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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女醫的微醺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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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8:22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2
女醫的微醺愛情 作者:余宛宛

好……澄淨、好冷情、好……好看的一對眼睛!
讓她的心臟狠狠地收縮了一下。
但不行!他是死黨好友的天菜。
對她來說,好友比男友重要。
好友要走一輩子,男友──天知道能受得了她這種個性多久,除非他比她忙……
是說未來男友要是比她忙,那他們哪有時間在一起?
所以,算了!她還是繼續當她的感情絕緣體吧……
愛情,他經歷過太多,現在早沒了熱情;他現在偏好獨處。
單身久了,難免任性。
年紀長了,也就知道沒有誰該為誰的任性而妥協而改變;
於是,與其費心思去找到能攜手一生的人,他現階段比較傾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遇見她,雖然她對他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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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4:5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來到日本半年多的方柏珍坐在咖啡廳裡,看著手機裡塗大飛學長傳來的女兒照片——

    新生兒好小好可愛,學長的大嘴幾乎笑咧到臉頰兩邊,看得她也不由得想笑。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生生死死、悲喜交集吧!今天是紀薇的生日,所以她到咖啡廳裡點了一杯紀薇以前最愛的焦糖瑪琪朵。

    而她難得開啟Line的手機,此時突然湧進大批訊息。她點選進去以前舊同事的群組裡,證實了學長剛才跟她說禽始皇得了帕金森氏症的消息。

    禽始皇機關算盡,求的無非是名與利;可他先是在之前那起開刀害死人的醫療糾紛中輸了官司,接下來身體也垮了,再多的名和利能換回一條健康的命嗎?

    就像她在日本的這段期間裡,學習到很多新知,但在此地受到最大衝擊的,卻是兩地醫療現狀的大不同。

    日本醫生們一天兩床刀,臺灣醫生的開刀日卻是一天十幾床、二十幾床。這樣的方式,或許能讓開刀技術練到快得嚇人,但救人的心卻也在過度疲勞間消磨殆盡。

    不過,過度疲勞也不全然都是壞事;至少,不會像她現在一樣,經常憶起往事,而一想起往事,心裡便要難受。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因為她仍然很想念成勳奇,也依舊責怪自己當初的轉身離去;但她還是必須坦白,如果那時沒有離開臺灣,就連想起他一事,都會讓她崩潰。

    傷口治療需要時間,她那時被紀薇的死壓得喘不過氣,離開是唯一的急救方法,因為時間是治癒心病的一帖良藥,她得自療,待得傷口好了不痛了,才能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

    方柏珍喝了口焦糖瑪琪朵,想壓下胸口間那股流竄的寂寞感受——她一直很想很想成勳奇……

    “請問,你是成哥的女朋友嗎?”一名女子站到了她的對面。

    方柏珍驚訝地抬頭。

    “請問你是……”方柏珍只覺得對方眼熟。

    “我是艾莉,成哥的徒弟,以前是One Day的調酒師。之前成哥在店後面痛駡我的時候,你剛好來找他,要還他保溫罐,還記得嗎?”艾莉說道。

    “啊!”方柏珍驚訝地睜大眼,帶著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比較不會認人。”

    “認人是我的專長。成哥訓練我們只要見過一次,就要記起來。況且,成哥交女友是大事,我一定會記住的。”艾莉微笑地看著眼前綁著馬尾、氣質出眾、怎麼看都沒有醫生霸氣的女人,有禮地問道:“請問我可以過來坐這邊嗎?”

    “請坐。”方柏珍的心跳加快了下,很明白是因為聽到了他的名字。

    艾莉將咖啡端到了桌上,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你們……大家都知道他交女朋友了嗎?我那時很少到店裡。”方柏珍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輕聲問道。

    “好像是店裡那時剛好有人在問成哥有沒有女友,有個空姐就說成哥女朋友是醫生吧。成哥很少提自己的私事。不過我聽說你後來去店裡時,成哥根本就把你當寶一樣捧在手裡,而且還會對你傻笑,是嗎?”艾莉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方柏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心頭卻是一酸——不過才經過了多久,他們之間就已經從相愛高點跌落到痛苦深淵了。

    方柏珍喝著咖啡掩飾著情緒,沒再開口。

    她原就不是善於交際的人,和艾莉之間的共同話題也就只有成勳奇——一個她極度想聽、卻又非常不敢聽的話題。

    “我來這裡的飯店跟一個調酒師研習三個月,下星期就要回去了。”艾莉看出對方的尷尬,主動開口說道:“是成哥幫我爭取到這個機會的。我之前剛結束一段感情,那個男人不想離開他太太,我於是變成一個苦苦哀求他不要分手的女人。”

    艾莉喝了口咖啡後,苦笑地繼續說道:“想想真的很丟臉……那時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把那個男人當成了“家”的代名詞,死命都要巴著他。等到後來清醒後,才發現“家”為什麼一定要靠他呢?我自己就可以創造一個啊。”

    方柏珍雖訝異于艾莉交淺言深地說了這麼多,卻也在同時替她感到開心。

    “恭喜你走了出來。”方柏珍朝她舉了舉咖啡杯。

    “謝謝。幫我走出來的人是成哥。他原本把我逐出師門、對我不聞不問了。但他半年前突然去找我,說他女朋友的好友因為感情不順,又發現得了重病,後來尋了死路。他怕自己對我太狠,害我也走上絕路,所以跑來勸了我好幾天,跟我說人生不論苦或樂,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要我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轉苦為樂。我那幾天哭到快眼瞎,然後就再也沒找過那個男人了……”艾莉說到這裡,還是哽咽了下。

    方柏珍低頭掩飾發紅的眼眶,因為成勳奇的身影已經徹底侵入她的腦海,緊占著不放了。

    他的樣子、他的笑、他的好,他那對總是瞅住她的黑眸,緊揪著她的心,痛到她一定得張口呼吸。

    “他……好嗎?”方柏珍脫口說道。

    “成哥不會讓自己不好的。”艾莉定定地看著她。

    “那就好了。”

    “但他很想你。”艾莉傾身向前說道。

    方柏珍胸中一窒,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有股衝動想再追問,但她搖著頭,微動了下唇角。“你開玩笑的,他不會說什麼想念這些話的。”

    “對,成哥不說這些。但他去上筋絡按摩、去學烹飪,擺明瞭就是想照顧人。”

    “他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她比誰都清楚。

    “那可不一定。成哥的女友可沒那麼好當。”艾莉見方柏珍一臉不相信,決定好人當到底,最好讓這兩人有機會再開始。“成哥歷任女友多半是因為不懂他在想什麼,所以才鬧分手的。成哥太率性,有時揹了個包就說要去旅行,女友們一聽都傻眼,想著他是不是有心事、有女人、有什麼隱情,追問他他又說沒有,所以我們這些徒弟們都當過他女友的垃圾桶。”

    “可是……他不是說了他要去旅行嗎?”方柏珍舉手發問。

    “哈,難怪成哥只記掛你一個。”

    “哈哈,記掛也是你說的。”可她如今的心跳如雷又是為哪樁?

    “你們分手後,他其實很少笑了。天知道他平時就已經夠少笑了。”艾莉扮了個鬼臉,繼續說道:“有一次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他不是一向很節制嗎?

    “對,成哥喝醉了,因為他說夢到了前女友,所以決定喝個痛快當成慶祝。”艾莉看著她。

    “他的前女友……”

    “他喝醉時喊的是柏珍,那應該是你的名字。”艾莉看著女醫師低頭掩飾紅眼眶,遞過了一張面紙,然後看了下手錶。“我很想再跟你聊,但上班時間快到了。你回臺灣後,如果還沒男朋友,就去找成哥吧。如果男友太差,也快點甩了去找成哥吧。成哥對你是不一樣的。”

    方柏珍擦去眼眶裡的濕意,揮手跟艾莉說:“你快去上班吧。祝你一切順利。”

    “謝謝。你也是。”

    艾莉離開後,方柏珍請服務生再送來一杯咖啡,握在手裡取暖。

    ……他跟我說人生不論苦或樂,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他要我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轉苦為樂……

    艾莉方才的話在她腦海裡不停盤旋。

    方柏珍握緊拳頭,突然好想好想立刻抱住成勳奇。

    他說得沒錯,苦或樂,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成勳奇在家暴環境下,選擇咬牙磨練自己,走出一片天。艾莉選擇離開第三者的角色,面對自己需要的其實是一個家庭的真相。她知道外科不是人走的路,但她勇敢地走下去。可是……

    可是紀薇沒有那麼勇敢,她選擇了不面對自己,而把喜怒哀樂都交給別人承擔;卻也因為不願承擔、不懂得往內思索,所以紀薇從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苦,所以紀薇從來不懂有些寂寞其實可以一個人捱過去、有些路可以一個人走。捱久了,沿路就會開始風光明媚了;走多了,自然能走到你想要的地方紮營,然後會有志同道合的人過來陪你聊聊天。

    紀薇,這些事,你現在在另一個世界懂了嗎?

    方柏珍看著自己映在咖啡杯裡的倒影,淚水咚地一聲落到咖啡裡。

    她現在也懂了;懂了他當初捨不得她在他與紀薇間煎熬,所以跟她斷了音訊的用心良苦;懂了自己應該要勇敢跨出腳步,給他們一次機會,如果他——

    還是一個人的話。

    下午四點,成勳奇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走在人行道上。

    他喜歡這個時間點,一天都過了大半,路上行人的腳步多半因為疲憊而和緩了下來。

    日子沒什麼好、沒什麼不好,平靜是人生中難能可貴之事。況且,人一平靜,腦袋便能清醒,正好認真考慮和朋友投資第三間店的可能性。

    最好笑的是,朋友要他開間茶館兼賣家常小菜。他跟朋友說,對他而言,家常菜是要煮給家人吃的,雖然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對外販售,要稱斤論兩,哪裡家常得起來。

    當然,那些話只是藉口,他不過是提不起勁再為誰作菜罷了。朋友偶爾來叨擾要飯,也得看他心情才決定要不要供餐。至於女人……身邊總還是很多。

    有些眼神、有些微笑會讓他多看兩眼;只是,讓他動心到願意行動的,至今還沒再出現。

    他勾唇一笑,覺得和方柏珍分手的這八個多月以來,自己益發顯得老僧入定了。

    彎進巷子,到他常去的店點了杯耶加雪菲,店裡正播放著蘇打綠的《我好想你》——

    生命隨年月流去 隨白髮老去

    隨著你離去 快樂渺無音訊

    隨往事淡去 隨夢境睡去

    隨麻痹的心逐漸遠去

    我好想你 好想你 卻不露痕跡

    我還踮著腳思念 我還任記憶盤旋

    我還閉著眼流淚 我還裝作無所謂……

    成勳奇接過咖啡,立刻起身,沒法子再多聽一句。

    原來他的傷口還是碰不得啊。他真是太自以為是的堅強了……

    他走到“One Day”外的木制長椅上坐下,從店裡隱約的音樂聲知道員工們已到,正在做開店準備,也就不急著進門,只是看著午後光影在花園裡變幻莫測著。

    最近真有種感覺,好像他會在這裡坐到終老了。他喝了口咖啡,閉上眼,長籲了口氣。

    “這裡缺人嗎?”一道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一僵,認出了這聲音卻不想睜眼,怕只是夢一場。

    “要看你應徵的是什麼職務。”他緊閉著眼,聽見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需要讓別人管吃管住管照顧的那種。”

    “你何德何能?”

    “正巧是個救人命的外科醫師。”

    成勳奇倏地睜開眼,看見逆光中的她、瘦了的她、緊張到雙手握成拳的她、站在他面前的她。

    他起身,聽見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也在此時才看清楚她微紅的眼,還有顫動的雙唇,那唇也緊張到毫無血色了。

    沒人開口,只是就這麼四目交接著。

    “醫生了不起嗎?”成勳奇沉聲問道。

    “有醫術又想救人的,就了不起。”她深吸了口氣,不讓眼淚流下來。

    “所以?”

    “所以,你……要管吃管住管照顧……”嗎?

