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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曦 -【獵•賞金獵人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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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8-1 01:50:02
第九章

    一個月後。

    北楓山莊北廂房前的草皮上,一抹藍影流暢地使動軟劍,銀白色的劍身映著晨陽反射閃閃金光。

    鏗的一聲,軟劍自手掌滑落地面。

    “傷沒好全就別硬著練劍,太急躁是不會有進步的。”白衣江朗坐在小亭子裡頭喝茶,一閃而逝的訝異被他巧妙的掩飾了。

    拾起軟劍,康諺停頓了會,隨即甩甩頭,深吸一口氣。

    “才半個月沒活動筋骨,手和腳便不聽使喚了,要是再這麼躺下去,只怕我一身武功全還給師父啦!”

    一個月前神毒堡一役中,康諺身中文立天手下施放的毒散,當時康諺一心打敗文立天力求保命,硬提起一股真氣將文立天打落山崖,誰知就在眾人安心之余,文立天竟反應迅速攀住一株崖縫上的小樹,勉力爬上屋頂要拖康諺同死,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江朗適時出現,撿起地上的劍斬去文立天捉住康諺的右手臂。

    “別說笑了。”江朗為走進涼亭的康諺倒了杯茶。

    老實說他身上的外傷並不怎麼嚴重,反而是李元迎臉撒上的毒末他吸入過多才造成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直到三日前他才能下床鋪走動。

    “這回我能活著回來,全賴你出手相救,說巧不巧,你怎會突然出現?”若他沒記錯,江朗這小子從不蹚渾水。

    江朗一口飲盡茶水,挑了挑劍眉,道:“你要是嫌我多事就直說,下次我會記得別去救你。”

    “我可沒這個意思,隨口問問罷了。”康諺眼神飄了飄。“想你堂堂包打聽去照顧個女娃兒,這份善心可真不簡單。”他笑,不懷好意,促狹性格仍在。

    江朗甩開褶扇,優雅煽動。“你錯了,我有收錢。我跟某個善心氾濫到只會做義工的人大不相同。”比耍嘴皮子他從沒輸過,這次也不例外。

    就見康諺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哼了兩聲:“好呀,你又騙了多少錢?阿璃年紀小不懂事,有空我該去開導開導她,要她小心你這吸血鬼。”

    江朗無所謂聳聳肩。“去啊!順道叫她少纏著我。”

    康諺正欲找話頂回去,忽地回廊上傳出急促的足音,江朗光聽聲音就知道來者何人。

    全北楓山莊就這麼一號人物會無所顧忌直闖北廂房。

    “江朗,康大哥!”大老遠,魏璃音便扯開嗓門叫喚,三兩下便跳到兩人身前,後頭還拖著氣喘不已的文犀月。

    “不打擾你們說話,我回房睡覺去。”江朗前腳踏出亭子,魏璃音立即跟上前去。

    “你又要睡了!大好的時光不覺浪費嗎?”

    江朗仍是走著,頭不回。

    “睡覺怎會是浪費。”

    “不成,你再睡下去會生病!喂——”

    笑看小表妹氣惱追著江朗轉入回廊不見蹤影,文犀月上前一步挽住康諺的手臂。

    “你身子剛好,應該多休息。”她看向他手上的軟劍,知道他又練武了。

    “躺在床上一個月已經夠我受的了,說什麼我也不要再休息。月牙兒,我明白你擔心我更基於擔心自己,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他拉過她坐上石椅,極眷戀地磨擦掌裡細嫩如花瓣的柔荑。

    “你的身體……”話到一半便給硬生生吞落,淺淺的憂慮浮出。這叫她怎麼開口啊?

    “瞧你擔心的,難不成你懷疑自己的醫術治不好我?甭擔心,我現在身子骨好得沒話說,只不過氣力似乎還沒復原,再過幾日調養好身體就沒有大礙了。”

    是嘛!事情若真這麼簡單就好,但是——啊!她該不該說出來……“唉。”她的輕歎飄入康諺耳裡。

    “歎啥氣啊?年紀輕輕盡做些老人家的舉動,好醜、醜斃了。”他輕點她俏鼻。

    “還笑!人家正為了你的事操心,而你卻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替你療毒。”抽回手,撇過頭不去瞧他氣人的臉。

    康諺只道她是擔心他練功過度,把軟劍纏回腰際,扳正她的肩頭。

    “生氣了?”

    “走開,我哪有閒工夫生你這二楞子的氣。”語氣冷冷淡淡。

    康諺見狀,眼珠上下靈動轉了一圈,忽地抱住胸口,低聲嘶啞的呼痛:“哎呀!好痛,痛死我了!”

    “怎麼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見康諺縮緊眉頭拼命忍住痛苦,她立即扶住他晃動不穩的身體。

    “唔!”他反身抱住她柳腰,仍在呼痛。

    文犀月心焦如焚,任他抱著自己,腦袋瓜盡思索著救治方法。

    毒她已解,難不成有後遺症狀?

    思及此,她大驚。“忍著點,我去找江朗來幫忙!”她扶他坐下,要走,卻被抱得更緊。

    “別走,你在這兒陪著我就好。”他的聲音悶悶的,似是極力隱忍。

    “不成,你病發而我又找不出問題,再不求救,只怕你病又加重了。”

    “不痛了,我好了。”他仗著身體優勢抱住她,怎麼勸就是不聽。找人來?那他的詭計不就曝光了?

    “康諺!你的病我最清楚不過,你……你……”鼻一酸,鬥大的淚珠滾落。

    懷裡的人兒語音哽咽,細小的肩頭一下下顫動,這時康諺不自禁惱了起來。明知道她有多擔心他的傷,而他竟還開了這樣一個惡劣的玩笑,真是混蛋透了!

    “對不起。”他稍微拉開懷中的人兒,深暗的眼眸充滿歉意地凝望她濕漉的小臉蛋。

    “你為何要對我道歉,你身體那麼不舒服。”文犀月抬頭,擔憂的看他。

    一抹愧色浮上康諺小麥色的俊逸臉孔。“我騙你的。”

    這下文犀月頓然開悟。

    “康諺!你根本沒痛沒病,而是故意裝來騙我的?”她學他眯小眼睛,全然不在意臉上濕濕的淚痕。

    她被騙了!那她剛才流的淚、擔的心全是多餘!噢!可惡,可惡透了!

