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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在懷睡不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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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5:29
第5章(1)

    停好車,瑀希從後座拿起紙袋和一束花,是新娘捧花,因為他想要,佩佩二話不說,取消丟捧花活動,直接將花給了他。

    瑀華八卦的一路追著他問:“大哥要捧花做什麼?送給張醫生?你真的這麼聽老爸的話?不對哦,有鬼,你才不會照爸爸的意願做事,難道你打算欲擒故縱,最後一記回馬槍,殺得爸爸措手不及?”

    今天,爸爸正式介紹張醫生和他見面了。

    這道手續是多餘的,他很早就認識張鈺湘,她是他的大學學妹,本來以為她會選美容整型科,卻沒想到她會挑眼科。

    她說:“現在年輕人電腦看得多,眼科的生意肯定不錯,怎樣?我很有商業頭腦吧!沒辦法,我家裡全是當奸商的料。”

    她是個幽默風趣,讓人不覺得無聊的女生,媽媽喜歡她、爸爸也喜歡,只是爸爸喜歡的是她的職業還是她這個人,瑀希就不確定了。

    不過瑀華說對一件事——他不會這麼聽話。

    他已經三十歲,很清楚為反對而反對是件再幼稚不過的事,但他就是幼稚了,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頭。

    所以就算張鈺湘是再好、再適合他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選擇。

    他要走了佩佩的捧花,因為瀟瀟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只是短短一天沒見到她,便莫名其妙地想,想她一個人在家裡會不會無聊?想阿秋嬸今天要過來打掃,她會不會調皮地在阿秋嬸面前試驗她的超能力?想她會不會跑得不見蹤影……他想著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面,所有的腦細胞,好像都被一個叫做戴S瀟的女鬼給佔據了。

    晚宴一結束他就回來,爸爸讓他送送張鈺湘,他點頭應下,轉身便讓心臟科的呂醫生送了,他知道呂醫生喜歡張鈺湘。

    瑀希只見過月老一面,不曉得月老的實質工作內容是什麼,但他就是做了媒、牽了線。手法粗糙他知道,但他並不打算以此為業,所以粗糙與否,他不介意。

    他看見張玉湘眼中的失望,心裡有些抱歉,但他認為讓人懷有不是希望更殘忍。

    不過張鈺湘很聰明,面上並無表現出半分不滿,反而轉頭和呂醫生聊起天,她是個會讓所有人都感到自在的女生。

    用鑰匙打開門,他脫下鞋子、進屋,把紙袋收好,再尋個瓶子裝上水,把花束放在上頭,做好所有事後,他打開淽瀟的房間門。

    不在?皺眉,她去了哪裡?

    屋前屋後巡一趟,沒看見她,他先回房間洗個澡,踏出浴室時卻看見她站在牆邊等他。

    “你去哪裡?”他直覺問。

    “我去采桂花,怕被路過的人看到,我等到天黑才動手,剛剛洗乾淨了,蓋上紗布,拿到屋頂去風”

    她笑彎兩道眉毛,一臉的——本人今天心情特好。

    原來跑到屋頂上去了,難怪找不到人。

    “采桂花做什麼?”沒捧花可以抱,就拿桂花充數也太奇怪,那麼小的花能充什麼數?

    “冰箱的桂花釀沒了,我要補貨啊。”她可得意呢,采了滿滿一大碗公。

    “你會做?”

    “當然,看外婆做過好幾次,再笨也學起來了。”

    “你今天很高興?”

    當然!她用力點頭,繞著他轉一圈,笑得一雙眼睛都眯成一條線。

    “什麼事情那麼開心?”

    “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聽?”她雙手背在身後,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張得老大,眼底裝得全是得意。

    “你那個表情,可以容許我不想聽嗎?”

    “不可以。”她搖頭,用特異功能搖的,一搖,發瀑飛散,漂亮得像電視裡面賣洗髮精的女明星。

    “既然如此、就說吧!”

    她笑著踮起腳尖,笑著在他耳邊低語,“鄭瑀希,我不是鬼。”

    簡短的一句話,讓瑀希神經緊繃,是,月老也是這樣說的,但她不是鬼,為什麼沒有身體、沒有影子?為什麼可以穿牆、可以瞬間移動?

    “所以呢?”他問。

    “我只是靈魂出竅,我的身體正躺在你們家醫院的病房裡,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起來快死了,但只是“快要’,並沒有真的死,所有人都在等我清醒哦……”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興奮起來,拉著他的手,把自己冰冰的小臉貼合在他的掌心上,急急告訴他,“跟你說我叔叔有多好,他是站在我這邊的呢,他說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戴浞艾和孫易安在一起,你看,這才是支持、才是疼愛,才是父母親應該對女兒說的話。

    “我也到孫易安家裡了,聽見戴淽艾在哭,她說了很多話,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我、嫉妒我,她搶我的東西,只是因為生氣我沒拿她當妹妹,她做壞事只是希望吸引我的注意。

    “瞧,我們多像啊,我的倔強驕傲也是想吸引媽媽注意呢,果然是親妹妹,有某些重疊基因。

    “她還和孫易安約定好了,只要我醒來,她就要拿掉孩子,和孫易安分手,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

    她講得又急又快,就怕漏掉什麼似地,說完,她仰頭看瑀希,但他沒有說話,連最基本的一句恭喜都沒有,只是望著她。

    她被看得怕了,輕咬下唇,握住他的掌心,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高興嗎?我可以不當鬼了耶。”

    是啊,他為什麼要不高興?她沒有死、她可以接續未完成的人生,他應該說聲恭喜。又或者應該催促她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也許他應該陪她走一趟醫院,親手把她送回去。

    但是,他確實不高興,因為她說“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因為她說“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所以她期待回到過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她期待重回過去的生活,而那段生活裡面,沒有鄭瑀希。

    心僵了,像被誰注射麻醉藥似地,他當機、無法反應,只能看著她,靜靜地不說話。

    “怎麼了?哪裡不對嗎?你身體不舒服?”她用掌心貼在他的額頭,半晌,頹然放下手。“我感覺不到你的溫度,你發燒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急了,因為他半句話都不回。

    他看著她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奔進奔出、翻箱倒櫃,老半天才找出他的醫藥箱,在找出溫度計時,甚至高興地驚呼一聲,她帶著溫度計跑到他跟前。

    “我沒有生病。”

    揮開她的手,他拒絕她的溫度計時,一併拒絕她的關心,他在生氣,至於為什麼,他也厘不清。

    “可是你的臉,看起來不大舒服。”

    她憂心忡忡,溫和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眉毛擰起,眼底透出些許淩厲,柔和的五官變得剛硬,他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她害怕。

    “你真的以為可以回到過去嗎?”他冒出一句話,讓她拿著溫度計的手,定在半空中。

    剛剛她要他講話,他半句都不說,現在她不要求了,他偏要講,並且一句比一句更殘忍。

    他說:“你樂意見到你妹妹把孩子拿掉?一個生命因為你的愛情而消逝,你可以假裝無知而幸福著?

    一對有情男女,因為你而分手,巨大的遺憾存在心中,你可以一筆抹去、自在而快樂?你可以沒有半點罪惡感地享受你自以為是的愛情?

    “不,你不會,這件事已經在你們中間劃出一道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孫易安難受的時候,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因為他在思念戴淽艾?他開心的時候,你會猜測他是不是背著你,又和戴淽艾在一起了?他送你禮物,你會疑心他做什麼壞事,必須討好、補償你?當他對你們的孩子發脾氣時,你會想,如果這是戴淽艾的孩子,他會不會更有耐心?你將無時無刻懷疑他、猜忌他。

    “而他,在被生活壓迫得無法呼吸時,他會說:‘都是你給的壓力。’他不快樂的時候,會想,如果是你妹妹在身邊,他的心情就不會這麼低落。

    “每次當他想從現實中逃避,他就會緬懷起那段無法圓滿的愛情,想起他曾經有過的孩子。當他不滿時,他就會怨恨你親手製造他的遺憾。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執著這樣的愛情,它真是你計畫裡不可或缺的一環?醒醒吧,無論如何你和孫易安都回不到過去了!”

    話說完,他看著淽瀟,她也回望,然後,淚狂飆。

    沒有啊,她沒有非要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沒有要謀殺小生命,她沒有固執到寧願玉碎不願瓦全,她只是想要被支持而已..她只是希望他支持自己,就像她期待媽媽嘴裡說出和叔叔一樣的話,她只是需要有人站在她這邊,體會她的委屈,她真的沒有惡毒、沒有兇狠,沒有想要謀殺一條生命來成全自己啊。

    她當然知道,他們回不到過去,她當然明白,不要製造別人的遺憾,只是……他怎麼可以把她想得這麼壞?他為什麼非要把她的快樂打入地獄,他為什要教訓她,教訓得不留半點餘地?

    她生氣了!許久沒使用的銳刺張揚,她就是要固執倔強,就是要驕傲強勢,她就是要唱反調,不要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沖上前,她掄起拳頭揍他,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可她打得肩酸手痛、幾乎要虛脫。

    她哭、她大喊、她有一肚子不滿,她怒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沒有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你沒聽過懸崖勒馬嗎?你不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嗎?人都會行差踏錯的嘛,改過來不就好了嗎?

    “易安知道他錯了啊,艾艾知道她錯了啊,他們都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收下他們的歉意。

    “你媽媽沒有教你嗎?別人道歉,我們就要誠心誠意接納,我們要原諒別人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假裝沒有那回事,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要給易安那麼大的壓力,我會傾聽他的聲音,不強迫他實現我的計畫。

    “我會把艾艾當成親妹妹看待,疼她、愛她,讓她像小時候一樣崇拜我,我還可以教她功課,教她怎麼討好教授,我這麼努力,他們當然會回饋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到從淽瀟說著一句句的反話,這些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是要說要講、要活活氣死他。

    他果然被“氣死”了,他退開幾步,正視她淩亂的眼神。

    “誰告訴你,愛情是一件錯誤的事?戴S艾和孫易安相愛沒有錯,他們唯一的錯是沒有好好處理你的感覺。並且,你怎麼認為孫易安回到你身邊,代表的不是將就妥協,而是愛情重回?

    “如果他對你有愛,為什麼還會愛上你妹妹?如果他是感情氾濫的男人,可以同時愛上好幾個女人,這樣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付出一生?”

    他還在講道理?

    討厭、討厭、討厭死了,這時候她不需要大道理,他講的哪一句她不知道?他哪個想法她不理解?再說第一百次,她只要傾聽、只要附和,只要支持和關心,她不是笨蛋,怎麼會傻得做出錯誤選擇?

    可是,他不用心、他不懂她的心問題是,他何必懂,她是他的誰啊?一個鬼和一個人,能夠稱得上朋友就已經很不錯,她還能期待其他?沒聽見小護士們的對話嗎?他是需要用心,只是物件,不必是自己。

    垂下頭,不哭了、不打了,她連看都不肯看他,許久許久之後,她背過他,咬牙悶聲說:“鄭璃希,我真痛恨你的嘴巴!”

    是,他也自己的不留情面。

    只是發現了病灶,若不俐落地做出決定、下刀,只會給它機會四處擴展蔓延,他不是個感性的男人,他實事求是,他只想切除她的病灶。

    可他永遠都想不到,從來不失控的自己第一次失控,竟就此把自己推入不確定的地獄中。

    璃希緩下口氣,企圖告訴她“愈後”的情形,他想用樂觀的態度讓她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個孫易安,只要她肯敞開心靈,她會發現比孫易安好一千倍的男人,比如,他自己。

    可是他來不及開口,咻地,她從他眼前消失。

    打開手機,他打電話給弟弟。

    電話接通,他說:“瑀華,幫我一個忙,明天進醫院後,幫我查查有沒有一個叫做戴淽瀟的病患,查到後再告訴我,她現在的狀況怎樣?”

    “是你的朋友嗎?”

    “對。”

    “知道了,明天給你答案。”

    收線,瑀希從書桌前挑一本書,鋪好床被躺到上頭,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很累,沾枕就可以入睡,但他睡不著,空洞的目光望向天花板,瀟瀟的話在他耳膜間進進出出、擾亂。

    是啊,誰說天底下沒有知錯能改的人?也許這次的事件,讓孫易安變得成熟,讓戴淽艾確定,自己對孫易安不是愛情,而是好勝搶奪、引起注意,他憑什麼就確定孫易安和戴淽艾之間的才是愛情,憑什麼認定孫易安的心早就不在瀟瀟身上?

    他主觀了!

    他從來都是客觀的,事件發生,他會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設想切入,才做出最後結論,但今天他心急、心亂,只憑著直覺就否決瀟瀟的快樂,難怪她生氣,他確實是過分……

    所以,她走了吧?回到身體裡、回到家人身邊……回到她一心想要的愛情中,她說她會改變,兩個人的努力,應該會讓他們之間的愛情走得長長遠遠吧,他能做什麼?只有祝福。

    也許明天瑀華就會回報自己,戴淽瀟已經清醒。

    長歎,他對著窗外低聲道:“瀟瀟,對不起也……祝福你。”

    她回來了,坐在長廊裡,背靠著牆。

    細細回想兩個人的爭執,她苦笑,他講的每句話都傷人,卻也真實得讓人無法反駁。

    生什麼氣呢?從醫院回來的一整個下午,她假設過無數種狀況。

    假設自己和孫易安複合,然後推衍出自己的疑心、艾艾的難受、孫易安的不甘,也想過一條本來可以燦爛的小生命,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堅持而消失,這麼多因素加入,她的愛情當然不會像過去那樣純粹。

    是啊,她都想過的,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想不到他講的每件事。

    她不過是因為叔叔、因為艾艾的話而感動,不過是因為有人肯站在她的立場說話而喜悅,從來從來,從來她都是一個人一邊,從來她都是顧影自憐,從來她都是……孤單。

    所以她激動啊、她快樂啊,她只是想找個人來分享自己的愉悅,所以她把快樂晾在他面前,想聽他一句一太好了。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多想告訴他,她可以當人、可以成為他“貨真價實”的朋友,她樂意放棄超能力,和他一起站在陽光底下大笑、再不必擔心美白的問題。

    但……長長吐氣,怎麼能怪他?

    她半句不提心中最想說的話,卻提孫易安,提早已經不存在的愛情,提出一堆讓他隨手輕刺就會戳破的謊言,然後再因為他的表現而傷心。

    是不是很蠢?

    什麼精明的女強人?騙人的!什麼聰明穎慧?假的!她只是個虛張聲勢的驕傲鬼,她只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最討人厭的表現。

    難怪孫易安不要她,難怪艾艾批評她脾氣不好,難怪她交不到知心朋友,通通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長廊裡自怨自艾,而瑀希在房間裡唏噓難平。

    他以為關掉電燈就可以入睡,他以為送出祝福,就可以結束這一切,誰知道,只是自欺欺人。

    他無法入睡,他心思反覆,腦子裡盤盤繞繞的都是她憤怒的眼神。

    瀟瀟很難受嗎?真的這麼想回到孫易安身邊?即使心裡清楚,他心裡裝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有人說:女人的愛情很盲目,她們往往看不清楚愛情的本質,便豁出一切、悉心追求。所以瀟瀟也是這樣嗎?她根本不在乎孫易安心裡有沒有戴淽艾,只在乎他是否能留在自己身邊?

    這種女人很傻,可是如果這份傻氣能夠讓她幸福,如果她的快樂只有孫易安給得起,他憑什麼阻止?

    他是個心事藏得極深的男人,但他把心事對她講了,他不喜歡多嘴多舌、嘮叨繁瑣,卻在和她的互動中多嘴多舌,並且感到快樂;他不喜歡甜食,卻愛上她手中的桂花釀,失戀是痛苦的,卻因為有人和他一起痛苦著,讓他遺忘,失戀正在自己身上演出。

    不知不覺間,她影響了他。

    這樣的感覺是喜歡嗎?不確定,他是交過女朋友,但對她和對Rose的感覺不一樣。

    曾經他以為這個叫做同情,但當他脫口向月老問:“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嗎?”那刻,他明白了,他對她,早已經不是同情。

    瑀希強調科學,雖然他看得見鬼。

    任何事他都必須透過理性分析,才肯做出決定,他痛恨不理智的感性,但他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深深的憐憫刻進心底,然後一天天,他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不在,他便空虛寂寥;她難受,他便扯著心無法安靜;她開心,他便嘴角揚起,她無時無刻影響著他。

    他很清楚自己對瀟瀟,已經不是簡單感情。

    問題是,瀟瀟深愛著孫易安,她強烈地想回到他身邊。

    她的欲望催促了他的怒氣,一通罵、企圖罵醒她,可是深陷愛戀的女人能被輕易罵醒嗎?

    她沒醒,反而氣惱他,她走了,從今天起、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搖頭,瑀希埋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改變的事,他為什麼要說要做,為什麼要破壞彼此間的友誼?

    他應該附和她的快樂,感受她的喜悅,並且說:“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一趟,親自送你回去。”

    然後他們可以珍惜最後一個晚上,說笑玩鬧,像過去十幾天做的那樣。

    但是他毀了,毀了最後的相聚。

    他在房間裡輾轉反側,淽瀟在客廳裡徹夜難眠。

    她再也受不了了,走到他房前,沒有敲門,直接穿越。

    她走到他床邊,悄悄拉起棉被一角,輕輕把自己塞進他懷裡,摟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胸口。

    沒有任何一隻鬼喜歡溫暖的,但是她喜歡,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充滿安全感的懷抱。深吸氣,閉上眼睛,鬼是夜行性動物,但這個夜裡,她不想行動,只想窩在他身邊。

    瑀希從她拉開棉被一角時,就發現了,眯著眼,看著她小心翼翼上床、小心翼翼把自己塞進他懷裡時,忍不住拉出一個幸福微笑,因為,她回來了。

    太好了,她回來了,她沒回到孫易安身邊,他不知道情況為什麼會急轉直下,但他喜歡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

    偷觀著她緊張兮兮的小動作,他很想告訴她:放心、鬼是吵醒不了人的,除非她刻意嚇人。但他沒說,他不想嚇阻她的行為,因為,他也想擁她在懷裡入睡。

    一股清涼從她身上漫入他懷裡,如果可以,他想展臂將她圈上……

    慢慢地,夜行性動物睡著了,輾轉難眠的男人也睡著,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彼此靠近那刻,悉數放下。

    他們雙雙睡到隔天下午,自從上醫學院之後,瑀希沒有睡過這麼久的時間。

    事實上他醒來過,但捨不得吵醒熟睡的鬼,因此伸手拿來床邊的書,看到自然睡、自然醒後又繼續看,醒醒睡睡間,忘記人和鬼不同,生理時鐘會告訴他肚子餓。

    至於那只鬼,睡得安適、睡得舒服,睡得只要離開他一點點,下一秒立刻又攀到他的身體上,繼續低下頭,親吻她的頭髮,她身上的味道再度竄入鼻息間,瑀希終於理解那個“不合理”,原來她沒死、身上還帶著人氣,所以他聞得到她的香味。真好,他喜歡這份馨香。

    滿足地吸一大口,他再度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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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5:55
第5章(2)

    當瑀希醒來的時候,淽瀟站在床頭,兩手背在身後,假仙的表情好像她昨晚沒有做過入侵別人床鋪的“壞事”。

    彎下腰,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說:“婚禮很累哦,從來沒看過你睡那麼久,我還以為醫生是不愛睡覺的。”

    在假裝沒窩到人家懷裡之後,她又假裝其實昨天根本沒有人吵架。

    “下次你也辦一次婚禮看看,就知道有多累了。”話出口,瑀希驚覺不對,他根本不想提感情婚姻那方面的事。

    可是淽瀟聰明,她刻意把話題轉開。“那我就更應該謝謝你。你這麼忙,還記得幫我帶東西。”

    說著,她把背著的手伸到前面,手裡拿著昨天瑀希帶回來的捧花。

    “這是要給我的對不對?”