    原本的疑問句,因為她的緊張而變成了命令句。

    成勳奇一挑眉,轉身未答。

    身後沒有動靜,他屏住呼吸,緩了腳步,直到聽到她跟上來的動靜,他才勾唇一笑,頭也不回地說道:“那也得看看你的醫術有沒有高明到能讓人以身相許。”

    他走進店裡,而她隨之步入,夕陽餘暉將兩人背後影子拉長融成一體,又一同消失在店裡,裡頭音樂聲正悠悠地播放著電影“巴黎我愛你”的片尾曲“We\'re all in the dance”——

    Life\'s dance We all have to do“生活是一場我們都得進場的舞蹈”

    What does the music require?“音樂間所求為何”

    People all moving together“場中的人們一起移動著”

    Close as the flames in a fire“如同火中的光焰那般密不可分”

    Feel the beat Music and rhyme“感覺那衝擊、那音樂、那旋律”

    While there is time“當我們還擁有時間之際”

    We all go round and round Partners are lost and found“我們不停地繞著圈圈,舞伴們離開又回來”

    Looking for one more chance“尋找著再一次的機會”

    All I know is We\'re all in the dance……“就像我所說的,我們都在跳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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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隔天,被一通電話驚醒的成勳奇,在喝了果汁解酒、咖啡提神之後,直奔方柏珍住的地方;在確定她出門之後,他進了她家。

    細長雙眼仍是血絲且神色峻厲的他,面無表情瞪向躺在沙發裡的紀薇。

    “你……你要來……你要來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紀薇立刻從沙發裡彈坐起來,努力地用長指梳理著頭髮,低頭側身就想往浴室裡走。“你等我一下。”

    “站住!我把話說完就走。你不用白費工夫整理儀容,你長怎樣我都不在乎。”成勳奇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她。

    紀薇被他看得瑟縮了下身子,緊挨著牆壁而站。“你有什麼事?”

    “方柏珍跟我分手了。”

    紀薇沒說話,心裡同時閃過喜悅和自我厭惡。

    “我很想給你兩巴掌,但你已經自食惡果了。”他冷笑道。

    “方柏珍都跟你說了?!”紀薇猛抬頭瞪向他。“她說過她不會說的!”

    “她什麼都沒說,是我猜到的。我做調酒師的這些年不是白做的,讓人恐慌的病還能有哪幾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成勳奇語氣冷若冰霜,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不沖上前對著紀薇咆哮。“若不是你得了無法根治的病,她怎麼可能哭著來和我分手,怎麼可能自斷前途!”

    “你不用把自己說得那麼了不起。她和你分手,還不至於到自斷前途的地步。”紀薇立刻反駁,想為自己保留一點面子。

    “方柏珍的學長塗大飛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問我方柏珍是不是因為我才準備要拒絕到日本私立大學當短期研究員的機會。”

    “她沒跟我說這個。”紀薇搖頭撇清。

    “對。因為她什麼都為你擔心,而你則是除了你自己外,什麼都不擔心。”成勳奇漠然地看著紀薇臉上的受傷神色,仍然不想對紀薇客氣。因為對紀薇客氣,就是對柏珍殘忍。

    “對!柏珍什麼都好!我就是什麼都不好!”紀薇大叫出聲,眼眶也吼紅了。

    “你的不好是誰造成的?你從小到大為你自己做過什麼嗎?我想沒有。你憑藉著自己是個美女,因而一路對人予取予求。”他瞪著她。

    “你走開!”

    “我原本就一點都不想留在這裡,我只是要跟你說——我跟她是分手了,但你還有一百次機會會用你去威脅她的人生,請你適可而止,對你自己負責,不要再連累她了。因為這些話,她一定不敢跟你說。”

    成勳奇說完,馬上轉身離開。

    碰!

    大門被重重關上時,紀薇雙膝一軟,再次倒進沙發裡。

    他憑什麼罵她?她生病了啊!她也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這副德性啊!為什麼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就連柏珍不去日本這件事都要算到她頭上,這太不公平了!

    這樣不公平的人生,她活著做什麼?!他說她不對自己負責,那她現在就來對自己負責!

    紀薇勉強自己起身,洗了個久久的澡;她回到自己的家,換上最美的衣服,拿了一些東西之後,把車開到傑生曾帶她去過的一處能看到城市夜景的半山腰轉彎處。

    她在車上傳了簡訊給那些在傑生之後曾和她發生過關係的男人,以示她的負責。在傳完簡訊之後,她開了一瓶紅酒,喝了兩口之後,也傳了簡訊給方柏珍。

    接著,她微笑地打電話給成勳奇。

    電話才響一聲,他便接了。“何事?”

    “我現在正在看海……”

    “是要拿自殺來威脅我嗎?”

    紀薇沒想到他開口會如此辛辣,怒火一來便揚高聲音:“你不要惹我!我帶了很多我在各國買來的鎮定劑、安眠藥、肌肉鬆弛劑……”

    “你打來不就是要我去找你阻止你自殺嗎?你在哪?GOOGLE地圖找好後,拍給我……”

    紀薇聽見他聲音裡掩不住的著急,得意地勾唇笑著。她就知道他不像他所說的那麼無情,他還是在乎她的。

    也許,她該讓他再多擔心一點。

    吱——

    前方一聲尖銳的煞車聲嚇得紀薇猛抬頭。

    一輛失速的藍色小貨車正從山路上一路往下疾沖,且因為路勢關係,車頭正對準了她。

    “啊!”

    紀薇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尖叫聲已經消失在巨大的撞擊聲裡,她的紅色車子驀地被撞落到一旁的山谷,只剩下手機裡成勳奇聲嘶力竭的大喊——

    “紀薇!”

    當方柏珍接到警方電話時,她還是不敢相信此時躺在殯儀館冷凍櫃裡的屍體居然會是紀薇。

    但那確實是紀薇,車裡有著大量的鎮定劑和藥品,卻死于車禍的紀薇。

    方柏珍認得紀薇的臉、衣服、鞋子和所有的一切,可她不能接受紀薇死了的事實。

    方柏珍拿起手機,坐在外頭的椅子上,看著紀薇不久前發給她的簡訊——

    “成勳奇來找我談過了,我成全你們。”

    他們究竟談了什麼?為什麼紀薇的成全要用死來表現?那樣真的是成全嗎?

    鈴鈴鈴。方柏珍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成勳奇”三字,但她沒法子接。

    成勳奇今天從她家離開後,就打了電話給她,說他去找過紀薇了。她當下頭皮發麻,在電話裡痛駡了他一頓。罵他多管閒事,罵他不懂得體諒病人的心情。

    他任由她罵完後,只淡淡地說:無論你罵什麼,他都不後悔告訴紀薇事實。

    結果呢?紀薇自殺了。

    方柏珍唇間逸出一聲嗚咽,但她咬住唇,忍住了。

    她要通知紀薇的家人、要聯絡葬儀社、要回去上班、還要回覆要不要去日本……怎麼會有那多事?

    她一人沒法子做那麼多事,她好難受……

    方柏珍把臉埋進雙掌之間,全身不停地抖著。

    手機不停地響著,她猜想是成勳奇不死心打來的電話,但她怎麼有法子告訴他紀薇已死的消息;她怕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會自責他不該找紀薇談。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鈴聲持續地撕扯著她的心,當她痛到無法再忍時,接起電話,在聽到成勳奇的聲音後,流下了淚。

    “紀薇死了,我需要幫忙。”她說。

    一周後,成勳奇和方柏珍陪著紀薇的家人將紀薇的骨灰罈送入納骨塔。

    待身後事全都安置完畢之後,方柏珍和紀薇的家人擁抱告別。

    成勳奇自始至終都攬著方柏珍的肩,因為她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樣子。

    他開車載她離開,沿路上買了餐飲,塞了杯熱可哥到她手裡。

    進了他家門,他替她張羅了一切,盯著她吃了點東西,就像這幾日一樣地掌管她住在他家時的衣食住行。

    “我該走了。”方柏珍放下餐具,看著他肩膀說道:“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成勳奇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浮動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百般情緒。

    “在你走之前,你告訴我——”他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你怪我嗎?”

    她握緊雙手,頹肩看著桌面。“說……不怪是假的……但說怪也不對。紀薇打了電話給你,代表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的死因是因為意外。我只是不懂,她怎麼能有那樣的想法。她怎能不管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方柏珍泣不成聲地把額頭靠在餐桌上。

    成勳奇擁她入懷。

    她揪著他的衣服哭了一會兒,就這麼任他擁著、撫著背,好似她是他手心裡的寶,好似他們還在一起一樣。

    可該說的話,終究還是要開口的。

    她深吸了口氣,把臉埋在他胸前,說道:“我……決定去日本了。”

    “我猜到了。”他又擁緊她一些,不讓她抬頭看到他泛紅的眼。

    “你怎麼猜到的?”

    “你的個性還需要猜嗎?你連看到骨灰罈的照片都沒法子控制情緒,怎麼還有法子再待在這裡。”他很想雲淡風輕地祝福她一路順風,但他做不到。“你去不去日本,原本就與我們之間的事無關。反正,我跟你是完了,紀薇的目的已達成了。”

    她掙扎著從他懷裡抬頭,正好看到他唇邊一閃而逝的苦笑。

    她心裡一陣絞痛,撫著他的臉龐說道:

    “不要怪她,她傳給我的簡訊,是說要成全我們。”

    “她不是真心要成全,她是很清楚她這麼一說,你就絕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成勳奇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嘎聲說道:“就像你完全清楚她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只是想我找到她哄她而已,誰知道卻意外地被撞死。”

    “不要說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還可以把你也帶走,她沒有白死。”他冷笑。

    方柏珍摀住他的嘴,搖頭說道:“夠了。”

    “覺得我冷酷無情?不,在我心裡,無情的是你們兩個。”他推開她在一臂之外。

    “她始終記掛著你……”

    “她記掛的是她沒得到我,她記掛的是你擁有了她所沒有的幸福……而你顯然是人在福中……”成勳奇的話戛然而止,他背過身,看著窗外,胸口劇烈起伏了好一會之後,才有法子慢慢說道:

    “你自始至終沒問過我一句,我因為紀薇的事自責過嗎?你想過我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已經做了幾天的惡夢了嗎?”

    她知道……她只是不敢問……所以才會由著他把她帶回他家,讓他照顧陪伴——因為這樣是她最能看到他、也是最能讓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但她不敢將自己也想守護他的心情說出口,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種方式面對他,所以才會在得知紀薇死訊之後,同意了前往日本當研究員……

    方柏珍站在他身後,想緊緊地抱住他卻又不敢上前。

    成勳奇點燃了一根煙,抽了幾口後,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說錯了,你不是不敢問,你是不敢再和我在一起。”

    她的淚瞬間滑出眼眶——因為他從來就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她知道錯不在他們兩人,她知道紀薇的死是紀薇咎由自取。就算成勳奇當時沒找紀薇談話,但依照紀薇最近

    激烈的脾氣及予取予求的個性,早晚都會出狀況的。

    可是她目前真的沒法子看著他而不想到紀薇、真的沒法子再和他繼續走下去……

    “我還是會回臺灣。”許久後,站得腿麻的她說道。

    “那又如何?你那時就不會內疚、就不會覺得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背叛了紀薇嗎?”他開了落地窗,不讓她吸太多二手煙。

    “我……”她找不出任何能反駁他的話,只能站著、只能看著他。

    “你走吧。”

    她抬頭,看著他仍站得直挺挺的背影。

    這是他第二次命令她離開,但是這次她更捨不得離開了,就怕這一走——

    永遠不得再見了。

    “我——”

    “走!算我求你好嗎?”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她已經夠苦了。

    方柏珍默默轉身走到客房,收拾了她這幾日擺放的東西。

    她忍著不哭,可淚水不聽使喚,弄得她看不清,跌跌撞撞了好幾次,才走到了門口。

    倚著門,癡癡看著他——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仿若屋子裡只有他自己一樣。

    他狠狠地抽了口煙,努力不讓手掌不要顫抖得那麼厲害。

    她張口欲言,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醫院的鈴聲,說要她回去幫忙一個手術,她才有法子提起腳跟離開。

    門,被輕輕地關上。

    成勳奇用力地閉上雙眼,努力不讓淚水滑出——

    這不是她第一次離開,他只不過是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況罷了,沒什麼的,沒什麼的……

    他早該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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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對不起,我剛驗出是HIV愛滋病毒帶原。你們也快去檢查吧。真的對不起。

    就在傑生傳來這個簡訊的隔天,方柏珍陪紀薇去做了檢查。

    幾天後,報告結果出來了——

    紀薇也是HIV愛滋病毒帶原者。

    那天之後,方柏珍就再也沒有跟成勳奇碰過面,只簡單說了紀薇狀況不好,要他暫時別過來,之後她會主動和他聯絡——因為她知道紀薇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就在知道報告結果的那天,紀薇哭著向方柏珍坦承了自己和傑生間的荒唐。她邊說邊甩自己巴掌,說她不過就是一次、最多兩次沒用套子而已,怎麼會這樣就成了HIV帶原者。

    方柏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為她從不知道紀薇的這一面;但她如今什麼也不能說,只能好好陪伴著紀薇。

    因為打從知道消息的那天之後,紀薇就口頭請辭了工作,沒再開過手機,甚至沒再出過方柏珍家的門。

    對紀薇來說,眼前的世界就是一部她向來就不敢看的恐怖片。

    她想過要通知那些在傑生之後和她有過性行為的男人,可名單竟然多到她不敢再往下想;而且她也不敢去想那些男人看她的眼光。她的人生算是毀了;可她的人生在被她毀去之前,她究竟過著什麼樣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有人來填滿她的時間和肉體,她才能滿足?那是真正的滿足嗎?

