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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 -【女大當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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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09:22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3
余宛宛 - 女大當家

為了安慰病危的爹,她得在最短時間內把自己嫁掉!
誰教東炎國京城裡陰盛陽衰,通常是兩個適婚女人才得一個男人來匹配。
傳言中他身形雄偉、相貌不怒而威,且是個成功藥商;
所以即便已娶過妻離了緣,仍有資格挑三揀四。
也就難怪她提親會被拒了!
無妨!那她就招婿!招不了就用買的!
她雖已是個老姑娘,卻是個十幾間食舖的當家!
花容月貌更不在話下!
如果要用賺錢或成就來評量一個人,那她可比尋常男子有出息多了!
啥?這回的提親成了?對象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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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3:5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六年後。

    “應梅!”

    應宅內,一聲大吼劃破午後的寧靜,連樹梢上的鳥兒也被嚇得驚跳了起來。一名頭上盤著兩九小髻、長得玉白可愛的小人兒,正賣力地跑過屋宅中央的玉石小徑,對於身後的大叫聲像是渾然未覺。

    “應梅!你給我站住!”應學文往前沖了一步。

    “站住就不能去看伯母了啊!”應梅邁著短短小腿,繼續氣喘喘地跑過一道月牙門。

    “我是你老子,你從外婆的避暑山莊回來,居然沒先來跟我請安!”

    “喔,老子好!”應梅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要去找伯母了。”

    “我要剝了你的皮……”

    應學文話未完,應梅已經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了。

    應學文停下腳步,喘著氣在圜子旁的長椅坐下。

    他目前育有二兒一女,應梅是老大,野馬性子較之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五歲那年便鬧了場驚天動地的失蹤——後來在一家應家藥鋪裡找著了這個小東西,她身上背著包袱,竟說自己是在巡視藥鋪。

    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將來還不知道要讓他傷多少腦筋……

    “爹!”

    “爹!”

    咚——咚——

    應學文還沒來得及多想,兩個小蘿蔔頭就已經撞進他懷裡,把他撞得往後退。

    “爹,你說要陪我騎馬的……”

    “爹,水漂……打水漂……”

    “好好好,先讓爹去看你娘……”應學文被兩個兒子纏住,一手拖著一個,便要往大門走。

    “我離家多日,你不先來迎接,反倒計較起你女兒有沒有先找你?”錢盈盈雙臂交握胸前,佯怒嗔著。

    “冤枉啊!我不就是想教好她規矩,省得你日後煩心嗎!”應學文一看到妻子,雙眼即刻一亮,加快腳步朝她奔去。

    此時,已經跑過花園另一端月牙門的應梅,則是繼續迫不及待地朝著有花明子的院落奔去。

    應梅一進院落,發現沒人侍候,立刻知道一定是伯父和伯母在書房獨處,

    不讓人打擾,所以轉身就往書房裡奔去。

    她連門也沒敲就沖了進去,拉長了甜軟的嗓音喚道:“伯母,您最愛的小梅子回來嘍……”

    應梅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到了伯父正躺在伯母的腿上,而伯母正拿著小扇一下一下地替他掮涼。

    應炎隆蹙了下眉,這才睜開眼。

    “伯父怎麼可以占我的位置!”應梅瞪大眼,直接飛撲到榻上,嬌小身子徒勞無功地想把應炎隆推到一旁。

    “應梅!”應炎隆低聲一喝,緩緩坐起身。

    應梅一心一意看著花明子,伸長雙臂等著伯母擁她人懷。

    “伯父跟你說話呢。”花明子皺了眉。

    “喔,聽到了。”應梅擠向應炎隆,硬把自己挨到花明子身邊。

    “起來。”花明子雙唇一抿,往門口一指,聲音肅然地說:“回到門口,敲門,說明你回來的消息。當我們說可以進門,你再進門。”

    “好麻煩……”應梅眨著可愛大眼,皺著小鼻子。“可以不要嗎?”

    “那麼以後都不許進來。”花明子面無表情地說。

    應梅瞬間紅了眼眶,豆大淚水就在眼眶邊打著轉。她扁著嘴,小小身子離開了長榻,拖著腳步往門口走去。

    花明子歎了口氣,起身順了順衣裙後,在榻邊坐下。

    “你會不會對她太嚴格了?”應炎隆移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問道。

    “她聰明伶俐,可若什麼規矩都沒放在眼底,以後出去是要受苦吃虧的。”

    花明子看著門外,眉頭輕蹙著。

    “你倒是挺有做娘的架勢。”應炎隆笑著說。

    “管人可是我的專長……”花明子看著孩子身影,一時竟忘了自己還要說什麼。

    應炎隆看著服用了“凰凰丹”後,這些年來身子雖仍清瘦,但至少精神算是不錯,能動能走,還能幫忙提點生意想法的花明子。

    花、應二府,誰不知道,花明子最愛的就是應梅這孩子了。只是,愛之深、責之切,她在應梅身上用的心思比每個人都多。好幾回,她陪應梅習字學數算,竟陪到忘了休息,累得臉色蒼白,嚇得所有人開始教導應梅學會如何照顧花明子。

    叩叩。

    門上響起了兩聲敲門聲。

    “伯父、伯母,我是應梅,我從外婆的避暑山莊回來了。”應梅哽咽的聲音傳來。

    “快進來。”花明子下了榻,朝著門口走去。

    應炎隆看著應梅一進門就被花明子抱了個滿懷。

    應梅把臉埋人花明子懷裡,眼淚啪地就掉了下來,全浸染在花明子衣服上。小女孩撒嬌地哭了一會後,揚起長睫看向花明子。“小梅子離開太久了,伯母不喜歡我了嗎?”應梅一雙大眼水漣漣地,可憐極了。

    “就是因為伯母太喜歡應梅,所以才要特別教導你這些事。”花明子握著應梅的手,將小人兒帶到榻上,一邊用手絹拭著小人兒淚水,一邊輕聲細語地說明進門前要敲門、做事要有順序條理等等道理。

    小人兒一本正經地聽著,點頭又點頭?,可終究只是個孩子,聽了一會後,便忍不住側著頭問道:“伯母說完了嗎?”

    花明子笑了。“說完了。”

    “那換我說了換我說了!外婆那裡新挖了一座荷花池,一座好大好大的荷花池。我坐著小船,還有小姊姊們從蓮蓬裡挑蓮子給我,那裡頭像迷宮一樣……”應梅雙手在空中飛舞著,小臉上滿是光彩。

    花明子微笑地聽著,渾然不覺兩人愈靠愈近,小人兒最後巴抱著她的手臂,一副恨不得能鑽進她懷裡的模樣。

    “我跟外婆要了很多蓮子回來,還跟他們的廚子問了一道蓮子羹的作法,待會就跟叔叔討論您能不能吃蓮子。”應梅仰頭看著花明子說道。

    花明子笑著點頭,撫著應梅的發。

    應炎隆見應梅雖然不失孩子心性,可說起事情來有條不紊,頗有小小當家的氣勢,也不由得為之驕傲了起來。

    “應梅這麼喜歡搭小船啊,之後學學划船如何……”花明子說。

    “好啊!我想在蓮花池裡划船!我還想晚上躺在那裡看星星月亮啊……”

    花明子接過應炎隆遞來的茶水,讓小人兒先喝。

    應梅喝完一整杯,然後翻身下榻,走到幾步外的圓幾上,為花明子倒來一杯藥茶。“伯母喝。”

    應炎隆看著她們兩人窩膩著說話的神態,不禁想到學文他們若是知道花明子為了應梅的事花了多大心神,恐怕是要咋舌的。

    花明子就怕應梅長大治家後沒幫手,在應梅二歲時,便設了個學堂,收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孩子讀書不需付銀兩,一日還有兩餐吃。不認真者會被要求離開,表現良好者便能夠簽下合同,在花、應二府裡頭工作。幾年下來,已經栽培出一票能讀能寫的人手了。

    況且,從去年閧始,應學文在花家素齋鋪開始將每月部分盈餘分給鋪內人員。如此一來,大夥更加努力,素齋鋪一年來竟沒有半個人員離開,而這也是花明子的點子。人員穩定,應梅便能早點進人裡頭管事練練手。

    外人都說他應炎隆手腕了得,可很多事其實都是現在深居簡出的她在想法子的。很多時候,他與她就算不當夫妻,也能是極好的生意夥伴與朋友。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見她話說得多,輕咳了兩聲,於是拿出兩顆蜂蜜人參糖九子放入這一大一小的嘴裡。

    小人兒含著,說著說著,便揉起了眼睛。花明子見狀,挪了一方小枕在她身側,輕聲說道:“伯母累了,應梅陪我躺一下好嗎?”

    “好。”應梅立刻在榻上最裡邊躺平,然後睜眼看向他。“伯父也躺一下嗎?”

    “我還得去看帳,你們先休息。”應炎隆唇邊漾著淡笑說道。

    “好。”應梅一側身,往花明子肩窩裡靠,聞著那藥香味,不過幾回呼吸便沉沉入睡了。

    “搭了兩、三個時辰的車,也該累了。”花明子側身拿過被褥,替孩子蓋上。

    “她只要出遠門回來,再累都要先來跟你說說話,你都不知道學文有多吃味。”應炎隆笑說道。

    “盈盈跟學文的孩子,每個都是我的寶。”花明子說。

    “這一個特別寶。”應炎隆揶揄道。

    應梅磨了兩下牙,回應。

    應炎隆和花明子相視,不免又是一笑。

    應炎隆見她姿態嬌媚可人,忍不住又朝她唇上偷了個香。

    他方才原本就與她動了情,幸而她此時癸水還未完全結束,所以兩人才停了手;否則,這顆小梅子亂闖進來,看見他們翻雲覆雨的場面,那時就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對了,我跟瞿大夫還有藥工這幾日已經找到一種能對治絕壁花的寒性、卻又不損藥性的矮松礦石了。就待找出合宜的分量後,就要加人你下次服用的鳳凰丹裡。”鳳凰丹對她有幫助,只是裡頭一味長在山崖上的絕壁花藥性冷寒,讓她每個月癸水來的頭一日都會痛得下不了床。

    “絕壁花既能修補血脈經絡,我下腹傷得最重,自然得痛上一會兒。但我應付得來,你也別一鑽進藥院就廢寢忘食、日夜顛倒。”花明子說道。

    “怕你孤枕難眠,我會在子時回房陪睡的。”他笑答。

    “孩子還在呢,胡說什麼。”她雙頰生霞,推了他幾下。

    “好,我不說。娘子先好生休息,為夫的晚上再來胡作非為吧。”他吮著她耳珠子說道。

    “我要休息了。”她笑著背對著他。

    “娘子聰慧,好好休息,明日才有體力應付為夫晚上的需索。”

    她很快地看了孩子一眼,然後紅著臉回頭瞪他。“早知道你這應大當家說話這麼氣人……”

    “就會更早嫁予我為妻。”他嚴肅地接話。

    她噗地笑出聲,打了下他的手臂。這個原本滿臉正經的人,現在竟跟學文一樣,也懂得說說笑笑了呢。

    “休息吧。”應炎隆推著她在枕間躺好。

    花明子朝他皺了下鼻子,他用大掌覆住她的眼,催她快點睡。

    她拉下他的手,貼在頰邊暖著。

    她握住他的手,低語道:“我還在。”

    應炎隆在她身側躺下,將她整個納進懷裡。

    “我知道你還在,只是……”他深吸了口氣,不再多言。

    “是人都要走的。”她感覺他的身子一顫,她撫著他的臉龐。

    “我知道。所以很珍惜現在。”他將她擁得更緊了一些。

    “我娘要走的時候說過,雖然我們今生緣淺,但她來生會再和我結緣。”

    她拉起他的手一吻。

    “我們來生一定會再結緣的。”他緊握住她的手。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不擔心。”她說。

    應炎隆閉上眼,將臉埋入她發間,呼吸著她身上長年以來的藥香,好一會後,才嘎聲說道:“好,我不擔心。”

    她捧起他的臉龐說道:“來生,換我守護你。”

    應炎隆一瞬不瞬地回看她,緩緩點頭,再度將她攬人懷裡。

    花明子窩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緩緩地閉上眼——

    夢裡、人生裡,都有他相伴一生。

    夢如人生、人生如夢,她已無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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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花明子看著嚇到尿濕褲子的羅繼才被拖了出去後,她看向皇上,雙膝落地說道:“謝皇上允許民女問罪于羅繼才。”

    “你如何知道許嬪、羅仁和梅以文這些事?”

    花明子於是將她從許嬪的身世背景而追查出來的情況全盤托出。

    應炎隆原本就追查到羅仁與九王爺來往甚密,而她在追查許嬪背景時,意外發現許家與九王爺走得極近,經常運送物資進入王爺府——這些物資經追查,全是煉武器所需要的金屬。雖說羅家這半年來與許家極為友好,但再友好,也不至於讓許嬪以清白被毀罪名誣諂另一個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所以,她又找來許嬪婢女,逼她說出許嬪應邀至羅貴妃處賞花飲酒時,被羅繼才下藥迷奸一事。

    黑行健聽到最後,臉色已經鐵青、額上青筋暴出。

    “朕只一心哀悼梅以文的死,竟連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事都一無所知。”黑行健眸中滿是怒氣,沉聲說道。

    花明子咬住唇,敢怒不敢言。

    若非皇上有意縱容,對於許嬪控欣一事漠不聞問,羅貴妃怎敢放任宮牢裡的差役行刑,應炎隆又豈會至今仍在宮牢裡受苦?

    此時,費盡力氣才走到“乾房”門邊的應炎隆一看到她這般神色,心中一驚,就怕她怒極之下說出不該說的話,連忙啞聲開口喚道:“明兒……”

    花明子一聽這聲音,驀地回頭,恰巧看見佝僂著走到門邊的應炎隆,淚水啪地掉了下來。

    不過幾日時間,他竟渾身傷痕累累,連走路都無法打直身體,臉龐也瘦得只剩一層皮,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花明子飛撲過去,抱住應炎隆的身子撐著他,阻止他倒下去。

    應炎隆喘著氣,說不出話,只是紅著眼眶。

    雖然不知皇上會否聽信她的話,也不知道曉得了這麼多內幕的花明子和他能不能繼續活著,但至少他們見面了。

    應炎隆緊攥著花明子的手,眼也不眨地緊盯著她。“你看起來很好……”

    花明子撫著他的臉,努力想眨幹淚水以看清楚他。

    如果她內心原本還有一絲擔憂他會因為羅繼才招惹出這些禍端而怪罪於她的念頭,一看到他連傷成這樣了,都還在擔心她好不好,她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只是愈看清楚他,她的淚水就掉得更加不可收拾——他身上並無大傷,可他憔悴的枯槁模樣如同將死之人。早就聽聞宮牢用的是內傷刑罰,比外傷更讓人痛不欲生,痛到瘋癲者尚且有之。他原本也是養尊處優的,怎麼承受得了那些折磨……

    “我沒事的。不過是因為想家,瘦了點罷了……”應炎隆撫著她的臉,朝她笑著。

    花明子緊握著他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埋首到他懷裡。

    “請皇上體諒她身子不好,來日不多,故有失禮之行止。”應炎隆說道。黑行健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花明子身子一僵,連忙直起身子,這時才真的感到害怕了。她方才追許:到的消息非同一般,若皇上有心滅口……

    “民女失禮,請皇上恕罪。”花明子顫聲說道。

    應炎隆緊握著她的手,與她並肩。

    黑行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淡淡說道:“你們方才在這裡聽到了什麼?”

    花明子還沒回過神,應炎隆已經啞聲說道:“我們什麼都沒聽到。”

    花明子屏著氣息,什麼話也不敢說。

    “都退下回去吧。”黑行健看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一眼後,背過身繼續看著床榻——彷若梅以文還躺在那兒一般。

    “謝皇上。”應炎隆用眼神示意花明子行禮。

    “謝皇上。”

    花明子行了禮,兩人於是緊握著手,互相捱著慢慢地往前走。

    她方才心懸著,什麼精氣神全都使了出來。現在知道平安了,這才發現早已嚇出一身冷汗,身體的疲累亦在同時一擁而上。

    “派轎送他們離開。”黑行健頭也不回地說道。

    “謝皇上。”

    兩人轉身異口同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不祥之地,走得愈快愈遠愈好。

    宮牢秘道的門隨著他們的離開再度被關上,只剩黑行健一人站在宮牢之間,困在他與梅以文的回憶裡……

    “不!”應炎隆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間冷汗濕了鬢髮。

    “怎麼了?作惡夢嗎?你沒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從榻邊月凳上一躍坐起,捧住他的臉龐急問道:“身子哪裡不舒服?我請大夫過來好嗎?瞿大夫現在正在府內……”

    她轉頭欲喚人,卻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著身邊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絲緞錦被,聞著鼻尖的藥香,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萬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絡像被人千刀萬剮的苦,都只是夢境。他已經離開宮牢,回到家了。

    應炎隆握過她冷涼的手,覆在頰邊。好一會兒,才觸著她慘白臉龐,啞聲說道:“我沒事,只是……惡夢罷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頭,環著她的身子,讓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體溫,還有周遭如常的環境,他低吐著氣,在身子漸漸放鬆之後才又說道:“你在這做什麼?為何沒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宮牢裡教訓羅繼才時,把氣力都用盡了吧……”

    “我沒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著。”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額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著,耳朵微微熱了,卻沒有拒絕。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著回來,這種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她又豈會放在心上。

    她挪動身子與他並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攬人懷裡。

    “身子冷得像冰一樣,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發間說道。

    “苦的是你,無端招來橫禍……”她仰頭撫著他灰白臉龐以及滿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是福不是禍,我如今抱得美人歸了,值得的。”他側身低頭在她唇間竊了一吻。

    她沒閃開,一對水眸直瞅著他。

    他心中情動,微微側身,大掌覆住她的後腦,唇齒與之糾纏,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卻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連忙打停。

    他抬頭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從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麗臉上撫著,又在她額間腮邊印下數吻。

    還能見著她、還能這般撫著她,倒像是場美夢。

    “會癢呢!”她低笑著拉下他的手。

    他看著她,再度擁她入懷,感覺她貼著他身子的柔軟及急促的心跳。

    “這些時日你可好?府裡可好?”他問。

    稍早,兩人上了轎,她不許他多說話,讓他服了幾顆補氣、化瘀的九藥後,便讓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著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應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窩處,呼吸著從他身體透出的藥味。

    “學文和盈盈幫了大忙,我那花記食鋪有一半的事都他們兩個在幫忙打點……”

    “學文?”應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問。

    “他對藥理、藥材這些或許不上心,可我那花記食鋪的東西他可清楚且有興趣了,現在成天跟著我家尤管事打轉;不但帳本能看懂一些,對於食鋪給的建議也是極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記食鋪都歸他管,我再好好休養生息,當個富貴閒人。畢竟,我的時日有限,總是要提早做好準備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卻仍笑著說道。

    他心頭一苦,撫著她臉頰,啞聲說道:“你知道你身子的情況了?”

    “是。”她看著他的眼,並不閃躲,仍然笑著;不過喉間酸澀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氣,咽下了那口不適。

    他能平安回來,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還傷心什麼呢?還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見他一臉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幫子說道:“你這個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長,何必還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對應家藥鋪有信心,知道能醫好你,讓你長命百歲。”他握著她的手,嘎聲說道。

    “長命百歲倒不用,我只當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是最後一日,能夠好好地與你過。所以,你也別逼我成親,我們就這樣過日子——”

    “我們一定要成親,就是明日。”他打斷她的話,定定地看著她。

    “即便你前妻是與你和離之後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註定要早逝的我,外頭必會說你克妻,日後就不容易找到好物件——”

    她的話被應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裡的話隨著藥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會再有你這個妻子。”

    她身子一顫,眼裡浮上一層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離世後再娶個妻子,好好照顧你的餘生。”她說。

    “真心?”他擰眉說道。

    “是。”花明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種性子沒錯,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獨終老,我不想死後還要擔心你過得好不好……那樣也死得太不甘願了……”她哽咽了,且飛快地閉上眼,免得落下淚來。

    明知兩人的命都是老天爺賞好運才能保下來的,明知不該將寶貴時間浪費在悲傷之上,但心裡還是苦。

    應炎隆緊緊摟住她,將臉埋入她頸間。

    花明子感到頸間一熱,知他落下了熱淚,她的淚水隨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幹了淚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沒有什麼好遺憾了。況且,她這有情郎還極度能幹,能護她家業,讓她走時無後顧之憂;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傷了。

    花明子揚起嘴角笑著,手覆在他背上,像摟著孩子似地輕輕撫著。

    當應炎隆抬頭看向她時,看到的就是她帶著笑容、垂眸凝看他的平靜面容。他心裡忽而一慌,怕她一放了心,就無牽無掛無留戀地離開了……

    “總之,我們明天就成親,就這麼決定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說道。

    “你怎麼這麼固執呢。”她蹙了下眉。

    “我就是固執,所以上天才派了你來改掉我的習慣。我習慣什麼事都靠自己,卻沒想到一旦自己陷入危難,眾人眾事該如何是好。我原本也以為娶個能替我照顧好府內家務的妻子即可,幸好我看上的是你,否則我被抓入宮牢後,應家必然亂成一團,我現在應該也還在牢裡。”應炎隆嚴肅地說道:“所以,我是娶定你了。”

    她輕歎了口氣,不想再就此事與他爭論了。

    “其實,也不是只有你固執。當初我也是打算嫁一個會唯命是從的丈夫,只要能傳宗接代就好,因為我覺得我一個人可以擔起全家的責任。可我現在知道錯了,在你被關進宮牢裡的這段時間裡,如果不是你娘每天照顧我、如果不是學文和盈盈,還有我們兩家管事幫忙打理,我也沒法那麼放心地去營救你。”花明子輕聲說道。

    “人是不能獨立而居的,我們倆都太自負了。”應炎隆點頭,懂她的心情。兩人四目交接了一會,又不約而同地躺回了相擁姿態。

    “好了,你多休息吧。”她說。

    “再問一事,我便休息。你是如何見到皇上並說服他讓你審問羅繼才的?”花明子簡單地將她用白玉鐲找人的事說了一說。

    “我原本只信人定勝天,如今遭遇了這一切,我只想多謝上天垂憐,留我們兩條命能在一起。”

    “是的,至少我們還能相守,梅以文和皇上就只能是遺憾了。”想到梅以文,花明子輕歎了一聲。

    “你別再為這事傷神了,這也是梅以文選擇的結果。只是,皇上怎麼會說這白玉鐲會是梅以文的命?那玉鐲能人藥嗎?”他執起她手腕,瞇著眼想在燭光下看清楚。

    對他來說,凡是能救她的線索,他都要一試。

    “別瞧了,你先休息把身體養好。其餘的事,稍後再說吧。”花明子抽回手,拉過錦被蓋住他肩臂。

    喔喔喔——喔喔喔——

    此時窗外響起雞鳴聲,原本灰暗的天色已慢慢染上了一層薄光,房外開始有人起身幹活的動靜。

    “快睡。”花明子用手覆住他的眼命令道。“是,快睡。”他拉過她,讓她枕在他胸前。

    “一會翠宇她們進來看到,不象話。”話雖這麼說,但聽著他的心跳,卻是一丁點抗拒之意也無。

    “夫妻相擁而眠,有何不象話,她們自該回避。睡吧。”他握著她的手掌,緊了一緊,而後閉上眼。

    她看了一眼他的睡容,隨即閉上眼,往他懷裡又縮近了些。

    這一刻,不管她還有多久時間可以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如今相守著,一切足矣。

    ***

    一年之後,應家在府裡為宋青蓮辦了一場簡單壽宴。

    為了一家人能夠自在說笑,於是讓僕役們布完菜後便全退下。宋青蓮坐在上榻,受兒子們的大拜之禮、收了兩個兒媳婦送上的大禮,再看著二媳婦即將臨盆的肚子,臉上笑意怎麼樣也止不住。

    若說宋青蓮人生中還有什麼遺憾,也就是希望大兒媳花明子的身子能夠好轉。這一年來,花明子身子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只是不能跑跳,現在就連行走能力也漸漸失去了。

    她知道炎隆一直在煉製新的“鳳凰丹”,說是能化毒補氣、延年益壽,只是“鳳凰丹”畢竟是新藥,且據說藥性仍然太強,不適用於花明子。可天知道“鳳凰丹”調整好成分還需要多久,而花明子又能再撐多久……

    “娘,咱們用膳吧,否則菜涼了,就嘗不出廚子的最好表現了。”應學文邊說邊攙起娘親走到桌邊,之後又去攙扶起娘子。

    應炎隆則是用輪椅將花明子推到餐桌前。

    “怎麼滿桌都是我跟盈盈愛吃的菜?”花明子看著一桌子的菜肴,笑著說道。

    “娘吩咐的。要知道娘在乎你們兩個媳婦,可比在乎我們這兩個兒子還多上幾倍啊。”應學文故作哀怨地歎息著,引來大夥一陣笑聲。

    應炎隆低頭為花明子拉妥腿上的蓋毯,胸口盡是滿滿的不舍。在應家仙丹妙藥的調理下,她的身子仍是日漸衰弱。瞿大夫每回替她把脈,總也不多說什麼,就是一句“好好養著”。

    即便是已好好養著,但從半個月前開始,花明子連走路都沒了力氣。所以,他才差人替她做了這只輪椅。

    她如今雖仍能談笑晏晏推著輪椅在家裡圜內四處走,可每日睡眠時間卻是愈來愈長。有時他瞧著她的睡容,總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就怕她在他不知道之時沉睡離世……

    “多謝娘,我真有口福。”花明子笑著抬頭對婆婆說道。

    “喜歡就多吃一點。”宋青蓮立刻舉箸替花明子布菜,並招呼二兒子替二媳婦夾菜。

    應學文點頭連連,將他娘子愛吃的、懷孕後一吃就會不適的,全挑揀了妥當。

    “沒想到我們學文現在這麼懂得疼人。”宋青蓮笑著說道。

    “娘,是我教得好。”錢盈盈圓潤臉龐滿是笑意。

    “是我為你推薦的夫婿推薦得好,找了個臉蛋好又能幹的。”花明子揶揄道。

    “是是是!都是你們厲害。”應學文替大哥及自己倒了酒,舉杯說道:“大哥,咱們這兩個手下敗將幹一杯。”

    “這杯酒,大哥敬你。你這些時日表現極好,若想回應家接管家業,隨時歡迎。”應炎隆對弟弟一頷首,仰頭一飮而盡。

    應學文捧著酒盞的手顫抖了一下,眼眶竟就紅了。

    “哭什麼,大哥贊你好呢。”錢盈盈拍著應學文的肩。

    “謝大哥。”應學文也仰頭將酒一飮而盡,清清喉嚨後說道:“我想等花記食鋪幾處新店先弄妥、朱管事栽培的副管事再上手一點後,再回來看看藥鋪這邊有什麼地方可幫忙的。我不懂藥,但生意這事,我總算能幫上忙了。”應炎隆贊許地對他一點頭。“好,這樣安排很妥當。”

    應炎隆接著替花明子自了一碗豆腐羹,盯著她喝了半碗——她近來食欲總是不佳,總是得他盯著,才會多進食一些。

    花明子放下湯匙後,看向錢盈盈說道:“你這孕婦氣色竟比沒懷孕時還要好,就知道老天爺是派你來讓應家多子多孫的。”花明子說完,喝了幾口應炎隆為她盛的湯。

    “姐姐當生孩子像喝湯一樣簡單啊,整天挺著這肚子,挺沉的。”錢盈盈看著花明子瘦弱的身子,心裡其實難受,卻還是擠出笑容,狀若無事地說道:“姐姐仗著有大哥疼寵,就會說話欺負我。”

    “莫說我壞,姐姐這就送你一個千金難買的好東西。”花明子取出一個荷包握在手裡,荷包裡頭裝著她因為太瘦弱而無法再戴上的白玉鐲。“這白玉鐲能保命,只要聖上在位一日,就能拿去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個叫金福來之人。當然,能不用到是最好。平安是福。”

    “莫非……”應學文看向大哥。

    應炎隆點頭說道:“當年你大嫂便是拿著這白玉鐲去求皇上給她一次替我平反的機會。”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大嫂能飛天遁地了,進宮面聖無所不能啊。”應學文好奇地盯著白玉鐲說道。

    “當初沒多說,是怕橫生枝節。”花明子笑著說道,決計不提她此時說出此事、贈與此物,正是因為覺得自己來日不多了。

    “幸好皇上聖明,羅家和九王爺都已經因為謀反罪入獄,羅繼才那混蛋也被五馬分屍了……”錢盈盈一想到那個傢伙,還是忍不住想拍桌。

    “肚子裡有孩子,這些血腥的事就別說了。”宋青蓮說。

    錢盈盈點頭。

    “盈盈,你過來。”花明子朝她一頷首。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好拿吧。”錢盈盈看向丈夫。

    “大嫂的好意,你就歡喜收下。”應學文對妻子點頭,因為從大嫂鄭重其事的表情及大哥心痛的眼神,就曉得了這是大嫂的心願。

    花明子從荷包中取出白玉鐲遞給錢盈盈,可腦中卻在此時突然一陣昏眩,身子往旁邊一側,玉鐲也隨之滑出她的手掌。

    “小心!”應炎隆立刻扶住花明子的身子。

    應學文飛撲向前,想救那只鐲子——

    啪!