    “我原是想讓你別生氣,誰知反而惹你更生氣。我不是有心的。”他小心翼翼陪笑著。

    如此沒誠心的道歉要她如何接受?!文犀月臉色如冰,散發出危險氣息。雙手一推,離開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走入花園幽徑。

    康諺在心中叫了聲糟,連忙追上前去,好在他長手長腳,沒兩步就追上怒氣衝衝的小美人。

    “月牙兒,聽我解釋,我絕對不是要惹你生氣。”

    “哼!”文犀月沒好氣的撇過臉。

    “哎!你別不理我,我這人很笨,說不出甜言蜜語哄你,但是我絕對不是有意的。”

    淺淺的弧度微揚,很可惜一心道歉的康諺沒瞧見。

    老實說,她也不是真的在生氣,只不過存在一份壞心的報復心理,她才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呢!

    聽他笨拙的說話,說不高興是假,心底又好笑又溫暖。其實他能平安活下來已是老天爺最善待她的事了,像這個樣子吵吵嘴也讓她備覺幸福了。

    “月牙兒,原諒我吧!我一點也不想同你吵架。”康諺可憐兮兮的乞求,她要不心軟也難。

    她轉身面向他,眼裡滿是逗趣的笑。“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跟你吵過架,難不成我走到這裡賞花也不行嗎?”

    “哦!”康諺拍了下額,滿是無奈又釋然的表情。“你真是會折磨人,我讓你唬得團團轉。”

    文犀月的眼睛晶晶亮亮的,柔順的讓康諺拭掉頰上的淚痕。

    “這叫以牙還牙,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是,下次再也不敢啦。”

    秋天,北楓山莊滿滿籠罩在紅橙的楓葉之下,山莊後方有一座楓樹林;當年魏老太爺的夫人,亦即魏鴻軍及魏紅雲的娘親方曉楓特愛楓樹,為此,魏老太爺便在後山建了楓樹林搏愛妻一笑。

    原本楓樹林是不許讓人進入賞楓遊玩,自從魏老夫人去世後,魏老太爺便聽從夫人臨終的交代,開放楓樹林讓更多人能欣賞到她最愛的楓樹,於是每年秋天之際,楓樹林便處處聚集賞楓之人,好不熱鬧。

    秋天的日頭猶有著炙人的威力,賞楓的山道又長又陡,走到半山腰,小妮子璃音已是香汗淋漓、氣喘吁吁,紅撲撲的雙頰散出陣陣熱氣,反觀文秀嬌弱的文犀月,僅僅額角冒出細汗,腳步倒也穩健地一步步走上山。

    “我們找個涼快的地方休息一會好不好?我的腿好酸。”魏璃音輕扯江朗衣袖,上氣不接下氣。

    江朗冷哼了聲。“吵著賞楓的人是你,我們幾個陪客都不累了,你還好意思喊累。”他大步邁向前,又將她遺在後頭。

    魏璃音嘟著唇急忙趕上去。本來她的體力沒那麼差,往年同爺爺、爹娘上山不必中途休息就能一口氣走上山頂,今年她是一時高興有同齡的同伴陪著出遊,開始爬山就沖得太快,以致走到半途就成了軟腳蝦。

    見江朗不為所動,她便向好說話的表姊撒嬌去。

    “月姊姊,我們休息一會吧,時間還早,不會耽誤上山時間的。”

    “好,正巧我也覺得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拉著小表妹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尋了一處陰涼的樹蔭。

    康諺接收到文犀月眼神的暗示,自是跟了上去,江朗也只好停下腳步。

    楓樹林定期有家僕上山打掃、修剪枝葉,每棵楓樹被照顧得極好,秋日一到,就見滿山豔紅,宛如一幅出自名家的畫作,身在其中只覺心暢神怡,無一不舒坦。

    拾起一片落楓,魏璃音討好的走到江朗身側。

    “楓葉美不美?我娘說把葉片壓在書本裡一段時間就能把楓葉做成書簽哩!”

    江朗低頭瞧了眼紅色的葉片,不自覺往她白嫩的小手看去,紅與白相當醒目,脫口而出:“你的手好看些。”

    “咦?你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人家問東你就答西,討厭!我不跟你說了!”

    她吐了吐粉舌轉頭就走,心底咒駡江朗不下十回。笨!

    康、文二人遠遠望向左方熟悉的兩個人影,康諺有感而發道出他心底疑惑許久的事。

    “阿璃和江朗處得挺好的,我沒見過江朗對哪個姑娘家如此和顏悅色過,奇怪,真奇怪!”

    “江公子對任何人都很和善,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她不記得江朗有任何不悅的臉色。

    “你別被他的假面具騙了,說穿了要不是魏家給了他一大筆銀子,他的惡形惡狀早顯露了。”康諺的口氣酸透了。又欠那小子一次恩情,他拿什麼還啦!

    文犀月伸手撫去他發上的細葉,唇角揚起笑花。她知道康諺極注重江朗這個朋友,偶爾說說氣話不過是不想別人發現,這麼孩子氣的性子,實在不像大人。

    風和日麗,微風送爽,上山的民眾越來越多。

    享受了一會兒寧靜,康諺拉著文犀月嫩白的手,牢牢包在大掌中,許久許久才開口:“月牙兒,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跟我回逍遙林祭拜我師父?”

    許久,等不到回答,康諺終是忍不住,大掌扳過文犀月肩頭,兩人面對面。

    “你好歹說句話,要是你反悔了,我……我自己去就行。”他急了,臉皮難得發紅,一顆心鼓動得像是要跳出喉口。

    看見他的真心誠意,文犀月心底既感動又高興。

    “你還沒跟我家人提親呢。”細若蚊聲,卻是應允。

    是了!他真糊塗。

    “……今晚就跟你家人說去。”

    “好。”

    “我會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

    “嗯。”

    樹蔭下充滿柔情萬分,偏有不識相的下流角色上來打斷人家恩愛。

    三名街頭地痞扮相流裡流氣的混混大剌剌站在兩人身前,六隻不懷好意的眼滴溜溜往文犀月姣美的臉孔轉。

    “老大,這女娃好標緻。”

    “人家在賞楓,這兩個人倒像在幽會。嘻嘻!”

