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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晨希 -【不招禍自來(幸福白魔法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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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08:02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晨希 -不招禍自來【幸福白魔法之二】

什麼跟什麼啊?! 
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來到這小小的咖啡館, 
點了一份手工餅乾配咖啡, 
誰知道這家咖啡館衛生品管糟到極點, 
好好的餅乾裏竟然塞了一坨紙團, 
裏頭還寫了字──不招禍自來! 
而這個咖啡館小妹,一點也不知道反省, 
還說這是什麼見鬼的神諭! 
哇咧,這算是哪門子的神諭?說是詛咒還差不多吧! 
偏偏這個小妹對他的抗議完全沒反應, 
還熱心過頭的拿出水晶球幫他占卜, 
預言他遇水就不發、遇女就不順,要他乖乖躲在家裏別出門, 
哼,身為人民的保母、國家的棟樑, 
他卞翔豈會被這女人的胡言亂語給嚇倒, 
只是,打從遇上她開始,他的運氣似乎真的背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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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11: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霪雨霏霏,寒冷的氣溫更添冷瑟蕭然的氛圍。

    一把藍傘在中山第二分局外收攏,纖影進入警局後,與值班的員警打了聲招呼,
立刻轉往偵訊室的方向。

    二十分鐘前的一通電話,將巫筱曉喚來此地。

    「筱曉,這裏。」卞翔一看見她,便招手喚道。

    巫筱曉上下打量他。「你沒事?」

    「我怎麼會有事?」他不解地反問。

    「你剛在電話中說有急事,我以為你工作時受傷才——」

    「是我沒說清楚。」卞翔安撫地親吻她額角。「是老陳要被移送了,他說有話
想跟我們說。」

    「我們?」關她什麼事?

    「嗯。」卞翔摟著心上人往偵訊室走。「就是我跟你。」

    「關我什麼事?」在心中的疑惑說出口的同時,兩人已踏進偵訊室。

    「麻煩你在外頭等一下。」卞翔對負責看管犯人的同僚說道。

    不一會兒,偵訊室內只剩他倆,和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銬住的陳在福。

    「老陳。」卞翔拉著巫筱曉在他對面坐下。「我們來了。」

    「給根煙抽抽吧。」望見卞翔驚訝的表情,陳在福笑道:「你以為不在局裏抽
就沒人知道嗎?我知道你會抽煙,也知道你身上有煙。」

    「薑還是老的辣。」不得不服輸,卞翔拿出口袋裏的煙,遞一根給他,並為他
點火。

    呼出幾口煙,陳在福的神情在煙霧後顯得柔和許多。

    「你們兩個很像我跟我太太年輕的時候。」他緩緩開口,「我跟你們說過,我
和她是在一次跟監行動中認識的,最後結婚、生小孩,然後離婚,小孩歸她。」

    「那又如何?」哼,面對曾意圖奪走她性命的人,巫筱曉無法和顏悅色。

    卞翔暗中拉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動怒。

    「脾氣要改一改呵,巫小姐。」陳在福不以為意地道,「員警的工作很繁重,
壓力也大,最需要的是能在背後扶他一把、讓他休息放鬆的人。你想想,如果辛苦
工作一天回家後,還要應付家人的情緒,一兩次還好,久而久之就會出問題。」

    「老陳——」

    「卞翔,你還年輕,員警這個工作對你來說,也許讓你感到光榮,但這只是一
時的。看看我,我在警局做了二十幾年,最後得到了什麼?這個工作只會讓你一直
失去——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到最後失去自己的性命。鞠躬盡瘁得不到什麼好結
果,民眾不會感謝你,上級也不會嘉獎你,如果僥倖能活到退休的年紀,得到的只
有一筆吃不飽又餓不死的退休金。」

    本以為這麼說之後,卞翔會無言以對,孰料他竟笑了。

    「我不在乎。」握緊掌中柔荑,他堅定地說:「我早就知道幹員警這行是吃力
不討好,但我不會後悔,我有我想做的事,而這事只有當員警才能做到。」

    「喔?」陳在福訝然。

    不只是陳在福,巫筱曉也側首看他,十分好奇。

    「我是個孤兒。」這句話說出口時,他感覺到掌心裏的小手動了動,反握住他。

    他朝巫筱曉投了記感謝的微笑,「我的父母死在一次銀行搶案中。當時,我們
一家人只是到銀行辦點事,結果剛好遇上搶匪,被挾持為人質,最後,我的父母在
過程中被槍殺,我則被其他親人收養,一直到十八歲才開始獨立生活。」

    「這麼說,你做員警是為了報仇。」陳在福輕哂。

    「不,搶匪當時便被逮捕,也已入獄服刑。我做員警,只是想盡一份力,不希
望這種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你一個人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抓不了所有的歹徒。」

    「如果沒有壞人,員警不就失業了?」卞翔笑著說,「能救一個是一個,能抓
一個壞人,這個社會就少一個壞蛋。我的確曾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能做很多事、救
很多人,但自大的結果是讓我失去了一個曾經愛過的女孩……」說到最後,臉色愈
見黯然。「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後悔。」

    「哼。」陳在福搖頭嗤笑,「你還太年輕了,等到了我這把年紀,你就知道了。」

    「照你這麼說,年過五十的員警不就都會變成罪犯?」巫筱曉聽不下去了。「
你不要以為這個世上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你身上,只不過是失去婚姻而已,卞翔他
失去的是愛人的生命,而你的妻小還活在這世上,你有沒有想過你賣的毒品有可能
會流到你兒女手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是你販毒行為的犧牲者?」

    接連的追問,讓陳在福的臉色刷白。

    然而,怒上心頭的巫筱曉還不打算放過他,繼續猛攻:「你根本是逃避現實,
將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歸咎到員警工作上,你不敢承認這是自己的錯,做壞事就是
做壞事,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拿來做藉口!」

    「筱曉。」卞翔阻止她。「別再說了。」

    「我說的是事實。」巫筱曉表現出固執的一面。「我沒說錯。」

    「呵呵……」出乎意料地,陳在福竟然笑了。

    「老陳?」

    「如果我太太有你這樣的個性,也許我就不會——」

    巫筱曉打斷他的話,「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自己做了壞事,膽小鬼!」

    「筱曉!」卞翔再次喝止她。

    「本來就是。」她凝著一張臉,「你有因為失去何小姐而作奸犯科嗎?沒有啊!
何森東有因為妹妹的死而灰心喪志嗎?也沒有啊!何伯父、何伯母有因為女兒往生
而放棄自己的生活嗎?也沒有啊!那他憑什麼在做了這麼多壞事之後,用這些理由
要求別人同情他、原諒他?」

    卞翔答不上來,只能選擇沉默。

    偵訊室的氣氛忽然凝結成冰,靜默地籠罩著在場三人。

    最後,陳在福撚熄煙,吐出最後一口煙,打破了滿室沉默——

    「你說得對,巫小姐。」長年以來困住他的迷霧,想不到會由小他這麼多年歲
的晚輩點破,而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為自己辯駁。「卞翔,好好珍惜她,她是個好
女孩。」

    「我會的。」卞翔向昔日的前輩伸出手。「我一直很尊敬你,前輩。」

    「現在也是?」

    「認錯也需要勇氣。」他伸出的手誠心地等待對方的回應。

    陳在福沒有伸手,反而往後一靠,拉開彼此的距離。

    「最後一課,不要跟犯人打交道,黑跟白要涇渭分明,混在一起就難看了。」

    卞翔會意,收回手掌,朝他微一頷首。

    「謝謝你,前輩。」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離開警局,在回程的路上,巫筱曉自己問自己。

    駕駛座上的卞翔沒聽清楚,分心掃了她一眼。「你剛說什麼?」

    「那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從卞翔口中,她知道他過去是個好員警,曾偵破不少大案子。但現在卻是赫赫
有名的毒販,過去用來銬犯人的手銬,如今就銬在他自己手上,那滋味想必非常複
雜。

    而剛剛的一席談話,他最後的歎息聽起來像是後悔了……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知道。」他聳肩。正邪、好壞的問題,本來就沒有個定論。

    巫筱曉揮揮手,甩開這個擾人的問題,比起陳在福的事,她更在乎身邊這個男
人。

    「為什麼沒說?」她問。

    「什麼?」

    「你是……的事。」

    「你是指我父母過世的事?」「孤兒」兩字被她含糊帶過,卞翔只覺得好笑。
「我並不介意,它是事實。」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暗自在心裏算了算。「我十一歲的時候吧。」太久了,他也記不清楚。

    想像力在此時發揮作用,巫筱曉腦海中出現一個十一歲的小卞翔,抱善雙親冰
冷的屍首痛哭,之後輾轉流連在親戚之間,被視為累贅的小男孩如何刻苦自立的畫
面。

    她的心好痛!嗚嗚……

    紅燈停下,卞翔趁了轉頭想問問她為什麼突然沉默下來,就見她眼眶含著兩泡
淚,發現他轉過頭來,眼淚就這麼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你怎麼哭了?」她毫無預警的說哭就哭,嚇得卞翔連忙抽起面紙幫她拭淚。

    「好可憐,嗚嗚……為什麼不告訴我?嗚嗚……」巫筱曉哇地撲進他懷裏放聲
大哭。

    偏偏紅燈在這時轉綠,卞翔只得趕緊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下,專心於安撫大業。

    對於巫筱曉的眼淚、鼻涕,他只感到啼笑皆非。

    天曉得她腦袋瓜裏正上演什麼「苦兒流浪記」的橋段,以為他小時候過得有多
困苦。

    「我不知道你想像中的孤兒生涯是怎樣,但我要告訴你,小時候的我和現在一
樣,人見人愛,親戚們搶著要扶養我——」

    「那一定是因為你父母留給你的遺產,嗚嗚嗚……」因為鉅額遺產繼承人的身
分,小卞翔被如狼似虎的親戚們圍在中央覬覦,好可憐,嗚嗚……

    「我爸媽留下的只有房貸和十萬塊。」他又想歎氣又想笑,真服了她!

    「那、那一定是你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嗚嗚……」

    還不可告人的秘密哩!「我可以赤裸裸地攤在你面前,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她一聽,腦海中立刻蹦出一個清涼的畫面,燒紅了她的雙頰。

    裸裎的卞翔……天,好羞人!

    「筱曉,」卞翔忍住笑,調整好自己的座椅,將她抱到腿上。「除了父母雙亡,
我的童年基本上過得很愉快,我二叔、二姨膝下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他們
一直把我當自己的兒子看待,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改天我帶你去見見他們兩位老
人家。」

    「沒有遺產爭奪戰?」

    「沒有。」

    「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家世清白得很。」

    「不要強顏歡笑,不要騙我哦。」她還是懷疑。

    「沒有強顏歡笑,也沒有騙你。」他笑吻她還擰著的眉頭。「你想想,如果我
的童年黯淡無光,受盡欺淩折磨,長大後怎麼會變成這麼優秀的青年才俊、國家的
未來棟樑?」

    「你是不是優秀、是不是棟樑,我是不知道啦——」

    「你把我看得這麼扁?」不會吧,他到底還算是個人才,大學時,教授、長官
還挺看重他的哩!

    「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歡的男人。」見他訝異地看著自己,巫筱曉趁機在他唇上
偷了個吻。「我喜歡你,卞翔。」

    呆愣了會兒,卞翔才回過神,可他臉上並沒有聽見甜言蜜語的滿意神情,相反
的,還挺不滿呢!「只有喜歡?」他都說「愛」了,她竟然只有「喜歡」?

    「勉強愛一點。」食指與拇指比出零點五公分的距離,強調自己口中的那一點
究竟有多少。

    「會不會太少了?」卞翔和她打商量,「再多一點如何?」

    「這樣?」她勉強拉長到一公分。

    「再多一點。」他討好的口氣愈來愈甜,一個個輕吻也隨之落在她臉上。

    她配合地再多送一公分。「這樣總行了吧。」

    「再多一點。」他雙手不安分地開始在懷中的嬌軀遊走,鑽進衣衫下,撫摸柔
嫩的肌膚。「我還要更多……」

    「卞、卞翔……」

    「嗯?」意亂情迷下,男人回應的嗓音柔軟低沉。

    「我、我們在車上。」

    「我知道。」他沿著曲線直上,衣衫下的手遊移至胸線,只差一步就到達渾圓
柔軟的胸脯……

    「卞、卞翔……」

    「別吵。」他很忙,沒空搭理。

    「外、外面……」纏在頸間的舔吻讓巫筱曉很難說下去。

    「別管他。」濃烈的情欲呼喚他的男性本能,渴求著懷中的嬌柔,偏偏大腿上
的人兒就是不肯合作。

    「警、員警……」

    「什麼?」卞翔迷離的神志終於回籠一丁點。

    巫筱曉指了指車窗外,整張臉埋進他頸肩,羞於見人。

    窗外,交通警察穿著鮮明的黃色雨衣,隔著車窗與回神的卞翔對視。

    嘩啦啦,車窗外,冬雨持續不止。

    嗚哇哇!車廂內,兩人慘叫於心。

    「歡迎光——」Gluck咖啡館內,巫奇的招呼聲在看見來客後頓住。這位先生
似乎有點眼熟。

    「哥!」男客身後探出的熟悉臉龐,讓巫奇嚇了一跳。

    「筱曉?」巫奇有點困惑,不解地望著狀甚親密的兩人。「你、他……你們—
—」

    「我是卞翔,」摟住巫筱曉纖腰的卞翔開口,「筱曉的男友。」

    「咦?!」巫奇錯愕地看著兩人,不忘伸手與對方交握,視線移向妹妹,「我
以為你消失這兩三個月,八成又跑到哪個不知名的國家,去跟哪個沒聽過的神明打
交道,原來你是跑去談戀愛了。」

    巫筱曉對著兄長吐了吐舌。

    「也好,有個人治治你,我以後就省事多了,不過……」視線再度回到卞翔身
上。「你好面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哥,你忘了嗎?他吃過我做的GluckCookie」巫筱曉提醒健忘的老哥,順道
吹捧自己:「我的紙箋很准,裏頭寫的預言多半會實現。」

    「是這樣嗎?」巫奇很懷疑。

    「是啊。」本來想說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但想起可能會引來老哥發火,她
立刻打消念頭。

    開玩笑!她已經被美眉狠狠教訓過一回了,可不想再被老哥炮轟一次。

    「你們聊,哥,廚房借我。」她如蝴蝶般輕盈地離開,鑽進廚房裏。

    「喝點什麼?」

    「筱曉會幫我準備。」面對未來舅子,卞翔很客氣。「她帶我過來,主要是為
了介紹我們認識,還說為我準備了吃的東西。」

    「哦?這小丫頭什麼時候也懂得替人費心思了?」巫奇很好奇。

    「筱曉很體貼。」在某方面。

    「她對人好也是會看人的。」巫奇笑說,「你知道的,她有一些嗯……我稱之
為感覺,在某一方面,她對人有很強的直覺,這讓她嗯……朋友比較少,人也比較
……」

    「我知道。」卞翔理解地道,更明白巫奇之所以這麼說的原因。「我很清楚。
你放心,在我眼裏,筱曉的每一面都是我鍾愛的。」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這表示你願意將自己的妹妹交給找了?」

    「筱曉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我從來不會加以干涉。她會選擇你,必定是覺得
你是適合她的人。」這點巫奇很放心。「我尊重筱曉的選擇。」

    「謝謝你,巫先生。」

    「叫我巫奇吧,我們差不了幾歲。」突然,他想到什麼,傾身向卞翔。「剛才
筱曉說她之前放在Cookie裏的紙箋預言很準確,是不是真的?」

    想想自己和巫筱曉所得到的箋,卞翔必須老實點頭。

    「至少,對我跟筱曉的預言很准。」他避重就輕,只提及兩個人之後遭遇的一
些小意外,聰明地略過背後有人設計欲殺她滅口的計畫。

    巫奇聽完,凝重地皺眉。

    「怎麼了嗎?」

    「我擔心……」面對看來穩重的卞翔,巫奇老實道:「萬一有人得到比你們兩
個的紙箋還糟的預言怎麼辦?」

    「不招禍自來」就已經夠慘了,萬一……

    他不敢想下去。

    「我想,這世上沒有哪個神會希望人們不幸的。」卞翔倒是沒那麼多慮,笑容
依舊。「再說,雖然我和筱曉得到的預言並不好,但最後還是因禍得福,甚至可以
說我跟她是因為這五個字結緣的。」

    巫奇想了想,頷首同意,「的確,不招『禍』自來,以後就辛苦你了。」

    言下之意,他把自家小妹當成了卞翔的「禍」。

    聰明如卞翔,又怎會聽不出來。「我並不覺得。」

    「怎麼說?」

    「我倒覺得是——不招『愛』自來。」

    甫出廚房,巫筱曉只聽見話尾,看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小臉蒙著笑
問:「你們在說什麼來不來的?」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沒有人想做解釋。

    「好好談戀愛吧,妹。」巫奇輕拍妹妹發頂,回到吧台後。

    他還有很多事要擔心,雖然卞翔將妹妹鬧出的「神諭事件」解釋得雲淡風輕,
但他還是不放心。關於那些不知下落的九十八份Cookie——

    怎麼辦?他好擔心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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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關上門,卞翔開始「審案」。

    「你欠我一個解釋,筱曉。」忍住對她大叫的衝動,卞翔試著平心靜氣的說話。
「解釋一下不告而別的理由。」

    「我不想站在那兒等你。」巫筱曉抿著唇,看起來像是被人狠心丟下的小可憐。

    卞翔深深、深深地歎息,「早知道你不會是個聽話的小女人,但至少也該學著
做理性的大女人,在你離開之前打個手機告訴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我傳了簡訊給你。」

    「是啊,在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差點沒出動警力找人之後。」他沒好氣地
說。

    「你說等我就要等,那我算什麼。」她語氣有些委屈。

    「當然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沒有義務——等等,你剛說什麼?」她有沒有聽錯。

    「不是我要說你,女人談戀愛的時候,多少都會變得溫柔可人,為什麼你給我
的感覺卻是愈來愈潑辣?」卞翔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給自己找了麻煩。

    「等一下、等一下,你剛說了什麼?」

    「愈變愈潑辣?」

    「不對,再下一句。」

    「溫柔可人?」

    「不對,再上上一句。」裝蒜!存心整她啊!

    「熱鍋上的螞蟻?」

    她愈說愈心焦,偏偏他趁機整人,氣得她想咬人。「卞翔!」

    「不逗你了。」擔心小野貓突然變成母老虎,卞翔趕緊滅火。「我以為你早就
知道的,我們過去的默契不是很好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你的默契很好?」

    「就憑我們鬥嘴的配合度如此之佳,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啊。」

    「看個鬼啦!你以為我是神啊,不說就能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

    「我心裏想什麼,怎麼逃得過巫大師的水晶球呢,你說是不是?」

    他是在嘲笑她嗎?杏眸寫著再明顯不過的懷疑。

    「說真的,去沙鹿那天,我對你說的話,難道你沒聽懂嗎? 」

    那天……

    你有義務讓我感覺到幸福真的存在……




    原來他那時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啊!巫筱曉終於明白了,心口湧現出甜甜的欣
喜。

    這男人,竟然把自己能不能幸福這件事賴給她!難怪她那天一直有種上當的感
覺。

    但,她可沒這麼容易放過他!

    「聽懂什麼?」要比裝蒜是比不過他,但她至少也不要讓他好過。

    「我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他一語雙關。

    聽不出暗示的巫筱曉只懂了一半。「這種事你說了就算嗎?」

    「當然不是。」不由分說,卞翔將她打橫抱起,立刻引來她的尖叫。

    「你做什麼!」

    「看風水,找良位。」俊目逡巡,他尋找著適合的「風水良位」。

    桌子——太硬,不好。

    椅子——太小,不佳。

    「找風水?找良位?」她毫無頭緒,一臉茫然。

    花了二十秒觀望,卞翔有些失望。「為什麼你這裏連一張沙發也沒有?」忍不
住提出最嚴正的指控。

    「沙發?你要沙發做什麼?」

    「爭取我下半『身』的幸福。」

    「爭取你下半『身』……卞翔!」終於聽懂了,巫筱曉臉也紅透了。「你腦袋
裏都裝了什麼啊!」

    「十分鐘前是搶案,現在則是你啊。」

    「放我下來!」巫筱曉急著掙脫,還不想讓兩人的關係進展得這麼快。

    「等等。」他將她放在桌上,雙手抵在桌緣,不讓她掙脫。

    「卞翔!」巫筱曉一臉驚慌。他該不會想在這張桌子上——

    「不要亂想。」卞翔立刻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你剛說了那些話,又做了這種事,要我怎麼能不亂想?」她緊張地瞅著他,
羞惱中帶著害怕。

    「我也會挑地方的好不好。」輕笑一聲,他丟了個迷人的笑容給她。「今天算
你走運,不過我個人認為這應該算是你的損失。」

    聽出他已放棄追求下半「身」的幸福,巫筱曉總算放心地和他鬥嘴:「油嘴滑
舌,沒個正經!」

    「我隨時都很認真。」俊臉驀然嚴肅起來,「你知道,我對感情是不會開玩笑
的。」

    細細端詳他的神情,巫筱曉也跟著嚴肅起來。「所以你……是認真的。」

    「你可以問問你的水晶球。」斤巴往桌子另一邊的黑色球體一揚。

    不過,想到自己的信用比一顆水晶球還不如,卞翔眉心不禁打起介意的結。

    所幸巫筱曉還算聰明,讀出他吃味的表情,嗤嗤笑出聲。

    「笑什麼?說來聽聽。」

    「有些女客人來找我,是為了詢問一些愛情的問題,好比這段感情傾不順利啊、
對方是不是真心愛她之類的問題。她們相信我,勝過相信自己和情人,雖然我的占
蔔鮮少出錯,但如果換成是我,我寧可相信人,也不願相信占卜。」

    這麼說,她是相信他了?很好、很好。卞翔點頭,顯然這番話對他很受用。

    只是他高興得太早了點,她還沒有說完哩!