    鐲子掉到地上,啪地裂成兩半。

    錢盈盈嚇得臉色蒼白,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身子。

    宋青蓮見狀,上前護住離她最近的二媳婦。“沒事沒事。碎碎平安。”

    “怎麼了?”應炎隆握住花明子的肩膀,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花明子努力睜開眼,想說話,可氣息怎麼樣也調不過來,她看到他滿臉的焦急神態,心裡亦是一慟。她走了不打緊,問題是留他一人,她不舍……

    “來人!快去請府內大夫過來!然後,派人到宮裡請瞿大夫!”應學文對著房外大喊。

    “我……沒事……昨晚沒睡好……”花明子斷斷續續地說。這不是她第一次突然昏沉,卻是頭一回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

    應炎隆抱起花明子,大步走到靠窗榻邊讓她坐下後,立刻掏出一錠九藥放到她唇間。

    當九藥緩緩在唇間融化之後,花明子感覺堵在喉頭和胸口的那口悶氣漸漸地褪去,這才又能緩緩地吸到氣;只是她極虛弱,便連回握應炎隆的手都沒了力氣。

    應學文臉色凝重地扶好妻子及娘親坐下後,眼尖地發現在破碎的玉鐲邊有一顆金色九藥。

    “大哥,那玉鐲裡頭似乎掉出一顆藥九。”應學文說。

    “快拿過來給我!”應炎隆馬上站直身子,朝地上看去。

    應學文一個箭步上前拾起,大步走到大哥面前。

    應炎隆一看那顆金色九藥,淚水當場奪眶而出。

    “大哥……”除了應學文之外,所有人全都噤聲看著應炎隆的眼淚。應炎隆看著那顆藥九,終於知道為何他幾度打量玉鐲,都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會跟她說梅以文給了她這個玉鐲,就是把命給了她——

    因為白玉鐲所鑲嵌的金雕銀飾裡藏了一顆“如意寶九”。

    “如意寶九”是帝王的第二條命。若是吃了“如意寶九”,即便是瀕死之人都還能再延命”年。只是這“如意寶九”要五十年才能出爐一顆,而下一顆“如意寶九”要在十年後才能再煉出。因為“如意寶九”之中的雪山羅神花十年才開一次,一次就只開一朵,要連續添加五年,才能達到最佳療效。

    應炎隆明知皇上不會在此時出現要回如意寶九,卻還是不安地看了門外一眼。

    “快吃下。”應炎隆快手將如意寶丸送到她唇邊,指尖甚至顫抖著。

    花明子依言咽下,閉著眼喘著氣,已經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讓人抬來軟榻,送她回房。去吩咐翠宇熬來參湯,讓她連喝四十九日。還有,讓人整理好藥浴房,燒入袪毒藥草包,我要扶她進去排毒。”應炎隆向弟弟交代道:“接下來幾日,她會有嘔吐的情況,一會回房後便吩咐翠軒她們進來侍候。”

    應學文點頭,也不問原因,立刻就出去處理。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原本粗重的氣息漸漸平復,發白的雙唇也漸漸泛出血色,這才安了心,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你且安心。如今吃下梅以文留給你的‘如意寶九’,再保你一年沒有問題。一年後,‘鳳凰丹’也就出爐了。”

    “如意寶九是什麼?”花明子握著他仍顫抖的手問道。

    應炎隆抬頭看向家人,只見他們,包括已經走回屋內的應學文,全都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如意寶九”是多年前一名雲遊在外的醫者所留下的百年祖傳方子。只是因為煉丹不易,這名醫者一生也就只煉出了一顆。醫者臨終前將這方子及“如意寶九”交給了唯一的傳人瞿大夫。

    瞿大夫後來與應炎隆的爹結為摯友,在上一任皇帝病危之際,獻上了“如音心寶九”,成功延壽了一年。此後,瞿大夫被召入宮,應家藥鋪則成了皇室顧問,“如意寶九”再度出爐了一次,煉出了方才花明子服下的那一顆。

    “這些話,你跟你爹怎麼全沒說過?”宋青蓮問。

    “爹交代此事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應炎隆低頭撫著花明子的發,唇角噙著笑意。“況且,這‘如意寶九’畢竟只有一顆,也不是應家之物,說了只會讓大家望之興歎罷了,那又何必呢?”

    “你爹就那一肩扛的脾氣,你也是同一個德性。之前,你爹倒下後,你扛得那麼辛苦。你之前入獄,也是讓所有人嚇得六神無主……”宋青蓮忍不住叨念起兒子。

    “娘教訓得是。我現在不都把事務全分權交代出去了嗎?”應炎隆說道。

    “娘,幸好我像你。”應學文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有人全笑了出聲。

    “總之,多謝皇上賞賜,多謝老天保佑……”宋青蓮雙手合十,不住地點頭。

    花明子笑看著大家,想說話,可一張口卻是嘔出滿口黑血,濕了前襟。

    大夥全都驚呼出聲,只有應炎隆臉上染上一層喜色。他拿過手絹拭著花明子唇邊的血,眼中閃過一絲淚光。

    “服下如意寶九後,若能嘔出黑血,表示體內氣脈正在疏通。之後,每通一處經脈,便要嘔吐一次。待得十二經脈的淤氣都散出之後,臟腑自然會變得比較好。”應炎隆一說到此,甚至激動得脹紅了臉。

    花明子揚起唇角,癡癡地看著應炎隆——還能在他身邊再多待一年了。

    應炎隆也是傻傻地看著花明子,心中的百感交集一擁而上,倒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了。方才若不是意外摔破了玉鐲,她與他如今可能已陰陽兩隔了……

    “你……”應炎隆才開口,淚水便滑了下來。

    所有人見狀,也都紅了眼眶。雖說生離死別不可避免,但遺憾才是更讓人痛心之事啊。

    應炎隆顧不得其他家人還在,逕自將臉埋入她頸間,緊緊地摟著她。

    花明子亦緊挨著他,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顏抖了起來。

    她原以為這一生沒有遺憾了,但她若死去獨留他一人存活數十年,她實在也不忍心。而在這一刻,她懂了皇上將“如意寶九”給了梅以文的心思、懂了

    皇上沒向她索回“如意寶九”的悲傷——因為皇上不願獨活在沒有梅以文的天地裡。

    花明子一忖及此,不免輕歎口氣。

    “別難過了,梅以文在天之靈,若知道結果如此,定會很高興的。”應炎隆附耳對她說道。

    花明子笑了,知她者真的莫過於應炎隆啊。

    “這一切必定是因為應家藥鋪行善積德,所以大嫂才能這麼福大命大。”錢盈盈拍手叫好道。

    “不如我們之後把花記食鋪其中幾間改成素齋鋪,少殺一些生命,也算是為大嫂祈福積德。”應學文說。

    “好,就照你的意思去安排。”應炎隆抬頭看著弟弟,微笑點頭。

    應學文笑意更濃,臉上的自信益加散發光彩。

    花明子看著所有人,最終將目光回到了應炎隆臉上。

    她對他燦然一笑,覆住他的手,感動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有了力氣能握住他的手,可以與他再多走一段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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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個時辰後,當花明子在翠宇及幾名護院的陪同下外出後,再度回到應宅時,臉色十分沉重。因為適才辦事結束,經過應家藥鋪時,她聽到了讓她不快的傳言。

    花明子進了正廳,讓上前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只留下朱管事。“藥鋪發生什麼事?怎麼冷冷清清,全然不是平時模樣?”花明子沉聲問道。

    “原本不想說了讓您煩心的,怎知您竟外出了。”朱管事拱手說道:“近日謠言四起,說是應家藥鋪的藥出了亂子,害得皇族生了重病,皇上要嚴懲,還抓了應當家要處罰。是以這幾日的生意和往日相比,竟下降了一半。”

    花明子雙唇一抿!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散佈謠言。羅繼才想趁應炎隆不在之時整倒應家藥鋪,作夢!

    朱管事看著花當家開始低頭在屋內踱步。

    他知道這是花當家正在思考,他也期待著她能為應家藥鋪做些什麼,畢竟如今敵暗我明,他們老處於挨打局勢?,加上當家如今還在宮牢裡,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被釋放。

    花明子站到朱管事面前,凝肅地說:“若是應家藥鋪七天沒有收入,可會有什麼影響?”

    “您的意思是要暫時不營業?”朱管事有些失望,白眉擰得更緊了。“如此豈不正好落了外頭人的口實,況且那些急病要看醫者,又該如何是好……”

    “我不是要關門不營業,而是想義診七日。既然應家藥鋪不缺錢,那我們便趁此機會宣揚應家藥鋪的仁醫美名。義診期間,凡是貧苦無依者皆能免費看診,附贈三日藥材。我們則趁著這段時間查出散播謠言之人……”花明子雙唇一抿,臉色沉凝地說:“雖然我們早就知道是羅繼才,但還是要找出證據讓他沒法狡辯,然後再找人散播說他蓄意詛咒皇族。”

    “好,我立刻就去辦這兩件事。”朱管事笑顏逐開地說道。

    應當家果然沒交代錯人。

    “還有,這七日藥材費皆由我花家來出,算是我為你們當家積福的一點心意。我花記食鋪也會在同時間辦七天的脤災濟糧,如此京城內忙著說起花、應兩家積善之事,就應該沒空去議論什麼應家的藥出亂子一事了。”

    “花當家且慢。應家藥鋪義診沒問題,但花記食鋪的脤災濟糧使不得。”

    朱管事搖頭說道。

    “為何使不得?”

    朱管事猶豫了一會後,這才將應當家離開之前的交代說了一遍,說是局勢未明朗前,對外一律只宣稱她只是在應家休養,別讓他的事拖累了她。

    花明子握緊拳頭,胸口一窒!

    “我……”她咽口喉頭的哽咽,低聲說道:“如今和他在同一艘船上,沒什麼好避嫌的。”

    “那是我們當家關懷您的心意。”

    花明子原本還想搖頭,可旋即改變了主意。“好,就依你們當家之意。如此一來,他若真的出了事,我沒被應家絆著,才可以動用到花家那邊的力量救他。”

    “是。”朱管事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草擬一個義診計畫,之後再召集各家藥鋪掌櫃,把方式都弄周全後,再回來向您報告。”

    “勞煩朱管事了。”

    花明子點頭目送朱管事離開,知道朱管事在藥鋪生意上不知比她熟稔幾百倍,她能做得比朱管事好的部分,也不過就是因為她有花家的財勢,所以能為自己下的命令負責罷了。

    花明子揉著頭在榻邊坐下,決定暫時小歇一會兒。只有兩年壽命的身子,怎能不好好照顧呢?

    只是,她才入睡沒多久,甚至尚未睡穩,便被人給驚醒了——

    “說!你為何有這只白玉鐲!”

    花明子是被大吼聲驚醒的,她嚇得睜開眼,整個人旋即被人往上提了起來。

    她睜大眼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氣宇不凡,卻是雙目血紅、面容憔悴。一身亮黑水貂披風還披在身上,貂毛上甚且還覆著來不及拍開的白雪。

    “說!”男子抓著她的前襟,目眢欲裂地瞪著她。

    花明子嚇到說不出話,她別開臉,想拉開彼此太近的距離,目光卻定在男子頸間的白玉鐲上。

    那是和梅以文贈與她的白玉鐲一樣的紋理雕飾,她當初收到玉鐲時並未多想,如今才恍然能夠堂而皇之將九龍掛上身的男人還會有誰!

    她只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戴著面紗到了皇城東街當鋪,將白玉鐲轉交給金福來之後,所召喚來的人居然是——

    “大膽!竟敢不回答朕!”

    男子怒極將她往後一推,花明子整個人撞上牆邊,痛得幾乎直不起身,但她管不了痛,咬牙跪地說道:“花明子拜見皇上。”應炎隆有救了!

    黑行健瞪著她,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一會後,目光最後停在她焦急的黑眸上。“白玉鐲誰送的?”

    “我的白玉手鐲乃是梅以文所贈。”

    “他為何要把這東西送給你?你可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黑行健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梅兄說他視我為妹,要我留著這玉鐲,有困難時便拿著這玉鐲找金福來求救。”花明子看著皇上的雙眼說道。

    “你可知他把自己的命送給你了!”黑行健大吼。

    “梅兄怎麼了?!這些時日傾城山莊被官兵包圍,誰也不許進出,我不知道他的情況——”

    “他死了!”黑行健兇惡地瞪著花明子,好像這樣就能讓梅以文復活一般。花明子雙膝一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因為即便知道梅兄病弱,可是總想著他還能再多活一些時日,總想著她與應炎隆成親後,必然要再去拜訪梅兄的。誰曉得如今居然已天人永隔……花明子咬著唇,低頭拭去淚水。

    黑行健見她傷心,更加惱恨,怒斥:“就是你拿走了白玉鐲,他才會死的!?”

    “我若知道白玉鐲能救他,怎麼可能拿!”花明子驀地抬頭說道。

    “大膽!”黑行健伸手便是一巴掌。

    花明子被打得倒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

    她忍住想對他咆哮的衝動,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可以輕易毀滅應、花兩家的所有人命,只因為他是皇上。

    人生,從來就不公平,所以她只能盡全力保全重要的人。

    花明子忿忿咬了下牙根,待得再次抬頭時,已抹去了眼中的怨恨,盡力用最平穩的語氣向皇上說道:

    “我也希望梅兄活著。若我能夠分壽予他,我亦是願意的。”

    黑行健瞪著她,因為那樣倔氣的眼神,他曾經在梅以文身上看到。梅以文曾對他說過:“你不過是運氣好,生在皇室,成了皇帝!否則你與我有何不同?我們都是人,你也不能長翅膀飛。”

    光憑梅以文的那些話,就該被判死罪的,但他怎麼捨得要梅以文的命,那也是他的命呀。

    梅以文從來就不願順著他,從傾城山莊留下的那些沒服用的“舒心丹”數量看來,梅以文從幾個月前就已萌生死意了……

    黑行健頹然在榻邊坐下,拿出了白玉鐲握在掌中,一股心酸霎時襲上喉頭,喃喃自語道:“……你就是存心想跟朕作對……朕方才看到白玉鐲時,還以為是你沒死,

    只是一場惡作劇……當初你拿死來威脅朕讓你離開……早知道你離開了,還是會那麼早走,我就是綁著你,也要留住你……”

    說到最後,黑行健將臉埋到雙掌之間,雙肩不住地抽動。

    花明子見著皇上如此傷心,連忙垂眸定神,就怕自己聽到、看到不該看的情感,會惹禍上身。

    她雖不知皇上與梅以文之間的關係為何,但見皇上此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再想起梅以文對她的羨慕,還有梅以文說過的話——他有心愛之人,不過卻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再加上梅以文病危時,傾城山莊被封莊一事……皇上與梅以文的關係非比尋常。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或許還有機會放手一搏。她見到皇上了,不是嗎?黑行健傷心了一會,看到花明子仍跪在地上,粗聲問道:“他將這玉鐲拿給你時,還說了什麼嗎?”

    “梅兄拿這玉鐲給我時,雖不曾多說什麼,可我知道他是羨慕我的。”花明子定定回看皇上的眼,決定拚了!

    “他羨慕你什麼?”

    “他羨慕我是女兒身。”

    黑行健的臉色刷地慘白,高大身軀晃動了下,神情竟瞬間委靡了。

    花明子見此,知道自己下對了棋,也只能繼續猜測下去——

    “梅兄說過他有心愛之人,只是今生無法相守。他說自己若是待在心愛之人身邊,必然會讓對方名聲有損。他說他若能像我,便能與那人偕老一生,但他天生體弱,活不過三十歲,不想連累那人為他流淚……”

    黑行健身子再度一震!甚至必須扶住牆壁以穩住身子。

    他原以為梅以文離他而去,還發上毒誓說是再見他的面便要自盡,都是因為厭惡他;誰知道梅以文選擇離開,竟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男子身分,梅以文怕損了他身為皇上的聲譽……

    他原以為自己是恨梅以文的,恨梅以文不解他的情意,恨梅以文狠心離開。誰知道真相卻是如此讓人揪心,他寧願自己再繼續恨梅以文,才不會這麼心痛啊。

    黑行健捶打著胸口,希望能不再那般痛苦。

    “皇上,您沒事吧?!”兩名護衛立刻入門,一左一右地護住他。

    花明子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視著,她瑟縮了下身子,卻仍持續跪著,即便她的膝蓋已經在發抖。

    “你們全退下。”黑行健大掌一揮,仍然頹著身子。好一會後,才又抬頭看向她。“他……他還說過什麼?”

    “他說他日日為他心中所愛祈福,祈求對方能夠利益眾生。”她想梅兄應該不介意她說幾句似真似假的話來讓皇上心軟。“當他特別想念那個人時,還會做一些特別料理。我有幸嘗過幾道,若非心細如發似梅兄,若非極度想念,不可能會費心做出那樣的手藝。”

    黑行健想起自己與梅以文的情緣,也正源自於一場素宴上他嘗到了梅以文的手藝“相思豆腐”;他驚為天人,召梅以文出來相見。那一見之後——他腦中便只有梅以文的身影了。

    “他做過什麼料理?”黑行健嘎聲問。

    “相思豆腐。那豆腐似菊花在湯裡綻放啊,滋味清雅不似人間有。”她說。黑行健緊握著白玉鐲,任那沁涼直鑽入心頭——梅以文,若我早知你惦記我如此深,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名君盛名又如何?能保住心愛之人嗎?

    “還有呢?”黑行健緊盯著她的眼問道。

    “還有一道清燉瓜盅,他取名為‘情終不悔’。”

    黑行健心中大慟,終究忍不住胸口的痛,仰頭放聲嘶吼了起來:“為什麼要這樣待我!你給我回來!回來!”

    花明子低頭,原為避看皇上的狼狽姿態,但後來聽見他的嘶吼,不禁也紅了眼眶。即便貴為天子,亦無法守住有情人。人命要離開時,誰都留不住啊。

    “你……可知‘情終不悔’怎麼做?”黑行健嘎聲問道。

    “知道。但最多只能做出梅兄的一半火候。”

    “你待會就去做,需要什麼材料,都讓朕的護衛去找來。”

    “是。”花明子點頭,心裡卻著急著該在何時開口為應炎隆求情。

    黑行健看著她,見她雖是極力鎮定,卻仍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他想起自己在來時的路上,密探所告之關於花明子背景諸事,包括她與應炎隆的婚事,還有羅繼才曾熱絡追求她諸事。

    這些時日,他為著梅以文的離世痛苦不已,什麼都不想管,才會暫時將應炎隆的事交給羅貴妃處理。他原想著羅貴妃與應炎隆並無恩怨,應當就是讓應炎隆在宮牢裡多待個幾日罷了。

    但他沒想到花明子、應炎隆和羅繼才這三人竟能扯上關係。如此一來,那應炎隆在宮牢之間的待遇,想來不會太妙。

    “你拿白玉鐲找金福來想求助什麼?想救應炎隆?”黑行健見她用力點頭,又對著他磕了個頭後,他才又問道:“你可知他被嬪妃控訴的罪名是什麼?沒有一個女人會用毀掉自己的清譽來控訴男子的侵犯,何況是嬪妃……”

    ***

    “他是被陷害的。”花明子急聲說道,跪著的雙膝不由自主地往前爬了幾步。

    “可有證據?”

    “有!”花明子連忙將她這些日子以來所搜集的證據,一古腦兒全說了出口,急到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黑行健聽完後,眉也不抬一下地說道:“你們都聽見了,還不快去把事情查清楚。”

    “是。”門外傳來回復聲。

    “多謝皇上!”花明子又用力磕了三個頭。

    “起身去做那道‘情終不悔’吧。”黑行健說。

    “是。”花明子起身,但跪到發麻的雙膝不由她作主,雙腿一軟,整個人又落回了地上。

    她背上冒出一陣冷汗,用手撐著想起身,偏偏身子仍是虛弱,手掌一個不小心沒撐好,一陣晃動之後,再次摔倒在地。

    花明子臉色發白,根本不敢去看皇上,只是強迫自己慢慢地起身。

    “請皇上恕罪,民女並非故意不敬……”花明子雙腿打顫,聲音顫抖地說道。

    “朕與他初次相見,他遠遠地跪在門邊,等著我品嘗菜色完畢。可他身子原就不好,待到我喚他上前晉見時,他想起身,卻起不了,勉強起身卻又跌落在地,一連摔了幾次……”黑行健看著她,可目光卻茫然,語調淒然。

    花明子松了口氣,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梅兄有次跟我對坐品茗,梅兄沒坐多久,腳便麻了。他笑著說,他以前喝茶喝到腳麻時,總是勞煩了人背他下榻。”

    “是啊,大夫說他氣血不足,久坐久站都不適合……”所以,四下無人時總由他抱著。

    花明子見皇上一臉思慕神情,卻不敢多瞧或多問,再度行了個禮後,說道:“民女先出去準備食材了。”

    “且慢。”黑行健說。

    花明子看向皇上,只見他滿眼複雜情緒地看著她。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嚇出了一身冷汗。

    “拿去。”黑行健將白玉鐲遞到她面前。

    花明子搖頭,不敢伸手去接。

    “那是他留給你的東西,朕不想他在天上還怨朕。”黑行健說。

    花明子蹙了下眉,卻還是接過了白玉鐲,然後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皇上。”

    花明子將白玉鐲戴回腕上,心情忐忑地走出房間,卻不敢再多問一句她心裡最記掛之事——應炎隆如今可好?

    因為她與梅兄的交情,皇上對她已有幾分的另眼相待,而她能說的都已說了,也不好再多言,若是犯得君怒,那麼對應炎隆更加不利。況且,皇上願意派人去調查,那麼應炎隆就有機會可以平反。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往灶房而去,在心裡向老天祈求——

    讓皇上能夠儘快調查出真相、讓應炎隆能夠儘快平安回來,就算是要折她的壽,讓她只剩幾天好活,她亦心甘情願啊。

    ***

    “應當家,起來。”

    應炎隆在昏沉間被人喚醒;他驚醒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急忙蜷縮著身體,因為早已被刑罰得草木皆兵。

    “應當家,是我。”

    應炎隆驀地睜開眼,看見禁衛軍的紀副將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紀副將臉色不甚嚴峻,又聽見對方喚他應當家,猜想情況或者不至於太糟,也許是皇上終於願意見他了。

    應炎隆想扶著牆壁起身,可十日以來所食不多,加上被刑求的身子無比虛弱,竟是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紀副將與另一名禁衛軍上前,一左一右地攙起了他。

    “您稍忍耐一下。”紀副將用一塊黑布蒙上應炎隆的眼,再將他扶上軟轎。

    “請勿擅自取下,以免有性命之危。”

    應炎隆點頭,感覺軟轎開始往前走。

    軟轎走得飛快,宮牢裡帶著沼氣的風拂過應炎隆的臉龐。

    他聽見了機關開合的聲音,卻沒感覺到太多光影變化,只是覺得所呼吸的氣味開始愈來愈潮濕。

    應炎隆想他還是在宮牢裡,只是進了不為人知的秘道,而且還走了好一會兒,表示這秘道比想像中還寬敞且長。“請下轎。”紀副將說。

    應炎隆被扶下了轎,解開了眼上的黑布。

    應炎隆眨著眼還在適應光線,便看見眼前身著墨藍雙色紋長袍的皇帝正端坐在一把寬正大椅裡。

    “拜見皇上。”應炎隆雙膝旋即落地。

    “起身吧。”黑行健看著身形、面龐已經削瘦泰半的應炎隆,漠然地說道:“賜坐。”

    “謝皇上。”應炎隆被紀副將扶上座椅之後,隨著皇上的視線看去——眼前有一片三人寬度的明亮石壁,其上正映著一套桌椅床榻。

    應炎隆皺了下眉,因為這屋內明明只有二椅一桌啊。

    “我們現在坐在一式二門的乾坤雙房裡。這間是‘坤房’。隔壁的‘乾房’裡面佈滿了回音石以及明鏡石壁,能夠將聲音及裡頭情況投射到‘坤房’,但‘乾房’內之人卻完全不知道‘坤房’的存在,也聽不到我們說話。”黑行健說。

    應炎隆點頭,並沒有接話。他不知道皇上帶他到這裡的用意,且皇上沒有先問他問題,他也不敢妄自喊冤,只能等待著……

    黑行健看著石壁上那間他曾囚禁過梅以文一個月的“乾房”——那時他日日在“坤房”守著,只為了觀看梅以文的一舉一動。因為那時梅以文已發了毒誓,說只要再見他一面,就要自殺。

    他曾經因為忍不住思念、不守約定而出現在梅以文面前,結果梅以文咬舌試圖自盡,嚇得他再也不敢現身。後來,是他見梅以文被囚于這房內,精神開始渙散,且開始絕食,這才同意梅以文的請命,讓人將之送到傾城山莊。

    應炎隆感覺到皇上變得沉重的呼息聲,卻不能多問什麼,只是坐直身子定定看著石壁上映出的“乾房”——

    乾房那端,有人推門而入。

    是花明子!

