是別人冒充的,才能這麼大大方方的耍著無賴。

  瞪著褚靖南那散發著強烈愉悅的身影,半屏的眉頭簡直都要攏成一條線了,她家小姐向來心軟,若是褚靖南當真放下了身段,用這等水磨的功夫,泊是絕對會勾起小姐對他的愛意。

  本來,主子的終身,哪裡輪得到她們這些當丫鬟的操心,可是一想到她家小姐成為褚家婦那一年多來所受的委屈,她就難掩憂心。

  半屏都跟了她這麼久了,汪襲綠哪能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但她只是淺淺地搖了搖頭。

  覆水終究難收的,就算褚靖南當真放下了身段,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又哪裡是簡單的呢?

  她寧願就這樣一輩子守著寶兒,南來北往的走走商,遊賞著以往不敢奢望可以親眼所見的名川靈山,這樣她便心滿意足了。

  至於褚靖南,只要興頭過了,他還回京當他的富貴人,而她也從此不用周旋在他的嬌姬美妾之間,從此兩不相干,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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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51:42
【第七章】

  寧城是靠近西北、距離邊關最近的大城鎮。

  汪襲綠對這座城並不陌生,因為這裡有她最愛的家人,還有她的命根子。

  她多想不顧一切的奔回家中看看那個小人兒,只可惜為了不讓這個大秘密被褚家爺孫倆知道,她只能按捺住激動,乖乖同半屏和紫雲坐在馬車裡,看著以往熟悉的一切。

  瞧著自家主子有些黯然的神色,半屏忍不住問道︰「夫人,咱們真的要跟將軍去軍營嗎?」

  「不同他去,他必不會干休。」

  汪襲綠心裡其實很清楚,以那個人的性子,若真惹怒了他,到時他當真把那頂通敵的帽子扣下來,又或者索性把事情鬧到皇上跟前,只怕她和江家都討不了好,倒不如先順著他,等他沒了興致,便可順理成章的離開。

  「反正咱們也沒去過軍營,去瞧瞧也好。」

  見汪襲綠將她們此行說得好像是去城外郊遊似的,伺候了這十幾年,半屏又怎會不瞭解主子的性子,知道主子這是又心軟了,更加憤憤不平地說道︰「咱們怕他什麼?他就算懷疑,可又沒證據,咱們自可大大方方的回家去,我就不信他還有臉再為難小姐!」

  「傻丫頭,事情哪有這樣簡單,若他當真惱了起來,決定魚死網破,到時候傷的只會是姨母一家和咱們。」

  「可是……難道咱們就當真這樣跟著將軍到邊關軍營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住太多的奔波……」

  「你就放心吧,我雖說不如你們體健,到底也不是你想的嬌弱,咱們這會兒就得要和他比比耐性,若是比贏了,從此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見主子這般有自信,半屏縱使仍有些擔憂不平,可到底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認命的從馬車裡的暗格之中取出些小點心,放到主子身旁的小幾上頭。「小姐還是吃些吧,誰知道咱們還要走多久才會到那兵營。」

  「我想他應該是想儘快回去的吧。」

  「果然是知我者夫人也!」

  朗朗男聲從馬車外頭傳入,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回神,褚靖南已經俐落的自馬背上躍至馬夫身旁的空位,然後車簾一撩、眼神一瞪,膽小的紫雲已經率先閃身從車廂裡頭出來,至於半屏則是慢了一會兒,才在褚靖南的瞪視下讓出位兒來,讓褚靖南進去,而自己則和紫雲一同坐在車夫身旁的位兒。

  本就不大的車廂因為他的進入而顯得狹小很多,汪襲綠皺著眉,倒也沒有太多的不高興,畢竟這幾天她也逐漸習慣他的神出鬼沒和不請自來。

  褚靖南才坐定,便忙不迭的開口,「你倒是很瞭解我。」她沒有反應,他依然故我的說道︰「這一回我的確是中了雲瀘國人的暗算,不僅險些沒命,也弄丟了糧草。」

  如今想來,那一環一環所發生的事不啻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仿佛就是沖著他來的。

  「一個多月前,兩軍交戰,我軍本已大勝,可卻被奸細混入軍中,糧草被燒,軍中糧草何等重要,所以我立時讓人傳軍報回京,請皇上再調集糧草,可送信的人去了三波,卻一直沒有接到聖意,又事關重大,我才會悄然回京面聖,誰知道聖恩浩蕩,並未怪罪於我,也答應給我糧草,得了糧草本是機密,我押著糧草悄然離京,可誰知道才到了半途,便中了雲瀘國人的暗算,以致於糧草被劫,我也被刺重傷,所有押送糧食的士兵都被誅殺,而我不願被生擒,為敵所辱,失了皇朝的臉面,才會毅然跳入水流湍急的大江之中,也才會為你所救……」

  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他並不愛提,可也不知為何,只要在她面前,他就是可以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而後又同她再說了幾句話,他才又離開車廂,讓半屏和紫雲回來。

  以汪襲綠對他的瞭解,就算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他還是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營中,並以最快的速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調查清楚,想到這裡,她的臉色略微一沉,糧草被劫是大事,這幾年褚靖南的戰功赫赫,少有人敢在他的頭上動土,可偏偏那劫糧草的不但敢這麼做,甚至還險些要了他的命,若是那些人知道他沒事,只泊這事沒有那麼容易善了,他們會怎麼做呢?那些人究竟在盤算壽劃著什麼?

  「小姐,是想到什麼難事嗎?」見主子眉頭緊蹙,半屏關心地問道。

  可是汪襲綠好似沒聽到,仍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她當真能對他的生死不管不顧嗎?她真能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因不設防,而步入萬分的險境當中,還被人扣上通敵賣國的罪名嗎?

  她很清楚,褚靖南性子耿直,哪裡想得到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兒,若是她想的沒錯,這可是褚家的滔天巨禍,想到這裡,她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若是褚靖南當真步入了那些人的陷阱之中,她究竟該管不該管?可邊關所需軍糧是何等龐大的數目,雖說傾她之力,或許也能在短時間內置辦出來,可多少又會牽累姨母和表哥他們,她到底該怎麼做?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他涎著臉、死賴在她的院子裡纏著她下棋時的無賴模樣,雖然那時她氣極了,但如今想來卻也別有一番甜蜜滋味,還有他在她病重時在她耳邊呢喃著的細言軟言也像刻在了她的心間,無法忘懷,跟著她又想起了寶兒那幾乎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模樣,一顆心更是軟得要化出水來。

  雖然他們之間有許多不愉快,但不可否認的他們也曾經有過一小段舒心的日子,無論是為了曾經有過的溫情,還是為了寶兒,她只怕都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褚靖南陷入旁人的陷阱之中,而為褚家招來滅頂之災。

  「唉……」幽幽一聲長歎在馬車裡響起,汪襲綠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決斷。

  「啊!」眼見自家主子像是失了神似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屏本不該驚擾,可偏偏馬車出了城門還不到十裡,就被人攔了下來,那些人還動刀動槍的,完全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讓看向窗外的半屏忍不住地驚恐地低呼了一聲。

  也就這一聲,汪襲綠回了神,乍見半屏那花容失色的模樣,連忙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夫人,咱們被人擋住了去路,對方似乎也是個將軍,殺氣騰騰的,看了就讓人心驚!」

  「什麼?」汪襲綠驚呼出聲,不過剛剛盤算的事,難道竟已發生?