    瑀希起身,在床上盤腿坐著,微笑,“對。”

    “那……你閉上眼睛。”

    “閉眼?”他才剛剛張開眼。瑀希沒爭辯,合作地閉上眼睛。

    短短三秒,她說:“好了,你可以張開眼睛。”

    瑀希眼睛打開,然後,屏息——她的頭髮高高地梳成髻,額前些許瀏海,耳鬢邊垂下幾縷黑絲,髮髻上綴著一圈珍珠,長長的頭紗垂在身後,她穿著一身珍珠白的貼身婚紗,蕾絲袖子長至肘邊,白皙的頸項上頭沒有東西,只有一顆小小的心形鑽石,和耳垂上的小鑽配成對,上半身是相同的貼身蕾絲材質,腰帶上米色珠子為飾,縫出簡單的雲紋,曳地長裙上沒有蕾絲、沒有花紋,只是一幅泛著柔光的緞子,她手裡捧著他帶回來的捧花,深深淺淺的紫色蘭花,映著她的笑容,美麗非凡……

    瑀希傻傻地笑著。

    “漂亮嗎?”她歪著頭,湊到他面前說。

    “非常漂亮。”

    “有沒有欲望牽著這麼漂亮的新娘走紅毯?”她笑著朝床上的瑀希伸手。

    他接過她的手,滿面笑意盤然,微微的冰涼、微微的舒爽,他離開床走到她身邊。“是男人都會有這個欲望。”

    “真可惜,不能拍下來,不然我就能夠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瑀希鬆開她的手,走到衣櫃邊,將穿衣鏡搬到她面前。“看見了嗎?”

    “看見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容不斷。

    “既然不能拍下來,就畫下來。”

    他牽著她坐到書桌前,給她一本畫冊、一枝筆,還有一整盒的顏料。

    “你怎麼有這個?你也喜歡畫畫?”

    他笑而不答。那是特地為她買回來的,在昨天。

    她畫了很多畫,卻半幅都留不下來,於是他帶回顏料,希望能把她的心情留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我去洗澡、弄點東西吃,你在這裡畫圖。”

    “好。”淽瀟應下。

    她拿起筆,側身看一眼鏡中的自己,熟練地在紙上描繪,不多久,一個美麗的新娘子出現了,她坐在窗邊,側頭看著手中的捧花。

    她不喜歡寂寞的感覺,因此在新娘身邊畫了個新郎,幾筆,她勾勒出瑀希的眉眼、勾勒出天使般的燦爛笑顏,只是……想了想、覺得不妥當,她擦掉新郎的五官,然後開始調和顏料,一筆一筆地在畫紙上烙入色彩。

    她畫得很認真,瑀希端著餐盤進屋也沒發覺。

    放下餐盤,站在她身後,瀟瀟畫得很好,任何人看見這張畫,都會知道新娘是誰,她不走這一行是浪費了,視線轉移,目光落在沒有五官的新郎身上,無數的猜測飛掠。

    她因為他的話而猶豫了嗎?她也擔心他提及的狀況?因為擔心害怕、因為不確定,所以她沒走、她選擇留下……

    這樣對她好嗎?長期昏迷,器官衰竭,到時她想回去卻回不去怎麼辦?心沉,他有幾分後悔。

    ***

    不提孫易安、不說回去的事,兩人很有默契似地,一起逃避著非得到來的事實。

    淽瀟每天都撐著快掉下來的眼皮,做菜給瑀希吃,璃希承認,她的蔚藝比自己更好。瑀希經常撐著傘出門,傘下有個別人看不見的女孩,他與她說說笑笑,說著醫院裡的趣事。

    他知道她累,因此每次的白天“活動”控制在一兩個鐘頭內結束,然後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書、假寐。

    不久後,他會發現淽瀟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環住他的腰、頭貼在他的胸口入睡,她戀上他的體溫,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睡著、他清醒,他看書、她在夢裡聽見親情的呼喚。

    她知道最終都是要回去的,只是不捨得,不捨得離開。

    她心裡清楚,離開之後,再不能肆無忌憚地賴進他懷裡,不能黏得他那樣緊,離開這裡之後,即將面對的是現實,是上班打卡、媽媽、叔叔、大姐、妹妹以及傳聞中的張醫生,他們之間再也無法簡單……

    瑀希也明白她終究要回去,只是,比起她的不捨得,他心裡有更多的複雜情緒。

    瀟瀟回去之後,就要和孫易安複合了吧,她很固執,肯定會把計畫徹底執行,到時,她會寄喜帖給他嗎?會高高興興地扯著他的衣袖,抬高下巴,說:“瞧,人都會改變的,易安只是一時迷惘。”

    到那個時候,他與她,還會是朋友嗎?

    他其實不缺朋友的,但他珍惜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她腸枯思竭對他講一大堆笑話?她說:“從前沒有人肯聽我說話,現在,有你真好。”還是因為她卯足勁兒逗他開心?她說:我的功力有點糟,每次想逗媽媽開心,卻總是逗出她的忿怒。

    或者因為她煮飯、抹地、打掃庭園很賣力?她說:“這種事、我在行,我很努力當乖小孩,讀書、幫家裡做家事,如果可以換孩子,所有媽媽都會想把我換回家……”

    她老是用輕鬆的口吻說著這些事,而他老是因此心疼心酸,恨不得圈出一張保護網,將她緊密收藏。

    她不是刻意的,而他卻被她的非刻意牽動,不知不覺間,他的心一再淪陷,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悲喜竄進他的知覺裡,和他的融為一體。

    他不確定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愛情,卻能確定,他不想在這個時刻和她畫下句點。於是他自私了,他沒催促她快點回去,即使他是醫生,很清楚長期插管臥床對人體有多少傷害,但……他自私、掩耳盜鈴,他貪求多一點點時光。

    看著她送給自己的畫,幸福的新娘、幸福的笑臉,新郎的臉上沒有五官,但他幾乎可以想像,那雙眼睛裡藏有多少感情,她真的期待能夠嫁給孫易安!

    淽瀟端著一杯桂花釀走到他面前,說:“可以喝了,你試試看,不過泡越久、花香會越濃。”

    他接過茶杯喝一口,確實,沒有之前的香。

    她把杯子拿回來,湊在鼻尖輕輕嗅聞著。

    “我看到你國小的作文簿,在你外婆收藏的盒子。”

    “你看了?”

    “看了。”

    她哇哇怪叫起來。“天底下只有律師才曉得侵犯別人隱私權是犯法的嗎?”他失笑。“我知道啊,但我也知道鬼無法按鈴申告。”

    “你欺負我是弱勢團體?”

    他沖著她微微一笑,換話題。“成功對你而言很重要?”

    “怎麼這樣問?”

    她已經忘記自己寫過的作文?瑀希輕哂。“那篇作文的題目是:‘我長大之後……’老師大概希望學生發揮想像力,想像自己長大後要做什麼、成為怎樣的人。”

    “應該是,我怎麼寫呢?”

    “你說要當一個成功的人,要賺很多錢、有很好的名聲,要讓所有人都看見你,要別人聽見戴淽瀟這三個字,一起豎起大拇指。”

    她想起來了,失笑。“哈!那不是我的希望,是我的驕傲。我以前說過,媽媽經常罵我不負責任,但我媽媽常罵的還有另外一句。她說:‘你不要以為自己有才華、天生比別人聰明,我告訴你,這種人到最後一事無成的,多得是。”

    “她弄錯了,我根本沒有才華,也不比別人聰明,我只是比同齡的孩子更刻苦認真,我想用成功證明,我不會一事無成。所以我期待成功,也鞭策自己成功。

    “後來外婆看到我的作文,跟我要走。外婆說:‘我把它收藏起來,等十年、二十年之後,瀟瀟再告訴外婆,成功的定義是什麼,好不好?’那個時候,我不明白外婆的話是什麼意思,成功不就是這麼一回“這些年,每次到外婆家過寒暑假,她就會找機會告訴我,有錢的人不見得快樂、有權力的人不見得幸福,能夠擁有幸福和快樂,才是有成就的人生。我想,外婆試著告訴我,把別人的讚賞與認同放在自己的感受前面,是件蠢事。”

    聽著她的話,瑀希望向天邊雲霓,西下的太陽把雲層染出各色光芒。

    “有沒有想過,你媽媽對你說的話,是指責還是擔憂?”瑀希道。

    叔叔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你對她特別嚴苛,因為害怕她長大後像她生父那樣,成為不負責任的人,對吧?可她分明就像你淽瀟點頭,過去她認為那是指責,媽媽用她不曾犯下的錯誤來責備自己,於是不甘、於是忿怒,於是驕傲得想要表現更多,現在明白了,那不過是憂心忡忡,擔心她長成和爸爸一樣的人。

    “我想,都有。”淽瀟回答。

    “嗯,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多數是是在灰色地帶,也許有時候她得指責是因為擔心,也許有的時候,她看著你,想起犯下錯誤的自己,她對你不合理的批判,何嘗不是因為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我明白。”瑀希的建議是對的,她應該給自己和媽媽留下空間,讓她的傷口癒合,也讓自己得到平靜。

    “那你呢,也和我一樣,想朝成功的路上走?考上醫學院得付出多少心血,我明白得很。”

    “讀書對我從來不是難事,不考一百分,對我而言才有難度。”

    “呵呵,你比我的驕傲還驕傲一百倍。”

    “我只是陳述事實。何況,考滿分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所以你天生沒有敵人?你的人生順風順水,沒什麼好抗爭?”

    “不,我經常要對抗自己。”

    “與自己對抗?”好難理解的邏輯。

    “我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我有自己想要的天空,不是爸爸能夠想像的,但我是長子,他對我有很高的期望,我不想讓他失望。於是經常要在‘自己想要’、與‘爸爸想要’之間搖擺,因為符合爸爸期待、就要讓自己失望,讓自己開心、卻得面對爸爸的不郁,這讓我很費心。”

    “怎麼辦?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嗎?”

    “面對這樣的狀況,我們三兄妹各自發展出一套對抗方法——妹妹選擇正面反抗,弟弟選擇陽奉陰違,他表面上唯唯諾諾,私底下另搞一套,不過他算厲害了,到現在私底下做的那些,被我爸爸挖出來的,只有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私底下做什麼?”

    “我爸爸看不起商人,他卻開一間遊戲軟體公司,爸爸逼我們念醫學院,他就搞雙主修,醫學院學分低空掠過,資訊工程卻高分過關。”

    “哇,這個厲害,那你呢?”

    “我學會把自己的想法導進爸爸腦袋裡,讓他誤以為這是他自己想要的。比如所有人都認為我配合父親的意願念醫學院,包括我爸爸自己也這樣認定,卻不曉得,當醫生從來都是我的第一首選。

    “比如爸媽認為我和前女友分手,是因為家裡容不下一個當模特兒的媳婦,不得不放棄這段感情,殊不知,我早在他們知道這個訊息之前,已經和Rose分手。”所有人都認定他乖,卻不知道他是三個孩子當中,唯一能達到目的,還可以從爸爸身上挖出好處的那個。

    他的前女友是Rose?第一次,瑀希嘴裡提到前女友的名字。

    淽瀟聽說過她,是個很漂亮、很紅也很有能力的名模,要當他的女朋友都必須達到高標以上吧!

    突地淽瀟想起眼科的張醫生,那麼,她是鄭伯父喜歡的媳婦,還是瑀希導入他腦子裡的想法?臉色微微黯然,但她很快就把念頭驅離,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她不想浪費在吵架上。

    “聽起來,你的手法更高明。”

    “嗯,確實,就像……”他還打算再吹墟一場時,門口傳來阿秋嬸的聲音,她提來一個大塑膠袋,站在門口對瑀希喊話。

    “鄭醫生,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門沒鎖,阿秋嬸自己開門走進來,提高塑膠袋,裡面是兩顆大白柚。“這是我娘家哥哥種的,是老叢……”話到一半,突然間她的眼睛瞠大,直直盯著淽瀟。

    淽瀟被她看傻,難道她能夠看見自己了?

    瑀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發現問題所在——那杯桂花釀還被她捧在手中!在阿秋嬸眼裡,那杯桂花釀就是浮在半空中。

    在阿秋嬸還沒有出聲尖叫前,瑀希趕緊伸手接過淽瀟的杯子,那是個怎麼看怎麼彆扭的動作,但他裝得若無其事,慢慢把手伸回來,喝一口再將杯子往旁邊的地板擺去。

    “阿秋嬸,怎麼了?”他明知故問。

    “我剛剛、剛剛看到杯子……飄在空中……”她嚇得聲音發抖。

    “有嗎?”他做出滿臉的不信,看地上的杯子一眼,“我拿著的。”他點一下頭,鄭重解釋,“你看錯了。”

    “在鄭醫生去拿杯子之前,我、我看到它飄在……”

    瑀希一臉鎮定,走過去將阿秋嬸手上的大白柚接過來,拉著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進屋取來醫藥箱。

    阿秋嬸一雙眼睛瞠得大大的、四下張望,下意識挪動自己的屁股,離杯子遠一點。

    她的表情,讓淽瀟有惡作劇的念頭,她悄悄伸出手,想再把杯子拿起來,但從屋裡出來的瑀希快一步,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她。

    做壞事被當場抓包,淽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瑀希站到阿秋嬸身邊,放下醫藥箱、拿出聽診器,裝模作樣替她診療一番,“阿秋嬸,你最近有沒有失眠,夜裡醒來就不太容易入睡的問題?”

    “有,醫生說我自律神經失調,吃藥也沒效。”

    瑀希同理心地點點頭,又問:“那有沒有肩痛耳鳴的症狀?”

    “有,鄭醫生好厲害,一下子就知道,醫生說是五十肩。”多數女人都會犯的毛病。

    他拍拍她的肩膀說:“阿秋嬸,你必須養成運動的習慣了。”

    “有啊,我每天打掃家裡,走來走去、很累欸。”

    “勞動和運動不一樣。如果可以的話,你去報名一些活動中心的運動班,不然耳鳴、幻聽、幻覺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我們的肩膀脖子處有很多神經,壓迫到不同的神經、會出現不同的症狀,就像你剛才看見杯子飄在半空中那樣,而且會嚴重干擾睡眠品質。”

    “所以我看到杯子……是因為……”

    瑀希臉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他點頭,“你再不改善運動習慣,以後聽到、看到的東西會越來越離譜,有許多婦人因為這樣,以為自己卡到陰,其實簡單說,就是壓迫到神經。”

    “知道了,回去後,我馬上叫我女兒幫我查查附近哪邊有人在學瑜珈。”

    “這樣很好。”

    “謝謝鄭醫生,我以前還以為痛一痛就過去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別客氣,我也要謝謝你的大白柚。”

    “那我先回去了,鄭醫生,謝謝哦。”阿秋嬸一面點頭一面道謝,瑀希一路把她送到門口之後,轉過身、籲口氣,不苟同地看淽瀟一眼。

    淽瀟知道錯了,吐吐舌頭道:“阿秋嬸真的有生病哦。”

    他兩手橫胸,定定看她,不回答。

    她轉移注意力,笑說:“柚子皮別丟掉,剝下來、曬曬太陽,幹了以後,等到冬天、燒炭取暖時,把柚子皮剪一小塊放在爐子上,整個房間會充滿柚子的香氣哦。”

    他還是沒理她,眼睛眨也不眨,沉默。

    唉,還真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淽瀟走到他身邊,勾住他的手、歪著頭貼在他的手臂上,以前沒對人撒過嬌的,當鬼之後,在他的身邊,越撒越順手。

    所以嘍,只要給一個暖男、一個溫柔的環境,就算女人有再多的棱角,也會慢慢磨成圓潤珍珠。

    “不要這麼嚴肅嘛,我知道錯了,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她舉起三根手指,討好地對他發誓。

    瑀希這才點點頭、放過她,坐回長廊,拿起桂花釀。

    他不喜歡甜的飲料,但被她喂過幾次後,竟也習慣並且喜歡上這個味道。

    淽瀟快步跟到他身邊,緊緊靠著他,“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能看得見鬼的?”

    “醫學院的第一堂解剖課時,我發現教室裡除了教授、同學,還有一整排鬼魂,盯著我們解剖自己的大體。”

    “真的假的,你有沒有嚇得手軟腳軟?”

    “前面那幾堂課,是我當學生以來,表現最差的幾堂課。後來我學會在解剖大體之前,在心底默默地對大體老師說:謝謝你們的奉獻,讓世間有更多的人可以得救。”

    再然後,他表現得越來越好,不負爸爸的期望,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許多大醫院想收他,他卻選擇進爸爸的醫院,爸爸因為他放棄更好的未來與成就而感動無比,重點是,爸爸始終相信,他一心一意想念的是生化科技。

    一個為了孝順長輩、放棄自己所欲的好兒子,哪個父親能不加倍看重?

    “你會因此對生命有不同看法嗎?”

    “有。”他點頭回答,“我尊重生命,不管什麼樣的情況,能夠活下去,都別放棄。”

    望著他,淽瀟偏著頭想,他是在鼓吹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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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假期接近尾巴,眼看上班的日期快到了,淽瀟黏瑀希黏得更緊。

    白天,他在客廳裡,她再想睡,也會硬瞠著眼坐在他身邊,然後一個不小心入睡;夜裡,他睡著,她便悄悄溜進他的被子裡,和他同床共枕。

    她始終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過分,而他從不說破自己知道她有多過分。

    至於瑀希,經常在淽瀟入睡的時候對她親昵,他抱她,雖然一片冰涼,但可以感受她在自己胸懷間的愜意,他親親她的額、她的頰,明知道沒有意義,他還是樂此不疲,因為唇間傳來的淡淡涼意,會讓他心跳迭起。

    他像情竇初開的小夥子,趁著她無知覺,偷偷用手指描繪她的五官,偷偷握住她的手心,並且暗自欣喜。雖然他很清楚這是偷來的幸福,很快,她將不再屬於自己,可他就是無法阻止自己的偷竊行徑。

    淽瀟的精神好得驚人,她從太陽剛下山,就開始在廚房裡忙。

    一個人加一個鬼能吃多少東西?何況她只能聞香,但她硬是把所有的食材全搬到桌面上,洗、切、整、配菜,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是哪來的大蔚師。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瑀希嘴角的笑意不停,她是少數現代都會女子中擅長廚藝的。

    “你喜歡做菜?”瑀希問。

    “不喜歡。”

    “可是你的技術很純熟。”

    “我經常做菜,在我媽媽還沒下班之前。”那時她老是幻想,一桌好菜能換到媽媽幾句獎勵,但事實是,她只能換到叔叔的讚美和大姐的笑臉。

    “外婆教你的?”

    “對,外婆會做的菜很多,外公是個幸福男人。”

    他同意,因為現在他也感受到她外公的幸福。

    她突然轉頭,笑望他,“你覺不覺得我像童話裡的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我不看童話的,怎樣的故事?”

    她一面做菜、一面講故事,“一個農夫撿了個田螺,在水缸裡養三年,有天他從田裡下工回家,發現菜已經煮好、屋子也整理好,一次兩次三次,他越來越好奇,想探查究竟,這些事到底是誰做的,於是躲在牆外偷看。

    “他發現水缸裡的田螺變成一個大姑娘,大姑娘為他洗衣燒飯、整理家務,他又驚又喜,搶到屋子裡,大姑娘才告訴他,她是田螺精變的,感謝農夫救她、養她,她是來報恩的。”

    瑀希笑道:“那我比起農夫賺大了,才養你一個月,就有滿桌好菜可以下肚。”

    “故事最後……”?!瀟的話沒說完,門鈴響起,瑀希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誰來了?”

    望著他的背影,淽瀟聳聳肩,自言自語道:“故事最後,農夫娶了田螺姑娘,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惜……我沒有她的好運。”搖頭、歎息,她又喃喃自語說:“再半個小時,就能吃飯。”

    打起精神,做菜最難的是洗整,下鍋就是小事了,雞湯已經熬上,蒸鍋裡的菜也上了火,剩下的,都是小事。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半個小時後的飯桌邊,沒有自己的位置。

    瑀希轉身走出客廳,出門就發現兩部汽車停在院子外面,而瑀華領著一票醫院裡的同事笑咪咪地站在大門外。“大哥,快開門!”

    瑀希皺眉,“你們怎麼來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邀請好朋友來幫你慶祝啊!”

    瑀希看一眼站在弟弟身邊的同事,來了三個人,有平日和瑀希、瑀華交情好的盧達文、陳禮祥以及張鈺湘,他們手裡拿著禮物、蛋糕和紅酒,笑顏逐開地對他揮手。苦笑,這時候他不能把人趕出門。

    瑀希說:“先進來吧。”

    進屋後,盧達文四下張望,“這間屋子蓋得很有特色。”

    “是啊,很少看見這種日式的建築了。”張禮祥接話。

    “打個商量吧,你什麼時候不想租了,通知我一聲,我要租下來。”張鈺湘笑著把紅酒和禮物放到桌面上。

    “可以的話,不如瑀希讓出一個房間給鈺湘,當二房東。”盧達文起哄說。

    瑀希沒回答,只說道:“你們先坐,我進廚房準備晚飯。”

    “這麼好,有晚飯可以吃?”張禮祥說。

    “我哥是新好男人,做菜難不倒他,誰嫁給他,誰的命好。”瑀華曖昧地瞥張鈺湘一眼,惹得她臉紅不已。

    他改變主意了,以前希望大哥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反抗爸爸,他相信團結力量大,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早晚能將爸爸的“扭曲觀念”扳正。

    但現在他認為,如果大哥順利娶張鈺湘的話,那麼自己沒娶醫生,爸肯定不會遺憾得太厲害,所以為了自己、犧牲兄弟,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誰讓大哥“乖”嘛!