    不,她只是沒遇到像成勳奇那麼好的男人,所以她才會一直在尋求,一切就是如此而已。每當紀薇哭累的時候,她就想著成勳奇,想著如果他那時接受了她,那麼她就會專心和他相愛,他們就會擁有一個家。每當想到這裡,她才有法子入睡……

    方柏珍十分擔心紀薇,可她自己的工作也忙,早出晚歸的她能做的也就是陪伴而已。

    這天天氣炎熱,方柏珍回到家一開門就聞到紀薇身上的汗酸味,這才發現紀薇身上衣服已經兩、三天沒換了。

    方柏珍上前搖了搖躺在客廳沙發上的紀薇。

    紀薇看著方柏珍,好一會之後才從夢中清醒,回到方柏珍和成勳奇才是一對的現實裡。

    “起來洗澡。”方柏珍拉著紀薇坐起身,不希望紀薇再繼續荒廢人生。

    “洗了就不會死嗎?”紀薇背過身,瞪著沙發。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有百分之五的HIV愛滋病毒帶原者終生不會發病。”方柏珍把她扳過身來,握著她肩膀說道。

    “但是HIV一旦發病就會變成愛滋,會活不過三年。”紀薇說。

    “那也不代表你會發病啊。”

    “我那麼倒楣,一定就是我。”紀薇捶著沙發,眼眶又紅了。

    “就算是發病了,你好好治療,也還有三年!三年後醫學可能又日新月異了,你怎麼可以現在就在等死!”方柏珍把紀薇從沙發里拉起來,拉著她往浴室走。

    “你沒病,怎麼會懂我現在的心情!我得的就是一種說了就會讓人貼上濫交標籤的病!還有,我的血現在竟然可以害人,會讓人恐慌,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知道嗎?!”紀薇甩開方柏珍的手,對著她大叫。

    “我沒那樣看你。”方柏珍看著紀薇,已經想不起來這是她們第幾次演出這種劇碼了。

    “那你怎麼看我?一個跟你一樣純情的小女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當我跟你說,我跟十幾個男人發生過關係時,你臉上的不屑嗎?!”

    “我是震驚,不是不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人生究竟要的是什麼。如果你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就是再交一百個男朋友,還是會覺得人生是無聊的。這才是重點!”方柏珍隨之也大聲了起來。

    她氣紀薇為什麼都走到這種時候了,還不願意回頭去面對自己以往的問題。

    “你如果那麼厲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後諸葛,你當初就該勸我啊!”

    “我怎麼會知道你有過那麼多段感情!”方柏珍明知紀薇是因病而性情轉變,但她還是忍不住想一棒打醒夢中人。

    紀薇現在該做的事是知錯能改,重新為自己的人生奮鬥。

    “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變了,變得冷酷無情,變得跟成勳奇一樣了!”紀薇瞪著她。

    “我沒變,我也不是冷酷無情,是你不願意接受真相。”

    “真相就是我是HIV帶原者!”紀薇突然神色驚慌地尖聲問道:“你沒跟成勳奇還有其他人說過我的病吧?!”

    “我說過一百次了,我不會說的。”方柏珍看著紀薇臉上的猙獰神色,突然覺得好累,轉身欲走。“我先去洗澡了。你想怎麼樣都隨便你吧。”

    方柏珍走了兩步,就被紀薇拉住了手。

    “柏珍!”紀薇眼眶含淚地看著方柏珍。“對不起,我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求求你不要不管我,我只剩下你了!”

    “你好好保重自己、保重身體最重要。”方柏珍擠出一個笑容,拍拍她的肩膀。

    “我會保重自己、保重身體,所以……”紀薇緊盯著她的臉,指尖陷入方柏珍的手臂裡。“你和成勳奇分手好不好?”

    方柏珍呆住了,呆到忘了要抽回手臂,呆到手臂被抓痛了,才驀地扯回手,後退了一步,搖頭說道:

    “你保重身體與我和成勳奇分手有什麼關係?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紀薇還想去拉方柏珍的手,但方柏珍避開了。

    方柏珍看著紀薇,不由自主地搖著頭,不願相信腦子告訴自己的訊息——

    成勳奇在時,紀薇總是笑得比較燦爛也比較多話;她和紀薇單獨相處時,紀薇也老是要提到成勳奇、問他的事情……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他了……”方柏珍不住後退,嘴裡喃喃自語著。

    “我騙你的。”紀薇哭著抱住方柏珍。“你救救我!我愛成勳奇!教我每天看著你跟他在一起,我會活不下去啊!我求你和他分手吧!”

    方柏珍木然地看著紀薇嚎啕大哭的模樣,腦中一片空白。

    她張口想說話,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拉開紀薇的手,緩慢地轉身朝著房間走去。

    “柏珍,你救救我啊!”紀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方柏珍關上房門,茫然地倒在床鋪上。

    她不懂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樣是要她怎麼往前走下去?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成勳奇在不見方柏珍的這十日裡,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他想,紀薇的狀況一定不樂觀,否則方柏珍不會這麼多天音訊全無。

    終於,這天下午方柏珍打了電話給他,約在他家碰面。

    方柏珍一進門,成勳奇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臉色蒼白,至少瘦了兩公斤。

    “發生什麼事了?”他把她拉到沙發裡,讓她坐下。

    “我沒事。”她仰頭看著他,癡癡地看著。

    “沒事會瘦成這副德性?”他握住她的下顎,愈看眉頭皺得愈緊。“紀薇到底怎麼了?怎麼把你也弄成這樣?”

    “我答應過先不提她的事。”她眼眶泛紅,身子往後一縮,想避開他的碰觸。

    成勳奇瞇起眼,身子前傾,單膝落在她的大腿邊,一手擋在她的臉龐兩側,鎖住她的眼。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我……”她的指尖陷入掌間,話哽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說。”

    “我要分手。”淚水在眼眶成形,但她很快地眨幹。

    成勳奇瞪著方柏珍,驀地從齒縫裡蹦出話來:“因為紀薇。”

    方柏珍沒開口,別開眼想避開他如火的眸。

    “她跟你說她喜歡我,要你放棄我,對嗎?”他大掌掐住她下顎,要她看著他。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她喜歡你。”她看著他冒火的黑眸,雙唇顫抖地說道。

    “知道又怎麼樣?我不在乎她。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讓她影響到我們!才會因為她而要分手!”他的手掌不自覺地用力,臉色也因為失望憤怒而猙獰了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因為紀薇她……”身心都有狀況。

    “我他馬的不想聽她的事!”

    成勳奇從她吃痛的表情發現自己的手掌捏痛了她,他詛咒了一聲,抽身離開,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包煙,點燃後,長長吸了一口。

    方柏珍看著臉色鐵青、氣息粗重的成勳奇,鼻尖驀地又是一酸。她也不想和他分手,那是挖心啊。

    但是,如果和他分手,可以讓紀薇振作,她願意犧牲;否則,她怕紀薇會尋短。愛情和人命相比,她選擇人命。希波克拉底的醫生誓詞——我將要盡可能地維護人的生命——她一直是記在心底的。

    “紀薇現在不能沒有我。”她看著他,希望他可以理解。

    “所以,比較堅強的人,就該承受酷刑。紀薇有你、有家人,而我就活該要堅強,因為我只有一個人。”他沒看她,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吞雲吐霧著。

    方柏珍低下頭,不忍心再看他。她知道自己自私地拋下了他,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現在還能有什麼選擇。

    成勳奇抽完煙後,走向她,隔著茶几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頹肩的憔悴模樣。

    “為了她而放棄我,就是你的決定?”他問。

    “我目前一切以她為主。”對不起。她連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生病了?癌症?”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我答應過不能說。”

    “她得了愛滋?”他瞇了下眼。

    方柏珍身子一震,連搖頭或點頭都不敢回應。因為那是紀薇的隱私。

    “愛滋病如果正確治療,可以活很多年。”成勳奇看她驚訝地抬頭,唇角譏諷地一勾。“你忘了我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了一些?”

    他在茶几上坐下,與她的目光平行,正視著她的臉,冷冷說道:

    “為了紀薇的自私,你跑來跟我分手。要是這樣紀薇還不滿足,那你接下來是不是會求我跟她在一起?還是要我去陪她睡,當她的男人?”

    “不會那樣的……”她握緊拳頭,聲音已經在顫抖。“你不要說得那麼難聽。”

    “我說的是實話!”他忍住爆粗口的衝動,往茶几重重一捶。“你敢說她如果要求了,你不會照做?!”

    方柏珍彈跳起來,眼淚隨之滑落下來。“我認識紀薇十幾年了,她得了病,我能幫她的只有這個。她還年輕啊!”

    “你既然說不出她得的是什麼、是如何得的,那就別怪我往最不好的方面想。你有沒有想過,她得病的這個後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現在卻要用我們的感情陪葬。她不承擔她自己的錯,卻要別人因此受苦。難道生了病就可以自私自利嗎?那得絕症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用病痛之名到處殺人放火了?!”

    他如刀的話語刺入她心裡。方柏珍坐立難安,因為想不出還能為紀薇自己辯駁什麼。況且,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完全認同成勳奇的話。紀薇的錯該由紀薇自己承擔,找任何理由都沒用;但紀薇缺乏面對的勇氣,所以把痛苦全加諸到別人身上……

    “她的性伴侶一定比你想像的多,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她長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嗎?!”成勳奇愈說愈火,氣到沒法子再坐著,只能起身不停地在屋內走動。

    “我現在罵她也沒用。”

    “沒用嗎?人活著一天,就要學習為自己負責一天。她一出事,想到的還是自己。她得不到我,所以就想著要拆散我們。這是什麼他馬的鬼事情!”成勳奇忿忿地朝牆角狠狠一踢。

    “她沒有那麼壞……”

    “在我心裡,她就是那麼壞!她算准了你心軟,會為她妥協。而你——”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只想著她得了愛滋,活不了幾年。那你顧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我明天出去被車撞死,你又做何感受呢?你不會遺憾嗎?”

    “你不會!”方柏珍用力摀住他的嘴。“不准胡說!”

    “如果人生諸事都能照我們的想法走,我媽就不會被那個男人殺死,紀薇也不會得愛滋了!”他抓下她的手,俯身逼到她面前,瞪著她低咆:“問題在於紀薇,她該去看心理醫生!她得不到我,就要你跟我分手,她有病!然後,你也該死——你把我當成什麼東西了?!”

    她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死命地揪著他的手臂,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瞪著她的淚水,忽而用力地將她推到一臂之外,驀地背對著她。

    他不要在方柏珍身上放希望了!

    如果她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就不會一進門就談分手。就算她的慈悲放錯了地方,但那也只表示她對他沒有同等的愛憐及在乎,是故才能狠得下心和他分手。所有那些相見恨晚、那些不言而喻的默契,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喜歡……

    成勳奇握緊拳頭,瑟縮了下身子。

    “對不起……”她看著他痛苦的背影說道。

    “不用說了,我算是看清楚你了。”

    成勳奇走向他的房間,不想再看她一眼。

    方柏珍想也不想地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把臉貼上他的背。

    成勳奇咬牙切齒了一分鐘,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他還是回頭了——

    她眼淚不停地流著,哭到全身都在抖。

    “哭什麼哭!”他粗聲說道。

    “我沒哭。”外婆走後,她就沒在人前哭過了。

    “對,你沒哭,是我的眼淚噴到你臉上!”他低吼。

    她笑了,卻只笑了一下,又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哽咽地說。

    “不要為了她的自私,埋葬我們的感情。”他抓住她的肩膀,渴望著一次機會——一次讓他知道她在乎他的機會。

    “她很愛你。”

    “她只是得不到我。”提到紀薇,他臉色又是一沉。

    “這是她唯一的要求,我沒辦法拒絕。”

    成勳奇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方柏珍回看著他。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成勳奇轉身抓起香煙,大步走向陽臺。“最後,替我轉告紀薇——每個人都該替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要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啪地一聲重重關上陽臺門。

    方柏珍站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著他的背影,完全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站了多久,直到他從陽臺傳來的低吼驚醒了她——

    “滾!”

    方柏珍驚跳起身,像被人追打一樣地踉蹌走出他家門。

    只是,一關上門,她就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滑坐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成勳奇說得沒錯,紀薇是該替自己的行為負責,沒人該因自己的任性或悲慘而想要別人陪葬。

    但她沒法子像成勳奇那麼冷靜,因為她和紀薇認識了十多年,因為她看過紀薇因痛苦而恐慌的臉孔,知道紀薇現在有多麼地恐懼。況且,紀薇的爸媽都各自有家庭了,紀薇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了。

    她還能怎麼辦?