    應炎隆身子驀地一震,一顆心提到了胸口,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眼眶發熱地緊緊盯著她——

    她讓紀副將拖著昏迷中的羅繼才進門,並將之推到牆邊,用鎖鏈鎖扣著。

    “看你的女人怎麼替你洗清罪名吧。”黑行健說。

    “多謝聖上。”應炎隆心中激動,勉強彎身行禮後,便一瞬不瞬地看著石壁上的花明子對紀副將道謝。

    紀副將退出之後,花明子搬了把椅子,雙臂交握地坐在羅繼才面前。

    應炎隆看著她清瘦、幾乎見骨的臉龐,心裡不舍?,只是瞧著她雙臂交握胸前,兇悍地瞪著羅繼才的神色,倒也寬心她還不錯的精神。

    “羅繼才,你也該醒了吧!”花明子一腳踢上羅繼才的肚腹。

    那腳踢得著實有力,配著羅繼才的慘叫聲,聽來頗是驚心動魄。

    “啊!痛啊!痛死我了!”羅繼才睜大眼,大吼大叫著。

    應炎隆挑了下眉,唇角上揚,真恨不得也踩上一腳。

    黑行健看著花明子的舉動,想著梅以文真的想變成她這樣強悍的女子嗎?不過,如果是梅以文雙手扠腰對他叫囂,他也只會覺得梅以文看來生氣勃勃吧。如果梅以文還活著的話,坐在他身邊陪他看花明子教訓羅繼才的話,不知有多好……黑行健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只是看著花明子一腳踩上羅繼才的下腹。

    羅繼才慘叫不絕,捲曲著身子。“你別再踢了!我要死了!”

    “死?誰說要那樣便宜你了。”花明子冷笑一聲,再度一腳招呼在羅繼才腰側——她之前已經請教過紀副將了,務期每一腳都要招呼在羅繼才最脆弱的部位。

    羅繼才痛到呼天喊地,淚水鼻涕糊了一臉。

    “再喊一聲痛,就把你倒吊在火盆下慢慢地燒!你知道這種死法嗎?聞著自己的肉味、慢慢痛死是什麼感覺,要不要試一試?據說要將近一天才能死成,有人死了兩天還死不了……”花明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羅繼才倒抽一口氣,全身發抖,不停地搖頭。

    “不說話嗎?那只好讓你看看這個了。”花明子掀開床上薄被,露出一個人——一個一動不動、臉色慘白的女子。

    羅繼才看著那個女子,全身顫抖了起來。

    “你你你你殺了許嬪!”

    “你慫恿許嬪控訴應炎隆非禮於她。現在她成這副德性了,你若不吐實,也就是這個下場。”花明子冷冷說道。

    羅繼才瞪著許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牙齒不停地打顫。

    “你……這……這裡是哪裡?你想做什麼?”他記得自己出門上了轎,然後就人事不省了。

    “這是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說出自己陷害應炎隆的經過,你就等著被我淩遲至死。”花明子取出一條長鞭,往空中一甩。

    皮鞭劃破空氣的尖嘯聲,讓羅繼才頓時臉色發白。

    “我……真不知道應炎隆怎麼了。他怎麼了?”羅繼才故作驚訝地說道。

    “還演?”花明子長鞭抽去,狠狠打中羅繼才的手臂。

    羅繼才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痛到整張臉都扭曲了。

    花明子沒法子對他感到一分同情,因為應炎隆如今的生死未蔔都是因為他!

    “你讓許嬪趁著皇上出城時誣陷應炎隆,好讓羅貴妃的人馬趁機對應炎隆嚴刑逼供,此事是否屬實?”她大聲質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幹麼誣陷應炎隆?你……你綁了我,貴妃、我爹,還有皇上不會饒過你的……”

    “你知道應炎隆與我即將成親,怕他會因為我被你殺傷一事而報復於你,

    情急之下,就找了與你有關係的許嬪,告訴她若不舉發應炎隆,你就要說她意圖勾引你……”

    “你胡說八道!”羅繼才左右張望著,像是生怕這番話被人聽見。“要我找許嬪身邊的人過來對質嗎?”

    羅繼才看著她,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他當初一察覺到應炎隆的恨意,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而他既然有法子誣陷應炎隆,現在也一定能夠脫身的。

    “花當家既能這樣誣陷我,自然也能這樣威脅許嬪身邊的人。依我看來,你不過是因為應炎隆對許嬪的事露了餡,所以才抓我過來想泄忿。只是,你居然還殺了許嬪,行徑著實太過囂張,要是皇上知道了,你會落得什麼下場。咱們這個皇帝可不是吃素的……啊!”

    一記長鞭甩到羅繼才臉上,割出一道血痕。

    羅繼才嚎叫一聲,看著手執長粳的花明子站到他面前冷笑道:“憑你也敢議論皇上。我倒是想知道,要是皇上知道你在京城變賣皇家物品,會有什麼反應。”

    “我沒有!”羅繼才聞言,臉色頓時一陣青白。

    “我們找人追查過了,買了你那些皇家物件的商人,已經指證了你的人,而你的人又指證了你。”花明子冷笑道:“沒有人願意承擔私賣皇物的死罪。你只能自己擔了。”

    “你嚴刑逼供,他們怕了才說謊的。”羅繼才雙唇顫抖地說。

    “是嗎?一個、兩個,三四五個都是活證,你說皇上會相信誰?”

    “我……我那只是一時糊塗。你若是把我交給皇上,你私擄我動刑,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我們打個商量……”

    “我死路一條又如何?拜你當時刺傷我之賜,我如今只剩兩年好活,我就算不要命,也要你得到報應。”

    花明子的長鞭再度揮出,打得羅繼才滿地打滾,渾然不知待在“坤房”的應炎隆已經紅了眼眶——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只剩兩年壽命的?

    黑行健看向應炎隆痛心疾首的神情,想起自己連梅以文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痛啊!”羅繼才被連打多次之後,聲音漸漸衰弱。

    花明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知道自己的大膽猜測其實接近真相了——當她追查到羅仁與九王爺來往甚密時,謀逆是她第一個人腦海的念頭。

    “說!羅家是不是要謀逆!”她沉聲一喝。

    “沒……有……全是……你……胡說……”羅繼才的話已經抖到無法聽清楚了。

    “誰胡說?”花明子拿起長鞭往羅繼才臉上揮去,在他尖叫之時,再加上一鞭。“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你知道這鞭子這樣一鞭一鞭地打,也能打死人的。”

    羅繼才被打得抱頭大叫:“我說我說!一切都是許嬪計畫的!她說皇上對梅以文癡迷,一輩子生不出皇子,她不要老死宮中,要我們去找九王爺——”

    “把事情都推到別人身上,你倒是能手。”花明子收了鞭,往後倚著石壁,以恢復體力。

    “我們羅家原本就被冤枉,一切都是許嬪——”

    “是嗎?那我們來聽聽許嬪怎麼說吧。”

    羅繼才目瞪口呆地看著花明子緩緩走向榻邊,往許嬪嘴裡放了一九丹藥,不消一會兒,原本一動也不動的許嬪居然醒了過來。

    花明子對她說了羅繼才剛說的話,許嬪睜大眼,怒瞪著羅繼才。

    “若不是我遭你玷污、被你威脅,你當我會鋌而走險與你下這步棋嗎!我在羅貴妃那裡賞花時不過是喝了杯你敬的酒,竟就亂了性將你當成了皇上。你對我下藥,你禽獸不如……”許嬪走到羅繼才面前,狠狠地瞪著他。

    “我勒死你這個胡說八道的女人!”羅繼才用盡力氣抓住許嬪,雙手勒住她脖子,手臂上的鐵鍊叮叮作響。

    “放手!”花明子執起長鞭就往羅繼才身上招呼。

    羅繼才沒鬆手,只是發狠地想勒死許嬪——死了,就死無對證了。

    “他說過……九王爺家……有謀反路線圖……他們還想擄梅以文威脅皇上……”許嬪被勒得眼突出,從嘴裡吐出話來。

    “坤房”裡的黑行健霍然起身,威厲臉孔閃過濃濃殺氣。“出手。”

    黑行健聲未落,花明子背後立即竄人了兩個護衛。護衛們上前制住羅繼才,許嬪則是昏死了過去。

    “你們是誰?!我要向皇上申冤啊!”羅繼才拚命掙扎,大喊大叫道。

    “申什麼冤?”黑行健繞過秘徑,出現在門口。

    羅繼才看著皇上,嚇傻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把他押入冰牢,朕要親審。”

    羅繼才一聽是冰牢,嚇得雙眼翻白,竟就昏死了過去。

    冰牢裡的酷寒會讓峻刑更加痛苦,而冰牢裡的冷卻也會使得傷口惡化沒那麼容易。先前一名叛臣人了冰牢,聽說足足半年才被折磨死。出來時,沒人認出那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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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之後數日,花、應兩家開始為了婚事而忙碌熱鬧起來。劉媒婆的大嗓門更是每日都要在應府裡響起一次,從聘禮到嫁妝到婚禮儀式的嚷嚷聲從沒停過。

    然花明子因身子仍較常人虛弱,應炎隆根本不讓她操心,每日只許她早中晚各辦事半個時辰,自然也不會讓劉媒婆吵到她半分。

    花明子最氣他當她是孩子一樣地管束著,可她身邊的人卻像是中了應炎隆下的蠱一般,每每她辦事的半個時辰一到,翠宇就忙不迭地催促她休息,且不論花明子當時手上正在進行什麼,都會被立刻中斷。

    花明子抗議過幾次,結果就是被請到應炎隆的書房裡,直接被應炎隆抱上大腿強迫休息。這種強迫人休息的方式,羞得她根本無法反擊,最後只能幹生悶氣,對著翠宇她們嗔怒吃裡扒外,順便再罵個幾聲應炎隆的霸道。

    翠宇她們跟著花當家這麼久,怎會看不出她的真實心情。況且,應當家最近總是旁若無人地握著花當家的手,惹得她橫眉豎眼、面紅耳赤卻又無計可施的嬌倔模樣,總是讓她們看得好開心。她們的當家總算是遇到了一個有肩膀、能一起承擔責任之人了。

    至於應學文這邊,打從他大哥私下跟他談過花明子吃過“雙秋九”一事以及婚事之後,他就把自己鎖在院落裡,幾天都不吭聲,直到他娘親讓他出門領著花當家的幹妹妹錢盈盈到府裡作客,他這才又稍微恢復了原本模樣。

    錢盈盈對好相貌的應學文印象極好,加上花明子的有心幫襯,兼以錢盈盈對江湖事原本就好奇,且應學文懂得武藝,兩人在接觸幾回之後,只要錢盈盈前腳踏人花明子院落,應學文就會滿臉笑意地出現。

    花明子想著這兩人實在也匹配,只等著她和應炎隆成親之後,便要親自帶著應學文開始學習,順便問問他為何近來瞧她的目光總泛著同情?

    她有何好同情呢?雖不能生育,但她就要成親了,而且嫁的還是應炎隆,

    一個再不可能有人比他更讓她放心的夫婿人選。

    一想到應炎隆,正捧著暖手爐看著窗外的花明子雙唇微揚了一下,旋即蹙了下眉,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安。

    也許是因為不習慣這樣事事有人打點的安逸生活吧,她這幾日心頭總有些不安寧。

    花明子看向門口,想著喚來翠宇,讓她去把負責花記食鋪的尤管事及花家內務的吳管事都找來,打算將家裡、食鋪裡的事都說上一說。

    “翠……”

    “姐姐!”花明子聲未落,一身珠翠叮噹響的錢盈盈已經入門了,身邊還跟著翠宇。

    “怎麼了?”花明子飛快坐直身子,隨即蹙了下眉,因為傷口處傳來了不適。

    “姐姐聽說了傾城山莊梅少莊主的事情了嗎?”錢盈盈立刻坐到榻邊,氣喘吁吁地問道。

    “梅兄怎麼了?”花明子抓住錢盈盈的手臂急問。

    “梅少莊主病重,命在旦夕。”錢盈盈咬著唇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花明子轉身就想下榻。

    “應家二少爺告訴我的。他說今天清晨應當家領著幾個大夫急急趕往傾城山莊去了。”

    “該死!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事!”花明子揪著心,握住腕上那只她最後一次與梅以文在傾城山莊相見時,他說她既視他為兄,定要贈與她的白玉鐲。

    “也許是他們不知道你跟梅少莊主的交情吧。”

    花明子眉頭鎖得更緊了,因為應炎隆是知情的。他是因為怕她擔心,所以隻字不提嗎?

    但她真討厭這種事事被別人代為決定的感覺。她的身體如何她最清楚,難道她會為難自己嗎?

    “翠宇,替我更衣。”花明子命令道:“吩咐人備車,我要去傾城山莊。”

    “當家,不成啊!傾城山莊這一來一往,全是山路,萬一扯動傷口……”翠宇急得連連搖頭,並對錢盈盈求道:“姑娘,您替我勸勸當家啊。”

    “姐姐,你要是在路上出了事,應當家不宰了我才怪。我求你好好在家躺著吧!我讓應家二少爺一有消息就過來告訴你,這樣可好?”錢盈盈擋在花明子面前,怎樣也不讓她下榻。

    “不好。我得去見梅兄。”花明子推開錢盈盈,撐著身體就要下榻。

    “見誰?”應炎隆走進屋內,一看到花明子作勢要下榻,雙唇一抿,立刻上前阻止。

    “幸虧您來了,否則我這姐姐就要衝出門了。”錢盈盈松了口氣,退到了一旁。

    “我問你,傾城山莊的梅少莊主身體怎麼樣了?”花明子定定看著應炎隆問道。

    應炎隆利眼瞪向錢盈盈,她立刻噤聲。

    “我出去透透氣。”錢盈盈頭皮發麻,轉身便往外溜,順道帶走了翠宇。

    “梅兄怎麼了?”花明子扯著應炎隆衣袖問。

    應炎隆低頭看著她,明知梅以文如今情況危急,她擔心也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她與梅以文交情不同,且梅以文喜歡著她,他竟還是心生了些許不快。這自私的念頭讓他一驚,連忙鎮定心神,用最平穩的口氣說道:“我們趕到時,梅以文已經昏迷。大夫說他出息多入息少,怕是捱不過今夜了。”

    花明子眼眶霎時一紅,一手護住傷口,側身便想下榻。“我得去看他,我不能讓他一個人——”

    “他不是一個人,他有至親陪著。”

    “誰?梅兄並無親人。”她懷疑地看著他。

    “當初花記食鋪就是因為有梅公子的幫助,我才能開出第一波叫好又叫座的菜單,我不能連恩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即便是封莊,我也要去一趟。”花明子語氣堅定地說。

    “擅闖者是死路一條。”應炎隆的手指陷人她肩膀裡,嚴聲說道。

    “京城就在天子腳下,誰敢這麼大膽……”

    花明子閉嘴的同時,應炎隆的大掌也搗上她的嘴。

    她身子一震!突然間懂了那個大膽之人也許正是唯一可以在京城為所欲為的人。

    “且不論下令封莊的是誰,此去傾城山莊來回要花上三個時辰,萬一你的傷口又裂開呢?聖手大夫現在不在京城,你去看梅少莊主是打算一命換一命嗎?況且,若是羅繼才得到消息在半路攔人呢?我可以派人保護你,但惡戰之中,你能擔保自己沒有損傷嗎?你這一傷,連腦子都壞了嗎?”

    應炎隆光是想到她貿然前去會遇到的危險,臉色都變了,斥責也就份外嚴厲了起來。

    花明子幾曾被人這麼斥責過,一陣怒氣直沖腦門,氣得她拍開他的手,不客氣地說道:“對!我是沒腦子!但我有心,知道朋友病危,我拚了命也要去看他。”

    “為了見他一面,連累花家、應家幾百口陪葬,也無所謂?”他瞪她。花明子貝齒緊咬住唇,想起當今天子彼時踩著血腥登上皇位的過程,驀地打個冷顫。原來封莊的人真的是天子……

    應炎隆見她臉色發白,心生不忍,擁她入懷後,撫著她的臉柔聲說道:“我不是沒心,而是我的心只放在你身上。你的安危是我最擔心之事。”

    花明子看著他那讓她心慌的黑眸,蹙著眉推他的肩——

    “你不能老用這種方式管束我,我不是小孩子。”

    “我能,而且我會繼續用。”

    “那我不嫁了!”她瞪他。

    “你得嫁,而且還得提前嫁。我已經吩咐朱管事請來應家族長,就說你我父親同托夢,命我們在今日成親。”應炎隆神色肅然地說。

    “你瘋了嗎?!為什麼這麼突然?”她問。

    “若是梅以文在那人面前喊了你的名字,或是表露了什麼心事,你若是我的妻子,還有機會保住一條命。”他壓低聲音說道。

    她倒抽一口氣,整個腦袋渾沌了。

    “你想太多了,情況不會那麼嚴重的……”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並在她掙扎之際,以單手扣住她的雙腕,輕易化解她所有的掙扎。

    一顆淚水滑出眼眶,她驀地別過頭,不讓他看見。

    他握住她下顎,將她臉龐轉回,嘎聲問道:“哭什麼?”

    “被你氣哭的!我討厭這樣被你影響!討厭你什麼事都要替我做決定!花記食鋪是我一手撐起來的,即便我日後身子不妥,但我仍不會是一般女子。可你待我的方式,事事都把我蒙在鼓裡,要我什麼事都不聞問……”

    “你若非與眾不同,我豈會娶你。只是你如今傷勢未愈,這事又茲關體大,我必須先行決定。日後你想要操煩什麼事,只要不是危及到你的身體狀況,我會同你一起決定,這樣……”

    “我的身體狀況我可以自己決定。”她定定看著他。

    應炎隆雙唇抿緊,濃眉隨之擰起,畢竟他還不習慣有人拂逆他的決定。

    “如果你連讓我做決定這件事都做不到,那麼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我明天就回花家。”她臉色一沉說道。

    “我當初想再娶,無非是為了要照顧應家內部,讓我在外頭無後顧之憂,誰知偏偏喜歡上你這個女當家。”他搗住她的唇,阻止她開口。“我知道你身體不好,也知道你對花記食鋪的事放不了心,無論如何都是要讓我操心的。但我既是喜歡了,就只能顧得更多,否則我寢食難安。所以,我們一定得成親,而你也得學會在顧及身體的前提下,再去做想做的事,好嗎?”

    花明子見他眼中盡是關懷之情,再瞧他臉色明顯憔悴,方才被他干預激起的怒氣早化去了大半,甚至已能將心比心地想著若她是他,她也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決定——保護心愛的人。

    “關於你生意上之事,我可以不干涉。但其它事若與我有關,你便該與我商量。反之,我亦是如此,好嗎?”他說。

    她習慣性地張口想反駁,可他卻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別讓我擔心。”她鼻尖一酸,想起他在百忙中仍時時叮嚀她的吃穿行住坐臥,想方設法為她著想的心情。該是爹娘在天上保佑,才讓她得了這樣的一個夫婿吧。

    “為何不說話?有意見便提出來討論。”他歎了口氣,已經有了和她理論的打算了。

    “不說話是默許。”花明子用指尖撫去他眉間擰皺,輕聲說道:“我同意便是了。”

    他眉頭一松,笑了起來。

    她也笑著,順著他的手勢偎人他懷裡。

    “梅兄那裡,你是真的去不得。倘若那裡一有新的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

    “嗯。聽你的。”

    他見她難得如此配合,失笑地看著她,而這一看,令得他的眉眼全滲人了笑意。

    “今晚,你便是我的娘子了,要與我同床共枕了。”他說。

    “你……怎麼想的盡是那些事……”她瞟他一眼。

    “我若對你不想著那些事,你便要擔心孤枕難眠了。”他笑著俯身輕啄了下她的唇。

    “我才不會……”她的聲音消失在他唇間,四唇廝磨之間,火花漸燃,兩人的氣息都隨之粗重了起來,唇舌交纏益加綿深……

    “別鬧,我還擔心著梅兄的事……”她推他一下,想起這幾日的心神不寧。

    ***

    “當家!當家!您在這嗎?”

    外頭朱管事的大叫讓應炎隆驀地直起身,臉色跟著一沉。

    出事了!否則朱管事不會如此慌亂。

    他與她對看一眼後,轉身便朝外頭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花明子扯住他衣袖。

    應炎隆猶豫了下,卻還是點了頭。都快做夫妻了,有事就一同面對吧。他攙起她身子,還沒走到門前,便已先對外喊道:“你進來說話!”

    朱管事破門而入,滿臉焦急地迎上來說道:“紀副將領著禁衛軍在外頭,說是要帶您進宮!”

    應炎隆胸口一窒,濃眉一擰。平時若是皇上有事要找,派的多半是徐公公及幾名護衛,可如今出動的竟是皇宮禁衛軍,這還能有好事嗎!

    花明子握住應炎隆的手,看著朱管事問道:“可說了是什麼原因要帶他進宮嗎?”

    “沒有。”朱管事雖然力持平穩表情,可還是掩不住擔憂。

    “我先跟他們走一趟,不用擔心。”應炎隆回握住她的手,對朱管事說道:“我被帶走,不許對外聲張。府內藥鋪尋常之事,你便依平常經驗判斷。若遇到大事時,就找花當家及學文商量,他們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花明子一聽他這話怎麼有交代後事的意味,臉色也發白了,當下便搖頭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凡是與宮內牽扯之事,生死便難斷。我此去不知會有何事發生,有什麼事便讓朱管事幫著。若真處理不來,也沒關係,錢財是身外物,命保住最重要。”他抓住她臂膀,沉聲說道:“若真有不測之事,你讓學文帶著你和我娘一起走,他在這些事情上是有門道的。”

    “家裡的事,我會處理。你現在立刻把朝廷、宮內能夠替你說上話、能告訴我們裡頭情況的人名都告訴朱管事,我們會想辦法保你平安的。”花明子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全聽娘子吩咐。”應炎隆張開雙臂緊緊地攬她人懷。

    花明子紅了眼眶,顧不得一旁還有人,也用力地摟著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縮進他懷裡。

    朱管事別開了眼,無聲地歎了口氣,只希望命運別作弄人,他們當家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了心儀女子。

    “好了,沒時間耽擱了。我救過紀副將的母親,他沒立刻進來捉人,還讓朱管事先來通知,算是還我人情了。”應炎隆握住她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你且去學文和娘那裡,跟他們說一下情況。重要的是……”

    “先收拾貴重物品,安排好退路。”花明子接話。

    應炎隆聽她一語便說出重點,笑了。“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夫妻總是一體。”花明子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不會再跟他分你我了。他的事,她會一肩扛。

    “好,你快去。”應炎隆將她往房內推,自己則往門口後退了一步。

    花明子點頭,依依不捨地與他互看了一眼後,便揚聲喚來翠軒、翠宇——大事當前,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還有很多事要交代。

    應炎隆再看了她一眼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往大門方向走去。

    沿路上,應炎隆低聲交代著朱管事該去打點的宮中人、府裡保命九藥等收藏之處、還有羅繼才事件的繼續追蹤等事之後,再說道:“我不在府中之時,花當家的意見就等同於我的意見。但在我進宮情況尚未明朗前,對外仍說花當家只是在我應家休養,別讓我的事拖累了她……”

    應炎隆說到這,在心裡低歎了口氣,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前。

    禁衛軍約莫十人左右,全臉色肅穆地面門而立。

    應炎隆向領頭的紀副將一頷首後,說道:“勞煩各位了。”

    紀副將點頭,沉聲說道:“應當家,這邊請。”

    應炎隆走上停在一旁的黑色馬車,當馬車前進之際,他長吐了口氣,眉頭卻仍緊蹙著。

    他自認不曾做過什麼不妥之事,可在宮廷之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願此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夠早日平安返家團聚。

    三日後,待在宮牢裡的應炎隆首次明白,原來生不如死是這樣的感覺。

    但,他要活著!

    因為花明子及他的家人還在等著他,而且他尚未完成對羅繼才的復仇,卻被誣陷下獄,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甘心……

    在酷刑煎熬下,昏迷竟成了應炎隆期待之事。至少在昏迷期間,他能得到一段沒有折磨的時間;雖然,他昏迷的時間總是很短。

    因為排天倒海而來的痛苦會讓人驚醒!

    此時,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痛醒的應炎隆微睜開眼。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表示審問者已然離開。

    雖然如此,但他瑟縮著身子,因為仍然不習慣宮牢內剌人體膚裡的寒冷,以致於牙關不住地打顫著。原本極具威儀的臉龐因為刑求以及一日一餐薄粥的對待,早已瘦凹,原先矍鑠雙眼也變得無神了。畢竟宮牢裡不傷肌理的刑罰,卻是更加折磨人。

    何謂不傷肌理?就是每回問審時,懂得以長針施毒的宦官,會將長針剌入他身上幾處大穴,那種不見血卻像是要將五臟六腑掐碎的劇痛,讓他痛到幾乎要把舌頭都咬掉。他昨日還嘔出了血,昏死過去。

    “送飯了!”

    木檻外傳來一聲大喊,應炎隆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年輕宦官正踢著木檻叫道:“還愣在那幹麼?還不快過來接飯!”