  「小姐,咱們怎麼辦?」對於褚靖南,半屏當真沒啥好印象,所以想的更多的是自保。

  「你急什麼,就算當真有事,褚將軍也會處理,還輪不到我們操心。」汪襲綠掩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故作鎮定的回道。

  「怎麼能不著急?將軍如今只怕是泥菩薩過江……小姐,要不咱們就趁這個機會歸家,不是很好嗎?」

  「半屏,什麼時候你的主意這麼大了?」汪襲綠知道半屏是一心為她,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的,怕她壞事,她只好沉下了臉訓誡一番。

  「小姐……我……」難得見到主子對自己發脾氣,半屏心裡又是委屈又是著急,只好將簾子掀得更開一些,說道︰「我只是不希望小姐再被褚將軍連累,不信您自個兒瞧瞧,外頭那些人顯然都是沖著將軍來的。」悠悠製作汪襲綠連忙往外瞧去,果然見一隊軍士著著鎧甲,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地橫檔在他們的馬車前,她再仔細一瞧,便見褚靖南鐵青著一張臉,筆挺地站著,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懾人的氣勢。

  想都沒想的,她不顧半屏的阻止下了車,打算去前頭瞧瞧,可才走了兩步,身後便傳來褚豐華那低沉且帶著威嚴的聲音——

  「丫頭,你害怕嗎?」他始終相信她就是汪襲綠,所以和她說話時,也是將她當成孫媳婦一般的語氣。

  汪襲綠頓住腳步回過頭,便見褚豐華眼神複雜又充滿擔憂地望著她,誠實地說道︰「自然是害怕的。」

  她想,無論任何人踫到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況都會害怕,她也不需要假裝英勇。

  「既然害怕就回馬車裡頭去,這裡有靖南和祖父來處理。」聽她說得這般誠實又理所當然,憂心忡忡的褚豐華忍不住夠逗笑了。

  他的心中更是不無感慨,就這麼一個好孩子,怎麼他那個傻孫子就是不能早些瞧見她的好呢?累得一個姑娘家得要詐死逃離,又離鄉背井的,這事的確是他褚家對不起她,他早先不知實情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自然更心疼她,也希望她能和他那個傻孫子和好如初,所以他自要好好保護她。

  汪襲綠的心驀地滑過一道熱流,眼窩兒也湧起一股子的熱意,老太爺待她是始終如一的好,即使她沒承認,可她想老太爺只怕和褚靖南一樣認定了她的身分,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都還願意護著她,教她怎能不感動?

  先不說她與褚靖南之間的事兒,就沖著褚豐華這份護佑她的心思,她也願意盡自己的一份力,至少怎麼樣也不能讓老將軍晚景淒涼。

  「哪有讓老人家處理這種事兒的道理,更何況,若是踫上害怕的事便要躲在他人身後,那麼活著又有什麼滋味呢?老將軍且在此休息,我先去前頭瞧瞧情況再說。」

  望著汪襲綠那纖細卻堅毅的身影,褚豐華沒有再多說什麼,踅回了自己的馬車上。

  他不是不擔心,可他也認為這次的災難說不定是個契機,可以讓這小倆口彼此再次認識一番。

  若是當真鬧的太過,憑他的臉面,在軍中也是能說得上話的,現在就先讓他們這些小共解決看看。

  更何況,他也覺得此事背後應該還藏著什麼事,他便先不出面了。

  颯颯的風聲在耳際呼嘯,那屬於沙場上的肅殺氣息卻半點也沒令褚靖南心驚,他微眯著眼,淡淡的看著帶著一隊人馬而來的趙修緣,並無一絲懼意。

  他舉目四望,卻沒瞧見一個自己留在軍中的親衛,不免心生懷疑,但當初他離開軍營時,的確也將帥印交給了趙修緣,所以即使覺得有些不對,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趙副將,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修緣早已成竹在胸,臉上雖帶著恭敬,語氣卻顯得輕忽,「屬下接到了軍中密函,說是要護送將軍回京說明糧草被劫一案。」

  褚靖南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他現在還不清楚是什麼情況,自然不能莽撞行事,所以並未針對他的解釋有任何反應,而是淡淡的又問︰「符大虎呢?怎麼本將軍回來,也不見他來迎接?」

  「符副將在前幾天因為率兵迎敵,一時輕忽,被敵人重創,昨兒個已經傷重不治。」

  褚靖南的眉頭驀地一皺,心重重地往下沉,他也不過離開兩個多月,怎麼邊關仿佛人事全非?

  他暗暗盤算著趙修緣說要送他回京面聖的事兒,究竟有幾分可信,他在邊關經營了幾年,自然知道邊關將士與皇城裡的權力傾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趙修緣是他的心腹,他一向對趙修緣信賴有加,從沒有想過趙修緣會背叛自己。

  然而這樣的疑惑還未放下,褚靖南心裡又竄起了新的憂慮,倘若趙修緣手裡真有密旨,那麼若是自己抗旨,那他遠在京城的家眷就危險了。

  想到這裡,他心下便起了幾分猶豫,不欲與趙修緣硬踫硬,更何況丟失糧草就是大罪,皇上若要降罪,他確實無話可說,可如今他滿腔的氣怒,就等著把雲瀘那些士兵殺得片甲不留,要他回京,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他挺了挺胸膛,胸臆之中自有一股熱血讓他不想屈服在趙修緣的手上。

  「趙副將,等到戰事告一段落,本將軍自會回京向皇上奏明原委,現在你給本將軍讓開,本將軍要回營去。」

  幾年邊關的洗練,褚靖南渾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他一喝聲,眼前的普通士兵便已目露懼意,紛紛忍不住往後退了數步。

  「大將軍,不是我要與你為難,而是朝廷真有密旨,一旦見著了將軍,必把將軍『請』回去,還請將軍不要為難屬下。」

  看到本該因為自己的命令而退下去的趙修緣不但沒走,反而還堅持要「請」他回京,褚靖南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原來就是打從方才起,趙修緣的態度雖然看似和以前一樣恭敬,但其實帶著一股輕忽的味道,這是他以前絕對不敢的。

  而如今,他竟然敢?他又為何敢?