    分手,真的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啊。

    方柏珍抱住雙膝,把臉埋進膝裡,悶聲痛哭了不知多久後,才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起身,絲毫不知道成勳奇的門口其實裝了監視器,更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透過電視螢幕看著她,然後喝了個爛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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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3:54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紀薇沒走成,因為她看到了方柏珍。

    紀薇身子搖晃了下,立刻往方柏珍身後看去——

    沒人。

    紀薇又失望又是松了口氣地擠出一抹笑,迎上前說道:

    “你怎麼會來這裡?沒去你男友那裡捧場?”

    “有人說這家的血腥瑪麗比成勳奇調的好喝,所以我過來試試,沒想到遇到了你。”方柏珍說著成勳奇替她準備好的說詞。

    “你朋友?”羅彼德上前攬住紀薇肩膀。

    方柏珍看著羅彼德,只點頭卻沒微笑。因為紀薇沒介紹他們認識。

    “你先走吧,我跟我朋友聊天。”紀薇推開羅彼德。

    “一起聊嘛。”羅彼德的手又纏了上去。

    “女人有女人的話題,你快走!”紀薇別過頭,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噁心。

    “她啊,抓到機會就想獨處。”羅彼德對著紀薇的朋友一笑。

    不,紀薇只是不想和你一起。方柏珍看著紀薇的臉,在心裡忖道。

    事實上,紀薇並不喜歡孤單。因為就連工作住在國外飯店時,紀薇也討厭太便利的網路,總說同事們都窩在房裡各自上網,沒人陪她。

    “你快走吧。”紀薇推了下羅彼德,說道。

    “她們喝的都算我的。”羅彼德拿了三千塊給調酒師,這才離開。

    方柏珍點了杯血腥瑪麗,和紀薇一起坐了下來。

    “你看起來不像在熱戀。”方柏珍看著紀薇。

    “因為他有老婆,我不能愛得太多。”

    方柏珍抓住紀薇的手,緊盯著她的眼。

    “你有愛到一定要捲入婚外情嗎?”

    “你不會懂的。”紀薇別開了臉,因為她說不出口她其實沒那麼愛,只是不甘寂寞而已。

    “所以,你沒打算跟他分手?”

    “我剛才跟他說了,離婚或者跟我分手。”

    “他同意了嗎?”方柏珍嚴肅地看著紀薇因為酒意而泛紅的臉龐。

    “我不知道。”她根本沒法子忍受羅彼德太久。

    “那你要堅持分手的決定,因為他一定會拚命求你回頭的。”

    “你要我怎麼堅持!”紀薇瞪向方柏珍,聲音驀地揚高。“想找你說話時,你身邊就是成勳奇。”

    “我可以叫他先離開啊。”方柏珍蹙眉,感到一陣內疚。

    “你不可能一直叫他離開。”

    方柏珍看著今晚眼線畫得很重、看起來讓人覺得眼神兇狠的紀薇,眉頭愈皺愈緊。“如果你需要我的話,為什麼不能叫他先離開?”

    “那你要跟他分手嗎?”紀薇坐直身子,盯住方柏珍的臉。

    “我陪你和我跟他分手有什麼關係?”方柏珍心一沉,卻還是定定地看著紀薇。

    紀薇看著方柏珍的眼睛,突然間自慚形穢了。為什麼方柏珍就可以這樣一心一意地對她好,而她卻因為成勳奇不愛她,就希望不要再看到方柏珍了?

    “唉呀,我只是開玩笑的。”紀薇擠出笑容說道。

    方柏珍看著紀薇,知道有些話她一定要問,因為紀薇的表現太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還在意成勳奇?”方柏珍問。

    “傻子!你想到哪裡去了。”紀薇笑了,用盡全身每一寸的演戲細胞在笑。“如果我對他還有意思,當初就不會跟他說我媽要幫你介紹美國醫生男友,暗示你沒男友了。”

    “可是……”為什麼她總覺得紀薇是因為成勳奇而疏遠她的?

    “拜託你千萬別誤會我對他還有意思。”

    “那你為什麼一直在閃避我?”

    紀薇避開方柏珍太清澈的眼,用塗著朱紅指甲油的指尖拂去酒杯上的水珠,輕聲說道:

    “我……我……只是覺得被排擠了。”

    “什麼意思?”方柏珍發現自己真的不懂紀薇。

    “你跟他之間,沒有我的空位。”紀薇可憐兮兮地看她一眼。

    “天啊!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方柏珍打了下紀薇的手臂,好笑又好氣地說道:“你和他本來就不一樣,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才吃醋啊。我就是任性愛撒嬌,你認識我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情。”紀薇知道方柏珍相信了,於是扯住她的手臂,更加耍賴地說:“我知道以前我男友一個換過一個的時候,你沒抱怨過我重色輕友,但我就是不習慣成勳奇霸佔了你啊。”

    “那個……我以前應該是忙到沒空抱怨吧。”方柏珍扮了個鬼臉,神經這才放鬆了一些。

    “才不是。你就是個大好人。”跟我不同。

    “你也是啊。”方柏珍拍拍紀薇的手。

    “為我們都是好人,乾杯。”紀薇跟調酒師要了一瓶啤酒。

    “你喝幾杯了?”方柏珍看著紀薇渙散的眼神問道。

    “我還很清醒啦。”

    “那就快點跟剛才那個男人分手啊。”方柏珍脫口說道。

    “給我一點時間。”

    “不行!快刀斬亂麻,愈快愈好。”方柏珍看紀薇喝起酒來的狠態,就是沒法放心。“把手機拿出來,刪了他的電話,封鎖他的Line.”

    紀薇拿出手機,依言而行。反正,她原本就不在乎羅彼德。

    “乖。”方柏珍滿意地點頭。

    “可是……我不喜歡一個人。”紀薇咬著唇說道。

    “傻孩子,我家就是你家啊。”方柏珍重重拍著好友的肩膀。

    “那以後我的閒置時間就都賴在你那裡了。”紀薇的眼神閃動了下。

    “隨時歡迎。”

    “你不用跟成勳奇報備一聲嗎?”紀薇撐著下巴,維持重心地看著她。

    “那是我家,我朋友來有什麼關係。不過,如果你擔心他的話,我打個電話跟他說一下就是了。”方柏珍拿出手機撥話,簡單幾句說完。

    電話那頭,成勳奇沒有什麼反應,只說了句晚上去你那裡,我們再談。

    方柏珍一掛電話,紀薇馬上問道:“他說什麼了嗎?”

    “沒。那是我家啊,他要說什麼。”方柏珍起身,並扶起了紀薇。“他叫我們先去他店裡,他載我們回去。”

    “你坐著,我先去一下洗手間。”紀薇拿著手拿包,慢慢走向洗手間。

    關上洗手間的門之後,紀薇看著鏡子裡連眼皮都泛紅的自己——早知道待會可能會看到成勳奇,她就少喝點了。

    她拿出化妝包,簡單補了妝,然後用力睜大眼,擺出最美麗的笑容。她知道看到成勳奇之後,心情也許會變得更差,但她已那麼久沒看到他了……也許也許……成勳奇會跟她多聊一些也說不定啊……

    一想到此,紀薇就覺得生命再度有了光亮,這才微笑地走出洗手間,走向等待著她的方柏珍。

    這一夜,方柏珍躺在成勳奇懷裡,低聲跟他說她在酒吧和紀薇的對話。

    成勳奇靜靜聽著,對紀薇的防備不但沒有降低,反倒升高了。方才他和紀薇有過簡單對話,他直覺這個女人還是想介入他與柏珍之間。

    “以後你要回家前打通電話給我,你在家時,我再過來。”他壓低了聲音,因為紀薇就睡在客房。

    “那以後我回到家之後,不就不能馬上吃到東西了,還要等你煮好?”方柏珍扁了嘴,用頭撞了下他。

    成勳奇俯身重咬一口她的嘴,直到她悶聲哼痛為止。

    “你滿腦子就想著吃的!”說得又是一把火,忍不住再咬她一口。“東西可以先在我家煮好。”

    “你來幹嘛要這麼麻煩?你跟紀薇早就認識了啊。”她皺了下鼻子。

    “孤男寡女,我怕我清白不保。”就她這個傻醫生沒心機。

    “嘖嘖嘖,你的臉皮好厚。你哪來的自信,紀薇會喜歡你?她向來都是萬人迷呢。”她相信他、相信她的好友。

    “既然她是萬人迷,你為何對我這麼有信心?”他親了下他最喜歡的小鼻子。

    “因為你口味特殊,要有手術房消毒水味的才吃得下去。”她窩進他胸口呵呵笑著,然後心滿意足地聽著從他胸腔裡傳來的悶笑聲。“唉呀,你店裡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你,我如果整天都在煩惱這些事,哪有法子好好工作?我對你有信心啦。”

    “是。為了讓你能好好工作,我一定潔身自好。”他笑著用下顎摩擦著她頭頂。

    “知道就好。畢竟偉大女人背後一定都有個默默支持的男人。”她笑著揚眸,摸摸他的頭。“乖喔。”

    “很囂張喔。”見她表情太得意,他忍不住欺身上去吻她的唇。

    她和他唇舌嬉鬧著,直到他惹得她渾身似火、直到身上多餘衣服都被除去、直到被徹底撫愛的身子自然而然地拱起,等待著他指尖雙唇所允諾的烈愛纏綿……

    “紀薇在,待會別叫那麼大聲。”他低喘著氣,沉身讓兩人最親密之處相觸。

    “那你就別做啊。”她咬著唇,雙腿卻已盤上他腰間。

    “默默支援也是需要一些定期鼓勵的。”

    方柏珍低笑出聲,然則笑聲旋即被他的唇堵住,並隨著他倏地沉入她體內的律動,轉化成另一種消失在他唇間的銷魂聲……

    從小到大,方柏珍都是個有目標的人。只要能有目標讓她朝著前進,她就可以不怕苦不怕難什麼都不怕。

    就像她的工作雖然經常讓她覺得疲累,但是只要一想到能減輕病人的痛苦,她就覺得累又算什麼呢。可是和

    成勳奇在一起後,她確實是比較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因為那人整天就只耳提面命一件事——

    你累死了,誰來當醫生救人?

    所以,和他在一起後,她都有乖乖睡覺,也會好好吃飯,加上現在不用輪班,雖然休假時一有手術還是要衝醫院,但這樣的生活已經讓她很滿足了。於是一個月便胖了兩公斤,以前要繫皮帶才不會滑落的牛仔褲,如今完全服貼。吃太飽時,還要解釦子!

    偏偏成勳奇最愛一邊掐著她小肚子揶揄,一邊又繼續幫她進補,而且補湯還愈煮愈大鍋——因為每當她在家,紀薇又在臺灣時,紀薇就一定會過來吃飯。

    這種時候,成勳奇通常會像今天一樣,跟她們一起吃過飯後,就離開到店裡去巡視。

    “他真的不是因為我才走的嗎?”紀薇喝著自己買來的花草茶問道。

    “他是老闆,原本每天就會去店裡喝個一、兩口,這樣他才會知道調酒師的當日狀況啊。”這是她怕紀薇覺得打擾了他們而想出來的說詞。

    “我怕他是因為我的關係……”她來了這麼多次,沒跟他獨處過。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會這麼瘦。”方柏珍一說到這,立刻低頭看著自己現在有一點鼓的小腹。“怪了,你最近都跟我吃一樣的東西,怎麼愈來愈瘦?”

    “有嗎?可能我吃得比較少。你那是幸福肥。”

    “為什麼吃得比較少?”方柏珍雙臂交握胸前,打量著現在已比較不笑的紀薇。“你和羅彼德還有聯絡嗎?”

    “我沒那麼賤!”紀薇提高了聲音。

    “我的意思不是要指責你。”方柏珍皺起眉說道。

    “我沒事的。”要不是羅彼德換了新號碼騷擾她,她甚至忘了這個人是誰。

    “你一定會沒事的。記不記得你以前老跟我說,再難受都會過去的?”

    因為那時她還不知道真正愛上一個人的痛苦。紀薇苦笑著,拿起閃動了一下的手機。“我看一下Line.”