    瑀希不理會瑀華的挑釁,他急著進廚房通知淽瀟,沒想到瑀華跟著瑀希的屁股後面進來。

    幸好發生過阿秋嬸的“撞鬼事件”,這次淽瀟乖覺,一聽見客廳裡的喧鬧聲,立刻熄掉爐火、放下鏟子,乖乖地坐在流理臺上。

    “大哥,我聽說了。”一進廚房,瑀華收起嬉皮笑臉,認真對他說話。

    “聽說什麼?”他看一眼流理臺上的淽瀟,她正笑眼眯眯地看著他們談八卦。“你順從爸爸的心意,和前女友分手,換到爸爸給的一個月假期。”

    “媽媽告訴你的?”

    “不然呢?你以為爸有這麼好心?”

    “爸會不會這麼好心我不知道,但我確定,你曉得有這條管道的話,肯定會去交個爸爸看不順眼的女人,然後‘斷然’分手,換一個月休假。”知弟莫若兄,瑀希很清楚他會怎麼搞。

    瑀華用兩隻食指點了點大哥,說:“你懂我。”

    瑀希攤手、聳肩,接下這個讚美。

    “不過,我也懂大哥。說實話吧,那位前女友是真還是假?如果是真的,肯定幾百年前就和你分手,你那一事過境遷的事件和爸爸談條件,對不對?”

    璃希笑而不語。

    盯住哥哥的表情,瑀華歎道:“大哥,你的乖巧,真的讓人毛骨悚然。”

    啪一聲電鍋跳起來,瑀華轉頭看一眼,桌上已經擺了四個菜,電鍋裡面有、爐子上面也有湯在滾著,他偏著頭道:“你是未卜先知嗎?算准我會來幫你慶生?”

    “誰說要慶生的?”

    “不然呢?沒事弄這麼多好料!”

    “我只是想給這次的假期劃下完美句點。”他說實話。

    瑀華卻當成屁話,動手掐一塊蘆筍放進嘴裡,嚼兩下,眼睛瞪大,“大哥,你是天才,做菜的功力又進步了。”

    “少奉承,說吧,怎麼想到把張鈺湘帶過來?她和達文、禮祥都不熟。”

    “爸喜歡鈺湘啊,反正你是乖兒子嘛,不把你推出去,爸成天盯著我看,很累的。”

    “所以出賣我?”

    “幹麼講這麼難聽,知道你失戀,身為弟弟的當然要體貼哥哥,我確實觀察過張鈺湘了,大方、有禮、家教好,聰明、勤奮、人漂亮,最重要的是那個脾氣,天底下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這是有資料可供參考的,我給她身邊的醫護人員做過問卷調查,大家爭相讚美、一致說好。(夢遠書城)照理說,美人遭嫉,我想,女人給她的語評肯定不怎樣,但,錯!大家都喜歡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沒有人說她半句負面話,所以這次我認同爸爸,她是可以配得上大哥的女人。”

    “她這麼好,你不去追?”

    “我們兄弟什麼時候掉價、淪為攤上的豬肉,讓人挑肥揀瘦,這塊不好、換那塊?況且就算小弟在下我想擺在攤上讓人家挑,張醫生還不肯呢。

    “哥,給你第一手消息,是張鈺湘的閨密傳出來的——你是她的暗戀對象哦,她從大學時期就愛上大哥了。嘖嘖嘖,那麼好的女人拿來配我這個黑心貨太浪費了,她適合大哥這樣的天使。”

    瑀希哼一聲,“有那種會把話往外傳的閨密,不如不交。”

    “哦哦,這麼快就開始替人家著想了?很好很好,有機會私底下提醒她擇友的重要性吧,她肯定會對大哥感激涕零、愛戴莫名,她熱戀大哥的溫度會直逼金氏紀錄。”

    瑀華滿口都是痞話,瑀希不舒服、淽瀟也不舒服,噘起嘴,她別開臉。

    瑀希不回答,由著他去唱作俱佳,有些人就是不可乙太搭理,否則他會立刻拉出戲棚,馬上給你演一齣紅樓夢。

    見大哥不應聲,瑀華稍稍收斂,“達文和禮祥今天是來幫忙的,你不要不給人家面子,以後在醫院裡還要相處呢。”

    他心想,如果順利的話,過不了幾個月,就有個醫生大嫂了,真好!

    瑀希偏過頭,心略沉,說道:“冰箱裡有飲料,你拿到外面請大家,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

    見大哥臉色越發沉悶,瑀華不敢再說下去,趕緊順著階梯往下爬。“沒問題,我去幫你招呼客人。”

    他打開冰箱,抱起幾罐飲料往外走。

    瑀希看一眼淽瀟,她在笑,卻笑得不由衷,背過身,她:“正好,我還擔心這麼多菜吃不完呢。”

    彎腰,打開爐火,她把沒炒完的兩個菜弄出來,心裡酸酸的,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只好刻意忽略它的存在。

    望著她的背影,瑀希走到她身後,把憋了好幾天的話說出口。“明天開始,我要上班了。”

    “我知道。”不然她也不會準備這麼多菜,算是……餞別吧。

    “上班後,我就不會經常住在這裡。”只有在連續兩、三天的假期,他才會回來。

    瀟瀟點點頭,她早就知道。

    “那、你要不要回去了?”

    回去?回身體裡?回到正規的生活中?她沒問卻曉得答案,然後,不願意回答。

    看著她的沒反應,瑀希心裡何嘗好受?

    他知道她在猶豫,她想回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卻又為著無辜的孩子而難受,她待在這裡,只是為了逃避現實罷了。

    而他,難道就不是逃避?

    他清楚,她一旦回去,兩人之間將會斷絕交情,他不是個喜歡複雜的男人,他對於掠奪別人的愛情不感興趣,何況她對他,僅僅是依賴而已,不是愛情,如果能夠看到她魂魄的是另一個男人,她也會對那人產生同樣的感情。

    快手快腳地,淽瀟把菜和湯全端上桌,洗洗手,說:“去請你的朋友進來吧!”話說完,眼睛一閉,再張眼時,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只是身體離開、心離不開,她把耳朵貼在門扇上,偷聽。

    她聽見客廳裡的瑀華揚聲一喊,“開飯了!”之後,熱烈的掌聲響起。

    她聽見另一個陌生的女聲說:“學長的手藝這麼好,嫁給女人有福了。”

    她聽見他們說說鬧鬧、氣氛熱烈,聽見三個男人努力地扮演紅娘角色,把瑀希和張鈺湘給配在一起。

    兩個人會交往嗎?如果只是鄭伯父的想法,應該不會成,但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根本是瑀希的內定人選。

    何況鄭瑀華也說,張鈺湘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女人,所以到最後,瑀希將會再一次“符合”鄭伯父的意願,娶他想要的媳婦,並且還能替自己騰出更寬廣的談判空間。

    淽瀟沒有進飯廳,她在客廳裡徘徊,聽著他們用專業名詞熱烈談論著醫院裡的Case,她突然覺得,消失很久的孤獨感重新回來。

    如果孤單是常態,她這樣躲著能夠躲多久?如果她的人生有許多的註定,而她和瑀希註定無法在一起,她能在他身邊當一輩子的鬼、破壞註定?

    不能的吧,一個月的邂逅叫做美麗,一年、十年?誰願意新婚夜裡,一個鬼魂在自己身邊飄蕩?

    心沉得厲害,她坐到長廊上,是夜,星星月亮和往常一樣皎美,只是身邊空落落地少了一個人。

    屋裡熱鬧的生日快樂歌開唱,她可以想像瑀希的快樂。天使一樣的男人,身邊圍繞的就該是光而不是影。

    假期結束,他將回到他的世界裡,她呢?是不是也該回去?

    屋裡還在鬧騰著,瑀希拿著一盤蛋糕坐到淽瀟身旁,把蛋糕湊到她面前。

    她仰頭看他一眼,低頭聞了聞,很香、很甜,鼻子聞得出來、但嘴巴嘗不出來,她笑著說:“生日快樂,對不起,我沒有禮物可以送給你。”

    你送了,他在心裡說。

    那張畫著美麗新娘的畫稿,他會收著留著藏著,紀念這次的……評然心動……

    淽瀟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下一秒,張鈺湘就著淽瀟的位置坐下。

    皴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瞬間移動到草地上,她赤裸著腳、踩在沾著水珠的草坪,看見張鈺湘對著璃希笑。

    那是一幅美好的畫面,她必須承認。

    “我在你的冰箱裡找到這個,簡直不敢相信,是桂花釀!我在我祖母的廚房裡見到過,是我小時候最愛的味道,你也喜歡甜飲?”

    不舒服,因為張鈺湘搶她的位置、喝她的飲料!

    明明只是一縷幽魂,明明沒有心、沒有神經,可她痛了,胸口痛,痛得厲宵,痛得眼淚想要狂親下來,但瑀希望著她,所以淽瀟忍痛、含笑,刻意跳到籬笆上坐下,仰著頭假裝欣賞月亮。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難受,她只是個朋友,朋友有朋友的界線,不應該逾越,只是,難受不受控,像潮水洶湧,一波波打上心頭,咬唇,她凝住眼底晶瑩。

    瑀希看一眼杯子,張玉湘泡得很濃,甜得膩人的蜜香飄散在空中。她貪心挖太多了,那是瀟瀟的心血,不應該浪費。“這不是我的,是房東的。”

    他只是表明不希望張鈺湘動桂花釀,但淽瀟誤會了,胸口痛得更凶,她於他而言,只是房東……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利剪,一口氣把她的心剪成兩半。

    “對不起,那我喝了,不要緊吧!”張鈺湘瞠起眼睛,可愛地吐吐舌頭。

    泡都泡了,要緊又怎樣?他不高興卻沒表露出來。“我會跟房東說一聲。”他的口氣和平時一樣溫文儒雅,卻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謝謝,那位房東是老公公、老婆婆還是中年大叔?他人好不好?性情會不會古裡古怪?”

    “不會,她是個很好的人。”望著淽瀟,他的眉眼柔和了,可惜自始至終,瀟瀟眼睛盯著夜空,沒有發覺他的溫柔。

    “既然如此,那……剛剛盧醫生的提議,學長怎麼想的?”

    “哪個提議?”

    “學長當二房東,分租我一間房啊,你不是說房東人很好,他應該不會反對吧?”

    “我只租一間房,另一間是房東的,她偶爾會回來小住。”

    “唉,太可惜了。這裡離醫院有點遠,開車要一個多小時呢,上班後學長還是會繼續住嗎?”

    “嗯。”他並不想對她解釋。

    張鈺湘歎息,“學長不喜歡我對吧?上次學長讓呂醫生送我回家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心裡有點不服氣呢,學長還沒認識我這個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優點缺點,便急著否決我,太武斷了。”“不然呢?”

    “學長應該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所有的優點展露在你跟前,等你清楚了再下斷言,決定我這個人值不值得深交、值不值得談心,值不值得和學長再進一步發展。所以……”她起身,走到瑀希前面,大大方方對他一個彎腰,笑著說:“學長,請評估我、考核我吧,等確定我不是個滿分情人、滿分妻子時,再否決我吧!”

    她俏麗大方,嬌俏的模樣讓瑀希失笑,這樣的女生,很難讓人心生排斥。

    見狀,淽瀟心是苦的,臉上卻堆著笑,這麼大方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男人也會喜歡上,身為朋友,她應該推瑀希一把,反正名模小姐已經是過去式,他有權利得到新幸福。

    用力吸氣、用力微笑,用力裝得毫不在意,她飄到他身邊,帶著幾分挑釁對瑀希說:“給個機會吧,這麼好的女生,讓別人搶走就太可惜。”

    皺眉,他不喜歡淽瀟的話。

    幹麼急著把他推出去?這算什麼?她有了孫易安,便希望他也有新發展?她對他的友誼,就是用這種方式表現?

    他從不跟任何人賭氣,他從不放任自己的脾氣失控,但她就是有本事,一次兩次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於是,他和淽瀟賭上氣了,拉起嘴角,句出一抹再迷人不過的笑臉,他對張鈺湘道:“好啊。”

    只有兩個字,卻像天空突然掉下一把大斧頭似地,把淽瀟當場砍成兩半!來不及喊痛,她就散了……

    是魂飛魄散!

    她張大眼睛看向瑀希,但他不看她,只看著張鈺湘。

    那目光叫做什麼?叫做款款情深、叫做含情脈脈,果然是速食愛情的世界!一句“好啊”,感情便像熊熊烈火燃燒起來。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麼?在床上翻滾嗎?她刻薄惡毒地想著,卻止不住滿腹悲憤。

    他賭氣、她失控,她直覺想動手搶走張鈺湘的桂花釀,瑀希發覺了,不贊同地瞪淽瀟一眼。

    他是天使、是天底下再溫和不過的陽光天使,他從未用那樣的眼光看人,但他用了、用在她身上。

    手顫抖得厲害,但淽瀟收不回來,只能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她想說:“你不是我的,她想搶便搶,桂花釀是我的,她不能搶!”

    但話沒說出口,因為哽咽、因為靈魂被劈成兩半、因為酸澀苦楚在心中氾濫,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兩個無法交集的世界啊。?即使她不再當鬼,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也是五百萬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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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淽瀟醒了,清醒時,守在床邊的人是媽媽和叔叔。

    望著媽媽樵悴的面容,她心生歉意,瑀希的話在耳邊響起。

    她同意,媽媽不是聖人,她在面對自己同時,必須一再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可是愛情無過,錯的只是當下的選擇。

    認真說來,最大的受害者是姐姐和叔叔,媽媽就算為了叔叔加倍補償大姐和艾艾,又有什麼不對?

    心寬了,恨就淡了,看著滿懷歉意的媽媽,她輕聲說:“媽媽,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引出戴母無數感慨,她握住淽瀟的手,凝聲道:“那天你說,你無法再強迫自己把我當成親生母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認我了。”

    “我氣瘋了,胡言亂語,對不起。”

    戴母搖頭,緊據雙唇,倔強地不肯掉淚。淽瀟看著她笑了,她和媽媽還真像。她轉頭對叔叔說:“叔叔,讓艾艾和孫易安在一起吧,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很痛苦的,我理解那種感受。”

    在突然間發覺她與瑀希的距離是五百萬光年時,她瞬地明白,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自己得不到幸福,難道就不允許別人幸福?她不想做壞人了,阻礙別人也幫助不了自己的人生。

    叔叔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摸著她的頭髮,眼底滿滿的感動與憐惜,因為她的體諒與理解,也因為她的放下與妥協。

    戴母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對不起。”這話終於出口,女兒躺在床上一個月,每天,她都想在瀟瀟清醒時,對她說這一句。

    淽瀟搖頭,回答:“是生我的爸爸對不起你。”

    所以媽媽憂心、憤怒,這樣的情緒無從發洩,只能以嚴厲教養對待她,小時候不懂,一場車禍後明白了。世間上每個人都有無奈,她有她的、媽媽有媽媽的,便是溫和純善的叔叔又何嘗沒有?

    “好孩子,你心裡明白更好。”戴立洋拍拍她的肩。

    淽瀟著叔叔輕輕一笑,她知道他是好人,從來都知道,反手握住他動手,她低聲說:“叔叔,艾艾的肚子裡有易安的孩子,你讓他們儘快辦婚禮吧,肚子大了穿婚紗不好看,艾艾最愛漂亮了。”

    她必須儘早把這件事說破,萬一戴淽艾曉得她醒來,腦袋一昏,真去把孩子拿掉就來不及了。

    但是戴立洋聞言,臉色變換,他向妻子投去一眼。妻子低頭羞愧,他這才明白瀟瀟受多大委屈。咬牙,他對淽瀟說:“放心,這件事有叔叔替你作主。”

    她想,叔叔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搖頭,瀟瀟解釋:“感情這種事沒有誰可以為誰做主,艾艾和孫易安恐怕也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是我太衝動、害了自己,與旁人無關。何況就算孫易安回心轉意、想與我和好,我也不要他了,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對不?叔叔。”

    可戴立洋搖頭,不相信她的話,認定她在強撐。“你好好休養,什麼都別多想,公司那邊我幫你辭了,叔叔還養得起你。”

    看著他的神情,淽瀟苦笑,知道等他回去後,戴淽艾肯定要挨上一頓。

    淽瀟輕歎道:“叔叔,當年你可以原諒媽媽、接納我這個意外,為什麼現在不能成全艾艾和孫易安?

    孩子無辜,對吧?當時你一定是這樣想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接納艾艾肚子裡的寶寶?

    “叔叔,我想抱外甥了,難道你不想抱孫子嗎?你別對艾艾生氣,我相信經過這次意外,她肯定知道錯了,往後她想起這段感情得來不易,會更加珍惜的。”她看一眼媽媽,未竟的話是——就像媽媽對你這樣。

    戴立洋歎氣,理解她想表達的,俯下身摟摟淽瀟,回答,“瀟瀟,你是叔叔的驕傲。”

    “叔叔也是瀟瀟的光榮。”

    抬眼,她看見叔叔眼底的淚光,淽瀟笑著轉移話題,不想再糾結同樣的傷心。

    “叔叔,記不記得你和媽結婚時穿的那套白色燕尾服?”她看過婚紗照。

    “記得,我壓箱底收著呢。”

    “帥極了。等我結婚時,你可不可以穿著那套燕尾服牽我走紅毯?”

    “可以,但前提是——我得減肥才行。”

    “以後有空,我陪你去爬山。”

    戴母看著他們,心底感慨萬千,當年做錯的是她,受苦的卻是這對父女,她憑什麼啊,憑什麼把怒氣發洩在女兒身上?她開始明明是為她好的……

    喟然,是那男人欠了她,這筆帳不該是瀟瀟來還。

    “叔叔、媽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把精神養得好好的,晚上想喝媽媽燉的烏骨雞湯,我嘴饞了。”

    “不行,剛醒來腸胃裡面沒東西,不能吃這麼油膩,我給你做地瓜稀飯。”她直覺地露出嚴母本色,拒絕淽瀟的無理要求。

    “厚,叔叔、你看媽啦,她偏心!”

    她突如其來的撒嬌,讓媽媽和戴立洋措手不及,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家瀟瀟……是不做這種事的啊?

    見狀,湛瀟頓住,很奇怪嗎?唉,看來還得多練練才行,她可以不當鬼,但不能失去當鬼時期的撒嬌技能。當女人不會這個挺吃虧。

    就見叔叔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回答,“好好好,別生氣,你媽媽說的對,就喝三天稀飯,你腸胃適應了,馬上讓媽媽給你做梅幹扣肉。”

    戴母笑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需要時間來學習,如何對瀟瀟和顏悅色。明明是烏骨雞怎麼會變成梅幹扣肉?看來她的撒嬌真的把叔叔給嚇壞了。沒關係,再接再厲。

    “梅幹扣肉是叔叔喜歡的吧,那麼油!是誰說要減肥的?把醜話擺在前面哦,叔叔不穿燕尾服、我就不嫁。”淽瀟笑道。

    戴立洋明白了,她這是想讓大家好過,想把艾艾和孫易安的事冷處理,他歎氣,這時候還這樣替人著想嗎?艾艾怎麼就不能像瀟瀟這麼懂事?

    “好孩子。”他緊了緊淽瀟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淽瀟的再三催促後,他們終於離開病房。

    病房裡安靜下來,不裝可愛了,她側過身看向窗外。

    天有點陰,厚厚的雲層密佈,快下雨了吧,瑀希在醫院裡嗎?已經開始上班了吧,是不是從今天起,他和張鈺湘的戀情正式開幕?

    昨天她太傷心,閉眼、睜眼,來到那個作畫的涼亭間,那裡是他們經常待的地方,風微涼的下午,他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她靠在他身上說著撒嬌的話,她說:“我以前覺得這樣講話很蠢。”

    他問:“現在呢?”

    她笑著回答,“現在覺得女人不會這樣說話,很蠢。”

    他大笑。

    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她在那裡哭了一夜。

    明知道沒道理,明曉得兩人之間有橫跨不了的距離,明明就能夠理解,他們之間的友誼只是人和鬼魂之間的一小段孽緣,成不“大結局,明明……明明都知道的事情,她還是酸了心、酸了眼,酸了所有情緒。

    閉上眼睛,淚水墜跌,枕畔間出現兩點水痕。

    “不甘心卻還要假裝豁達,很辛苦,對嗎?”