  「滾開!」褚靖南再次厲喝。

  如今京城情勢緊繃,他想,准是京城那裡有變,那些爭儲的皇子們是想拿他褚家來祭旗吧,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束手就擒,只怕京城裡的家人也一樣會被他們安上罪名,難逃一死。

  想到這裡,褚靖南知道自己絕不可束手就擒,這一樁樁的事,疑點重重,絕對是他人設下的局,而他若想保住褚氏一門,只能殺出重圍,找到證據,才能救下所有的人,而憑他的武功再加上一見暗號便會趕到的暗衛,要護著祖父和襲綠逃出重圍應是不困難。

  「大將軍既然執意抗旨不遵,那就別怪末將犯上了。」趙修緣帶來的兵不少,而且他還刻意把褚靖南的親兵留在軍營裡,自是覺得勝券在握,所以說起話來自然再無半分敬意。

  就在這緊繃的態勢中,褚靖南的眼神卻沒有自汪襲綠的身上移開,隨著她愈來愈靠近,他心頭的憂慮愈盛。

  「這位副將既說有旨,但請一見。」汪襲綠聲音清朗地道,一襲白衣雖然襯得她纖細而柔軟,但她的臉上卻帶著一抹堅毅。

  褚靖南什麼也顧不得,快步上前將她護在身側。

  眼他那緊張著自己的模樣,即使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候,她的心裡也忍不住地竄過了一抹甜,但她卻不動聲色,只是定定的看著趙修緣,即使面對他這樣身帶殺氣的男人,也不見絲毫的懼意。

  「既是密旨,又怎能出示於人,你是何人,為何無故擾亂本將執行皇令?」趙修緣不滿的斥道。

  當年汪襲綠嫁入將軍府時不受褚靖南待見,他從未允她出門交際,身居後院的她自然也不會隨意被人瞧見,趙修緣認不出她來是應該的。

  「既不能出示於人,便是空口白話,如何能教褚將軍和眾多將士信服?我也可以說你是雲瀘國收買的探子,想要假傳聖旨,加害大將軍,不是嗎?」

  「你……」簡單一席話,卻讓趙修緣語塞,他瞪著眼前這個女人,心中怒意翻騰,除了計畫被破壞的不悅之外,他的心裡還竄起了一抹對於褚靖南的妒恨。

  他不懂褚靖南究竟有什麼好的,無論處在何種境地,都能勾來一些鶯鶯燕燕圍在他身側,休說那些名門世家的姑娘許多心儀于他,在他喪偶之後,便露出了想要做續弦的心思,就連他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曾經將整顆心放在他的身上。

  便連現在他如此狼狽的身處險境,也有女人不顧危險冒出頭來為他說話,真是氣煞人也。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次怒聲喝問,同時眼神一掃,他身邊的幾個親信馬上朝著褚靖南和汪襲綠又逼近了數步。

  見狀,褚靖南則將汪襲綠護得更加仔細。

  「趙副將不必管我是何人,做人得講道理,趙副將只說我的話合理不合理。」

  「軍令如山,就算不合理也是軍令,既然今上有旨,我自然得要遵旨!」

  「有旨是你空口白話,我卻是不信,我想褚將軍也不信,不如你問問眾將士信或不信!」

  汪襲綠平和的語氣一轉,頓時顯得礎咄逼人,那慷慨激昂的聲調頓時感染了周遭的士兵,一時間人人瞧著趙修緣的眼神都染上了一抹懷疑。

  「你……信口雌黃擾亂軍心,就不怕我將你就地正法嗎?」

  趙修緣眸心殺意漸濃,卻不知道他這模樣恰恰讓人覺得他在心虛,除了他的親信,其他士兵心頭或多或少都起了懷疑。

  汪襲綠瞧見原本整肅的軍容漸漸變得散漫,知道自己做對了,而此時她冰涼的手也被一隻大手握住,一股暖意幾乎在轉瞬之間攏在了她的周身,她愕然抬頭瞧著褚靖南,想著要將自己手抽回,但他卻是不讓,只是雙眸滿含贊許地瞧著她。

  她的心驀地一動,不想在眾軍士面前失了態,只好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朗聲道︰「要將我就地正法也不是不行,不過只怕趙副將得先想個好藉口可以說服平北王,我明明不過只說了句公道話,何以便犯了死罪?」

  「你……」趙修緣瞪著她的眼神愈加不善,但態度卻明顯不敢那樣張狂。

  平北王早期戌守邊關有功,後被封王,封地便在這西北一帶,頗得皇上信賴,而平北王在爭儲這件事兒上頭從來不偏不倚,在朝中也很有威望,要是在這個時刻惹怒了平北王,只怕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你休要胡亂攀扯,你是不是以為現在平北王不在此地,便能拿他的名號來嚇唬我?」

  「我倒是沒想嚇唬你,只是同你說說道理,不然你自可問問這些將士們,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大將軍行事可須事事向你說明?照我說,糧草被劫不過是個幌子,糧草可都還在大將軍的手中。」

  「你……」趙修綠氣得時說不出話來。

  他手裡有的不是密旨,而是他效忠的三皇子下的密函,因為褚家一直無法被拉攏,三皇子索性設下陷阱,令他想法子說動了好姨娘委身於他,然後趁機偷取了褚靖南的路線圖,暗地裡又勾結雲瀘國人劫了他的糧草,就是想要將他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本來劫糧草時原就想要了他的命,可誰知他竟不惜賭命跳入江中,留下一命。

  如今他想悄然將他帶離邊關,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他性命,這樣,就算皇上有心清查真相,只怕也來不及了。

  本來,這個算盤是打得很好的,跟了褚靖南這麼多年,他自然清楚褚靖南對皇上有多麼的愚忠,可誰知道這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女人出現後,幾句話就令情勢就有了轉變。

  「這種事情也能信口胡說的嗎?」趙修緣冷喝道。

  「是不能信口胡說,不過在我們起程回營時,糧草也已經上路,只要三日便能到達軍營,不知道趙副將什麼時候能將密旨拿出來瞧瞧?」

  反正他說有密旨,她就說有糧草,至於到底有沒有,那就得要各憑本事了。

  看著她用言辭逼退敵人的模樣,竟讓褚靖南一時有些癡了,難怪祖父總說他是瞎了眼才會寵愛林好,做出那等寵妾滅妻的蠢事。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只單純欣賞一個女人的能耐,他更沒想到原本被他嫌棄粗鄙的女人竟是這等的有勇有智,幾句話之間便解了他的難處,不但替他們爭取到了時間,還在眾兵士的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當真是高招啊!