    應炎隆一聽,馬上用了最大的力氣朝門口爬過去。先前送飯的宦官都是把飯扔著就走了,怎麼會喚他過去接飯——這也許是自己人。

    “喊他做什麼!把飯扔著就好了,還當他是呼風喚雨的應當家嗎!”負責看守宮牢的獄卒在幾步外喊道。

    “還不伸手接飯?!是要老子喂你不成?!”宦官又喊。

    應炎隆看見宦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立刻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碗清粥,還有一顆從此人衣袖紋飾上掉到清粥裡的青黑色扁平藥九。

    宦官與應炎隆對看一眼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應炎隆捧著清粥,還沒後退就先仰頭將清粥和九藥一塊吞人口,免得有意外發生,而當九藥咽下喉頭的那刻,他從裡頭的特殊辛辣味道嘗出了那是應家藥鋪的“百草九”,能解尋常百毒。

    太監要進門送飯前,是要經過搜身的,虧得這顆九藥和太監服色相仿才能當成繡紋被挾帶進來。

    還能給他送藥,代表外頭現在控制得宜。花明子和朱管事應該是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是辛苦她身體尚未痊癒,還要多承擔這些。造化弄人,原以為該是他守護她的,誰知道……

    唉。

    應炎隆喝完整碗粥,往後一躺,想著日後可能會遭遇的狀況。

    他進宮牢已有三日,皇上不肯見他,必然是梅以文出了狀況,或已不在人世,皇上遷怒于應家藥鋪或者傷心到無暇顧及他人,才將他交給旁人處置。

    皇上未立後,後宮之事自然是由羅繼才的姊姊掌管,那他受到這般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一切也不是全無轉機,若是皇上把身邊的“百返丹”給予梅以文,梅以文至少還能保命一段時日,也許能撐到明年的“百返丹”出爐。只要梅以文還活著,他就有機金曰活下去。

    一忖及此,應炎隆突然放心了一點。

    因為“百返丹”出爐的手續極為繁複,除了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藥工,也就只有他知詳情。皇上若想保住梅以文的命,該會留他一條命的……

    現在就看是皇上息怒或回神的時間先到,還是他能在這宮牢裡活得比較久了。

    他如今只後悔,當初因為怕花明子操煩、怕學文多嘴誤事,所以關於調查羅繼才的那些事他都隻字未提,不曾交代。現在被陷人獄,十之八九與羅繼才脫不了關係,就不知花明子從朱管事那邊得到消息後,能否在短時間內串連起所有線索,將他弄出宮牢,給羅繼才應有的教訓了……

    都怪他太自負,以為只有自己能把事情辦好,不想如今虎落平陽,只能等待旁人救援……

    “吃飽了,看來是有力氣說實話了……”

    身後宦官尖細聲音讓應炎隆驚跳起身,他緊繃著身子,聽著門上鎖鏈被打開,面色發白地等待下一波生不如死的逼問……

     ***

    當應炎隆被禁衛軍帶走之時,秋末的最後一分暖意正好褪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也在同時來臨。

    花明子從早忙到晚,便連沐浴都是由翠軒、翠宇代勞,因為唯有那時她才能得空小睡一會兒,然後,吃藥、吃飯、睡覺,花明子也都極力做到,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承擔的不只是花家,還有應家,她絕不能倒下。

    應炎隆離開後,便沒了訊息。朱管事請宮內安插的眼線打探,只說應炎隆是因為許嬪的指控而被關入宮牢。因為是後宮之事,所以先由羅貴妃派人審問,再待皇上有空時親自發落。

    事情既與羅繼才的姊姊羅貴妃扯上關係,花明子心裡反而踏實了一點,至少她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只希望應炎隆能撐過這段日子,更希望皇上那邊真如朱管事所說,會看在應家的神丹妙藥上,至少會給應炎隆一個當面澄清的機會。

    只不過,應炎隆是事必躬親之人,如今這七日不見蹤影,必然會引起外人猜疑。花明子與朱管事商量後,決定對外說應炎隆外出去尋藥;反正應炎隆每年必有幾回要外出尋藥,不會讓人引以為怪。

    花明子不懂的是,如果真如朱管事所說,因為應家藥鋪屢屢獻藥有功,皇上對他一向是另眼相待的,那為何應家安排在宮裡的人全說皇上如今沒空親審應炎隆?莫非皇上真的還在傾城山莊?那……梅兄情況究竟如何了?

    一想到這些事,以及應炎隆在牢裡可能會遭受到的酷刑,原本在房裡看帳本的花明子合上帳本,心如刀割地揪著胸口的衣衫。

    四天前,她派去送藥的太監回報,應炎隆還活著,只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才進去幾日就成了如此,他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人的?

    花明子驀地起身,決定去找朱管事詢問最新情況——一般都是申時過後不久,朱管事就會來跟她報告了,今日怎麼還沒來?莫非在追查羅繼才一事上出現了狀況?可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羅繼才私下販賣皇上所賞賜的珍寶的證據了嗎?再加上羅左相的野心證據,還有許嬪指控應炎隆的理由,也幾乎可以確定是與羅繼才有關了。現在就只等著機會把這一切面呈皇上啊。

    她出聲想喚翠宇,繼而想到她們都回花家去替她取物了,約莫還得一個時辰才會回來,於是起身走向門邊。

    外頭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取過披風覆上,這才縮著身子往外走。受傷之後,雖然傷口痊癒的狀況不錯,只是經此一傷,她變得十分怕冷,不分白天夜裡,炭火都要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以前的她,冬日裡連掌心都還是熱的呢。

    也不知道這樣的寒日,應炎隆在牢裡可有人為他添炭加柴、會不會連盆炭火都沒給?這樣的日子,他要捱多久?

    翟大夫和聖手大夫在宮內多時,總說得上幾句話吧?她得請朱管事安排她與他們見面,看看還能再多做些什麼,或者問問能否讓宮內眼線再替應炎隆送上一回九藥,總得讓應炎隆撐到見著皇上那一日啊。

    還是……花明子撫著手腕上的白玉鐲,突然停下腳步。

    梅以文曾說過,若她有難時,可以拿這白玉鐲到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名叫做金福來的人求救。

    她原本沒把梅以文這話放在心上的,況且應炎隆在宮內原本就有安插眼線;只是,應炎隆若真的再沒有消息的話,什麼方法她都得一試。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通過長廊,走到主廳找朱管事。

    “你哭成這樣……待會讓花當家看到怎麼解釋……”

    花明子停下腳步,無聲地將自己退到轉角,聽著書房裡傳來的應學文安慰人的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姐姐還那麼年輕。”在哭泣哽咽間說話的是錢盈盈。“她還那麼年輕啊,怎麼可能活不過兩年。”

    花明子呆若木雞地看著牆角,一時沒法子回神。盈盈說的是她?她活不過兩年?

    “我說出來不是要你難過,而是要你多過來陪陪她。我大哥……跟我說過花當家當初出血不止,只能用‘雙秋丹’止血。可這‘雙秋丹’雖有止血功效,但裡頭有幾味毒草目前仍沒有解藥,所以她最多只能再活兩個秋天。”

    原來如此。難怪她那樣的傷勢還能存活?,難怪應學文聽到她與應炎隆的婚事時,雖然消沉卻不吵不鬧,只是在看著她的目光時,帶著些許同情。

    但是……應炎隆心裡是在想什麼?她只能再活兩個秋天,他還要娶她,何苦呢?

    花明子攏緊雙臂,身子顫抖地強忍著淚水。雖說能得應炎隆這樣的一心人,此生再無遺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會短暫至此。

    她走了,花家該怎麼辦?應炎隆該怎麼辦?她實在是不甘心就只剩那麼點日子……

    花明子身子緩緩下滑,終至蹲在地上,任淚水簌簌滾落。

    “那就替她解毒啊!你們應家不就是藥鋪最行嗎?”書房內隱約傳來盈盈的哭喊。

    “你以為這麼容易啊!這‘雙秋丹’與另一種‘百返丹’都是帝王之藥,我大哥私藏一顆用在她身上,已經算是欺君之罪……”應學文揚高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人搗住口。

    “你給我閉嘴!這事能大聲說嗎!”

    花明子聽到盈盈氣急敗壞的聲音時,突然勾唇笑了——盈盈果然靈光,想來會是應學文的得力內助。

    她自己的姻緣或許今生難成了,但至少她成就了這兩人的姻緣。

    而像她這樣一個活不過兩年的人,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保住另一個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人——

    應炎隆。

    花明子扶著牆,緩緩地起身往回走。

    落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大雪在此時慢慢地停止,幾名婢僕正出來走動。花明子喚來其中一人,說道:“請朱管事過來,並派人備車,說我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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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2: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接下來數日,花明子仍待在應府靜養身體,可應炎隆卻無法時時去探詢傷勢。

    因為此時節正逢應府一年一度製作礦物藥的時刻?,礦物藥乃是應府最珍蟲貝、且獨門之藥物,其所採集的珍貴礦物,需得在陽光底下於礦物體抹上特殊草藥,待礦物軟化之後,以泥封加熱,最後取其蒸出之液體,再加人沉香、珍珠、珊瑚等多種粉末,以蜂蜜揉製成應家獨門丸藥基底。

    這其中任何一個步驟,只要稍微輕忽,所有經年累月的收集便要功虧一簣。況且,花明子如今養傷,九藥量需求大增,一點都大意不得。

    就這樣,應炎隆領著幾名老藥師和幾名學徒,鎮日待在與應府相連的藥院裡,忙碌到一日只有兩個時辰能回應府休息及處理公事。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能在夜裡撥空去看花明子的睡顏外,就只能從朱管事那裡知道她的情況,還有學文一反常態不愛出門這一事。

    朱管事說,只要花當家一清醒,學文就會在那裡待上幾個時辰,聽說兩人極有話聊;而花明子也已經開始處理花記食鋪之事,只是她因為需要醫治之故,還不能回府,所以便讓朱管事來徵求他的同意,希望能日日讓花記食鋪管事到應府來稟報。

    如此一來,外頭關於花家和應家婚事的傳聞,自然更加沸沸揚揚。應炎隆既已對她表白心意、認定她是他的女人,對於傳聞自然樂見其成,就待他忙完這波丹藥煉製之後,便找學文把這事說清楚,讓弟弟死了這條心。

    另一方面,他為羅繼才安排的“好戲”,也已慢慢接近收攏階段。他知道羅繼才如今正因為花明子與應家的關係而焦頭爛額,幾度嘗試派人潛入花家及應家打探消息,可惜他們兩家的僕役從來都是訓練有素、從不亂嚼舌根。應炎隆等著看羅繼才的報應,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自己送上門來。

    此時,剛過午時不久,因為距離下一爐的出爐尚有一個時辰,因此撥空回府處理帳務的應炎隆故下帳簿,聽著站在面前的朱管事說道:“羅繼才人在門口,說是希望能與您見上一面。”

    “就說我半個時辰之後才能得空,若他願意,就請他到正廳等候。另外,在正廳安排六名護院守在門口,所有上前服侍者全換成男子,表情肅穆,不准嬉鬧多言。”應炎隆面無表情地交代道:“還有,看著二少爺,別讓他出來鬧事。跟他說只要敢離開他的院子一步,就等著被我逐出家門。自然也不許透漏半點風聲到花當家那裡。”

    “是。”朱管事一揖後離開。

    應炎隆抿緊唇瓣、閉上眼,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應學文或是花明子的情緒來礙事。他懂得他們的心情,他也巴不得能對羅繼才施以極刑,但唯有用他的方式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他不會再讓羅繼才有為非作歹的機會。等事情辦妥之後,他自然會跟他們說明清楚。

    他自有門道可整治羅繼才,畢竟宮裡的珍貴藥物泰半都由應家供應,那麼他想要在宮中安插眼線一點都不難,想知道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情報也不那麼難;更遑論他想將之定罪的,原本就素行不良,也就不該怪他出手了。

    應炎隆再睜開眼時,雙目灼灼,卻沒有馬上起身,繼續提筆寫下讓藥鋪管事多注意的藥材買賣事項。

    他不會讓羅繼才的事影響自己太多,因為知曉自己愈是有財有勢,才有本事對付羅繼才。

    “當家,和羅公子會面的時間已到。”朱管事站在門口喚道。

    應炎隆點頭,起身大步朝正廳走去。

    當走在通往正廳的玉石小徑時,遠遠地便看到羅繼才一會兒起身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坐下喝茶、一會兒又不耐煩地踢著桌椅,並大聲詢問:“他還有多久才會到!”“當家的一會便到!”門口護院異口同聲。

    “羅公子。”應炎隆走進正廳,朝羅繼才一頷首,並無任何行禮問候之舉,便走向主位。

    原已起身的羅繼才一看到應炎隆逕自坐下並不招呼之後,怔愣了下,這才勉強笑說道:“應當家大忙人,我可眼巴巴等了好久。”

    “我確實事多,有話快說。”應炎隆目光凜然地直視羅繼才,聲調森然。

    “也沒什麼事啦……”羅繼才咽了口口水,先別開眼一會後,才又再與他四目交接。“我與花當家是舊識,聽說花姑娘正在府上養傷。”

    應炎隆端過朱管事送上的茶,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後,才說:“確實。”

    羅繼才又等了一會,從應炎隆臉上實在看不出是否知道他殺害花明子一事,只好繼續問道:“花當家的傷勢如何了?”

    “誰告訴羅公子她受傷了?”應炎隆冷笑。

    羅繼才立刻從椅上跳了起來。“這……這……這就大街小巷都這麼說啊……說……說她被人擄走,然後受傷……”

    “是嗎?”應炎隆盯著羅繼才,看得他一動也不敢動後,才繼續說道:“花當家受傷後,該通知的重要親友全都通知了。你與她應該只是點頭之交,如此急著上門追問,莫非與她受傷之事有關?”

    “胡說八道!她受傷當然和我無關!”羅繼才滿臉通紅地大叫。

    “羅公子勿慌。”應炎隆垂眸掩住怒氣,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聲音問道:“我不過是好奇羅公子如此關切此事,是否知情讓花當家受傷的兇手是哪位。”

    “我我……我怎麼會知道!”羅繼才打量了應當家一會,感覺他像是不清楚花明子受傷經過後,這才又說道:“我前來不過是因為我心儀花當家已久,所以想知道她傷勢如何。”

    “花當家已經與我應家有婚約了,因此才會在受傷後住進應家,好方便大夫照料。不勞閣下擔心。”應炎隆冷冷說道。

    “不曾聽說過她跟應家有婚約……”羅繼才眉頭一皺。

    “她向我求婚一事,全京城皆知。我們正準備對外公佈時,卻不料她竟受到攻擊,那也是為什麼應家護院能在第一時間救下她的原因。”應炎隆黑眸鎖住羅繼才的眼,凜聲說道:“應家的人,由不得別人欺負。”

    羅繼才一僵,背上泌出冷汗,連忙乾笑道:“那是自然。”

    “羅公子看起來有些驚慌,請先用茶壓壓驚吧。”“我沒什麼好驚慌的,只是沒想到花當家與應家有婚約,心情一時失落罷了。”羅繼才又乾笑了幾聲,卻還是坐回位子上,喝了一口茶後,才再問道:“……那……對於攻撃花當家的人有眉目了嗎?”

    “目前還不知情。因受到重傷,她似乎忘了那段被攻擊的事。”

    應炎隆看著羅繼才臉上一閃而過的釋然和狂喜,心中雖惱火,面上卻是淡然。

    “她是只忘了那一段被攻擊的事,還是所有的事都忘了?”羅繼才追問。

    “只忘了那段被攻擊之事。”

    “有可能恢復嗎?”

    “多謝羅公子如此關係我‘應’家之事。她能恢復到何種狀況、能想起多少,這還難說。倒是京城裡發生了如此作奸犯科之事,京城巡邏軍豈能不管,就待她傷勢好些之後,會上門來探問。”

    羅繼才淺淺倒抽一口氣,突然陪著笑臉說道:“我都到這裡了,能不能順便去探望一下……花當家。”

    “此事不妥。她現在除了自己人之外,對陌生人都有恐懼。”應炎隆冷眼瞧著羅繼才,瞧到對方幾度緊張地吞咽口水。

    “我跟她一度論及婚嫁,並不是陌生人。”羅繼才說。

    “就我所知,你與她之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當家有所不知,之前京城裡都以為您拒絕了花當家的婚事,我也已經準備好要向我爹稟報想娶花當家為妻的意願,如今聽聞她受傷,實在無法安心,所以一定得看她一眼,求應當家允了我這個願。”羅繼才覺得自己這話實在說得漂亮,忍不住挺直背脊,目不轉睜地看向應炎隆。

    應炎隆冷笑兩聲,笑得羅繼才坐立難安了起來。

    “羅家怎麼可能允許你娶一名商賈之女為正室。”應炎隆說。

    “這這……我爹那邊當然有點困難……但那不代表我和花當家一定無緣——”

    “你有心探望她,我在此代她向你致謝。為了你這份心意,我就好心告訴你我所聽到的傳聞,說是有幾間賭場再過幾日便要到你府上追討銀子了。”應炎隆打斷他的話,愈看他怒火愈熾,恨不得當場打得他頭破血流。

    羅繼才一聽,臉色頓時一沉,完全忘了想探望花明子一事。“他們敢來,我就叫護院把他們全抓起來。”

    “他們手裡有你親筆寫的借據,聽說若是再追討不著,就要告上衙門了。”

    “你你……怎麼都知道?”

    “我應家藥鋪既是聖上欽點的藥鋪,需要的藥物既多,自然會有消息靈通的人來通報諸多大小事。我還聽說賭坊那裡找人畫了百余張你的畫像,準備在京城裡張貼大官之子欠債不還……”他要讓羅繼才自亂陣腳。

    “應當家,既然你知道賭坊的人要對我不利,那你得救我啊!”羅繼才走到他面前,不住地躬身揖禮。

    “你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應炎隆瞪著他。

    羅繼才抬頭看向應炎隆,背上再度泌出一陣冷汗——應炎隆的眼神滿是恨意,是不是猜到了是他對花明子下的手?搞不好賭坊那些催債之事也和應炎隆有關。

    羅繼才想著這兩人的婚事,愈想頭皮愈發麻,但還是陪著笑臉說道:“應當家,你對我是不是有些誤——”

    “滾。”應炎隆道。

    羅繼才臉色一沉,握緊了拳頭。“你態度客氣點,我可是”

    “你什麼都不是。”應炎隆臉色一沉,轉身大步走出正廳。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掛著面具應付羅繼才一陣,但他沒法子!他只想掐死這個卑鄙小人!

    一離開正廳能見範圍,他喚來護院總管交代道:“讓賭坊在羅宅後門先張貼幾張羅繼才欠錢的畫像,並加派人手盯住羅繼才,凡從他手中流出的古玩珍寶,我都要知道買家是誰、來處為何。”

    羅繼才債務太多,如今娶不到花明子還債,又借不到足夠的錢,只能冒險賣掉他從宮裡得到的珍寶。只是,宮中珍寶多半都是御賜,羅繼才若真的鋌而走險隨意買賣皇上御賜,那就是自找死路。

    況且,就算羅繼才沒在變賣古玩珍寶這件事上露出馬腳,他也還有另外兩件事可以讓羅繼才再沒法子在京城裡為所欲為。其中一件與羅左相的野心有關,另一件則是來自于羅繼才那群酒肉朋友的口耳相傳……

    不論是哪一件,都足以讓羅家再也翻不了身。花明子被害得如此淒慘,他不會放過羅繼才的。

    “當家。”一名護院趕了上來,低聲說道:“羅公子在正廳裡拿了一、兩件小東西放在衣服裡。”

    “由他去。”羅繼才能藏在衣服裡的,無非就是些應家隨處可見的藥囊或是玉器,他就不信那些小東西能賣到什麼錢。

    他會讓花明子很快看到羅繼才的報應!應炎隆一忖及此,原本打算朝藥院走去的身子突然一停,既而轉往花明子所在的院落而去。

    每回前去都只能見到她的睡顏,現下雖然仍不得空,但突然覺得很想跟她說上幾句話,或者被她瞪上一瞪都好啊。

    應炎隆一怔,不禁失笑出聲。誰料得到他應炎隆竟也有這一天。

    ***

    那日之後,兩人便不曾再碰過面了——不,是她沒看過他,但他看過她哪。翠宇說他總是不合時宜地在夜半來訪,不讓婢女叫醒她,卻堅持要看她一眼才願離開。

    深更半夜的,若是被人瞧見,她還要做人嗎!只是他忙於煉藥,便連休息時間都不多了,卻不曾有一日輕忽過她的這般用心,她能不感動嗎?可是,每每想起與應炎隆之間的情愫,還有他不許她找羅繼才算帳一事,內心便不由得五味雜陳起來。

    宋青蓮看著花明子臉上笑容漸褪,她亦嚴肅了神色。“你知道我極希望你嫁人應家的。只是,我私下問你一句,你……想嫁的是炎隆還是學文?”

    花明子看著老夫人的慈祥臉孔,輕輕咬住了唇。

    應學文日日來訪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只是她雖與應學文同齡,卻僅視他為弟……

    “你受傷的這些時日,我瞧我家炎隆待你不同於一般。你傷重那幾日,他的關心都寫在臉上了,若這不是喜歡上了你,還能是什麼。”宋青蓮說。

    “應當家需要的是知書達理、懂得三從四德的順從女子。我為了花家,是一定要拋頭露面做生意的。”花明子感覺胸口剌痛了一下。

    “我知道你為了守護花家那麼多口人,用盡心思。但你如今身子不比從前,總是要放下一些。”宋青蓮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你這般的好姑娘,炎隆、學文都中意你,也是意料中事,我只是怕以你的聰慧來匹配學文,委屈你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況且,嫁給此人,她才能繼續掌控花家。但……

    “是學文自己要救的,總不能以此要求你照顧他一輩子吧。”

    “您……希望我嫁給應當家?可是我……”花明子蹙眉,咬住了唇。

    “不能生育?”

    “是。”花明子強迫自己看著宋青蓮。

    “若說我不想含飴弄孫,那一定是騙人的。”宋青蓮看著花明子臉上的難受,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只是子孫之事豈能強求?炎隆上回成親,和他妻子日日大吵,我根本不敢奢求抱孫。後來兩人分開,他前妻過世,兩人雖然感情不睦,但再怎麼說也做了一年夫妻,他心裡也不好受,所以我始終不敢催他再婚。可我現在瞧著炎隆喜歡你,就什麼也不求了。他太忙太辛苦,有個人能陪在身邊,我便能安心,此外,什麼也不求了。天下父母心啊。”

    宋青蓮這一番聲調柔軟的話,聽得花明子淚眼汪汪。

    宋青蓮拿出手絹為她拭淚,繼續說道:“況且,若是生下的孩子有德,誰生的都不打緊。若是無德,僅有血緣關係又如何,還不如領養一個,好好栽培,方是應家之福。”

    花明子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怔怔地看著老夫人,半天後才說道:“您……真是了不起。哪個名門世家不是一心一意想把財富權勢全留在自家。”

    “其實方才這些話都是炎隆告訴我的,我覺得有理,才記了下來。而他鋪陳了這麼多,亦足見他想迎娶你的堅定心意。所以,你可願嫁給他?”宋青蓮傾身向前問道。

    花明子聞言,鼻尖發酸了。

    應炎隆不會說好聽話,還拚命阻止她向羅繼才報復,惹得她怒目以對,但他卻不忘在百忙之間持續為兩人的婚事運作著。

    只是,依照他之前所開的條件,他要娶的是能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現在竟為了她作這般大幅改變,其心可鑒。但他若是真的憐惜她,怎麼可以讓羅繼才逍遙法外?

    宋青蓮看花明子低頭掙扎的模樣,也不去催逼。雖然兩個孩子都是她所生,但她若是花當家,也會選擇炎隆。畢竟,他們兩人瞧來是兩情相悅。

    “我只擔心你和炎隆若在一起,學文就要傷心了。”宋青蓮輕歎了口氣。“我與二少爺認識不久,相信他不至於執著若此。”

    “若是此時能有好物件介紹給學文,轉移他的注意,那便再好不過了。”花明子腦中閃過錢盈盈的身影——這二人都是喜好熱鬧、自小養尊處優之人;況且應學文有著好皮相,又正好是錢盈盈喜歡的類型;若再加上應炎隆的背景,以及她的美言,錢家應當有可能接受應學文的。

    “夫人,我很樂意替學文引見我的一名好妹子,只是……”

    “有什麼話直說無妨,我當你是未來兒媳了。”宋青蓮拉著她的手,眼都亮了。

    “對方亦是家大業大,除了已婚的一兒一女外,只剩這個女兒未嫁,因此可能會希望二少爺能在事業上有些成就。”

    “唉……這孩子對藥鋪的事就是不上心啊。之前才叫他進去點個藥材,他便,副被押上斷頭臺的樣子。”宋青蓮苦著臉說道。

    “我瞧二少爺對食鋪之事倒很有想法,或者我去找應當家談,看他是否願意讓弟弟跟著我做生意。”若應學文能替她承擔一些生意上的事,那也是她的福氣。

    “你若願意,那自然是極好!”宋青蓮說到此,臉上笑容更濃了。“只是,那你和炎隆的婚事得快點辦妥,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把小叔帶在身邊教導啊。”

    花明子生平臉紅的次數不多,可這回還真是連耳朵都辣紅了。怎麼老夫人這麼一說,倒顯得是她迫不及待想成親似的。她只是想替應學文找好退路,讓他對她不要再執著,她才能……沒有牽掛地嫁給應炎隆!

    天啊,花明子愈想臉愈紅了,明明不過是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偏偏她這種早習慣打好算盤的個性再怎麼樣都還是會先做算計。原來……她……她在內心深處早就想嫁應炎隆了吧。

    ***

    “花當家!花當家!”

    花明子聽見應學文的嚷嚷聲從外傳來,不由得抬頭看向門邊。

    “這個莽兒。若你正在休息,他這樣又吵又叫就不怕打擾到你嗎!”宋青蓮聲未落,就見應學文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

    “娘……花當家……你們都在,太好了……”應學文搗著胸口喘著氣,站到了她們面前。

    “怎麼了?都跑出汗來了。”宋青蓮拿起手絹替他拭汗。

    應學文拉下娘親的手,氣憤地說道:“大哥實在太過分!你們知道羅繼才剛才來我們家嗎?大哥不但沒揍他,還請他到正廳坐了半天,甚至派人送他離開!這還有天理嗎!”應學文氣得掄緊拳頭。“而且大哥居然派人守在我的廳院門口,不許我出院鬧事!要不是我被攔住了,早就把羅繼才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痛揍到三個月都下不了床!?”

    花明子氣到必須握緊拳頭,才有法子不怒吼出聲。

    想到自己竟也有被情感沖昏頭的一日,居然忘了她和應炎隆在羅繼才一事上有多麼地不同調。

    應炎隆或許習慣所有人都要聽令於他,但她也是!

    “學文,你還不知你大哥做此事的用意,不要擅自評論。”宋青蓮不安地看著花明子緊抿著唇的憤怒表情。

    “大哥就是要息事寧人!他為了賺錢,連善惡是非都沒了!”應學文又吼。

    “應當家的做法是對的。”花明子開口說道,互握的雙手上青筋畢露。

    “你說什麼?”應學文瞪大眼看著她。

    “應府家大業大,羅家背景更是非尋常人所能應付。我所遭遇之事原本就不該扯上你們,該由我自己解決的。”花明子看向應學文,唇邊甚至還擠出笑容。“我懂你為我打抱不平的心情,你就別太生氣了。”

    心口那些微刺痛,那湧上心頭的失望,她暫時不想去理會。

    應炎隆或者想娶她,可也不想為她得罪羅家。只是,她怎麼樣也吞不下這口氣,更不想讓羅繼才為所欲為,再去加害其他人。

    為此,她寧可賠了自己的婚事!

    “你放心。”應學文上前想握住花明子的手,可娘親在一旁,他也只得訕訕地把手背在身後,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你嫁給我,我會保護你的……”

    “你要怎麼保護?說出方法。”應炎隆冷涼的聲音像把大刀劈入應學文與花明子之間。

    應學文脹紅臉,回頭看向臉色鐵青的大哥。

    “大哥,我要娶花姑娘!還要在最短時間內成親!我要讓羅繼才知道——”

    “出去。”應炎隆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大哥!我打定主意了!你阻止也沒用的!”應學文大聲說道。

    應炎隆雙唇一抿,朝應學文再逼近一步。

    花明子見應學文瑟縮了下身子,又見老夫人一臉擔心,她坐起身,朗聲說道:“二少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及青睞,但我已決定此生不嫁,免得因為我要對付羅繼才而讓未來夫家陷入險境。”

    “你說你要做什麼?!”應炎隆眉頭一擰,瞪向她。

    花明子一瞬不瞬地迎向應炎隆黑眸,緩聲說道:“我想做什麼,不需向應當家報備。二少爺救我一命的恩情,花家會償還的。所以,應當家沒有資格管我。”

    “你嫁給我,我會幫你報仇的!”應學文想上前抓住花明子的手,卻被他娘親攔住。

    應炎隆對娘親點了點頭。

    宋青蓮拉住應學文的手臂,輕聲說道:“學文,先陪娘回房。”

    “我不要!”應學文板著臉,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凝著臉瞪看應學文。

    “來人……”應炎隆聲未落,兩名護院已站到了門口。

    “不用叫人。”宋青蓮挽住小兒子的手臂,低聲命令道:“娘不舒服,你陪娘回去。聽到沒有!”