    康諺斂了斂神色,怒道:“這位置我們先到,你們要休息去找別的地方!”

    三人瞧了眼康諺身上的粗衣藍袍,只當他是一般人,嘻哈笑語仍是繞著兩人打轉,仗著人多。

    “喲!生氣了?大爺我要站在哪兒是我的事,你管得著!”

    康諺欲起身教訓三人,卻讓文犀月攔住。

    “別理他們,這裡是供人遊玩賞楓的地方,莫壞了旁人的興致。走吧,我們也差不多該繼續往上走了。”

    康諺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太衝動,扶了文犀月起身,並召喚魏璃音前來會合。

    魏璃音小跑步來到兩人身前。“休息夠了,要上山頂了嗎?”

    “趁著興致好,我們再跟著人群往上爬。”文犀月溫溫說著,絲毫不受方才情況影響。

    “好,我去找江朗——”

    “這小子豔福不淺,又來了個小美人。”

    “康大哥,那三個人是誰,好沒禮貌。”色迷迷的,一看就討厭。

    “當作沒聽到就行了,山上難免有幾隻不知死活的瘋狗。”這番話康諺說得大聲,故意要人聽見。

    果然——“你活得不耐煩了,敢說我們三兄弟是瘋狗!”

    “大哥,別跟他客氣,好好教訓他一頓!”叫囂的兩人掄起衣袖,一前一後作勢抬拳。

    康諺早一肚子氣,當下命文、魏兩人站遠點,悠閒的站立在中間,擺明瞧不起三人。

    被喚作大哥的漢子身高體壯,一拳頭揮過來少說五、六十斤力,康諺看準時機伸臂格開,不料手臂反而被推了回來,結實撞在胸腹上,康諺踉蹌地退了數步。

    不敢置信!康諺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呆呆望著使不出力的手臂。

    怎麼回事?方才那一拳他竟然擋不下,心中又急又怒。不,不可能!一定是他一時疏忽輕敵。

    “草包一個還敢囂張,我大哥一拳就把你打飛出去,哼!沒用的傢伙。”

    康諺順了氣,站直身子,道:“剛才我失了神,那一拳根本不痛不癢,別以為我怕了你們,有膽再比劃一次。”輸給莽夫,這口氣教他怎麼忍?他的功夫明明高出這三人百倍不止,為什麼?

    為什麼?

    “康諺,別打了,你的身體不好。”文犀月拉住他袖子,他的身體不如一個月前了呀!這件事她不敢說,也不能說,現下這情況教她如何是好?

    “我不礙事,你不必擔心。”他拉開袖子,將人推到身後。

    文犀月心急如焚。“阿璃,你去找江朗來,快一點!”

    “月姊姊,康大哥功夫很好,就算江朗不出手相助,康大哥也不會輸。”魏璃音高高興興看戲,絲毫不察文犀月的憂心。

    “阿璃,算月姊姊求你,去把江朗找來。”

    從沒見過月姊姊如此不安,魏璃音只好乖乖去尋人。

    康諺的神情壯烈,氣勢擺足了九成九,村裡莽夫那見過高手對決的氣勢。

    這回康諺主動出擊,目標是對手的肚腹,沒有取巧的花招,只是實力的進擊,他速度極快的在男人肚腹上拍了一掌,隨即退回。

    “大哥!”小囉嘍見那掌又快又准,連忙備好馬步等著接住大哥往後倒的身體,誰知大哥僅是晃了晃身體,別說倒下了,就連腳步也寸步未移。

    大哥揉了揉肚皮,連他也覺意外。那一掌就像有人在他肚皮上按壓了一下,一、二十斤的力道像被人推了一把,一點都不痛。

    “小子,再回去練幾年吧!街上賣草藥的老伯力氣都比你大多了。”

    “你胡說!你騙人!”

    康諺神色慌亂地看看手掌,又看向那三名惡痞,極其輕視的眼神教他忘不掉。

    “別打了!”文犀月的呼喊清楚傳入他耳裡,他不禁回頭看向她。

    眼淚!

    為何月牙兒在哭?是他打輸了惹她傷心嗎?

    千頭萬緒理不出個所以然,康諺發狠的朝三人猛打,招不成招,就像街上莽漢胡亂出拳。

    三人見狀,手忙腳亂應付,這不要命的打法他們也不敢領教,況且楓樹林嚴禁打架鬧事,萬一這事傳到北楓山莊可就糟了。

    三人同樣心思,已無心戀戰,只是康諺窮追不捨,一時也走不開身。

    白影淩空而降,只手褶扇制住康諺。“住手。”

    康諺看清來人,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倒一點也不害羞啊!”

    “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康諺的眼盯住那三個欲溜走的人。“站住,不准走!”

    江朗哼了一聲,指示那三人快快離去。

    “你存心跟我過不去!”康諺氣極。

    “再打下去輸的人一定是你,你心裡有數。”江朗收回褶扇,口氣平淡。

    康諺一股怒意無處發洩,拳頭竟往一旁的樹幹打去,手背立即鮮血直流。

    “你這是做什麼!”文犀月上前制止,掏出手帕欲替他止血。

    康諺掙開她的手,忽地扯住她的肩頭。

    “月牙兒,你知道原因對不對?這幾天我就察覺我的身體不對勁,你老實告訴我,我究竟怎麼了!”他失控的手勁讓文犀月痛擰了眉。

    “康諺,你弄傷文姑娘了。”江朗拍上他肩。

    康諺閉閉眼,收回手。“對不起,我失控了。”他恨自己,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我隱瞞了一件事,回山莊後我會告訴你。”轉身,文犀月往山下走去,魏璃音急忙趕上表姊。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股不安的情緒浮現,下意識,她回頭看向江朗,江朗搖搖褶扇算是給了回應。

    “回去吧,文姑娘很擔心你。”

    “我知道。”

    四人面色凝重的回到北楓山莊,文犀月領著康諺來到流雲軒。

    房門嘎的一聲打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內室。

    “諺,這間房是我娘出閣前住的地方,舅媽說自從娘嫁到神毒堡後,這房間的擺設就未曾變動過,外公每回思念娘親時就會到這兒待上一時半刻呢。”她背著他說話,雖是說著趣事,卻無半點笑意。

    康諺環顧佈置典雅的房間,每項擺設、用品無一不精緻昂貴,不過這些炫目的家俐此刻引不起他的興趣,他在意的是月牙兒將要告知他的事,是以連她喚他的方式變了也毫無所覺。

    沉默了會,文犀月終是決定告訴他真相。

    “這幾日你練劍可有異狀?”