  「你……」趙修緣的質問被她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氣得一口血就要噴了出來。

  那批糧草早被他們的人給悄悄送到了雲瀘國,趙修緣哪裡不知她只是空口白話,偏偏這個實話他又不能說,再加上他的眼角餘光瞧見四周軍士已有些鼓噪,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咬牙問道︰「你所言可是當真?」

  「自然是真的!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夥子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戰場上的運籌帷幄,你就是不信那丫頭,也得信信我這個一生為了皇朝保衛邊關數十年的老頭子吧!」褚豐華不知何時下了馬車,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捨得開口了。

  這話讓趙修緣不敢再堅持下去,褚老將軍如今雖隱退,卻仍有一品大將軍的虛餃,在軍中更是眾人敬服,他這個小小副將若是硬扛,只怕是自取其辱。

  「既然老將軍也如此說,那麼末將自然是信的,但若是三天時限一到,卻還不見糧草,到時老將軍可別怪我照著密旨行事了。」

  「那是自然!」褚豐華笑著捋了捋白須,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在眾將士的眼中,自然是最好的證明。

  既然老將軍出面了,汪襲綠便識相的閉上了嘴。

  趙修緣咬牙,可環顧著四周兵士那不善與懷疑的眼神,他知道這口氣他只能吞下,這女人都說軍糧還在了,一切只是欺敵之策,他既沒證據,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除了放行之外,也只能回去再另謀他策了。

  「既如此,末將恭迎大將軍回營。」

  汪襲綠在半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都還來不及看看這壯觀的軍營,便被飛身下馬的褚靖南給扯住了手,她還來不及驚呼,又被他生生的扯進了將軍的營帳。

  想到他們這會兒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呢,汪襲綠的臉頓時熱燙熱燙的,只想避開那些士兵們窺探的目光,頓時她不用他扯,便走得飛快。

  好不容易進了帳篷,還來不及說話,她又被褚靖南給摟了個滿懷,她知道自己該掙扎,可是她才動了動,耳畔就響起了他那低沉的警告聲——

  「別動!」

  她頓時僵住,還以為他這冒失的舉動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在軍營裡,方才那可疑的趙副將也佈置了幾個月,就算有人想來偷聽壁角,那也是不無可能。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褚靖南卻依然沒有鬆手的打算,汪襲綠忍不住慌了,那氣息……太熟悉了,熟悉得讓她下意識想要逃離。

  她怕自己若是不逃得遠遠的,又會泥足深陷。

  曾經,她是那麼的愛他,愛到幾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她在娘親死時許下的誓言,好不容易她現在又活得像自己了,她不要再做那個整天只能因他的喜怒而喜怒的妻子。

  「綠兒……」自他重傷醒來後,他就一直很想這麼做,如今終於得償所願,自然激動萬分。

  那一聲顫人心房的輕喃驀地讓汪襲綠回了神,抵著他胸膛的雙手使盡了力氣,卻不能撼動他分毫,只好氣憤萬分的說道︰「我不是汪襲綠……」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似乎不曾過訴過你我妻子的閨名吧?」看著她不再冷靜的面容,褚靖南很是得意的笑彎了唇,那模樣活像是一隻詭計得逞的狐狸,他就知道只有弄亂了她的心緒才能讓她露出馬腳。

  「你……」一時心緒激動露了餡,她懊惱得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頭。

  他故意又道︰「就像你對趙修緣說的話一樣,其實你是或不是,並不是你空口白話便能確定的,如果我記得沒錯,你的後肩上有個紅若血梅的胎記,若說人與人之間容貌長得相似便罷,若是連胎記都相同,你想,有誰會不相信你是汪襲綠?」

  汪襲綠愕然抬起頭來瞪著他,這個該死的男人,竟然拿她自己說過的話來逼她?而她竟然還當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倒沒想到以他以前那種不經心的模樣,竟還能記得她的身上哪兒有個胎記。

  本以為打死不認,褚靖南也拿她沒法,可他若真鐵了心地找人驗看自己的後肩,只怕她不認帳也不行。

  「綠兒,承認是我的妻子,真有那麼難嗎?」見她那一副氣憤的模樣,褚靖南的心隱隱作痛著,苦澀的低喃道。

  若非他當初將她傷得太深,如今她又怎會寧可拋棄自己的姓氏,也不願承認自己的身分呢?

  「我……」汪襲綠原想繼續否認到底,可看著他那灼灼的目光和明顯的傷痛表情,她竟再也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只能幽幽的道︰「你又何苦這樣相逼?大將軍府中有眾多美妾通房,且對妻子沒有絲毫的在意,如今這樣,豈不更如將軍之意?」

  雖然並沒有明確的承認,可那言外之意卻已是如此明顯,褚靖南已經幾年無波的心頓時起了漣漪,他熱切的望著她,貪婪得仿佛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原以為已經失去,想要相見只能在九泉之下,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峰迴路轉。

  褚靖南狂喜萬分,激動的在她的耳旁低吼道︰「你果然就是我的綠兒!」

  「你先放開我。」面對他的激動,汪襲綠完全不知自己該怎麼應對,但卻也不想就這麼待在他的懷裡,只能緩言與他商量。

  「不放,這一輩子都不放!」

  自從以為她死了之後,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難眠之夜向上天祈求,給他再一次的機會,如今祈求終於成真,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手。

  「你這又是何苦?就算我就是汪襲綠,可我們的不般配是橫在眼前的,你現在只不過是因為覺得對我有愧,等時日一長,你的心思便不會在我身上,你這樣執意想要弄清我的身分又有什麼意義?」

  她不以為自己還能禁得起另一次的心傷,所以寧願不要開始,她本就只打算助他度過難關之後,從此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見的。

  「誰說咱們不般配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現在的我可不再是睜眼瞎了。」

  褚靖南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汪襲綠卻聽得有些懵了,他的無賴勁兒似乎更勝從前了。

  「還有,誰說我不在乎的?其實我是在乎的,雖然我本來也一直以為我不在乎,畢竟跟你成親這件事替我惹來了許多的閒話,所以你還沒進門我就討厭你,你進了門之後,又總是安安靜靜的,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妻子,卻總是逆來順受,一丁點兒也不鮮活,常常讓我忘了你的存在……」他說了一長串後,停頓了一下,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說。

  便是這一瞬間,聽得入神的她忍不住抬眸偷瞧了她一眼,但見他向來飛揚的神色如今被一片沉靜所取代,那認真的態度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

  她驀地有些慌,就像平靜的心湖被人扔進了一顆石子,激起了無數的漣漪,這樣的感覺竟是那麼樣的似曾相識。

  就像成親的那一夜,他用秤桿挑開她的紅蓋頭時,她也是這樣的心慌意亂,卻又忍不住地偷偷瞧著他。

  她望著他發楞,直到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初時,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竟愚蠢的聽了阿好和我娘的話,以為你喜歡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身分和家族的權勢,我當然不服氣,所以但凡皇上送的女人或旁人送的女人,我通通帶了回來,想要瞧瞧你是否當真那樣不在乎我,可惜的是,我一次次的試探,始終激不起你的反應,你不似那些後宅的主母,雖然明著大肚,可暗地裡卻手段不斷,雖說你對她們的不敬會給教訓,卻不爭取、也不對我示好,我更氣了,因為你似乎真的丁點也不在乎我。