    紀薇滑開Line,瞪著上頭傑生傳來的文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了?”方柏珍見紀薇神情詭異,立刻問道。

    紀薇的手機從指尖滑落,世界就此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紀薇抱著頭尖叫出聲,不知道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方柏珍被紀薇嚇到,只能抱住紀薇,把她攙到沙發裡坐下,陪著痛哭的她。

    然後,方柏珍從泣不成聲的紀薇口裡知道了——

    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這個千古不變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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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3:34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兩人一番激纏,方柏珍累得躺在他肩膀睡著了。醒來之時,已是晚上八點,屋內只有她一人。

    她依稀記得他在她睡意朦朧間說了——

    “我要到店裡,你好好休息。晚上別回去了。”

    方柏珍揉著惺忪的眼,躺在有著他味道的大床裡,挨著他的枕頭,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剛才的歡愛,讓她有了一種歸屬感——在他眷戀著她身體的撫觸間、在她融化於他身體的結合裡,她覺得自己像是奇異地擁有了他的一部分。

    “真好!”方柏珍抱著他的枕頭,用力親了一下後,這才傻笑地下床。

    盥洗之後,她在他的住處閑晃,發現他其實是個愛讀書的人,書櫃裡的書五花八門,文史和酒類的書就占了一半。

    以後,就派他給孩子說床邊故事。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方柏珍一愣,她伸手啪地一聲打向額頭。

    她在想什麼啊!他們從沒提過結婚,而且瞧瞧這乾淨得不染纖塵的房子,她完全沒法子想像他懷孕生子……不是!是他有孩子的樣子啊。就像她也從沒想過婚姻——直到這一刻。

    方柏珍又看了下他的屋子,決定離開找點事做。因為她這種忙慣的人就是不應該清閒,一清閒馬上會胡思亂想……

    兩個小時後,方柏珍到了“One Day”店門口。

    因為她才在書店買了本書要送給他,而他剛發了簡訊給她,她一時心血來潮就過來了。

    方柏珍推門而入,淡淡的新鮮花香沁入鼻間,她還沒來得及找人,就被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成勳奇看到了。

    成勳奇勾唇一笑,朝她勾勾指頭。

    他一笑,她的心就亂跳了。

    “坐這。”成勳奇指著離吧台最近的雙人小桌。

    方柏珍坐下,看著他殷勤地替她送來小菜、熱湯,其他客人也為此多看了她一眼。

    方柏珍不習慣被打量,低頭靜靜地吃著東西,然後聽著他跟客人閒聊的聲音。

    他的聲音低沉,店內又有音樂,她其實聽不清楚他們聊了什麼,只覺得跟他聊天的人,說話聲音都會突然變大一點,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她聽著他的聲音吃著小菜,心裡甜蜜蜜的,等到幾盤小菜掃完之後,她才回過神來。

    “看來你真是餓壞了。”成勳奇停在她桌前,擺了一杯雞尾酒。

    “這是什麼?”她打量著那杯顏色很鮮豔的酒。

    “看你喜歡吃梅子,替你調的。”他說。

    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還來不及說話,就豎起大拇指繼續喝了第二口。

    “好好喝喔!但不要叫我說裡頭放了什麼!”

    “放了愛。”

    “閉嘴啦。”方柏珍瞥他一眼,紅著臉低頭繼續啜酒。

    “酒裡的紅葡萄柚汁和紅石榴汁,跟你的臉色很搭。”他倚著牆,笑睨著她。

    她打他一下。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一捏,完全不理會旁人目光幾乎停留在他們倆身上,繼續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微微染紅的面頰。

    她被他看得發窘,悶聲說道:“再看我翻臉了喔。”

    成勳奇捏捏她的薄臉皮,笑著說道:“你不是傳簡訊說有東西要給我?”

    “對。”她點頭,遞出紙袋。

    “書?”他往袋內看了一眼。“目的是?”

    “為了讓你更瞭解我。”

    他勾唇笑了,傾身附耳對她說道:“看來我那幾次的表現還不夠好,我會努力瞭解更多的。”

    “才不是那個意思!”她紅著臉把書推到他面前——《人體解剖著色學習手冊》

    那是一本近來流行的紓壓著色書,只不過這本的內容是人體解剖,裡頭栩栩如生地標示了血管肌肉各個臟器位置,非常寫實。

    成勳奇看著那本著色書,對她挑了下眉。

    “可以更加瞭解人體細胞、肌肉及器官,幫助你融入我平時的話題,瞭解我替患者動手術時的部位。”她嚴肅地看著他。

    成勳奇仰頭爆出一陣大笑,卻很快地止住;不過,所有客人的目光還是朝他們看了過來。

    “抱歉,吵到你們了。”成勳奇對大家點頭致意後,坐到方柏珍的對面,眼睛笑瞇成一條線。

    成為大家的焦點,方柏珍窘到臉都快貼到桌子上了;她抓過書,就想把它藏到桌下。

    他倏地抓住她的手,低頭在她掌間印下一吻。“安分點,不要拿我的書。”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放,就這麼握在手裡。

    方柏珍覺得自己快被所有打量的目光給淹沒了,偏偏逃不了,只能面對著他;更可怕的是,他明明五官酷寒,幹嘛老是對她擺出這種春暖笑容,這樣真的犯規啊!

    “我要走了……”她小聲說道。

    “等我接完電話,一起走。”

    成勳奇拿起震動中的手機,起身開始通話。

    “你是他女朋友?”一名經過他們桌邊的客人好奇地問道。

    方柏珍看向成勳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答:“是”,會不會影響他酒吧的生意啊?

    成勳奇低頭啄了下她的唇。“等我一分鐘,不許偷跑。”

    他說完即走離接電話,但他這一表態,所有人的情緒都沸騰了。

    都說成勳奇寡情,對愛情漠然,原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啊。

    “成勳奇平時也這麼黏人?”客人又問。

    方柏珍紅著耳朵,輕輕搖頭。客人見這個清雅女子羞成這樣,也就笑著不再追問。反正,之後再追問成勳奇也是一樣的。

    成勳奇再走回桌邊時,神態是嚴肅的。

    “怎麼了?”方柏珍立刻坐正身子。

    “紀薇現在在附近的一間酒吧AIR,看樣子已經喝不少了。”成勳奇壓低聲音說道。

    “你找人跟蹤她?”她倒抽一口氣。

    “我沒那麼多閒錢閒時間管她。”他微乎其微地皺了下眉,很快地又鬆開。“我只是知道習慣跑酒吧的人就是會去。我曉得你擔心她,所以請別家酒吧的朋友注意一下。他剛上班,就看到她了。”

    “謝謝。”她緊握了下他的手後,立刻就要起身走人。“那我過去找她。”

    “只許點一杯。”他說了下店址。

    “我沒打算要點。”

    “到店裡不消費,老闆會不高興。”成勳奇敲了下她腦袋。

    “不然我開一瓶酒好了,謝謝那個老闆通知你。”

    “開酒不在自家男人的店裡開,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

    成勳奇捏了下她的臉頰,看她一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尷尬模樣,忍不住又笑了。

    這回不只是客人,就連店內的調酒師都意外了。成哥頭一遭在店裡曬恩愛也就罷了,還一見這個女人就笑,分明愛入骨了啊。

    成勳奇拍拍她的頭。“不是要去找她嗎?還不快去,難道要拖到十二點?待會你就跟她說……”

    “嗯。”她聽完他的交代後起身,想說些什麼,但實在想不出來,於是朝他一鞠躬。“謝謝。”

    等到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居然對他行此大禮後,尷尬地睜大眼,轉身一溜煙跑了。

    成勳奇當然又笑了。

    “成勳奇,你這女朋友有意思啊!”

    “沒想到你會交個清秀佳人……”

    她一走,客人的問題便四面八方湧來,成勳奇四兩撥千斤地回覆客人的問題,完全沒流露出他的擔心。

    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去沾惹紀薇,但他無法保證紀薇會做出什麼事來破壞他與方柏珍之間的感情。最糟的是,他知道紀薇絕對有能力傷害方柏珍,而他卻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她們是多年閨蜜……

    紀薇坐在酒吧裡聽羅彼德說著公司內部的人事鬥爭,無聊到只能靠酒提神。

    “再來一杯Mojito.”紀薇對調酒師說道。

    “這是第五杯,你喝多了。”羅彼德不悅地說。

    “我喝多了,你比較喜歡,不是嗎?”紀薇朝羅彼德拋去一眼。

    羅彼德摟過她的腰,挨著她笑說道:“下次我們在家喝。”

    “你家嗎?”她冷笑一聲。

    “你知道我現在在公司還受制於她,等到我真正掌權之後,就可以跟她攤牌了……”

    “你當初就是因為她家的錢而跟她結婚的,她永遠不會讓你有機會掌握實權的。這件事你還不清楚嗎?少在這裡說大話了。”紀薇瞪他一眼。

    “我有我的做法。我知道跟我在一起,是你委屈了……”

    紀薇看著羅彼德討好的道歉嘴臉,別過臉,掩去眼裡的厭惡——她看不起這個靠著妻子上位、又在外頭詆毀妻子的人。可她喜歡他緊纏著她不放的那種被重視感。她需要這種她對他愈苛責,他就愈內疚、愈想把她捧在手心當女王的感覺。

    但是,她好像並沒有因此而快樂起來。一開始,或許是得意於他為她著迷,但久了也就麻木了。

    她想要的是方柏珍與成勳奇之間的那種像是天生屬於彼此的默契;可她和眼前的男人雖然每天都做愛,他卻是不懂——她現在只想他閉嘴。

    “跟她離婚,不然就跟我分手。”紀薇故意說道。

    羅彼德瞪大眼,神色緊張地抓住她的手。“我這麼多年的心血都在那間公司裡,離了婚就會一無所有。”

    “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沒有了那些,你會吃苦的,我怎麼捨得你吃苦。”

    紀薇看著羅彼德滿臉的討好,想著如果是成勳奇的話,一定會毅然決然地答應離婚的。

    紀薇甩開他的手,把送上來的酒一口喝完,起身準備離開。

    “我們一起走。”羅彼德抓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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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3:1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他笑著吻她,而她摟著他的頸子,開始慢慢習慣這種和他不分彼此的感覺,也漸漸放心將身子全挨向他。

    他的唇滑向她頸間,雖想再深入,卻還是在她身子微顫時,抬起了頭。她國考在即,現在應該保留體力,他們來日方長。

    他撫著她的黑眼圈,不知道她得睡上幾天幾夜才能把這些消除掉。等她考過專科醫師國考,拿到醫師執照後,接著就要開始準備她的次專科乳房外科——看來短期之內,是不可能好好休息了。

    “不後悔醫生生涯?”他問。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雙手合十。

    “那你為什麼皺眉頭?”

    “因為江湖險惡啊。”她歎了口氣,靠在他臂膀裡,說了禽始皇曆年及近來的“豐功偉業”——包括害她被打的那台手術,以及大飛學長被人用合照威脅等事。

    他握住她雙肩,臉色凝重地看著她說道:

    “這些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可能是因為我還在習慣,我有了一個男朋友。”她認真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揉揉她的發,然後咬了下她的鼻尖。

    “有口水啦!”她推了下他胸口。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他又去咬她的唇,暗示著不久前的唇舌交纏。

    “你很愛亂咬人。”

    “因為我女友是醫生,咬傷了她會處理。”

    她大笑出聲,捏著他的臉說道:“臉皮很厚耶。”

    “臉皮很厚,才好辦事。待會把你學長的電話傳給我,再跟他說我會跟他聯絡,幫他找出傳照片的人。”他不會讓她一個人承擔那麼多。

    “你可以找出傳照片的人?”她雙眼一亮,立刻抓住他的手。

    “我說過我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他拍拍她的頭,遞給她咖啡。“總之,禽始皇動了你,就別想全身而退,我們要反咬他匿名威脅。然後,你跟我還有你學長,找時間去跟你學長太太說明經過。正義要及時,才不會讓邪惡力量有擴張地盤的機會。”

    方柏珍熱絡地鼓掌,興奮到滿臉通紅。

    “天啊!學長會高興到爆炸的!你太厲害嘍!”心頭重擔就此卸下泰半,她興奮到又叫又跳地說道。

    “你比較厲害。”外科之路艱難至此,她卻還是忍痛繼續往前走。

    “現在我也覺得我厲害了。”她朝他燦然一笑,故作滿臉崇拜地看著他。“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男友呢。”

    “說得好,醫生果然聰明。”他也配合地擺出得意表情。

    “你被誇都不會臉紅喔。”

    “我臉皮厚,你剛才不是確認過了?”

    方柏珍笑到東倒西歪地傾入他懷裡,用雙手環住他。

    他低頭用下巴抵住她髮絲,輕磨了幾下,然後毅然地推開她。

    “好了,你現在精氣神都來了,喝完咖啡,快去看書。”他收拾餐具拿到流理台,逕自沖洗了起來。“我去店裡一下,晚上再過來。”

    “你這樣跑來跑去不累嗎?”她起身挨到他身邊,很感動他總是願意為了她而多付出。

    “你一個月值班那麼多天不累嗎?”