    康諺心一凜。“有。”

    “那天你吸入太多毒末又強行運氣讓氣血逆流,一部分毒末循著血管散佈到四肢,我雖然解毒,卻解不了依附沉澱在你四肢大穴的毒性。”她轉身,看向康諺。

    “你的意思是……”極力鎮定心神,他不能慌。

    “毒末流入四肢大穴阻斷氣血運行,導致你使不出內力,現在的你就如同普通人。”說出最殘酷的事實,她擔憂卻極力隱藏,這事得由他自己克服才行,遺憾她任何忙全幫不上。

    看看手掌,他腦中一片空白。

    “普通人的意思是指我再也不能用武、再也不能練武,就連路上的痞子也打不過是嗎?”

    “你不要放棄自己,我會盡力解去你身上殘毒,相信我好不好?”她上前拉住他的手。

    “這幾天你熬了不少藥給我喝,說是補身之用實是要解我身上餘毒吧?”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仔細分辨卻有一絲哀戚。他不願遷怒,這一切是他自己選擇的。

    “我絕對不會放棄希望。”

    康諺緩緩抽出手。

    “你我都知道毒侵入穴道是藥石罔效,你的藥再好也治不了。”他舉步踏出流雲軒,寬厚的背影隱隱要消失,文犀月大驚追了出去。

    “諺,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無論如何我總會陪著你!”她自背後緊圈住他腰,抱得好緊好緊,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我的武功是我闖蕩江湖的本錢,失了這項本錢,就如同廢人一般,這樣的廢人要拿什麼來保護你?”

    “你別這樣,我——”

    “我好累,讓我休息吧。”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再度離去。

    他的背影看來好孤單、好空洞,仿佛什麼東西都被抽離,只剩一具空殼。

    文犀月無助地虛倒在地,淚如雨下。

    蒼老但宏亮的聲音響起,一隻幹實的手扶起了文犀月。

    “傻丫頭,坐在這兒哭就能把人留下來嗎?”魏老太爺待在流雲軒前的花園許久,他是來照料女兒生前最喜愛的鯉魚池,沒料到卻看到了這一幕,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大略明白了七、八分。

    “外公,您何時來了,我怎麼沒發覺?”文犀月連忙拭去淚水,扶著外公入流雲軒休息。

    “在外公面前就別強裝歡笑啦,外公活了大把年歲,什麼事沒見過。老實跟外公說,你很喜歡那姓康的小娃娃是不是?”

    文犀月鼓起勇氣,誠實答道:“我往後只會跟他共度。”

    魏老太爺很是高興。他老早就看上康諺誠懇耿直的性情,若將月兒交給他是再好不過了,只是現下康諺有了心結,月兒的一片癡心極可能化作流水。

    魏老太爺喝了口茶水,撫了撫花白鬍子,道:“這件事外公替你作主,明兒個就跟康諺說親去,你們倆成親後就住在山莊裡陪外公,你說好不好?”

    “外公,康諺一向喜歡四處遊走,您若強留他待在山莊,他是決計不肯的,況且孫女心意已決,無論他到哪兒,勢必都跟著他一同去。”

    魏老太爺笑了。“你同你娘一樣,意志堅定又死心塌地,想當初我捨不得她嫁人,她卻說什麼也不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親爹。”

    文犀月臉微紅。“爹待娘很好。”

    “這是當然。想我辛苦養了十七年的女兒白白讓他娶了去,浩天若虧待她,我第一個不饒他。”憶及往事,總是特別傷感。

    魏老太爺又道:“月兒,外公待你也是如此心態。你是浩天跟紅雲唯一的孩子,外公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康諺那渾小子要是敢惹你傷心,外公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他是個好人,是我害他武功盡失。他……一向很好很好……”鼻頭一陣酸意,她好愧疚。

    “好端端的怎麼又哭了?莫哭、莫哭!紅雲小時候可沒你愛哭啊。”他安慰的拍拍孫女背脊。

    “外公,多說些娘親的事給我聽好嗎?”她要求。

    “當然好啦!就怕外公說得又臭又長,你不愛聽。”

    “我想聽。”

    “好,外公就說了……”

    流雲軒傳出陣陣蒼老但宏亮的說話聲,不時夾雜幾聲少女清脆的嗓音,和諧笑語阻卻了時間的流逝。

    好久。

    魏老太爺推門而出又輕掩門扉,步伐穩健,不須木杖,行動便捷地走在木頭回廊上。智慧的臉上閃著成熟長者的睿智,一番思索之後,內心已有了計較。

    忽抬眼瞥見天空中一朵白雲,老太爺朝著放雲山的方向喃喃說道:“女兒啊!當年你要嫁人,阿爹也不曾這麼用心計較過呢。”

    白雲讓風吹拂,形狀轉化。

    “你在放雲山伴著浩天,可別忘了北楓山莊的老父啊。”

    白雲仍繼續變化,隱隱可辨輪廓。

    “處理完月兒的事,阿爹再去看看你們。”

    白雲最後化為楓葉形狀,可惜魏老太爺已走入回廊沒再多看一眼。

    風起雲散,楓葉狀的雲朵已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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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8-1 01:50:27
第十章

    傳喚來的小廝必恭必敬站在門口,雖好奇康諺正在打包衣物,仍是說出主人吩咐的話。

    “康公子,老太爺請你到聚賢廳一趟。”

    康諺手不停,答道:“好,我這就過去。”

    小廝領路,康諺背著包袱,面無表情地走著,周身散發的冷淡氣質就連小廝也不敢開口多說話。

    踏入聚賢廳,入眼是全部的魏家人。小阿璃及江朗亦在場,沒由來的浩大陣仗讓他愣了一愣。

    “老太爺找我有事?”康諺拱手詢問。

    魏老太爺慢條斯理啜了茶水。“小子,背著包袱要上哪兒去?你跟月兒也還沒成親,好歹先在山莊裡拜了堂,我們也才好放心將月兒讓你帶走呀。”

    魏鴻軍夫婦笑看康諺,文犀月則始終低頭不語。

    魏璃音不解,小聲問江朗:“月姊姊要跟康大哥到哪裡去?去玩嗎?”