    「不過還是可以拿來做參考……嘻!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好笑!自兩人交戰
以來,巫筱曉首次嘗到占上風的滋味。

    勝利的感覺還真不賴阿!

    「筱曉……」真無奈,習慣逗人的反而被逗,卞翔很惱。

    「有些話你不說我是不會懂的,就像如果我不說,你也不知道我喜歡你,對吧。」

    「我知道你喜歡我。」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畢竟好男人難找,尤其是像
我這一型的。」

    「臭屁!」她睨他。

    「這叫自信,但……」他低頭,尋到她的唇,恣意品嘗,直到滿意了才退開。
「我喜歡聽你說出口。」

    霎時,巫筱曉的臉紅得像蒸熟了的蝦,只差沒冒煙了。

    「剛剛去抓人沒受傷吧?」她突然問。

    「沒有。」

    「你那時說走就走,其實我有點擔心,所以才會生氣。」她小聲說道。

    「我知道。」事後想想,他完全沒有顧及她的感受,逕自妄為,的確沒資格責
怪她不告而別,讓自己擔心。「抱歉,我不能視若無睹,那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千柔說過,她生前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工作。」

    「你……在意千柔?」雖然她從沒說,但不代表她不在意。

    「咦?」

    「我忘不了她。」卞翔承認,「對她,我——」一隻小手捂住他欲說出口的話。

    「別說。」巫筱曉朝他搖頭。「我是任性了點,但不表示我不明理。」

    「筱曉?」

    「我知道何小姐在你心中的位置,也知道你對她抱持什麼樣的想法,我不介意,
反而感謝,因為她的請托,我才會特別注意你,進而喜歡上你。而關於你的工作,
就像你尊重我的職業一樣,我也會尊重你的,只是,我希望你以後凡事小心點,就
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想,我只要求這一點。」

    這些話,何千柔來不及說便已香消玉殞,如今由她接續下去,為了所愛的人,
勢必要承受一些牽絆、一些擔憂。

    「我會。」情難自禁,卞翔激動地摟緊她。「我會!」

    「會就好。」巫筱曉一雙小手怯怯地回摟他的腰,安心偎進這片溫熱的胸牆。

    從這一刻起,她再也不用猜測她跟卞翔之間到底算什麼了,因為答案很明朗—
—她跟他是情人,兩情相悅的情人。

    「員警的工作很危險,我明白你們擔心的原因,但我無法放棄,它是我夢寐以
求的工作,我很高興你能接受,真的很高興。筱曉,你不知道我剛才聽見你說這番
話有多感動……」

    激動難抑的卞翔嘴裏仍念念有辭,有些話因為說得太快,巫筱曉聽不清楚,只
是一味地點頭附和,直到——

    「……真的很難得,你竟然說得出這麼明理的話。」

    「是啊,真難——慢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兩相繾綣的溫存情境忽然被卞翔一句話打散,懷中柔順小佳人瞬間又變回母老
虎的原形,揪住他衣領,眯起眼。

    「快說!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雖然兩人成為情人,可不代表他從此就不作怪了。

    事實上,他以捉弄心上人為樂,因為巫筱曉實在是太可愛了。

    「卞翔!」

    「我在。」

    「你這只可惡的變色龍……」

    詩情畫意的情境不再,談情說愛的時間已過,兩個人又像平日一樣吵了起來。

    可愈吵,感情愈好呵!

    發生了什麼事?

    難以呼吸的窒悶感,讓巫筱曉先大口作了幾次深呼吸,等舒坦了些後,她才開
始回想昏迷前發生的事。

    她記得自己出門去幫美眉買瓶醬油,然後……

    看看左右。天!這是什麼地方?!

    「這裏是唔……好想吐……」麻醉藥的效力讓巫筱曉難受得直反胃。

    渾沌的腦袋暫時發揮不了作用,她只能勉強撐開眼皮,逡巡四周環境。

    這裏是……

    啊!這兒是她家附近施工到一半、因為建商倒閉而不得不停工的廢棄大樓!

    巫筱曉定睛再看,確定自己所猜想的沒錯,而就外頭依稀可見的景象推算,她
的位置好像是在三四樓的樣子。

    「我怎麼會在這兒……」還是想吐。

    晃晃腦袋再回想,她出門,下了摟,然後遇見——

    「陳警官!」是他!他突然出手捂住她口鼻,之後她就昏了過去。

    「巫小姐。」老陳——在福從暗處走出,面無表情的臉,不似之前的和善。

    「你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裏?」

    「因為你該死!」第二道聲音從陳在福身後發出,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意。

    「是你!」那天挾持她當人質的男人!「陳警官,這到底怎麼回事?」

    「陳警官?」黑仔縱聲大笑。「我說毒鯨,你也未免太看得起這個女人了,一
槍殺死她不就得了,還特地帶來這兒問話,哈!我看她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毒鯨?!巫筱曉瞪大眼,不敢置信。陳警官就是卞翔一直在找的毒鯨?!

    曾跟他們同桌吃薑母鴨、笑談和太太年輕情史的陳警官,竟然就是毒鯨?!

    就在這時,喀的一聲,黑仔將子彈上膛,槍口對準神情錯愕的巫筱曉。

    「她有點詭異。」陳在福按下黑仔的槍,阻止道:「你料不准她還知道些什麼,
又跟警方說了什麼,為了確保安全,有必要先問清楚。」

    「哼!」黑仔悻悻然收起槍,站到一旁。「你快問吧,問完老子我馬上一槍斃
了她——」

    「巫小姐,請你合作點。」陳在福走到她面前蹲下。「告訴我,關於毒鯨,你
還知道些什麼,又跟卞翔說了多少?」

    作了幾回深呼吸,巫筱曉強迫自己冷靜。「我不說也是死,說了也是死,對我
一點好處也沒有。」

    黑仔猙獰一笑。「你說,可以多活一點時間;不說,馬上讓你死!」

    「黑仔!」陳在福低喝,回頭面對巫筱曉時,又是平時那副老好人的模樣。「
請你配合。」

    這讓巫筱曉想起那晚到警局時,也是由他負責偵問她。「你現在的身份是員警?
還是跟那個人同流合污的壞蛋?」鄙夷地瞥了黑仔一眼。

    「有什麼差別?」陳在福攤開手,呵呵直笑,「員警不一定全是好人。」

    「你是。」頓了下,她補上一句:「至少曾經是。」

    「當好員警有什麼用?」陳在福嗤聲一笑,感歎她的天真,「你以為做員警有
什麼好?」

    「至少比做壞人好。」

    「天真!」陳在福站起身,退了幾步,居高臨下地睥睨動彈不得的巫筱曉。「
再怎麼努力辦案,只要上頭不喜歡你,照樣有辦法讓你升不了官,薪水也不比別人
多,衝鋒陷陣到最後,民眾只會抱怨不會感謝!一個好員警的下場是什麼你知道嗎?」
他指著自己。「就像我這樣,老婆帶著孩子跑了,在警局忙了大半輩子,我得到什
麼?沒錢、沒勢,還丟了老婆、孩子——」

    「毒鯨,你說太多了。」黑仔提醒道,「你是要問人,不是抱怨。」

    「說得是。」陳在福想起自己最首要的工作,再度走向她。「巫小姐,請你老
實告訴我吧,你到底跟卞翔說過什麼?」

    就在巫筱曉啟口準備說話時,一道聲音搶走了她的發言權——

    「很多,包括聽了會讓你臉紅的情話,老陳。」

    黑仔與陳在福同時轉身。

    就在這時,強力燈光自大樓底下打了上來,紅藍交接的警鳴燈不停閃爍。

    躲在暗處的卞翔與何森東趁機沖向兩人,前者閃過黑仔,直接給被強力燈光照
得發愣的陳在福重重一擊;後者配合跟進,以手肘撂倒黑仔。隨後,四個員警沖進
現場,在何森東的指揮下接手一切。

    一場可能發生的滅口慘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幕。

    「卞翔!」麻醉藥效未退的巫筱曉,虛弱地喚著心上人的名字。

    聽到呼喚,卞翔立刻奔至她面前。

    「沒事吧?」他就著燈光打量她全身上下。「嚇到了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啪!一記巴掌打掉卞翔的關切,也讓現場所有人錯愕得忘記手上的動作。

    「筱曉?」卞翔愣住了,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你來得真慢!」受害者——巫筱曉嚴厲指控。

    聽完整件事的經過,趙美眉只想尖叫。

    她不常這樣的,家教嚴謹的她一向不輕易動怒,除非必要。

    而眼下,就是必要的時候!

    「人倒楣就算了,可你之所以會發生這些倒楣事,竟然是因為有人要殺你滅口?!」
屢屢逃過劫難,只受了點小傷,她這個寶貝室友到底算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說不幸,她每回都死裏逃生,如果說幸運,她又怎會捲入一場警匪大戰?

    非但如此,還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而這才是趙美眉大動肝火的真正原因。

    「我請你去幫我買瓶醬油,結果你跑去當誘餌誘出那個毒——」

    「毒鯨。」巫筱曉縮在卞翔懷裏,替室友接話。

    反正她有擋箭牌,不怕。

    「毒鯨就是陳警官?」趙美眉按住兩側太陽穴,頭痛不已。「天,我不敢相信!
不久前我們還一起吃過薑母鴨,他還熱心地告訴我,他老家特調的豆瓣醬怎麼做,
喔!我的天……」

    「別這樣,事情都結束了。」對於自己的英「雌」行為,巫筱曉相當自傲。「
我很厲害吧?」

    「厲害個鬼!」從不口出惡言的趙美眉,終於被室友激到破戒。「巫筱曉,我
發誓再也不幫你做飯、不幫你洗衣服、不幫你整理家務,還有,我、要、拆、夥!」

    「為什麼?」

    「因為你任性妄為,因為你讓我擔心,因為你不老實!為什麼事前不先告訴我?」

    「因為我知道你會阻止我。」依趙美眉的個性,一定不會贊成她幫卞翔。

    「我當然會阻止你。你以為這是在拍電視劇嗎?那是貨真價實的壞人,他們手
上如果有槍——」

    「是真的有槍。」巫筱曉不怕死的補充道。

    「巫、筱、曉!」趙美眉眼睛都快噴火了。竟然還敢打斷她的話!

    「我下次不敢了。」巫筱曉往卞翔懷裏縮了縮。

    「還有下次?!」

    「趙小姐,」從進門便不發一語的何森東終於開口介入。「這次多虧巫小姐配
合,警方才能這麼快誘出黑仔與毒鯨兩人,我代表——」

    趙美眉正在氣頭上,根本沒心情等對方把話說完,劈頭便問:「你哪位?」

    「何森東。」他自我介紹,「卞翔的上司。」

    趙美眉眉心的結打得更緊。一丘之貉!

    「就是你慫恿筱曉去當誘餌的?」

    「這……」思考再三,他謹慎地回答:「算,也不算。」

    是卞翔提的計策,他負責點頭,加上巫筱曉的自告奮勇總體而論,這計畫之所
以會成形,他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因素。

    這是什麼答案?!「到底是算還是不算?」

    沒料到這位小姐火氣如此之大,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何森東,一時間也不曉得
該怎麼應對。

    轉頭欲尋求另外兩人的援助,這才發現原本相擁坐在沙發上的卞翔和巫筱曉,
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

    趙美眉將矛頭指向何森東,「你最好給我一個能讓我滿意的解釋,何警官。」

    面對怒氣高漲的趙美眉,何森東心裏暗叫不妙。

    大難來時各自飛,卞翔,好你個同窗!

    至於背棄戰友、逃出生天的兩人——

    巫筱曉回頭望瞭望自家大門,粉舌輕吐。

    「真沒想到美眉竟然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平時不容易生氣的人,一旦生起氣來,
果真『氣勢磅礡』,卞翔,你說對不對?卞翔?」說了好長一串話,她終於發現身
邊的人心不在焉。

    「卞翔?」

    沒應聲。

    「卞翔?阿翔?小翔翔?」

    「你在幹嗎?」卞翔終於回神。

    「喚魂啊。」她瞠他一眼,隨即關心的問:「你怎麼了?心情不好的樣子。」

    「我跟老陳共事三年多了。」本為同事,最後卻變成他必須緝拿的犯人,卞翔
心裏有著說不上來的複雜苦澀。「在千柔的事情過後,我轉調來這裏,和老陳、小
江搭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

    「嗯……」對於一個不久前才威脅過她性命的人,巫筱曉實在無法說什麼好話,
只能安靜陪著身邊人,聽他說話。

    談話間,兩人來到附近一座小公園,卞翔坐在臺階上,巫筱曉也挨著他坐下。

    她一坐下,卞翔的腦袋就挨了過來,靠在她肩上。

    「他在警局二十五年了,依照規定,已經是可以辦理退休的年紀,但他沒有。」
他感慨地繼續說:「我很敬重他,一直以為他是熱衷於員警工作才不願退休,沒想
到……他是為了方便犯罪才留下。到底……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為什麼一直
都沒有發現?為什麼——」

    「別這樣。」巫筱曉抱住他,不讓他再自責下去。「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你不知道。」她不知道毒鯨做了多少壞事,也不知道警方為了抓他,耗費多
少警力。

    「我是不懂。」她承認。「但至少我知道那不是你能阻止的。再說,作奸犯科
是他自己的行為,跟你又沒有關係,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卞翔,他們要做壞
事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我應該阻止他,讓他別繼續錯下去——痛!你為什麼突然打我?」平白無
故挨了一記爆栗,他有些錯愕。

    「我要打醒你,好讓你不再做自以為是超人的美夢。」她說了那麼多,他一句
都聽不進去,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乾脆動手,看效果會不會好一點。「你只是人,
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陳警官也是,是人都會犯錯,都有迷途忘返的時候,你事先知
道了又如何,就算你強逼他回頭,他也不見得會改過向善不是嗎?」

    「筱曉……」

    「嗯?」

    「如果哪天我迷了路,你會拉我一把,帶我走出來嗎?」他問。

    「不會。」

    卞翔坐正身子,側頭看她。「這答案會不會大無情了一點?」這麼狠?

    公園路燈下,只見一張俏臉紅似烈火,毫無預警的,芳唇突襲身側的男人。

    這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讓卞翔愣在當場。

    「我不會,因為你迷路的時候,我一定也跟著迷路了。」她不敢看他,「我的
方向感很差,不是做嚮導的料。」

    「所以我得自求多福了?」雖是問句,但話中帶著濃濃的情感。

    患難與共,無論他在哪裡、做了什麼,她都會陪在他身邊這是她想表達的意思,
而他,接收到了。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高興認識你?」

    「沒有。」倒是說過很多次後悔認識她。

    「那我補說,我很高興認識你。」

    「我聽見了。」她低垂著臉,好藏住羞怯的表情。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慶倖此時身邊有你?」

    「也沒有。」倒是抱怨過她大吵,讓他不得安寧。

    「那我再補說,我真的慶倖此時身邊有你。」

    「哦。」小臉依舊低垂,只讓心上人看見她發頂。

    「筱曉……」

    咆!巫筱曉惱羞成怒。他哪來這麼多話,很……很羞人耶!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你很煩,到底還有什麼——咦?」他剛剛說了什麼?

    巫筱曉詫異地抬起臉,正好迎上他壓低的唇。

    這回,他直截了當說出口——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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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10: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真奇怪,」趙美眉站在「星靈占卜館」內,不時往外探頭探腦,邊喃喃自語。
「真是奇怪……」

    剛送走預約戀愛占卜的女客,巫筱曉走到好友身邊,跟著往外探看。「你在幹
嘛?」

    「卞翔好幾天沒來了,而最近輪班監視我們的員警又都是生面孔,你不覺得奇
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巫筱曉沒精打采的聲音像是連續幾天睡眠不足,有氣無
力的。「你管那麼多幹嗎?」

    「我覺得很奇怪啊,陳警官、小江沒來就算了,連卞翔也不見人影。你看看他
都幾天沒來了?四天了耶。」

    她蛾眉輕挑。「那又如何?」

    「筱曉,人家剛交往的男女朋友都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卞翔四天沒來,你們
等於是十二年沒見,你難道一點都不想他?」

    剛交往?男女朋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熱氣迅速暈紅巫筱曉薄嫩的臉皮。「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卞翔在交往了?!」

    趙美眉反倒一臉困惑。「不是嗎?」

    「怎、怎麼可能?!」

    「你們兩個都手牽手跑到台中度假了,孤男寡女共度兩天一夜,能不發生事情
嗎?」

    是發生了事情沒錯,但不是她腦袋裏想的那種色情的事,而是差點要了她小命
的可怕意外!不過,知道好友愛擔心的個性,巫筱曉並不打算將在車站發生的意外
告訴她。

    「我……」

    她還來不及說明,趙美眉已揚起頗感興趣的笑容,一手攀上她的背。「來來來,
告訴姐姐,你跟卞翔什麼時候開始的?」

    還什麼時候開始的哩!「你豬頭啊!我、我跟他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什、
麼、都、沒、有!」她強調。

    「卞翔在混嗎?」居然什麼都沒做?

    「聽你的意思……」她斜眼瞪人。「好像很希望你可愛的室友、美麗的手帕交
我發生什麼事情,嗯?」

    「才不是呢,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誰曉得。」哼!

    「說真的,就算他沒盡到一個男人的『義務』好了,你難道也乖乖的什麼都沒
做?」趙美眉大呼可惜地直搖頭。「難得有機會說。」

    哇咧!「我又該做什麼?美眉,你今天很奇怪哦,表現失常,淨說些沒腦袋、
沒營養、沒衛生的話!」




    「你們感情都已經好到一起出遊過夜的程度了,還沒有正名為男女朋友,這才
奇怪吧?」

    「我跟卞翔不是你想的那樣。」巫筱曉否認到最後,不自覺弱了氣勢,像是有
些……失望。「我跟他充其量只能算是朋友。」

    「朋友?」不會吧?

    巫筱曉螓首輕點,俏臉上的失落明顯可見,她一向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次兩天一夜的台中行,她和卞翔的確有過幾次親密的舉止,但都是處於「不
得不」或「不自覺」的情況,根本算不上什麼。

    之後,他們也沒再談起,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不談,是因為不想面對卞翔的回答。說穿了,她擔心自己被拒絕。

    「我跟他只是朋友。」

    「可是——」趙美眉突然壓低聲音,像怕被人聽見似的。「你喜歡他吧?」

    「美眉!」

    「不要騙我,我看得出來。」她說得極肯定。

    「不要亂說話!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歡卞翔了?」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你喜歡卞翔,再說,你自己上次也承認了不是嗎。」她笑
眯了眼。「筱曉,我認識你這麼久,還不曾看你跟巫哥以外的男人那麼親近。」

    轟!一把紅火燒上來,嬌顏蕩漾出緋色,巫筱曉想起那天卞翔在車站救了她之
後,兩人相擁的親密。

    那時候,他還吻了她……

    「你……你怎麼知道?」莫非是卞翔告訴她的?