    “累啊。”

    “但是?”他挑眉看她。

    “但是很有成就感。”

    方柏珍笑了,懂了他的用心,也感動到一塌糊塗了。

    “是啊,把我的女人照顧好,多有成就感啊。”成勳奇對她眨了下眼,洗餐盤去也。

    方柏珍坐回餐桌前呵呵傻笑了起來。在外婆離世之後,第一次擁有了家的感覺。原來,幸福是這麼唾手可得之事。好想跟紀薇分享心情喔……

    只是,一思及紀薇方才的匆匆離去,她不由得蹙了下眉。依照紀薇的個性,應該會留下來對自己與成勳奇的交往過程詳細追問才是啊。

    會不會是紀薇現在感情不順?還是——如果紀薇還喜歡著成勳奇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雖然紀薇之前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但剛才她的態度實在很不對勁啊。

    方柏珍喝完咖啡,不由得發起愣來。

    “發什麼呆,快點去讀書。”成勳奇敲了下她的頭,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遵命!”方柏珍擁抱了他一下,這才走向書房。

    她決定先強迫自己專心讀書,至於其它的事,等國考完畢之後再來好好研究……

    畢竟有些事,不是她想破頭就能想得出來的;但書只要讀了,考試成績就鐵定比沒讀來得好,這是千古不變且讓她安心的鐵律。

    ***

    對方柏珍來說,和成勳奇交往之後,堪稱是她人生發展最順利的時期。

    第一件好事是——她的國考通過了,取得了外科醫師執照。終於要為自己的醫療診斷負責,而不是只能負責執行主治醫師的命令了。

    任重而道遠啊!成勳奇知道這個消息後,笑著這樣對她說。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他日後要更加費心照顧她這個忙碌的外科醫師嘍。

    所以,她笑著拍他肩膀,要他好好扛責任。成勳奇則是立刻要她賄賂他,然後便不客氣地在客廳沙發上反噬她。要不是他店裡正好打電話來,她幾乎就要對成勳奇以身相許了。

    另一件好事則發生在剛才,塗大飛學長的太太接受了他們的說法,並且決定跟他們一塊同仇敵愾地對抗禽始皇。

    “天啊,我要去買樂透。太幸運了!”

    方柏珍拉著成勳奇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大飛學長的家。

    “你已經說三次了,說到我都要替病人擔心你的腦子了。”成勳奇改攬她肩膀,低頭用下巴揉了揉她的發。

    “你剛才說你找人發了簡訊給禽始皇,跟他說他做過了什麼心裡有數,要他自己小心一點。那禽始皇有沒有可能發現是我們的反擊?”

    “他一定會推論到是塗大飛或你就是反擊者,但他若有本事找到證據,我的頭讓你當球踢。”

    “你以為拍恐怖片啊。”她扯扯他的頭髮。

    “你忘了我在簡訊裡跟禽始皇說過,如果再敢用任何方式威脅人,就等著所有被他開錯刀的家屬串連提告。我不認為他有那個膽子去報警或引起媒體注意。”找人調查過禽始皇的成勳奇冷笑道。

    “你怎麼確定他不會去報警?就我所知,他膽子不大。”她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安。

    “他膽子小,但他虧心事做得多,所以會閉嘴。”他對於看人還算有自信。

    “是!你最厲害。”

    “算你運氣好。”

    方柏珍失笑出聲,抱著他的手臂,頭輕輕靠著。“那……萬能的調酒師,你可以跟我說紀薇為什麼最近都不理我嗎?”

    “因為……”他挑起她的下顎,吻了下她微翹的可愛鼻尖。“事事不能盡如人意。”

    “說得也是。”她歎了口氣,沒再多問。

    最近她跟紀薇聯絡時,紀薇都說她熱戀中。但每次當她要紀薇介紹大家互相認識,紀薇就開始推三阻四了;甚至連她跟紀薇說她有機會去日本當短期研究員時,一向想在國外LONG STAY的紀薇竟然沒有半點反應。

    所以,她合理推斷——紀薇顯然還沒有忘記成勳奇。

    “方醫師在想什麼?”

    方柏珍冷不防被挑起下顎,看入他幽深黑眸裡。

    “怎麼?以為我是紀薇沒和你聯絡的原因?”他問。

    她呆呆地點頭。

    “你這腦筋能不能再活用一點啊,再這樣下去,以後就算我要開刀,也不敢指名你啊。”長指直接戳她眉心。

    “不然還有什麼原因?人家就是真的想不出來啊。”她板著臉拉下他的手,側過身走遠了一點。

    人家?難得聽她用這麼小女兒語氣說話,他忍不住把她抓到身前摟著,用誘哄人的語氣說道:

    “會不會是因為紀薇交往的物件不敢讓你知道?”

    她瞪大眼,抓住他的手臂。“她不會去當第三者吧?”

    他一挑眉,沒給正面回應。這個答案,總比讓方柏珍胡思亂想紀薇對他的感情,進而導致她與他的感情生變來得好吧。

    “啊!這真的有可能耶。以前不管她和誰在一起,或者是喜歡誰,都會告訴我。”她說著就急了,伸手要去拿手機。“她怎麼這麼傻!想把她娶回家的男人,至少可以塞滿一間病房啊。”

    “手機放回去。”

    “啥?”她以為自己錯聽,仰頭看著他。

    “她是成年人,該對自己負責。而你有空時,也該對你的男人負責,花點心思在我身上吧。”他抽過她的手機往自己口袋一放,攬過她的腰。“她的問題不會在一天內解決,而今天是屬於你和我的一天。”

    方柏珍看著他逼近的臉龐,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別開了眼。

    天啊!哪有女友看男友看到臉紅心跳的,可她真的好迷戀他的樣子;且當他似笑非笑瞅著人時,更是讓她完全沒法思考。

    她悄悄垂眸,把手滑入他的掌間,握著他的拇指,輕聲問道:

    “那你想怎麼過這一天?”

    “看你想怎麼陪。”他反掌握住她的手,附耳對她說。

    感覺他的氣息吹入耳間,她身子一顫,然後……抓起他的手開始往前狂奔。

    她想,是該讓兩人關係“更進一步”的時候了。

    “去哪?”他輕鬆跟上她的腳步,看著她的緋紅小臉。

    “去你想去的地方。”她還是不敢看他。

    “那你走錯邊了。”

    她停下腳步,喘著氣看著他。

    他眼眸噙笑地看著她,將她頰上的發撥到耳後。想和她廝守終生的念頭,讓他眸光更暖了。

    “我家在那邊,沒錯啊。”她紅著臉說道。

    “我沒想去你家。”他低語。

    “對不起……”她滿腦子色情。

    方柏珍窘到龜縮了身子,鬆開他的手,後退一步。

    “對不起……”

    “我家的床比較大。”

    他低頭咬了下她的唇,攬住她肩膀,拉著她飛奔向兩人的未來新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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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紀薇從歐洲飛回臺灣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方柏珍家報到,準備安慰人。

    她用鑰匙開門後,便聽見廚房裡有聲音。

    “柏珍同學,你轉性了哦,沒上班還這麼早起?不會是失眠吧?我帶了厚燒餅夾蛋……”紀薇朝著廚房朗聲說道。

    “她還在睡。”

    成勳奇從廚房裡走出來,食指擺在唇上,做了個安靜的動作。

    紀薇愣在原地,完全沒預料到會在這裡看到成勳奇。

    “你怎麼會在這裡?”紀薇抓住手裡的早餐說道。

    “我來替她燉湯。”成勳奇低聲說完,走回廚房。

    紀薇不由自主地跟著往前走,看他收拾著流理臺上的鍋碗瓢盤,她瑟縮了下身子,覺得心揪緊了。

    “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她低聲說道。

    “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是嗎?”成勳奇笑道,低頭開始洗碗。

    “你們同居多久了?”

    “沒同居。”他拿到鑰匙也才三天。“我只是剛好有空,所以過來替她煮東西。如果她剛好有空,就一起吃頓飯。”

    “沒想到你這麼有犧牲奉獻的精神。”她故作無事地說。

    “喜歡,就不叫犧牲。”成勳奇探身看向鍋子,用湯匙撈起一些浮沫。

    紀薇見他一派居家姿態,內心尖叫著。

    柏珍沒再跟她提過成勳奇,而她想,成勳奇既然不知道方柏珍那件醫療糾紛的事,就表示他們沒再進一步了,但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謝謝你帶早餐過來。”成勳奇回頭說道。

    “可以換一份現作早餐嗎?”紀薇在餐桌前坐了下來,放下燒餅。

    “三明治可以嗎?”

    “我想喝粥。”她聞到了白粥的味道。

    “不好意思,粥只有一人份,是煮給她的。”他昨天煮了兩碗,她醒來後吃得一乾二淨,模樣像極嘴饞的貓,可愛到不行。

    “那就三明治吧,謝謝。”紀薇用滿面笑容掩住難受。

    “嗯。”

    成勳奇把土司放入烤箱,然後取出冰箱中的蔬菜、雞蛋,入鍋煎煮;之後再拿出起士、火腿疊其上。待配料準備好時,土司也烤好了。

    他在土司上抹了奶油,夾入配料,對切放到紀薇面前,動作一氣呵成。

    “真羡慕柏珍。為什麼就沒有男人願意幫我做這些。”紀薇脫口說道。

    “男人做或女人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遇到那個他真心想為你做,或者你也願意為他做的人。”成勳奇替自己和她各倒了杯咖啡。

    那柏珍為你做了什麼?紀薇咽下話,只笑著說:“如果真的有那麼容易遇到就好了。”

    “趁熱吃吧。”

    “看起來就好好吃。”紀薇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成勳奇沒應聲,倚在流理台邊喝著咖啡。

    紀薇垂眸而下,突然有種他們其實是一對、而他剛替她做完早餐的錯覺。因此每一口三明治的滋味,她都覺得是山珍海味,吃到唇角不住上揚。

    “我這樣突然出現會不會打擾到你們?”她拿起餐巾紙擦了下唇。

    “現在還不會。之後也許需要按一下門鈴。”他唇上笑容淡淡,卻已是少見的開心神態。

    紀薇發現從她入門到現在,他總是在笑。和柏珍在一起真的那麼幸福嗎?

    “你常過來陪她嗎?”他問。

    “一個月會來一、兩次吧。有時約在外面吃飯。”紀薇喝著咖啡,閒聊似地問道:“交往情況如何?需要我指點一下柏珍的棱棱角角?”

    “發現她的特質,是我的樂趣。”

    “那你發現了什麼?”有哪些是柏珍有,而她沒有的?

    “她跟我一樣,累的時候不想理人。平時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但一個人久了,又會覺得寂寞。只是,我們都不想因為短暫的寂寞而去交個男友女友,對他或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所以,我不追女人,一切順其自然,她也是。”因為很像,所以很多事不用說太多,他在她身邊就覺得自在。

    “我懂。”紀薇裝得若無事地說道:“其實……我也很享受一個人……”

    “你不是。”成勳奇看著紀薇的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她擺在桌下的手揪緊了衣擺。

    “調酒師的第六感——你需要人陪。”

    成勳奇拿過咖啡壺,再替自己倒了杯咖啡。

    紀薇低頭喝咖啡,突然間有種相形見絀的感覺。對!他們比她成熟,她就是幼稚,所以還需要人陪,所以在異國工作一人孤枕難眠時,只能靠從各國買來的鎮定劑、安眠藥等藥品入睡。

    “這咖啡豆還不錯呢。”紀薇決定轉移話題。

    “豆子是我帶來的。咖啡機只能煮出一半的風味。但她願意用咖啡機,不是沖泡即溶包咖啡,已經夠讓我意外了。”

    “嗯。你們……待會會出去嗎?”

    “不會。她難得休假,而且也快專科醫師國考了,就待在家裡吧。吃完早午餐後,讓她看一下書,再去補睡回籠覺。我晚上會再去附近超市買點東西……”成勳奇目光一揚,眼裡突然滲入了笑意。“她醒了……”

    紀薇的目光在他臉上定格了一下後,才轉到正低頭、雙眼半垂、拖著腳步朝他們走來的方柏珍身上。

    “早。紀薇來了。”成勳奇說。

    方柏珍一驚,驀地抬頭,動作突然定格,目光開始在他與紀薇間來回看著。

    “我……我……”方柏珍看著紀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幹嘛一副被捉姦在床的樣子?”紀薇笑著走到她身邊,挽住她手臂。

    “因為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方柏珍抓了下頭。

    “就說你們在一起了,他偶爾會來你這裡不就得了。”

    紀薇拉著方柏珍的手在餐桌前坐下。

    方柏珍伸手就要去拿裝著咖啡的馬克杯。

    成勳奇拍掉方柏珍的手,給了一小杯溫水。“吃完早餐,才能喝咖啡。”

    “我又不是小朋友。咖啡聞起來很香……”方柏珍抗議了下,還是乖乖地吞了溫開水,免得之後他不做早餐給她吃。

    “這樣才乖。要知道,你的身體不是你的。”他轉身盛粥,替她擺好碗筷。

    “成勳奇的話好曖昧喔。”紀薇笑得很熱烈,可心卻在淌血。

    “哪裡曖昧?他純粹當我是醫療義士,要為國捐軀的……”

    成勳奇轉身替她盛粥、擺小菜,並將厚燒餅切成三份,擺在白色餐盤裡,送到她面前。

    方柏珍一看這陣仗——八成是紀薇帶來的厚燒餅夾蛋,以及他做的清粥、烤鮭魚、雞蛋捲、什錦蔬菜,她連咽了好幾口口水。“我死而無憾了。”

    “先飽死吧。”他笑著敲了下她的頭。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方柏珍吃到腮幫子鼓了起來。

    “我天才。”成勳奇挑眉說道。

    紀薇看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笑意,突然起身,拍拍方柏珍的肩膀說道:

    “好了,知道你有人照顧,我就放心了,那我先走了。”

    “我們還沒聊到,等下一起吃午餐啊。”方柏珍拉著紀薇的手不放。

    “我午餐約了人啦。而且我不想當電燈泡,我這人超識相的。”紀薇拍拍方柏珍的手後,立刻轉身。

    成勳奇看著不敢與他目光接觸的紀薇,薄唇微抿了下。

    “那下次找你男友出來,我們四個一起吃飯。”方柏珍朝紀薇的背影喊道。

    紀薇頭也不回地比了個OK手勢,快步離開。

    她在電梯裡打了電話給傑生,傑生沒接電話——這很正常,因為她和傑生不過就是各取所需罷了。

    鈴鈴鈴。紀薇低頭看了手機一眼,是羅彼德——她幾年前交往的男友。

    他最近一直打電話來,但她始終沒接,因為她聽說他和他太太有了狀況,她不想沒事惹來一身腥。

    低頭發了簡訊給兩個對她有點意思的男人,說她剛好有空檔想去看電影。兩個男人都立刻回覆,但都說暫時沒辦法出來,要跟她改約時間。

    但她不想約其它時間!她現在就要有人陪!現在就要有人對她像成勳奇對方柏珍那樣的好!