    “少說話,靜靜看著。”江朗一說,魏璃音連忙噤口,好奇的眼眨也不眨。

    “魏老太爺大概誤會了,康某在府上叨擾許久,現在養好傷,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今日特來向大家告辭。”決口不提文犀月,他的用意難測。

    文犀月聞言心一顫,要離開也得帶著她啊!

    “小子,你們要離開山莊雲遊四海,咱們幾個老的也不反對。我那早逝的女兒就這一滴骨血,怎麼說我也要親眼看著她出嫁。哎!女方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這楞小子應該開竅了吧?”沒見過這麼呆的,都要送新娘給他了,還不明白。

    懂的,他當然明白,若在一個月前他想也不想必定應允,但如今他連自保都不成,拿什麼照顧月牙兒?

    康諺艱難萬分開口:“我沒奢望過娶文小姐為妻,你們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你胡說!”文犀月訝然的上前一步,她眼中看不見別人,緊緊泣視大廳中央站得挺立的藍衣男子。

    為何不叫她月牙兒?這是他親取的小名啊!變了,全變了,他為何要這麼做?

    不懂啊——魏老太爺心疼孫女哀戚的臉孔,厲聲道:“康諺,你嫌棄月兒是不?月兒親口告訴我,你們兩人已允諾終身,如今你卻出爾反爾不娶月兒,你究竟有何居心?!”

    “在下高攀不起文小姐,文小姐值得更好的人家供養,我是不敢妄想。”

    滿場魏家人皆不明白好好的喜事會變成一團亂,明明兩人極是親密,此刻怎會產生變卦?

    “康公子,那日月兒讓文立天擄去,你心急如焚難道是假?魏家人不重富貴榮華,只求真心,你若真心愛月兒,我們絕不阻撓你們結合。”魏鴻軍一番話說得懇切明白,不計較康諺的身分地位。

    康諺咬了咬牙,堅定表態:“承蒙各位錯愛,康某配不上文小姐。”

    魏老太爺拍桌怒斥:“嗟!你一句高攀不上就想甩掉月兒,姑娘家的名節比性命還重要,你要月兒往後怎麼做人?外頭的人會怎麼看待她!”

    康諺內心激動震驚。

    “我和文小姐清清白白,文小姐仍是個好姑娘。”

    “清白?月兒跟著你四處遊走少說三、四個月,你說她清白又有誰相信?月兒若不嫁你,也只能淪落到給人當妾的命!”

    “爹,您說得太嚴重了!”魏鴻軍不明白一向開明的爹竟會說重話,肯定是太生氣了。

    “您該相信文姑娘。”康諺無立場替文犀月說情,他只求將傷害減到最低,偏偏越弄越糟。

    “求求你們別為我爭吵了。”文犀月泣求,眼眶滾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

    她好難堪、好傷心!

    她不信昔日的承諾全是謊言,好不容易報了仇,可過著平靜的日子,說什麼也不要讓唾手可得的幸福溜走,她深信他真心喜愛她,一個有著善心的人是不會欺騙人的。

    吸了吸鼻子,她望向康諺。“諺,你會帶我游遍四海看盡人間美景吧?”

    他的心在掙扎,理智戰勝了。“不,你找別人吧。”

    咚的一聲,文犀月跌倒在地,眼前的藍影越來越模糊,心仿佛被抽離,好痛好痛……“你騙人……你說過的……你親口說過的,為什麼說謊……恨你……恨你……”

    魏夫人摟著傷心泣訴的文犀月,不住安慰。

    白影晃到文犀月身旁,江朗扶著文犀月,讓她靠在胸前,此舉出乎眾人意料,魏璃音更是瞪大了眼。

    “放開她。”醋味翻騰,康諺不自覺斥喝出口,惡狠狠的眼似要噴出火來。

    “你沒資格要我放開文姑娘。”江朗正經的模樣讓康諺心驚。

    康諺踏上前一步。“我要你放開她。”

    “是男人就不會放開自己心儀的姑娘,我可是相當認真。”

    魏老太爺聞言大喜。“說得好!你比那渾小子誠實多了,我就欣賞這種不做作的人。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月兒啦?”白衣江朗不止文雅,就連樣貌也較康諺俊上幾分,老太爺越瞧越滿意。

    魏鴻軍夫婦不明就裡,可也不敢多說話,全權讓老太爺作主。

    江朗瞥了康諺一眼,示威意味濃厚。

    “文姑娘談吐大方,相貌又美,我對文姑娘早就欣賞有加,礙于文姑娘與好友兩情相悅,我原想退讓,不過看來我那好友是不會珍惜佳人了。”

    康諺握緊拳頭,指甲深陷掌肉而不自知。

    “有人偏不珍惜眼前的寶。”魏老太爺睨了眼康諺,隨即又看向江朗。

    “江公子真心喜愛月兒嗎?”

    江朗笑答:“文姑娘是一位值得真心相待的好姑娘,我若不是心儀許久,又豈會做出逾舉的動作,魏老太爺應該能明白在下的心意。”

    魏老太爺嚴肅的臉稍微和緩下來。

    “好,你若真心愛月兒,我今兒個就作主把她許給你,我相信你是個好對象。”

    江朗唇微揚。“這事也要文姑娘同意才成,她的心或許還系在我那好友身上,我要的是一心一意的妻子。”

    魏老太爺命媳婦扶過月兒坐下,好聲好氣問道:“乖孫女,聽見江公子的話沒?人家真心誠意不知贏過那負心郎幾倍,你好好考慮哪。”

    眾人的眼光全落在文犀月虛軟的身子上,精神上的打擊已教她虛弱不已。

    她不死心地招手叫過康諺,拉住他衣角,小臉仰望祈求。

    “帶我走。”

    康諺口唇掀了掀,任何言語都表達不了他的心情。他有苦衷,不求她瞭解,千言萬語化作無言的搖頭。

    清麗的臉孔刷白,唇顫動。

    “月兒全聽外公吩咐……”

    眼一黑,跌入無色彩的深淵,捉住衣角的手慢慢滑落。

    康諺退至門口,遙看魏家人將昏去的文犀月送入內室,苦澀是他僅存的心情。

    “就這麼走了?不如多留幾日吃完喜筵再走也不遲。”老太爺排定十日後完婚。

    康諺推開江朗。

    “你不擔心文姑娘,或者你不想看到文姑娘成為我的妻子?”