    「我知道什麼?」趙美眉被問得一頭霧水。

    「要不然、要不然你說什麼我跟卞翔很、很親近?」她說得結巴。

    「你自己都沒發覺嗎?」趙美眉露出「你實在很遲鈍」的不耐表情。「你跟卞
翔說話時靠得那麼近,幾乎快黏到人家身上去了,如果不喜歡他,你會靠得這麼近
嗎?老實招來,你喜歡他,對吧?」得不到答案,她趙美眉誓不甘休。

    面對好友連番追問,巫筱曉只得壯士斷腕地點頭承認。「是。」

    「呵,巫大師也動凡心了。」

    「美眉!」

    「好了,不說笑,說正經的,你要向他告白嗎?」

    問到重點了。巫筱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以往,前來占卜的客人最常問「該不該向心儀的人告白」、「這段愛情是否能
夠順利」等等問題,她都能借由占卜為對方解惑,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連替自己占卜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敢告訴卞翔,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

    「我不想讓他知道。」

    「為什麼?」趙美眉不明白。

    「你想也知道,他根本沒把我當女人看,平常說話夾槍帶棒的,他只當我是鬥
嘴的朋友而已。」那天的親密行為,只不過是驚慌下的意外插曲,對他來說根本不
算什麼;只有她,在意得要命。

    「我倒覺得他是在跟你撒嬌。」趙美眉沉吟道。只是方式特別了點。

    「有這種撒嬌法嗎?」把她激得直跳腳,這也算是在撒嬌?巫筱曉可不這麼認
為。「美眉,你最近是不是太累,所以腦袋有點秀逗?」

    「信我者得永生,筱曉。」趙美眉仰起下巴,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
「憑我的直覺,卞翔對你也有意思。」

    「是啊……」她口氣很敷衍。

    「我說的絕對不會錯。」

    「是是,趙大師,您鐵口直斷,小女子感佩萬分。」

    「呵,還沒正式交往,說話的口氣就已經這麼像了,正式交往還得了喲。」抓
到把柄,趙美眉故意逗她。

    「美眉!」

    呵,趙美眉笑得很開心,終於知道卞翔這麼愛逗筱曉的理由了。

    真的很好玩。

    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

    這是近日來最常困擾巫筱曉的事。

    因為百思不得其解,又羞於開口問,她只能不時瞥幾眼身邊大咧咧搭著她肩膀、
大方地將自己的重量分地一半,邊談笑風生的男人。

    「……你說好不好?」卞翔完全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笑得很是開朗。

    「什麼?」巫筱曉愈想愈不甘心,為什麼只有她的心被攪得一團亂?看看他,
從台中回來之後,整個人神采飛揚,快活得不得了。

    她愈想愈哀怨。這傢伙突然出現,打亂了她的生活,接著又消失無蹤,半個月
之後又蹦到她面前,也不管她正在工作,硬拉著她出來陪他看電影。

    「筱曉?」卞翔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停下方才的話題。「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俏臉誠實寫著「深宮怨婦」四個大字,她
怒瞪向身邊的男人。那張笑得燦爛的俊臉,一點也沒能讓它消氣,他愈笑,巫筱曉
就愈覺得在意他的自己很愚蠢。

    他到底是想怎麼樣?!

    「你到底——」

    「嗯?」

    「沒事……」「想怎麼樣」四個字終究沒有勇氣問出口。

    望著她倔強的表情,卞翔突然起了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很久沒看電影了。」

    「是啊是啊,所以看到一半就睡著,還打呼!」不說沒想到,經他一提,一股
火氣又上來了。「你看,這裏還有你流的口水。」她指著左肩上約莫十元硬幣大小
的漬痕。「證據確鑿,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是,巫大人英明,小的佩服萬分,在此俯首認罪。」她今天怎麼火氣這麼大?
是誰惹她不開心了嗎?不知情的卞翔心裏直疑惑著,全然不知罪魁禍首就是他本人。

    「你——」見他這嬉皮笑臉的模樣,巫筱曉又氣又好笑。

    瞧她忽嗔忽惱,忽喜忽憂,一個人怎麼能瞬間變換這麼多表情?卞翔訝然想著。

    「你整個晚上情緒不定,是有什麼煩惱嗎?」

    她幽怨地睨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看來,問題似乎出在他身上。

    「我做了什麼惹惱巫大師的事?」

    就是因為他什麼都沒做,她才生氣!

    更加哀怨的視線,盯得卞翔一頭霧水。

    「筱曉?」

    「我有話跟你說。」她決定了,既然他要當頭笨驢,那她只好主動一點,就算
是煩惱,也要拉他一起做伴。

    「請說,我洗耳恭聽。」挖挖耳朵,他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你正經點好不好?!」

    「我是很正經啊。」他真冤枉。「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正經過。」

    「我會被你氣死!」

    「不會的。」他才捨不得呢。「別忘了,你得想辦法讓我得到幸福。」

    巫筱曉一臉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男人啊?要女人給你幸福?!」有沒有搞錯?

    「懷疑我的性別?」卞翔攤開手。「歡迎你隨時撲上來驗明正身。」

    她是想撲上去——咬死他!

    「好好,不逗你了,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還不都是他轉移話題!巫筱曉一雙怒眸射向身邊人。

    「你說吧,我不逗你,認真地聽你說完。」說話時,卞翔不忘比出童子軍手勢。
「我發誓絕不鬧你。」

    算他識相!惱怒的俏臉總算稍稍和緩。

    深吸口氣,巫筱曉鼓起勇氣緩緩開口:「你對我——」

    「啊——搶劫啊——」

    突然,一聲尖銳的驚叫打斷了她凝聚勇氣欲出口的話。

    循聲望向聲音來源處,就在對街。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卞翔囑咐道。身為員警,就算不是在執勤中,也有打
擊犯罪的責任。

    「可是我——」

    「乖。」他頭一低,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她嫩唇上,自然得像以前經常這麼做
一樣。「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說完,也不管巫筱曉作何反應,他拔腿奔向對街,很快的追往被害者所指的方
向。

    巫筱曉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呆滯的狀態足足維持了一分鐘有餘。

    醒神後,她愣愣觸上被親吻的唇。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啊……」

    盯視著前方,滿臉的霞紅洩露出她的羞澀。

    他竟然當街吻她?!
    成功地逮捕當街行搶的少年後,卞翔立刻聯絡轄區警局,將人交給趕來的警員,
隨即趕回去找巫筱曉,卻不見她的蹤影。

    一抹不安忽然襲上心頭。

    該不會出事了吧?

    他急忙撥打巫筱曉的手機號碼,卻聽見「您撥的號碼未開機,請稍候再撥……」
的訊息,更加劇他的不安。

    才準備撥第二通電話,手機便響起收到簡訊的嗶聲。

    打開訊息,內容讓他哭笑不得——

    姑娘不爽,先行走人,不想理你,別來找我!

    「這個女人……」

    卞翔從來不打女人,但他此刻最想做的卻是將不告而別、嚇出他一身冷汗的巫
筱曉倒吊起來,鞭數十,驅之別——不不,是摟她入懷,再狠狠吻住她,最好吻到
她不能呼吸為止。

    這個時間她會回家?還是回占卜館?

    思忖之後,他撥了第二通電話。

    匆匆講了幾句話,趙美眉迅速結束手機通話,轉頭面對突然跑回來幫忙顧店的
巫筱曉,繼續方才的話題——

    「跟你約會到一半跑去追搶匪?」難怪卞翔會打她的手機,請她幫忙留人。

    巫筱曉懶懶抬起眼。「那叫約會嗎?」

    「不算約會嗎?」趙美眉反問。

    「他只是想找個人陪他去看電影而已。」

    「是這樣嗎?」她拉高尾音,懷疑地問,「你跟卞翔除了看電影之外,真的沒
做其他事情?」

    「你、你別胡說,我、跟他、跟他什麼事都沒有做!」

    他那臨別一吻根本不算什麼!

    至少,在他心裏不算什麼……

    巫筱曉氣惱地握拳,而氣的物件除了始作俑者的卞翔,還有自己。

    笨蛋巫筱曉!

    那只不過是一個沒什麼意義的吻,卞翔只是在作弄你,你臉紅心跳個什麼勁?!

    「你臉紅了。」趙美眉指出。

    「才沒有!」巫筱曉應得飛快,反而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我記得你的感覺一向很敏銳,什麼時候開始變遲鈍了呢?」趙美眉挑眉看她。

    「我現在還是很敏銳。」

    「是啊,對別人的事敏感得像裝了雷達似的,但對自己的事就遲鈍得像頭牛。」

    「美眉!」

    「我說的是真的。」趙美眉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卞翔說話。「筱曉,沒有一個男
人會叫一個女人陪他去看愛情文藝片的,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今天去看的那部電
影,是你之前一直說想看卻找不到人陪你去看的對吧?」

    巫終曉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你知不知道,他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那就更可以證明卞翔對那部電影並不怎麼感興趣,不是嗎?」趙美眉點出最
重要的一點。「他是因為你想看才帶你去的。」

    「你又知道了。」這話雖是質疑的語氣,但巫筱曉的臉卻愈來愈紅。「你什麼
時候變成卞翔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是人類,不是蛔蟲。如果你不信,就讓他親自跟你說吧。」趙美眉指向門
口。

    「真沒義氣啊,竟然捨我而去。」卞翔朝背對著門口的巫筱曉走去,皮笑肉不
笑的表情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和善,反而有種山雨欲來的恐怖感。

    巫筱曉下意識想遁進占卜室,無奈在邁開腳步之前,手已被一隻大掌扣住。

    「原來你也有與我辟室密談的打算,那真是太好了。」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
笑的弧度。

    不不,她螓首猛搖,猶如波浪鼓。她不需要跟他辟室密談,她只是想逃難啊。

    靈敏的第六感告訴她,卞翔這只變色龍的段數愈來愈高,當他笑得愈迷人的時
候,在他身邊的人倒楣程度會呈等比級數攀升。

    「美眉,等一下我有預約的客人對吧?」巫筱曉轉而向好友求援,希望她能救
自己一命。

    可惜,趙美眉溫和的笑容依舊,說的話卻殘酷地斷絕她最後一絲生機——

    「有嗎?我記得你今天都沒有預約的客人耶。」

    「美眉!」

    「是真的啊。」趙美眉翻開今天的行事曆,一臉無辜。「你看,一片空白。」

    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巫筱曉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做人有多失敗,連好
友都跟外人狼狽為奸,欺負她這頭可憐柔弱的小綿羊。

    「我今天終於知道什麼叫『眾叛親離』了。」嗚嗚……她好可憐。

    那哀怨的表情惹笑了在場的兩人。

    卞翔哈哈大笑的同時,將人往占卜室拖去,不忘交代:「如果有人來找我們的
巫大師,就說她正面臨人生中最大的考驗,無暇他顧。」

    「我知道。」趙美眉笑彎眼,見巫筱曉往自己瞪過來,她再也忍不住,噗地笑
出聲。

    死美眉,給我記住!巫筱曉美目夾帶殺氣,做最後的警告。

    趙美眉抽了張衛生紙,充當手帕向她揮舞。

    暫別了,吾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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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喝、喝杯、喝杯水。」

    抖抖抖、抖抖抖……月臺值班人員送水來的兩隻手抖如風中柳,八分滿的水端
到險險得救的兩人面前,已經剩不到一半。

    「謝謝。」卞翔停住上藥的動作,接過兩杯水,先放下一杯,另一杯則交到眼
前靜默不語的巫筱曉手上。

    「來,拿著。」扳開她緊握的拳頭,將杯子強塞到她手上後,才繼續幫她擦傷
的膝蓋上碘酒。

    她表情僵硬,只有在碘酒接觸到傷口時,眉頭才稍微皺了一下,其餘泰半的時
間都處於驚魂未定的呆滯狀態。

    上完藥,發現她還僵著,卞翔拍了拍她臉頰,像對待孩子似的誘哄:「乖,聽
話,喝口水。」

    「咕嚕……咳!咳咳咳……」她喝沒幾口就嗆到了。

    「沒事吧?」

    「我、我……」蒼白的秀顏不見血色,卻還努力扯出笑容。「沒、沒事。」

    生死一線間的驚險經歷,讓她忘了兩人還在冷戰,任卞翔坐到她身邊,雙手環
抱住她。

    卞翔一手拍撫著她,一手將她摟貼向自己。「你沒事,我卻有事。」

    老天!他嚇壞了,如果他仍質疑自己對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經過這件
事之後,也不再有所疑惑。

    差點失去她的恐懼,讓他不假思索地跳下月臺,這足以證明自己對她的感情。

    在他懷中的巫筱曉抬起迷惘的臉。「卞翔?」

    輕輕的啄吻順勢而下,落在她仰起的額角,這親密的舉動讓巫筱曉感覺自己被
安撫的同時,卻也迷惑了。

    卞翔這一吻,是成功驅走了她瀕臨死亡的恐懼沒錯,但也帶來更大的錯愕。

    他為什麼吻她?這是吻嗎?只落在額角上的輕啄能算是吻嗎?

    答案只有主動的男人自己知道,知道這一吻是為了安撫自己,而非安撫她。

    「幸好你沒事,幸好。」卞翔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雙手愈收愈緊,下顎來回磨
蹭懷中螓首。他必須感受她在自己懷中真實的存在,才能忘記十汁鐘前差點失去她
的驚懼。

    「你、你們沒、沒事、吧?」雖然值班人員只是個目擊者,可緊張害怕的程度
不亞於兩個當事人,聲音仍在發抖。

    卞翔秀出自己的員警證件。

    「原來是員警啊!」值班人員松了一口氣。「太好了!謝謝你,呃,卞警官,
謝謝你救了這位小姐,真不愧是受過訓練的員警,急中生智,抱著這位小姐滾到另
一條軌道,躲開正要進站的火車。如果沒有你,後果真難以想像。」想到被火車輾
過可能會有的慘狀,值班人員不禁抖得更厲害了。




    「沒什麼。」卞翔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心裏波濤洶湧,那驚險的景象不需要別
人提醒,讓他再次經歷方才的恐懼。

    「是啊是啊,不過真奇怪啊。」知道有員警在,鎮定許多的值班人員開始回想
方才意外發生的經過。

    「奇怪什麼?」

    「小姐怎麼會突然摔到鐵軌上呢?我記得這位小姐明明就站得很裏面,離月臺
有一段距離,嗯,真奇怪。」

    他的質疑提點了卞翔,剛要開口,卻被巫筱曉出聲打斷——

    「大概是剛才人太多,我不小心被撞出去,就掉到月臺下……」

    「這種事很少發生。」站務人員說得理直氣壯。「至少,在本車站從來沒有發
生過。」

    巫筱曉輕輕歎氣,「從來沒發生過的事都發生了,看來我得考慮美眉的建議,
去廟裏拜拜,順便找個大師幫我改改運,最近實在倒楣透頂。」回復些許精神的她,
勉強露出一絲苦笑。

    卞翔忘情地拍了拍她蒼白冰涼的臉頰,愛憐地摟抱懷中人,他看得出她的自我
解嘲是為了掩飾害怕。

    「別逞強,有我在。」真是的,他又不會笑她,逞什麼強。

    「我知道,我知道。」小臉埋進他衣領,纖背隱隱發顫。

    濕意透過襯衫,滲進卞翔鎖骨處的皮膚。

    「沒事了、沒事了。」他摟抱的力道加重,為的是確認她的存在。

    想到她差點在他面前……該死!他連想都不敢想!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

    「乖、乖。」又摟又拍又哄,卞翔像對待孩子似的呵護著掉淚的佳人。「沒事
了,不哭呵。」

    篤實的胸膛,真實的體溫,穩定的心跳,強而有力的懷抱,成功地安撫了巫被
曉,可他哄騙小孩子的話則逗得她想笑。

    除了哥哥,卞翔是第一個與自己那麼親近的男人。

    想到這點,埋在他肩窩的小臉不禁熱起來。

    「卞翔……」她輕喚的聲音略帶羞怯。

    「嗯?」正在思考事情的卞翔直覺地應了聲,等待下文。

    「我不跟你冷戰了。」她說。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卞翔不禁失笑。

    低暖的笑聲透過胸牆蕩進巫筱曉耳膜,隆隆隆地沉沉回蕩,那是幸福的聲音。

    雖然發生了意外,巫筱曉依然執意搭乘南下列車。

    在火車經過竹南之後,卞翔終於知道她究竟要到哪兒去。

    沙鹿,正是她的目的地。

    沙鹿,也是千柔的故鄉及長眠之地。

    難怪火車一開,她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一開始以為她對上車前發生的意外餘
悸猶存,神情才這麼古怪。事實證明,她巫大小姐分明是做賊心虛。

    「……你生氣了?」

    「沒有。」

    約莫一個小時前,兩人的交談終止於這段無意義的對話。

    而現在,他們倆並肩站在沙鹿車站外,等待早已和巫筱曉約定好時間要開車來
接人的何森東。

    「你還在生氣嗎?」對於這個設計地南下的計畫,巫筱曉開始有點後悔。

    安靜了一會兒,她才聽見卞翔的聲音——

    「沒有。」

    「明明就有,不然你的臉不會那麼臭。」

    「我臭著臉是因為不想對你裝笑臉。」在她面前,他變得格外老實,就不知她
巫大師有沒有慧根發現這句話的深意。

    但,顯然沒有。

    「哼,對別人就笑得出來,對我就一臉屎臭,你就這麼討厭我?」

    「有時我真的會被你的遲鈍打敗,偏偏你偶爾又敏銳得嚇人,你到底是什麼樣
的女人?」真是敗給她了。

    「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挺起胸脯。「怎樣,你咬我啊!」

    「就咬你。」說完,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嘴裏送。

    「卞翔!」她驚叫,沒料到他會真的咬下去。「放手……不對,放『口』!」

    嚼咬的感覺從手背上傳來,巫筱曉直覺地閉上眼,忍受即將來襲的疼痛。

    痛,不覺得,倒是聽見啵的一聲,牙齒似乎不再咬住手背,取而代之的,是兩
片唇瓣貼在手背上的溫熱。

    她睜眼一看,立刻呆住了。

    暖意自手背往上流,在她頰上化成兩團暈紅。

    「你、你你你……」

    「我怎樣?」相較於她的緊張結巴,卞翔顯得氣定神閑。

    「你——」

    「謝謝。」天外飛來一句道謝,讓巫筱曉說不出話來。

    「我有沒有聽錯?」他剛向她道謝?

    卞翔捏住她小巧耳垂,附在她耳邊,放大音量:「謝、謝!」

    「哇!」她耳朵好痛!「卞翔!」

    「聽見了嗎?」

    啪、啪、啪!巫筱曉一連三掌擊向卞翔的臂膀。

    她聽得很清楚,清楚到幾乎震破耳膜!

    在第四掌襲來之前,卞翔低頭埋進她頸子說道:「我是想通了一些事,但真的
要做好心理準備見她一面,恐怕沒那麼快。雖然你和森東串通的行徑很卑鄙奸詐,
但……謝謝。」

    他明白自己需要一股推力,在來不及拒絕的情況下去面對他回避再三的一切。

    「你就不能好好的說個『謝』字嗎?非得震痛我耳朵,要不就加上「卑鄙奸詐」
這種字眼嗎?你確定你是真心想跟我道謝嗎?」

    連續三個疑問句,巫筱曉沒有發現自己的語調不像抱怨,反而像是嬌嗔。

    「是真心道謝。」他放開她,手臂仍掛在她腰上,輕聲道:「我開始相信這個
世界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存在,你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太好了,現在我又變成一個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的『東西』。」哼哼,他以為
這樣的說法會讓她好過一點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卞翔忍不住在心裏歎息。女人撒潑起來都像她這樣嗎?
「我是說真的。」

    「我懂。」她不笨,怎會聽不出來。「其實我應該早點把千柔的事跟你說才對,
但又怕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你也知道,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對一般人來說很難
理解,也很難找到證據證明,相信的人自然會相信,不信的,任憑我說破嘴也不會
相信,只會拿我當瘋子看。」

    「我相信,無論在你身上發生什麼事,我都相信。」他認真地看著她,要她明
白他說這話有多誠懇真心。

    巫筱曉感動不已,瞅著他的眼蒙上水光。「卞翔……」

    「就算哪天你讓三太子附身,拿狼牙棒往自己背上敲,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一
點都不會。」他強調。

    當下,滿腔的感動被怒氣取代,眸中的水光被陡然竄起的怒火蒸發。

    「你、說、什、麼?」她問得好輕、好慢。

    卞翔合作地重複一次,黑眸染上濃濃的笑意。

    誠懇真心不代表從此不作弄她,他捨不得放棄這個樂趣。

    「你讓我有種想到泰國學下降頭的衝動,卞翔。」而第一個試用者就是他。

    「小生怕怕呵。」

    「卞翔!」

    「來了。」卞翔指著她後方。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牽起她,一同步向剛停車搖下車窗的何森東。

    最後,卞翔還是無法與何父、何母面對面太久,中途便逃難似的離開何家的三
合院,往田邊走去。

    巫筱曉隨後追了出來,沒找多久,就見他坐在田邊的草堆上。

    「還好嗎?」與他並肩同坐,她開了口。

    「嗯。」卞翔疲憊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應聲。

    沒有預期中的責備和難以忍受的痛苦,在何千柔第四年的冥誕,有的只是肅穆、
懷念與平靜。

    這一切和他預想的不同。

    他以為自己會受到何父、何母的強烈譴責,但沒有,他們對他就像是招待愛女
生前的一個好友。

    甚至,也以同樣的溫和態度看待與他一同前來的巫筱曉。

    這讓他更內疚自己四年來逃避現實的怯懦。

    「她過得很好。」巫筱曉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重複方才向何家兩老說過的
話,「她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好。」這也是何千柔請她轉告的話之一。

    「是嗎?」

    聽出他聲音中的疲累,巫筱曉勾住他的脖子,讓他貼靠在自己身上。

    沒多久,他主動開口:「你認為死去的人在另一個世界會想些什麼?」

    她頭一偏,靠著他的腦袋思忖答案。

    「大概是被自己留在這個世界的人過得好不好、過得幸不幸福?有沒有因為自
己的離開傷心過度,甚至放棄自己?」

    「你在影射我嗎?」

    「她不怪你。」素手托起他的臉,她與他平視。「她要我跟你說,她一點都不
怪你,也希望你能放過自己。」

    對於他與何千柔的過去……老實說,她實在無法產生絲毫介意的感受。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這麼盡心盡力完成何千柔的交代吧。

    「她要我告訴你,你還活著,往後還有大半的人生要過,不應該這樣苛責自己。」

    「你遇過很多鬼魂?」卞翔沒有正面回應,另起了個新話題,「他們都對你有
所求?」

    「何小姐是我第一個親眼看見的靈魂,我並非無所不能,只是感應比一般人靈
敏而已,能看見她,我自己也很詫異。」頓了頓,她續道:「她很擔心你,所以想
盡辦法尋求幫助,最後找上我。」

    「我夢見她。」沒來由的,他想將壓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告訴她。「在夢裏,她
穿著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穿的洋裝,夢見吵架的場景,夢見她問我為什麼不救她,
為什麼……」

    「那絕對不會是何小姐,她不可能恨你的。」巫筱曉急道。

    「但聲音、神態都是——」

    「那麼就是你自己的心病了,卞翔。」食指點上他左胸。「你的內疚、你的自
責,把溫柔體貼的何小姐塑造成可怕的女人——一個在你夢裏糾纏,讓你噩夢連連
的可怕幽魂。」

    「我?」

    「是你,就是你!我看過一本關於輪回的書,上頭寫說死去的人因為受到還活
著的親友牽絆,而無法投胎轉世。何小姐沒辦法轉世,八成就是你害的!你讓她死
後還要擔心你,怕你自責過深、怕你放棄自己的人生,她這樣為你想、為你好,最
後還被你在夢中塑造成含恨歸天的女人,真是……她不打你,我都想打你了!」

    隨想隨行,一記爆栗伺候!