    一個諷刺的聲音傳來,淽瀟張開眼睛、望向聲源。

    房門口站著一個很帥的男人,有多帥?和羅志祥等級差不多的那種。

    他很高,雖然墨鏡佔據他大半張臉,還是看得出來他不是普通路人,是氣勢上的差別吧,他有大明星的感覺。

    淽瀟沒說話,只是看著斜倚牆邊的男人,她懷疑,這樣的男人出現同時,身邊怎麼沒有圍著一群尖叫的小女生。

    兩人都沉默、都在打量彼此,靜默的氣氛中,帶著幾分尷尬。

    半晌,淽瀟率先投降。“你是誰?”

    他沒回答,而是走到她床邊,拿下眼鏡。淽瀟看清楚了,他有一雙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睛,濃眉長睫、大大的桃花眼下面有讓人羡慕的臥蠶。

    除了眼睛,他還有一個和她很像的鼻子,一張與她七成相似的臉,那樣一張臉在她身上很恰當,可是放在一個大男人頭上,就太對不起廣大女性同胞了,如果他是演員,肯定沒有女人敢和他對戲。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終於開口。

    “回答你什麼?”不是她先問他是誰的嗎?

    不過她是視覺型動物,面對這樣的好看男人,她無法產生惡感。

    “不甘心卻還要裝得豁達,為什麼?因為寄人籬下?”

    哦……是這句啊!她搖搖頭,認真回答,“不甘心是有的,但絕對不是裝豁達,而是因為看開也想清楚了,我不想強留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那是製造對方以及自己的痛苦,與其如此,不如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那句話是怎麼講的……哦,好聚好散。”

    當一個月的鬼,她發覺自己不再那樣尖銳,也許是在天使身邊待太久,心變得柔軟,也許是她已經沒有需要銳刺、時刻自我保護的環境。

    “即使搶走他的是你有一半血緣的妹妹?”

    “不是戴淽艾也會是別人,有差別嗎?他終究是要走到別人身邊。”

    “這話是違心之論!”他的口氣很絕對。

    淽瀟不自覺笑了,他是個比她更主觀的人。“我只在對自己有益的情況下才會言不由衷,請問,對你說謊,我有什麼好處可拿?”

    “你說謊,因為要防備我。”

    淽瀟搖頭,否決他的論調。“知不知道,女人對上你道張臉,別說防備,就是免疫力也都沒有了。”

    她的話逗出他的笑容,他終於鬆開肩膀,也松下戒備。

    眼見他的態度輕鬆,淽瀟這才拉回正題。

    “不是我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一個男人會調查女人的事,多數原因是看上眼了,你知道我的家庭狀況、知道我妹妹搶走我的男友……不會吧,我莫名其妙就被一個美到淋漓盡致的男人給偷偷愛慕了?”

    他忍俊不住地再度大笑,征信社給的資料沒錯,她果然是個聰明女孩。

    “美到淋漓盡致?你是在稱讚自己,還是在稱讚我?”

    “什麼?”淽瀟一下子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難道不覺得我們兩個人的臉很像?”

    “所以呢?你的臉是偷我的照片去整型醫院做出來?”

    他想嚴肅的,但是她總有本事惹得他失笑。搖搖頭,他刻意板起臉回答,“導致我們相像的原因,不是因為醫學科技,而是因為遺傳基因。”

    他的回話,讓淽瀟的心鼓噪起來,定定看著他的臉、害怕起他的答案。

    然而答案並不會因為她的害怕而不出現,果然下一刻謎底揭曉,他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陸啟為離世後,他雇了征信社調查這個異母妹妹。

    為什麼這樣做他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孤單,也許是因為想知道,另一個“自己”是怎樣長大的?她比自己幸運、還是比自己悲哀?她長得怎樣?過得如何?這個無聊的欲望,促成了他的舉動。

    淽瀟對著他搖搖頭。“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他對著淽瀟點點頭。“這是個不好笑的實話。”

    他的態度很鄭重,鄭重到她無法懷疑,只能倒抽氣,嘴角微抽,這種消息對剛醒來的車禍患者太刺激,萬——口氣沒吸好又昏過去,算不算醫療糾紛?

    看著她傻氣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做對了,他喜歡這個有趣的妹妹。“你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她搖頭。那是媽媽和叔叔的痛,是他們全家人的禁忌,她的存在已經是個污點,媽媽不可能拿一整瓶墨汁來污染他們的和樂家庭。

    “他叫做陸啟為,是個會作詞作曲的才華型歌手,曾為許多知名歌星寫歌,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曲子。”

    “他人呢?”事實上,她更想問的是“他不知道我住院嗎?他為什麼不來看我?”或者問“他是不是來過了,我卻不知道?”。

    她才不想哭,可是眼眶自己翻紅,眼淚自己墜落,她不想承認,可是她真的很想見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他死了,幾個月前死於肝癌。他抽煙喝酒、日夜顛倒,他濫交、吸毒,他身上有所有電視廣告裡的壞習慣。”

    拉過椅子、他坐到她床邊,心疼看著自己的異母妹妹,他有她完整的資料。

    從小到大、從幼稚園到出社會,她是個很會念書、也很驕傲的女生,資料裡的她很喜歡爭取第一。

    鄰居說:“沒見過那麼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媽媽怎麼會那麼討厭她,只偏心姐姐妹妹。”

    曾經在她家裡幫傭的大嬸說:“如果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定寵死了、光榮死了,誰知道……唉,緣分啦,她就是少了媽媽的眼緣。”

    鄰居幫傭不知道的原因,他是清楚的,因為她是薛珊珊生命中的污點,所以不被接納。而同樣的事也在自己身上發生,只不過,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他的媽媽,媽媽把所有的愛和關注給了他,她沒有再婚、沒有把自己的快樂看得比他重要。

    只是媽媽去世前,對他說:“你爸爸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媽媽無悔,他卻無法不恨,而疼愛媽媽的外祖父、外祖母更是連同他一起恨下去,因為陸啟為毀了媽媽三年,自己卻毀了媽媽近二十年,她這輩子因為兩個男人,沒有過一天好日子。

    沒有任何孩子應該在被恨的環境下長大,但他被恨了,而戴淽瀟也被恨,不過她比自己更可憐,因為恨她的那個竟是生下她的那個人。

    “你見過他嗎?”淽瀟問。

    “見過。”

    “他是重男輕女的傳統男人吧。”

    揚眉,他不理解她的思維。

    “因為他對你好,對我不好,他從沒想過見我一面。”噘起嘴,拉高棉被,她把自己埋在被子底下,甕聲甕氣說:“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我每天都盼望著他來看我,我想把一疊厚厚的獎狀送給他,想告訴他我有多乖。”

    她期待在他身上得到讚美,期待得到親人的認同。

    “然後呢?希望他能把你帶在身邊照顧?別傻了,他不是那種男人。”

    她知道的,否則媽媽怎麼會!口聲聲說他不負責任,只是誰規定,得不到父愛的孩子不能作白日夢?

    看著埋在棉被底下的她,他搖頭苦笑。

    因為血緣嗎?還是因為基因太強勢,他們有相似的五官,有相同的好勝與驕傲,都曾經為了得到親人的關注而討好巴結,卻又同樣是別人眼中的污點,在這麼相似的際遇之外,他們也同樣會在心悶時,把自已埋在棉被底下……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淺哂,他試圖寬慰她的心。“我只見過他一面,那次他被檢查出肝癌末期,他寫一封懺悔信給我,希望我能見他。”

    拉下棉被,她認真聽他的話。“然後呢?”

    “我到他家裡見他,他正在打包、準備進醫院接受治療。他告訴我,我有一個妹妹,叫做戴淽瀟,他希望我能夠照顧你。”

    “你答應他,所以你來?”

    不,他並沒有答應陸啟為,甚至嘲笑他有什麼資格站在他面前,那次的見面不歡而散,他怒指他不是男人,痛駡他不負責任,他說:“我寧願你沒有生下我,那麼我媽的一生就不會葬送在你手裡。”

    他狂飆一頓,把多年藏在心底的不滿盡數發洩,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滿足了,但,並不,每天、每個晚上,總會有某一刻,他想起他蠟黃枯槁的臉,想起他臉上的悔恨。

    然後他找征信社調查淽瀟,先是一張和自己酷似的臉吸引他的注意力,再來是她的經歷、鄰居大嬸的話,讓他覺得兩人竟然是這樣親近,直到現在,直到他們的交談……他決定,要當一回好哥哥。

    他沒有回答淽瀟的問題,她卻當他默認。“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我已經大到能夠照顧自己。”

    “所以呢?出院後你要回家,繼續當你媽媽眼底的污點,繼續面對傷害你的妹妹?你不要傻氣,剛才的溫情不過是因為你剛從昏迷中清醒,你不會天真地相信,經歷過這次,你和你媽媽之間的關係會大躍進?”

    他問得她無言。她並不天真,她同意自己是媽媽心底揭不去的傷疤,因為她的存在,叔叔的家人對媽媽很不好,每次回婆家,媽媽不得不伏低做小,這些轉嫁的怒氣,不得不發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是你,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媽媽,我都不會選擇住在家裡。”

    “我知道。”瑀希也給過相同的建議,有的時候,距離可美化關係。

    所以她會搬出去,只是這冋要住到哪裡?

    外婆家?搖頭,她都不想製造媽媽的困擾,怎麼能製造瑀希的困擾?何況沒有哪個女朋友樂意聽到男友和一個年輕女子住在一起。

    他看清她面上的憂鬱,揚起帥到極點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搬過來,我家裡少一個妹妹。”

    回望對方,淽瀟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卻也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跟著笑了。

    等待多年,她沒等來爸爸卻等出一個哥哥,沒有太大的猶豫,她同意這個提議。

    “尤其是一個這麼漂亮的妹妹?”揚起嘴角,她接下他的話。

    他同意她的說法,點點頭,又沖著她發送迷人笑容。“我期待有人等我回家。”

    他的笑,讓她看見巨星丰采,這樣的男人不去當“都教授”、擄獲全亞洲女人的心,太可惜。

    “我不光可以等你回家,我還有相當棒的廚藝。”她握起拳頭朝他,這才發現自己瘦了多少,唉,人不能只靠營養針過活。

    “我想,我們會處得很好。”他撫上她的頭,他喜歡這個妹妹,並且有越來越喜歡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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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7:07
第7章(1)

    手機響,正在巡房的瑀希接起。

    “大哥。”瑀華的聲音在手機那頭響起。

    “有事嗎?”

    “你上次讓我調閱病歷的那個女孩,已經醒了。我問過文醫生,他說再做幾項檢查,星期三就可以出院。”

    “知道了,謝謝。”瑀希掛掉手機,放回口袋裡。

    她清醒了?這樣很好……昨晚,他賭氣回答張鈺湘之後,她瞬間蒸發,他心不在焉——把客人送走後,開始四處尋找,卻找不到她的蹤影。他猜想,這次,她真的走了。這是好事,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的,只是胸口空落落的抽痛。

    瀟瀟回去之後,孫易安會對她好嗎?會痛改前非回到她身邊,會把過去的錯誤當成借鏡,對她永世不悔嗎?抑或是……把未完成的戀曲當成遺憾,一顆心在兩個姐妹之間搖擺?

    不想去看她,不想為她牽掛的,但他走進電梯,下意識按了八樓,八樓到、出電梯,下意識地走往825號房。

    當他在門口站定時,發現病房門微開,為淽瀟換生理食鹽水的護士走出來,她沒將門關緊。

    他嘲笑自己,怎麼會走到這裡?她又不是他的病人……

    正想轉身離去,卻聽見裡面傳來笑聲,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說:“你不是普通挑嘴哦,難怪養不胖。”

    “不能怪我,我做的菜比這個好吃得多,以後我給你煮飯帶便當,你就曉得自己給我吃的是什麼。”

    “這是五星級廚師的作品,你敢嫌棄?最好你真的比人家厲害很多級。”

    “放心,等我出院搬過去,我天天秀‘作品’給你,讓你明白什麼才是名符其實的五星級。”

    “說大話小姐,你最好有那個實力。”

    “拭目以待嘍!”她在笑,笑聲又甜又香,就像她給他喝的桂花釀。

    她一出院就要住進孫易安家裡了?她要天天煮菜喂飽他?

    幾句話闖入耳膜,瑀希的心陡然淪落,像掉入無底深淵似地,他聽見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聽見自己的心臟,無故、猛力的撞擊。

    又一次下意識,他微微推開門,微微側身。

    他看見了一個身材高姚、打扮入時的男人,肯定是孫易安吧,他正拿著湯匙筷子喂她吃飯,瑀希的角度,只能看見淽瀟和男人的側臉,但他確定,他長得帥氣英挺,是會迷倒一票女孩的那種男人。

    難怪姐妹因他鬩牆,難怪她要掠過前塵往事,和他重新開始。

    孫易安的動作,看得見寵溺、看得見專心,他對瀟瀟並無不好,所以……自己應該放心,她斷掉的人生重新接續,她會幸福並且快樂著。

    悄悄轉身,瑀希逼自己退出她的生命,他和她的那段,隨著她的重生結束。

    淽瀟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好,但是,她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衝動。

    她不貪心,沒打算要光明正大的看,偷偷瞄一眼就好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記憶裡的那個模樣,可……怎麼會不是呢?他們才分開兩天,又不是分開二十年,他不會改變太多。

    這是事實,但她卻找來藉口——我瘦這麼多,當鬼的時候和現在都不一樣了呢,也許鬼看人的狀態也會有些不同。

    藉口很拙,但她找不到不拙的藉口,只能將就用著。

    披上外套,這間醫院的病人服半點不時尚,身為病人又不能換下制服,把自己弄得精神奕奕,淽瀟只好把頭髮梳得又直又亮。

    上網查過他的門診時間,淽瀟走進電梯,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他應該看完門診、準備休息,她計畫坐在候診室裡,等待他從診間出來,遠遠地偷看一眼。

    如果他認出她,她就大大方方笑著迎上前,說:“你好嗎?好久不見。”

    假裝他們沒有爭執、假裝他沒有對張鈺湘說:好啊。如果他沒認出她,那就……她就回病房裡,當他們沒有做朋友的緣分。

    很多事是不能勉強的,就像感情、就像她和孫易安。

    一場病讓她學會隨緣。

    淽瀟走到診間,還有兩、三個病人,她看著牆上的電視耐心等待,終於,最後一個病人進去、出來,她大大的眼睛緊盯那扇門。

    護士出來了,助理出來了,然後……她看見他穿著白袍的身影,拉起笑容,她期待被認出。然而下一瞬,笑凝在嘴角,苦澀湧上舌根,她垂頭、沉默。

    瑀希出來了,但一起出來的還有張鈺湘,她笑容燦爛的跟在瑀希身邊,一路說話一路笑,氣氛融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正幸福且快樂著。

    還是不行啊……當朋友,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

    身為朋友應該做什麼?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分享他戀愛與成就,可光是旁觀著他們的快樂她都受不了,怎麼能夠分享?所以就這樣吧!

    伸出手,對著他的背影輕揮,一句“謝謝你、再見”含在嘴裡、無法發出聲。直到他離得夠遠,她才離開那張藍色的椅子,拉拉外套、緩步走回病房,她抬頭輕歎,“醫院的冷氣真強。”

    她瘦好多,比當鬼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臉圓圓的,笑起來酒窩也圓圓的,她說最喜歡的動物是貓熊,因為貓熊圓圓的,看起來很幸福。但是她沒到過動物園,沒看過真正的貓熊。

    他問她,“為什麼不去看,坐幾站捷運就會到。”

    她笑著搖頭,回答,“去那種地方是要有男人陪的,不是爸爸就是男友。”孫易安很糟糕,交往三年居然沒陪她去過動物園,他為她不平。

    她卻笑著說:“下次你想去動物園的話,帶把傘吧,我躲在你的傘下一起去。”

    現在她不需要他陪了,孫易安現在看起來很樂意陪她去做這種事。

    他從來不知道她挑嘴,他的手藝普通、為他準備飯菜的阿秋嬸也Soso,尤其在吃過她親手做的飯菜之後,更知道兩者之間的差異在哪裡。

    但她從來沒批評過他給的食物,她總是坐在桌邊,一面笑一面吃著盤子裡的食物,縱使那些食物依舊留在盤中。

    孫易安卻知道她挑嘴,是因為熟悉吧,熟悉她所有的習慣、熟悉她的喜惡,之後,她將會搬到他家裡,他會更加熟悉她每個小喜小惡。

    會結婚嗎?應該會,經過這一回,他們都學會珍視感情。

    他看到淽瀟坐在會客廳裡,這裡是給探病的人休息的,有雜誌、報紙,也有電視,璃希不明白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不是住單人房嗎?

    她靠坐在窗邊,側臉看著外面的天空,黃昏了夜幕將至,這裡的黃昏沒有小屋那邊漂亮,但她看得很仔細認真,長長的頭髮披散在頰邊,但……是錯覺嗎?他在她身上看見孤獨,像初次見面時那樣。

    怎麼還會孤獨呢?她想要的男人回籠,幸福未來即將展開,她應該快樂才對,難道被他料中?孫易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被她看出異常?

    這只是他的想像,但瑀希蹙起濃眉,怒了!

    不過……這關他什麼事?壓抑想要上前的欲望,他在最後一刻,轉身。

    淽瀟不讓叔叔和媽媽來接自己出院。

    一方面他們很忙,忙著籌辦戴淽艾和孫易安的婚禮,一方面,她覺得讓哥哥和媽媽打照面很傷。

    所以她說:“你們都別來,等我安置好後,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媽媽不願意她和哥哥同住,但她對媽媽和叔叔說:“哥哥需要我,我也需要哥哥,我們在成長裡面缺失的,必須要彌補起來,生命才會完整。”

    不論她做什麼,叔叔都是支持她的,但他堅持她每星期要回家吃一頓飯,他必須確定她過得很好。

    淽瀟同意了,叔叔給她一個袋子,裡面有十萬塊,他鄭重叮嚀,“什麼都可以虧待,就是不可以虧待自己的肚子,下次見到我,你必須胖三公斤。”

    她笑彎腰,勾住叔叔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照這種速度胖下去,恐怕下個月起就沒有男人想要我,到時叔叔真得養我一輩子。”

    叔叔二話不說,摟住她,“那有什麼問題。”

    他是個很好、很有肚量的男人。

    坐在一樓大廳,哥哥去幫她辦出院,淽瀟在椅子上等候,這次她沒有想要悄悄地偷看某人,某人卻筆直地走到她身前。

    璃希知道自己應該略過她的身影,轉身走開,但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淽瀟看見他走來,相當意外,但更多的是說不出口的哀愁,原來切割一段友誼、不會比切斷一份愛情來得容易。

    強裝著吧!瑀希和淽瀟都這樣對自己說。

    “你看起來很瘦。”他溫和地對她說話,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她是一般患者。

    “我會儘快補回來的。”她點點頭,回應他淡淡笑容。

    他們都客氣、都裝不熟,好像她從來沒窩進他的懷裡睡覺,而他沒有對著畫裡的新娘思念哀傷。

    “心寬自然體寬,不要胡思亂想,把自己鑽進牛角尖。”既然決定回去,許多事情就必須徹底遺棄,再糾結過往不過自傷。

    “我知道,我不是那種沒事自虐的女人。”她也客套。

    然後,兩個人再也聊不下去,他看她、她看他,一陣尷尬。

    幸好這時候,“溫柔親切、大方善良”的張醫生走到他們身邊,笑道:“學長,遇到朋友了?”她看—眼淽瀟,並且訝異於瑀希眼中的專注。

    淽瀟點頭,“鄭醫生你忙,不打擾你。”

    “嗯,回去多休息、多吃點東西,別只喝糖水。”

    糖水?是指桂花釀吧,都在他那邊啊,她手上沒有,何況她不愛甜食。不過她沒有爭辯,只是合作地點點頭,“謝謝鄭醫生,我知道。”

    她刻意在張鈺湘面前一再表達,他們真的很不熟。

    她是為他好,不想製造他的困擾,既然無法分享他的愛情,那就剝離,把感情自他身上剝離。

    但她的刻意卻傷了瑀希。她就這麼迫不及待表達立場?就這麼擔心被孫易安知道他們的關係?