    應學文一臉怒氣,卻不想迕逆娘。他不情願地扶著娘親往外走,邊走邊回頭對大哥說道:“你有多想干預我,我就有多想娶她!”

    “我沒問你的意見。”應炎隆凜聲說道。

    宋青蓮急忙拉了小兒子出去,原在一旁服侍的翠宇也退到了門外,房內頓時安靜到連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楚可聞。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血色的臉龐,再想到她方才的話,臉色頓時變得更加嚴厲了。她就不能乖乖地把身體照顧好嗎?

    花明子見他始終盯著她,也不閃躲,一瞬不瞬地回看著,只是雙手已經緊握到都出汗了。

    她是生意人,能理解應炎隆在對付羅繼才時的做法;但她知道自己期待的是另一種做法——一種能不顧一切守護她的做法。

    只是,若換作是她,一樣會以大局為重,那她又憑什麼以為他會為她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即便他守著她多日,即便他們似乎像是互相欣賞,那又如何?應炎隆緊盯著她,走到榻邊傾身向前。

    “你拒絕應家婚事,又想找羅繼才復仇,你到底想做什麼?”他嘎聲問。

    “你沒有資格管我,我不會連累應家的。”她冷冷回道。

    “羅繼才都找到這裡來了,你還想撇清什麼關係?況且,我已經告訴羅繼才我們的婚事了。”他凜聲說道。

    花明子倒抽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一縮!可身後是牆壁,已是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以雙臂撐在她臉龐兩側的牆壁上,將她鎖在臂膀之間。

    只是他姿態愈佔有,她就偏不讓他如意。

    “扯上應家,我深感抱歉。我們尚未成親,我不會連累應家的。”她說。

    “我不會讓你去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他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誰告訴你我要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

    “我就是知道。”他握住她下顎,不讓她閃躲。“你惹得起羅繼才嗎?”

    “我就命一條,有什麼惹不起的。”花明子伸手要推他,卻被他制住雙手。

    “那花家人及花記食鋪夥計的命呢?”

    “這是我與羅繼才的私人恩怨!”她掙扎不開,只能瞪他。

    “他若找人到你的鋪子裡胡鬧,說裡頭有幫派人士或江洋大盜,三天兩頭派官兵過去,你生意怎麼做?”他嚴肅問道。

    “京城裡難道沒有王法嗎?!”她睜大眼,氣到不住顫抖。

    “大牢裡冤死的人難道還少嗎?”羅繼才是家中獨子,即便犯了再大的錯事,他爹都會想辦法保住兒子一命的。“我已說過我會為你出頭,讓羅繼才得到教訓。”

    “怎麼教訓?口頭訓誡他?”她冷笑一聲,見他眼中燃著怒氣,仍繼續說道:“我不稀罕。我自己的恩怨,我自己處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憑什麼?”她仰起下巴,瞪向他。

    “憑這個。”他一把攬住她的纖腰,低頭吻住她的唇。

    花明子倒抽一口氣。

    “放……”開。

    才張了口,他的唇舌便喂人其間,焚燙著她。

    她行走商場,所謂的男女之事她都清楚,甚至還看過幾本描述歡愛的豔本;但畢竟沒真的遭遇過,於是慌張地就想後退。

    他沒讓她如願,大掌扣住她後腦勺,更纒綿住她的唇舌。她身子微顫,只覺身子虛軟,漸融化入他的臂彎裡。

    她的柔軟及難得的柔順讓他更加放肆,鬆手讓她倒入床榻間,卻仍留戀著她的美好,不住地在她唇舌間撩火索取。

    “我……喘不過氣……”她閉上眼,微側過頭說道。

    應炎隆一驚,立刻放開她。“沒事吧?”

    她抿唇,紅著臉輕輕搖頭。

    他見著她被吮紅的唇以及輕喘的嬌美姿態,心再度動情,可思及她的身體狀況,他歎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拉起錦被覆住她頸部以下。

    花明子松了口氣,以為終於可以拉開距離了。

    “啊……”她輕呼一聲,被他連人帶被地抱到了腿上。

    “我唐突了,忘了你傷勢未愈。”他凝看著她,眼中噙著笑意。

    看著兩人親密姿態,她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竟忘了要喝斥他。

    他瞧著她難得的呆愣模樣,忍不住笑了。

    她立刻瞪他一眼。“放開我。”

    他笑了,覺得她不論哪種模樣都讓他看不膩。

    “笑什麼!快放開我!”她惱了,瞪他的眼神更淩厲,偏偏臉上還是透出了羞意。

    “我不想。”他大掌輕柔卻堅定地托住她的腰,將她又往身上攏緊了一些,低語說道:“放心吧,你現在這種狀況,我不會胡來。”

    “誰信你!你剛才明明就胡來!”她瞪他一眼,很快地又移開視線,感覺耳朵辣紅得不得了。

    “錯。”他鎖著她的眼,看著她緋紅如霞的臉頰,心中愛憐更甚——她又倔又羞的姿態,讓他連片刻都不想放開。“方才那不是胡來,是情不自禁。”他的拇指拂過她的唇,眼色隨之變得幽深。

    又占她便宜!她瞪大眼,想也不想就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咬。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笑睨著她,一副寵溺姿態。

    “明日就成親,當我的妻子吧。”他說。

    “你瘋了嗎?”

    “見了你之後才瘋的。”他現在只想光明正大地擁她人懷,任誰見了都該知趣離開,而不是他們該避開誰。

    “我無法生育。你是應家長子,要負責傳宗接代。”她胸口疼著,狠很地瞪他。“你休想我會讓你妻妾成群。”

    “這話是允了要嫁我?”他臉上笑意更甚,低頭用鼻尖輕觸著她的。

    “才不是!”她推他的肩,呼吸間全是他身上傳來的藥草味道,頰邊緋紅始終不褪。“我的意思是我的夫婿不可以妻妾成群。”

    “為夫的聽到了,絕不三妻四妾。”他附在她耳邊說道。

    花明子身子一顫,用盡最大力氣推他。

    “不要老占我便宜!”

    “我讓你占回來如何?”他指指自己的唇。

    花明子覺得自己此生的臉紅次數加起來都沒今天來得多,惱極只好別開臉,瞪著床榻悶聲說道:“你你你……你……休要把風月場上那套調戲的話拿來賣弄……”

    “我不去風月場所,也未曾對誰說過那些男女情趣的話。因為是你,我才說的。”

    他扳過她的臉,迎視他黑沉的眼,繼續說:“關於傳宗接代一事,你不用擔心,日後讓學文多生幾個便是。他的兒子我會從小教養,總會生出一個有經商天分的。”

    花明子看著他,仍是蹙著眉。

    “你……當真不後悔?”

    “我沒法子讓你嫁別人。”應炎隆握住她的下顎,眼色驀地一沉。“你也別想嫁別人。”

    “但是……”關於羅繼才,她並沒有要放棄報仇。

    “聽好了,我不會讓你去對付羅繼才。”他搗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她再度為著兩人之間的默契一驚,於是看著他的眼,聽著他說——

    “我給你的聘禮就是我絕不會讓羅繼才繼續逞兇作惡、為害他人,我會斬草除根。你得相信我。”

    花明子眉頭鎖得更緊了。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敢完全相信。因為她從來不曾完全地相信過誰,她最信任的只有自己!

    “羅繼才敢欺負我的女人,我不會讓他好過的。”應炎隆看著她的清瘦臉龐,想起她受到的欺淩,神色隨之變得肅然。

    “那……你弟弟和我……”

    “我與你既是兩情相悅,學文不是那種不識相的人。”

    “可是……”

    “你怎麼還沒嫁我,就先成了嘮叨婆子?”他挑眉說道。

    花明子一掌從他肩膀打下去。

    他沒料到她的力氣如此之大,先是一愣,既而大笑出聲。“打人已經挺有力氣了,看來我應家藥鋪的果然都是良藥。”

    “會痛最好,你少惹我。”她仰起下巴說道。

    應炎隆笑著拉住她的手,在上頭輕啄了下。“這只手彼時當著羅繼才的面一掌打垮桌子,我可是親眼看到的。”

    “你當時在場?”她驚訝地睜大眼,既而得意地輕笑道:“那陣子羅繼才天天來鬧,那張桌子是我讓人擺在那裡,準備嚇他一嚇的。桌子該打哪裡才會垮,都是經過算計的。”

    應炎隆俯身靠得更近,深邃黑眸裡盡是讚美。“我當時其實猜到了,還想著你若不是女子,我早上門去結交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執此之手,與你偕老。”

    花明子與他四目相交,心頭激動,身子亦隨之輕顫。她可以相信他不會輕縱羅繼才、相信終於有人能與她並肩而行了嗎?

    “知道自己無法生育之後,我便已做好收養花家後輩,然後要繼續守護花家一生一世的打算了。”她說。

    “你養好身子為先。花家的事,我會替你處理。”應炎隆攬緊她,心疼她這瘦弱身子即便在病中亦不得閒。

    “不,花家是我的責任。”她知道自己該坐直身子,可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她靠在他肩頭,竟是不想動了。

    “再多我一個幫忙守護花家,豈不更好?”他像摟孩子一樣輕輕晃動著她。她沒接話,也沒掙扎,只是由他抱著,感受著被人照顧的幸福。

    她還不習慣依賴任何人,但如果物件是他——

    她願意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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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好痛、好痛、好痛……

    花明子除了痛的感覺外,再沒有其它任何知覺。不,她感覺身上像有火在燒,像有人拿著刀子割她的肉,再用棍棒毆打她,但她痛到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痛到寧願就這麼死了……

    但她不能死啊……花家還有爹……不……爹沒了……那她還有什麼……花記食鋪……翠宇翠軒吳管事……但她還是好痛……能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了……

    也許可以叫應炎隆來替她管理……

    “我知道你很痛,但只要撐過這幾天,你就能痊癒了。你的婢女和管事們都在這裡陪著你,等著你好起來。你一定要撐住,知道嗎?”

    花明子呼吸著那股總伴隨說話聲音而出現的藥香,她聞過這味道的,但她此時痛到什麼也想不起來。

    “爹……好痛……”她痛苦地呻吟著。

    “辛苦你了。”

    感覺有人將一九藥放人她唇間,那藥在她唇間像蜜一樣地化開來,散發出了清涼;然後,有人拿著巾帕一下拭去她額上的汗,一下又敷上另一方清涼布巾。臉上、身上的灼熱開始漸褪,傷口似乎也比較不痛了,於是她昏昏沉沉地又陷入了睡夢之間,渾然不知應炎隆已經坐在榻邊陪了她一個多時辰。

    應炎隆垂眸盯住臉色蒼白、不時蹙眉的花明子,慶倖著她已經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兩天。

    學文剛救回她的那兩天,是最重要的時期。羅繼才的那三刀,一刀深入胸口,兩刀刺人腹部,雖然避開了心臟,但傷及腹部臟腑卻是事實。若不是聖手大夫正巧在京城裡,她這條命是怎麼也撿不回來的。

    聖手大夫鏠合她傷勢的那一夜,她高熱不退,若不是瞿大夫每隔兩個時辰便替她把脈、人針,若不是“雙秋丹”剛巧煉好出爐,要不是大量的奇珍異藥無限量地供養著她,若不是從花宅過來的翠宇、翠軒二人輪流日夜不停地照料著她,在她有意識呼痛時便喚著她,要她為了所有人保重……她這條命是保不下來的。

    誠如瞿大夫所說,大羅神仙要救一個人,差不多也就施用這些法子了。有這麼多人幫襯的花明子,無疑是幸運的,但她又何其不幸地遭遇了這樣的意外。

    聖手大夫則說因為傷及腹部,她今生是無法生育了。翟大夫則說花明子遭遇了這般毒手,日後就算身子恢復,卻再比不得常人了,不得忙碌、需得長期靜養,就連吃食都得磨碎如幼兒一般,如此或可活個二、三年。

    二、三年……她和學文同年,還小他七歲啊。

    應爻隆一忖及此,胸口便痛擰了起來

    他不知道花明子醒來之後,該如何告訴她這些事。他已經告誡過她的婢女不許多嘴,得由他親自告之。但他怎會不知道當花明子知道這些事之後的處理方式呢?

    她會咬牙說沒關係,然後繼續撐起家業,並在臨終日到來之前為所有人做最好的安排,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當家,他清楚那些責任有多難放下。

    只是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長子,有責任撐起家業,且他至少有娘、有學文陪著,但她是因為父親被二娘所騙,被迫撐起家業,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仍是她意料之外的人生,加上她爹已離開人世……

    一想到她醒來之後即要面對的艱難,他竟捨不得她醒來了。

    “不要!你不要過來!”花明子身子忽而一陣痙攣,滿臉恐懼地叫出聲來。

    翠宇原本要上前,一看到應當家握住了當家的手,也就低頭退到門邊守著。

    “沒事了。好多人守著你。”應炎隆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爹……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應炎隆注意了下安神香焚燒的狀況,又緊握了下她的手。

    “你會一直陪著明兒嗎?”花明子的聲音突然軟懦得像個孩子。

    “會。”應炎隆握緊了她的手。

    “你別走,明兒怕……明兒不喜歡一個人……”

    “你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應炎隆語氣堅定地說。

    她微勾了下唇角,而後又人事不省了。

    應炎隆深吸了口氣,強抑下鼻尖的酸楚,仍是癡癡地看著她。

    她第一次作惡夢時,他正好在一旁,見她明明傷到沒力氣挪動,卻還是害怕掙扎得讓傷口滲出了血,那當時他真是連把羅繼才碎屍萬段的心都有了。

    可羅家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他不會傻到和他們硬碰硬,還賠上她的名聲。他得用他的方法來解決這一切。

    “應當家,二少爺來了。”翠宇說道。

    應炎隆聞言,立刻想抽回手。

    “不……”花明子皺著眉,緊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在她傷勢最危急的那一天,她痛得四處亂抓,而他當時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奇跡式地她竟平靜了下來。知道了這樣的舉動能讓她安心,他也就讓她握著了。

    只是每每看到她戴著白玉鐲的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他就心疼不已。

    “明兒,乖。”應炎隆脫口說道,將一旁的絲褥塞入她掌心間。

    “爹!”花明子扁著嘴,像是快哭了。

    “明兒,乖,我沒走。”應炎隆起身,見她雖然扁著嘴,卻不再哭喊,這才又往後退了一步。

    “花當家醒了嗎?”外頭傳來應學文的聲音。“翟大夫來把過脈了嗎?”

    “瞿大夫來把過脈了,剛讓她服下金露九調氣。”應炎隆轉身看向廳門,在弟弟入門時開口說道。

    “大哥,你也來了啊。”應學文扶著娘親走了進來。

    宋青蓮不知自己是第幾次看到大兒子與花當家獨處一室了,雖有些訝異,卻沒多問,只關心道:“翟大夫今日怎麼說?”

    “氣脈強盛了些,傷口的紅腫發熱也退了。我剛看了下她的情況,覺得情況應當在轉好中,不像前幾日,昏迷時猶痛得直掉淚。”

    “可憐的孩子。”宋青蓮一看到床榻上病奄奄的花明子就又紅了眼眶。

    “渾蛋羅繼才!要不是大哥阻止,我早就沖去找他算帳了!”應學文咬牙切齒地說。

    “我說過多少次了,花當家現在還沒醒來,萬一羅繼才說你誣告呢?”應炎隆臉色一凜,嚴聲說道。

    “我就說我親眼目睹!”應學文不服氣。

    “如果他反說是你殺害了花明子,想誣賴給他呢?”應炎隆瞪著弟弟,記不得已經勸戒過他多少回了。

    “我沒有啊!是我救了花明子!”應學文吼得更大聲了。

    “但是唯一看見的人是花明子。”應炎隆板著臉。

    “可是萬一羅繼才跑了的話,那該——”

    “我早就派人盯著他了。”他並不只是急於醫治花明子的傷勢,同時亦在運作很多事。

    只是,撒網若要撒得讓人無所查覺,得要花些時間。

    “但這口氣我實在吞不下!花當家氣息奄奄躺在那裡,但他卻——”

    “學文,你別盡對著你大哥吼。”宋青蓮坐到榻邊,拿出手絹拭著花明子額上的汗珠。“花當家被擄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她清白已失。幸好你大哥讓人放話,說她被惡徒擄走的那天,正好被運送藥材的應家護院給救了,此後因怕歹徒再尋上門,是以一直在應宅養傷。你可別一氣之下就說溜了嘴。”

    “我不管啦!反正等她一醒來,我們便成親,看外頭那些人還有什麼話好說……”應學文看向花明子,聲音壓低了些。

    “你原本不是百般不願成親?”宋青蓮看了小兒子一眼,當然也沒忽略大兒子變得緊繃的臉色。

    “原以為她長得三頭六臂,現在知道她不是。”應學文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忍不住想偷看她。

    “你可知她身體的真實情況?”應炎隆雙臂交握胸前,冷冷地看著他。

    “咱們應家是做什麼的,要調養身體不是易如反掌嗎?她傷得那麼重,我們都救回來了,還能有什麼大事——”

    “她此後不能生育,不能勞累。她——”應炎隆對於她的年壽一事不提,只怒聲說道:“這輩子最好就是當個富貴閒人!”

    “那不正適合我嗎?我是老二,有沒有無子嗣都無所謂。反正大哥你到時候多娶幾個,替咱們家傳宗接代即可。”

    “就只會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你怎麼不說,既然你閑來無事,乾脆就負責替應家開枝散葉?”應炎隆瞪了他一眼。現在只要提起親事,他就有滿腔的不快。

    “因為大哥的孩子一定比我爭氣,看看你和我之間的差異就知道了。”應學文神色微黯,而後扯唇硬擠出笑容。“娘,您說對吧?要生也是大哥生。”

    “娘希望抱孫,但更希望你們都能覓得佳偶。至於現在嘛,娘只希望花姑娘能快點好起來。”之後,不論花當家想嫁誰,都別壤了兄弟二人的感情啊。

    “娘,您真是好心腸。”應學文黏到了娘親身邊,嘻嘻笑著說道。

    “娘,我出去巡店了。”應炎隆向娘親點了點頭後轉身離開,臨走前向翠宇交代:“她若發熱或發冷,就立刻叫大夫。記得每兩個時辰傷口就要灑藥粉……”

    “是,都記住了。”翠宇在應當家交代完畢後,屈膝為禮說道。

    宋青蓮若有所思地看著大兒子的背影,卻是什麼都沒說。

    “娘,您說大哥對花當家的事這麼上心,一定是把她當弟媳照顧了吧,卻還嘴硬。大哥這個性真是不討喜。”應學文壓低聲音說道。

    宋青蓮將目光從大兒子身上移開,掐了下小兒子的臉頰。“你別老是這麼一頭熱,以為你想的都會成真。花當家想嫁誰就嫁誰,那可由不得旁人作主。”

    “那我就纏到她願意嫁我為止。”應學文抬頭看著榻上的花明子,只覺得她雖然羸弱至此,仍美得讓人想多看幾眼。

    “若她心有所屬,你纒也沒用的。”依她看來,炎隆應是心系于花姑娘了啊。宋青蓮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若心有所屬,就不會要招婿了。”應學文自信滿滿地笑道。

    “她曾向你大哥提親過,萬一你大哥突然改變心意了呢?”

    應學文臉上笑意驀地消失,開始咕咕噥噥地說著哪有這種事、這樣不公平之類的話。

    一旁的翠宇垂眸聽著母子倆的對話,想著還是應當家好,不但會默默陪著她們的當家,還無時不刻擔心花當家的傷勢;花當家就該匹配應當家這樣的人才是——如果她們的當家能夠醒來的話、如果應當家願意娶一個命不長的女子的話。

    唉……

    ***

    花明子覺得自己作了一場很長的夢,長到她以為自己不會再醒來,因為她痛到恨不能在夢中死去。

    可她知道身邊始終有人來來去去,還有一雙大掌握著她、撫著她頭,有一道沉穩聲音總對著她說話,那人要她不要害怕,醒來之後會有他幫忙打點一切;要她快點醒來,別讓花家上下都為她擔心。

    是啊,爹不在了,如果她也走了,花記食鋪豈不是要任由那些豺狼虎豹親戚操控;若不醒來,豈不是讓羅繼才逍遙法外。於是,她在夢中向老天爺祈求,如果她陽壽未盡,就讓她快點醒來吧……

    花明子蹙著眉,長睫無力地眨動幾下之後,終於緩緩地睜開——

    “當家!您總算醒來了!”翠宇停下替當家拭汗的動作,瞬間紅了眼眶,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朗聲對著外頭說道:“有人在外頭嗎?我家姑娘醒來了,快點去喚大夫、通知應當家!?”

    “快派人去請瞿大夫和聖手大夫,哪個還在京城就請哪個過來。”正走進院落的應學文一聽,連忙抓了個僕役交代,“還有,快去請管事通知我哥。”

    “當家,您能說話嗎……”翠宇哽咽說道。

    花明子看著翠宇,揚眉打量周遭陌生的擺設,張口想說話,卻先喘了好幾口氣才說道:“我……在……哪?”氣若遊絲地說了一句,便咳了起來。

    “您在應家。”翠宇撫著當家的背,等她喘過氣後,便端過瞿大夫交代若醒來要喝的湯藥,遞到她唇邊,順道將她昏迷了七日、且為何會在應家的事逐一說了。

    原來救她的是應家二少爺,看來上天也覺得他們有緣,因此讓他救了她一命。所以這幾天總在她耳邊說話的人是應學文嗎?

    可那沉穩的語氣怎麼聽起來卻像是應炎隆呢?花明子腦中閃過彼時他陪在她身邊遇事不亂的神態。

    “應當家……打擾……”花明子顫聲說道。

    “是啊……應當家待您真沒話說,什麼仙丹妙藥都往您這裡送,每天再忙都要抽空來看您……”翠宇突然放低說話聲音,因為從眼尾餘光瞟到有人進門了。

    翠軒往門口看去,只見應學文在進門前整理了下儀容。

    “花當家,你醒了!”應學文帶著一臉笑意,用最瀟灑的姿態進了屋裡。花明子看著眼前這個身著墨藍刺繡衣的年輕男子,用眼神要翠宇扶她起”

    “躺著躺著!”應學文連忙揮手搖頭,阻止她起身。

    “多謝應少爺救命之恩。”花明子說。

    “是你命大。先是我正巧經過,後來瞿大夫和聖手大夫又都剛好還在京城。再者,我大哥也願意把那些丹藥拿出來救你……”

    花明子看著應學文說得眉飛色舞的俊容,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皮竟又忍不住往下垂,她好累。

    ***

    “當家,瞿大夫來了。”翠宇一見到瞿大夫來,立刻上前幫忙提醫箱,並在桌上備好筆硯方便大夫寫藥方。

    “你再不醒,我這招牌就要砸了。”瞿大夫往榻邊一坐,立刻執起花明子的手腕診脈。

    “多謝大夫。”花明子朝瞿大夫一頷首,感覺應學文正灼灼地看著她,但她實在無力回應,只得閉上眼,由著大夫把脈。

    “你受了這般重傷,能活著就是萬幸了。皮肉傷容易復原,可一旦傷及臟腑及底氣,非得再躺個三,五個月才能補足。幸而你現在醒來,能夠吃喝,氣血補充就能快一些;再加上應家藥鋪等於是把寳醫寶山都搬到你面前了,你就安心休養吧。”瞿大夫放下她的手說道。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張開眼,以氣音說道,只覺得此時呼吸及唇間全是藥味。

    “要謝就謝應當家吧,是他用了計硬把我從宮中挖出來的。否則我出宮一趟哪能待上這麼久。”瞿大夫對著她笑道,當她是應當家的心上人。

    “敢問大夫……我這身子何時可以復原?可會留下病根?”花明子問。

    瞿大夫斂起笑意,皺了下眉,卻未接話。這花當家命不久矣一事,應當家叮嚀過他先別提。

    花明子見瞿大夫不語,心裡一沉,移眸看向應學文,見他亦是一臉凝重,她於是深吸了口氣。橫豎她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怕什麼呢?

    還有時間能讓她安頓好花家產業及重視的人,那也就夠了。花明子心裡雖這麼想,冷汗卻泌出了頸背。

    “請大夫實話實說吧。”花明子看著瞿大夫說道。

    “我來告訴她。”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人。

    花明子和所有人都往門口看去,只見身著墨藍長袍、面色肅穆的應炎隆正大步朝著他們走來。

    “大哥,你怎麼來了?不是正在跟掌櫃們開會嗎?”應學文奇怪地看著大哥。

    大哥和掌櫃們的每月一會,向來要持續到晚膳時分,且從來不許任何人去打擾。

    之前他就曾經因為有事想進去找大哥商量,結果一進門就被大哥淩厲的目光給嚇到動彈不得。

    “不礙事。就只剩”些小事,他們決定即可。”應炎隆站到榻邊,看著她面色蒼白,連一雙美目都失了光采。

    花明子迎上應炎隆的灼灼黑眸,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昏迷多日必然憔悴的容顏。她微低了頭,伸手要撥鬢邊髮絲,可轉念一想,她受傷時的慘狀,他應都目睹了,她是在羞個什麼勁!

    況且,她不是總認為好看與否只是皮相嗎?放下拂發的手,她再度抬頭看向應炎隆,語聲虛弱但語氣堅定地說:“應當家,多謝連日的照顧,大恩難忘。麻煩您告訴我我的狀況,好讓我做好準備吧。”

    應炎隆看了瞿大夫一眼。

    “我到小廳寫藥方去。”瞿大夫踱步離開。

    應學文扁了下嘴,不情願地轉身離開。

    花明子見此,淺淺倒抽了口氣——莫非她的傷勢很嚴重?