    鈴鈴鈴。羅彼德的電話再度響起。她沒接,只回了封簡訊——

    ——我現在要去看電影。

    ——我馬上過去陪你。羅彼德在下一秒回覆道。

    紀薇走出電梯,看著手機好一會兒。

    鈴鈴鈴。羅彼德的電話號碼再度出現。紀薇指尖一滑——

    接了。

    就在紀薇進了電梯之後,方柏珍坐在餐桌前咬著筷子犯嘀咕道:

    “紀薇好像怪怪的。”

    “專心吃東西。”他扳正她的臉。

    “你管很多耶。”

    他一挑眉,舉起咖啡杯朝她晃了晃。

    她咽了口口水,乖乖吃飯去,誰教他帶來的咖啡豆好喝到就算叫她去吃榴槤都沒問題。

    成勳奇看著她開心進餐的模樣,還是沒開口跟她討論紀薇。因為他知道她們的交情有多好,他並不想批評紀薇,所以索性閉嘴。

    他承認他對紀薇有成見,甚至認為像是他交了醫師女友這件事,可能就是紀薇說出去的。

    “吃光光了!耶!”方柏珍跳起身,沖向咖啡。

    “吃光了不用謝謝啊?”

    方柏珍尷尬地抓了下臉,咧嘴傻笑了一下,然後沖到他身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用最大音量說道:“謝謝!”

    他被她的音量吼得一愣,然後他的頰邊就被親了一下。

    他快手一撈,把這個親了就想跑的傢伙撈回懷裡。

    “占了便宜就想走人嗎?”他作勢齜牙咧嘴。

    “你自己送上門的。”說完,逕自笑了起來。“天啊!我說話口氣跟大飛學長好像,根本就是流氓……”

    她的話消失在他的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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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你就是方柏珍,對不對!”一個渾身酒氣與檳榔味、一臉非善類的男子靠近了她們。

    “你好。請問有什麼問題?”方柏珍不動聲色地站到服務處櫃檯邊。

    “問題很大啦!你們開刀開到我爸死了!你都不會愧疚哦?你就是殺人共犯啦!”渾身檳榔味的羅英同拍了下櫃檯,兇神惡煞般地朝著她逼近。

    “羅先生,關於手術問題,麻煩你找主治醫師處理好嗎?我還有很多病人等著看診。”方柏珍淡然說道。

    “你那是什麼表情!囂張什麼!王八蛋!”羅英同一巴掌直接打向她的頭。

    方柏珍不防此舉,整個人狠撞向旁邊,額頭剛好撞到旁邊的櫥櫃一角,立刻見紅。

    “方醫師!你流血了!”護理師立刻上前,抓過紗布壓住她的傷口。

    “我沒事。”方柏珍苦笑,只覺得這一撞,頭有點昏。

    睡眠不足加上生理期剛好報到,果然不可小覷。

    “病人家屬打人!”醫院同仁立刻通報警衛室。

    “是她自己沒站好的!”羅英同見狀,立刻大聲叫囂。

    “你沒打她,她會自己倒下嗎?!方醫師已經值班兩天了,還硬撐著在這裡為病患服務,你打她是想怎樣?!她開刀也是想要救人,還要被你們打!”護理師急了,嗓門也大了。

    “你那是什麼口氣?!她沒睡是我害的嗎?!去叫你們主任、院長出來!我要告你們威脅我!”羅英同伸手想去抓護理師。

    “有話用說的,不要動手。”方柏珍擋在護理師前面。

    “恁爸就是要動手啦!”羅英同啪地又一掌打過去。

    方柏珍被推得往後一倒,摔倒在地上。這時其他醫護人員及警衛全上前攔住羅英同。

    方柏珍感覺有人扶了她起來,知道好多人圍著她問:“沒事嗎?”“要不要去檢查一下?”

    她搖頭,不停地搖頭,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地讓護理師扶著她離開,因為她不想在大家面前崩潰……

    學醫走外科,就是想救人,但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落得這樣的下場,情何以堪!

    “你那是什麼口氣?!她沒睡是我害的嗎?!去叫你們主任、院長出來!我要告你們威脅我!”

    “恁爸就是要動手啦!”

    當成勳奇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這段錄影時,整個人呆住了。

    因為即便打了馬賽克,他還是認出了被打的人是方柏珍。

    他瞪著電視上關於這則醫療糾紛的報導,拳頭上的青筋暴突而起。如果那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揍到對方進醫院!

    他打了電話給方柏珍,她沒接。

    打電話給我。他只好傳簡訊給她。

    她沒事吧?成勳奇抓著手機,心慌意亂地踱步著。

    原以為自己和方柏珍算在交往中,可她怎麼什麼都沒告訴他?他或許沒辦法改變醫療環境,但至少可以聽她訴苦啊。

    你知道柏珍的事情了嗎?他的手機傳來紀薇的簡訊。

    剛看到電視。他回傳。

    我已經聯絡我的律師朋友,說要告那個病患家屬。可是柏珍不願意,只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醫生做得這麼委屈的,我都替她哭了……

    成勳奇看著紀薇訊息最後的那一長串哭臉,伸手招來計程車,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見方柏珍一面。

    ***

    “方醫師,加油!”

    “方醫師,我們永遠支持你!”

    她被打的那段錄影被新聞播出之後,方柏珍接到一堆節目邀約。當然,她沒接受。但那個病人的醫療案件被揪出來談,禽始皇曆年的手術紕漏、每每都能全身而退的“豐功偉業”,也被提出來評論。還有名嘴上網爆料,爆得整間醫院人心惶惶。

    禽始皇因為案件被鬧大,看她更加不爽,但表面上仍不敢對她太過分;因為她現在是媒體焦點,立委及各方人馬特別前來關切的不在少數。禽始皇名利心重,現在就巴望著她能公開說些檯面話捧他,畢竟她現在是紅人。她甚至還因此盛名而得到一個可以去日本私立大學當短期研究員的機會。

    可方柏珍開始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她戴上了客套的微笑面具,自絕於外界的愛恨情仇。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只要再來最後一根稻草,就能壓垮她。

    她是人,一個工作長期超時、心理壓力極大、睡眠非常不足的人。

    專科醫師考試在即,她若考不過,就還要再熬一年住院醫師。但考過了又怎麼樣?不過就是離開了住院醫師的值班制,但一樣脫離不了對立的醫病關係。

    方柏珍下班後搭上計程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外婆,我該怎麼辦?當初以為當上醫生,就能從貧苦社會階級翻身,能讓外婆榮耀、能夠救治許多需要幫忙的病人,而她也一直很肯定自己是走外科的料,但現在卻不確定了——

    因為仁心仁術不是一切。

    “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喚道。

    “謝謝。”方柏珍付錢,下了車。

    她低頭往前走,直到一個高大身影擋住了她的路。

    她沒有立刻抬頭,心裡卻已清楚來人是誰,因為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深吸了一口氣後,她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著成勳奇,說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成勳奇看著她漠然的神色,將剛買來煲湯的保溫罐遞到她面前。“我看到新聞,來送湯的。你好好休息,想吃什麼或做什麼,再傳簡訊給我。”

    “不用了,你現在也忙,不是嗎?”她後退一步,並把手縮到背後,不收。

    “你怎麼知道我在忙?”他上前一步,盯住她的眼。

    她不看他,看著遠方。“紀薇跟我說的。”

    “要我打電話問她嗎?”他瞇起眼說道。

    “不用!”方柏珍很快看他一眼後,別開眼。“我怎麼知道你在忙的這件事情很重要嗎?”

    “如果這就是你現在不看我,或者是最近不理我的原因的話,那當然重要。”

    他又向前一步,握住了她的下顎。

    “別碰我!”她啪地打開他的手。

    她的舉動,讓兩人都呆住了。

    他沒動怒,蹙了下眉,傾身向前看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我做了什麼?”他問。

    方柏珍緊抿了下唇,決定把事說開,因為她不認為自己能在他面前撐多久。

    “我前陣子去過‘One Day’。”她說。

    “謝天謝地。”他薄唇一揚,眼眸一片笑意。

    “為什麼要謝天謝地?”她瞪他,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有去找我,代表我們還是有可能的,當然要謝天謝地。”

    當然了,你還想對外吹噓有醫師女友這事,不是嗎?方柏珍一思及此,便氣到不想多說,轉身走向住處大樓。

    “我跟你沒有可能,我要上去了。”

    她的手肘被人握住,被旋過身面對著他。

    “你在One Day看到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他嚴肅地問。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還有,你沒事送什麼湯獻什麼殷勤!”她瞪了保溫罐一眼,很想踢他一腳。“不是聽說向來只有女人追你的份嗎?!”

    “在我店裡聽到的?”他好笑又好氣又開心。雖不知她吃的是哪門子醋,不過,既然會吃醋,便表示對他是在意的,是吧?

    “你是調酒界名人,到處都會有人談到你,然後還會順便提一提那個倒追你的醫師女友……”

    “等等!”他臉色一沉,總算懂了她這段時間疏離的原因了。“你認為我四處聲張我們的關係?”

    “難道是我在醫院廣播嗎?!”她回看他的眼,看他要怎麼解釋!

    成勳奇看著下巴尖了、連黑眼圈都變深的她,實在沒法子對這麼憔悴的她動怒,只覺得她一個人承受這麼多事,實在太辛苦。

    “為什麼不直接問我?”他問。

    “因為後來我被打了,沒有心思顧慮到這些了。”她雙臂交握胸前,一臉防備地看著他。

    “開店之後,我確實是沒追過人……”

    她緊抿著唇,臉色益發難看。

    “除了你之外。”

    他上前一步,俯身低頭,用額頭輕觸著她的。

    她的臉龐被他的氣息拂過,想後退,可腰被他攬住了,只能被動地貼著他。

    “至於醫師女友這回事,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你的病患看到我們在一起,所以傳了出去?因為我確實沒對外張揚這事。說我的女友是醫師,我的身價難道會因此提高嗎?依照臺灣民情看來,有九成的人會說我高攀了。我何必自取其辱,對嗎?”他的鼻尖輕磨著她的。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深潭般的眼眸,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垂下了眼。

    “我沒有想那麼多。”她用氣音說道。

    “但我遇見你之後,確實多想了很多。尤其是我一直想著怎麼我會那麼在乎一個女人,在乎到我每天都想要看到她。偏偏她又是個大忙人。”他的指尖拂過她的面龐。

    方柏珍整張臉都在發燙,這下子連抬頭看他都不敢了。他那些話也太讓人害羞了吧。

    “如果你是因為聽了那些話,而對我們的關係心存疑慮,那我們就退回原來的那一步,讓你好好考慮。既然我會對我徒弟說你是我的女人,就表示我很願意公開。最重要的是……”成勳奇把保溫罐放到她手裡。“好好休息、好好吃飯,臺灣還是需要好醫生的。必要時,要我上街遊行聲援你都沒問題。”

    方柏珍握著保溫罐,還是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

    “快回去休息。”他笑著將她轉個身,把她往門口方向一推。

    “你……你等我一下!”

    她突然頭也不回地提著保溫罐沖向大樓門口。

    “怎麼了?”他對著她背影喊道。

    “反正,你等我一下就對了!”