    吃醋了卻不能表現出來,胸口悶悶的,他轉身和張鈺湘離開,才兩步,張鈺湘轉頭問:“是你的病“嗯。”瑀希直覺回應。

    然後,淽瀟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是朋友,只是病患,比起房東又降一級。

    她想苦笑兩聲,卻發覺臉僵,她用很大的力氣才鬆開胸中那口氣,扭了扭手指頭,不然,她還期待什***

    哥哥的家很了不起,雖然不是在市中心,但地段還不錯,至少離捷運站很近。了不起是指房子夠大,建材裝潢設計夠高級,一百多坪,她都快要能夠在屋裡溜冰了,一間客廳、一個廚房和餐廳,主臥房的更衣間大到令人髮指,架子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和手錶都是昂貴品牌,那些東西加一加,大概可以再買下一間公寓。

    客房不小,有獨立衛浴,書房也不簡單,最厲害的是那間琴房,裡面有一台三角鋼琴和一套鼓,還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設備。

    淽瀟想,比起自己,他遺傳更多爸爸的基因。

    搬來這裡的第一天,她張著嘴、滿臉不敢置信,“哥,你是從事哪一行的,為什能租得起這麼昂貴的公寓?”

    他的回答讓人很氣悶,他沒告訴她自己做什麼,只是揉揉她的頭、似笑非笑的回答,“不是租,是買的。”

    氣不氣人?!她拚一輩子的第一名,連這樣的公寓都租不起,他居然是用買的?

    她噘嘴怒道:“以後再聽見有人騙孩子說努力讀書就會有光明前途,我一定要潑他冰水。”她的哥哥是某間沒聽過名字的私立大學夜間部畢業的。

    哥哥笑了,拉著她進廚房。

    裡面擺滿昂貴的廚房用具,是最近幾天才佈置上的,以前他根本不在家裡吃東西,廚房裡,除了漂亮的櫥櫃和沒打開過的抽油煙機、瓦斯爐以及冰滿礦泉水的冰箱之外,什麼都沒有。

    哥哥驕傲地指著裡面的高科技產品,說道:“東西都買回來了,你的廚藝最好對得起這些貴到沒天理的東西。”

    淽瀟笑顏逐開,說:“放心,它們將會因為我的奴役,感到榮耀。”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說:“你是我見過少數說大話不會臉紅的女生。”

    “哈!”她仰頭一笑,走出廚房,然後在那個種滿盆栽的大陽臺待很久。

    她喜歡這裡,尤其喜歡種在牆角的那盆桂花,這裡沒有足夠的日照,卻還能長得不錯,可見得空氣陽光水,少了一樣,桂樹還是能夠存活,就像女人……不一定非要搶得一段愛情在手邊,才活得下去。

    陽臺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她在那裡畫畫,也常在陽臺上的小吊藍胡思亂想,過去的她很忙,忙得沒時間停下來看星星月亮,當一個月的鬼,她再度愛上星星的皎潔與月亮的柔美,並且更愛……那個教人難忘的天使暖男。

    人都是這樣的,處得好,不是因為血緣關係,而是因為願意對彼此親切和善,所以短短一個月,她喜歡上那個天使般的男人,淽瀟相信,她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內,喜歡上同父異母的哥哥。

    之後的每一天,哥哥會提早把行程表貼在冰箱上面,她就照著行程表上面的時間準備晚餐或午餐。

    她的手藝呱呱叫,以前太忙,現在空下來,所有心思都放在張羅餐飯上,她的功能表天天換新,一個星期過去,哥哥沒吃過重複的菜色。

    他對她用心,她便回饋相同的心情。

    哥哥在家的時間算長,那次淽瀟好奇,在餐桌上問他,“哥,什麼工作可以成天待在家裡,就有高薪領?”

    他笑著反問:“你想轉行?”

    “如果可以的話。”她用力點頭。

    他把一筷子肉夾到她碗裡說:“放心,當我的妹妹你就有高薪可以領。”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他後來又補上幾句,“這兩個月我的工作不多,但年前就要大忙了,那個時候可能要當空中飛人,不能經常待在家裡,你可以考慮考慮,要跟著我飛還是留在家裡。”

    這話就回得有些譜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事少錢多離家近是很多年前的職場傳奇,現在已經找不到這樣的工作環境。

    就這樣,她很努力地當他的妹妹,送他出門、為他等門,照顧好他的胃,在他需要的時候陪著聊天。

    做這些當然不是為了領高薪,而是因為自從外婆去世後,她又有了親人的感覺。

    哥哥在家的時候是這樣的,但哥哥不在家,她整個人便蔫了,像是被人將力氣全都抽光似地。

    她試著遺忘,遺忘曾經有個男人輕輕一撫,就能令她的傷口止血,忘記那個男人淡淡的、能安人心的笑臉。

    有人用忙碌來遺忘某些事,而她習慣用發呆,於是她成天除了到樓下超市買菜、煮菜、畫畫之外,什麼事都不做,不開電視、不接手機、不上網,她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安靜發呆。

    今天哥哥回家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個紙袋。

    看見他,淽瀟急忙跳起來,說:“這麼晚了?對不起,我馬上去做菜。”

    哥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沙發裡。

    這些日子,她的不開心他全看在眼裡。是因為男友即將成為妹婿?因為小三妹妹變正宮,她只能縮在角落裡默默哀愁?

    這確實令人難受,但留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在身邊,只會惹來更多的傷心,沒有人喜歡後患無窮的,快刀斬亂麻不是好手法,但在某些時候,確實必要。

    “不急,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吃飯。”

    “為什麼?對我的手藝失去信心?”她刻意的笑容,刻意得讓他礙眼。

    他搖頭。“過幾天是戴淽艾和孫易安結婚的日子,你會去參加婚禮,對不?”

    “對啊。”

    戴淽艾沒有勇氣邀請她當伴娘,也對,到時肯定會有許多同學出席,小姨子變新娘已經夠尷尬,再找她當伴娘只會更難堪。

    “心裡難受嗎?”

    “不難受。”她搖頭,實話實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心很硬,才多久啊,原本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緒冷掉,她對孫易安竟然再也找不出感覺,想起他沒有心痛心酸,連該有的不甘願也消失不見,對他,印象淡得像是從來沒有喜歡過。

    她不明白自己,是她不懂愛情,還是天生理性?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她對瑀希的感覺,也會很快湮滅在不久的時空裡?

    “逞強。”他不苟同地戳上她的額頭。

    “不逞強,是真的。”

    “你們之間有三年的感情。”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知道他喜歡上戴淽艾之後,才會氣得出手打人,但……是跟死過一回有關係?我不確定,清醒過來以後,心裡那塊疙瘩放下,我對他居然連生氣都辦不到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快樂?”

    這麼明顯嗎?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歎氣,她靠倒在他肩膀上,問:“我可以敷衍你嗎?”

    “不行。”他拒絕敷衍。

    “我騙得過你嗎?”

    “你還沒有這個功力。”

    “那可不可以等我沉澱之後,再找個好時機告訴你,那是一個……很難啟齒的公案。”

    還公案呢,他笑了笑,把她攬到胸口。“不管怎樣,記住!你有個哥哥可以撐腰。”

    “嗯!”她用力點頭。“還是個很有錢的哥哥,這年頭,有錢人說話。”

    “錯,不是有錢,是很有影響力的哥哥。”

    “哈!影響力?你的粉絲團有幾個成員?三千、五千?”

    “你講的數目字,後面再加個萬。”

    他的話惹得淽瀟大笑不止,她說:“原來說大話是我們共同的基因遺傳。”他沒堵她的話,只說:“去試試吧,我幫你買了衣服、鞋子和首飾,婚禮那天,讓那個笨新郎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正有此意,哥,你能陪我去嗎?叔叔和媽媽都想見見你。”

    之前淽瀟擔心他和媽媽碰面尷尬,但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因為沒住在一起,媽媽把她當客人看待,兩人相處融洽多了。上次家聚時,媽媽竟主動提出來,希望能邀請哥哥參加戴淽艾的婚禮。

    “我怕我過去,所有女人都貼上來,婚禮就辦不成了。我是想替你出氣,但還沒想把婚禮搞得一團亂。”

    “哈哈哈哈哈!”仰天長笑,淽瀟問:“你以為彗星撞地球,所有男人都死于空難,你成了世界上女人的唯一希望?”

    “不是希望,是靈魂救贖。”

    唉,有這麼驕傲的哥哥,她能不驕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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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7:29
第7章(2)

    從院長室裡走出來,瑀華眉頭挑得老高,他腳步輕快、嘴裡哼著歌,輕鬆自在的模樣,讓人看見忍不住跟著笑。

    他們家啊,喜事連連,才辦完佩佩的馬上又要辦大哥的,只不過上次的女婿不是爸爸的理想品牌,這回的媳婦可是爸爸的夢想實現,爸會樂歪了吧!

    在樂過之後呢,爸是會放鬆對他的逼迫還是……儘快完成最後心願?

    倏地,心底起了一陣寒顫,後面那個想像太驚人,也許他該做點“小準備”。

    瑀希迎面朝瑀華走來,他拉起笑臉,快步迎上。“大哥,我不知道你們的進展這麼快耶。”

    “什麼意思?”

    “張叔叔在爸的辦公室裡。”

    “說重點!”

    “他們在討論你和張鈺湘的婚事。”

    瑀華的話讓瑀希擰緊眉頭,那次過後,他和張鈺湘並沒有單獨出去過,就算聚會,也是一大群人在一起,怎麼爸爸和張叔叔就在討論婚事?是他們誤解了什麼?或是張鈺湘……

    不過,他很快鬆開眉頭,拍拍弟弟的肩膀,道:“謝啦。”

    瑀希轉身往病房走去,一面走,他拿起手機,先上網查班表,然後撥出電話。

    “張醫生嗎?你好,我是鄭瑀希。”

    “學長?有事嗎?”電話那頭傳來帶著驚喜的聲音,因為這是第一次瑀希主動打電話給她。

    “明天早上我沒班,你呢?”

    “我也沒有。”

    “方便出來喝杯茶嗎?”

    “當然,我們約在哪裡?”

    “我把店名和地址傳給你,約早上九點,方不方便?”

    “怎會不方便?那就明天早上見嘍。”

    張鈺湘的口氣飛揚,有著藏也藏不住的喜悅,掛掉電話,精明能幹的她,臉上出現小女人的甜蜜喜悅,她把手機按在胸口,微仰著頭,心想,這是不是代表兩人之間又向前邁進一大步?是啊,她這麼優秀的女人,哪個男人逃得過她的魅力?

    她偏著頭想,明天要穿哪套衣服赴約。

    等等!她想起什麼似地,也拿手機查瑀希的班表,明天他整天都沒排班,那麼她下午的診也請個假吧,就穿高跟鞋、裙裝去赴約……不好,萬一興起,想一起出去走走呢,所以還是穿俐落的褲裝比較方便。

    像是第一次約會似地,她的腦海裡浮現許多想像畫面,好半晌,她滿足微笑……她暗戀學長已經很多年,誰說不是有志者事竟成?

    拒絕人的話很難開口,但如果他無法從張鈺湘這裡斷絕想像,爸爸那邊會更難辦,因此瑀希約對方出門。

    一開始就是錯的,他不應該和瀟瀟賭氣,不應該回答一句“好啊”讓張鈺湘產生錯覺。她是個好女人,配得上好男人,只是,她不適合自己。

    可以說他偏激,責備他傻得為反對而反對,放棄一個到手的好女人,但他就是這樣,沒有人可以讓他違背意願,只是他的表現太迂回而溫和,以至於所有人都認定他是乖乖牌——錯了,他從來不是能夠被擺佈的男人。

    張鈺湘準時赴約,瑀希起身迎她,她滿臉笑容的入坐。

    點好餐,她開口問:“學長怎麼突然想請我喝茶?”

    “有點事。”

    他臉上是一貫的溫和,沒有想像中的激動或緊張,她還以為準備表白的男人,多少會局促不安,不過這樣更好,她最愛學長的就是他那股天塌下來也半分不驚的沉穩篤定,他的自信從容讓人加倍感到安全。

    “公事?”

    “不,是私事。”

    聽見私事二字,張鈺湘的臉紅了,這是進步、百分百的大進步,他和她之間,除了公事之外,也有可以約出來碰面的私事。

    “學長說吧,什麼私事?”

    “昨天張叔叔到醫院找我爸爸,提到我們之間的婚事。”

    這件事,昨天晚上爸爸直接找上他談,爸爸大概相信乖兒子會舉雙手贊成他的提議,卻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這是他第一次在爸爸面前表現出反抗態度,雖然這個反抗看似蒼白而無力,但因為是第一次,反讓爸爸輾轉反側。

    後來他開車到租屋處過夜,沒有留在家裡,今早瑀華的電話中透露了小道消息,他說:“昨天爸在書房裡待到淩晨三點。”

    張鈺湘聽見他的直白開場,連忙解釋,口氣裡不忘帶上幾分幽默,“是嗎?我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勸阻我爸,學長對不起,我爸心急了,他擔心我太老會嫁不出去,唉,就說女人不適合念醫學院,埋頭苦讀七年,一畢業馬上變成老小姐。”

    瑀希似乎接受她的解釋,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笑意,這讓張鈺湘鬆口氣。

    “張叔叔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雖然現代都會女子不會把婚姻考慮到生涯規劃裡,但當父母親的無法不擔心。”他說得有條有理,但話中未帶分毫私人情緒,像在講課似地。

    “我不知道別的女人怎樣,但婚姻確實在我的生涯規劃中。”

    這話是暗示,她等著他接一句:我也正在規劃。

    那麼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宣佈兩人正式交往。

    瑀希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張醫生要努力一點了,趕快找個好男人、好好經營,醫生道個職業太忙碌,很容易錯失去、機會。”

    他這是在等她表白?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主動?他需要再次確定她的心意,才能確定下一步怎麼進行?

    唉,他的性格真謹慎,既然如此……她深吸氣、鼓起勇氣,拉出落落大方的笑臉對他說:“好男人我已經找到,我也願意努力經營這段感情,我只是不確定對方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致。”

    “也許你得找個機會當面問問他,那個物件是呂醫生嗎?他跟我提過很欣賞你,如果你有想法的話,應該告訴他。”

    瞬地,她變了臉色,難道他所謂的“私事”是要幫呂醫生牽線?!

    她惱恨的回視瑀希,心想:他是真遲鈍還是故作不知,他明知道爸爸去找他父親,他很清楚兩家的長輩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還來講這個話,是試探嗎?那未免太過分!

    她沉了嗓音,說道:“對不起,我找到的好男人不是呂醫生,是學長你,學長不喜歡我嗎?可是那天晚上,學長明明同意給我一個機會的,我正努力向你展示自己的優點,你怎麼會臨時變卦?”

    瞬間,瑀希臉上的溫和笑意消失,他以為她是個聰明人,幾句暗示就能教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好吧,瑀希承認錯誤,是他給了她希望,以至於她認定自己有權利只進不退。

    “你確定?”

    “確定。那不只是我的希望,也是鄭伯伯和我爸爸的希望。”她把兩家長輩推出來。

    只是她不知道這點恰恰會惹火瑀希,他在心裡冷笑,所以一件婚事的成立只需要他們三方的希望,他的意願不重要?再度拉起的笑意,少了幾分溫柔、多了些冷酷。

    “既然這是大家的希望,那麼我有義務讓你更瞭解我,並且明白我接下來的計畫。”他用公事公辦的態度同她說話,最後一分溫柔隱去。

    瑀希的話讓張鈺湘鬆口氣,雖然他的態度丕變,但她認定這是試探,他要先確定自己不喜歡呂醫生,確定自己要的男人是他、不是別人,最後,再促進彼此的認識與理解。

    不過……他接下來的計畫很難嗎?需要用這種讓人發火的方式先行測試?

    “你說。”張鈺湘眉間不自覺凝起一抹緊張。

    “我打算申請明年跟著國家代表團到非洲義診,也許會在那邊待個三、五年,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至於結婚這件事,我的計畫是……我必須確定你有辦法陪著我在那邊吃苦。”

    非洲?陪他吃苦?他這是在刁難她嗎?

    何況非洲……那是霍亂瘧疾愛滋病伊波拉病毒橫行的地方啊,當初考醫學院就是想領高薪、過好日子,她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

    難道這是另一個試探?可是、他又邀她一起去……

    她被他繞來繞去、繞亂了思緒,她企圖猜出他的真心,但是他平靜的臉上亦看不出波瀾,任憑她怎麼猜、也猜不到他的答案。

    深吸氣,她決定主動出手。“學長為什麼想去非洲?”

    他莞爾問:“你當初為什麼想考醫學院?!”

    “所有成績好、功課好的學生,誰不想拚醫學院?”更別說,醫生是高高在上的行業,穿上白袍、頭上便等同於鍍了一個金圈圈。

    “那你覺得我為什麼想要考醫學院?!”

    “因為要接鄭伯伯的醫院。”

    “不對,我學醫是因為嚮往史懷哲的人生,所以去非洲義診勢在必行,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我甚至希望能夠在那裡成立一間耕鑫分院,照顧更多需要幫助的病人。學妹,這件事相當困難,我需要你來説明我,至少必須在我爸爸面前支持我,你能辦得到嗎?”

    她凝視他認真的目光很久很久,確定他說的是真話,不是虛偽推託。

    她該答應嗎?她能支持他嗎?她會因為愛情放棄所欲,遠赴那個蠻荒之地過上三、五年嗎?不!也許不只是三、五年,他說想在那裡成立分院,那麼是不是代表嫁給他,就要一輩子待在那裡,永遠不回來?

    她能夠為愛情做出這樣的重大犧牲?她可以只要他一個男人,不要爸爸媽媽和親人?她可以放棄榮華富貴,將就貧困?

    瑀希面無表情地審視她臉上的掙扎,很困難的選擇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鄭伯伯希望你能夠接手醫院,你一旦離開,耕鑫醫院怎麼辦?”

    “這裡有瑀華,他腦子比我靈活得多,對於經營,他比我更有一套,何況我是當哥哥的,自然要把好的、容易的、輕鬆的留給弟弟,將來他會在爸爸的期待下也娶一個醫生為妻,有他們在,我很放心。

    “何況我爸媽還年輕,他們的健康狀況良好,肯定能夠一路管理到八十歲,所以我能夠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在非洲蓋醫院,可以替醫院增加好名聲,讓醫院在競爭環繞的環境裡,脫潁而出。”

    這段話透露出幾個訊息。第一:鄭瑀希不會和弟弟爭財產,嫁給鄭瑀華的女人肯定比嫁給鄭瑀希幸運。第二:想當院長夫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鄭家別的不多,強人倒是不少,誰不比誰精明優異。第三:想嫁給他?沒問題,但除了夫唱婦隨、她沒有其他選擇。

    心透出涼意,張鈺湘怔怔地望向他,許久講不出半句話。

    現在的瑀希恢復溫和笑意,依舊像天使似地,但心底惡魔悄悄伸出利爪,陰了瑀華一把。

    不是考察過張鈺湘嗎?不是覺得她不錯嗎?如果張醫生有強烈的欲望想當院長夫人,想改弦易轍、換個男人來把,瑀希不會介意的,因為……誰不知道他“最疼”弟弟了。

    清晨,哥哥被公司急Call出去,因此淽瀟約哥哥在離家不遠處的咖啡廳碰面,下午再一起去參加戴澀艾的婚禮。

    婚禮是傳統型,下午兩點半才送新娘出門,兩家離得不遠,送走戴淽艾後,她不打算跟到孫易安家裡參觀新房,以免把場面弄得太奇怪,所以哥哥說了,等把戴淽艾送上喜車後打算先帶她進公司、看看他的工作環境,晚上再去餐廳參加喜宴。這是很好的安排,她喜歡。

    哥哥嘴裡不說,卻是對她諸多體貼,昨天她說:“福利那麼好的公司,如果有職缺一定要引薦我。”

    哥哥敲了她的頭問:“你到底多缺錢啊?”

    她認真想半天,說:“這年頭錢比男人更可靠。”

    哥哥拍拍自己的肩膀說:“放心,你哥哥比錢更可靠。”

    “等大嫂出現後,所有當妹妹的都會知道,這句有多禁不起推敲。”兩人笑鬧起來,然後一人一匙霜淇淋,吃掉一大桶哈根達斯。

    才住在一起多久?沒幾天呢,她已經愛上有哥哥疼的感覺。

    推開門,走進咖啡廳,淽瀟穿著哥哥買的小禮服和高跟鞋,整個人看起來柔和秀美,本來就是漂亮的女生,打扮起來更加惹眼,因此她一進門,就有不少道眼光落在她身上,那些眼光當中,有瑀希的!