    “我還能活幾天?”她故作鎮定地問,雙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沒那麼嚴重,你想太多了。”應炎隆在她榻邊坐下,定定看著她。

    “若沒那麼嚴重,你何需叫所有人全退下?”花明子柳眉一擰,咽了口口水後說道:“您請說吧。我承受得住的。”

    “你好好保養,不過分操勞,幾年不是問題。”見她眉頭仍擰著,滿臉的不信,他微微傾身說道:“護你的是整個應家,你該對我有信心。”

    她耳朵微熱起來,身子不由得想後退,偏偏沒半分力氣移動,只能別開眼,假裝二人之間的距離不是那麼不合宜。

    “就只有這樣?我還有幾年壽命,不是幾個月?”從瞿大夫的表情及他鄭重摒退他人一事看來,她不認為事情如此簡單。

    “還有一事。”應炎隆的手隔著絲褥覆住了她的。

    她驚跳了下,對上他的黑眸。

    “你今後無法再生育了。”他盡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他手上的熱度透過絲褥傳入她的手背,可花明子卻感覺全身一涼,怔怔地看著他,有半刻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能生育……她驀地打了個寒顫,感覺他隔著絲褥,更加抓緊了她的手。

    “人……真的很可笑……我原本以為自己命休矣,還慶倖著能醒來……誰知道……我……沒想到花家的血脈竟會斷在我手裡。”她感覺鼻尖一酸,胸口像是被什麼梗住了似。

    “你還活著,這便是最萬幸之事。”他更加握緊她的手。

    花明子低頭看著兩人隔著絲褥交握的手,想起昏迷間輾轉時的痛苦時刻,那雙握住她的大掌——

    是應炎隆吧。

    他這般待她,是何用心?她緩緩抽回手,揚眸看人他眼裡。

    “抱歉,我失禮了。”應炎隆蹙眉,立刻便要起身。

    花明子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便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顏,反掌牢牢地握住。

    二人四目交接,對看了一會後,她收回手,他卻坐回了榻邊,再次握住她的手。

    “你……這段時間不容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麼事,領養幾個花家後輩好好栽培便是了。由你栽培出來的孩子還能不好嗎?你好孩子好,也就是花家基業的福氣,這才是你爹最衷心希望之事,不是嗎?”他嘎聲說道。

    “嗯……”花明子眼眶一熱,低頭用力眨眼,想眨幹裡頭的濕意。

    他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沒事了。你還活著,再沒有比這還萬幸之事了。”

    “放心吧,我撐過來了,我一向能撐過來的。待我身體好轉之後,我也會讓——”她深吸了口氣,還不想提起羅繼才的名字。“‘某個人’得到該有的報應。”

    “先把身體養好,其它的事之後再提。”他雙唇微微一抿,手掌用了點力氣緊握了下她的。

    “不行。我若不快點出面,也許很快就會有其他受害者。”

    “他不敢。”因為他已經派人盯住羅繼才了,就待搜集完所有證據便要給予一次擊倒。

    “我不相信他。”花明子掙扎著想坐起身,卻痛得倒抽了一口氣,蜷著身子不住顫抖。

    “誰讓你起身的!快躺好!”他沉聲命令,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

    “該死!傷口會不會又裂了,我叫大夫——”

    他欲起身。

    “站住!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夫。”她額上泌出冷汗,卻還是想起身。

    “躺好,別動。”他粗聲命令。

    “我要坐著。”她堅定地看著他。

    “不許。還有,現在並不是為其它事擔心的時候。”他手勢輕柔,卻強勢將她按回床榻間。

    她氣得想推他,可沒推成,自己卻先氣喘吁吁起來。

    “聽話。”他在榻邊坐下,執起她的手牢牢一握。

    她別開眼,不看他,冷冷說道:“不聽。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放任他為所欲為……”

    “你認為你出面他就會認帳嗎?”

    “沒有女子會冒著失去清白的危險去指控一個男人。”她瞪著他說道。

    “若他說你們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呢?”

    “我若與他兩情相悅,早就答應嫁給他了!”花明子一股怒氣梗在胸口,臉頰脹得通紅。

    “如果他說你只是因為無法當他的正室,所以惱羞成怒反咬他一口呢?”

    他查過羅繼才犯過的幾件案子,那些曾出面控訴的女子全被羅繼才請的狀師給駁倒,其中甚至有兩名女子因此而投井或投河自殺。

    “全京城都知道他與我的為人,我不怕!”見他居然拚命攔她去指控羅繼才,她怒不可抑地瞪他。“此事不勞應當家費心,我自己會去找狀師。也麻煩你放開我的手,此舉於禮不合。”

    “我不想放。”應炎隆淡然說道,雙手揉搓著她冰冷的指尖。

    “你……”現在是在輕薄我嗎?

    花明子再瞪他,心頭卻評然了下。

    “聽好了。”他緊握著她的手,語氣嚴肅地說道:“你能找狀師,但羅繼才掌控的是衙門。這事你千萬記得。”

    “難道要讓他繼續無法無天嗎?”花明子憶起當時,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並顫抖了起來。

    “相信我,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再胡作非為的。”他彎身,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攬人懷裡,牢牢地鎖著她。

    花明子憶起當時被毆打、被刀捅入胸腹內的情境,不由得悶哼出聲,顫抖得更劇烈了。

    “沒事了,有我在。”他的手撫著她臉龐,口中低喃著:“沒事了。你在應府裡很安全,沒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的。”

    花明子知道他這樣的行為不妥,但她已抖到沒法推開他,只能靠在他胸間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直到不再顫抖為止。

    然後,她想到自己多日未洗浴,於是低聲說道:“放開。”

    他聽而未聞地繼續抱著她說道:“你傷口尚未痊癒,本不該如此激動。養好身子是唯一要務,其餘事都不要管了,聽到了嗎?”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花明子眉頭一擰,覺得他恁是霸道,於是瞇起眼,惡狠狠地瞪他。“羅繼才那個混帳差點殺死我,還害得我無法生育,沒法子完成我爹遺願,替花家留下子嗣,我為什麼要放過羅繼才……你為何要阻止我控告……”

    說到末了,氣到連氣都喘不過來。

    應炎隆皺著眉,沉聲說道:“你現在這情況還想做什麼?還能做什麼?我要你稍安勿躁,一來是為了保全你,不想你玉石倶焚;二來是因為你現在已經跟應家扯上關係了,應家定會護住你。”

    “不是應學文救了我,我就一定得嫁給他。”

    “誰說你要嫁他了?”他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說我跟應家扯上關係,又不許我嫁應學文,你究竟是要……”花明子倒抽了口氣,想起自己如今還在他懷裡,瞬間辣紅了臉,別開了眼。“反正,我不是你們應家的人。”

    “你會是。”她只能是他的人。她能活幾年,他就守她幾年。

    她還來不及多想,下顎即被挑起,被他灼灼目光盯著。

    即便她在商場上大小陣仗見識過不少,可男女情事畢竟是頭一回,一急一慌之下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索性閉上眼。

    他見她長睫毛不停地輕顫著,一時情動,不由得傾身向前,可她一身藥味提醒了他她現在的狀況,只得勉強自己後退,再次重申道:“你只能是應家的人、我的人。”

    花明子一聽,耳朵更加辣紅了,但她卻揚眸看著他,故作嘲諷地說:“原來應當家喜歡自打嘴巴,不是說過‘娶妻娶德,不求治家能力強,只求懂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嗎?”

    “我錯了。你就是我要的妻子。”他握住她的下顎,微笑凝看著她。

    “但我……不能生育。”他在想什麼啊。

    “讓學文找別的女人替應家傳宗接代。等你身子一好,我們就辦婚事。在此之前,你什麼事都不許想。”

    花明子一聽他的命令口吻,便沉了臉。

    “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你……”休想干預我。

    花明子瞪著他,還想辯駁,可一陣暈眩突然襲上,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

    “快躺好休息。”應炎隆連忙讓她躺下,拿起枕頭墊在她腦後,拉過被褥覆住她身子。

    花明子感覺到他流暢的動作,像是已經服侍過她無數次一樣;但她不解他若是真心想待她好,為何不和她同仇敵愾、想法子對付羅繼才?

    “不許再輕舉妄動!想想你這條命是多少人花了心血心力救回來的,就只有你不把它當一回事。”見她還亂動,於是板著臉訓道。

    她幾曾被人這樣喝斥過,氣得淚花在眼眶打轉,忍不住回嘴:“我當然會躺好,否則我若有個三長兩短,應家盡了全力卻沒救回我,這名聲傳出去還能聽嗎!”

    應炎隆幾曾被人這麼頂嘴過,雙唇一抿,便要出言喝斥。

    只是,一看她拚命忍痛的模樣,他便什麼也說不出了,雙唇用力緊抿了半天,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快全吞下肚,淡淡說道:“你知道我與應家是盡了全力就好。”

    應家對她的種種恩情頓時閃過花明子腦海,她握緊拳頭,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忍身體的痛,還是心頭不知所措的痛。

    是!應家傾全力救了她,她是該感恩的。她只是以為他會跟她一起對抗羅繼才,但她忘了他是生意人,何苦為了兒女私情和高門勢力對抗……

    “還疼嗎?”他柔聲低問,黑眸緊盯著她。

    “不礙事。”她閉上眼,平復了情緒之後,才又說道:“多謝應當家,我會儘快將身體養好,快點回到花家的。我該休息了,您請自便吧。”

    應炎隆站在榻邊看了她一會後,想解釋他對羅繼才一事的處理方式,可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免得她情緒又波動,於是喚了翠宇進房,便轉身大步離開。

    花明子一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即睜開了眼。

    原就端著粥在一旁等候著的翠宇立刻上前說道:“當家,您喝完這粥再睡吧。您這些時日靠的都是那幾味神奇丹藥,可人不是神仙,總得進食,能多吃一些就恢復得快一些。”

    花明子點頭,讓翠宇喂了她小半碗的粥。

    “家裡和鋪子……”花明子問。

    “您別擔心這些,家裡、鋪子都沒事。”翠宇立刻搖頭阻止她多問。

    “當真都沒事?”花明子皺著眉,總無法放心。畢竟多年來花記食鋪之事,皆是她日日事事躬親。

    “你別擔心,應當家派了護院守著咱們幾處食鋪。您也知道應家名貴藥物特別多,應家護院武藝特別高強,往咱們那門口一站,簡直就是銅牆鐵壁,還能出什麼事嗎?”

    又欠應炎隆一個人情了。花明子咬住唇,心裡百感交集。

    應炎隆著實是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就像兒時,她覺得天垮下來也會有爹替她頂著一樣。可是,爹終究不能替她扛起一輩子人生,她如今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交給應炎隆呢?

    應炎隆不比應學文,他習慣于要人聽命于他,而她也是個習慣別人服從之人,這樣的兩人怎麼可能不事事針鋒相對呢?

    “您哪裡不舒服嗎?”翠宇一見她神色不對,立刻擔心地靠了過去。

    “沒事。”

    “那您休息吧。”

    花明子點頭,原本還想著要問問外頭的人知不知道她如今在應家一事,可畢竟傷病未愈,加上和應炎隆方才那一番折騰,已經耗盡她所有氣力,念頭才剛閃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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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花明子和應炎隆進到花廣仁的房間時,花廣仁已經再度陷入昏迷。岑大夫歎了口氣,交代他們可以開始準備後事。

    此時,因為瞿大夫還未趕到花家,應炎隆便先跟岑大夫說了自己身分,遞過丸藥,卻不說那是“一日仙”。

    岑大夫一聽他是應炎隆,便讓花廣仁服下九藥。

    只見花廣仁服下一日仙後不過一刻鐘,便又睜開了眼。

    “神物!當真神物!氣脈又增強了一些啊。”岑大夫替花廣仁把了脈,嘖嘖稱奇道。

    “爹!”花明子飛步上前,眼淚混著話聲。

    “明兒啊,他來了嗎?應家的那個當家……”花廣仁睜大眼說道。

    “來了來了,我把‘他’帶來了。”花明子握住她爹的手,回頭看向應炎隆。

    花廣仁的眼霎時亮了起來,用虛弱嗓音說道:“……快……扶我起來。”

    “我來吧。”應炎隆說。

    花明子還未抬頭,便聞到了應炎隆身上的藥香;他站到了她身側,輕而易舉地扶起她爹,讓其靠枕而坐。

    花廣仁努力睜大眼,看著眼前氣宇軒昂、氣度不凡的男子,還未開口便已先紅了眼眶說道:“你就是應家公子……”

    “是。今日方談妥婚事,拜見來遲,望您見諒。”應炎隆對著他就是一揖。

    “好、很好。”花廣仁深吸了一口氣後,朝未來女婿伸出手。“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明兒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咄咄逼人,但她能幹,孝心更是沒話說……”

    花明子驚訝于爹竟能一下子說出這麼多話,但她想起旁人曾說的“迴光返照”,心想這或許是爹最後要做交代,不覺淚水決堤。

    “請您放心,我懂得她的好,也會包容她的一切,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應炎隆沉聲說道,握住了花廣仁的手。

    花明子看著她爹,哭到幾乎沒法子看清楚他。

    “我是捱不到你們成親了……”花廣仁拉過女兒及應炎隆的手,用盡最大力氣牢牢地握住。“你要替我照顧我這個女兒。”

    應炎隆的手觸到花明子冰冷手掌,立刻緊緊地覆住。

    花明子淚水啪地滴在三人合握的手上。“爹……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哽咽說道。

    “明兒。”花廣仁看向她,微微一笑道:“爹沒遺憾自己沒兒子,你比十個兒子都強。”

    花明子身子一顫,突然間再也站立不住,她哇地一聲趴在她爹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花廣仁撫著女兒的頭,半垂了眼,心滿意足地笑著。

    應炎隆後退一步,看著哭得像個孩子的她,心中漫上酸楚。

    “把她扶起來吧。”花廣仁對女婿說道。

    應炎隆攙起花明子,感覺到她全身乏力,於是將她攬得更緊些。

    花明子雙膝無力,只能靠在他胸前。

    “我想睡一會兒。”花廣仁微笑說道。

    “我們就坐在這兒陪您。”應炎隆轉頭吩咐人在床邊擺了凳子,並交代道:“讓我的人到我車上取來藥匣。”

    花明子坐在凳子上,看著她爹緩緩合上眼。她緊緊抱住雙臂,卻仍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連眨眼都不敢。

    她知道爹的病體多拖一日就是多一日折騰,但爹是她唯一親人,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爹斷了氣,那她……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然後感覺一件斗篷覆住她的肩。

    “你今天吃過東西了嗎?”

    花明子木然地抬頭,只見應炎隆正站到她面前,俯身看著她。

    她怔怔地看著他,知道他在說話,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當然也就不知道要回復什麼。

    “當家只在早上出去視察時,在馬車上匆匆吃了一些餅。回來後也只喝了盅參茶,卻已連喝了三壺濃茶。”翠宇著急地盯著當家慘白的臉色。

    “事情愈多,身體就愈是要注意,否則你怎麼照顧鋪子和花府的人。”應炎隆看著花明子的眼睛說完話,轉頭對旁邊的婢女交代道:“去取些熱湯熱食過來。”

    “是。”翠宇立刻跑開。

    花明子搖頭,身子隨之搖晃了一下,應炎隆立刻傾前讓她靠著自己。

    “我……”她咽了口口水,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爹。

    “生死有命。”應炎隆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只是捨不得……捨不得他活著痛……也捨不得他走……”她揪著胸前衣襟,努力地想讓情緒平穩,但一看到她爹,淚水便又忍不住地滑落。應炎隆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巴不得自己能為她分擔痛苦。

    “他能少受點苦總是好事。”他啞聲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花明子低喃著,臉龐無力地前傾,正好倒在他的臂膀上。

    她渾然未覺自己的舉動,而他自然也不想推開她,便由著她依著,垂眸凝視著她,而她根本未曾察覺吳管事已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翠軒,甚至不知道他的人已取來了藥匣,而他讓人在屋內燃起了安神香。

    不一會後,翠宇取來了熱湯熱食,端到了花當家面前。

    “我不想吃。”花明子搖頭。

    “需得吃。”應炎隆不由分說地攙起花明子,將她扶到桌前,把筷子遞到她手裡。“不吃,哪來的力氣照顧你爹。”

    花明子看著菜半天,終於緩緩動了筷子,吃了幾口後,便又放下。

    應炎隆證起一匙金黃雞湯遞到她唇邊。“吃。”

    花明子蹙著眉,不想吃,可也知道他的話有道理,且他黑眸裡有股讓人服從的神氣,她於是乖乖張嘴吃了。

    翠宇、翠軒至此總算松了口氣。而等到花明子發現兩人這樣的舉動有多親密時,她已經吃了半碗餐食了。

    她知道她該有女子嬌羞的自覺,可她現在根本沒法子想到那些。他喂她吃或是旁人喂她並無不同,差別只在——旁人的話,她不見得聽得進去……為什麼只聽他的話呢?

    花明子抬頭看他,他正夾了一匙的魚肉要喂她。

    “待會再吃。”她搖搖頭。

    “嗯。”他沒勉強,因為聽見了外頭慌亂的腳步聲。

    “瞿大夫到了。”吳管事推開門,迎進了瞿大夫。

    應炎隆和花明子同時起身。

    瞿大夫向應炎隆點點頭,逕自走到榻邊,執住對方手腕。

    花明子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服了什麼?一日仙嗎?”瞿大夫放下病人手腕,抬頭看向應炎隆。

    “是。”應炎隆說。

    “難怪。這種氣脈早該斷氣了。”瞿大夫搖著頭,烏黑長須隨之晃動。

    “我爹服了一日仙之後,病情……”花明子著急地問道。

    “你爹好不了了。一日仙畢竟是人間藥,吃了只能當一日神仙,保一日的命。再過一刻鐘,他應當會再清醒。有什麼後事要交代、有什麼話想說的,就趁這時候吧。”瞿大夫拿出懷裡的藥包,取了銀針在花廣仁幾處大穴上施了針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屋內點了安神香,這樣很好;他離開時會有身心安適得像是睡著的感覺。”

    “我爹真的沒有法子多撐一些……”花明子哽咽問道。

    “你已經求到了一顆一日仙和安神香了,還想求什麼?人都要死的。”瞿大夫嚴肅地說道。

    花明子身子倏地一顫,她握緊拳頭,用力地吸氣吐氣,強迫自己不去想日後要面對的人生,只去接受爹即將離世、接受爹可以在睡夢中平靜離世……

    “我知道了,多謝大夫。”花明子起身向翟大夫長揖致謝。

    “要謝就謝他吧。”瞿大夫朝應炎隆頷了頷首。“還有,你爹吃了‘一日仙’這事別傳出去。這藥的用處通常交由君王決定,放眼國內,已找不到幾顆了。”

    “這……”花明子知道這藥貴重,卻不知竟名貴至此。她看向應炎隆,明白應家這筆人情,她欠得大了。

    “能派得上用場最重要,我不介意,你也別放心上,保密便是。”應炎隆說道。

    “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難得出宮一趟,家裡人等著呢。”瞿大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差吳管事送走大夫之後,對著應炎隆再度長長一揖,並說道:“應當家今日之恩,花明子沒齒難忘。一時糊塗拒絕與令弟婚事,於此致歉。待得家中諸事抵定之後,必當親自上門致謝並懇談婚事。”

    應炎隆皺起眉。“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多謝應當家。”她長揖未起,知道不能再欠他人情了,否則日後還不起,對她便是負擔。“父親病重,恕我無法親送您至門口……”

    “不必多禮。”應炎隆扶住她手肘,讓她站直身子。

    花明子呼吸著他身上的藥香,突然感到一股異常的安定力量。

    “我走了,你保重身子。”應炎隆鬆開手,對一旁婢女交代道:“盯著她吃飯。”

    “是。”翠宇恭敬答道。

    “我沒事的。”花明子看著應炎隆,挺直背脊說道。

    “我知道你會沒事。我只是……”想關心。

    應炎隆看著她,沒把話說完,便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道:“趁現在你還有點精神,先將預備辦的後事先收掇一些。若需要我幫忙,便到應家找我。”

    花明子看著他的背影,有種捨不得他走、想叫他留下的衝動。

    當然,她沒開口,只是緊咬住唇。

    果然,她孤身奮鬥久了,身邊終究還是需要一個能夠扶持她的人吧。這是她打從心裡第一次認同了爹的話——她的婚事必須快點辦一辦。

    花明子沒允許自己發愣太久,她交代翠宇喚來了吳管事及幾名小管事,分別交代了她爹後事的預先準備,然後又在紙上寫下她爹過世後,她在守喪期間需要找人代理的諸多事務。

    一盞茶時間後,她回到桌前用膳,然後坐到了床榻邊,握著她爹的手,直到他醒來。

    花廣仁笑著同她說了一會話,交代了讓她快點成親、別讓花家斷了香火等等諸事,便帶著微笑沉沉睡去……

    ***

    人命終有時,花廣仁在睡夢中斷了氣。

    花明子看著爹辭世時的笑容,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滑下。

    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心裡有苦、想撒嬌時,再沒有爹可以挨著了。她要挺直背脊,一個人走下去;所以,她洗了把臉、戴上面紗,走到外廳開始處理爹的後事。

    忙碌對花明子來說是好事,因為沒有時間悲傷。十日之內,她辦妥了父親的喪禮。喪禮簡單卻隆重,只請了至親,回拒了各方生意往來對象。她沒再見到應炎隆,卻總是在忙碌間想起他,畢竟這幾日應炎隆讓人為她帶來了各種藥材及珍貴九藥,瞿大夫甚至還曾上門為她把脈。

    這日,將父親葬至家族墓地,回到花府正廳後卻始終一語不發的花明子,任由著面前的叔伯至親們或推薦青年才俊、或毛遂自薦自己子弟,討論著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拋頭露面等等諸事。

    花明子聽得不耐煩諸如此類的話,扔下幾句“當初我爹潦倒時,出手相助過我們父女之人的話,我才願意聽……”

    眾人在一陣沉默之後,算准了沒人站在她那邊,於是再度將話頭對準她,說她目中無人、不識好歹……說得她怒火橫生,扔下了一句“我快成親了,各位可以離開了”便轉身離開。

    依照東炎國的風俗,若是雙親過世,要不就在四十九日內成親,否則就得等到三年之後。

    四十九日內成為別人的妻子啊,這事……她雖沒法子想像,卻是一定得做的事。因為她得讓天上的爹安心——她答應過爹會成親、答應過爹會傳宗接代。

    如今爹的後事已辦妥,她不想再拖延,那不是她的性格。

    “翠宇,備好沐浴。翠軒,讓吳管事親送拜帖到應家,說我一個時辰後去拜訪。”

    她要去向應炎隆的弟弟求親,婚期就訂在四十九日之內。

    ***

    秋日午後,正是清爽宜人之際,應宅西側的清心院裡正飄出淡淡茶香。應學文坐在臨著池塘的亭子裡,替他娘親烹茶。

    “娘……您不覺得大哥最近陰陽怪氣的嗎?”應學文將茶盞裡的琥珀色茶液倒入玉杯裡,待得茶湯不燙手後,才送到娘親手邊。

    “你大哥原本就沉默少言。”宋青蓮說道。

    “不,我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有殺氣。”應學文打了個冷顫,不覺撫著雙臂。“我被瞧得頭皮發麻。可我最近根本足不出戶,他還瞪我,這算什麼啊。”宋青蓮笑了出來,拍了下麼兒的頭。“你成天不做正經事,你大哥心急,看你的眼神自然嚴厲一些。”

    “什麼叫沒做正經事,我可是天天陪著您啊。”應學文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含蜜香味的茶液。“果然是好茶。”

    “那是因為你被你哥禁足了,否則哪會有空陪娘。光是你外頭那些紅粉知己,就讓你時間不夠用了。”宋青蓮清雅臉上閃過一抹莫可奈何。“你啊,愛玩也要有個限度。”

    “我愛玩,但不傻。我知道那些紅粉知己都是要有銀子才是紅粉知己。我也不是不愛做事,只是大哥那些藥材太繁雜,我又不像他那麼聰明有耐心。我也是在找自個兒想做的事情啊。”應學文放下玉杯,俊秀眉頭緊擰了起來。

    “你大哥沒再提你和花明子的婚事嗎?”宋青蓮問。

    “噓……您小聲一點,萬一被大哥聽到,又想起此事,那我不就倒楣了。”

    應學文睜大眼、壓低聲音,擔心地左右張望著。

    宋青蓮見他”臉戒慎恐懼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說道:“花當家哪裡不好了,她一個女子闖出這番事業可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啦。只是一個女人手腕那麼厲害,八成長得青面獠牙、虎臂熊腰——”應學文立即閉嘴,因為他娘親瞟來了一眼。

    “外貌能當飯吃嗎?如果不是花當家有那份才幹和能力,花家早不知淪落到哪去了。我們應家靠的就是你大哥撐起這片家業,我們該更體諒花當家才是。”

    應學文一聽,眼眶卻紅了。他低著頭,久久都沒開口。“我知道家裡的一切靠的都是哥,我什麼都做不好,只是一個耗家產的米蟲。但是,我的娘子是我要看一輩子的人,我不能說兩句嗎?”

    宋青蓮歎了口氣,摸了下他的頭。“你懂你大哥的個性,他若認為別人做出的決定不若他好,誰都勸不了他。你不想被決定婚事,就得正經找件事好好地做穩做長遠,別讓他擔心。否則萬一我和你大哥先你一步離開,誰來護著你一輩子?”

    “娘!”應學文急了,紅著眼眶去扯娘親的袖子。

    “我沒有不聽話的孩子。”宋青蓮起身往屋內走。

    “你就是討厭我!就只會偏心大哥!因為我就是個沒用、不學無術的傢伙!”應學文大吼一聲之後,氣呼呼地轉身離開清心院。

    他不是沒努力過,他挑戰過那些記載藥草的醫書,可那些圖樣、藥名,他一個也記不得,背了下一個就忘了上一個。他不是只努力一次,而是整整幾天幾夜都耗在那些書籍筆記裡,可記不住就是記不住!

    ***

    應學文用袖子擦去淚水,快步沖向馬房,正要牽馬出來時,被看守馬房的黃叔攔住去路。

    “二少爺,當家的吩咐,您不可以牽馬出門。”

    “我就是要出去!”應學文使出功夫,閃開黃叔的拉扯,硬是翻身上馬。

    “來人啊!二少爺要逃走了!”黃叔朝外頭大叫一聲。

    幾名護院瞬間沖了過來。

    應學文一看這情況,更惱了!他今天如果不發揮實力給他們瞧瞧,這群人真把他當病貓了!

    十多年來,他唯一持續學習的武術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加上怒極攻心,應學文以一擋三,而護院們畢竟不敢真的對二少爺下重手,竟就讓應學文沖出了馬房。

    奪馬成功的應學文沒注意到一名護院偷偷在馬蹄處撒了一種藥粉。

    應學文策馬出了後門,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神色;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出家門之後該何去何從。

    身上沒銀兩,且大哥曾交代過不許任何店家讓他賒帳,他能在外頭混上幾日?應學文愈想愈氣,可心頭又不甘心——

    大哥與娘硬要他娶花明子,那他就躲到深山林內,餓死算了!

    應學文快馬馳往離京城最近的一處矮山,在山徑間騎了約莫一刻鐘之後,隱約聽見前面有說話聲。

    真倒楣!就連跑到這種地方,都還有人打擾。應學文在心裡嘀咕。

    他原本是要離開的,不意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聽見了有人說道:“老大,咱們這票幹得真漂亮!這女人當街被擄,已經身敗名裂,往後就只能巴著您了。”

    “哼,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老子現在想怎麼摸,都由我高興了。”另一道男聲笑完後,便換了說話對象。“叫你乖乖嫁給我不聽,現在敬酒不吃吃罰酒!瞪什麼瞪!我以後看你還敢不敢違逆我!”

    應學文一聽對方居然在欺壓女人,連忙一躍下馬,將馬系在一處陰暗林裡,盡可能無聲地朝著說話聲走去?,且為了能看得更清楚,還用了他耗錢費時才學到的輕功,一躍上枝頭,只見——

    前方幾十步外的一片空地上,有一名女子正倒在地上,被三名蒙面男子團團圍住。

    應學文,看這情景就怒火攻心,想要上前英雄救美;可他看著那三名男子,一時之間卻猶豫了。萬一人沒救出來,反倒把自己也陷進去,那多划不來。或者他該先離開去求救……

    “羅繼才,我勸你還是儘快把我放回去,免得我回去之後一狀告上衙門。”那女子說。

    應學文一聽到羅繼才三字,眼睛立刻大睜。原來是羅繼才這條壞蟲!