    卞翔揉著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會痛會暈吧?那是因為你還活著,當然會有感覺。」她義憤填膺地又說:「
何小姐要的不是你的自責、你的內疚,更不是要你每天晚上做噩夢折磨自己。她要
的,只是你能幸福,幫她幸福地活下去。」

    幸福……這兩個字離他好遠。「幸福?」

    「懷疑啊?」揪住他衣領,巫筱曉以行動告訴他,如果點頭將會有什麼樣的後
果。

    卞翔還算識相,即便在這時候,腦子還是發揮了作用,他搖頭。

    「很好。」她鬆手饒過他。「你有義務這麼做的,卞翔。」

    「義務?做什麼?」他問,隱約明白,卻又不甚明瞭。

    「你有義務讓自己過得幸福,有義務替何小姐過得幸福——簡單的說,你卞翔
要讓自己加倍的幸福,一份是為你自己,一份是為她。」

    讓自己加倍的幸福……

    「我……不知道要怎麼讓自己過得幸福。」

    在千柔死前,他可以說破案所帶來的成就感,讓他覺得幸福;在她死後,所有
東西似乎都不具意義了。

    像具空殼的他,直到遇見巫筱曉,才有好轉的跡象。

    但,那並不能讓他感到幸福。

    他已經忘了幸福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要怎樣去感覺幸福。

    「就像你開始相信這世上有鬼存在,你也要先相信幸福是存在的。」巫筱曉篤
定地道:「相信的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不相信幸福的存在,你怎麼讓自己幸福?」

    「你相信它的存在?」

    她用力點頭。「當然。就拿我哥來說,他喜歡烤蛋糕、做點心、煮咖啡,只要
看見有人開心地享用他所做的點心、咖啡,他就會覺得很幸福,所以他開了一家咖
啡館。而我,只要喝杯他煮的咖啡、吃塊他做的點心,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還有,
吃美眉做的料理時,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到聖地參拜,與神靈交流時,我也感到
很幸福。每個人都有讓自己覺得幸福的方式,你呢?」

    「你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側著腦袋想了想,兩種她都很好奇。「先說假的。」

    「假的是——原來如此,我懂了,從今以後我會讓自己幸福地過日子,讓我們
一起朝太陽的方向奔跑前進吧!」他學日本熱血漫畫的臺詞說道,立刻得來一記「
夠了哦——」警告意味濃重的大白眼。

    「真話呢?」

    「真話是——」他長臂一伸,將她勾向自己。「我願意試著相信,但這需要你
的幫忙。」

    「咦?」怎麼幫?

    「我是因為相信你說的話,才願意試著相信幸福的存在。」他理所當然的繼續
說「所以你有義務讓我感覺到幸福真的存在。」

    「嗄?」巫筱曉看著他,一臉迷茫。

    她是不是把自己推進什麼陷阱裏去了?突然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卞翔!巫小姐!」何森東在這時走出三合院,朝兩人喊著,同時也打斷了巫
筱曉的思緒。「進來吧,我媽準備了晚飯。」

    「來了。」卞翔揮手回應,拉起還處於茫然狀態中的人兒往三合院走去。

    晚餐過後,為了感謝何母的招待,巫筱曉難得自告奮勇地幫忙收拾飯桌,清洗
碗盤。

    如果趙美眉知道巫筱曉這麼勤勞,不知會作何感想。趙美眉煮了好幾年的飯,
也洗了好幾年的碗盤,就不見坐享其成的巫筱曉良心發現地出手幫忙。

    剩下的三個男人,何父進了書房,卞翔與何森東則走到屋外。

    沒有光害,星芒燦爛的夜空下,清楚地在地面上映出兩條人影。

    「巫小姐很適合你。」觀察了一天,何森東做出結論。

    「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卞翔沒有正面回應,笑說:「千柔就不同了,人
如其名,個性溫柔,說話輕聲細語,什麼事都先為別人著想,寧可勉強自己也不願
傷害別人,只是偶爾——」

    「還是會鬧點小脾氣。」何森東插話,替他接下去。

    兩人對視須臾,相繼笑出聲。

    「一直到最近,我們才又談起千柔的事。」卞翔感歎地開口。

    「的確。」何森東也有同感。「你跟我都在回避,直到遇上巫小姐。」

    「我可以嗎?」卞翔突然這麼問出口,讓何森東疑惑地看向他。

    「什麼?」

    「我可以……」他的視線往廚房的方向一瞟。

    阿森東懂了,又是笑又是歎氣。

    「你當然可以,這年頭已經沒有貞節牌坊可以守了,千柔並不樂見你為她放棄
自己,你知道的。」拍拍他臂膀,「站在千柔兄長的立場,我希望你記得她;但站
在同窗好友的角度,我希望你能過得好,我祝福你。」

    如果說卞翔心裏還有一絲猶豫不定,在聽了何森東的話之後,也已釋懷了。「
謝謝。」

    何森東朝他伸手。「是兄弟就別客氣。」

    卞翔緊緊握住朝自己攤開的手掌,就像昔日兩人就讀員警大學時那樣。

    「沒錯,是兄弟就把事實告訴找吧。筱曉最近接二連三遇到意外,其實並不是
意外對吧?」他早該想到了。

    就算倒楣,也不至於像她這種情況才對。尤其是在車站發生的驚魂意外,更讓
他覺得詭異。

    「在她身上發生的事,並不是因為她黴運當頭,而是有心人的設計,甚至不該
說她倒楣,而是好運,所以才能一再躲過某人的謀殺。」

    何森東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但他接下來所提的問題證實了卞翔的推論——

    「你認為是誰幹的?又是為什麼?」

    「你也這麼想?」

    他點頭。「只有這個可能。巫小姐身邊三天兩頭就出狀況,一兩次還能說是意
外或倒楣,但接二連三發生就有問題了。」

    腦中閃過什麼,卞翔神色肅然地看向他。「之前在會議中,你要我監視她,並
非因為懷疑她是嫌犯,而是要我假借跟監之名保護她?」

    難怪!難怪他會做出那番聽來荒謬至極的推論。

    何森東頷首,表示他的推斷沒錯。

    若是這樣,當時在會議室都是同僚的情況下,不能說真話的原因只有一個

    「有內奸?」

    「說不定就是毒鯨本人。」

    「你懷疑毒鯨是警界的人?」

    「嗯,而且很可能就在我們局裏。」何森東說這話時,語氣沉重。

    「有鎖定哪個特定物件嗎?」

    「還沒有。」何森東點了煙,借由吞雲吐霧的動作代替歎息。「巫小姐意外說
出毒鯨的名號,當時不只是你,黑仔也聽見了,我想他一定以為巫小姐知道了些什
麼,所以才想殺她滅口,不過巫小姐二十四小時有我們的人在跟監,加上……你說
的好運,他始終沒有成功。」

    「於是,黑仔聯絡毒鯨,因為他知道要在條子眼前下手,只有同樣具有條子身
分的人才有可能成功。」卞翔替他說下去。

    「沒錯。」他投以讚賞的眼神,不愧是警大時期與他爭第一的同窗好友。「一
開始我還不確定毒鯨究竟是誰,只好藉口將巫小姐當作嫌犯監視,好讓毒鯨放鬆戒
備,自己露出馬腳。」

    「但毒鯨並非泛泛之輩,他很聰明,到現在還沒漏餡?」

    何森東苦笑,「是啊,比我想像中的難纏。」

    「這件事你呈報上級了嗎?」

    「沒有。」他搖頭。「我不希望弄得組內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幹我們這行的,
不信任身邊的弟兄根本做不了事。你有什麼辦法嗎?這回告假回老家,一方面也是
為了跟你談這個案子,我不希望走漏風聲,這裏是最安全的。」

    卞翔沉默下來,狀似思考。

    一會兒,他開口:「給他下手的機會吧。」

    何森東聞言,夾在指間的煙掉在地上。

    星光下,只見卞翔雙瞳炯亮,似是在算計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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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對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樣?

    巫筱曉前日的指責,一直深深印在卞翔的腦海,揮之不去,形成第二個困擾他
的夢魘。

    他——似乎很容易傷人,也太習慣傷人,一旦以真實的性情面對他人,總是會
讓對方受傷,儘管他並不是有心的。

    千柔是,巫筱曉也是,為什麼他總讓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傷害?

    在乎……

    是的,他無法不去在乎那張喜怒形於色的坦率面容,那是他一直想擁有卻始終
做不到的率性。

    唉……

    「別以為天臺只屬於你一個人。」低沉的聲音毫無預警地自卞翔身後飄來。

    他一驚,連忙回頭。「組長!」

    像小學生被老師抓到偷抽煙,他迅速將手上的煙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何森東別了眼他的小動作,薄唇輕輕抿笑。

    這是四年來第一次,他在卞翔面前唇角上揚,而非垮下。

    卞翔暗吃一驚,有點錯愕。

    「很少看見你在警局抽煙,心煩嗎?」何森東問,從西裝暗袋拿出包煙,彈出
一根伸向他。

    錯愕接二連三襲來,就算是習於戴假面具與人應對的卞翔,也來不及重新武裝
自己。

    「不要?那我就自己抽了。」何森東收回手,為自己點上一根煙。

    「組長找我?」

    「我今天休假。」呼,淡淡一口煙吐在空中,嫋嫋上升,而後四散消逸。「只
是普通老百姓。」

    「你找我,是為公事?」

    他搖頭。「我來找你,是基於痛失愛女的母親之子的身份,是基於同期同學兼
好友的身份,」丟掉煙蒂,一腳踩熄。「更是基於千柔兄長的身份。」

    何千柔——這個讓昔日好友反目、猶如禁忌的名字,在四年後的今天再次被提
起,而且還是從事情發生之後便絕口不提的人口中吐露,教卞翔除了驚訝之外,不
知該作何反應。

    「何伯母跟你說了?」半晌,他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卻乾澀得不像是
出自他口中。

    「我母親每年打電話給你,每年都被你拒絕。」談到亡妹,至今仍是何森東心
中的痛。「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說。」




    「因為恨我?」

    「前兩年是,這兩年——」何森東轉身面對他,苦笑著,「則是同情。」

    「同情?」

    「四年前,你跟千柔發生口角,當時為了辦一件案子,你要她先自己回家,結
果途中——」

    「夠了!」被迫面對心中隱藏多年仍未痊癒的傷口,卞翔顧不得對方是他的上
司,咬牙喝止他說下去,怒目相對。「如果你只是想挖我瘡疤就請閉嘴!」

    「卞翔,你的傷口已經化膿,再不醫就沒救了。」何森東意有所指地道,「千
柔的死,對你、對我、對我母親,以及對珍視她的每一個人都是個打擊,才二十歲
就離開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太早,也太殘忍——」

    「何森東!」

    「你很久沒有這樣直呼我的名字了。」何森東不怒反笑。「也很久沒有發脾氣
了,卞翔。」

    「你是故意來激我的?」卞翔驀地明白他的用意,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為了千柔的死而內疚自責,在追查出兇手,將他逮捕歸案之後,你就像失
去了目標,失去了對員警這份工作的熱忱,像個活死人般,失去自己原本的個性、
感情,甚至自責內疚到至今都不敢去為她拈一炷香!」

    卞翔沒有搭腔,無言的默認了。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一時自責,持續不了太久,但四年過去,我才明白你是認
真的。」頓了頓,他續道:「也因此,對你的恨不知不覺中轉變成同情。我同情你,
卞翔,但同時也對你這副活死人的樣子感到生氣,我妹妹愛上的男人竟然承受不了
打擊,任由自己像個空殼似的生活,不思進取……對這樣的你,基於好友的身分、
基於千柔兄長的身份,我的確很生氣。」

    「所以這幾年來,你對我的指責和態度是因為——」卞翔有些明白了。

    「前兩年是因為恨,這兩年則是因為生氣,倘若千柔還在,也一定會對現在的
你感到非常失望。」

    「我從來沒有讓她覺得驕傲過,總是一直在傷害她。」終於,他將長年來埋藏
的心事說出口,當著已逝女友兄長的面。「就連在她出事前,也讓她不愉快。」

    面對何森東、面對千柔的事,卞翔無法再裝出笑臉,只有深深的自責與懊悔。

    何森東看著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尤其對象又曾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

    「千柔出事之前打過電話給我。」

    「咦?」低垂的臉倏地抬起。

    不理會他的詫異,何森東繼續道:「她說剛跟你吵了一架,覺得自己很孩子氣,
明明一開始喜歡上的就是你急公好義、熱衷於辦案的個性,卻為了自己任性的獨佔
欲而想改變你、將你綁在身邊,甚至因此跟你吵架。她還說自己太幼稚了,如果你
因此而改變,也就不是她所愛的卞翔——這是她在電話裏告訴我的。現在你知道了,
知道她出事前並不氣你,你可以省下那份自責了。」

    「你為什麼從不告訴我?為什麼瞞了我四年?」

    「這種失去親人的痛,你是不會懂的。」他淡淡回應。「就如同我不懂你失去
心愛的女人是什麼滋味一樣。當初我只想報復,只想讓你跟我這個失去妹妹的大哥
一樣痛苦;之後則是不想提,因為你的種種表現根本不值得千柔這麼崇拜。」

    他只是個普通人,面對親人,而且還是自己最疼寵的妹妹香消玉殞的事實,他
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事實,才能考慮到其他人。

    「那現在又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卞翔一手揪住他衣領,激
動地追問。

    何森東坦然開口,「對你的失望,讓我不想告訴你這件事,如果不是遇上巫小
姐——」

    「巫筱曉?」他訝異地鬆開手。

    何森東點點頭,隨手又點了根煙,像是歎息般吐出一口白霧後才開口:「我知
道身為凡事必須講求科學證據的員警,不應該相信怪力亂神之事,更不該相信這世
上有鬼魂的存在,可是情感上——我私心希望它是存在的,好讓我能再見千柔一面。」

    「你真的見到千柔?」

    他搖頭,讓卞翔眼中乍現的希冀眸光一黯。

    「但巫小姐見過。她說上週五的深夜,千柔去找她。」這話引來卞翔訝異的迎
視。「非但如此,她還說千柔拜託她轉告一些話,還要她幫忙一件事。」

    「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何森東重複,而後輕笑,「但我相信她,因為她轉告
的話,有些是只有我跟千柔才知道的事,所以我相信這位巫小姐……的確擁有我們
所不知道的力量。」

    「這個……」卞翔拍著額頭,很難相信這話會出自向來務實嚴謹的何森東口中。
「這太荒謬了,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我把千柔生前來不及告訴你的話都跟你說了,
希望你別讓我和千柔失望。」說完,他轉身離開。

    走沒幾步,他突然停下。

    「忘了告訴你,千柔不會樂見你為她放棄自己。活著的人要繼續活下去,為那
些來不及享受人生的往生者好好地活下去。」

    「森東?」

    「這是我最近的領悟,別再讓我跟千柔失望了。」

    語畢,何森東離去,將天臺留給最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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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筱曉啊——」趙美眉無可奈何地看著好友,實在有點受不了她近日來的
異常。「你就別再撐了好不好?」

    「什麼?」巫筱曉裝傻,打死不承認。「我哪有撐什麼?」

    「還裝!」趙美眉歎口氣,拉下她掛在鼻樑上的墨鏡,兩人四目相交。「你以
為戴上墨鏡就能藏住哭腫的核桃眼?頂多只是不會嚇到來店裏的客人而已,沒什麼
用。」

    「美眉,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最近愈來愈凶了?」墨鏡下,巫筱曉一雙只剩兩條
細縫的核桃眼,腫得幾乎讓人看不見眼皮下的心虛。

    「那也是被你激的。」趙美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有,你如果真的在意他,
乾脆把人叫進來,省得你一天到晚探頭探腦的。」

    「誰、誰探頭探腦了?」她立刻否認。

    「要不然你像只蟲扭來扭去,不時往對街看是在看什麼?今天又沒有哪個偶像
明星在西門町辦露天簽名會,你往外看個什麼勁?」

    「我、我……」她答不出話來。

    「真的擔心卞翔就不要裝,你不是演戲的料。」

    嗚……「真的那麼明顯?」

    趙美眉重重點頭,不想提醒她,她們兩個女人的蝸牛居裏,隔開兩人臥房的牆
壁不過是夾層板,她每天晚上都能聽見從隔壁透過來的哭聲。

    就算她趙美眉突然耳聾聽不見好了,巫筱曉每天掛在臉上的兩顆大核桃,也洩
露了她每晚掉淚的事實。

    明明就傷心得要命,還逞什麼強,真搞不懂。

    「美眉,我喜歡他。」巫筱曉突然開口。

    「嗯哼。」趙美眉毫不意外地會這麼說。

    「喂,你就不能表現得錯愕一點、Surprise一點嗎?」

    「早就知道的事,要我怎麼表現出驚喜?」

    「嘖,什麼時候換你能未卜先知來著,趙大先知。」

    「根本連占卜都不用,從你看他的眼神、對他的態度來看,誰都看得出你對卞
翔有意思。」趙美眉戳了下她的額頭。

    「ㄟ……真有那麼明顯?」

    「就像你全身脫光光站在鏡子前面那麼明顯。」

    哇咧!那不是全被看光了?!