    只是一眼,他便理解自己有多想她,有多懷念同居的那段光陰,從小到大所有的心事,他幾乎全在那段時間裡說予她聽,她是第一個知道他內心世界的人……呃、不,是鬼。

    當初會選擇對她說,是因為她分享了自己的心情,是確定鬼不會把——的心事傳出去?現在已經無法追究原因,但他確定,他喜歡與她分享的感覺。

    他的目光一沾上那個纖細身影便再也離不開了,恍惚間,他回到日式小屋裡,與她並肩坐在臺階前,東說西聊,講一堆有的沒的卻讓人開心無限的話。

    他的目光太灼人,因此淽瀟一眼就發現他,回望,他的眼光和看見她穿婚紗、抱捧花時一樣,有欣賞、有讚美,有讓女人感到驕傲的迷戀。

    只是,他正在和“親切聰明大方”的張醫生約會。

    心底微歎,兩人開始約會了啊,走得這麼近,是不是代表好事將近?肯定是,兩家父母都期待著喜事發生呢。

    不自主地,酸澀感湧上,她咬牙暗罵——戴淽瀟,你是全世界最沒用的女人,給我撐起來,像個名符其實的女強人!

    她應該怎麼做?假裝沒發現他?不,這樣太小氣,就算當不成朋友,至少她是他的“病人”,身為病人應該懂得感恩,對不?

    二度咬牙,強拉笑臉,她走到瑀希和張鈺湘桌邊,她刻意比張鈺湘更“落落大方”,刻意比她更“聰明親切”,她想要表現出除了職業不是醫生之外,其他的她沒有比張鈺湘失分。

    這種刻意表現既幼稚又無聊,但她阻止不了自己,就是想要站到兩人面前炫耀自己的一身華麗羽翼。

    她終於明白,分手男女再遇見對方時,為什麼會想表現出最優秀的一面,因為——想讓對方後悔。即使她明白,瑀希根本不會因為她的表現而後悔任何事,她還是想做。

    張鈺湘才從瑀希的計畫中回神,卻發現他不同平常的眼光,她幾乎可以在裡面找到心動,他心動了?

    為誰?

    轉過頭,她的視線對上淽瀟,心重重一撞,那是個漂亮到讓人想按贊的女生,瑀希喜歡她嗎?瑀希的目光讓她興起危機意識。

    張鈺湘幾乎認不出淽瀟,剛出院的淽瀟憔悴而削瘦,而眼前的女人容光煥發,美得令人讚歎,若非瑀希不同平常的目光,她壓根不會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是的,那一次他的眼神也像現在這樣,專注而深邃,他們之間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張鈺湘敏感地觀察兩人。

    淽瀟先開口。“鄭醫生,好久不見,你好嗎?”

    才十七天,並不太久,但感覺真真確確“好久了”,他把桂花釀帶一半回公攛,想她時就打開罐子,聞著裡面的味道,他每天都聞,因為……每天都想……

    舌根苦苦的,他的笑容不自然,因為想起——她之所以美,是為著另一個男人。

    “我很好,你呢,過得好不好?”他力求語調平穩,他的刻意度不比她低。

    “應該不錯吧,我失業了,成天沒事在家裡畫畫,哪裡也不去。”

    失業還可以過得這樣悠閒自在,可以見得孫易安對她不錯。

    張鈺湘不樂意被晾在一旁,她橫插一嘴。“瑀希,你怎麼不介紹這位元小姐給我認識?”

    她不喊學長,故意喊他瑀希,因為太過刻意,讓淽瀟發覺不對勁。

    不是喊學長的嗎?是因為感情更進一步,改了稱呼,還是因為她誤會了什麼,想要撒尿宣示主權?

    淽瀟看她一眼,清澈的眸子裡有讓張鈺湘不舒服的了然。

    瑀希說:“這是戴淽瀟,我的朋友,這是張鈺湘,大學時期的學妹。”

    這次,淽瀟終於滿意了,她不再是病患、而是升級為朋友,但張鈺湘卻不滿意,他的介紹詞中,她依然是學妹而非女朋友,是因為她沒有正面回答他,願意和他一起到非洲嗎?

    有點想要拚場子似地,也有點想賭,賭鄭伯伯不會放任瑀希到非洲去當義工,更不會在那裡開分院,他向來最聽鄭伯伯話的不是?鄭伯伯一定能讓他改變主意。

    張鈺湘起身,向淽瀟伸出手,輕輕一握、鬆開,她笑道:“既然碰上了,戴小姐要不要一起坐?我們正在聊非洲呢,很有趣的。”

    “非洲?”淽瀟疑惑。

    “是啊,我們打算結完婚一起到非洲當義工,替當地的百姓看病,那裡的醫療資源缺乏得厲害。”

    結婚?!

    這兩個字,落在淽瀟和瑀希耳裡蕩起不同的漣漪。瑀希皺眉,心想:這樣都沒辦法讓她打退堂鼓?看來得從爸爸那裡下手。

    淽瀟也皺眉,心想..醫生這個職業果然很忙,忙得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戀愛上面,十七天前才要求交往,現在已經論及婚嫁,火箭升空的速度都沒這麼快。

    她咬破膽似地,苦澀在唇舌間蔓延,她硬擠出笑意說:“恭喜你們。”

    “謝謝你,戴小姐打扮得這麼漂亮,要去哪裡?和男朋友約會?”

    “不,是去參加婚禮,我的妹妹今天結婚,如果鄭醫生有空的話,歡迎和張小姐一起來喝喜酒。”她從包包裡拿出喜帖遞給他們。

    淽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想告訴他,她接受他的建議,放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活著想對他傳達自己單身的訊息。

    她淒然一笑,不管是為什麼,都很無聊。

    她覺得無聊,但看完喜帖的瑀希,臉上瞬間綻放出喜悅光芒——她沒有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放棄那段愛情!

    這個念頭像是一把金粉兜頭灑下,讓他全身變得亮晶晶、散發出天使光暈。他快樂開心愜意,他想展開翅膀飛上天去,這樣的念頭很幼稚,不適合奸詐狡猾的男人,但是,他想他要!

    如果不是在公共場所、不是必須和張鈺湘虛與委蛇,他會立刻跳起身、一把抱住瀟瀟,帶著她不斷不斷轉圈圈。

    這時淽瀟的哥哥進門,他自然而然的走到淽瀟身邊。

    如果淽瀟進門引來的是注目,那麼他進門,引來的就是無限的興奮。

    許多在吃早午餐的顧客雀躍不已,想放下刀叉沖到他身邊請求留影。

    客人震驚、瑀希更震驚,他盯著站在淽瀟身邊的男人,不由自主喊出他的名字。

    “賀肇?!”

    “什麼?”淽瀟看看瑀希、再看看哥哥,笑著解釋,“你認錯人了,他是我的哥哥賀問晴。”她不知道哥哥告訴她的是本名。

    哥哥?瞬地,瑀希想起那個五十六歲的肝癌病患陸啟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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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7:47
第8章(1)

    直到坐在喜桌上,淽瀟依然無法相信,她的哥哥居然是紅透半邊天的賀肇?在瑀希說破他的身分後,淽瀟便開始處於混沌狀態中,整個上午加下午,她只會做一件事——傻乎乎地沖著哥哥笑。

    送戴淽艾出嫁時她是傻的,但叔叔和媽媽沒有太追究,因為他們認定自己的情傷未愈;下午和哥哥去公司時她也是傻的,傻傻地看著哥哥練唱練舞,準備幾個月後要發的新專輯。

    經紀人羅姐走來,坐到她身邊,問:“小妹妹,你有沒有意思進演藝圈?”

    妹妹?她多久沒用過這個身分?好像是自從七歲“不小心”知道自己是媽媽的拖油瓶後,她便突然間成長茁壯,成熟得像個大人。

    但她依舊傻傻的無法回應,只能看著對方繼續笑。

    賀問晴看不下去,一把攬住她,抓著她的肩膀接連搖晃好幾下,逼她正視自己的眼睛,大喊一聲,“回魂。”

    回魂?哪有那麼容易,連道士都沒請。

    淽瀟搖搖頭,把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問第一百次,“你確定,你是我哥哥?”

    賀問晴苦笑,過去十幾天,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沒想到知道他另一個身分之後,她居然懷疑了。

    他是誰啊?需要滿街亂認妹妹?想當他妹妹的女人可以從臺灣排到北極。“你是在指控陸啟為,連是不是自己的種都搞不清楚?”他口氣不善。

    “也許他酗酒得太厲害,分不清楚事實和幻想。”

    “所以你是質疑,造就我們酷似長相的原因,沒有遺傳在裡面?”

    “走一趟韓國,可以弄出好幾個都教授。”

    “我沒去過韓國,你去過?”

    淽瀟搖頭。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好懷疑的?”

    見過沒出息的,沒見過像她這麼嚴重的,一個栗爆,疼痛在淽瀟額間蔓延開。

    她搗著自己的頭說:“我不是懷疑。”

    “不然是什麼?”

    “是無法置信,你是賀肇、是天王,是那個迷得亞洲女人茶飯不想的偶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哥哥?你說歐巴馬是我哥,我還比較容易相信。”

    居然有這種事?她寧願相信自己的哥哥是黑人,也不願意承認他?

    賀問晴氣得跳腳,一把擰住她的臉頰肉,“笨瀟瀟,既然我這麼紅,你為什麼沒在第一時間內認出我?”

    “我……我忙著上進爭氣啊,哪有時間追逐偶像?信不信,我唱不出任何流行歌曲,你硬要逼我唱歌,我只會唱童謠。”

    小時候姐姐學鋼琴、學大提琴,她滿心羡慕,可是才走到鋼琴前想按兩下琴鍵,就讓媽媽大聲喝止。

    以前不明白,認定媽媽偏心,現在才懂,所有陸啟為做過的事媽媽都不允許她做,她抗拒任何一個女兒變成那個男人的可能性,但哥哥不同,他的媽媽深愛那個男人、受盡苦楚也不後悔,她悉心把兒子栽培成他爸爸的模樣,造就出天王巨星賀肇。

    “你這麼跟不上時代?”

    他心頭難受了,瀟瀟從小到大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一時間,他埋怨起證瀾的媽媽薛珊珊。

    “我只是沒有被流行給眩惑。”她爭辯。

    “你的意思是那些追著我跑的人,都是被流行眩惑?”他眯眼,警告地瞪她。身處在唱片公司裡,誰有膽講這個話?她只好繼續發揮傻笑功力。

    聽上老半天八卦的羅姐,笑著替淽瀟緩頰,她拿出一疊CD交給淽瀟,“別人的歌可以不學,哥哥的歌一定要會唱,你回去好好聽一聽,下次姐姐要考試哦。”那口氣就像在哄未滿十八歲的小屁孩。

    曾經的女強人被當成小女生對待,讓她情何以堪?但她依然笑不停。

    看妹妹的傻樣,賀問晴當機立斷,打電話給瑀希約下午碰個面。

    賀問晴和璃希當時在咖啡廳裡聊了一會兒,便欣賞起彼此並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如果不是確定瑀希和賀問晴的性向,那種一拍即合的欣賞,很容易教人誤解。

    不過淽瀟能夠理解,讓兩個男人迅速建立交情的原因是同仇敵愾,他們對孫易安的批評簡直精闢到接近惡毒,他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本人。

    誰說女人小心眼?男人小心眼起來也不遑多讓。

    在吃喜酒之前,賀問晴帶淽瀟走一趟醫院,由瑀希親手採樣,替他們做親緣監定,他要把瀟瀟的疑慮徹底消滅,因為他喜歡這個妹妹,不想將她讓出去。

    新人入場,但是鎂光燈的焦點聚在淽瀟和賀問晴的身上,除了拿錢辦事的婚禮攝影組之外,多數的人對偶像明星比對新娘、新郎更感興趣。

    幾個大學同學湊過來問:“瀟瀟,賀肇是你的男朋友?你是因為他才甩掉孫易安的嗎?”

    “瀟瀟,你是怎麼釣上賀肇的,看在老同學分上,教一教吧。”

    “你跟著賀肇,是不是經常參加party?下次有這種機會,帶我一起。”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她又沒有亂倫嗜好,男友娶妹妹已經夠難堪,她還要被懷疑和親哥哥有一腿?

    她被問太多次,忍不住翻白眼,賀問晴見狀,上前解圍。

    “瀟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很高興終於找到她,也感激戴伯伯的收養。”話說得含糊不清,但所有人全信了自己聽見的。

    於是許多人恍然大悟——原來瀟瀟不是戴家的女兒哦,難怪以前打電話到她家裡,她媽媽口氣那麼差,是養女咩……她有個這麼了不起的哥哥,難怪看不上孫易安。還以為是夫妻臉,現在認真看看,就是兄妹臉嘛!

    想像力瞬間蓬勃發展,賀問晴不願意再給解釋,而淽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只能繼續一路傻笑下去。

    她不裝傻的,她從來都是冷靜而精明,誰曉得靈魂出竅一次,她學會所有以前不會的招數,撒嬌、裝嫩、說笑、逗人歡喜……真悶呐,她的女強人本色到哪裡去了?淽瀟皺眉,偷偷捶哥哥一記。

    賀問晴湊近她耳邊說:“難道你希望他們圍著你追問‘為什麼讓孫易安劈腿劈到自家妹妹頭上’?”

    “這是選擇題嗎?也許他們會問別的問題。”淽瀟不平。

    她今天出現的目的是講和,半點不想搶戴淽艾和孫易安的風頭。

    “是啊,也許他們會問‘瀟瀟,你什麼時候知道孫易安移情別戀’、‘蕭瀟,對於妹妹懷前男友的孩子、心裡有什麼感想’、‘蕭瀟,面對這樣的背叛,你不難過嗎’、‘蕭瀟,你為什麼要參加這場婚禮?

    是想互別苗頭,還是想潑新郎紅酒’。”

    瀟瀟鼓起腮幫子,吐氣!“你把我的朋友當成狗仔隊?”

    “不管是不是狗仔隊,天底下沒有不喜歡八卦的人,有點心理準備吧,我敢保證,你的朋友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PO在網路上,不然就是賣給八卦雜誌,明天‘賀肇與失散多年妹妹重聚’的新聞將會盛大登場。”

    “真的嗎?”她嚇一大跳,開始後悔讓哥哥參加婚宴。

    賀問晴看出來了,微哂,起初他確實沒打算參加,這是戴家和孫家的場子,就算心裡不爽,但瀟瀟說得對,那種男人不值得留。

    可是和瀟瀟聊過後他火大了,他沒想到薛珊珊可以偏心到這等程度,居然在事發時,第一個反應是讓瀟瀟退讓,更沒想到她之所以出車禍,竟是因為孫易安企圖強迫她把事情壓下來,導致意外發生。

    好啊,既然沒有人疼瀟瀟,他就帶回來自己疼;沒有人可以替她爭臉、他就幫著爭,至於那個懷胎十月的不愛她,就讓他這個有血緣的來疼愛。

    他知道自己心理有障礙,他想把所有得不到的全給瀟瀟,是因為企圖在她身上彌補自己所有遺憾。但他必須這樣做,必須用愛一點一點縫補自己的傷口,否則這輩子,他有再大的成就都不會快樂。

    “當然是真的,明天的報紙或網路新聞上,我們兩個的照片會被擺在一起,眼睛圈起來、旁邊寫相似度100%,鼻子圈起來、相似度80%,下巴圈起來、相似度80%,氣質100%.等等。”

    “那……我們爸爸的事會被挖出來嗎?”

    “當然會。”陸啟為也許還會再紅一遍,說不定自己也會因此受益,即使並非他所願。

    “我媽會受到二度傷害嗎?”

    超不爽,這個時候還考慮那個沒把她當女兒看待的媽媽!咬了咬後牙,賀問晴說:“所以我語焉不詳,讓他們把你一起算到我媽頭上。一個深情不悔的女性為音樂才子耽誤終身,不、肯定會有更聳動的標題出現,才能刺激讀者的購買欲。”

    “我得先跟媽媽和叔叔打聲招呼才行。”

    “已經打過了。”他連舅舅、舅媽那邊都打過招呼,這些年他們形同陌路,為瀟瀟,他硬著頭皮上門,沒想到自己是表弟妹們的偶像,而許多恩恩怨怨隨著外祖父母的去世、淡了。

    “那我需要知道賀阿姨的故事嗎?”

    “回去後再告訴你。”

    “好。”

    他們一面吃飯一面聊,許多人把目光膠著在兩人身上,這對多年不見的兄妹才相認沒幾天便這樣熟悉,誰能否認血緣帶來的親密?

    他們回去後,賀問晴告訴淽瀟關於他媽媽的故事。

    他說:“我媽知道自己懷孕後就告訴那個男人,可他非但沒有想負責的意思,反而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至此,瀟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始終不叫一聲爸爸或父親,而以“那個男人”稱呼。

    他的媽媽不願意拿掉孩子,她選擇離開臺北、找個陌生的城市生下賀問晴,她在速食店打工將兒子養大,母子倆生活雖然窘困,卻是母慈子孝、幸福和美。

    但好景不長,他六歲那年,賀盈盈病了,她只好帶著兒子返家,希望父母親能夠幫她一把,沒想到他們迎來的不是親人的接納,而是無情的斥責,他們說:“賀家絕對不承認這個野種。”

    賀盈盈可以容忍家人對自己的斥責、卻無法忍受他們傷害兒子,於是她沒告訴家人自己生病的事,便連夜帶著兒子離去,誰都沒想到,那是她與家人見的最後一面。

    那天南下的火車上,媽媽抱住他,認真對他說:“為了你,我必須活更久一點。”

    自此,賀盈盈努力工作並改吃素,她奉行有機養生法積極治療,她撐過煉獄似的生活,不肯被打倒,她堅朝地為兒子活著。跌破醫生的眼鏡,她多活了十三年,直到賀問晴高中畢業、踏進演藝圈,她才放心地閉上雙眼。

    媽媽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夠紅,沒辦法給媽媽一個風光喪禮,但他通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喪禮上,他看到他們臉上的悔恨。

    媽媽離世前,告訴他,“阿問,無論如何都別失去一顆愛人的心,懂得付出、你才會得到幸福。”

    這話說得太晚,失去母親、失去摯愛,他便一併失去愛人的能力,直到那個男人找到他、告訴他:“你有一個妹妹。”

    賀問晴說:“媒體將會追問,我媽媽為什麼把你送給別人養,我會說:‘因為當時,媽媽發現自己生病了。’其他的話都別多說,因為我們年紀太小‘不清楚’,那個時候你剛出生、我才六歲。”

    淽瀟點點頭,靠在賀問晴懷裡,她用擁抱溫暖他冷冷的胸口。半晌,她開口說:“哥,你比我幸運,有個愛你的媽媽。”

    簡短幾個字,她讓他更心疼。

    事情如預期中那樣發展,接連兩個星期,這對兄妹的故事在媒體上不斷出現,還有人將淽瀟從小到大的功課表現挖出來,以前沒地方可以炫耀的成績,現在有幾百萬人知道了,她的優秀不是隨口說說。

    賀肇辛苦的少年生活也被人挖出,唏唬之余,觀眾都覺得當年賀盈盈做的決定是對的。這一波新聞替賀肇的新專輯提早打了廣告,唱片公司臨時決定把發片日期往前挪兩個月,他的假期就此蒸發。

    至於戴家那邊,狀況更多。

    許多鄰居竊竊私語,“原來是戴先生領養回來的孩子,難怪和他們家的人長得不像。”

    “我就說,這麼乖巧的孩子,怎麼還是常挨戴太太的罵,原來不是親生的。”

    “說不定戴太太以為瀟瀟是戴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女,心裡不好受呢。”

    “對啊,我記得那時戴先生和戴太太帶萱萱出國住,回來身邊就多了個瀟瀟,我還取笑他們是不是以為換風水就會生兒子,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

    “瀟瀟那孩子懂得感恩,在電視上直誇戴先生的慈愛,和媽媽的教導。”

    “對啊,她還說媽媽經場她的手去上學,哪有這回事,我明明看戴太太牽的是艾艾。”

    “別說了,怎麼講,領養的哪能疼得過親生。不管戴太太怎麼不喜歡,她都讓瀟瀟受到良好教育,光是能從名校畢業就很不簡單,你看看賀肇,雖然現在有成就,可那是一路苦過來的,他跟著親生媽媽生活艱難,想好好念書都不行,電視上說,他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打工。”

    “這對兄妹真可憐,幸好他們的爸爸、媽媽在天上看顧著,終於讓他們兄妹團圓。”

    這些話一句不漏地落進薛珊珊耳裡,她心底難受,卻無法替自己辯解。

    因為她確實沒疼愛過瀟瀟,確實沒有給過她母愛,雖然她口口聲聲不想讓瀟瀟走她爸爸的老路,說她的嚴厲是為她好,可那何嘗不是藉口,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憤怒是因為二十幾年過去,她依然無法面對自己的錯誤。

    丈夫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哪家媒體不說我們的好話,公司的同事都誇我們慈愛呢,還有人想邀萱萱、艾艾上電視。這樣也好,以後我們回家過節,爸媽和家人再不會給你臉色看。”

    就這樣,事成定局,淽瀟成了賀肇的親妹妹,就是戴淽艾也相信媒體上的話,萱萱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問情況。

    這讓戴淽艾鬆口氣,至少她搶走的不是前“姐夫”。

    真相如何,再沒人會去追究,大家都相信願意相信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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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8:06
第8章(2)

    瑀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好。

    因為瀟瀟沒有嫁給孫易安,因為他和瀟瀟的哥哥變成好朋友、彼此交心,也因為賀問晴親口說:“如果你真的想追瀟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須先擺平你爸爸。”

    於是他走路時腳步不自覺輕盈起來,他隨時隨地都想唱歌,並且一個不受控,嘴角就會自己往上翻,他像情竇初開的少男。

    走到爸爸辦公室前,他壓下滿臉歡喜、換上一副清冷表情,輕敲兩下門。

    擺平爸爸的擇媳標準嗎?