    康諺猛然轉頭。“我吃完喜酒就走。”頭也不回地離去。

    “呼!好事多磨。”白褶扇搖呀搖。

    秋天,合該是睡覺天!

北楓山莊大肆籌備婚禮。僅有十日準備實在倉卒。當年魏紅雲出閣就花了三個月準備,這回老太爺一聲令下,山莊上上下下忙翻天,恨不得多生一隻手來幫忙做事。

    沉浸在婚禮喜慶下的北楓山莊,有個人卻一直悶悶不樂。

    身著淺紫衣裳的魏璃音歎氣不下百次,站在江朗房門外踱步來回,就是沒有勇氣像昔日般大方推門而入。自從江朗跟月姊姊的婚事訂下之後,一切事務似乎就大大不同了,小小年紀的她似乎也知道不該再纏著未來表姊夫,但雙腳老是不爭氣的自動帶她來這兒。

    唉,她好苦惱呢。

    “你在我房門外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這三天來老有個人影在他門外晃,一晃就晃個兩個時辰。

    給突來的男聲嚇了跳,左右張望發現出聲音者站在窗內向外探,嘿嘿呆笑,最後還是湊上前去說話。

    “你發現啦?”

    “你腳步聲那麼大,吵得我不能睡。說吧,找我做什麼?”江朗半倚在窗口,懶洋洋的,像只快睡著的貓。

    “讓我進去說,站在這裡萬一被人誤會,那……就不好了。”

    江朗挪了挪身子,原來他身下是木制躺椅。

    “我懶得去開門,你從窗戶爬進來。”

    魏璃音照著他的話攀上窗沿,最後靠江朗使力一拉才把她拉入房內。

    “說吧。”他依然半臥在躺椅上。

    她捉住一小撮青絲在手指上繞著玩。

    “嗯,你要跟月姊姊成親,我就不能來找你玩了。”

    “然後?”他眼半合,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我不是有一對耳環押在你那裡?唔,我想把它們討回來。”

    “好,你把銀子帶來了嗎?帶來了我就還你。”

    她苦惱的蹙眉。“我沒銀子。”

    “沒銀子就免談。出去出去,別打擾我睡覺。”他翻了身,背對著她。

    “你一個男人家帶著姑娘的耳環不奇怪嗎?而且你跟月姊姊成親後,月姊姊要是看到你有別的姑娘的耳環,月姊姊會難過的。”她說得誠懇。

    “這你不必擔心,或許我會把這對耳環送給文姑娘,到時她就不會起疑。”

    送人哪!

    心裡有一股酸酸澀澀的泡泡冒出來,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滋味,就是覺得心情不好,開朗不起來。

    “我……不愛你把耳環送人,我這就去跟娘討錢來給你,你等等喔!”她拉開門就往外跑,跑得又快又急,一個轉彎不小心絆到凸起的石塊,很悲慘的發現地板越來越靠近臉。

    一隻臂膀及時圈住她腰肢。江朗聽她語帶哽咽,一時起疑便跟了出來,正巧救了她。

    “這麼大的人,連路都走不好。”熟悉的調侃,她急忙回頭。

    “你不是在睡覺?”

    江朗揚揚眉,待她站穩便鬆手。

    “我來提醒你幫我把門關上,你的習慣真差。”

    魏璃音吐吐粉舌,乖乖跟在江朗身後,重回江朗的睡房裡。

    “你繼續睡,我不吵你了。”

    “等等,你眼睛紅紅的是在哭嗎?我不把耳環還你,就不高興了?”

    “不是,我……剛才是想哭,可是那一跌又把我的眼淚嚇縮了回去,所以我沒有哭。”她揉眼。

    江朗掏出一對小巧的珍珠耳環,放在大掌上,誘道:“說出你想哭的理由,或許我會把耳環還給你。”

    理由?

    她思索半天也找不出個好理由,方才是一陣沒由來的心痛才讓她哭的,那種怪怪的感覺說出來似乎不妥。

    “我忘了。那對耳環我不那麼想要了。你是好人,月姊姊也是好人,你們兩個我都喜歡,所以耳環送給月姊姊沒關係。”

    她強打起精神說的話竟讓他起了煩躁。好看的眉一凜,頭一回板起臉。

    “莫名其妙,一會嚷著要,一會又說不要,你要不重視就別來討,省得我心煩。”

    魏璃音扁扁嘴,滿是委屈,仍是鼓起勇氣道:“你別生氣,我自己也不懂心思為何那麼善變,你要是嫌我煩,那我都不要來煩你了,我……要回去了。”

    合上門,魏璃音小步地走著。

    “啊,下雨了嗎?”

    臉頰濕濕的。她抬頭看看天,藍天白雲,並無落雨跡象。

    “原來我還是哭了。真笨,下雨跟眼淚都分不清,難怪江朗喜歡月姊姊多些。”

    啊!輕掩紅唇。她在胡說什麼,明明不是這樣的!

    再也忍不住,她蹲在地上掩面啜泣。

    婚禮前一夜。

    滿月週邊讓一圈月暈包圍住,圓盤似的月娘撒落銀光。一抹纖瘦身影細步來到北廂房,月光之下,文犀月清瘦許多的嬌顏可辨,素手成鉤輕敲房門。

    “誰?”