    俏臉染上緋紅,巫筱曉捧住頰,慘叫地趴在桌上。

    「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她哀叫連連。

    「發現自己喜歡他有這麼慘絕人寰嗎?」趙美眉不解。

    「簡直是人間煉獄。」嗚嗚……

    「卞翔人長得不錯,個性也很好啊。」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他。」

    真正的卞翔才沒那麼簡單,變色龍的脾性誰也抓不准,就像那天,她說了一堆
話之後才發現他已經在生氣,後來吵的那一架,讓她夜夜垂淚到天明,天天腫著一
雙核桃眼不敢見人。

    「說得好像你最瞭解他一樣。」

    「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從何千柔口中,她得知一些事,但並沒有告訴趙美
眉。

    如果她告訴趙美眉,那天晚上穿無袖連身洋裝來找她的女孩是鬼不是人,她這
個寶貝室友一定會發狂。

    所以,子不語怪力亂神,還是別說的好。

    「不然是哪樣子?」

    「脾氣有點大,個性有點沖,動不動就生氣,情緒都寫在臉上。」她隨口列舉
一堆。

    「等等,」趙美眉忽然打斷她,表情有點困惑。「你說的那個人是卞翔嗎?」

    「是啊。」

    「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比較……」她望了巫筱曉一眼。

    「比較怎樣?」

    「比較像你自己。」

    「嗄?!」

    「脾氣有點大,個性有點沖,動不動就生氣,情緒都寫在臉上。」她指著巫筱
曉,後者嘴巴張得大大的,足以吞進一顆鴨蛋。「那不是你嗎?」

    「我?!」

    「人家卞翔天天笑臉迎人,和藹可親,說話又客客氣氣的,跟你說的一點都不
像;反倒是你,跟你剛剛形容的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好你個趙美眉,吃裏扒外,卞翔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護著他?」

    「我只是就事論事。」她說得沒錯啊。「還有,我沒有吃裏扒外,別忘了在家
煮飯的人都是我,吃的人都是你。」

    「呃……」一時語塞,巫筱曉歎了一聲,重新趴回桌上。

    做人太失敗,連手帕交都不相信她,唉唉。

    「說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歡人家,就不要因為一時意氣用事而錯過。」趙美眉
勸道,實在對兩人鬧意氣的冷戰有點看不過去。「除了巫哥外,他是惟一一個知道
你的能力而不覺得奇怪、跟你自然相處的男人哩。」

    「那是因為他壓根兒不信我有這種能力。」

    「他信的。」身為旁觀者,趙美眉看得很清楚明白。「不然他為何不再質疑你
怎麼知道那個叫什麼毒……」

    「毒鯨。」

    「對對,毒鯨。他如果不信,就一定還會懷疑你跟那個壞人有來往,如果懷疑,
又怎麼會跟你相處得那麼融洽,拿你當朋友看?」

    巫筱曉受傷的心逐漸被她的言詞說動了,一點一滴地復原中。可卻依舊嘴硬—


    「他才沒有當我是朋友,要不然也不會和我吵架,更不會說話傷人。」

    「人在氣頭上說的話哪有不傷人的呢,你說是不是?」趙美眉不愧是最瞭解她
的人,聽出她語氣中的軟化,趕緊再推一把。「再說,如果卞翔真像你說的那樣表
裏不一——人前笑張臉,人後陰沉沉,那麼他面對其他人時的笑臉就是假的,沒有
半點真心,對吧?」

    「沒錯,變色龍!騙子!」

    「是是,他是個騙子。」趙美眉再接再厲。「可是他卻對你生氣、對你大吼大
叫不是嗎?這表示在你面前,他並沒有戴上面具,對你,他是真心的,否則就不會
對你生氣了對吧?」

    「呃……」愈聽愈有道理。

    「所以,你是不是該跟他談和了呢?」

    「嗯……」她還是有些猶豫。

    「唉,」趙美眉轉頭看向外頭。「聽說最近又有寒流來襲,而且威力比上一波
要來得強勁,奔波在外的人衣服要穿厚一點才行,要不然很容易生病的,真是辛苦
啊,一站就是八個小時——」

    「我、我又沒說不準他進來。」巫筱曉終於鬆口。

    可惡可惡可惡!明知她說得太誇張,偏偏自己就是要上鉤,就是會心疼!

    真是可惡,可惡至極!

    從兩人發生齟齬之後,這一個禮拜以來,卞翔接班後,對巫筱曉說的第一句話
便是——

    「你今天還是打算跟我冷戰?」

    先問清楚,他好決定接下來八個小時的工作裏,自己要用什麼心態度過。

    如果她仍是不開口,就表示她打算繼續冷戰下去。

    雖說是他有錯在先,沒資格再要求什麼,不過——

    「雖然在冷戰,但最起碼你也該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裡?」

    才問出口,一列火車剛好入站,火車疾行所造成的風壓,讓站在月臺邊候車的
人衣袖翻飛,直到列車停下。

    見巫筱曉沒有動作,卞翔也站著不動。

    今天恰逢本月二十六號,「星靈占卜館」公休一日,他一早和小江接班後,就
跟在她後頭來到臺北車站。

    嘟嘟嘟嘟……火車行前的警告聲響起,提醒乘客退離車門,以策安全。

    幾秒後,火車再度出發,加快速度遠去。

    「你還是不跟我說話嗎?」如此安靜的巫筱曉是他不曾見過的,倔強得讓他大
歎吃不消,卻又束手無策,只能日日苦笑。「我已經道歉,也——」

    「如果道歉就能解決問題,那還要員警做什麼?」

    終於肯開口了,就算是氣話,也比沉默來得好。

    「是啊,你說得沒錯,但有些事就算員警出面也沒用,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巫筱曉消腫的眼恢復以往的明亮,斜斜瞥向他,顯然被他的話挑起了好奇心。

    「看看我,」他指著自己。「我道了歉,也是個員警,但事情還是沒有解決,
你還是在生我的氣。」

    噗哧……唔!笑聲差點逸出口,巫筱曉連忙抬手捂住嘴。

    沒這麼簡單!她才沒這麼輕易就被他逗笑。誰知道他現在萬分後悔的討好表情,
到底是真是假?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也領悟了不少事,要回到過去是不可能了,但今後還是
可以慢慢做調整,至少讓自己有些改變,好活得輕鬆一些。」

    「說這麼多廢話,跟沒說有什麼兩樣?嘖。」聽得她似懂非懂的,誰曉得他真
正想說的是什麼。

    卞翔笑了起來。「理智上,我認為你所擁有的神秘力量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情
感上,我相信你,愈來愈相信了。」

    巫筱曉的眉間堆起困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聳肩,在她面前,他裝不來平時與人應對的笑臉。

    最真也最惡質的性情都讓她看過了,還有作假的必要嗎?

    甚至,他打算從誠實面對她開始,慢慢的,重新學會誠實地面對其他人,不再
隱藏自己。

    突地,一隻小手探上他的額頭,好一會兒才收回手。

    「沒發燒啊。」巫筱曉歪著頭。那怎麼會胡言亂語?

    「你——」

    這時,火車即將抵達的警示燈亮起。

    緊接著,為了趕上這班列車,雜遝的腳步聲從月臺樓梯傳來。

    原本空曠的月臺頓時變得人潮洶湧,你推我擠的,每個人都想找個最佳的位置,
誰也不肯讓誰。

    「啊——」

    卞翔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他警覺地轉身,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巫筱曉竟不見蹤跡。

    正當他開口欲喊她的名字找人之際,月臺上等車的人群中有個聲音大叫——

    「有人從月臺上掉下去了!」

    就在這危急的一刻,火車到站的聲音似野獸般嘯吼而來。

    「火車來了!」

    嗶——嗶——月臺上的值班人員急吹警笛,一時情急,壓根兒忘了該有的應變
措施。

    「筱曉!」逐漸逼近的火車像猛獸利爪,撕裂著卞翔的心。

    「卞翔!」摔跌在鐵軌上的巫筱曉,眼神同樣驚恐。

    幾乎是立刻,卞翔想也不想地使跳下月臺。

    隆隆隆……嘰——火車到站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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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09: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什麼卞大公子!根本就是大「便」公子!

    疼、疼死她了,嗚嗚……她的冰清玉潔小蓮足!

    嗚……主人我對不起你,害你慘遭毒手摧殘。

    盯著已纏上固定繃帶的腳踝,巫筱曉一張小臉皺得像小籠包似的。

    此時,趙美眉端著切好的水果走出廚房。「卞警官人呢?」

    「外面。」她指指陽臺。「他說要到外頭靜一靜。」

    嘖,言下之意不就是嫌她太吵嗎?這豬頭!以為她聽不出來啊!

    「那你把這些拿給他吃。」趙美眉將一部分水果裝盛到另一個盤子上,交給室
友。「哪。」

    「為什麼是我?」她抗議,「我是傷患耶!」

    「筱曉,雖然你表面上怨他把你摸得很痛,可是你的腳真的有比之前好點了吧。」
趙美眉了然地看著好友。

    「呃……」這點她無法反駁。

    「所以囉,你這個傷患還不去謝恩?」趙美眉將水果盤塞到她手上。「去。」

    「是……」

    巫筱曉跛著腳,舉步維艱,蹣跚地往陽臺移動。

    平常她是可以耍賴裝無辜,但現在很難,尤其在得知卞翔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模
樣的原因之後。

    那晚來找她的水藍色身影頓時浮上心頭,細細柔柔的嗓音帶著懇求,仿佛她是
她最後一線希望……

    唉……她怎麼拒絕得了?

    走出陽臺,沒有點燈的小小空間,除了附近住家映射而出的黯淡燈光外,只剩
一片黑暗,而隱在黑暗中的影子,手中似乎拿著什麼,一點火光隨著黑影的呼息忽
明忽減。

    是錯覺嗎?巫筱曉覺得那道黑影看起來很寂寞,孤零零的,仿佛這世上沒有其
他人,只剩他一個……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側過臉,看見失了神的她,笑道:「喲,這不是我們
那位號稱擁有一雙寶貝小蓮足的巫筱曉大師嗎?」

    這嘲諷的話語,成功打散巫筱曉方才突生的傷感。

    這傢伙,開口就沒一句好話!黑暗中,她向他投了記衛生眼。

    嘖,剛才那一定是幻覺,絕對是!真是糟蹋她難得的多愁善感。

    「你在抽煙。」沒有疑問、沒有驚訝,她只是單純的控訴。

    「煙味飄進客廳了嗎?」




    「不是。」她搖頭,站在原地。「水果。是美眉要我拿水果給你吃,不是我自
己的意思。」她急道,像在澄清什麼。

    雖然看不真切,但她可以感覺到卞翔正在看著自己。

    那雙眼像裝了紅外線裝置,能穿透黑暗,清楚地看見她每一寸表情。

    她動了動肩膀,卞翔悶不吭聲的凝視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你的腳好一點了嗎?」他突然問。

    「只差不能亂蹦亂跳。」她聳肩。

    卞翔轉頭俯看地面。「你住得很高。」

    「才十樓,哪算高,這棟大樓有二十三層呢。」開始發酸的手提醒了她,「喂,
你不吃嗎?不吃我就端進去囉。」

    「你拿那麼遠我怎麼吃?」

    哇咧!「你真當自己是大少爺啊,還要我送到你面前!」

    話雖如此,她還是老實地拐著腳跛行向他,踏出從客廳投射出的燈光範圍,踩
進黑暗之中。

    「要不要我喂你吃啊,大『便』公子?」

    「你男朋友從來沒嫌你太牙尖嘴利嗎?」真是好修養。

    「我沒有男朋友。」從來沒有。

    「分手了?」

    「你非逼我說出那四個字來不可嗎?」她慶倖陽臺沒有點燈,不然他一定會發
現她臉紅的窘境。「哪四個字?」他故意追問。

    可惡!咬了咬牙,巫筱曉迸出四個字:「從來沒有!」好恨!

    「喲,幸好呵,男人果然是視覺的動物。」

    「什麼意思!」暗示她長得醜嗎?

    「不不,我的意思是說那些男人太沒眼光了,像你巫小姐這麼好的女孩還看不
上眼,嘖嘖,真是太糟了。」他搖頭加歎氣,表示自己的誠懇。

    巫筱曉並沒有像他所預料的又被激起怒氣,反而突然安靜下來,一會兒後,淡
淡地說了句:「他們不敢靠近找。」

    「嗯?」投向夜空的眸子終於轉向她。

    「他們認為我很怪,研究各種宗教,有時還會去各個宗教的聖地參拜,帶回一
些特殊的東西,沒事就喜歡占卜,占卜的結果通常又很準確,他們——」自嘲地笑
了笑,纖肩跟著垮下。「他們覺得我像女巫。如果現在是中世紀,我大概早就被綁
在木樁上,處以火刑了吧。唉,交朋友都還要考慮再三,當情人就更不用說了,他
們就怕哪天惹我不高興,會被下符、詛咒或者下降頭。」

    「你真的會?」

    「白癡!我學那些做什麼?!如果真的學會,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

    「哇!」卞翔故作害怕地拍著胸口。「我好怕啊!」

    「卞翔!」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最後哼了聲,轉頭不理人。

    「哎呀呀,何必生氣呢。」他只是說著玩,幹嗎那麼認真。「來來,吃顆葡萄,
養顏美容又補血,很甜的哦。」

    「我買的當然甜!」借花獻怫,誰稀罕!

    見她不為所動,卞翔只好把手上的葡萄丟進嘴裏。

    半晌,巫筱曉首先捺不住沉默,主動開了口:「喂,你有沒有女朋友?」

    「怎麼?想當我女朋友?」他不答反問。

    「嗄,只是隨便問問啦!當你女朋友又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的確是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有的……只是被冷落的傷心。

    氣氛急轉直下,凝結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沉重。

    呃……她好像說錯話了。「談談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小孩子管大人的事幹嗎?」他故作輕快的回應。

    巫筱曉並不笨,怎會聽不出來他不想談這件事。

    「不想談可以不要談,我不是小孩子,是二十四歲的成人,我懂的。」如果是
小孩子,大可以耍賴逼他說,就因為不是,才會識趣地放過他。

    「呵,你懂什麼?」

    「我懂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就像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剛才跟你說的事,連
我哥和美眉都不知道。不怕我的,只有我哥、美眉……勉強再加上你。」

    「為什麼告訴我?」

    她聳肩,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算是我的榮幸嗎?」輕忽的語氣為他惹來一記白眼。

    「不要說出去。這件事到你為止,不准說出去。」巫筱曉警告道。

    「我是那種嘴碎的人嗎?」

    「誰曉得,你平常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誰知道肚子裏裝了多少壞水。」

    他幾乎要歎氣了。「只有你不認為我是那樣。」是他裝得不像,才讓她看出破
綻來的嗎?

    「我看人是看本性的,先生。」

    「是是,巫大師。」他故意以輕快的語氣掩飾內心微訝的感受。

    隨著相處日久,他愈來愈相信她那天之所以能說出毒鯨的名號,真的是靠特異
能力從黑仔身上感應得來的。

    而她偶爾出現的敏銳直覺,更是讓他驚訝。

    但只要他不說,她就不會知道,她那敏銳的直覺,經常讓他有想逃開的衝動,
但礙於工作,不得不克制。

    幸好,她敏銳歸敏銳,注意力倒是很容易被移轉,好比現在——

    「你在敷衍我!」

    「我哪敢啊。」如他所料。呼……安心地鬆口氣。

    「你當然敢!」

    「冤枉啊,大師。」

    不知自己掉入陷阱的巫筱曉氣上心頭,哇哇大叫:「卞、翔!」

    「在,不知大師有何賜教?」

    「你……」

    夜,還長得很,而心,也在這你來找往的鬥嘴中,以不著痕跡、不被人發現的
悄然,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了……

    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跟監,至少要分三班,每個人跟監八個小時,視情況增減
人手或時間。

    所以,針對巫筱曉及趙美眉的跟監行動,除了卞翔、老陳,還有小江,由他們
三人輪流換班。

    今天,卞翔要接的是小江的班。

    一到「星靈占卜館」,他向站在櫃始後的趙美眉點頭致意,目光在和交班的同
事交會之前,就先掃向正與年輕小妹妹討論占卜商品的巫筱曉。

    倘若她談笑自如的臉上沒有多了那塊礙眼的紗布,會更神采飛揚一些。

    連招呼都沒打,卞翔擠進兩人之間,擋住她的視線。

    眼前突然多出一堵肉牆,巫筱曉直覺地抬頭。「你——」話未說完,下顎已被
他握住,讓她說不出話來。

    在兩人對峙時,趙美眉很有先見之明地接下招呼客人的工作。

    她是旁觀者,耳聰目明得很,就不知道這兩個當事人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彼此有不尋常的電流交會的事實。

    他在幹嗎?卞翔突來的舉動讓巫筱曉覺得莫名其妙,大大的疑問寫在眼裏。

    卞翔沒看見,或者說他看不見更貼切。此刻的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臉頰的傷
口上。

    「你的臉怎麼回事?」瞧她衣領上還占了血。「小江呢?」

    「學長。」晚他兩屆自警大畢業的小江連忙上前,隨即被他的表情嚇退兩三步。
「什、什麼、什麼事?」連舌頭都不由自主地打結。

    「她怎麼會受傷?」

    「這個……」

    「不是他的錯。」說起早上的烏龍事件,巫筱曉又是一歎。「是我自己倒楣,
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但皮包被騎機車的歹徒搶走,連臉都被劃了一刀。」

    「幸好你閃得快,只劃了淺淺的一刀,要不然就被毀容了。」招呼完客人的趙
美眉也插話進來。「筱曉,你真的不去廟裏拜拜、過過運,或者找個同行幫你改運?」

    「逢凶化吉、逢凶化吉。」巫筱曉反倒笑了起來。「那麼倒楣的事被我碰上,
也只留下小傷,沒有像電視新聞說的斷手喪命,可見我的運勢很旺,在最倒楣的時
候也能安然度過,沒事、沒事的啦,再過一陣子就能撥雲見日,抬頭望青天了,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後,聲音和表情愈來愈不自然。

    「呃,你們怎麼不笑?」

    「這種情況下,全世界大概只有你巫筱曉還笑得出來。」趙美眉氣呼呼地說。

    另外兩個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明白表明贊同趙美眉的說詞。

    卞翔以眼神示意小江先離去,才回頭繼續瞪著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女人。

    「趙小姐,你一個人照應得來嗎?」他分神問向趙美眉。

    知道他問這話的用意,趙美眉點頭。

    「沒問題。」週四的下午通常不會有太多來客。「你放心,我應付得來。」她
不忘比出「一切自便」的手勢,手指還有意無意地比向巫筱曉的占卜室。

    「多謝。」無視巫筏曉的抗議,卞翔強勢地將人往占卜室帶。

    目送兩人進去,趙美眉雙手合十,朝門板拜了拜。

    阿彌陀佛,願佛祖保佑她的好友。

    在卞翔如蛇盯住獵物般的淩厲瞪視下,巫筱曉覺得自己就像只青蛙,只差不會
呱呱叫而已。

    她轉了轉眼珠,很清楚自己無法漠視這個擋住惟一生路的大門的男人,食指摳
摳臉頰上的紗布,感覺紗布下的傷口有點癢。

    看見她稚氣嬌憨的動作,七翔滿腹不知從哪兒來的怒氣轉化為美氣,呵呵地逸
出口。

    「你笑什麼?」

    「笑膽大包天的巫筱曉大師,竟然會怕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員警。」

    「你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有多嚇人啊——」無心之語不假思索地說出口,教卞
翔頓住笑聲,偏偏她粗神經地沒有發現,繼續抱怨著他表裏不一的可怕:「平常笑
得跟蜂蜜一樣甜,好像很好親近的樣子,其實根本就是騙人的,真正的你根本不愛
笑,就愛板著臉,凶得要命,你說我怎麼會不怕?還有呃……你幹嘛這樣看我?」

    「沒有人跟你說過,發現別人的秘密要閉緊嘴巴嗎?」

    「赫!」終於發現變色龍又變了張表情,巫筱曉這才驚覺大事不妙。

    可來不及了,變了臉的男人朝她走近一步,見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他又踏出一
步。

    直至巫筱曉的臀部頂到桌子,陷入無路可退的困境,兩人之間的距離倏地拉近
到只剩容納彼此呼吸的空隙。

    怦咚!怦咚!怦咚……

    強而有力且急促的心跳聲,是她的?還是他的?

    好像……是她的。

    「你、你退後一點。」難得的,從巫筱曉口中吐出帶著懇求的商量口氣。「我
快、快不能呼吸了。」

    「哦,是嗎?」

    「是的,所以請你退後一點。」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難道沒有人提醒過你,知道別人的秘密要守口如瓶嗎?」

    「沒有!」要命,再這麼下去,她怕自己會窒息而死。

    「現在有了,就是我。」

    「拜託!那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知道的啊。不想讓人知道,就不要有秘密嘛。」
快退開吧……她慘叫在心。「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把自己搞得神秘兮兮的,那樣
很累耶。」

    「那又關你什麼事?有必要把對方的秘密掛在嘴上一直說嗎?」

    「我沒有啊。」

    「是嗎?」

    短短兩個字,卻讓巫筱曉備感壓力。

    「我……我承認對你是比較多事,事實上……對於其他人,就算不小心感應到
一些事,我也不會多管。我承認,對於你的事情,我表現得比較雞婆可以了吧。」
退後啦,臭卞翔!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而他,為什麼如此在意她看穿他?為什麼在看見她臉頰上的紗布時,他的情緒
會有這麼大的起伏,甚至讓他忘了掛上虛偽的笑臉,露出藏在面具下的真實表情,
嚇壞認識多年的同事?