  「所以我對阿好更好,甚至明知她對你這個主母不敬,我也不曾多說一句,初時的我並不明我為何這麼做,直到你望著我的眼神愈發清冷,待我的態度愈發冷淡,我這才知道,原來……我是在乎你的。

  「因為明白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我開始想要親近你,但你卻已經逃得遠遠的,甚至在你假死後,我才知道我對你的在乎,比我以為的還多……記得在你死遁之前,我常常到主院去纏著你嗎?那是因為在不知不覺間,相較于阿好和那些小妾通房在我面對的屈意奉承,我更喜歡的是你院子裡的恬靜氣息。」

  對於他的傾心相訴,初時汪襲綠認真的聽著,可是愈聽愈心驚,心慌意亂的她終於忍不住低喊道︰「別說了……你別再說了,無論你再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會相信你……我絕對不會像我娘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周旋在無數的女人之間,用盡了力氣與那些小妾通房纏鬥,最後卻失去了尊嚴,也失去了性命……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住口……」

  再也無法心如止水的她現在很害怕,很怕變得像她娘一樣的卑微和悲哀。

  「不,我要說,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有多麼的愚蠢,我已經知錯了,你……」

  汪襲綠簡直嚇壞了,她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懷抱,即便明知此舉可能驚動趙修緣那廝,也還是用盡全力推打他,仿佛只要此刻能夠多遠離他一分,就能夠少一分動心似的。

  「我從無予你休書,咱們亦無和離書,所以就算你是死而復生的,這一世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不要……」

  見她這樣不要命的掙扎,褚靖南急了,也慌了,擔心她會不小心傷了自己,於是他仗著身形將她的四肢制住,然後想也沒想的就低頭吻住了她的菱唇。

  在兩唇相接的那一瞬間,自她離去後再未興起的渴望頓時如初醒般的野獸叫囂著想要肆虐,可他卻除了細細的啄吻,再無更進一步的動作。

  那陣溫柔的吻雨,仿佛綿綿的春雨,漸漸地拂去了汪襲綠心頭的狂亂不安,也吻去了她掙扎的力道,她的意識逐漸飄離、再飄離,直到墜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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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6 01:52:16
【第八章】

  已經一天過去,汪襲綠仍覺得唇上仿佛依然殘留著他那狂熾的熱度。

  女人的心自是敏感的,她感覺得出來昨日那個吻不同於往日的任何一個吻,即便是在她留在褚家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待她最有耐心的時候,她都不曾感受到那樣的溫柔。

  當她意識到這點,她更慌、更害怕了,結果竟然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昏了過去,而他就這麼理所當然的讓她宿在他的帳裡。

  直至她醒來,才發現半屏和紫雲憂心忡忡地在他的大帳裡頭守著她,而罪魁禍首褚靖南還沒等到她醒來,便被早已亂成一鍋粥的手下們拉去議事。

  又過了一個日夜,她還是沒見著他回來,但她著實松了一口氣,至少這麼一來她能夠好好整理一下紛亂的心思。

  她本已心死避走,怎知造化弄人,那個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子卻突然開口告訴她,他其實在意她,只是明白得太慢,她怎麼能相信,又怎麼敢相信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其實很想相信,她知道只要她願意信了,或許那些心底的執念便能成真,寶兒也能過上有爹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真信了,結果到頭來卻發現那一切不過是用華麗的謊言堆砌出來的鏡花水月,又情何以堪呢?

  汪襲綠站在帳外,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緒裡,直到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的嘈雜聲,她這才回過神來,一挑眼,便見一個小鍋連滾帶爬地急匆匆朝著這個方向奔來,目的顯然就是安在她的帳篷不遠處的議事帳。

  「半屏,去瞧瞧那位小軍爺有什麼事。」汪襲綠見狀,紊亂的心緒一斂,朝著身後也是滿臉憂心的半屏吩咐道。

  如今糧草短缺,營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還有那雲瀘國的軍隊,在城牆之外虎視眈眈的,她又怎能在此時想著兒女情長之事呢?總得將這最棘手的事辦完了,保住了褚靖南和褚家人的命,讓寶兒和姨母他們無憂,才能再想她與褚靖南的問題吧。

  半屏應聲而去,汪襲綠又轉身看向紫雲問道︰「昨兒個你有找到機會出了軍營嗎?」

  「那個趙副將使人看得緊,出不去,倒是三爺因為不放心咱們,昨兒個半夜摸進了軍營找著了奴婢,這才有機會將小姐的意思傳達給三爺。」

  想起昨兒個自家主子被將軍給硬扯進軍帳中,她和半屏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也不敢闖入,只能牢牢守在帳外,還好沒出什麼大事,等到她看到主子完好,這軍營早已被趙修緣佈置得緊密,像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又怎可能溜得出去。

  若不是後來三爺終究不放心的溜進營裡打探她們主僕的狀況,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三表哥怎麼說?」

  「三爺初時臉色鐵青,明顯不願,沉著臉不說話,嚇得奴婢和半屏姊姊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可後來三爺也不知道想通了什麼,倒是留下一句話,讓奴婢轉告小姐,說是他知道了,請小姐放心,必如期而至。」

  「是嗎?」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汪襲綠的心裡還是泛起了陣陣的暖意,這輩子她究竟承了江家多少情,她都已經快要記不清了,這次若非不得已,她還真不想再繼續麻煩他們。

  不能讓褚靖南被抄家,就算寶兒一輩子都不能認祖歸宗,可那終究是寶兒的親人,更何況……

  想著想著,她的耳旁仿佛又響起了褚靖南那低喃的話語,原本平靜的心湖又亂了起來。

  這時,汪襲綠見半屏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了過來,嘴裡還嚷嚷著「不好了」,她的心倏地咯登一聲,心也漏跳了一拍,但表面上仍故作鎮定的道︰「什麼事這樣喳呼著,這裡可是軍營,不是咱們家裡,這樣大呼小叫的若是犯了軍規,到時我可救不了你。」

  半屏白著臉,粗喘著氣,直奔到了主子身前才停下腳步,急急忙忙的說道︰「倒不是奴婢沉不住氣,而是將軍出大事了!」

  「他出了什麼事了?」汪襲綠的心驀地一緊,連忙問道。

  「便是昨天下午將軍送你回來後,在議事帳裡待了不過兩個時辰,便趁著夜色點了兩千兵馬,悄悄出營去了,說是要急襲對方的糧草重地,可不知怎地,他們的行動仿佛被人掌握住了,才靠近對方大營,就被大批的兵馬給團團圍了起來。」急急地說了一長串的話,直到快沒氣了,半屏才停下來喘口氣。

  汪襲綠沉著臉,什麼話都沒說,耐著性子等著半屏說下去。

  她知道半屏會那麼慌張,絕對不只因為這樣,難道……褚靖南出事了?