    “是我。”

    房內燈火久久才亮,康諺深吸一口氣,開門。

    一襲白色衣裙襯出文犀月風吹即倒的瘦弱身子,九日未見,她瘦了一圈。

    “我好想你。”顧不得禮教,她飛撲到他懷裡,雙手環住他頸子,不放。

    康諺不得不接住她身子,但手上輕得嚇人的重量讓他好自責。

    “文姑娘,請放手,給人誤會了不好。”她明日就是江家婦,他已無權再抱她。

    “不放,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你到哪定要帶著我,不許你丟下我。”

    剛開始她痛苦的忍耐著,不吃不喝幾乎嚇壞了所有人,若不是外公告知真相,現下站在這兒的恐怕就是一縷幽魂了。她勉強吃喝全是為了留住他,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文姑娘——”

    “叫我月牙兒,我最愛聽你那樣叫我。”她枕在他胸上,唇角笑開,極美。

    “月牙兒,你明天就要成親,我不能對不起朋友。”他試圖推開她,但她抱得極牢。

    “沒有婚禮了,新郎若不是你,說什麼我也不穿鳳冠霞帔。諺,帶我走,我們有好多地方要去,你說的話我沒有一刻忘懷。”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甚至沒法子保護你。”他憶起楓樹林遇上的難堪,記憶鮮明得抹滅不掉。

    “我不怕,我早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我獨自一人流浪街頭不也平安活下來了?文立天已死,再也沒人能危害我們了。”她要把心意傳給他知道。

    康諺閉了閉眼,痛苦說道:“我沒自信了。”

    文犀月忽地鬆手,反手拉上門扇。

    “藉口,你說的話全是藉口,其實你根本不愛我,你欺負我是個孤女,說些好聽話哄哄我,等你膩了再腳踢開我。”

    “不是,我是——”他說不出口。

    “你是懦夫。說啊,想說什麼就說啊!”

    康諺垂下頭,沮喪的扯著發。

    他最想守護的人正在尋求他的承諾,該死的他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文犀月上前抱住他的胸。“別折磨你自己。在你決心拋下我之前為何不先聽聽我的意見?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武林高手,我在乎的是你愛我的心,這麼簡單不過的道理你怎麼不懂!”

    淚珠成串落,滴滴透入他衣襟,滲進他的心。

    “總有一日你會嫌我。”他的心開了道縫。

    她抬臉凝望他,素指摸上他略消瘦的面容,這九天想必他也不好過。

    “我豈會嫌你,我又笨、又愛哭,好怕你丟下我,過幾年我老了、醜了,再也迷不住你,到時候我才是那個被嫌棄的人。”好想與他共度一生啊。

    他搖頭,擦拭她不停止的淚水。

    “我四處飄泊,餐風露宿,往日還可捉犯人領賞金維生,如今我失了武功,如何養你?”

    “你當獵人,我當大夫,走到哪兒就停下來一陣子打獵、診病,無論如何總過得下去。”她編織著遠景,細細訴說。

    他摸上她光滑柔軟的頰,正色道:“我不帶你走是為你好,我怕害了你過苦日子,我怎會捨得離開你。”

    她踮起腳親住他唇角。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拋下我,倘若你是真心丟下我,今晚我也不會來了。”

    “月牙兒,我的月牙兒……”

    他癡心的叫喚吞沒在唇舌交纏之中,相思之苦全數化作一個個綿密的親吻,起誓一輩子不離不棄。

    許久。

    康諺眷戀的摟住懷裡嬌羞的人兒,此刻他再也不須遲疑,少了月牙兒相伴,他的生命再也不完整。

    “月牙兒,原諒我的自私,我舍不下你。”

    “舍不下就帶我走,我一直期望你帶我到逍遙林看看你成長的地方。”

    得伴如此,夫複何求——“我愛你。”

    “我也愛你。”

    喜婆一陣尖叫,拉起新娘失蹤的序幕。

    魏老太爺不耐煩的坐在主位上聽著喜婆斷斷續續、句不成句的解釋,揮揮手,阻卻了喜婆高八度的魔音穿腦。

    “爹,北廂房的康公子亦不告而別了,只留下一封書信。”魏鴻軍送上信紙。

    魏老太爺飛快讀完簡略的書信內容,隨手把紙片丟給兒子;魏鴻軍看了信,失聲道:“康公子把月兒帶走了?!”

    “哎,這兩個人在搞什麼啊!當初好意要讓他倆成婚還拼了命不答允,不過十日工夫,卻搞出了私奔。唉!這事我不管了,你們夫妻倆接手處理去。”魏老太爺把責任交給兒子媳婦。

    魏鴻軍急道:“爹,這事不簡單呀!江湖上的朋友遠道趕來喝這杯喜酒,現在全在大廳候著,咱們山莊丟不起這個臉呀!況且江公子也受了委屈,這事不能馬虎作罷。”

    魏老太爺與江朗交換了外人看不懂的眼神,江朗挺身而出。

    “文姑娘跟著康諺離去誰都料想不到,這婚事就此打住吧。”

    “不成哪!”魏鴻軍說了句不成,便因想不到好法子而低頭不語。

    身穿紅莽袍,胸前還綁了粒紅色大花的江朗,手裡仍拿著傍身的白褶扇送涼。

    新娘跑掉了,他倒一點也不著急,墨色瞳仁飄呀飄的,尋找一張多日未見的姑娘面孔。

    擠滿家僕的偏廳裡,他好不容易找到魏璃音甜美的臉孔,她躲在最偏僻的位置偷偷瞧著呢。

    “有了!”

    “鴻軍,想到好法子了嗎?”魏老太爺極沒真心的問,在他看來,把賓客全趕回去省事多了。

    “爹,咱們有阿璃啊!”

    魏老太爺撫著花白鬍子,眼神閃動,瞧了眼江朗。

    “這事我作不得主,江公子未必會答應。”

    “是啊!阿璃還小,我不答應。”魏鴻軍之妻出聲反對。

    魏鴻軍拉過妻子靠近爹親,低聲道:“這只是權宜之計,外頭賓客只道我們嫁女兒,外頭的人從未見過阿璃及月兒,就當這場婚禮是月兒及康公子的大婚便成。”

    “江朗可會同意?”

    “爹請放心,江公子拿錢辦事,我們送上一筆銀子請他假扮康公子,他會答應的。”

    正在考慮當下,一名男僕奔入偏廳。

    “老太爺、老爺、夫人,吉時快到了,外頭的賓客等得不耐煩了。”

    命家僕退下,魏鴻軍招來江朗商討此事。

    江朗一聽,眉頭打了幾道折,他看向老太爺,老太爺卻道不關他的事。

    “江公子,酬金隨你開口。”

    提到錢,江朗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

    “魏老爺不怕損了令嬡名節?”