    莫非他——

    不,不可能!卞翔搖搖頭,試圖甩去那個幾乎在心底浮現的結論。

    「卞翔?」

    一聲輕喚,像道沒有預警的暴雷,擊得他渾身一震,迅速閃開。

    「卞翔?」他莫名的舉止帶給巫筱曉的是更多的問號。「你沒事吧?」開口關
切的同時,人也朝他走近一步。

    卞翔下意識地退開一步。

    「我有那麼可怕嗎?讓你突然開始躲我。」

    「我衷心建議你,如果發現別人的秘密,最好當作不知道,一來明哲保身,二
來也不會讓人怕你。」無視於她臉上立即浮現的受傷表情,他吸了口氣,繼續道:
「沒有人會願意讓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不相干的人?你指的是我?」她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你只是個嫌疑犯,我必須監視的人,其他什麼也不是。」是的,如此而已,
他在心裏說服自己。

    這種小女生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沒錯!根本不可能!

    他已經不會、也不能對任何人……有那種感覺。

    他的感情已經給了一個女人——一個永遠不會回應他的女人。

    「連朋友也不是嗎?」幽怨的聲音響起,像極了午夜夢回時糾纏不去的聲音。

    卞翔像是受到驚嚇地再退一步。

    事實上,他的確受到不小的驚嚇。

    巫筱曉有氣無力的聲音,竟然這麼像死去的千柔!

    「千柔……」他沙啞地喚著,占卜室內昏黃的燈光讓他有些恍惚。

    千柔?聽見這個名字,巫筱曉的反應不像沒聽過,因為她不只聽過,而且還見
過。

    「記得死去的人,對死者而言是種負擔,你知道嗎?」

    死去……迷離的神志因她一句話而震醒。

    「你知道千柔?」

    她老實點頭,「我當然知道,她——」

    「你相當得意於自己的特異功能嘛。」不知道是因為怒氣或其他,沖出他嘴裏
的話,伴隨著冷冽笑意,形成一句句足以刺傷人的言語。「看穿別人藏在心底的秘
密,自詡為救世主,以為自己有本事救人,也不想想對方需不需要你的幫忙,該死
的你只是一廂情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以為自己真的是
在幫人嗎?你分明是自私、任性,恣意妄為!」

    巫筱曉傻了,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她想說的只是已死的千柔曾冒著靈魂消散的危險來找她,誰知道話還沒說完就
被他打斷,劈頭就是一串罵。

    「沒有人願意接近你是可想而知的,因為沒有人會希望認識一個看穿自己秘密、
甚至拿來當笑話說的人,根本沒有人會想交你這樣的朋友!」

    「卞翔!」最介意的心事被他這麼狠狠戳中,巫筱曉怒不可遏。

    她只讓他知道、也只放心讓他知道的事,他竟然在這種時候用來作為攻擊她的
武器!

    這聲尖吼像記悶棍敲中卞翔,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為之愕然。

    自從千柔死後,他不曾發過脾氣,就像所有的感情、感覺都隨她的死而消失,
只剩下與人應對所必須的虛偽笑臉。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一直以為不見了的情感,原來始終蟄伏在不知道的角落,
從來就不曾消失過。

    認識了巫筱曉,在與她鬥嘴的過程中,他的喜、怒、哀、樂各種情緒在不知不
覺中復活盡動……

    突然,一聲啜泣將他拉出愈想愈明白、愈想愈多領悟的思緒。

    「筱曉?」他伸手向她。

    「不要碰我!」巫筱曉猛然一縮,拒絕他的靠近。

    「筱曉?」

    他的呼喚,只是逼出她更多的眼淚。

    他總是嬉皮笑臉、帶著作弄口吻叫她「小妹妹」、「巫小姐」、「巫大師」,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不要,她寧可不要!

    「你知不知道……」吸吸鼻子,巫筱曉的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你知不知道
自己剛剛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對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樣?」

    「我——」

    「如果我是那種人,那麼你也是,卞翔。」她咬住唇,告訴自己不要為他哭,
她絕對不會為他這種爛男人哭!可淚水卻愈掉愈凶。「你也一樣,拿別人的秘密當
武器來傷人,可是……我沒有,你仔細想想,我曾拿你藏在心裏的事來刺傷你嗎?」

    她……沒有。仔細回想,卞翔真的找不出來。

    「我只是想幫你……」巫筱曉狼狽地擦淚,「我只是答應了她要幫你,我只是
把你當作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不希望你一直戴著假面具面對人,讓自己活得那
麼累,我只是想幫你……」

    「筱曉。」

    「不要過來!」再一次,她拒絕他的靠近,一如他先前對她的抗拒。

    她受傷了,被她不知不覺中將之視為朋友般信任、甚至有點喜歡的男人傷害了!

    「我很抱歉。」此時此刻,卞翔只有滿心歉疚,卻不知該怎麼說。「我真的很
抱歉。」

    「殺了人說聲抱歉,那個人就能活過來嗎?」巫筱曉責問,完全不像平日發完
脾氣就沒事的她。

    被他的話硬生生捅出的傷口,沒有那麼快痊癒。

    卞翔搖頭,知道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她的眼淚、她的憤怒,讓他不知所措。

    我真的很抱歉。

    離開時,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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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一月的天氣,縱然夕陽絢爛奪目,卻也沒讓大臺北地區的氣溫增加一度,寒
風卷來,還是讓人覺得冬風如刀,刮在臉上冷冽而刺痛。

    卞翔忍不住抖抖身子,活動一下筋骨,看能不能驅走一些寒意。

    也許,那張紙箋真說中了。

    從姜母茶的水難之後,他就落入女難之中。

    頂著寒風監視兩個跟犯罪扯不上任何關係的女人,如果這樣還不算女難,那麼
再加上最近時常入夢的人兒如何?

    以往炯炯有神的銳目,因為數夜難以成眠,下方浮現兩圈黯沉陰影,同僚只當
他是因為跟監行動大疲憊,並未多問。

    就算問,他也不會說。

    恍惚間,地上一道黑影離他愈來愈近,訓練多年的警覺發揮作用,將他拉離自
己的思緒。

    抬眼一看,來人令他吃驚。

    「巫筱曉?」

    「聽氣象報告說這次的寒流會持續一個禮拜,你確定要繼續坐在這兒嗎?變色
龍先生。」巫筱曉開口道。

    劍眉抬了抬。「變色龍?」

    「呃,我是說小卞先生。」

    「各退一步如何?」他可不要她「小卞、小卞」地叫他。「一次拿你的名字對
你做人身攻擊是我的錯,我鄭重向你道歉,巫小姐。」

    「行。」巫筱曉非常乾脆地點頭,這點倒是出乎卞翔意料之外。「叫我筱曉吧,
卞翔。」

    「這麼好商量?」他提防著,深怕有詐。

    「我可不像某人表裏不一。」說著,她將捧在手上的咖啡杯遞向他,熱氣嫋嫋,
伴著咖啡香氣,在這麼寒冷的時候,無疑是雪中送炭。

    只是……動機實在可疑。卞翔盯著那杯咖啡,遲疑地接過。

    「你那是什麼表情!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沒在咖啡裏下毒,再說,毒死你對
找也沒什麼好處。」

    「古人有雲: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生怕怕。

    哇咧!美目怒射向他,巫筱曉不禁開始懷疑,前天找上門的「她」,口中所形
容的卞翔當真是眼前這個男人?

    臺北市號稱有七萬多名警力,姓卞名翔的人應該也不少,不過,名字叫卞翔,
又剛好是中正第二分局的員警,應該就只有他一個沒錯吧?

    所以囉,「她」沒有說錯,眼前這個掛著玩世不恭的笑臉面具的男人,就是她
必須幫忙的物件。




    「人前一張臉,人後又是另一張,你不累啊?」叫他變色龍,果然沒有冤枉他!

    卞翔動作一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巫筱曉話鋒一轉,沒有正面回答他。

    他卻沒那麼輕易放過她。「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具,果真被巫筱曉成功撕下,取而代之的是戒慎嚴肅。

    「你看你現在,前一秒還笑得像專門搭訕妹妹的痞子,下一秒就兇狠得像個流
氓,我真不懂了,你是對每一個人都這樣,還是單單只針對我?」

    這不是他們要談的重點。「巫小姐——」

    「進來吧,如果非要監視我不可,就進來吧。」不理會他的怒氣,巫筱曉轉身
往占卜館的方向走。「外面很冷,以後你跟你的同事就到店裏來監視我吧。」

    她的話令他吃驚不小,暫時打消追問的念頭,心思回到公事上。

    「你早就知道了?」

    「……算是吧。」

    「我們懷疑你和販毒集團掛勾。」

    「哈!了不起的懷疑。我聽說當員警要先通過考試,我想考試內容大概沒有包
括智力測驗這一項吧?竟然能做出這麼荒謬的推理,真是讓身為小老百姓的我佩服
得五體投地哪!」

    伶牙俐齒。卞翔在心中做了評論,雖然他亦不認為巫筱曉會涉案。

    但,她又是如何得知毒鯨這名號?

    「感應」兩字忽地浮上腦海,但立刻被他乙太荒謬為由打回冷宮。

    「對了,」前方的人影驀然停下,轉過來面對他。「你到底相不相信這世上有
鬼?」

    「不信。」他答,毫不遲疑。

    「那就沒辦法了。」她聳肩,回身繼續朝占卜館而行。

    跟在她身後的卞翔,一雙濃眉凝成不解的困惑。

    占卜師,果然神秘難測。

    「星靈占卜館」並非全年無休,配合西洋惡魔數位六和不祥數位十三,每個月
逢六、十六、二十六號以及十三號,便是占卜館的公休日。

    如果巧合地碰上十三號星期五,那就以避邪為由,連休三天。

    每逢公休日,巫筱曉與趙美眉通常會各自安排活動,或者相約一起出遊。

    但最近實在是太冷了,出遊的興致被寒流凍結成冰,索性窩在家裏吃大餐。

    「果然,就像夏天要吃霜淇淋消暑一樣,冬天最好的進補食材就是薑母鴨了。」
巫筱曉滿足地喝進一口熱滾滾的湯,嘖嘖有聲,「好喝!美眉,你真不愧是薑母鴨
連鎖店的未來掌門,趙伯伯的手藝你就算沒學全,也練就了七八成,好好喝!」

    「好喝就多喝點。」趙美眉端出麻油面線,伴著濃郁的麻油香,佐以事先用熱
油炒過的青蔥末,再放上幾許香菜點綴,色香味俱全。「卞警官,你也坐下來,趁
熱吃一點。」

    「是啊是啊。」老陳邊啃鴨掌邊說,一張臉被湯頭裏摻的米酒醺紅。「快吃快
吃,趙小姐的手藝真不是蓋的。趙小姐,我可以包一份回家嗎?」

    「沒問題。」手藝被肯定,趙美眉笑得合不攏嘴。「陳警官,你等一下,我進
去包一份讓你帶回去。」說話的同時,人也跟著消失在廚房門口。

    五分鐘前,來接班的卞翔,在目標住家樓下找不到同僚,不得已只好上樓來問。

    應門的是趙美眉,一見到他來,便笑著將他拉進門。

    進門時,濃濃的薑母鴨香味飄溢滿室,飯桌旁,老陳和巫筱曉並肩而坐,正埋
頭吃得不亦樂乎。

    看見這副和樂融融的畫面,他一時傻了眼。

    「這是……」

    雖說警民合作是最理想的狀態,但太合作,反而會有一種莫名詭異的恐怖感。

    尤其是當警方與被警方鎖定跟監的嫌犯相處甚歡的時候——

    「怎麼還站在那兒?」吃上癮的老陳招呼他入座,見他半天沒動作,乾脆起身
將人往飯桌的方向推去。

    他愣愣地在巫筱曉的另一邊椅子坐下。

    「碗筷都幫你拿好了,我剛還在說,怎麼交班時間都到了還不見你來,才說著
你就來了。」

    見他不動,巫筱曉自告奮勇,又是舀湯、又是夾菜。「快吃快吃,豬血糕、鴨
翅膀、麻油面線,這些都是你最喜歡吃的,特別留給你。」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他敏銳地提出質疑。

    「呃——」杏眼轉了轉,她笑答:「我感應到的。」

    「是嗎?」有別於之前的不屑一顧,卞翔竟然接受了這說法,隨口道:「既然
如此,就請你這位超能力者用你超乎常人的感應力,幫我找找黑仔人在哪兒。」

    「我怎麼找得到。」

    「你不是有感應能力嗎?不是占卜大師嗎?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懷疑
的眼神掃過身邊的女人,他蔑視地哼了聲。

    「我如果真那麼神,早就中樂透環遊世界去了,還待在這兒做什麼?我區區一
個人類,怎麼可能什麼事都辦得到?凡事都有限度的好不好?」

    「那為什麼我的事你都感應得到?連我喜歡吃什麼都知道?」

    「這是因為——」

    「好了好了,小倆口就別吵了。」斯、斯斯——灌進一大口湯暖和身子,老陳
滿足地咧開嘴,「卞翔啊,人家女孩子臉皮薄,你把話挑得那麼明,要人家怎麼回
答?多少要體諒一下人家嘛。」

    巫筱曉聞言,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誰、誰跟他是小倆口啊!」

    「你不是喜歡卞翔,才為他準備這桌好料的嗎?」他老陳出社會混了這麼多年,
看過的世面比這要年輕人吃過的飯還多,不至於看走眼吧。

    「我只是順便!順便而已!」巫筱曉大聲疾呼,強調自己的清白。「這麼多東
西,我跟美眉吃三天也吃不完,才想說順便請你們一起上來吃,只是順便!」

    「喔?只是順便啊。」老陳憨憨點頭。「不過——」

    一聲「不過」又讓巫筱曉的心提得老高。「不過什麼?」

    「我跟我老婆也是這樣認識的。」

    杏眼斜瞟。「怎樣認識?」

    「我有一次跟監,監視的物件就是我老婆,當時是為了保護她這個目擊證人,
保護到最後乾脆娶回家當老婆,堂堂正正保護她一輩子,嘿嘿……」說到年輕時的
情史,老陳一張臉更紅了。「員警很容易跟被害人、證人,甚至是犯人談戀愛哩。」

    「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跟她身上。」卞翔說得篤定。

    「廢話!」巫筱曉首度與他站在同一邊。不過,很快又回到對峙狀態,「姓卞
的,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的話,我就自己——」

    話未說完,卞翔已接過盛滿食物的碗。「不吃白不吃,我當然吃。」

    「早吃晚嗄都是要吃,哪來那麼多廢話!」她白他一眼。「害我被陳警官誤會,
一世清白差點毀於一旦。」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卞翔不甘示弱地頂回去。「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卞翔!」死變色龍,又擺出那張無賴痞子臉!巫筱曉暗罵在心中。

    「筱曉,吃飯的時候別動氣,當心消化不良。」走出廚房的趙美眉看了好友一
眼,隨即將注意力放在卞翔身上。「怎麼樣,卞警官?合不合你的口味?」

    「很好吃。」他投以讚賞的微笑。「米酒有燒過對吧?」

    見她點頭,他才繼續道:「只有燒過米酒,湯頭才會留下濃烈酒味,入口卻不
刺喉;麻油香味濃厚,但喝起來不油膩,鴨肉炒的火候控制得很好,肉咬起來勁道
十足,不會太老。麻油面線就更不用說了,麻油和鹽妁調味適中,青蔥經溫火慢炒,
不但增加翠綠色澤,也炒出蔥的香氣,再加上香菜佐色提味,更是清香爽口,你的
手藝真好。」

    行家一開口,便知有沒有!一番中肯的評論下來,很輕易便贏得廚娘好感。

    趙美眉高興地坐在他身旁。「你喜歡就多吃點。」說話時,不忘把原本放在巫
筱曉面前的麻油面線改端到他面前,以答謝他的讚美,「來,千萬不要客氣,吃不
夠廚房還有。」

    「謝謝。」卞翔不吝惜地給予笑容。

    兩人相談甚歡的畫面可把巫筱曉氣炸了,一雙眼夾帶殺氣來回掃射室友及笑意
盈盈的卞翔。

    幾句話就把她的室友收買,好你個卞翔!

    「美眉!」巫筱曉咬牙。幾句話就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好你個豬頭美眉,這麼
容易被騙!「你忘了嗎?我們可是他眼中的嫌犯哩,用不著對他那麼好。」

    「來者是客嘛,就是因為有卞警官和陳警官,我們最近晚歸也比較安心不是嗎?」
有員警跟在後頭,走夜路也不怕。

    「可是——」

    「乖乖,這塊豬血糕給你哦,小心燙。」趙美眉夾了塊豬血糕到她碗裏。

    當她是三歲孩童啊?巫筱曉冒火的眸寫著怒意,可又拿負責掌廚的好友沒辦去。

    人家煮飯洗碗的都不介意多煮幾份材料、多準備幾副碗筷了,她這個只負責吃
的人還能說些什麼。

    可惡!用力一咬,巫筱曉索性當嘴裏的豬血糕就是卞翔,用力的咬咬咬!哼哼!

    就這樣,卞翔成為巫筱曉與趙美眉閨居的固定訪客,只要他的班撞上用餐時間,
便會成為兩個女人的座上賓。

    晚餐時間,門鈴聲響。

    「筱曉,開門。」廚房裏,趙美眉喊著。太瞭解好友和卞翔互看彼此不順眼,
筱曉絕不會主動去應門的。

    「是、是。」心不甘、情不願,巫筱曉哀怨至極地從沙發上爬起來,一拐一拐
地往大門走去。

    「晚安。」門外,卞翔依舊是那一千零一號笑容。

    巫筱曉撇撇嘴。「又是你。」

    「是啊,就是我。」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態,著實氣煞人也。

    不過,巫筱曉今天戰鬥力因為受傷而銳減,不屑與他吵,門一開,人就吃力地
跛行回客廳。

    卞翔注意到了。「你的腳怎麼回事?」

    「扭到。」她簡單帶過,坐回沙發上,心思回到電視,顯然沒有多談的打算。

    「我看得出來,我是問怎麼扭到的。」

    「要你管。」

    從她口中問不出答案,卞翔改而問向剛端菜出廚房的趙美眉——

    「她的腳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那張紙箋惹的禍。自從筱曉吃到自己做的預言箋之後,什麼倒楣事都
碰上了。」她索性將最近在巫筱曉身邊發生的大小意外,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呵,你可以出書了。」他調侃道。

    「卞翔!」巫筱曉氣得大叫。不表示同情就算了,還幸災樂禍!

    「是能出書了。」趙美眉同意地說,接著歎了口氣。「如果遇上的是些小事就
罷,偏偏今天還差點去撞公車……老天,公車哩!只有扭傷腳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了。」邊搖頭邊轉回廚房。

    撞公車?卞翔將眸光移向沙發上的人兒。「是不是超能力者都會做出怪異的舉
動?改天就算你說要去打一O一大樓,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卞、翔!」被他一激,巫筱曉當下忘記自己腳受傷,整個人咻地跳起來,而
首先著地的正好是她受傷的可憐右腳,痛得她又慘叫一聲倒回沙發上。

    「好痛—!好痛痛痛……」痛得她眼淚直飄。

    如果不是還有點良心,卞翔鐵定會狂笑不止。

    「死卞翔!我痛得快死了,你還像個水頭杵在那邊看戲!枉費我放下私人恩怨
請你吃飯、煮咖啡給你喝!你這個忘恩負義、無情無義的大混蛋!」

    他聳聳肩,走至她身邊,一屁股坐上沙發前的茶幾。

    「你什麼時候請我吃過飯了?」煮飯的人是趙美眉又不是她。

    「至、至少我煮咖啡給你喝過。」她臉有些紅。

    「是啊。真令人驚訝,你竟然煮得一手好咖啡。」說到這個,卞翔想起兩人相
遇的那家咖啡館。記得他點的那杯炭燒咖啡,好像也出於她之手。

    那家咖啡館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是德文,嗯……什麼來的……

    「喂,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回過神,他拍拍自己的膝蓋。

    「幹嗎?」

    「把腳放上來,我看看。」

    「你行嗎?」

    「當員警的多少會一點處理創傷的技巧。」他說,邊脫下她的襪子,仔細審視
腳踝的傷勢。「三折肱而成良醫,對於處理扭傷我還有點自信。有沒有推拿藥酒?」

    「下麵。」巫筱曉合作地指著茶幾下方,但仍有些不放心,「你真的行嗎?」

    彎身取出藥酒,卞翔坐正看她。「你說呢?」

    「本姑娘就勉強相信你這一次。」哼哼!