    對他而言,擺平爸爸從來都不是困難,只有妹妹腦子不好,才需要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血流成河,想想吳衛向爸爸提親那次……唉,腦子是人類很重要的工具,千萬要好好使用,別把它擺到生銹。

    “進來。”門裡傳來爸爸的聲音。

    瑀希揉揉自己的臉,確定所有的得意飛揚全數收斂,才轉開門把走進辦公室。“坐。”

    鄭鴻霆指著沙發,轉身從冰箱裡倒來兩杯牛奶。他是個好醫生,堅持不喝含糖、含香料、含化學藥品的飲料。

    看一眼桌前的牛奶,他二話不說拿起來喝了一口。

    和瑀華的滿臉嫌惡不同,和佩佩大聲嚷嚷“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早就過了斷奶期”不同,在這種小事上,他從不違逆爸爸的心意。

    看見他臉上的滿意,瑀希笑著把杯子放回桌面。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鄭鴻霆開口問。

    “不知道。”他心知肚明,聽說,早上張叔叔又進院長辦公室了。

    “聽說,你想要到非洲義診?”

    瞬間,瑀希沉下臉,平和的表情出現一抹哀愁,他停了片刻才回答,“對。”

    “為什麼?你覺得在這裡,沒辦法施展抱負嗎?!”

    “……”他垂頭,不發一語。

    “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和爸爸溝通,我不是佩佩口中那個蠻不講理的老頭子。”是佩佩太叛逆,錯不在長輩。

    瑀希點點頭、歎氣,又過五秒鐘他才抬起頭望向爸爸,只不過這回,他眼眶泛起可疑的紅痕。“爸,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去非洲嗎?”

    “想嚇退鈺湘?你不喜歡她?”

    “不是,我想去那裡醫治愛滋病患者,我想研究愛滋病。”

    “你是小兒科醫生,為什麼想要研究愛滋病?”

    “因為……我想、我早晚會得到愛滋病……我不喜歡女人。”說完,眼裡的紅絲擴大,他垂下頭,再不肯說話。

    為了推翻爸爸的挾制,他甚至願意親口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他是醫生,不對任何疾病抱持偏見,重點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別偏好,只要能讓爸爸退讓妥協,就是最好的計謀。他的邏輯異于常人?對,他舉雙手承認!

    瑀希明白自己這號表情,會引發爸爸無數遐想,爸爸是醫生,能夠想像的空間只會更大。

    拿著牛奶的手微微抖著,鄭鴻霆啞聲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高中。我討厭女人身上的氣味、討厭她們講話的方式、討厭她們的撒嬌,她們所有會讓男人喜歡的動作,都讓我無法忍受,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原因,只是認為自己受不了女人的愚蠢,直到……”

    “直到什麼?”

    “大學二年級時,有個學妹想勾引我,她親我、抱我,然後……”他頓了頓,拿起剩餘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然後怎樣?”鄭鴻霆心急。

    “我逃跑了,我在男生宿舍後面大吐特吐,後來我慢慢瞭解自己,我喜歡男人勝過女人,我無法忍受和女人親密,無法和她們有過度的肢體接觸,比起女人、男人更能教我興奮。

    “但我自然清楚這樣的感情會有什麼後遺症,世人的偏見可能讓我無法從醫,所以我極力忍耐、極力控制,我把所有的精神全放在學業、工作上,有欲求的時候,我就跑到球場上消耗體力。”這番話說得夠明白了,瑀希望向震驚不已的爸爸,看著他臉上的精彩表情,垂下眼睫,假作傷心。

    許久,鄭鴻霆回過神,反駁。“你交過女朋友的,那個Rose,你沒有和她……嗎?”

    “有,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雙性戀,於是我在別的女人身上測試,卻沒辦法,我查遍醫學期刊,都找不到這方面的記載,我很惶恐、不知道怎麼辦?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Rose,我和她只是肉體上各取所需,爸爸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沒有太大的掙扎,只是她離開的那一個多月……我渴望回到醫院,渴望和盧醫生、呂醫生共事,我不斷想像和他們在一起的畫面,這些想像讓我幾乎發狂,於是我明白,我非常需要Rose。”

    沒說出口的潛臺詞是——你兒子是個成熟男人,生理構造讓他必須發洩,雖然他強迫自己不找男人,但火山會爆發、洪水會爆漲,是男人都渴望宣洩管道。

    因為你的期待,Rose拜拜了,眼下的他需要找到男伴一起玩遊戲,即使必須冒著得到AIDS的危險。

    鄭鴻霆急了,心頭一陣慌亂,難得地,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他的兒子是個Gay,他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如果這件事傳揚出去,誰還肯給他醫病?不但他這輩子毀了,就是醫院的名譽也會嚴重受損。

    可那不是瑀希自願的啊,從高中到現在,為家庭、為父母親,他一忍再忍、已經忍過十幾年,他想盡辦法不去沾惹其他的男人,想盡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自己是男人,知道這種事有多不容易,兒子這樣孝順、這樣為家庭著想,試問,哪家的孩子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心一路一路往下沉、沉入無底深淵,鄭鴻霆是個理性的男人,沒像其他兒子出櫃的父母親那樣失去理智、又哭又鬧,偏激地逼孩子看醫生、走遍大江南北找各路神明來幫助,吞藥、喝符水……逼著兒子把性向矯正回來。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事是無法矯正或醫治的。

    “鈺湘真的不行嗎?”

    現在他們討論的重點已經不是“張家是很好的聯姻對象”而是“哪個正常的女人可以讓你不再渴望男人’。

    “我知道爸爸中意她,我努力試好幾次,但她每次靠我太近,我胸口就會出現悶漲、疼痛的現象,她勾住我的手臂,我就忍不住全身起疙瘩,為了禮貌、為了爸爸的面子,每次我都強忍下來,但那次,她想把頭靠在我肩膀……爸,對不起、我無法……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夠符合你的期望……”

    這話說得動人心弦,為了崇拜且尊敬的爸爸,他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自己受不了女人,卻還是一試再試,連噁心胸痛都為爸爸的面子強忍下來,這天底下還能有比他更好的兒子嗎?

    鄭鴻霆憐愛地望向瑀希,不公平啊,這麼乖巧溫順的兒子為什麼要吃這種苦?眼底,感動閃耀著。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邀鈺湘到非洲?”

    “我想那裡環境不太好,也許沒有那些保養品、香水,也許在惡劣的環境下生活,她身上不會有那些讓人作嚼的味道。”

    鄭鴻霆苦笑,瑀希天分高、聰明無比,唯獨對女人這方面不行。

    那裡的環境再惡劣,以張家的家境,寄幾箱香水化妝品過去哪會辦不到?那裡的太陽大,說不定她會塗得更厚。

    而且兒子的問題只是“味道”那麼簡單?他不認為。

    鈺湘上班的時候不化妝、不噴香水,他見過她素顏的模樣比上妝的機率高。何況,那個Rose不是名模嗎?他不信她不化妝。

    因此問題不是出在味道,而是男女情人之間會互相吸引的費洛蒙,那種由體內散發出來的無形物質。

    “你別想這個了,鈺湘是張叔叔的獨生女,他絕不可能讓女兒去那裡受苦。瑀希,你覺得Rose能回心轉意嗎?”

    他反對藝人媳婦,可是比起男人媳婦,藝人不算什麼,於是他打起“回鍋”主意。

    “我傷她太甚,她已經到大陸發展,網路上傳言她有了更好的交往物件,是身價百億的富二代。”

    身價百億?瑀希不過是個醫生,哪有這等身價,就算把醫院賣了他也比不過人家,怎麼辦?“沒有別的女人了嗎?!”

    鄭鴻霆的標準在最短的時間內一降再降,從醫生到藝人再到“只要是女人皆可”,速度之快,雲霄飛車都追不上。

    應和爸爸的話,瑀希低下頭,想得認真而仔細,表情和他小時候一樣,就是個一百分的孝順兒子。

    老半天後,他抬起頭,緩慢回答,“那天,賀肇帶著一個女孩子,要求我幫他們做親緣監定。那女孩子慌慌張張的、不知道在擔心什麼,她不小心被椅子絆倒,情況緊急,我扶她一把。那次,我沒有噁心難受,也沒有全身起雞皮疙瘩,她身上沒有讓我害怕的味道。但是……爸,我不太確定。”

    他表現得兩人很“不熟”,不熟到對瀟瀟只能用“那個女孩子”來形容。

    “你說賀肇?那個紅透臺灣香港和大陸的歌星?”

    最近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好像全世界都得知道賀肇如何找到妹妹,好像這將會納入明年學測考題。

    “對,就是那個賀肇。”

    瑀希沒有說得太多,因為爸爸對賀肇很清楚,前幾天,瑀華還說爸媽想藉著“賀肇找妹妹”這件事,宣傳他們家的親緣監定檢查,既快速又準確。

    “他們來拿DNA監定報告了沒?”

    “已經拿走了,否則也不敢確定兩人的血緣關係。”

    “你有沒有辦法再和那女孩子碰一面,確定你對她的感覺,是不是像你對Rose那樣。”

    “可以,之前我和賀肇有過幾面之緣,因此這次的親緣監定,他才會找我幫忙。”

    “好,我放你幾天假,你儘快確定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儘快下手,別讓那女孩跑掉了。”

    “好。”瑀希用力點頭。

    認真的表情和小時候月考前他說“你要把題目看仔細,數學考卷一定要驗算”時一樣。乖兒子啊,他真是個好兒子,即使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瑀希依然是當年那個聽話溫順的好兒子。鄭鴻霆心中一再感歎。

    瑀希起身,臉上帶著“使命必達”的真誠,轉身走出爸爸的辦公室,打開門,鄭鴻霆喊住他的腳步。

    “瑀希。”

    他回頭,望向爸爸,信任、崇敬的目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別讓那女孩子知道,你喜歡男人勝過女人。”

    “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服從,連問一句“為什麼”都沒有。

    “你年紀不小了,如果可以定下來、就早點定下來吧。”

    “好。”又是好,半點懷疑都不曾,即使這違反他喜歡男人的意願。

    “如果那個女孩子不好追,你把她帶回家裡,爸爸和媽媽會幫你一把的。”

    瑀希笑了,揚起眉頭,再次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聽爸爸的話。”

    “好,快去吧,爸爸等你的好消息。加油!”他握起拳頭,給兒子打氣。

    “一有進度,我馬上打電話給爸爸。”

    門關上那刻,一朵笑花,掩也掩不住,天使的快樂燦爛而美妙。瑀希邁開長腿、昂首闊步,腦子裡無限想像。

    瑀華從他身邊走過,懷疑地往後退兩步,印象中他家大哥沒有這樣笑過。

    “大哥,你開心什麼?”

    他揚眉、挑釁地覷瑀華一眼,說道:“爸爸放我幾天假。”

    瑀華倒抽氣,才剛放完一個月,現在又放……他忍不住揚聲,“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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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8:29
第9章(1)

    有史以來,瑀希的口氣還沒有這般囂張過。

    他打電話給賀問晴,一句“成了”,驕傲得意的模樣,好像他剛剛拿到諾貝爾醫學獎。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有強烈控制欲,再大一點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有爸爸的性格傾向,然後一次偶然的對峙下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有本事讓爸爸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於是“控制爸爸”成為他為自已設下的挑戰。

    漸漸地,隨著年齡增長,他成功次數越來越多,挑戰轉為樂趣,而這次在婚姻物件的選擇上,更是大獲全勝。

    他想,瑀華知道這件事之後,肯定會嫉妒到跳腳。

    在一個月的失戀假不久之後二度放假,他的人生沒有這樣自在過,他換過休閒T恤,戴上手錶、拿起車鑰匙,他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離開房間。

    但是隔沒多久,瑀希折回來,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重新走出去。

    看著對座的孫易安,淽瀟不明白,自己什麼要和他坐在這裡?

    敘舊?沒有必要吧!

    照理說,他們現在很尷尬,非必要不是家聚的時間,能夠的話最好不要再見面,但是她在家門口被攔下來了,然後莫名其妙和他坐在星巴克裡。

    她點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他點印度奶茶,糖奶加倍。

    淽瀟看著桌上的兩杯飲料莞爾,其實很早以前,她便發現兩個人在許多地方有衝突,光是飲食上就無法配合,她不愛甜膩、他卻無糖不歡,她喜歡中餐、他喜歡西食,她喜歡在家裡自在聊天吃飯,他卻愛在餐廳裡看著雜誌、悠哉進食,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只是那個時候她告訴自己,在一起的男女本該互補而非相似,但是……想起瑀希,和相似的人相處,確實自在輕鬆得多。

    “對不起,我先打個電話。”淽瀟客氣道,她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撥出電話,不多久對方接起。

    “哥,我在外面,可能會晚一點過去,要不要你先吃飯?”

    “沒關係,我等你。”

    “不好啦,你下午不是還有工作?”

    “不然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去找你?”

    “好啊,我在我們家樓下的星巴克。”

    “知道了,你怎麼沒事跑去喝咖啡?”

    “有人來找我。”

    “誰?”

    “我……妹婿。”她猶豫了一下,這種見面誰看在眼裡,都會覺得不合適吧。

    瀟瀟還有哪個妹婿?賀問晴的口氣馬上變得很糟,但他沒有在電話裡頭髮飆,卻是抑鬱地說:我半個小時之內趕到。”

    “不必趕啦,我會在這裡等你,不亂跑。”淽瀟急道。

    “嗯,就這樣,掛了。”

    電話掛掉,淽瀟轉頭看向孫易安,說道:“對不起,我只有半個小時,我哥哥要過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腦子裡想著,如何在半個小時以內打發孫易安,但孫易安想的卻是,如何能多撐上一、兩個小時。他們連思想都很難一致。

    “你現在和以前不大一樣。”他想了想,找個安全話題做開頭。

    有嗎?也許。以前她總是情緒緊繃,好像隨時要對抗誰似地,現在脫離舊環境,就算想抗爭也找不到物件,久而久之,自然是一身戾氣去除、滿面祥和佛光。

    所以,暴力非吾所願,只是自保而已。

    不過這話要是講給瑀希聽,他肯定不同意,肯定又要一針見血,又要說得她沒法子沒地方遁逃。

    唉……又想起瑀希了,怎麼搞的,老是想起他,明知道他和她是用八百頭牛也拉不在一起的兩個人,明知道他的世界裡有個很好的張醫生,他和她最了不起的關係是朋友,不會再有下文,可是,總一個不經意間,他在她的腦子裡紮根……歎息,這不是好現象對著孫易安微微一笑,她反問:“真的嗎?”

    “嗯,你以前有點專制,有點……”

    孫易安上下打量她,真的不一樣,臉上的精明不見,多了溫和,緊繃的肩膀放鬆,不再時時看著手錶,好像後面堆著做不完的工作。

    以前的她,每分鐘都在計畫、仿佛後面有人追著她跑,沒用盡全力沖向目標不行,而且自己跑就算了,還要逼著他一起跑。

    現在……是因為他不再是她催逼的物件,還是她已經從失敗中學到經驗?

    “有點霸道?”淽瀟接下他的話。

    孫易安笑了,點點頭。“以前我很怕你,尤其我們上大四之後。”

    “我瞭解,你說過的。”

    “其實不能算你的錯,是我無法認同你的積極。”他斟酌著字句回答。

    “對啊,之前我還以為積極是優良、值得讚美的品性。”她自嘲。“對不起,我給你帶來很大的壓力。我不應該勉強你打工、勉強你存錢,勉強你同意我的計畫,當時你心裡肯定很煩吧?”

    “對,我想幹麼買房子?結婚以後就住在家裡啊,我爸媽又不會趕我離開。我想,沒有養兒基金就別生孩子啊,反正養小孩很麻煩,如果是我爸媽想抱孫子,他們自然會把養兒基金一併奉上。”淽瀟輕鬆的態度,讓他有勇氣實話實說。

    淽瀟失笑,她終於明白兩人的差別在哪裡,她從來不敢指望父母親,她認定未來得靠自己打拚,而孫易安有對好父母,他信任他們可以提供所有資源,這樣的他和戴淽艾無疑是相配的。

    “你笑了?是不是覺得我沒有肩膀?”

    她搖頭,“我只是覺得每個人的命不一樣,很顯然,你比我幸運的多。”

    孫易安不是傻子,聽得出來她口氣裡淡淡的諷刺,事實上,父母親在他結婚前也和他深談過——爸爸感歎說:“如果你娶的妻子是瀟瀟,我們肩膀上的重擔就可以交出去,但你選擇的是艾艾,我們只能期待你快點長大。”

    媽媽講得更直接,她說:“我喜歡的媳婦是瀟瀟,因為她懂事上進、肯負責任,但你卻……我真的無法想像兩個不成熟的孩子,怎麼養孩子?”

    爸媽錯了,他有他的夢想,只是他的夢想和爸媽期待的不一樣,他不想當上班族,他想當明星、想和賀肇一樣,如果他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當然會認真上進負責任!

    婚禮那天,艾艾不開心,說風頭都被瀟瀟和賀肇搶走,他不介意,如果可以藉由這個機會讓經紀人發掘自己,就太值得了。

    沒想到隔天的新聞出來,他和艾艾的結婚照片雖然被登在報紙上,但始終沒有人來找過自己。

    上回有訪談性節目想找岳父一家人談談瀟瀟的童年生活,他興高采烈,準備好好把握機會,他在鏡子前面不斷練習,還練了好幾首歌曲,卻沒想到岳父一桶冰水澆下——岳父明令禁止他們上節目。

    艾艾不能上、他怎麼能上?他眼睜睜看著瀟瀟和賀肇的新聞被炒得火紅,自己連出現的機會都沒有,心裡有說不出的委屈,於是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瀟瀟將她約出來。

    孫易安說:“艾艾和你不一樣,她總是支持我、贊同我,就算我把事情搞砸,她也會說沒關係,這次運氣不好有下次,下次運氣不會這麼背的。”

    淽瀟失笑,她終於明白自己輸在哪裡,男人不需要女人來為他下指導棋,他需要的是女人在重點時刻為他修補自信心。

    轉開話題,淽瀟問道:“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她不認為他的目的是敘舊或好心提醒自己的錯誤,以免日後重蹈覆轍。

    他露出一抹笑,他的笑容很陽光,當初就是因為這張笑臉,讓她忽略其實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兩人在一起,她只能扮演母親的角色。

    “瀟瀟,你知道的,我唱歌很有才華。”

    有嗎?或許,但現在會唱歌的年輕人滿街跑,難道……不會吧?她懷疑地看孫易安一眼。

    不行,要打破他的不實幻想,都要當爸爸的人了,不能再不切實際。她急忙說:“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有參加過選秀節目,但是……”在第一關就被刷下來,連電視都沒上過。那時候她實事求是,老實對他說:你沒有當明星的特質。

    他氣得和她大吵一架,說她是個不懂得支持男朋友夢想的女人,她拿他當孩子耍脾氣,轉身又忙自己的去了,沒想到好脾氣的孫易安,居然為此和她冷戰將近一個星期。

    不過,也就這樣啦,之後他屢戰屢敗、履敗屢戰,參加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歌唱節目,卻從未真正站到電視螢幕前,連孫媽媽都看不過去,奉勸他別再作遙不可及的夢。畢業後,他自己也放棄歌星夢了,怎麼現在又……是戴淽艾給他自信心?

    “那個時候我還太嫩,沒經歷過感情洗禮,無法表達歌曲裡的意境。”

    淽瀟想吐血了,沒經過感情洗禮?難道娶戴茈艾之後他才認識何謂愛情?那她的存在算什麼?仰頭對蒼天,她無言以對!