  這樣的想法一旦襲上心頭,她的心便像被人掐著一般,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然後呢?」

  「兵馬死傷極重,將軍他……他胸口中了一箭,如今下落不明。」

  汪襲綠不自覺屏住了呼吸,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原來……原來她還是在乎的,只是一直假裝著不在乎,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紫雲喃聲說道,「原來將軍要去做麼危險的事,難怪昨天……」

  「昨天他做了什麼?」汪襲綠慌亂的伸出手緊緊握住了紫雲的手腕,急急追問道。

  「將軍昨兒個深夜讓人將奴婢喚了去,把這個給了奴婢。」見主子這般心焦,紫雲哪裡還敢耽擱,連忙袖裡掏出一個繡工精細,但有些陳舊的荷包。

  倒是半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這是她家小姐剛嫁進褚家時,親自繡給褚靖南的荷包,上頭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承載了姑娘對將軍的愛意。

  可那時將軍收著荷包時,卻是渾不在意的隨手遞給了義興,讓他收了起來,那時小姐還因為將軍的不在意黯然落寞了好些天。

  「這不是幾年前小姐繡給將軍的荷包嗎?裡頭裝了什麼?」

  瞧著那荷包,汪襲綠的眸心頓時湧出了一抹熱氣,原來……他還留著,甚至還用著。

  她在褚家時,他用的東西不是都出於好姨娘的手嗎?

  「將軍說……將軍說這荷包裡頭有一枚印章,可以在大通銀號兌銀子,將軍要奴婢在他出事時,將這東西交給小姐,還說……」說到這裡,紫雲竟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昨兒個她拿到這個東西時,她還當將軍只是要將這東西交給小姐保管,她怎麼也沒想到,將軍竟是未雨綢繆的想要替小姐鋪一條衣食無缺的路!

  汪襲綠心急的追問︰「他說什麼?」

  「將軍說,若是他出了事,就讓奴婢將這東西交給你,讓你好好的活下去,將軍知道你喜歡經商,他這些家當就讓你做本錢,若是你找到了真心疼寵你的男人,便是想成嫁妝也是可以的,終歸是他的心意。」

  憑什麼?這個男人憑什麼做出這樣的事來?先是剖心告白,弄亂了她的心,然後又留下一堆真金白銀給她,讓她好好過日子。

  他當真……太可惡了!

  若是能再見他,她絕對讓他知道自己有多生氣、多心疼……

  汪襲綠晃了晃腦袋,都還沒有從那團紊亂中理出思緒,便又瞧見了趙修緣領了幾個精兵筆直地朝她走來。

  糧草被劫,偷襲遇伏,雲瀘國的將軍難道是能掐會算,否則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

  汪襲綠望著如今氣定神閑走來的趙修緣,再想到生死不明的褚靖南,那滿腹的怒火就蹭地往上沖來,水亮的雙眸中燃著熊熊的怒火,她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可惜的是,她雖然心裡肯定褚靖南屢屢遇險一事與他脫不了干係,但手頭上沒有證據,也只能強忍心中的憤恨。

  要她好好活下去,是嗎?

  她會的!她若是不能將那些加害他的人攪得天翻地覆的,又怎能算好好活下去呢?

  挺直了腰杆,汪襲綠瞪視著掩不住喜色的趙修緣,心中憤恨愈深,她臉上的笑容便益發明亮,她款款幾步迎了上去,淡淡的問道︰「趙副將來此有事?」

  「自是有事,大將軍昨夜擅帶兵馬出城,結果失了蹤,本副將懷疑他是逃了,這是來請夫人到牢裡做做客。」趙修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那陰陰的語氣,顯然是迫不及待想把昨天的舊帳在今日一起清一清了。

  「是失蹤了嗎?」汪襲綠揚唇一笑,丁點不把趙修緣的恐嚇看在眼底,暗地裡朝半屏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去找老將軍,接著又道︰「可我怎麼聽說是將軍遇伏受傷,下落不明?如此忠君愛國的將軍,趙副將不派人出去搜救,反倒有心思來請我做客?」

  「我瞧著你也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怎地大家不是死、就是傷,就只有將軍一人失了蹤,難不成這其中還沒有貓膩嗎?」

  她心中腹誹不已,可是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再請問趙副將,你沒有真憑實據,憑什麼拿我入獄?」

  「因為我懷疑你是奸細,和投敵的褚將軍是一夥的,待我把你拿下,便會將此事急報給皇上。」

  汪襲綠冷哼一聲,完全無懼。「你懷疑是你的事,還得有證據,我想這軍營就算將軍不在,也輪不到你作主吧?」

  「你……」被她的牙尖嘴利給堵得說不出話來,趙修緣自是氣急敗壞,過了一會兒受不了的低聲吼道︰「誰不知道我是大將軍的副將,既然大將軍不在,自然是由我發令!」

  「你?」汪襲綠輕蔑的掃了他一眼。「你的地位高得過咱們褚老將軍嗎?現在主將因戰失蹤,你不思找人,反而來尋我的麻煩,倒真以為這軍營是你作威作福的地兒嗎?就算真想作威作福,也得瞧瞧老將軍答應不答應。」

  因為聽到褚靖南中計遇伏,趙修緣高興之餘倒忘了褚豐華那個老不死的也在,如今聽她提起,他這才心裡發怵,那老不死的在軍中還有些聲望,自是不宜在現在招惹。

  不過他仍端著架子道︰「軍務大事是由得你這個女人指手劃腳的嗎?你可別忘了,若是明天本副將見不著三十萬石的糧草,本副將就會治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個偷盜軍機的罪名,就算老將軍在,只怕也救不了你了!」

  呵,這倒是倒打一耙了!

  汪襲綠淡淡的回道︰「趙副將這麼盛氣淩人,可是覺得成竹在胸?」

  「本副將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嗎?沒關係,總有你能聽懂的那一天。」

  「你到底是誰?」分明只是個普通婦人,為何好似知曉他的打算,將他逼到這等困境!

  汪襲綠輕笑一聲,卻不回答,她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曝露自己的身分,免得被有心人當作威脅褚家爺孫倆的工具。

  「趙副將,你與其關心這丫頭的身分,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樣打個勝仗,別老做個縮頭烏龜守在營裡不敢踏出去,像你這樣的,能掌得起帥印嗎?」

  聽到褚豐華的聲音,原本對峙的兩人同時轉頭看過去,汪襲綠是心中一顆大石放下,而趙修緣卻只覺自己再次灰頭土臉了一把,一張臉漲得通紅。

  趙修緣極力壓抑脾氣後,才恨恨地說道︰「老將軍若是要重掌帥印,末將自然不敢不聽命,不過老將軍可要想仔細了,若是這戰事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別怪末將心狠,將褚家欺君枉上、延誤戰事的事情如實的向皇上稟報。」

  汪襲綠看著趙修緣那自以為是的模樣,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老夫自會向皇上稟告一切。」褚豐華依舊氣定神閑,完全不受威脅。