    聞言,玩世不恭的面具不自覺地多了一抹真實的柔和。「那我還要感謝你了,
巫大小姐。」

    「不客——嘶!好痛!」

    「忍耐點。」卞翔一邊說,推拿的手勁也因為她的痛呼而減輕。「這樣就不痛
了吧?」

    「還是好痛!」嗚嗚……她眼眶盈滿兩泡淚,直盯著自己被抓握在他大掌裏的
可憐小腳。「卞翔,你到底行不行啊?」

    「男人最忌諱女人質疑自己『行不行』。」揉按的拇指添加一成力道。

    痛!「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黃色笑話!輕一點啦!」

    「喲,小姑娘頗有慧根的嘛。」

    「切!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真不該把我的寶貝小蓮足交給你!」她後悔極了。

    卞翔忍俊不住,哈地笑出聲。

    「你笑什麼?!」氣死人!她疼得掉淚,他卻笑到抱肚皮!

    「這世上大概只有你會把自己的腳說成是寶貝小蓮足——真是馬不知臉長,猴
子不知屁股紅,哈哈哈……」

    「卞、翔!」她抬起沒受傷的左腳狠狠往他笑得發顫的肚皮一踹。

    「嘿!」卞翔騰出手,正好來得及接住她這臨門一踢。「這麼狠?」

    「就這麼狠,怎樣?」下頷挑釁地朝他一抬。「有種你咬我啊,誰怕誰!」

    卞翔只覺得又氣又好笑。「別忘了你的右腳還在我手上。」

    她直覺想收回腳,偏偏被他抓得牢牢的。

    「放開!」

    「不放。」扳回一城,卞翔笑得開懷。「反正早痛晚痛都要痛,就當是懲罰你
對我卞大公子的不敬,在下不客氣了。」話方落,推拿的力道不再保留。

    「啊啊——」殺豬般的尖喊頓時響徹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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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熟悉的地點、忘不掉的記憶,化做夢魘,在黑夜糾纏上入夢的卞翔。

    夢境中,一名女子與他分立兩側,默然相視。

    他的視線留連於她的長髮,再到那嬌柔可人的臉龐,接著遊移到水藍色的無袖
連身洋裝。

    這樣的裝扮,是他所熟知的,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的打扮。

    最後一次,是的,最後一次。

    在那之後,他只能在夢中見到她。

    因為她……

    「對你來說,辦案比我還重要嗎?」哀傷的眼神,幽幽的柔嗓夾雜泫然欲泣的
哽咽。

    不,不是這樣,我——他欲開口解釋,可不知為什麼,發聲的喉舌突然失去作
用,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要我成為被害人、成為你偵辦的案件,才能得到你的注意?」

    不!他從來沒有那樣想!

    但他沒辦法開口,不管他怎麼嘶吼,吼得喉嚨一陣陣刺痛,還是聽不見自己的
聲音。

    只有意識清楚且深刻地感覺到,曾經柔情似水的視線,如今盈滿幽怨,沉默地、
哀哀地望著他。而他,選擇在這時候背對她。

    因為背對,所以一直沒有發現,直到那一刻來臨。

    槍聲乍響!驚破萬籟俱寂的黑夜。

    水藍色的洋裝破血染成一片暗紅,汩汩的鮮血帶走嬌軀裏的生命力,一點點地
滴,直到鮮血乾枯、直到胸脯不再起伏。

    死不瞑目的雙眼空洞得嚇人,留給活人的,是怨、是恨,還是疑問?

    為什麼……為什麼不救我?

    「千柔!」

    黑暗的房間,突地爆出令人心驚的吼聲,聲波擊向牆面,反彈回蕩的餘音徘徊
不去。

    年復一年相同的夢境,腦海裏纏繞不去的哭訴質問,像怕他忘記似的,不斷重
複上演。

    「還要折磨我多久?還要糾纏到什麼時候……」喑啞的聲音,在伸手不見五指
的幽暗中,更能聽清楚其中的顫抖。

    黑暗,除了讓人恐懼,在某種程度上,也帶來安心,可以放心地流露出不願讓
人看見的真實表情。

    不必隱藏,不必害怕被發現,因為黑暗,也因為這是他獨有的空間,不會有人
發現平常在局裏嬉皮笑臉的卞翔,也有像個孩子般怯懦無助的時候,因為做了惡夢,
抱著被單蜷在床頭?把臉埋在膝間,將自己緊縮成一團肉球。




    「告訴找,你還要折磨我多久?」嘶啞的聲音從膝蓋間飄了出來,「四年了,
不夠嗎?還不夠嗎……」

    破碎的問句回蕩著,卻沒有人回應。

    那不是你的錯。

    一道聲音清清亮亮的,帶著鏗鏘有力的篤定,倏地打進他腦海。

    埋在膝間的頭緩緩抬起,眯眼瞪現黑茫茫的前方,明明就看不見任何東西,卻
覺得前方好像有什麼存在著。

    那不是你的錯。

    聲音再度襲來,比起之前更為強烈。

    有點熟悉的聲音……

    他習慣性地閉起眼,任思緒在腦海中運轉。

    到底在哪裡聽過呢?

    不知不覺間,疲憊再度襲向他,侵蝕他清醒的神志,逐漸將他拉進夢鄉。

    而這次,他沒有做夢。

    「要死了!我怎麼那麼倒楣啊?!」

    嬌俏的身影甫進入名為「星靈占卜館」的小店,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趁館內無人的空閒時刻,正在整理商品的趙美眉聞聲卻未抬頭,見怪不怪地繼
續忙著自己的事。

    別怪她,連續聽了一個禮拜,實在很難再擺出關心的神情,問對方發生了什麼
事。

    縱使那人是這家「星靈占卜館」的老闆娘兼首席占卜師、她的室友兼姐妹淘。

    見沒人理她,巫筱曉秀眉打成結。

    「喂,美眉,你看看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姐妹是這樣做的嗎?」會不會
太沒義氣了點?「你的好友我正處於煞星當頭、黴運罩頂的時候,你竟然一點表示
都沒有?!」

    表示?趙美眉走到櫃始旁,纖手伸向放在櫃抬上的水車造景,撚起一片沾濕的
抽葉,往自己身上輕灑出幾滴水珠,消毒兼去晦氣。

    哇咧!巫筱曉頓時氣凸杏眼。

    「你這算哪門子朋友啊!」

    「沒辦法,你這陣子真是太倒楣了,我怕被你煞到。」再沾點水,往巫筱曉身
上灑去,算是盡了姐妹情誼。「活該,知道天機藏在心裏就好了,你偏偏要說出來,
讓你遇上點倒楣事,大概是神明的小小懲罰,比起短命,你應該覺得慶倖才對。」

    「趙、美、眉!」

    「逗你的啦。」雖說最近發生在巫筱曉身上的倒楣事,多到快像吃飯睡覺那麼
自然,但身為朋友,怎麼會不擔心?「這次又發生什麼事了?衣服弄成這個樣子。」

    提到這事,巫筱曉就氣得跳腳,直呼倒楣透頂。

    「人哪衰,種瓜仔攏會生菜瓜!」隨口一句臺灣俚語就冒了出來。「喝水嗆到
不打緊,走路踩到香蕉皮就算了,連等紅綠燈都會被不知從哪兒來的冒失鬼給撞到
馬路上,差點去撞車!」如果金氏世界紀錄有比誰最倒楣這一項,她鐵定可以破紀
錄!

    「天!」趙美眉驚呼。「有沒有怎麼樣?」

    「有怎麼樣我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嗎?」巫筱曉任由她將自己扳左轉右,享
受好友的關心。「沒事啦,只是衣服髒了,膝蓋破皮,小傷,沒事。」

    趙美眉的擔心並沒有因此減少。

    「你從來沒這麼倒楣過。」她認真地說。「要不要找個同行幫你去去晦氣,過
過運?」

    「才不要。」巫筱曉立刻否決她的提議。「說出去多丟人,連自己的運勢都沒
辦法改,我算什麼占卜師。」

    「人家當醫生的,生病都要找別的醫生看,你請人幫你改運又算得了什麼。」

    「我又沒生病。」她只是最近「帶賽」了點。

    「不要跟我抬槓。」必要時,個性隨和的趙美眉也可以效法晚娘板起面孔。

    「哎——喲——」勾住好友手臂,巫筱曉幾乎是整個人巴在她身上撒嬌。「換
個角度來看,我這次從麥加帶回來的神諭很准不是嗎?」說到最後,還沾沾自喜起
來。

    「筱曉!」

    「哎呀,改運這麼簡單的事我可以自己來,用不著去找別人。」

    「還敢說,記不記得大前天,你用鏡子占卜法把我們占到哪兒去?什麼忌西行,
宜向東,結果呢?被歹徒挾持當人質,最後還鬧到警察局去,丟臉死了!」

    巫筱曉縮了縮脖子,粉舌輕吐。

    「不要以為裝可愛我就會原諒你。」

    「可是人家的鏡子占卜並沒有錯啊。」

    「還說沒錯!」

    「鏡子占卜沒錯。」她堅持。「錯的是我。」

    「啊?」

    「我忘了鏡子裏的世界左右相反,所以……」

    趙美眉會意,替她接了下去。「你巫大師搞錯方向了。」

    螓首用力點了點。「美眉好聰明哪!」

    「你、好、白、癡、啊!」

    「但這也代表我沒算錯,真的是忌西行。」她仍是堅持道。

    「是啊是啊。」趙美眉只覺得有些頭痛。「算我求你好不好?想驗證你的占卜
准不准,也不必拿自己的命來玩吧?」

    巫筱曉嘿嘿皮笑:「巧合、巧合啦。」

    還巧合哩!「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

    「我知道、我知道。」巫筱曉敷衍的態度為自己換來一記白眼。

    唉,她何嘗希望自己這麼倒楣?這幾天用塔羅牌為自己算了運勢,是有點小糟,
但還不至於危及生命,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

    就像美眉剛說的,想勘破天機就要付出點代價,她還算好的,沒有丟掉性命之
虞。

    她擔心的是另一個人,拿到那張紙箋的,可不止她一個哪。

    她都災禍連連了,他又會是怎麼個「衰尾」法?尤其是——

    「筱曉?筱曉!」趙美眉無奈地瞧見好友又在發呆了。「回魂啦,巫大師。」

    「咦?」恍然回神,巫筱曉一臉茫然,顯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幹嗎?」

    「工作了,巫大師。」趙美眉翻翻預約名單。「張小姐十一點半就會過來,你
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準備。」

    「喔。」巫彼曉點點頭,往左側的一扇小門走去,那是她的個人占卜室,專供
她與客人會面之用。不想了,反正對方又不領情,她替他想那麼多做什麼?

    還是工作吧,想要她幫忙的人多得是,何必理他!

    「星靈占卜館」,坐落於熱鬧的西門町,專門販賣各種占卜用具,以及別出心
裁的小飾品。

    據說,所有商品都經過神佛加持,有緣人得之,受用無窮。

    對於這一點,卞翔嗤之以鼻。

    又聽說,館主是個有超能力的占卜師,能幫人指點迷津。

    針對這說法,卞翔更是不屑一顧。

    命理定數與神妹鬼怪這些無法用肉眼觀見的事物,對他來說,等於不存在。

    他不信這一套,從來不信。

    沒有顯眼的招牌,「星靈占卜館」在店面林立、人潮洶湧的鬧區,相對的顯得
不起眼,但在他這幾天跟監觀察下,似乎人人都找得到它。

    不像他,得問過附近幾個店家,才找到這裏。

    一如之前的跟監行動,他打開報紙假裝翻閱,實則暗地注意館內動靜。

    實在很幸運,白天的西門町到處可見無所事事地閑坐看報、下棋聊天的人;而
他,也只是其中一分子,並不會太過突兀。

    據調查,這家「星靈占卜館」是巫筱曉與趙美眉的合夥事業,大半事務由趙美
眉包辦,而巫筱曉則是鎮館之寶。

    因為她是占卜師,還是個頗有名氣的占卜師,在那個圈子來說。

    卞翔無法想像,這種怪力亂神的行業也能自成一圈,風水流年、算命測字,蕞
莆小島如臺灣,東方的命理還無法滿足兩千三百多萬人的需求,比起命盤,年輕人
似乎更喜歡塔羅牌。

    在他感歎之際,一隻手掌拍上他肩膀。

    抬頭看,是同事老陳那張粗獷的臉孔。

    「嘿,那兩位小姐今天有什麼動靜沒有?」他問。

    「跟平常一樣,騙小女孩買些項鏈戒指、盯著水晶球裝神弄鬼。」卞翔諷笑道,
「天曉得,如果戴上這些東西就能事事順心、天下太平,還要我們員警做什麼。」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家女兒也很喜歡這種西洋占卜,做什麼
決定之前都會問她那副塔羅牌,包括要不要幫我這個老爸『抓龍』。」說起進入青
春期的女兒,老陳一臉苦瓜相。「答案不用問她那副牌我都知道。」當然是不。

    有女兒如斯,卞翔只能輕拍他肩膀聊表同情。

    「不說了。」老陳揮揮手,轉移話題:「說真的,你覺得這兩位小姐有可能像
組長說的,跟黑仔是同夥?」

    「長官說有,我們能說沒有嗎?」卞翔聳聳肩,不以為意地笑道:「反正上頭
一個口令,我們就一個動作,守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來來往往的多半是年輕妹妹,
眼睛吃吃霜淇淋也不錯。」

    「她們個個都跟我女兒差不多大。」他才沒那麼低級!「還有,天氣這麼冷,
每個人都包得跟粽子一樣,還說什麼吃霜淇淋哩!」

    卞翔聳聳肩,一雙眼賊溜溜地轉了幾轉,像個頑皮小鬼頭。

    這讓長他十來歲的老陳搖頭,忍不住多事地碎碎念:「老是這麼瘋言瘋語的,
十句話裏也聽不見半句真的,油嘴滑舌!難怪到現在還孤家寡人一個,是該認真找
個好女人來管管你了。」

    「……」

    「卞翔?」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喂,你有沒有聽見我剛說的話?」

    「當然有,怎麼會沒有。」一瞬間的閃神,卞翔技巧性地掩飾過去。「不過我
才二十九,這麼年輕,長得也不差,太早定下來,可是單身女郎的損失嘟。」

    哇咧!「自己褒自己都不會臉紅,算你行!」臉皮真夠厚啊。

    「承讓啦。」卞翔將幾乎快翻爛的報紙塞給他,笑臉依舊。「交班了,親愛的
前輩,後生小輩我要回局裏報到,然後回家睡個大頭覺。保重哪,年紀老大不小了,
不要逞強,怕冷就說一聲,我托局裏的兄弟幫你送碗姜湯過來。」

    「最好是連火鍋都給我送來。」

    「你老人家要,我也不反對呵。」

    「去你的!」鐵拳捶向他肩窩。

    卞翔笑笑,這才離開。

    不變的噩夢來襲,又一次讓卞翔無法成眠。

    望著窗外好似無盡頭的黑夜,滿室只有他沉重的喘息聲,再無其他。

    倏地,電話響起,劃開一室死寂。

    卞翔感謝這通電話,轉移了他痛苦的回憶。但拿起話筒,聽出對方的聲音,他
又萬分後悔為何要接電話。

    「卞翔?」對方遲疑著。「吵到你了嗎?」

    「不,沒有。伯母找我有事?」

    「下個月……是千柔的冥誕,你會來嗎?」

    「我……」

    「我希望你來,四年了,這四年來,你一次都沒有出現,就連她的忌日也沒看
到你。」幽幽的語調,像極了他記憶中的柔嗓。

    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們母女的聲音很像。

    「卞翔,伯母不是在怪你。事情過了這麼久,該怪的、該恨的早都過去了,伯
母只希望你能來,讓千柔看看你。這孩子活著的時候,成天把你的名字掛在嘴邊,
她很愛你……嗚……」

    那頭忽然傳來哽泣聲,卞翔有個衝動想掛電話,好躲開教他不知從何安慰起的
心傷。

    一聲聲的嗚咽,像鞭子一鞭鞭抽打在他心上。

    他想忘、也極力要忘,為什麼就是有人拼命要他想起來?

    她的忌日、她的冥誕,每年兩通電話還不夠,纖柔的身影更是經常在夢裏出現!

    「卞翔?」那一頭,對方還在等待他的回應。

    「很抱歉,我不知道那天是不是要出勤,最近局裏有幾件案子很重要,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哭泣的懇求忽地轉變成疏遠的冷漠。

    聲音,一向是最誠實的,即便是最細微的改變,只消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此刻
是什麼心情。

    卞翔很清楚,但他實在無法強迫自己點頭。「伯母,我很抱歉。」

    「這句話你四年前就說過了!如果說抱歉就能讓我的千柔活過來,說上一千句、
一萬句都無所謂,但是我的女兒再也回不來,再也回不來了!」

    「對不起。」他仍是只有這句話。

    「我希望你不會忘了她,如果你還是堅持不來,我只求你這件事,不要忘記我
的女兒。」

    「我忘不了。」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

    「很好。抱歉,打擾你了。」

    喀一聲,電話斷了線,清脆且決然。

    沉寂的靜謐再度籠罩一方斗室,但相較於之前,氛圍更是凝重。

    卞翔走向床頭,打開第一個抽屜,拿出擱置一段時間的香煙和打火機。

    不常抽煙的他,只有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點煙來抽。

    每個人都有哀悼往生親友的方式。如果千柔的母親哀悼她女兒的方式,是每年
給他兩通電話,提醒他,她女兒的死是因他而起;那麼他選擇的方法,就是飽受夢
魘侵擾,在夢裏承受她一次又一次幽怨的眼神。

    借由往事重現,借由無法忘懷的痛苦,憑弔他曾經愛過的女人。

    十點多,人潮逐漸淡去,徒步區的街道人影稀少,再加上冷鋒過境,今晚的西
門町只有小貓兩三隻。

    「好冷啊!」趙美眉搓揉雙臂,今天真冷!「筱曉,等一下乾脆直接開車到北
投泡溫泉如何?泡完溫泉再點個小酒小菜當宵夜,你說好不好?」她邊說,邊數著
收銀機裏的鈔票。

    「可以啊。」巫筱曉正在整理玻璃櫃裏的飾品,分心應道。

    「那我來關店門,你先從後門出去開車。」

    「沒問題。」

    趙美眉打開嵌在壁上的鐵卷門控制匣,正準備按關門鍵時,細細的聲音從她身
後飄出。

    「不好意思,請問——」

    「赫!」突來的聲音著實嚇了趙美眉一跳,額頭險些撞上牆壁。

    轉過身,一張水靈美麗的臉孔映入眼底,翦水雙瞳帶著歉意,柔柔望著她。

    「對不起……」美人柔柔怯怯地說道。

    面對這樣楚楚可憐的美人,就算氣對方突然冒出聲音,嚇得她心臟差點從嘴裏
跳出來,向來隨和的趙美眉也很難再板起臉。

    「這位小姐有事嗎?」

    「我……我想找巫筱曉小姐。」

    「呃,我們打烊了,明天再來好嗎?」

    「我真的有急事要找巫小姐。」柳眉深鎖、櫻唇抿起的憂愁模樣,讓人不忍拒
絕。

    心軟如趙美眉,匆匆走到店後方,叫住正要走出後門的合夥人。

    「筱曉,有位小姐說有急事找你。」

    「這麼晚?」雖然語氣帶了點抱怨,巫筱曉卻還是轉了方向。「誰啊?」

    聲方落,她人已經走到門口。「你——」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但我也只能這個時候來找你,我——」

    「進來吧,有什麼話到裏面再說。」有別於方才的不滿,巫筱曉立則將來客迎
進她專屬的占卜室。

    目送兩人進去的趙美眉,盯著掛有「占卜室」牌子的門板,一種怪異的感覺襲
上心頭。

    奇怪,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她側著腦袋苦思。

    剛才那位小姐長得那麼漂亮,還敢獨自走在沒什麼人的西門町,真不知道要說
她膽子大還是太天真,萬一出事怎麼辦?

    還有啊,這麼冷的天,她竟然只穿一件水藍色無袖連身洋裝?!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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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0 0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鏡占卜告訴巫筱曉——今日忌西行,宜向東。

    飲料店外,霓虹閃爍的街燈下,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兩個年輕小姐站在門口,
其中一個兩手各拿一杯飲料;另一個細臂上懸了兩三個袋子,手上則捧著小方鏡,
左顧右看,青春洋溢的瓜子臉寫著苦惱。

    「東方……在哪邊?」左邊?右邊?「真糟,今天忘記帶指南針。美眉,你說,
東方在哪邊?」

    別懷疑,手上捧著兩杯飲料的女人就叫美眉,姓趙,名美眉。

    圓潤的娃娃臉、肉肉的胖臉頰,怎麼也瞧不出已是二十四歲的年紀,無論從哪
個角度看,都覺得她像個十八歲的女孩。

    端著飲料,趙美眉受不了地看著好友。「沒有指南針不會看太陽啊,天寒地凍
的,站在這兒吹風你不會冷啊?還不趕快走。」

    她也知道要走,但問題是——

    「現在是晚上,哪來的太陽?」巫筱曉指著黑壓壓的天空。

    「沒有太陽,也還有月亮。」

    去!「今天是陰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月亮了?」烏雲密佈,沉重陰鬱得就像她
連日來的心境。

    唉……巫筱曉數日來第N 次歎氣。

    又來了。趙美眉翻個白眼,「我知道你天賦異稟,知道你能感應過去、預知未
來,但是有那麼嚴重嗎?」

    「什麼?」一心二用的巫筱曉根本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不過就是一張小紙條,不過就是『不招禍自來』五個大字,你瞧你,每天出
門前必翻黃曆,遇到轉彎就拿出塔羅牌,問左轉好還是右轉好——中西合併就算了,
現在更不得了,還發明鏡子占卜法,成天帶著那面小鏡子,呼,受不了!」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好嗎? 」天可憐見,誰會願意自己頭上頂著災難四處跑?
「但我就是吃了那塊手工餅乾,就是拿到那張箋,天意如此,我能怎麼樣?」

    「那只是一張紙,只是五個字。」而且還是她自己寫的哩!