    “所以呢,你找我出來,是期待什麼?”

    她幾乎可以確定孫易安此行的目的,匪夷所思啊,如果她只是他的大姨子也許他還能開這個口,問題是她還有一個身分叫做“前女友”,並且是極力反對他進這前女友!

    “我想請你引薦我給賀肇的經紀人,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可以在演藝圈裡發光發熱的,瀟瀟,你很清楚我在社團裡的表現。”

    “你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還不放棄?”

    “那是我想做的事,我不想當上班族、不想朝九晚五,求求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不行!”

    一個聲音橫插進來,賀問晴走到桌邊,酷寒的目光望向孫易安。

    嘴角一抹冷笑,他心想:這個男人的臉皮不是普通厚,當初為了逼瀟瀟不要離家出走、不要把事鬧大,害得她出車禍,現在竟敢厚顏無恥地跑來求她幫忙,他以為他是誰?全世界都欠他嗎?

    淽瀟抬頭卻望見站在哥哥身後的瑀希,嚇一大跳,什麼時候他和哥哥感情這麼好?

    瑀希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淽瀟的魂不在了,它飛到九霄雲外、享受奔騰的快感。

    “賀肇,你先不要反對,等你看過我的表演,就會知道我多麼有才華!”

    “又如何,這個圈子裡有才華的人多的不得了,但真正能紅的有幾個?再說,以前進演藝圈不容易,現在選秀節目滿街跑,你去參加啊,如果你像自己所說的那麼有才華,根本不需要我的引薦,很快就能走入這個行業,如果不行,就是總統引薦,你也沒機會。”

    賀問晴盡可能輕聲細語、和顏悅色,他看一眼左右,發現有人拿著手機對著他拍照,他是公眾人物,必須注重公眾形象,即使他說出來的話刻薄得很。

    “又沒讓你做什麼?不過是請你引薦,有這麼困難嗎?”孫易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所有人紛紛提起耳朵、望向他們這一桌。

    淽瀟被他一喊,驚嚇之間,魂魄回籠。

    孫易安的脾氣向來很平和,怎麼會突然……淽瀟看一眼哥哥,只見他滿臉微笑,似乎沒有受到孫易安臭臉的影響。

    他刻意揚高音量,讓在場所有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先生,我很抱歉幫不了你這個忙,不過我可以請我的助理將最近的選秀節目列單給你,歡迎你憑實力加入我們,對不起,我接下來還有行程,就不陪你了。不好意思,我先帶瀟瀟離開。”

    他拉起淽瀟的手,兩人走了三五步後卻又折返,他從皮夾子裡掏出兩百塊放在桌面上。

    “謝謝你幫瀟瀟付帳,不過瀟瀟不能欠你們人情了,不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還。”

    這話就惡毒嘍,有人立刻低下頭來Google新聞,三兩下便確定孫易安的身分,然後有人發簡訊、有人上傳照片,兩天后,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出現——戴家女婿挾恩索報,逼賀肇助進演藝圈。

    這新聞不大,但又過數日後,孫易安原是淽瀟的前男友、劈腿她妹妹後,害得淽瀟出車禍的事被挖出來,造就了另一波新聞。

    淽瀟的叔叔對孫易安不滿、薛珊珊也不高興他多事,他只能灰溜溜地進軍營服兵役去了,這是後話。

    淽瀟離開座位時,瑀希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咖啡帶走,他不准孫易安覬覦瀟瀟,連瀟瀟喝過的咖啡杯也不許他多看一眼。

    他霸道?是啊,他承認!

    臨行,他用目光刨孫易安一眼,瞬地,孫易安全身冒出厚厚的一層雞皮疙瘩,一股寒意從耳邊鑽進後背,好像被下咒似地,突然間陰靈環繞,但是,錯眼望他,瑀希又是一副溫善的天使陣光,讓他不自覺驚悚。

    他是怎樣的男人啊?是瀟瀟的新男友嗎?

    淽瀟走出星巴克,她一手勾住哥哥,悄悄看一眼瑀希,提起單子順手勾上他的,然後,滿肚子歡喜,很好,他沒有甩開她的手,這是第一次,她以人形和他親近,感覺嘛……很不錯!

    淽瀟笑眯眼睛說:“有兩個王子左右隨護,我覺得自己變成公主了。”

    “哪一國的公主被拋棄後,還要和負心漢喝咖啡?你這個沒用的!”

    一個栗爆打上她的額頭,賀問晴氣她沒出息,要是他,沒搞死孫易安就算客氣,她還耐住性子聽他亂屁。

    “有人請客嘛,不喝白不喝。”淽瀟嘻皮笑臉說。

    “你缺錢喝咖啡?”賀問晴橫她一眼。

    “他就自己找上門啊,伸手不打笑臉人,剛剛哥自己還不是要好聲好氣地和他說話。”

    “你眼睛長到哪裡?那叫做好聲好氣?錯!那叫皮笑肉不笑。”

    賀問晴不滿意,他見不得孫易安欺負瀟瀟,上回把他的場子搶了,讓新娘新郎活生生變成配角,以為對方會老死不相往來,再不敢爬到他們家瀟瀟頭上,沒想到才幾個星期,又巴巴黏上來。

    幫忙?不陷害他就不錯了,還幫!瑀希看著兩兄妹的互動,心微甜,熟悉的笑意在臉上乍現,他很高興瀟瀟有人疼了,她不再是一個人,碰到事情會有人為她撐腰。

    他可以理解賀問晴的不滿,因為當自己聽到瀟瀟正和孫易安待在一起時,肚子裡也噴出一股無名邪火,燒得他的胸口火熱火熱的,腦子浮現許多無聊幻想。

    他幻想她忍受不了寂寞相思,決定與孫易安舊情複燃,她不惜淪為愛情的俘擄、不介意從堂堂正宮變成小三;他幻想兩人在咖啡廳裡嘻嘻哈哈、像大學生那樣恣意玩鬧,他甚至想像她趴在他胸口,滿臉委屈問:“我和艾艾,誰才是你的最愛?”

    這些想像讓他開車送賀問晴過來時,時速將近一百,他在車陣中以S形方向進行,那是熱血少年會做的事,但他做了,就因為自己沒有道理的想像力。

    蠢!他怎會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樣驕傲;他怎不知道,她是那種下定決心就不會回頭的女生,分明知道的事,他還拿來翻覆自己的心情,這不只是蠢,根本就是智慧不足。

    針對這點,瑀希只能解釋,賀爾蒙過度分泌時,人類的大腦會暫時處於當機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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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7 01:48:51
第9章(2)

    “以後還見孫易安不見?”賀問晴寒聲問。

    “不能不見啊,還有家聚的嘛。”

    “還見?!”他揚聲,目光像射刀子,頓時,淽瀟變成萬年箭靶,上頭的洞多到可以拿來當蓮蓬頭。

    “哥放心啦,有今天的經驗,他肯定不會再要求哥幫忙了。”

    淽瀟苦著臉,她現在跟叔叔關係越來越好了,總不能逼他選擇——說!你要廢物女婿還是菁英繼女?

    “難說,他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男人。”

    求前女友幫忙找出路?這種事真沒幾個男人做得出來。

    “我保證以後再不和他單獨出門,除非家聚,否則不管在哪裡,都把他當成路人甲乙丙。”

    賀問晴語重心長說:“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碰到爛男人,下場會有多淒慘?!”他凝重的嗓音讓淽瀟頓時安靜下來,她明白哥哥在為自己擔心,擔心她重蹈賀阿姨的老路,那是個悲劇女子,直到死都沒好好為自己活過,爸爸……真值得她這樣付出?

    這個話題太沉重,淽瀟轉頭望向瑀希。“你今天怎麼會來,有事嗎?不是上次的親緣監定有問題吧?

    厚!你們醫院弄錯結果……”

    淽瀟話沒說完,又迎來一個栗爆,一痛,她鬆開哥哥的手臂,躲到瑀希那一邊,現在瑀希站在中間,如果他的手也勾著賀問晴,這對漂亮的“同性戀伴侶”,絕對會吸引所有過往路人的眼睛。

    賀問晴不打算和瑀希當伴侶,他一把將淽瀟拉回來,怒道:“當我的妹妹很爛嗎?需要你千方百計否認?”

    她撫撫自己的額頭,委屈地望向賀問晴,她不會不小心認到一個有暴力傾向的哥哥吧?

    瑀希用遙控打開車門,他快步走到汽車旁邊,回答淽瀟的話,“不是親緣監定報告有誤,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須跟你們兄妹說。先上車再講。”

    淽瀟和賀問晴依序上車,系上安全帶。

    在引擎發動、車子駛離停車格後,瑀希從照後鏡裡看一眼淽瀟,問:“你有沒有告訴過賀問晴,我是怎麼認識你的?”

    可以嗎?她滿臉訝異,在照後鏡裡回望瑀希,心底不明白,這種事不是應該列為人生最大機密的嗎?

    應該是誰洩露、誰砍頭吧,怎麼可以到處亂說?

    賀問晴不解她的驚詫,心突地提起來,問:“幹麼這號表情,不會是你們曾經交往過吧?”

    瑀希回看一眼淽瀟,笑道:“你照實說吧,不完整的部分我來補充。”

    “確定?你是醫生耶,不怕秘密洩露出去,人家會誤以為你是巫醫?”

    瑀希失笑。“放心,我的醫生執照不是考假的。”

    淽瀟的口氣讓賀問晴心底越發沒底,她從來沒提過和瑀希的交往,他只曉得兩人認識,而他憑藉著第六感,認為這個看起來很順眼、很有責任感的男人,應該能夠帶給瀟瀟幸福。

    遺忘一段戀情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很簡單,是尋找另一段愛情。

    所以他願意站在瑀希這邊,幫他一把。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她傾身抱住賀問晴的椅背,開始說故事,“那天我和孫易安在爭執後出車禍……”

    淽瀟從頭開始娓娓道來,慢慢地將他們的“交往”狀態從實招出。

    她不確定這樣的情況算不算交往,但每提起一件往事,嘴邊就忍不住逸出甜美笑容,說到嚇阿秋播那段,她笑得前俯後仰,說到被太陽烤焦的那回,她深刻地形容了他眼底濃烈的悲憐。

    一件件都是小事,但一堆小事串在一起,串出一段兩人都無法輕易忘懷的回憶。

    “所以你看得見鬼魂?”賀問晴望向瑀希,眼底有著不敢置信。

    淽瀟埋怨地向瑀希丟去一眼,道:“看!你嚇到我哥了。”

    瑀希苦笑,這是從何說起,故事分明是從她嘴巴中講出來的,{夢遠.書城}到頭來卻賴他嚇人?冤枉啊、栽贓啊……不過瑀希不介意,繼續開他的車子,只是眼角餘光中,看見淽瀟像安撫孩子似地安撫賀問晴時,忍不住想笑。

    “哥,你不要害怕,鬼沒什麼好怕的,他們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除非存心嚇你,不然你根本弄不清他是人還是鬼?”

    這種話有安慰到賀問晴嗎?

    當然沒有,異形夾雜在人類當中伺機入侵比較恐怖、還是直接出現章魚嘴威嚇比較嚇人?答案是———樣恐怖!

    “真的哦,我在當鬼的時候一直沒弄懂自己是鬼,直到瑀希在救活一個跳河自殺的女生時,我才曉得原來我早就變成半個鬼……”

    瑀希發出天使光笑容,在照後鏡裡用眼神詢問後座男人……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那男人回給他一個感恩笑臉,伸出手為他指點方向。

    車行一路,淽瀟忙著解釋鬼是一個多麼可親善良的形象,她信誓旦旦地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既然如此,前天晚上看鬼片,你幹嘛嚇成那樣?”

    賀問晴幾句話堵住她的話,她瞠大眼睛,做不出合理解釋的可愛模樣,讓同車的“五”個人,笑得闔不攏嘴。

    瑀希搖頭,她的精明跑到哪裡去了?當鬼真的會讓人變笨?

    不,以科學的角度解釋,瑀希比較傾向是長期昏迷、智力下降。

    他把車子停妥,招呼眾人下車。

    淽瀟站在破舊樓房前抬頭張望,這地方早該都更了,屋子老得不像樣,好像隨時會坍塌似地,不過大門兩旁密密麻麻地停著兩排機車,可見得住戶還不少。

    “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淽瀟不解地望向瑀希。

    相對於淽瀟的一頭霧水,賀問晴像是突然間理解到什麼似地,他反手抓住璃希的手臂急切問:“你真的能夠看得見?”

    “是的。”他想,賀問晴猜出幾分了。

    “是他讓你帶我們來的?”

    什麼跟什麼啊?他們在打哪一國的啞謎?淽瀟更暈了,可她不當界外人、插進話。“瑀希能夠看得見鬼,所以呢?你今天帶我們來這裡抓妖嗎?”

    瑀希搖頭失笑,戳上她的額頭。“你這個迷糊鬼,到現在還沒想起來別人曾經託付你什麼事嗎?”真是個不牢靠的傢伙!

    “哪有誰託付過我什麼事?”

    璃希同情地望一眼淽瀟身後,苦笑道:“真是所托非人。”

    “喂,把話說清楚。”

    瑀希不理她,他推開生銹斑駁、並未上鎖的鐵門,如果那個暗褐色的東西還稱得上門的話。沒有人帶領,他走向樓梯處,樓梯狹窄並且堆滿雜物,邁開長腿,兩階當一階走,瑀希快步上四樓。

    他停在左邊的公寓,打開笨重鞋櫃,從一雙破爛且脫皮的鞋子裡倒出一把鑰匙,拿著鑰匙打開房門。

    公寓裡面比外面要大得多,也整齊得多。

    一間客廳,沒有沙發和電視機,只有一套鼓、一台電子琴,一大堆樂譜以及數也數不清的CD,天花板和牆壁都釘著隔音板,連窗戶也是隔音玻璃。

    客廳後面有一間臥房,也整理得乾乾淨淨,只不過太久沒人居住,上面蓋了一層灰,瑀希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

    淽瀟走到書桌前面,看著上面那張陳舊的老照片,照片裡的人……勾起她的記憶。“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這個人,他托我、他托我……”

    說到這裡,淽瀟講不出話了。緊咬下唇,她求助地望向瑀希。

    點點頭,瑀希理解她心頭的激蕩,走到她身邊,握起她冰涼的手心,他知道淽瀟一直計較著沒見過親生父親一面,事實上她早就見過了,在醫院、在放置制冰機的房間內。

    “對,他就是陸啟為、你的爸爸。他托你告訴他兒子,他留下的房子裡,床底下有一個小木盒,木盒裡面有他和妹妹的照片,從小到大都有,是他雇征信社拍的。除了照片,木盒子裡還有許多他創作的曲子,他說他沒什麼遺產可以給,只有那些曲子。而他的兒子是……賀肇。”瑀希替激動的淽瀟把說不出口的話,完整敘述出來。

    床底下有一個盒子?賀問晴迫不及待趴到地上、拉開床罩,伸手往裡頭撈去。

    他很快就撈到了,拿出木盒、打開。

    那個木盒不算小,足足有六十公分長,上面的雕花精緻華美、教人愛不釋手,但更讓他們愛不釋手的是那一大本相簿,裡面完整地紀錄了賀問晴及淽瀟的成長過程,他對他們兄妹,並非全然的不聞不問。

    瑀希望著淽瀟和賀問晴,在他們翻閱過木盒裡的東西之後,開口道:“不要驚慌,你們的爸爸就站在你們身後,他有幾句話要我轉告你們。

    “瀟瀟,你爸爸不是厚此薄彼,只去找賀問晴不找你,他是害怕破壞你平靜的生活,那天你搭公車到外婆家的時候,他就坐在你身後,聽見你拿著手機對‘爸爸’說話,他聽得很心酸,他想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你是我最驕傲的女兒’。

    “畢業典禮那天,他到了,看見你在臺上領獎時,他激動地告訴身旁的家長說:‘那是我的女兒。”

    他還托你一個學弟,送花給你。”

    “那是我爸送的?”

    “對,他要我轉告你,他親自修理那個對你毛手毛腳的上司,那個上司到處求神問卜,已經看了將近兩個月的精神科醫生。”

    瑀希的話讓淽瀟噗哧一聲笑出來。她圈起嘴巴,大聲說:“爸,謝謝你。”

    瑀希轉過身對賀問晴說:“你爸說,你比他更優秀,之前你辦的十幾場演唱會,他都到了,坐在你為媽媽準備的位置上,從頭看到尾。他說自己照顧過許多大紅大紫的歌星,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能夠讓他這麼驕傲。

    “他希望你和瀟瀟能夠互相扶持、照顧,他在生病時才曉得,人生中最珍貴的是親人。”

    突然間,賀問晴轉身,指箸空氣大罵,“你明白又怎樣?瀟瀟的媽媽不喜歡她、委屈她的時候你在哪裡?她被男人傷害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知道我媽走的時候心裡有多少遺憾嗎?你知道一個受人嘲笑的私生子要承受多少痛苦嗎?當你周旋在一堆女人懷裡時,你有沒有過一分鐘想過我們?你有什麼資格生下我們卻又拋棄我們?”

    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下,裡面有他近三十年來的委屈、憤怒、有他說不口的怨懟。

    鼻酸了,瀟瀟眼眶紅紅的,走到他身前抱緊他,她不會安慰人,只會不斷順著他的背,輕聲說:“沒事,都過去了,以後,你有我。”

    不,他過不去!他沒有瀟瀟的善良,他不能說放就放,他恨著怨著,他滿肚子的火氣需要燃燒。回手,賀問晴緊緊抱住淽瀟,他的疼痛,只有她知道。

    好半天,瑀希開口,他說:“對不起。”

    淽瀟側過臉對他說:“不是你的錯。”

    瑀希搖頭。“‘對不起’是你們父親想對你們說的,他早就該離開,但因為遺憾、因為抱歉,他經常在你們身邊徘徊,現在你們兄妹已經相認……”他的視線轉到另一邊。“你們可以放心離開了。”

    “你們?”賀問晴抓到Bug,問道。

    瑀希點點頭。“大卷長髮、頭髮微棕,比瀟瀟高一點、一六八左右吧,皮膚微黑、手指細長,丹鳳眼,笑著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她說她叫做賀盈盈。”

    瑀希盡可能仔細形容站在陸啟為身邊的女人,口氣裡沒有太多的起伏,但他才形容一半,賀問晴便鬆開淽瀟,猛然轉身,朝著瑀希的視線方向喊一聲。“媽!”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他求助地望向瑀希。

    瑀希點點頭、細細傾聽“賀阿姨”的話。

    他對賀問晴說:“賀阿姨希望你放下仇恨、學習愛人,她說愛人是種很美妙的感覺,會讓你感覺幸福,她還說,自己並不覺得遺憾,因為她終於等到深愛的男人,現在她正握著你爸爸的手、靠在他懷裡。”

    這樣就滿足了嗎?賀問晴不懂,等一個男人、等了他一生,只換得死後相守,值得嗎?

    瑀希為他解答。“賀阿姨說,感情的事沒有對價關係,她覺得值得便是值得。”

    這個回答讓賀問晴頓時沉默。

    接著,瑀希不曉得又聽見什麼,他看賀問晴和淽瀟一眼,誠懇回答,“放心、我會的。”

    淽瀟扯扯瑀希的手,輕聲問:“你可不可以幫我問問爸爸,當初他對我媽媽做了什麼?為什麼我媽媽這樣恨他?”這個問題存在她心裡已經很久,她想知道答案。

    瑀希寵溺地看一眼淽瀟,順順她的發,“你爸爸和賀阿姨已經走了,之前他們遲遲不肯離開,是因為放不下你們,現在看你們這樣,終於能夠放下心。”

    接著拍拍賀問晴的肩膀說:“不要為你媽媽難過,她和陸叔叔約定了下輩子,我想,他們會幸福的。”話說完,瑀希離開房間,讓兄妹倆在裡頭沉澱心情。

    這天,他們在屋裡待到將近黃昏,直到經紀人羅姐打電話來催促,他們才走出老舊公寓。瑀希先送賀肇進公司、才送淽瀟回家。

    半路上,淽瀟問:“我爸爸還是賀阿姨跟你說什麼?”

    “有嗎?”他反問。

    “有。你回答他們‘放心、我會的’,你答應他們什麼?”

    那個啊……瑀希哂然,陸叔叔對他說:“既然你喜歡瀟瀟,就請好好珍視她、愛她一輩子,她是個好女孩。”

    他當然會珍惜,不需要額外叮嚀,瑀希笑而不答,踩下油門、加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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