  他為了皇朝,一生戎馬,用盡了一生的心血,只希望國土安寧,百姓安居樂業,倒沒想到那些安坐京城裡的貴人竟為爭儲置皇朝的安危於不顧,這等狼子野心,便是萬死而不能贖罪,他食君之祿,自該為君解憂,更何況此事還攸關那個臭小子的生死,他少不得要以自己的身分壓壓這個可疑之人。

  兩人對峙到最後,趙修緣終究敗下陣來,陰惻惻的咬牙道︰「末將就先祝老將軍能旗開得勝,否則他日還朝,只怕沒能讓皇上開恩的理由了。」說完,他灰不溜丟的轉身,又將不善的目光掃向了汪襲綠,又是這個該死的女人壞事,若是有機會,他定要將這個女人扔去做軍妓,才能解了自己的心頭之恨。

  他恨恨的離去,他這還得讓人快馬加鞭的將消息帶給三皇子,再給阿好提個醒,讓她小心行事,並且告訴她褚靖南沒死的消息,好讓她有所準備。

  望著他的背影,褚豐華搖了搖頭,暗道他家那個大媳婦當真是沒有一個身為主母該有的眼光,不但一意讓這種心思不正的人做孫子的心腹,還放著如此上佳的媳婦不要,一心抬舉自家佷女,完全就是鼠目寸光又無心胸之輩,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成為褚家的主母。

  看來這回若有幸歸朝,他也該出出手,不能再這樣聽之任之,要不然褚家總有一日會亡在她的鼠目寸光之中。

  瞧著趙修緣狼狽的離去,汪襲綠渾身的鬥志在轉瞬間消失,若非紫雲扶著,只怕她就要軟倒在地了。

  今日她們只是出其不意地靠著褚豐華的威勢嚇止了趙修緣,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可又能抑制他多久呢?

  褚靖南……你到底在哪裡?怎麼不快點回來?

  「丫頭,你害怕嗎?」

  這是褚豐華第二回問她這個問題了,她傻楞楞地望著滿頭白髮的褚靖南,卻依稀可見褚靖南的影子,其實褚靖南長得跟他祖父真的很像,連那通身的氣勢也很像。

  望著神情嚴肅的褚豐華,汪襲綠再也無法佯裝堅強,眼眶一紅,淚珠兒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顆顆墜下。

  「很怕……很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驚懼,當初離開他時,她只是不舍,但是並不害怕,可如今她卻真的好怕他再也不回來。

  明明那天她哭得昏天暗地時,他就說了既無休書,亦無和離書,就算死而復生,她依然是他的妻子,可他明明打算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做事,為什麼都不告訴她?甚至留了「嫁妝」給她,該護著她一輩子的人,不該是他嗎?一想到這裡,她哭得更凶了。

  褚豐華看著向來冷靜自持的汪襲綠竟哭成了淚人兒,不免有些楞住了。

  他從來不曾見過她這樣軟弱,就算當初她在褚家受盡冷遇,她依然挺直腰杆,從不在人前示弱,所以他也一直放任她自個兒成長,誰曉得,等到他知道她在褚家後院受盡委屈時,已經是她決心離去之時,他這才知道她這個孫媳婦多能忍——婆母刁難,小妾橫行不尊,夫婿不敬不愛,她全都咬牙忍下。

  「祖父,褚靖南在離去之前,把所有的私產都給了我,說若是他不能平安回來,就給我當嫁妝。」

  打她踏出褚家那一刻起,她就從沒想過要再嫁,更別說那日他曾對她剖白心跡,惹得她心思紛亂不已,他那句句掏心窩的話,說不讓人心動是假的,畢竟他是她此生唯一動情的男人。

  醒來後,她也想過了,當初他們都太年輕、太驕傲,誰也不肯放下自尊先往前走上一步,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若他此番當真有心,便是她再試著往前靠一步,也無不可。

  只是那可惡的人,偏偏只留下那些讓人生氣又憂心的話語,就消失得不見蹤影了,讓她的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怎麼也定不下來。

  「那小子給你備嫁妝?」褚豐華感到難以置信。

  「對啊,他將所有的私產都留給了我,說若是他回不來,便讓我用這些當嫁妝,找個好男人嫁了。」汪襲綠忍不住在心裡罵著,他到底在想什麼啊?難不成他沒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句話嗎?

  「這個混小子,他這是怕他若有什麼萬一,你會傻得替他守一輩子啊!」褚靖南感歎不已的說道。

  還以為這小子笨,不懂得怎麼收攏女人的心,可如今瞧來倒是丁點也不笨,這招用得多高啊!瞧原本還不肯原諒他的綠丫頭這會兒多感動、多傷心啊!

  「祖父,我也不是那等見異思遷之輩,當初會詐死離開,只不過不想像我娘一樣,爭寵爭了一輩子,卻落寞的死在了後院,並非有了外心。」

  「祖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其實祖父也很擔心那小子的安危,可那小子這幾年倒是成熟穩重多了,斷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咱們只需要好好替他守著這軍營,等他回來就可以了。」

  「他真的會回來嗎?」雖然褚豐華的話讓汪襲綠的心定了定,不安卻無法完全散去。

  「自然會回來的,他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既然敢深夜出襲,必然有著萬全的計畫,他們只要守著、等著就好。

  「那咱們一起等他回來。」

  「嗯。」

  嘖嘖嘖!

  平常看著倒是不覺得,如今也不知怎地,江成玉愈瞧褚靖南蒼白的臉,愈覺得他像一隻狐狸,看起來奸詐得很。

  其實在他夜探軍營找表妹前,已先跟褚靖南見了面,褚靖南找上他時,他真沒想到褚靖南竟肯這樣以身犯險,瞧瞧這一個圈套著一個圈的,環環相扣,幾乎找不到破碇,就是想逼出趙修緣的原形,還有他的同黨,拿住他的罪證,便連平常最喜算計的他都忍不住佩服這連環計裡頭的精妙之處了。

  江成玉瞧著褚靖南的眸光中,頭一回出現了鄙夷以外的情緒,甚至還有點男人對男人的賞識。

  只不過這廝也恁大膽的,為了欺敵耳目,硬生生的讓人往他的胸膛射了一箭,然後便失足跌落山崖,那可是萬丈高崖,若不是他被這傢伙逼著事先在下面架了一張網,這傢伙現在只怕就要粉身碎骨了。

  「三表哥,明日糧草有問題嗎?要借兵的事,你和平北王說成了沒?還有,綠兒怎麼樣?她還好嗎?」

  雖然他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但為了取信于人,褚靖南確實傷得不輕,但這才剛醒來呢,就忙不迭地關心著明天的糧草佈置還有汪襲綠的情況,江成玉這才終於相信這個男人是動了真心的。

  「哼!」面對褚靖南的詢問,江成玉冷哼一聲。

  要在短短三天的時間之內搜羅到這些三十萬石的糧草,對一般人來說的確可能是個問題,但對江成玉來說,褚靖南的問題絕對是個污辱,這兩年他專挑既富且貴的人醫治疑難雜症,可不是白費工夫的。

  江成玉相當不悅的道︰「喊得那麼親熱做啥?別以為這件事我是為你辦的,我對你們褚家會不會被抄家一點兒也不關心,若非綠丫頭不願看到你們家出事,我才不為你這種害苦綠丫頭的男人做事!」

  這麼辛辣又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說實話褚靖南還是頭一回見著,但奇異的是,他竟然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覺得挺不賴的,他想,這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吧!