    成勳奇看著她消失在大門內,俊容卻是一沉,直覺地想伸手掏出香煙,無奈他已經戒煙了一陣子,連煙都沒放身上了。

    她上去做什麼?該不會是把保溫罐的煲湯倒出來,把保溫罐洗淨還他,從此不聯絡吧……

    原本是想來安慰她,看看他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誰知道什麼忙都還沒幫到,卻先聽到她說關於他倆之間的流言。是誰說他有個醫師女友的?艾莉並不是那麼多嘴的人啊……

    他抓了下頭髮,眉頭隨之皺了起來;然後,就看到她紅著臉跑出大樓,直沖到他面前。

    “你……”她喘著氣看著他。

    “喘完了再說。”他將她拉近一些,想撫拍她的背,又怕這樣的舉動太親密,因而放下了手。

    “不行,現在就要說,不然我會後悔……”她抓起他的手,放入一串鑰匙,用一種快到不容自己思考的速度說:“這是我家鑰匙。”

    “所以?”他反掌握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會幾點到家……也不是每次都有力氣去找你……如果常常看不到,就不會有發展……天啊……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方柏珍倏地被擁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她的臉貼著他的心臟——一顆跳得很快的心臟。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成勳奇下巴頂著她的頭心,緊緊地抱著她,滿臉滿眼的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嗯。”

    她的臉繼續靠在他胸前,眼眸半閉著,只想就這樣靠著他。

    成勳奇看著她在他懷裡信任且放鬆的模樣,卻忍不住皺眉教訓道:

    “以後不要輕易把鑰匙交給別人,知道嗎?就連我,你都不該隨便給鑰匙……”

    “我會叫紀薇當證人。你如果耍無賴,就叫員警把你抓走……”她懶洋洋地說道。

    成勳奇聽到紀薇這名字,微皺了下眉,卻很快地用若無其事的表情低頭看她。

    “快回去休息。”他拍拍她的頭。

    “嗯。”她一動也不動地回應道。

    “回家休息。”他在她唇上輕啄了下,卻不敢加深這個吻。

    然後,他拉著她的手,一路將她送進大樓、送到她家門前。

    “早點睡,我明天來看你。”他說。

    “你……不進來嗎?”她紅著臉,沒有鬆開他的手。

    “你需要休息。而我現在一進門,就沒有讓你休息的心情了。”他看著她,絲毫不掩飾眼裡的情欲。“所以,快進去。”

    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大門裡推。

    她朝他揮手,很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後,飛快地轉身關門。

    而成勳奇站在原地,牢牢握住她給的鑰匙,想著要照顧她——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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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那一晚,方柏珍和成勳奇其實沒聊太久,因為吃完宵夜後成勳奇就將她送回家了,說是讓她好好睡覺。

    隔天早上六點,他打電話叫她起床,騎了摩托車載她去吃早餐。

    然後,一次、二次、三四五次……只要她沒值夜班,每天都有他接送去吃早餐。早餐吃得好,她的精氣神怎麼可能不好。

    而且,他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她告訴他,遇過一個剛移植腎臟的單身男子在病房中被惡夢驚醒,叫著說他太太出車禍了,結果捐贈腎臟者的太太,當時正因車禍被送到急診室……

    他告訴她,曾經有位華僑客人來店裡說著年少往事,提到在臺灣的初戀情人,結果那個初戀情人的先生正好坐在附近,聽到後來竟拳頭相向……

    她跟他說她開刀時曾碰到病人沒消化的麻辣鍋或半個月前吃的蒟篛混著血水和大便噴發的盛況,而醫生就是要在那一堆腐渣裡頭動手術……

    他跟她說,很多客人憶起亡者時,都會泣不成聲,因為人生最難受的,不是再也見不到,而是遺憾……

    在彼此分享的過程中,她覺得是“天有不測風雲”,或者該說:“無常”。他則覺得人生“禍福相倚”,貧賤富貴者的唯一共同點,就是人都會死。但不管結論是什麼,他們都明白所有事物皆是一體兩面的,極好與極壞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方柏珍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不曾和哪個男友聊得這麼盡興過,盡興到她開始在兩人沒碰面時,也會瘋狂地想起他;瘋狂程度讓她甚至開始慶倖她的工作太忙碌,否則老是在想他,實在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忙是好事。可是,太忙,通常就表示醫院病患多,例如今天急診送來一床在械鬥中受傷的患者。患者因為肝臟出血,所以他們得在血泊中動刀。手套、雨衣都阻止不了瀑布急流般的鮮血噴發,而她忘記穿雨鞋的下場就是,整條褲子染滿鮮血。

    這時候,方柏珍還是老話一句——如果沒有愛和理想,在手術室是待不住的。光是手術臺一站五、六小時的功夫,就是大考驗;之前有次還碰到生理期,她吃了止痛藥硬撐著幫忙開刀,連廁所都沒得去,結果自己也差點血流現場。

    但那次,家屬沒有一句感謝的話,只因為病患沒救活,還找了一堆理由說要把他們告到死。

    事實上,她要的不是對方的感激,只是希望家屬能理解,醫護人員不是神,但他們會盡力;只是有時人力不敵天力,何必苦苦相逼到讓醫護人員都萌生退意呢?醫病關係的緊繃,才是真正讓大家出走的關鍵。

    好不容易結束手術後,方柏珍走出手術室,換上一身衣服。

    “方醫師,有你的快遞。”

    方柏珍坐在休息室裡,頭昏眼花地抬頭,只見一個護理人員拿了一個紙袋塞到她懷裡。

    方柏珍打開紙袋,拿出一張紙條——

    隨便吃也好過什麼都不吃。

    成勳奇的鋼筆字強勁有力,卻又清俊非常。

    她低頭倒出紙袋裡的東西——黑巧克力、能量棒、小包裝堅果,和一些可以放在醫師袍口袋的零嘴。

    她拿出一包堅果。被人照顧的感覺讓她頓感元氣滿滿,認為自己可以再為臺灣醫療做出一番貢獻。

    吃完堅果,她的手機正巧響起。該不會是成勳奇吧?

    方柏珍以為是成勳奇,於是笑著拿起手機——

    打電話給我。傳訊者是大飛學長。

    和訊息一起傳來的,還有兩張照片——兩張她跟塗大飛在不同時間擁抱的照片。

    “這是什麼?”方柏珍撥電話給學長,氣到手在顫抖。

    “有人寄了這個威脅我。”塗大飛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死寂如枯木。

    “你為什麼不去找禽始皇算帳?!”

    “我連是誰寄的都不知道。”

    “誰做這件事會得利?一定是禽始皇!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有這種卑鄙心思。”她握緊拳頭打向額頭,不許自己氣到哭出來。

    “我也猜是禽始皇做的,誰讓我跑去跟他攤牌。但是,你叫我去哪找證據證明是他做的?萬一我老婆看到了照片,她會怎麼想……”塗大飛在電話那頭哽咽了。

    方柏珍看著自己青筋畢露的拳頭,強迫自己深呼吸。

    “學長對不起,你已經夠煩惱了。”她說。

    “我不能再讓我老婆承受第三次流產。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了。”塗大飛在電話那頭沉聲說道:“我早該聽我老婆的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還連累了你……”

    “千萬別這麼說。”

    “先這樣吧,我只是先給你一個心理準備,我現在沒力氣說話了,你保重。”

    電話掛斷,方柏珍起身沖進距她最近的廁所。

    關上廁所門,淚水啪地奪眶而出。

    混蛋!她好想揍人!

    已經沒人要進來外科了,為什麼禽始皇還要用這樣的內鬥來鬥死大家?!走進醫院大門,就算不是為了行醫濟世救人,至少也不該存心害人啊!

    方柏珍咬著唇,哭到雙肩不停地顫抖;她也想加油好好地待下去,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真的不知道……

    方柏珍閉上眼睛,命令自己什麼都不准想,否則她會瘋掉。

    她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紀薇;但想起她正在歐洲,不知道她那邊現在幾點;想打給成勳奇,可他們交往也才沒多久。況且,現在已經是他的開店時間了,他應該沒空聽她說話。換成是她在值班中,有人打電話來跟她說心事,她一定會抓狂……

    所以,她用力拍打著額頭,打到痛到麻木,再也哭不出來為止。

    一切會過去的,會過去的——方柏珍這樣告訴自己,卻不敢這麼相信。

    成勳奇開店幾年的經驗告訴他,生意沒有最忙,只有更忙。

    所以,當他知道調來“One Day”支援的調酒師JAMES車禍時,也只能歎口氣,然後親自上場。

    他是酒吧老闆,最應犧牲奉獻的人本來就該是他。

    旁人以為開酒吧,酒錢好賺,但其實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多。店內有要攤提的裝潢費用,人事成本和房租都是小看不得的支出。若不是因為他有心推廣調酒,想讓大家知道調酒不是在一般夜店喝到的那種為了讓人醉倒的麻醉酒精,他也沒法子一路堅持至今。

    他始終認為好的調酒師必需能帶領客人慢慢對酒精產生抗體,進而成為能品酒之人。但在理想還沒達成前,現實就是身為老闆連喊苦都不可以,只能凡事一肩扛下。

    原本想傳個簡訊給方柏珍,跟她說說情況,後來想想也沒必要,她也是忙到天昏地暗,沒必要再拿自己的事情去增加她的困擾。

    成勳奇調好一杯血腥瑪麗,送到老客人羅小姐面前。

    “第二杯了,不接受女士第三杯點單。”

    “還是你們店最好,會顧慮我們的安全。”羅小姐笑道。

    “你不安全,下次怎麼再來喝兩杯。”成勳奇從冰箱裡拿出水果切了幾片,推到對方面前。“祝閣下身體健康。”

    羅小姐咯咯笑了起來,心滿意足的模樣不像四十,而像十四。

    “喝得還習慣嗎?”成勳奇跟羅小姐帶來的新客人聊天。

    “我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血腥瑪麗,剛才那杯也是,感覺像在喝果汁。”新客人微紅著臉說道。

    “調酒是為了調整酒精的烈口,讓人慢慢增加對酒的接受度。喝習慣好的調酒之後,就不會再讓那些化學調酒飲料戕害身體……”

    成勳奇和她閒聊著,然後又接了兩張調酒單,忙到沒注意到門口有個一閃而過的人影。

    方柏珍退到門外,雖然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但她看見了他和客人之間的相處情況。酒吧裡的女客男客比例是七比三,顯然女人很喜歡這裡,而他是個很懂得應付女人的人。

    早知道就先回家休息了。方柏珍坐在外頭待客的長椅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等她神智清醒時,人都已經來到這邊了。與其說她是來放鬆,不如說是潛意識想要有人摸摸她的頭,跟她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但,他在忙……

    兩個女客走出酒吧,在她對面坐下,燃起煙開始閒聊。

    “……我說得沒錯,成勳奇很神奇吧!算你運氣好,聽說他最近都會在店裡,他女人緣超好的……”

    “聽說他從沒追過女朋友,每一任都被下一任搶走……行情太好……”

    沒追過女朋友?那成勳奇老燉東西給她,又載她去吃早餐,算不算是在追求?方柏珍低頭假裝滑手機,卻專注聽著兩人的對話。

    “聽說他現在跟一個女醫師在交往。”

    “女醫師喔!聽起來就很強。阿不就是那個女醫師把他從別的女人那邊搶來的……”

    方柏珍皺起眉,不悅地抿著唇。如果她真追了,她不介意別人說她主動,問題是她沒有。而且她從沒對外宣稱過她和成勳奇在交往,有這種傳言還能是誰說出去的?

    成勳奇是因為沒交過醫師女友,而迫不及待對外宣傳嗎?

    方柏珍抱住雙臂,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叮。

    今天還好嗎?方柏珍拿起手機一看,看到成勳奇傳來的簡訊。

    她看了簡訊半天,然後收起手機,起身離開。

    是啊,時不時傳送這樣的訊息,不算追,只算是寒暄。

    是她笨過頭,才會以為他的舉動算是追求、以為一個吻就表示了在交往,成全了他得意洋洋地對外說他得手了一個女醫師,或者他還會說那個女醫師是自己追到店裡找他……

    幸好,他剛才沒看到她。

    方柏珍開始往前狂奔,跑到喘不過氣,跑到除了氣喘如牛及肚子痛之外,再沒法子多想。

    忙嗎?

    記得吃飯。

    方柏珍躲在醫院廁所看著成勳奇這幾天傳來的訊息——平均一天一則,從沒催促過她回覆。

    她每每看到這些簡訊,都很想問他為什麼要到處宣傳他們在交往;但是,這種太容易被他一句“我不知道”就回答的問題,她不想問。就像禽始皇不會承認是他寄了照片到學長手機裡一樣。

    她走出洗手間,很快地吃完飯,然後再次回到診間。

    “方醫師,有一個人在外頭找你。好像是上次說要告秦主任、塗醫生和你的那個病人家屬羅英同。”一名護理師上前對方柏珍說道。

    方柏珍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你小心點,記得站在服務處櫃檯和他說話,那裡的錄影機拍得最清楚。”護理師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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