    說到底,自招禍端的成分絕對大於什麼冥冥之中註定,趙美眉心想。

    「你不懂啦。」巫筱曉又歎了口氣,「我一天到晚道破天機——人家不是說了
嗎?洩露天機是會短命的。」她收起鏡子,決定了方向,身子轉向左,領在前頭走
著。

    趙美眉只好認命地跟在後面。

    難得的週末,和室友兼手帕交出門逛街還要算方位,實在讓人捉狂!

    她打算去的精品店,跟她們此刻行走的方向根本是背道而馳。「早知如此,就
不跟你一起出門了。」怨啊!恨哪!

    「我也希望不准啊,但是你看看,從我拿到那張紙條之後,家裏破了幾個杯子、
幾個碗?你以為我們今天出門是為了什麼?」




    人一背,還真的是背到底!

    打從上禮拜得到神諭之後,巫筱曉簡直像參加了倒楣觀光團,走訪各個帶煞的
景點,一路背到底。

    喝水被水嗆,洗個杯子都能洗破,連吃個飯,碗都會被她失手摔碎在地上。

    於是,在這個美好的週末,兩個女人出門不為逛街買衣,而是採買新餐具,充
實家中空空如也的碗盤櫃。

    這回她是鐵了心,買了一組不銹鋼的餐具,這下總不會破了吧!

    想起家裏所剩不多的瓷制餐具,趙美眉就覺得心痛,那些都是她個人的收藏品
哪,嗚嗚,她的杯兒、盤兒、碗兒……

    「沒有方法避開嗎?消災解厄不是你最擅長的本事嗎?」她問。

    「我能消別人的災、解別人的厄,就是幫不了自己,最多就是出門前翻翻黃曆、
計算方位,防患於未然。不過,人禍可避,天災難防。」說穿了,她只能盡人事,
其他就只能聽天命了。

    趙美眉戒慎地退了一步。

    「你幹嗎?」巫筱曉不明就裏。

    「離你遠一點,免得你災難罩頂,殃及無辜。」

    「喂!你這算什麼朋友!」沒義氣!

    「我只是不想被你這個『帶賽』的女人拖累,招來黴運。」

    「你那是什麼表情?」巫筱曉瞪她。「你當我是SARS病毒啊!」

    「不不,SARS到你面前也要俯首稱臣、甘拜下風。」

    鬥嘴間,她們兩人已經遠離鬧區,不復聽聞嘈雜的人聲。

    「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愈走愈偏僻了?」趙美眉警覺起來。看看左右,才晚上九
點多,為什麼騎樓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向來粗心的巫筱曉白了她一眼。「拜託,臺北市哪來偏僻的地方?」

    「話是沒錯,但——」

    她話還沒說完,巫筱曉算計了一整天的風水宜位,立刻有了變化。

    剛走出騎樓、正要橫越巷口的兩人,被從養子裏疾竄出來的兩道黑影嚇住。

    來不及尖叫、來不及反應,待神志恢復時,她們兩人的纖纖細頸已分別被不知
名的長臂強力勾住,呼吸困難地連咳好幾聲。

    匡啷!巫筱曉懷裏的小方鏡掉在地上。

    匡啷啷!下午剛買的餐具組也自她手臂滑落。

    「哇——」同樣落難的趙美眉直覺地掙扎,手上的飲料隨著動作往巷子另一頭
呈拋物線飛出去。

    啪的一聲之後,遠處傳來一聲咒罵——

    「該死!」

    不一會兒,三個高矮不一的男人從巷內奔出,看見她倆被挾持,立刻停下腳步。

    眼前的這三個男人,其中兩個上半身濕答答的,頭髮不斷滴落棕黃色的液體,
散發出濃濃的薑味。

    這味道……好像是薑母茶……

    從趙美眉手飛出的兩杯熱飲,顯然是「降落」在這兩人頭上。

    「不要過來!」聲音發自於勾住巫筱曉脖子的男子,語帶威脅,極其兇惡。「
你們三個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這兩個女人!」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巫筱曉和趙美眉,這下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

    她們被挾持了!

    像警匪片那樣,被壞人架住,作為威脅警方的人質!

    「啊——」面對兩名歹徒和與之對峙的三名員警,人質之一的趙美眉立刻尖叫,
更添現場緊張氣氛。

    「閉嘴!」架住她的男人惡狠狠地吼道,可惜被高他八度的尖叫聲徹底掩去,
不見成效。

    尖叫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對巫筱曉的怒吼:「死筱曉!臭筱曉!你不是說宜向
東嗎?為什麼還會這麼倒楣?!」

    「我、我怎麼知道?」巫被降的聲音抖如風中落葉。「救、救、救——啊!好
痛!」架住她的男人另一手抓扯她一頭長髮,強勁的力道扯痛她的頭皮,也阻斷她
求救的聲音。

    「黑仔!」代表正義的一方終於出聲,「你們兩個今天是逃不掉了,放開她們,
不要連累無辜的人!」

    「放你媽的屁!」架住巫筱曉的顯然就是被點名的黑仔,略粗的聲音夾帶著一
絲殘暴。「不想她死就把槍放下!」

    正邪兩方就這樣在巷口僵持不下,除了急促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

    僵局維持了幾分鐘,對被挾持的人質來說,就像過了幾世紀一樣漫長。

    突然,喀、噠清脆兩響,引起兩名人質的注意。

    「筱、筱曉,那是什、什麼聲音……喀噠、喀噠響的那個?」趙美眉抖著聲音
問好友。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種啊,阿彌陀佛,聖母瑪莉亞,隨便哪個神都好,救
救她啊!

    「我想……」受制於人,連脖子都無法轉動半寸的巫筱曉,只能憑想像猜測,
「應該是子彈上膛的聲音,就像電視演的那樣——」

    「閉嘴!」嘴碎的人質惹得黑仔惱火不已。「再出聲,我就一槍打死你們兩個!」

    「你——」巫筱曉正要說些什麼,突襲而來的異感令她渾身顫抖起來,冷汗自
額角滑落。

    「筱曉!」瞥見好友異常的神態,趙美眉擔心的喚。

    「……毒鯨……毒品……」細碎的言語出自巫筱曉口中,聲音卻不像是她的。

    聽見她所說的話,黑仔猛地一顫,視線掃向手臂下鉗制的人質。

    就在這一瞬間,一名員警抓准了空隙,疾電般沖上前,虎口扣住黑仔勾人的手
往外扳,另一隻手粗魯地拉過巫筱曉,往身後一推。

    他的攻勢迅速淩厲,下一秒鐘,只見他沉腰轉向,腳踢迴旋,將挾持趙美眉的
歹人踢到一旁。

    「媽的!」黑仔咋了聲,見情勢對自己不利,立刻拉來同夥,往逼上前的員警
推去,顯然是要犧牲同伴,好讓自己順利逃出。

    黑仔反身疾奔出巷口,方才撲身救下人質的員警立刻追了過去,但沒過多久便
見地空手而回。

    「被他逃了。」走向同僚時,那人這麼說著。

    這聲音好熱。巫筱曉眯起眼,黯淡的路燈讓她看不清聲音的主人。

    直到那人踏進路燈映照的範圍,整個人暴露在暗黃的燈光下,她才認出來,驚
呼出聲:「是你!」訝異的語氣立刻引來對方轉頭,連帶甩出占黏在發上的薑母茶。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在Gluck裏強烈質疑她占卜能力的臭男人!

    卞翔也認出她來,薄唇輕揚,還不小心讓一滴薑母茶滑進嘴裏。

    「看來你真的算得很准,連自己的也不例外哪,難友。」

    「你……」他是員警?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也能當員警?!還是剛才勇敢沖上
前救出她和美眉的英雄?!

    無視於她的驚訝,卞翔指著自己一身狼狽,笑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水難哪,
大師?」

    「我真的不知道毒鯨是誰,你們不要再問了。」

    第二十一遍!小筱曉在心裏暗數,這個答案她已經說了第二十一次!

    「你若不知道,又怎麼會說出這個名號?」負責偵辦的警官第二十二次問出這
句話,同樣也有些不耐煩。

    「腦袋自己要突然迸出這個名字,我有什麼辦法?」這句話,她也重複了十八
次。

    在警局混了十來年的老陳歎口氣。聽聽這小姐說的是什麼鬼話,好像她自己的
腦袋不歸她管似的。

    「小姐,你這麼不合作,我們警方很難辦案。」

    巫筱曉哼了一聲:「我如果不合作,會跟你們到警局來嗎?」

    「可是——」

    「你們淨問些我答不上來的問題,要我怎麼說?」毒鯨這兩個字就像靈光一閃
掠過她腦海,她只是不自覺說了出口,誰知道會給自己惹來麻煩。「我是真的不知
道毒鯨是誰,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

    「但……」

    偵訊室的門被人從外頭打開,探進一顆頂著濕發的頭顱。

    「問得怎麼樣?」回到警局,卞翔便將後續事宜交給同仁,自己沖進盥洗室洗
去一身狼狽。「她的朋友還在外頭等她。」

    「不行。」老陳搖頭,責怪地瞥了巫筱曉一眼。「她不肯合作,不管我怎麼問,
她就是不說出毒鯨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覺得好冤枉。

    「不知道又怎麼會說出毒鯨這個名號?」

    一切又回到偵訊的原點。

    巫筱曉猛翻白眼,一個深呼吸之後,決定吐實,「我只說一次,信或不信隨你
們。」

    終於肯合作了。老陳放鬆地呼口氣。

    卞翔則拉開另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等著。「請說。」

    「我是感應到的,在那個男人抓住我的時候,不小心感應到的。」

    呀!呀!仿佛有烏鴉飛過兩名警官頭頂,他倆無言以對。

    感應?

    這算哪門子的答案?
    是夜,中正第二分局第三小組召開緊急會議。

    投入大批警力循線追蹤,好不容易找到的嫌犯跑了一個,而且還是為首的主嫌,
讓負責這件案子的組長何森東萬分飲恨。

    「你們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合上筆錄,何森東抬眸,沒好氣地看著參
與會議的組員。「什麼時候超能力也可以寫進筆錄裏了?這份筆錄是誰寫的?」

    「我。」老陳舉起手。「報告,我是依關係人的陳述記下來的,卞翔當時人在
現場,他也聽見了。」

    淩厲的烏眸轉向和自己同期畢業、卻始終沒有升等的卞翔身上。「你怎麼說?」

    「的確如此,那位巫小姐宣稱自己是不小心才感應到毒鯨這個名字。」

    「這種鬼話你也信?」何森東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很難說。」上次初遇,她讓他一頭霧水,這回見面同樣摸不清她的想法。「
這種事誰也說不得准。」

    「她如果不是瘋子,就是跟黑仔同夥,故意裝瘋賣傻,企圖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何森東獨斷地下了結論,「這個女人絕不單純。」

    這句話讓卞翔皺了眉頭。「也許她說的是真的。」

    「你相信她的說詞?」

    卞翔無言以對。

    理智上,他百分百不信她的說詞,但情感上——他看得出她說話時的神情很認
真。

    「毒鯨是隱身在暗處的大盤藥頭,一般人不會知道他這號人物。」何森東彈了
彈筆錄。「盯住她,放長線釣大魚。」

    「我不認為她會涉案。」直覺的,卞翔將心裏的想法說出口,立刻引來其他同
僚驚訝的目光。

    「怎麼說?」何森東皺眉問,顯然很不高興他反對自己所下的決定。

    「她和另一位小姐被黑仔挾持純粹是巧合,我和老陳、小江跟蹤黑仔他們已經
半個多月,從來沒看見黑仔與她倆有所聯繫,再者,昨晚的追捕行動並非事先計畫
好,而是突襲,他們不可能先串通好。」

    「跟監行動難免會有所疏漏,也許是你漏看了。」

    「我不認為如此。」

    「你非得處處和我作對不可嗎?」何森東有些動怒了。

    「報告組長,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所說的一切都是根據事實推敲,再說……」
他遲疑了下。

    「什麼?」

    「她不像會與販毒集團掛勾的人。」

    「哈!」何森東嗤笑出聲,「你幹這行多久了?你抓的人難道每個都長得一副
兇神惡煞的嘴臉?你知不知道我都當了第三組組長,而你卻還在原地打轉最主要的
原因?」

    卞翔愣了下,旋即揚起慵懶的笑容。

    「當然是因為本事不如你啊,組長。」他雲淡風輕的說,仿佛沒聽懂對方話裏
的刻薄意味。

    裝聾作啞!何森東眉心攏得更緊。「既然知道,就收起你那派不上用場的直覺,
辦案講求的是證據!」

    「是是。」卞翔應得很敷衍,為自己換來一記怒瞪。

    「還有,聽說你跟這位巫小姐很熟?」

    「熟倒不至於,這回是第二次見面,純屬巧合。」他連忙澄清。「我跟她一點
關係都沒有。」

    他很清楚何森東說這話的用意,這件案子他追了很久,可不想因為這點誤會,
而被與他素有心結的長官以與嫌疑人有交情為由強令退出。

    何森東不耐地揮手,「熟也好,不熟也罷,就由你負責盯住她,只要發現她和
黑仔或毒鯨有接觸,立刻回報。」

    即使懷疑盯緊她會對這件絹毒案有所助益,但長官都下命令了,他這個做下屬
的也只能從命。「是的,長官。」

    散會之後,卞翔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卻被兩道人影中途攔住。

    看清對方的臉,他有點驚訝。「怎麼還沒走?」

    趙美眉拉著正在鬧脾氣的巫筱曉,代表發言:「我們想向你道謝。」

    是這樣嗎?他挑眉,「原諒我,從巫小姐臉上我可看不出任何謝意。」

    「她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趙美眉充當中間人,賠笑道:「敝姓趙,趙美眉。」

    濃眉揚起疑惑。「趙妹妹?」真怪的名字。

    早已習慣被人誤解,趙美眉立刻解釋,「美麗的美,畫眉的眉,趙美眉。」

    他點頭表示明白,黑眸轉向巫筱曉。

    方才一連串事情忙下來,他無暇注意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她姓巫。

    「她是——」

    「巫筱曉。」趙美眉為他介紹。

    巫小小?這小姐的名字更奇怪了。

    卞翔一雙桃花眼帶著輕佻,從巫筱曉刻意別過的側臉移至胸口,打量再三的結
論是——

    「人如其名,的確是不大。」

    突如其來的感言讓兩個妙齡女子聞之愕然,連不想看見他的巫筱曉也不由得調
正視線。

    兩人四目順著他的目光直下,落在巫筱曉微隆的胸脯上。

    會意過來,趙美眉噗哧笑出聲,巫筱曉則是氣紅一張臉,粉色雙頰襯得冒火雙
眸更加晶亮,像是夜幕高懸的燦星。

    「是竹字頭,下面一個攸字的『筱』,還有筱曉的『曉』,我叫巫筱曉,不是
巫——」櫻唇抿成一直線,沒再說下去。

    氣!真真氣死她!

    這個男人,打從第一次見面就淨惹她生氣。

    說她精心烘的點心不合衛生標準,調侃她引以為傲的異能,現在又嘲笑她的身
材!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他?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透頂!

    「你、你又叫什麼名字?」就不信他的名字有多好聽。

    「卞翔。」他簡單地自我介紹。「隸屬中正第二分局第三組。」

    甫介紹完,就看見巫筱曉怒極的俏顏一變,浮上一抹笑意,戲謔地瞅著他。

    「不介意的話,叫你一聲小卞如何?」

    饒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多年的室友,聽到她這麼一問,趙美眉也傻了眼。

    「小、小便?」

    「是啊。」巫筱曉煞有其事地點頭。「小張、小陳這些稱呼都很常見啊,他姓
卞,叫他小卞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可是……」趙美眉的表情活像被迫生吞一整條苦瓜似的。

    小卞?小……便?「不太好聽吧,筱曉。」不安地瞥了瞥卞翔,見他並未因為
室友如此稱呼他而變臉,脾氣之好,由此可見一斑。

    幸好、幸好,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好聽啊……」腦袋晃了晃,巫筱曉故作無辜地提出第二個建議:「不要小
卞,那就叫大卞,如何?」杏眼掃向卞翔,似是在徵求他同意。

    小便就算了,還大便?!超美眉聞言,當場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了,當作
不認識巫筱曉這號人物。

    自己的名字被這麼糟蹋,卞翔臉上非但不見一絲慍色,反而笑得比拿他名字大
做文章的巫筱曉還要開心。

    他捧著肚子笑弓了背。「哈哈哈哈……」在會議中受的悶氣,如今隨著笑聲消
逸無蹤。

    明知她故意損他,但他就是覺得好笑。

    她損人的方式好幼稚,以為這樣就能扳回一城的想法,更是太過單純。

    如此幼稚又單純的反擊,怎能不教他送上三聲大笑以表嘉獎、以茲鼓勵呢?

    口頭上的逞強並沒有為巫筱曉帶來勝利的感覺,相反的,相較於他一笑置之的
反應,她逞一時口舌之快的行為顯得很幼稚。

    一時之間,她只能傻傻地看著他笑,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發現她安靜過頭,卞翔漸漸斂起笑容。

    「怎麼?不繼續說下去嗎?我正準備洗耳恭聽閣下的巧言妙語哩。」說著,不
忘挖挖耳朵表示自己的慎重。

    「你、你你——存心氣我!」混蛋!

    「不開玩笑就談正經事吧。」話一說完,笑意盈盈的面孔立刻換上正經之色,
仿佛一秒鐘前的輕鬆愉快根本沒存在過。

    變臉之迅速,讓兩個女人看傻了眼。

    說變就變,這男人是變色龍啊?!巫筱曉皺眉,很不滿他前後判若兩人的神態。

    看出她的戒心,卞翔微微一笑,「用不著這麼防備我,員警是人民的保姆,我
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電視上經常出現員警與黑道掛勾、同流合污的新聞,『人民保姆』這個詞只
是口號,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當真。」

    「嘖嘖,原來你也有牙尖嘴利的時候。」小貓也是有爪子的,不能小看。

    「你——」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巫筱曉突然停口,轉而伸手抓住他。

    「你做什麼?」

    「不要說話。」她正色道。

    卞翔轉向趙美眉。她是她的朋友,應該知道她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意味著什麼吧。

    讀出他臉上寫著的疑問,趙美眉笑笑地說:「也許你不信,但筱曉擁有一種特
殊的感知能力,雖然目前還無法控制自如,但有時候真的能幫上一點忙。」

    「這算是解釋嗎?」他怎麼愈聽愈迷糊?

    就在趙美眉還想做更進一步的說明時,巫筱曉打了個哆嗦,原本怒氣勃勃的眸
子變得迷離,神情隨之恍惚。

    卞翔驚疑地望向一旁的趙美眉,卻見她比了個要他別亂動的手勢。

    正當他要開口之際,巫筱曉如夢初醒,雙眸有了焦距,定定鎖著他。

    「你看什麼?」她的眼神看得他很不自在。

    「你……為什麼放不開呢?」她的口吻帶著顯而易見的同情。「好幾年了,你
應該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這沒頭沒尾的幾句話,趙美眉聽得一頭霧水,卞翔卻突然臉色驟變,陰沉得嚇
人。

    他倏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讓毫無防備的巫筱曉跟著往他的方向傾跌,方才迷
茫的恍惚頓時煙消雲散。

    「你做什麼啊?!」站穩腳步,她氣呼呼地瞪著他。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該死的能力,但最好別用在我身上!」表情陰鬱,不復先
前調笑的模樣。

    如果說之前的變臉幅度有九十度,那麼現在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了。

    此刻,巫筱曉更加確信眼前這個男人是只變色龍。

    幹嗎那麼生氣啊?她在心裏咕噥。

    她只是感應到某種東西,為了確認才握住他的手,隨口把話說出來而已,有什
麼好氣的?

    切,真是只變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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