    “阿璃戴了頭巾,外人便不知是她了,府裡的下人我會要他們三緘其口。”

    “那麼就三千兩吧。”

    “賣了——不,是成交才對。”魏鴻軍一時順口喊出,真有點像在賣女兒。

    魏老爺一聲令下,魏璃音立即給找了出來,數名婢女包擁著將她急速帶入流雲軒更衣妝點,魏夫人特意趁女兒穿衣時告知了詳情。

    “什麼?!我代替月姊姊!”她大叫,胭脂畫上下巴。

    “噓,小聲點。”

    “娘,這不成啦!我不要拜堂。”

    魏夫人拉住愛女手腕,阻止她脫衣。

    “婚禮是假,你蓋上紅巾沒人會瞧見你,你總不忍讓山莊受世人恥笑吧?”

    魏璃音楞坐在銅鏡前任婢女巧手梳發,小小的腦袋瓜裝不下太多複雜的事。

    初聞月姊姊逃婚,她是既驚又喜,驚訝月姊姊大膽,卻又喜于江朗仍是獨身,這分心思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穿上鳳冠霞帔,淡施脂粉,魏夫人眼見女兒披嫁衣的美麗模樣不禁眼淚婆娑。

    “娘,您別哭啊!女兒又不是真要嫁人。”

    “說的也是,娘差點以為你真要嫁人了。”

    魏夫人擦乾淚,連同婢女扶著愛女步入偏廳。眾人見了小小姐出眾的新娘扮相一時傻了眼!誰料想得到平日活潑好玩的淘氣小姐打扮起來是如此美麗絕倫,雖是稚氣了些,卻更添純真氣質。

    魏璃音被帶至江朗身邊,她低下頭不敢瞧他,一顆小心肝咚咚跳。

    “我沒娶你月姊姊,你安心了吧?”江朗直直瞧著她的臉,正好四目相交。

    魏璃音呐呐地移開了眼。

    “我沒這麼想過。”

    “說謊。”

    她還想反駁,頭上忽地給蓋上紅巾,手中也給塞了一條綁紅花的紅巾,另一頭可想而知被江朗拿在手裡。

    出了偏廳,賓客雲集,魏璃音被蓋住頭壓根兒不知有多少人,不過由賓客高呼的聲量來判斷,少說也有數百人。

    婚禮進行得極順利,主持的司儀高喊一拜天地,一對新人緩步面向屋外賓客,正要躬身拜落,一陣強風忽地吹來,待魏璃音抬起頭,臉上的紅巾已經失了蹤影。

    “哎!紅頭蓋飄走了,哪個人好心給撿回來!?”喜婆失聲叫道,抬手遙指那一條飄在半空中久久不落下的紅巾。

    “慘了,我的臉被瞧見了!”她一急,連忙以手掩面。

    江朗撇撇唇角,狀似無奈道:“甭遮了,再遮也是多此一舉,人人早瞧光了你的臉。”

    “不成不成!嫁你的是月姊姊,不是我啊!”喜婆總算拿回紅頭巾,急忙給新娘蓋上。

    “我不是康諺,娶文姑娘做啥?”

    司儀再度主持,魏璃音一時失神也不再問,乖乖讓人擺佈,好不容易行完大禮,又給一路送入新房。

    婚筵上說話聲此起彼落。

    “那新娘子原來是魏家小小姐呀!誰說是表小姐的?”

    “那個新郎我好像見過,那老愛穿白衣的叫做——”

    “黑蝙蝠啦!江湖包打聽你都不知道!”

    “對對對!就是他,難怪我覺得面熟!”

    “魏家小姐真美咧!”

    “少流口水了,小心她丈夫黑蝙蝠晚上找你算帳!”

    “哈哈……”

    魏老太爺稍稍退回內室,一張老臉浮現喜悅,同時嫁出兩個孫女他可沒想過。

    抬頭望天,又見一朵白雲。

    “紅雲,阿爹這回做盡壞人哩,你大哥大嫂知道了不知會怎麼怪我。”

    “你跟浩天要保祐月兒啊。”

    魏老太爺朝白雲揚手。

    “爹,您要到前廳招呼客人哪。”魏鴻軍尋了許久,好不容易找到老爹。

    “好,這就去。唉,我跟紅雲說一會話也不行。”

    “爹,走啦!巧蘭一個人忙不過來。”

    “今兒個嫁了兩個女娃娃,你做人家爹爹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不舍。”

    “咦?”

    “我不跟你說了!”魏老太爺甩袖離去。

    魏鴻軍苦思良久,憶起阿璃頭巾飛離,不禁喃道:“這麼說來,真把阿璃嫁給江公子了。”

    風吹。

    雲散……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7-8-1 01:50:46
終曲

    三年後。

    “爹,月姊姊捎信來了。”少婦裝扮的魏璃音手拿信封跑入大廳。

    “成日莽莽撞撞成何體統!阿朗呢?回來沒有?”

    魏璃音搖搖頭。“他後天才會回來,爹找他有事?”

    “沒你的事,信還不拿過來。”

    “是,爹爹。”

    夜晚。

    一抹人影飄入,輕啟門扉。

    床上人兒睡得極熟,他惡意的捏住她俏鼻,靜數……不到十下,她就給咳醒。

    “咳、咳。”睡眼迷蒙只見白影,她習慣性地朝床內側挪動身子,空出一大片暖暖的位置。

    褪去白色外袍,剛躺上床就給抱住,懷中人語音難辨,道:“你早回來了。”

    “嗯,你不高興?”

    “月姊……哈……要回來了,還有小娃娃。”

    “然後。”

    “康大……哥……吃了仙花……病好……了。”

    仙花?是雪蓮花吧?

    瞧她快睡去,他又拍她臉頰。

    “就這些?”

    “嗯……不對……娘要我……生小娃娃……,娘說你會……花……心。”

    不屑的哼聲自鼻口噴出。

    “我想睡了,有話……明天……說。”又往他身上靠去,她挺愛親近他。

    “小娃娃?你都還像個小娃娃了,我怎敢讓你生。”

    只手垂落床帳,還是睡覺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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