    此人素行不良、仗勢欺人的程度,向來為他所不齒。他只是不知道,羅繼才居然連強擄民女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告衙門?你都已經躺在我身下了,還敢囂張!”羅繼才扯下臉上黑布,笑著站到她面前。“以為我不知道是你一狀告到我爹面前,把我在外頭欠的賭債全列了出來,害我被我爹痛責了一頓,還被禁足。”

    “你敢做就要敢當。”她勉強坐起身,朗聲說道。

    應學文看著那名女子在亂髮間露出的些許小臉,他的心頭頓時狂跳了一下。好一張明豔動人的臉孔!好一對美目盼兮的眸子啊!

    “待會我們成了夫妻之後,我立刻回京城娶你為妾,這樣就夠敢做敢當了吧!”羅繼才仰頭哈哈笑著。

    “我說過要嫁給你了嗎?你若有本事,就直接在這裡殺了我。否則,我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衙門告你!耗盡家產亦不侮!”她朝羅繼才吐了口口水。

    羅繼才沒閃躲過那口口水,氣急敗壞之下舉腳踢向她。

    “不識好歹的賤女人!我給你臉你不要臉!都要變殘花敗柳了,還想找死!”

    應學文氣得掄起拳頭,恨不得立刻沖過去給羅繼才一拳。

    她被踢得縮著身子,好一會之後才又抬頭看向另兩個蒙面人。

    “二位,你們確定要跟他犯下殺人罪嗎?不如聽我一言,我既被擄到這邊,就只能放手一搏了。我願付每人一百兩金,你們替我擒住羅繼才。我保證不供你們出去,我的名聲你們應當都聽聞過,我絕不空口白話。”

    另兩名蒙面男子互看了一眼,一時之間都沒有接話。

    “你們敢背叛我!”羅繼才扯住其中一名離他較近的男子,怒吼地說:“信不信我立刻就去把你們做過的爛帳全告上官府!你們想死還不容易嗎!”

    “你們所做的壞事不都是羅繼才指使的嗎?萬一他哪日入獄了,你們這輩子也要跟著毀了嗎?一百兩足以讓你們展開新的人生。”

    應學文看著她雖在危難時亦極力鎮定的語調,竟聯想到了大哥。

    “你們愣什麼愣!這女人口蜜腹劍,一旦她離開,一定會把你們送上衙門的。”羅繼才說。

    “我在商場上的信譽有目共睹,而你才是那個不可信之人。”她說。

    “看來你很需要老子來讓你閉嘴。”羅繼才甩了她一巴掌,在她痛得蜷曲著身子時,他一把扯開她衣襟。“我很快就會讓你發現老子的好處……”

    應學文倒抽一口氣,一躍下樹,就要去救人。

    花明子飛快地從腰間拿出一九東西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這是冰毒。”希望羅繼才相信她情急之下編出來的謊言。“吃了之後,十二個時辰內會吐血窒息身亡。明日搜尋我的人,就只會找到一具屍體,而兇手就是你羅繼才。你現下要對我做什麼醜事,最好不要留半點痕跡,別讓人查出你們——”

    “老大,沒說過要犯人命的……”黑衣人退了一步。

    “你們給我閉嘴!等老子教訓完賤女人再來教訓你們!”羅繼才俯身對著她拳打腳踢。“你敢算計我!十二個時辰內會死是吧!老子就讓你在這十二個時辰裡生不如死!然後,再把你毀屍滅跡!”

    羅繼才撩起袍衫,松了褲腰,壓在她身上,開始扯著她衣帶,只要她稍有反抗,就會遭到拳打腳踢。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她即便想反抗,卻已被打得完全沒了力氣。

    應學文見狀,一鼓作氣地回到方才他拴馬之處,然後在乾枯樹葉上用力跑動,製造出許多人的感覺,並且用盡全力大喊:“官差大人!我看到有票人從這邊進去了!還擄了個穿杏綠色衣服的姑娘!”

    “知道了,來人!快點包圍!”應學文壓低聲音裝成另一個人,再度喊道:“務必抓住嫌犯!”

    樹林的另一頭,羅繼才臉色一沉,立刻從花明子身上起身。

    “快撤!”羅繼才命令道,抽出了匕首。

    “她怎麼辦?她知道我們是誰!”兩名蒙面人急嚷道。

    “殺了!死無對證!”羅繼才說。

    “羅繼才!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花明子聲嘶力竭地喊。

    “臭女人!你給我死!”羅繼才壓低聲音,朝花明子舉起了匕首。

    “我聽見有人在叫羅繼才這名字,如果抓到他,就一定是他!你們從另一邊包抄,趁他們還沒離開之前,快!”應學文說。

    “姑娘!我們來救你了!你別怕!再說一次殺你的人是……”一人分飾二角的應學文邊說邊往樹林裡跑去。

    “啊!”一聲女子慘叫聲傳來。

    應學文跑到空地時,正好看到羅繼才三人消失在遠方。

    而女子身前被狠剌了幾刀,血流滿地倒在地上。

    “官差大哥,我看到他們,就在前面……”應學文為防止羅繼才等人回頭,一邊放聲大喊,一邊從懷裡拿出大哥給他的止血救命“九還丹”喂入她嘴裡。花明子睜大眼,看著眼前男子,勉強只擠出三個字:“羅繼才……”

    “我看到他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

    她微笑,用嘴形說著“謝謝”,而後一陣狠狠抽搐痛得她身子一縮,很快地便閉眼昏了過去,唇間溢出了鮮血。

    應學文嚇出一身冷汗,雙手分別壓住她胸前腹部幾處止血大穴。“失禮了!”

    一見血稍微止住,應學文立即抱起她往樹林外跑去,飛快地上馬離開。

    “你原本不是打算要讓他跟花明子成親嗎?怎麼她一拒絕,你就打了退堂鼓?這不像你的個性。雖說她如今遭父喪,但若能早點把婚事辦一辦,也可圓她父親一樁心事吧。”

    應宅內,宋青蓮正對著坐在她對面、慢條斯理喝茶的大兒子應炎隆說道。“他那性子太莽撞,成親不見得是好事。”應炎隆想起花明子日後必然會上門跟學文求婚,臉色不免又一沉。

    “不就是讓他快點成親,穩穩性子嗎?還有,花家辦喪事之時,你不是還讓咱們管事領了幾個商家過去協助,我還以為你弟弟這婚事一定是說成了,怎麼現在聽來,你的想法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宋青蓮看著兒子滿臉的沉重,忍不住問道。

    應炎隆腦中閃過花明子強忍悲傷的堅強模樣,心頭一窒,長指不由得緊握成拳。他怎能任由花明子與弟弟成親,在他其實正考慮自己與花明子的婚事之時?

    但他要的是個賢內助,他不知花明子願不願意放下花家產業,嫁人應府為他分憂解愁啊。

    “總之,花明子現在還在喪親之中,婚事過幾日再談吧。”應炎隆皺著眉說道。

    “總要在父喪四十九日內辦妥啊。一個未婚女子要站穩腳步原本就不容易,況且她現在連個親近的家人都沒有了……手裡握著那麼一大筆家產,就算家族裡沒有豺狼虎豹,也會有人眼紅的,你得多幫她一些,好歹日後可能是一家人了。”

    “我會幫她的。我午後到港邊去看完一批藥材後,就上門去探望她。”這些時日他很是掛念她,只是知道她遭喪必然事多,不願上門打擾罷了。

    “學文這麼匆匆出去,會不會出什麼事……”宋青蓮揪著繡巾,雙眉不自覺地緊蹙著。

    “娘,您別擔心。他一出門,護院就都追出去了。雖說他那匹青雲跑得飛快,但前些時候藥商帶來了一種跟蹤草,磨成粉之後撒在馬蹄,馬蹄便會留下特殊紅印子。所以,護院們剛才已經傳回消息,說在小瓏山入口處找到青雲的蹤跡了,應該一會兒就把人帶回來了。”應炎隆說。

    “為娘的怎麼可能不擔心孩子……”

    “當家,老夫人。二少爺回來了。”朱管事站在門口稟報,神色極為凝重。

    “請當家移步過去看看。”

    “他怎麼了?”應炎隆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門口。

    “學文怎麼了?”宋青蓮也急忙忙地往前走。

    “二少爺沒事,是他帶了個女子回來,那女子身上刀傷甚是嚴重……”朱管事想起那女子的狀況,不由得搖了搖頭。

    “把人先送到杏林堂,然後請聖手大夫過來。”應炎隆皺眉轉身扶著娘親,先讓她坐下。“您先歇著,我去看看情況。人都回到家裡了,不會有事的。”

    “好,快去快去。”宋青蓮點頭,揮手讓他快走。

    應炎隆一邊聽著朱管事說著那姑娘的傷勢,眉頭都皺了起來。怎麼學文才出去一趟就能惹事回來?

    轉了幾處彎後,應炎隆一踏進偏院杏林堂,立刻聞到了血腥味。

    應學文正側身坐在榻邊,兩手分別壓在那姑娘的胸前及腹間。

    應炎隆忍住罵人的衝動,快步走到榻邊。“她的情況如何?”

    “大哥,快救她!”應學文抬起滿是汗水的臉龐看向大哥。

    應炎隆看向女子臉龐,臉色霎時一白——

    怎麼會是花明子!

    “她怎麼會傷成這樣?!”應炎隆急得脫口說道。

    “大哥,你認得她?”

    “此事稍後再提。”應炎隆朝門口朱管事喊道:“派快馬到宮中請瞿大夫過來,然後讓人進來燒安神香,再取來凝血紫雲粉。”

    應炎隆聲未落,便轉身弟弟問道:“可讓她服下‘九還丹’了?”

    “服了。”應學文點頭連連,仍然壓著她的穴位不敢鬆手。

    應炎隆看著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全身不住痙孿、身上幾處大傷仍在流血的她。他緊抿著唇,半天後才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誰傷了她?”

    應學文將當時情況說了一遍,看著一向泰山崩於前面色不改的大哥眼裡閃著戾氣,且滿臉想要取羅繼才狗命的怒不可抑,便說得更加慷慨激昂了起來。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付羅繼才那個禽獸不如的傢伙——”

    “有誰看到你?”應炎隆打斷他的話。

    “沒人看到。”

    “我明白了。你現在親自到花家請他們的管事過來,他們現在只怕也是心急如焚。你就說你救了花當家,來龍去脈待他過來時,再跟他們細說。”

    “花家……花當家……她她她……”應學文先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大哥,繼而轉頭去看著躺在榻上的她。“她該不會就是花明子吧?”

    應炎隆看著弟弟臉上瞬間湧出的驚喜表情,緊抿了下唇後,這才沉聲說道:“沒錯,她是花明子。”

    應學文往外走,仍忍不住回頭——

    明知此時只該擔心花明子的傷勢,但他一想到她就是花明子,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揚。難怪大哥一直希望他與花當家的婚事能成功,大哥的決定果然都是對的啊。

    “學文。”應炎隆喚了一聲。

    “怎麼了?”應學文看向大哥。

    “你做得很好。”

    應學文先是怔住,既而眼眶驀地一紅!從沒誇過他的大哥說他做得很好啊!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應炎隆命令道。

    “我立刻就去!”應學文朝大哥咧出笑容,然後像是吃了神丹妙藥一樣,腳步如飛地朝外頭跑去。

    應學文才跑了兩步,忍不住又回頭說道:

    “待她醒來後,我立刻娶她,替她洗刷名聲。”

    應炎隆臉色驀地一沉,只能慶倖應學文已經轉身。

    他低頭看著眼前染了一身鮮血、痛到早已失去意識的花明子。他又氣又惱又傷心又難受,所有種種他未曾經歷的情緒全一古腦兒地往胸口鑽去。

    “早知道你會受到這種痛苦,當初就該在你辦完喪事後直接將你娶進門。”

    他拿出絹巾拭著她額上的汗,嘎聲說道:“活下去,給我一次機會。”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心中焦急更甚,起身朝門外便是一陣大吼:“安神香和凝血紫雲粉怎麼還沒送來!快!”

    門外僕役們都被他這一吼嚇到了,一個個全飛奔去找人拿藥——因為誰也沒聽過當家這般氣急敗壞過。杏仁堂裡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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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就在應炎隆馬車馳向花府之際,花明子正坐在廳堂中,覆在面紗之下的臉龐上說有多不耐煩就有多不耐煩。

    “說快一點……”花明子皺眉,命令著下座那名正在自述家庭情況的男子。

    男子一愣,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之後,這才勉強擠出幾句話。

    “小的……小的……小的儘量說快一點。我……我說到哪了……我我說到我娘……她已經臥病十年……”

    花明子告訴自己要有耐心,好歹這人已侍奉了他母親十年;可是,她後頭還有一個招婿人選要見以及公事要辦啊。

    就在前日正式推拒了應炎隆代弟弟所提婚事之後,她便讓劉媒婆每日帶上四個招婿人選前來面談,看看與她有沒有緣。

    因為大夫前日來看診,說她爹如今只是在拖時日,也許衝衝喜就有了求生意願也說不定。她覺得大夫的話應該沒錯,畢竟她這幾日向爹說明她的招婿情況時,他的精神確實比平日好些。

    可……她也不能為了爹,就隨意亂嫁啊。

    況且她看了這麼多個,看到頭都快炸了,總算明瞭應炎隆當初在賞花宴時為何會快快離去的原因。因為有些人不過說了兩句話,她就知道不適合了——

    就像眼前這一個。

    她不是要找個天上地下無雙的好郎君,她不過是要找一個比較適合她的,有那麼難嗎?

    就像昨日的那個書生,滿口經世濟民論調。待問到他家中景況時,卻發現他根本不事生產,靠的全是別人救濟老母的一些薄銀,氣得她差點當場拿杯子扔他。

    還有今日這個叫文士賢的傢伙,說是做點字畫小買賣,照養著三個弟妹和老母親,但只要她一提高聲音,他就嚇得像驚弓之鳥。這她能嫁嗎?嚇死夫婿,她還得再招一個,很麻煩的啊。

    “當家,為您送上參茶。”花明子的貼身侍女翠宇、翠軒進了門,分別捧了一隻白玉盞送到花明子及文士賢手邊。

    文士賢見著有陌生人,又是一陣抖顫。

    啪!文士賢手邊的白玉盅突然跌落在地,逸出一地參香。

    文士賢嚇得整個人從椅上急跳起身。

    “文公子無需介意。”花明子繼續喝參茶,否則她會沒力氣繼續應付這此二人。

    “是她沒放好,不是我!我賠不起……”文士賢急得雙手不停揮著。

    太好了!這人也不用考慮了。花明子放下玉匙,鬆了口氣。

    “再沏壺濃茶過來。”花明子吩咐翠軒後,便斜倚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昨晚看帳本看到三更,一早即趕著出門巡視最遠的那幾家食鋪,續跟負責食材供應的商家討論新菜色;然後,今日中午回到家,陪爹說了一會兒話,她的招婿人選便逐一上來拜見——

    拜見得……她都昏昏欲睡了起來。

    嫁人怎麼這麼無趣啊!

    “給您送茶了。”翠軒送濃茶到當家手邊時,壓低聲音說道:“翠宇要我告訴您,這回這個氣度不凡呢。”

    “感謝老天,總算來了個像話的了。王爺之子果然還是有些不同。”花明子勉強掀開半邊眼皮,又喝了幾口茶,卻還是繼續斜倚身子,只手托腮閉目養神中。

    她就這副我行我素的德性,要成為她將來夫婿之人,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您這邊請。”翠宇迎了來人進門,竟不自覺地低了眉眼。

    來人一身雙色刺繡冰絲黑袍,身形修長、面貌出眾不在話下,難能可貴的是渾身散發著強者氣勢,如同他那對讓人不敢迎視的炯炯黑眸一般。

    而那對黑眸此時正定定瞧著坐於主位、戴著面紗、姿態輕慢的花當家。

    應炎隆盯著那名連頭都沒抬的花當家,面不改色地上前。

    這般姿態是在對他下馬威?要他知難而退接受她對學文婚事的拒絕,還是在向他先前拒絕她的求親一事表達不滿?

    “花當家。”應炎隆喚道。

    “請坐。”花明子沒抬頭,只覺得這聲音聽起來頗有威儀,應該值得她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

    應炎隆聽見這聲音,只覺有些耳熟,但對方連起身相迎都不曽的姿態,卻讓他心頭閃過一陣不悅。這花明子果真是刻意要冷落他。

    “聽聞花記食鋪向來以待客親切聞名,在下特來討教。”應炎隆說。花明子一聽這話,驀地睜眼一看,只見——

    應炎隆站在她面前!

    ***

    花明子倒抽了口氣,驀地坐直身子。她咬住唇,又很快地鬆開,只覺雖然隔著面紗,但他鷹隼般目光還是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原本想起身相迎,卻又強迫自己坐回原來斜倚的姿態。這是花家,她想幹麼就幹麼。

    應炎隆見花明子竟還是沒起身的打算,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與花明子有什麼舊仇?花明子在外雖有強悍之名,卻未聽聞她曾對人無禮。莫非是因為他沒送上拜帖、沒自報名號,她因為不知他的身分,所以無禮?但她應當不是這般勢利之人。

    花明子知道應炎隆正打量著自己,也知道他不高興了,因為即使他臉上沒動半分聲色,然則屋內的氣氛變得凝重是不爭的事實。

    不起身,是因為她不想和這男人有太多瓜葛,免得他猜出她身分,所以決定無禮以對,才能讓他永不再上門,否則這一來一往不知又要耗去多少時間。

    她感覺和應炎隆對峙是占不到便宜的。

    “不知道應當家親自上門,有失遠迎。”她刻意壓低聲音說道。

    “沒想到花當家居然知道我是誰。”應炎隆冷冷說道,卻沒有落坐。

    原來她知道他是誰,那麼今日特意無禮的原因,果真是為他拒婚一事。那麼當初她又為何同意考慮與他弟弟的婚事?

    “應當家請坐。”花明子繼續用著與平時不同的聲調說話。

    應炎隆依然沒坐下,反倒緊盯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花明子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她所坐的主位特意設在高臺上,好讓她說話時能較有氣勢,可看著他朝她走來,就讓她備感壓迫了。

    “應當家可是有什麼不欲為旁人知的秘密想告訴我?若是,我摒退左右便是了。”她故作輕鬆地笑著,手掌卻已緊握成拳。

    “並無秘密。”應炎隆感覺到了她的緊繃姿態,覺得她沒被他的舉動嚇到驚慌失措,確實有幾分膽識。

    “請應當家人坐。”她傾身向前一擺手。

    “我以為花家的待客之道不同於一般,我這客人自然也就得入境隨俗,不隨一般人入座了。”應炎隆唇角一揚,依舊文風不動地站在她面前。

    花明子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口莫名一窒。她沒見過應學文,但她不認為應學文會有如應炎隆的風采,那是一種比面貌更吸引人的自信與威儀。

    她深吸了口氣,卻聞到了他身上的藥香,忽而煩燥了起來。

    “來人!替應當家上茶。”花明子低喝道。

    翠軒立刻端著茶盤上前。

    “不用。”應炎隆冷聲說道。

    翠軒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花當家長坐不起,顯然並無待客之意,又何必茶水招待。今日前來,不過是來詢問前日當家拒絕舍弟婚事的真正原因。”他雙眸透著冷意,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真正原因我已寫在回函內——應家家大業大,規矩必然也多。我細想之後,自認粗野慣了,別人家規矩,我適應不來。”花明子說。

    “既是我弟要人贅花家,便該由他來適應花當家。”應炎隆說。

    “應當家說得這般痛快,然則您弟弟自小由您栽培長大,看法應與您無太大差別,八成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何苦找一個處處為難我行事作風的夫婿呢?”她皺眉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為此跑這一趟。不就是婚姻買賣不成嗎!

    “我不認同此言。像花當家如此才幹勝鬚眉的女人,我亦是衷心佩服。只是我與舍弟不同,我要的是一個能專心照顧家,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女子,舍弟需要的則是一個能讓他衣食無虞的娘子。”應炎隆盯著她,炯垌目光像是能透過面紗看進她眼裡似。“重點是,花當家掌管幾十間花記食鋪,做事向來明快果斷。你當時既已同意與我討論舍弟學文的婚事,自然是早已將所有利弊得失全考慮過了才是,怎麼會在事後反悔呢?”

  因為我不想再被應家拒絕一次!應炎隆在傾城山莊時明顯對她有意,怎麼可能允她成為弟媳。

  花明子瞪他一眼,雙臂交握胸前,不悅了起來。這應炎隆為何要如此追根究柢?想當初他拒絕她的婚事時,她可一點也沒死纏。

  「花當家可是有難言之隱?」他看著她的率性姿態,心裡竟有些發噱。

  「沒有。」還連搖頭兩次。

  「當家!」翠宇自門外沖人,連多看一眼旁人的時間也沒,就直接沖到花明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應炎隆見狀,立刻轉身走離幾步,不聽人隱私。

  「應當家,家父身體有恙,恕我先行告退。」花明子心一急,立刻忘了要壓低聲調假裝,說話之間已走下高臺,朝應炎隆一拱手,便快步向門外走去。應炎隆皺起眉,只覺得這清朗女聲極耳熟;還有她的身影也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應家長駐宮中的瞿大夫正好回京,我可以立刻派人請他前來。」他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花明子旋即回身朝他做了個長長的揖,朗聲說道:“多謝應當家,那就有勞您和瞿大夫了。先前諸多失禮,實在是情非得已,多謝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來日必當親至府上致意。”

    心系父親的花明子才說完,立刻轉身快步往外走。

    應炎隆看著她的動作及背影,驀地蹙起了眉。這花當家拒絕學文的理由,不會是因為她和“她”……

    只是,現在不是苦思此事之時,應炎隆喚來一名仍站在一旁的婢女,讓她去請府內管事派人去接瞿大夫。

    ***

    不一會兒,吳管事走入廳裡,對著應炎隆長長一揖後,說道:“應當家,已派人到府迎請瞿大夫。只是我們老爺身體不佳,我們當家怕是不能再出來見客了。小的先代當家謝過您的大恩,請應當家回府休息,當家日後必親自前往答謝您相救之恩。”

    “應家既以藥鋪成名,自然有一些不為外人知、只能由我發落的丹藥。像是不能對外聲張的‘一日仙’。”應炎隆淡淡說道。

    吳管事一聽到“一日仙”三字,眼睛立刻睜大——他還以為那只是傳聞中的仙丹妙藥,沒想到是真的存在。

    “我立刻去向花當家報告,請您在此稍待。”吳管事又是長長一揖。

    站在一旁的翠軒,也跟著長長一揖。

    “你們各自忙去,不用招呼我了。”應炎隆坐下,開始喝茶。

    他今日一定要查清楚花當家是否和傾城山莊所見的“她”是同一人。若花明子不是“她”,面對這樣事親至孝的花當家,他自然是要為學文求得這門親事的。

    若花明子當真是那日他在傾城山莊所見的“她”,學文的親事自是不必再提,因為伊人確實讓他牽掛,他甚至認為自己應當為她重新更改娶妻條件。先前不娶能幹妻,是因為前車之鑒;但他認為她與前妻不同,她在待人處事上的身段較柔軟,也懂得變通,或者會願意讓他代為扛起花記食鋪,並為他撐起應家內務。這樣對一個女人家來說,也比較輕鬆不是嗎?

    無論如何,關於她爹病重一事這個忙,他是幫定了!

    ***

    花明子沖進她爹房裡時,看見這一個月來都住在府裡的岑大夫正在為他針炙。

    她扯下面紗,看著爹灰白的臉色及半閉的混濁眼神,恐懼煞時湧上心頭;她揪著爹的衣擺低聲說道:“爹,我是明兒,您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花廣仁一動也不動,只是掀動了下唇片。

    “方才喚老爺起來用膳用藥,卻是怎麼也喚不醒,奴婢立刻就去請大夫……”侍候花廣仁的婢女秋香說道。

    花明子看向岑大夫。

    岑大夫看著她,只是搖搖頭。

    花明子背後泌出冷汗,雖然岑大夫幾個月前早就說過爹氣虛體弱,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但她以為還可以再撐一些時日、以為分別那一日絕對不會這麼快到來。

    “爹……”花明子握住爹的手,哽咽地喚道,“我是明兒,您聽見我喚您嗎?您有什麼話想告訴我?爹……您醒來,我好告訴您我今天招婿的經過……”

    花明子就這麼喚著喚著,直到她爹終於勉強睜開了眼。“爹!”花明子緊握住他的手。

    “……成親……應家……”花廣仁勉強吐出話來,只記得她先前提過的應家。

    “爹,您再撐著一點。應家的人就在外頭,我待會立刻出去把親事談好。”她擠出笑臉說道。

    “應家……當真……”花廣仁瞪大眼,只是呼吸仍急促著。

    “真的!您若不信,可以喚翠宇來問。我原本是想談成之後,再來跟您報告好消息的。所以,您得好好休息……”

    花廣仁擠出一抹笑。“……跟爹說說他的模樣……”

    “他比女兒高了一顆頭,身形修長,面貌儒雅,無論氣質或氣勢皆極為出眾。”花明子想也不想便把應炎隆的外貌說了個詳細。

    “好……”花廣仁微笑著,費力地點著頭。“叫他進來,爹要見見他……”

    “好,我即刻去找人……”

    吳管事于此時進門,朝花明子一點頭後,在她耳邊傳達了應炎隆所說的話。花明子點頭,一顆心緊揪成一團。

    或者她爹還有救,畢竟應炎隆身上有傳說中的“一日仙”能應急,且應家藥鋪有那麼多千金不換、不對外販賣的藥方,加上應家的御醫翟大夫,也許父親還有救。

    “……應家女婿。”花廣仁緊抓著女兒的手問道。

    花明子幾日來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的力氣,眼眶霎時一紅。“我立刻去喚他。”

    “快快,叫他來讓我看看……”花廣仁睜眸看她,臉上竟有了生氣。

    花明子快步沖出屋外,拎起裙擺朝正廳方向狂奔了起來。

    她沖進正廳,跑向正背對著她的應炎隆,氣喘吁吁地說道:“應當家……我……有二事相求。一是吳管事說您願提供應家奇藥‘一日仙’……”

    應炎隆回頭——

    是“她”?果真是她!是傾城山莊中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

    “應當家。”

    花明子蹙眉看著他唇邊那抹笑,脾氣險些脫口而出。她抿緊唇,瞪著他,然後從他盯著自己的驚訝眼神,瞬間驚覺到——

    她忘了戴面鈔!