  因為認清了自己深愛著汪襲綠,所以對她在乎的人也願意多加包容。

  「難不成你不是綠兒的表哥嗎?可我明明記得是啊……」褚靖南故作不解地問道,那無賴的模樣倒讓江成玉有些傻眼。

  「我當然是她的表哥,但我不是你的表哥,你跟她沒有任何關係。」江成玉氣急敗壞的說道。

  「怎麼會沒關係呢?我和綠兒又沒和離,她自然還是我的妻子,我妻子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聽著他那彎來繞去的說法,江成玉整個傻了,楞楞的看著他,心中的厭惡竟不知不覺減輕了不少。

  這個男人的確變了,不似之前他見著他時那樣的高高在上和驕傲,那帶著賴皮的模樣竟奇異的比以前更討人喜歡,可他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所以他冷冷的說道︰「襲綠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不是你的妻子。」

  「就算死而復生三次,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更何況只是一次,所以她只能是我的妻子。」褚靖南說得好理所當然。

  他已經想好了,他要不擇手段的賴著她,他再也不想過著沒有她的日子了。

  「喂,你這人講理不講理?死過了,就是下輩子了,誰規定她兩輩子都要屬於你?活該這麼倒楣嗎?」江成玉沒好氣的說道。

  「就憑我欠她,還有我愛她、她也愛我。」褚靖南不為以前做的錯事辯解,倒是將這兩句話說得理直氣壯,還挺了挺胸膛,偏偏這個動作牽動了胸膛的傷口,讓他疼得暗暗皺眉,卻不敢呻吟出聲。

  那蠢模樣倒是解氣,以前江成玉就看不慣褚靖南那種貴公子哥兒的派頭,但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他倒真是個漢子了,更何況從他與汪襲綠重逢以來的所作所為,他都瞧在眼底,心中早已對他漸漸的改觀。

  「你知不知道咱家綠丫頭對夫婿沒什麼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納妾,更不准有通房?」江成玉倒想瞧瞧他會怎麼應對。

  誰知褚靖南卻像沒事人一樣,仿佛他只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正好,我也不想再要通房和小妾了,女人多了,能煩死人的!倒不如我就守著她,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你不在乎綠丫頭善妒?別是現在想要求綠丫頭回頭,所以說著玩的吧?」江成玉狐疑地看著褚靖南,顯然有些不大相信。

  他還以為像褚靖南這種豪門大族裡頭長大的男子,個個都要有個三妻四妾,仿佛這樣才能活得下去似的。

  「若是她還願意為我起了嫉妒之心,那麼我會很高興的。」這可是褚靖南的真心話,他多渴望能得到她的在乎。

  「她還愛做買賣,上不了檯面,最愛那些真金白銀,俗氣得很。」江成玉還是不放過他,非得讓這姓褚的知道以前他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以前是我目光淺薄,倒忘了天下得有商,咱們才能吃喝拉撒,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我會尊重她的喜好,我已經將我所有的身家都交給了她,她愛賺盡天下的財富,我就陪著她,我倒還能多享一份福呢!」

  「哼,說得倒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隨口說說的。」無論如何,褚靖南能這麼說已經夠讓他吃驚的了,經過這一日一夜的相處,江成玉不得不承認褚靖南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漢子。

  再說,襲綠那丫頭心裡明明還喜歡著他,只不過是因為怕連累他們江家,這才壓下了自己的情感,不再讓自己對他動情,但她難道不知道,她心疼他們,他們也憐惜她嗎?只要是能夠讓她幸福快樂的事,他們都願意去做。

  「她還犯了欺君之罪,帶著誥命之身詐死,這件你打算怎麼解決?」其實前面說的都是小問題,真正嚴重的是這個,畢竟事關皇權啊!

  「這……」說到這點褚靖南倒也犯難,畢竟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皇上的心情如何。

  見褚靖南遲疑,江成玉立刻冷哼了一聲,心中的不滿立現,瞧……這不是退縮了吧?

  沒有漏看江成玉的臉色,褚靖南又哪裡不知道他的想法,卻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三表哥,她是詰命之身假死,那是欺君之罪,若這世上只有我跟她,我自是義無反顧,便是陪她走趟黃泉那又如何?可咱們也得想想你們這幾個表哥,姨母姨丈,以及褚家老小,這事若無萬全之策,我倒真不敢賭,再說了,我也捨不得她過上那種躲躲藏藏、無名無姓的日子。」

  眼見褚靖南說得真心實意,江成玉轉念想想,也是這個理,他也相信綠丫頭不忍心讓整個江家為她陪葬。

  眼下瞧來,這男子真的心裡是有著襲綠,因為有著她,才能將她在乎的都納入了自己的考慮之中。

  更何況,這本就不僅僅是襲綠的問題,還有一個寶兒呢?

  若光是襲綠,那就再造一個身分,光明正大的再嫁一次倒也不難,可難就難在寶兒怎麼辦?總不能嫡長變養子吧!

  兩人苦惱的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最後拍板,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挾軍功以令天子。

  只要他們能夠立下潑天的功勞,皇上哪裡還會計較那丁點的小事,所以這回他們不但得要將那些吃裡扒外的狗東西都給揪出來,更要將雲瀘國那些妄想著謀奪旁人領土的賊人打退百里之外,讓他們不敢再輕易再來捋虎鬚。

  江成玉瞧著褚靖南那一心為汪襲綠謀劃的認真模樣,心中禁不住一黯,難怪綠丫頭雖然表面總是佯裝不在乎,心裡卻始終放不下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一旦認真起來,的確有教女人魂牽夢縈的魅力啊!

  想到這兒,他的心仿佛被人扯弄似的微微生疼。

  他還以為他終究可以等到一個機會,等到襲綠對褚靖南完全死心之際,便能光明正大的照顧他們母子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不再只把襲綠當成妹妹看待,他心中曾經暗暗希冀,再等寶兒大一些,就向她提出成親的要求,可現在瞧來,她和褚靖南依然郎情妾意,讓人哪有一絲見縫插針的機會。

  罷罷罷,不屬於自己的終究是不屬於自己,若是襲綠能活得不要那麼抑鬱,他瞧了終究是開心的,便……這樣吧!

  他會全心幫著褚靖南立下不世的功勞,保汪襲綠一世的富貴幸福,這樣他便可以放心地藏著這個秘密,放心地獨自一人行醫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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