    “難怪我派出的人遍查不著你的背景。”應炎隆的目光完全沒法子從一臉焦急卻仍眉目如畫的“花明子”臉上移開。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用重複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二’是什麼?”他簡潔地問。他敏捷的反應讓她停頓了下,這才想起自己被打斷的話。

    “我爹唯一掛心的是我的婚事,他以為我正與應家談婚事……”她又停頓了下,吞了口口水。

    “直說無妨。”

    “願求令弟為夫婿。”花明子對著他長長一揖。

    應炎隆濃眉頓時一擰,黑眸裡閃過一絲狠戾。

    “我爹……”花明子的聲音哽在喉頭,她深吸了口氣,才有法子繼續往下說道:“也許捱不過這幾天了。我希望在他離開之前,讓他看看我的夫婿,能否請令弟快馬……”

    “學文如今人在異地,怕是不克趕回。”應炎隆面無表情地說。

    “那……”花明子閉了下眼,

    “走吧。我陪你去看你爹,安他的心。”應炎隆往前走了一步。

    “慢著——”花明子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脫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你爹沒見過我或我弟弟,他要見的是你的未來夫婿。人之常情不就是讓他見見我,以為你與應家的婚事已談妥當,了卻他一樁心事,不是嗎?或者……你不願意我扮你的夫婿?”

    應炎隆微微傾身向前,黑眸鎖住她的。

    花明子身子一顫,不自覺地別開眼,卻很快地將目光移回他臉上,語氣堅定說道:“委屈應當家跟我演上一場了。”

    “不委屈。”

    他深深看她一眼,托住她的手肘,轉身往外走。

    她碎步跟在他身側,情急之下忘了推開他的手,可心裡還記掛著一事。

    “那……個一日仙,你可有帶在身上?”她忍不住問道。

    應炎隆停下腳步,她一時不查,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讓他身上藥香一古腦兒地竄入她鼻尖裡。

    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微微推至一臂之外,並從懷裡拿出一顆拇指大小、雪白如雪的九藥,遞到她面前。

    “這是‘一日仙’,即便是藥石罔效者服下此樂,也能延壽一日一夜。”他說。

    花明子伸手接過,緊盯著那顆九藥。

    “我知道一日仙,那便是賣了我一間花記食鋪也買不起。”她抬頭看著他。

    “那你該知道這東西就只與我有緣者——”

    “代價是什麼?”花明子打斷了他的話。

    應炎隆先是一挑眉,繼而唇角微揚。一個成功的商人,永遠會記得問清楚好處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他如此,沒想到她亦然。

    “代價就是我要交你這個朋友。”他鎖住她清亮的眼說道。

    花明子胸口一窒,很快地後退一步,對著他便是長長一揖,頭幾乎抵到了腰間。

    “希望我這個朋友能擔得起這代價。”她說。

    “走吧,沒時間耽擱了,瞿大夫應該快到了。若京城裡還有大夫能留住人的性命,也只有瞿大夫了。”他托起她手肘,扶她起身,再度快步往前。

    花明子跟著他的腳步往前,在如今慌亂擔心的狀況下,她幾乎要感激起應炎隆了——原來有人幫忙提點主意、有人支撐的感覺是這般讓人安心。

    她想要的,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能與她並肩相依的夫婿吧!但他拒絕了她的求婚不是嗎?

    花明子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失望的時候。無論如何,如今有應炎隆在身邊,能安她爹的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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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花明子一到傾城山莊,便急推錢盈盈前去賞花宴,之後立刻找來山莊的林管事,請他找大夫來診治車夫。林管事認得她,馬上應允幫忙。

    所幸車夫在大夫前來時便已清醒,且大夫說車夫只是一時摔得重,才會昏迷過去,只要休養幾日便無大礙。花明子於是給了車夫一些銀兩,讓他多休息。車夫一看那些銀兩,只差沒下床來跟她磕頭,謝她不怪他駕車走錯了路。

    “你好好休息,我會跟你們小姐編個說詞,絕不會讓你回去受罰。”今日若非錢盈盈晚到,催著車夫急趕,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

    花明子在車夫的道謝聲中走出雅房,快步踏上白石小階,穿過一扇半月雕門,迎著陽光徐行。

    秋日午後陽光溫暖舒心,成排金燦菊花在小徑兩側迎賓,朵朵都有手掌般大小,花明子沿著上頭通往“采菊院”的菊花燈籠而行,準備和錢盈盈會合。

    只是,才走到栽植著各色繽紛的菊花大門前,她便發現了不對勁。一來是劉媒婆腳步飛快地四處穿梭,顯然是在找人;而那些穿著打扮顯得特別用心的姑娘們也個個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著。

    “花……姐姐……”錢盈盈一看到她便挨了上來,一臉興奮地說道:“應炎隆還沒到,大夥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呢。幸好我們晚到了,否則我鐵定會對著那些菊花打起瞌睡。不都長得一個樣嗎?有什麼好看的。”

    “你啊,既然遲到在先,現在就好好端著形象看花去吧。誰知道應炎隆是真的人未到,還是躲在暗處觀察你們。”花明子壓低聲音說道。

    “不會吧,他心機有那麼重嗎?”錢盈盈嘴裡雖這麼說著,卻已站得筆直,臉上笑容益發地嬌美。

    “我以為你對應炎隆沒興趣。”花明子挑了下眉。

    “我沒看上他,跟他沒看上我是兩回事。”錢盈盈美眸不時往旁邊飄去,探瞧有沒有人在看她。

    “擔心什麼嗎?我向他求婚被拒,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花明子看著一朵碗大的黃燦菊花,突然想來塊菊花餅,配熱茶更好。

    這一日也夠折騰的了。

    “唉呀,花姐姐跟我們不一樣啊……你是做大事的人,一個人也能把一家子照顧得很好,我們要找的則是可以依靠終生的人嘛。”

    花明子扯了下唇角,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有時其實也會想什麼都不管、也會想有個人可以依靠。

    這樣說來,她並不適合找個事事要她關照的丈夫嘍?但是,尋常男子能受得了她這種習慣作主的個性嗎?應炎隆不就拒絕她了嗎?

    “姐姐,你幹麼一直皺眉頭?”錢盈盈以為她不開心了,連忙扯著她的手撒嬌。

    “我沒事,就是餓了。你也快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樣一會兒正式用餐時,才不會因為太餓而吃相難看。”花明子催著她。

    “姐姐真妙,這些女孩子家的心眼,怎麼你也這麼清楚呢?”

    因為她兒時也是被當成一般姑娘教養的,她娘當年可是京城有名的閨秀,從小到大她所受的禮儀教導即便是進宮選妃也不會遜色。

    “花姑娘。”傾城山莊的林管事走到她們身邊,對著花明子說道:“公子知道您來了,交代要我來邀您到‘紫竹苑’一敘。”

    “我原本就想去跟公子打聲招呼的,只是想說山莊今日有宴,公子必然忙碌,因此才未立刻前去問候他。”花明子朝錢盈盈點頭,說道:“你快回賞花宴去吧。”

    言畢,便隨著林管事轉身離開。

    正問了林管事幾句關於梅公子的病情,剛要踏上松柏小徑前往“紫竹苑”,一條身影橫空擋到了她面前。

    花明子皺眉,抬頭一看——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脫口說道。

    “有緣。”應炎隆看著這個走路飛快以致雙頰微紅的女子,薄唇又不自覺地上揚。

    “沒想這麼快又見到公子了。”花明子笑著點頭,停下腳步。

    應炎隆看向林管事。

    “應——”林管事朝應炎隆拱手一揖。

    “不用多禮。”應炎隆阻止林管事喚出名號,並微乎其微地搖了頭。

    林管事向來懂得看眼色,立刻咽下了應當家名號。

    花明子當然看懂了兩個男人那一瞬間的眼色,但她裝作什麼都沒瞧見。這男子不想讓人道出他的名號,她難道想聽嗎!

    現在是他來攔她的路,方才也是他主動來救人的,她可沒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

    “公子想來是忙人,就不耽擱您的時間了。再次感謝您方才的相助。”花明子言畢,看向林管事說道:“我們走吧。”

    “記得姑娘是來參加賞花宴的,怎麼往這個方向走?”應炎隆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邊。

    “公子對於賞花宴設于何處倒是清楚。”花明子腳步未停地說道。

    “姑娘走這松柏小徑,可是要去拜會梅公子?”

    “正是。”花明子點頭,沒想要對一個特意隱藏身分的人多說什麼。想著若他問起她的身分,她便編派個錢盈盈表姊的假名吧。

    “林管事不介意的話,便由我護著姑娘到‘紫竹苑’,你忙你的事去吧。”

    應炎隆看向林管事說道,說話語氣完全不容人拒絕。

    花明子挑了下眉,一來因為自己平素說話也是這調調,但這男人現在是在別人家地盤上頭,口氣會不會太狂妄了?

    “這位姑娘是我家公子貴客,我奉了公子之命,得親自將人送到。”林管事對著應炎隆又是一揖。

    “林管事是信不過我,怕我將她送到別處嗎?我原也是要前去探望你家公子,不過是順路罷了。”應炎隆臉上掛著淡淡笑意,神態輕鬆地說道:“對了,我早些時候從異國商人那裡拿到了一些來自香山的靈芝藥材,服之能夠安心神、益元氣,正好加在‘舒心丹’裡給梅公子服用。”

    林管事一聽,還能再說什麼呢。主子幾回的命若懸絲,靠的都是應家的神丹妙藥才撐過來的。雖說這應當家對主子如此照顧,全是因為主子背後的那個人,但應當家如今不過是跟他要一個人情罷了,他又怎能因此而與之鬧得不快。

    “那便有勞您了。”林管事站在原地說道。

    “誰都不用勞。我知道紫竹苑怎麼走,不用人護送。”花明子朝林管事一頷首,又朝男子瞥去一眼後,自顧自地往前大步快走。

    應炎隆輕鬆地趕上她身側,看著她漾著怒意的俏顏,但覺美人生氣時,微擰的柳眉及緊抿的唇形亦是別具風情。

    “姑娘可是惱我硬要隨行?”應炎隆開口說道。

    “我只是驚訝閣下好大的面子,竟把別人家當成自己的地盤。”她對無禮之人沒興趣!

    “姑娘言重了。我並非頤指氣使,不過是與林管事各有所求,各取所需,圖個方便罷了。”

    “各有所求、各取所需,也有兩廂情願和仗勢欺人的分別。”花明子冷哼。

    “回頭我再當面向林管事致意。”應炎隆說。

    花明子抿了下唇,權充回應。

    “車夫還好嗎?”他問。

    “現在是在討人情了嗎?托公子的福,無事。”花明子淡然以對。

    應炎隆薄唇微抿,發現這女人的脾氣還真不小。

    “姑娘現在是在惱我嗎?”他一個箭步向前,擋住她的去路。

    “我何必?你與我並無干係。”花明子皮笑肉不笑從他身邊繞過,並加快了腳步。

    “站住!”他瞪著她腳邊,低喝一聲。

    花明子聽而不聞地繼續往前。

    “啊!”她的手肘被人握住。

    她腳步快,被這樣一扯,身子沒站穩,竟是直接落入他懷裡,她的臉挨上他胸前,一股名貴香藥氣味隨之滲入她鼻尖。

    “你做什麼?!”她低喝一聲,伸手推他。

    “方才地上有條蛇經過,我若不拉住你,恐怕你就要踩它一腳了。”他握住她肩膀,將她身子往後一挪,目光從頭到尾盯著那條蛇。

    蛇?!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東西。花明子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縮到他背後,手不自覺地揪住他衣衫。

    應炎隆感覺到身後的動靜,勾唇笑看那條出現得正是時候的小蛇緩緩滑入樹叢。

    “還在嗎?”花明子扯了他的衣服兩下。

    “離開了。”他半側過身看著她。

    “太好了。”她的手仍揪著他衣衫,想探頭,偏偏又害怕,只敢很快地飛瞟一眼。

    應炎隆看著她孩子氣的神態,心窩不由得一暖,半側身說道:“離開了,莫怕。”

    “謝……”花明子抬頭看他,這才發現兩人很不合禮儀地貼得極近,他方才根本是挨在她耳朵邊說話!

    她立刻拉開距離,站到離他三步外的地方,可心跳卻不爭氣地加快,臉龐亦隨之生熱。

    這人看似一派斯文,可行事卻我行我素,霸道極了。

    “再走幾步,過了那排竹林,便是‘紫竹苑’,你不用再送了。”她拎起裙擺跑起步來,就怕這人不知還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可惜她跑得不夠快,耳上面上的微紅仍是落人了他眼裡。應炎隆沒追上,只是笑看著她,想到自己竟也有感悟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一日。

    “多謝救命之恩!”她忽而回頭說道,不想再欠他人情。

    “不用謝。”應炎隆盯住她的眼,唇角噙著一抹笑。“是我該謝老天給我機會。”

    花明子感覺臉龐頃刻間發起燒來,她飛快踩上竹林小徑,跑得不見蹤影。只不過,風乾竹葉被踩碎的清脆聲響裡夾雜著他的笑聲,讓她的臉更加灼熱了。

    想她堂堂花當家居然被一個男人給調戲了!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她以後要怎麼管事啊!幸好,他不知她的真實身分,就像她也不知道他是誰一樣。

    花明子忍住回頭再看他一眼的衝動,強迫自己走得再快一些。

    她要的是一個能掌握住的夫婿,可那男人的行為舉止完全超出她的預料;且他看似溫和,實則態度高傲,絕不會是個願意屈居幫襯地位的人。所以,她多想無益。

    她一向只做自己認為需要的事,這次亦然。

    花明子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完全不知以為會離開的人仍然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

    應炎隆無聲地跟在她身後。他武藝雖然不若學文好,但也練過幾年武術,跟蹤她而不被聽見,並不是件難事。

    聽見紫竹苑的僕役招呼她的聲音之後,他隱入竹林間,尋著了一處能聽見院裡說話聲音的地方。

    他沒跟入“紫竹苑”,是因為知道梅以文並不想見到他;但他既然來了,便不能不探探梅以文的近況,因為他知道傾城山莊背後的主人是誰,自然也清楚梅以文的背景。只希望梅以文並非喜歡上她,否則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場災難。

    “梅兄,外頭風寒,怎麼你連件裘袍都沒加就到外頭來了?”她清脆的聲音傳到院外。

    應炎隆聽著她如玉石般的清脆聲音,只覺得雖不似其他女子的軟柔綿細,卻讓他有種如沐清泉之感。

    “我怕你從那事之後就再不理我,好不容易知道你來,就急著派林管事找你。”梅以文輕柔的聲音隨之傳來。

    “我這不就來了嗎!我推你到屋內吧。”花明子歎了口氣。

    看來梅以文的身子最近不怎麼好,需要坐輪椅。應炎隆蹙了下眉,決定待會便派人去向梅以文問診,如果梅以文願意接受的話——這一個多月來,梅以文總不讓瞿大夫把脈,就只靠應家定期送上的丸藥保養。

    “我還不想進去。屋裡一股子藥味兒,先讓我在這透透氣吧……”梅以文的聲音愈來愈小。“一會就好。”

    應炎隆勾起唇角,想像著此時的她必然是一臉不贊成地看著梅以文。這女人同他一樣,不瞧別人臉色,只習慣別人瞧自己的……

    “不是我愛凶你,而是你臉色真的不好,只許在外頭待一會兒,且得先差人替你拿來暖裘和手爐。”她歎了口氣,聲音中帶些無奈。

    “好。”梅以文帶笑地依言吩咐了下去。

    一陣腳步紛亂聲音之後,梅以文才又繼續說道:“我真怕我與你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沒的事。”

    “我……不是那麼莽撞的人。只是,這些時日病又更重了些,很怕沒把心意告訴你就這麼走了,我會遺憾……”

    應炎隆一聽這些話,斯文臉龐立刻一沉。梅以文當真喜歡上了她?這事若一個沒弄妥,她和梅以文安有命在!“梅兄……”

    應炎隆聽見她語氣嚴肅,直覺她對梅以文應當不是男女之情,這才松了口氣,聽著她繼續說道:“我們若要繼續當朋友,我就有話直說了。我當你是好友,佩服你的才華,心疼你的身體,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事實上,我連我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什麼男女之情。我只想把身邊的事打理好,好好過日子,如此而已。”

    連她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男女之情?若真如此,那他可能要讓她失望了。因為她的出現讓他明白了,他對於那些溫良恭儉讓的女子,當真是一點興趣也無。

    他斯文外貌下一直有股狼性,他看中的、想要的,就會不顧一切地出擊。事業如此,婚事亦然。

    “你會因此而疏遠我嗎?”梅以文問。

    “梅兄,我始終認為你對我不像是男女之情,反倒像是羨慕我的人生……”

    一牆之隔的應炎隆聞言,驚訝得睜大了眼,而他向來以為沒什麼事能讓自己太驚訝。

    她必是不知道梅以文的身分,否則說起話來不會這麼毫無忌憚;可她若不知道梅以文身分,卻能覺知到梅以文羨慕她的人生,也算是觀察入微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應炎隆勾起唇角,對她又添了幾分好感。

    牆內傳來梅以文的幽幽歎息,並說道:“你果然聰慧,我是想成為你沒錯……”

    “人無法成為另一個人,咱們各自把自己的生活過好;然後,我當你是兄長,你當我是個貪嘴妹子,如此可好?”

    “我若有你半分果決,今日便不會落得這番局面了。”

    “兄長若不嫌棄,小妹願傾聽。”

    應炎隆聞言,眉頭一擰,只盼梅以文什麼都別說。有些事情知道了不儘然是好事啊。

    “我……我有一心愛之人,雖然離得不遠,卻像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

    應炎隆全身緊繃,只盼梅以文快快閉嘴。

    “罷了……不提也罷。咳咳……”梅以文輕咳了幾聲。

    “梅兄,我們先進屋去再慢慢聊吧。”她故作輕鬆地說道:“你這妹子再找不到東西吃,可真的是要腳軟昏倒了。方才在路上可是有過一番折騰呢。”

    “來人,快把八寶穌、石磨布袋石腐還有菊花糕全送到屋內。”梅以文說。

    “就知道這趟沒白來。梅兄的菊花糕可是一絕,我上次吃過一回後,連夢裡都在思念著呢。咱們快進屋去。”

    “你不需過去賞花宴嗎?”梅以文問。

    “我是陪一個妹子來的。你也知道我和應炎隆沒那緣分,今日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

    “你既當我為兄長,那我有個東西要給你,你不許拒絕……”

    應炎隆靠著牆,聽著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至聽不見為止。

    她如何知道她和他沒緣分?因為他並不這麼覺得。

    應炎隆無聲且快速地轉身走上來時小徑,腦中已盤算好要找人去調查這個與錢盈盈以及梅以文有關的姑娘身分了。因為他相當肯定——她絕對會是他感興趣的妻子人選。

    ***

    待得花明子從梅以文的住所離開、回到賞花宴時,宴席已幾近結束,只餘幾名姑娘家三、五成群地閒聊著。

    “情況如何?”花明子走到錢盈盈身邊問。

    “花……姐姐,你怎麼去那麼久,宴席都快散了,我都快急死了……”錢盈盈抓住花明子手臂,滿眼發亮地看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那車夫傷勢惡化了嗎?”花明子倒抽一口氣。

    錢盈盈把花明子拉到角落,壓低聲音卻又掩不住興奮地說道:“有事的是你!”

    “我怎麼了?”

    “那個在路上救我們的人是應炎隆!”

    天啊!花明子頓時一僵,竟連眼尾餘光也不敢亂瞧。“他……不會還在這裡吧?”

    “早走了。他與每個姑娘談過話之後就離開了。”錢盈盈說。

    花明子松了口氣,可柳眉隨之皺了起來。他竟然是應炎隆!這下子問題可大了。

    該不會應炎隆早已猜出她是花明子,所以藉故攀談,想試探她是否適合他弟弟吧?她雖認為他弟弟這門親事可以認真考慮,但被人這樣稱斤論兩地暗中打探,她心裡就是不舒服。

    況且,這應炎隆拒絕了她的婚事,後來卻代他弟弟求親,表示他認為她配不上他,而比較適合他的弟弟。這讓她甚感不快,因為她要的也就是一個能夠傳宗接代的丈夫,完全是應急用的,因此,她才不想同他一般見識。

    花明子敲了下錢盈盈的頭。“你啊,就只會想這個。”

    “我才不只想這個,我還知道應炎隆鐵定不知道你就是花明子。因為他那副興趣十足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評估弟媳好壞。”

    花明子抿了下唇後,才又說道:“我若要招他弟弟為婿,也是由我來評估他弟,憑什麼讓他作主。無所謂了,我不欣賞他。這人恁是傲慢。這些姑娘就是因為有心與他結親,才會前來賞花宴,他何必一副所有人皆是待價而沽的姿態!”

    幸好,她就算招了應學文為婿,也不需要常看到應炎隆。不,應該說,她現在已經認真想排除招應學文為婿的可能了。

    可惡!又要重新開始招婿了。她爹的時間還有那麼多嗎?

    “但是……這個誰都看不上眼的應炎隆,看起來當真是對‘你’這個人,而不是花明子感興趣啊。”錢盈盈對這等剌激事,當然不可能放過。

    “那更糟。他對我這個人有興趣,也許是因為外貌。但他之前拒絕我,是因為我的才幹。我怎麼可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徒有外貌的女子。”花明子皺眉說道。

    “那你和應學文的婚事怎麼辦?如果應炎隆對你有興趣,事後發現你是花明子……”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

    依照應炎隆那種個性,到時候若知道“她”就是花明子,一定會再次拒絕的,而她才不要被應家再拒絕一次。

    花明子揉著開始發疼的太陽穴,知道應炎隆弟弟的親事勢必得婉拒了。女大為何當嫁呢?她就不能不嫁,而只是收養花家族人為後代嗎?

    不能。因為那樣她爹會死不暝目。

    花明子在心裡歎了口氣,決定一回府就找劉媒婆重新評估那票夫婿人選的身家背景人品。唉,女大當家還真是煩啊……

    ***

    那日,應炎隆從賞花宴離開之後,雖仍記掛著那名女子,可還沒查到進一步消息,他便又諸事上身了。

    此時,收到瞿大夫回報梅以文仍然不願接受診脈一事的應炎隆正坐在書房裡,一邊聽著底下一名藥工石太的稟報,一邊想著該如何讓梅以文接受診脈。畢竟,再好的藥物,還是需要依照個人體質不同來調配。

    梅以文若是存心不想活,不關他的事;但是梅以文若死,就會有一堆無辜之人被追究,這事他不能接受。

    “……實在是大雪封山……小的上去不了。之後,天氣才放晴,小的立即上山,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見到紫衣草,於是日夜趕路前來稟報……”石太不住地鞠躬哈腰說道。

    應炎隆呼吸著香爐裡燃出的淨香,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面前不停致歉的男子。

    應家擁有兩座藥山,藥山裡皆是特意栽植的珍貴藥草。每個月都會有長期培養的藥工在不同區域尋找他們負責的藥草。若摘取不到該有的數量,一定要提前告之,好方便應炎隆讓底下人到它國或海外尋找替代藥材。

    像這紫衣草,就只在每年正月初一子時綻放一個時辰,若不能提前守在一旁,一旦耽擱了便又得等上一年。

    應炎隆看著藥工石太仍口沫橫飛地訴說著難處,他的大掌忽而重重往桌上一拍!“說夠了嗎?!”

    石太倒抽了一口氣,立即雙膝落地。

    “你以為只要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我就會原諒你?當初藥工與應家簽約時,就已經被告之采藥草時‘千萬’不能違背之事的第一條——一旦耽擱了采藥時辰,就得立刻通知村長,違者立刻驅逐出村。”應炎隆嚴厲說道。

    “小的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想著若是我再多找幾天……”

    應炎隆瞧都不瞧他一眼,逕自看向朱管事。“把合同拿來,當著他的面燒毀,派人盯著他,即刻逐,出村外。”

    “當家!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解約啊……我還有老母及孩子要養啊……”

    石太哭喊著用力磕頭起來,嚇得全身發抖不已。因為在應家當藥工的收人,是尋常農民的十倍之多,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

    “你若當真心系老母及孩子,就不該喝酒誤事。村內所有藥工的情況,我都一清二楚,也就是念著你一片孝心,也不曾誤過事,才繼續給你機會,讓你跟著老藥工上山采藥。結果呢?”

    “當家!我知道錯了!”石太在地上用力磕頭。

    應炎隆朝朱管事抬了抬下巴,讓他把人帶出去。

    他早交代了朱管事,拿一筆錢讓村長定期照養村裡的鰥寡孤獨。之後,即便石太離開村落,他也不會讓石太母親缺飯吃——他只是不想聲張此事罷了。

    石太竟敢喝酒誤事,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畢竟他若真要同石太計較,賣了石太一家人都彌補不了這次的損失。

    少了石太負責的這批紫衣草,原本需得花費一年時間才能備齊春夏秋冬四季藥材的“舒心丹”只能少煉一顆。百兩金的金錢損失事小,有人緊盯著梅以文服用“舒心丹”這事可不能馬虎。如今少了一顆一個月份,必然有人要追究。所以,這事他得想想法子。

    應炎隆喚來朱管事,派人到另一處產有紫衣草的西靈山,百兩金收購,並親手寫了幾封信函,拜託當地幾名熟識藥商幫忙。之後,又命探子送出密函一封,告之“舒心丹”的狀況。最後,他親至藥院煉丹處詢問新藥“鳳凰丹”進度,因為那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夠取代“舒心丹”的藥物,但得到的答案卻是至少還得再過半年,才能有進一步成果。

    待瑣事處理到一段落,竟已耗去了他半日時間。應炎隆回到書房,皺眉坐回木椅間拿起茶盞一飮而盡。

    近來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惹得不信邪的他都想去祈福一番了。先是梅以文身體狀況不佳,再是石太之事,連他派去尋找“她”的人全說查不出“她”的下落,大家都說是錢盈盈遠親,可問多了卻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加上“她”近日不曾再登門拜訪錢盈盈,所以他派在錢家門口守候的人也查不到她蹤跡。“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連錢盈盈及其母親都願意為其隱瞞身分?

    再者,那個原本說過要登門拜訪的花明子,前日竟差人送來一封書信及一份厚禮,說是多謝應當家要替弟弟娶親的美意,但她幾番思索之後,還是覺得不敢高攀。

    應學文聽聞這消息後,樂到醉了一整夜。而他昨日送了拜帖過去,說明想登門拜訪,但花明子至今仍未回復,顯然是拒意甚堅。不過,他應炎隆若是讓人一拒絕就打退堂鼓,應家藥鋪怎麼能有今日這種局面。就像他總會反省沒做成的買賣一樣,他要知道花明子反悔的真正原因。

    應炎隆再看了一會幾處藥材研製的進度,寫了些指示後,起身走出書房,喚道:“來人,備馬車。”

    門口兩名護院中的一名即刻上前問道:“當家的是要到藥鋪嗎?”

    “不,我要到花府。”應炎隆說。

    “要先送拜帖嗎?”護院又問。

    “不用。但你們要派人到瞿大夫那裡待命,他剛出皇宮。之後一收到我的通知,就請他立刻出發前往花府。”應炎隆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

    他派人調查過,花明子之所以急著辦婚事,是為了病重的父親。既是孝順女,又如何能拒絕宮廷御醫瞿大夫的看診呢?更遑論他身為應家當家,身懷許多千金也不見得買得到的良藥啊。

    他有信心,她必定會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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