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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紅豆餅遇上黑咖啡(情人絕配番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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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3:48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季可薔 - 紅豆餅遇上黑咖啡(情人絕配番外)

她,溫紅,生平最愛棒球和紅豆餅,
她的人也像皮薄餡多的紅豆餅一樣,外表雖然平凡不起眼,骨子裏卻甜得迷死人,
而她最愛的棒球隊,果然跟她很有緣耶,
堂堂一個球團董事長,竟然親自邀請她擔任球團經理,
要她帶領這支屢戰屢敗的蹩腳球隊轉敗為勝……Oh~~贊!
他,麥哲倫,生平最愛黑咖啡和……呃,還是黑咖啡,
他的人也像苦澀的黑咖啡一樣,外表雖然高傲又冷漠,卻讓人一喝就上癮,
而他父親真是沒眼光,
居然在遺囑裏交代他聘請這個像紅豆餅一樣軟趴趴的女人當球團經理……Oh~~Shit!
這下可好,當紅豆餅遇上黑咖啡,會中和出怎樣的奇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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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8:48 |只看該作者
賽後報導

七月的下午,烈日當空,陽光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

汗水,一滴滴自麥哲倫鼻尖滲出,他摘下帽子,展袖拭了拭,再重新戴回。

眯起眼,他注視著前方捕手傳來的信號,點了點頭,慢慢轉動大掌間圓滾滾的球。

深吸一口氣,他抬起腿,側過身子,展臂投出。

鏗!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僵凝的空氣,球平平飛出,劃出犀利迅捷的軌跡。

「安打!安打!」

興奮的呼喊忽地震動球場,打者拋開球棒,得意洋洋地開始跑壘,二壘上的跑者也直奔本壘。

得分!

「耶!耶!贏了,贏了!」

孩子們又叫又跳,興高采烈地抱成一團。

麥哲倫摘下棒球帽,誇張地比了個懊惱的手勢,深眸卻不著痕跡地掠過笑芒。

「麥叔叔賭輸了,要請我們吃冰淇淋!」

「對,他還說隨便我們要吃多少都可以。」

「我要叫雙份!今天要吃個過癮。」

「太好了!」

一片樂不可支的歡呼聲中,一旁觀戰許久的溫紅盈盈走向麥哲倫,小巧的容顏仰起,俏皮地迎向他。

「你輸了。」

「嗯。」他聳聳肩,脫下棒球手套,雙手在撫過手套時,嘴角不自覺牽開一絲笑痕。重拾棒球的滋味,原來如此之美妙……

「輸了就要受罰哦。」她提醒他,鬼靈精地一笑。

他凜神,隨即歎息,「你剛剛說幾塊?」

「六塊。」

這麼多?他不禁一陣瑟縮,俊眸一轉,恰恰與溫泉充滿同情的眼神相接。

幫幫我。他朝溫泉送去求救的眼光。

溫泉卻只是一攤雙手,表示愛莫能助。接著拿起口哨一吹,聚攏一群來自鄉間小學的小學生。

「走囉!去吃冰淇淋囉!」

麥哲倫只能無奈目送未來大舅率領一群孩子離去的背影。

「……喂喂,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溫紅不滿他的恍神,沖著他嘟起櫻唇。

他連忙收回視線,「什麼事?」

「我說啊,我們差不多也該把欠債清一清了。」

清欠債?他又是一陣戰慄,「有多少?」

「我看看哦。」溫紅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認真地翻閱察看,「嗯,從上禮拜到今天,你總共欠我十四塊紅豆餅,我欠你五杯黑咖啡。」確認完畢,她仰起頭,朝他甜甜一笑。

他心一動,傻傻看著。

「幹嘛不說話啊?」她睨他。

「呃,我是在想……」他清了清喉嚨,「我們能不能互相抵銷啊?一杯黑咖啡換兩塊紅豆餅如何?要不一杯換一個也行?」

「不行!」溫紅一口拒絕。

「為什麼?你不也很討厭喝黑咖啡嗎?為什麼不互相抵銷?」何必彼此折磨?

「因為這也算是增進我們相互瞭解的機會嘛。」她皺皺嬌俏的鼻尖。

用這種方式?麥哲倫一翻白眼。他就說吧,這女人的邏輯實在難以理解。

「怎麼?你好像很不甘願的樣子。」

「我哪有?」他急急否認。下一秒,俊朗的臉龐猛地靠近她,嘴角揚起邪佞,「我的意思是,要瞭解彼此的方法有很多,我們應該採取更有效率的方法。」

「比如說什麼?」她單純地問。

「比如說……」他附在她耳邊,沙啞低喃。

沒人聽到他說了什麼,只見聽他說話的人兒,巧顏一點一點染上嫣美彩霞。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最後,她終於抑制不住狂野的心跳,大發嬌嗔。

「真的聽不懂嗎?」深眸戲謔地鎖定她。

她撇過頭,「不懂啦。」

「好吧,看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只好用行動來解釋一切了。」語畢,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

她大驚失色,「你做什麼?!這裏是球場耶,快放我下來啦!萬一被記者看到,又要亂傳八卦了!」一面喊,一面捶他肩膀。

他只是笑,「有什麼關係?他們要傳就隨他們去好了,反正又不是假的。」

「什麼不是假的?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說你為了討好我,所以才把球隊送給我玩。」

他聞言,腳步一頓,垂首望她。

「他們真這麼說?」

「嗯。」她用力點頭,「所以啦,你還不趕快放我下來?不然他們會更加繪聲繪影,到時大家都會把你當傻瓜看耶。」

「……有道理。」他深思地頷首。

「沒錯吧?」她翻白眼,「那還不放我下來?」

「你說反了,這樣就更加不能放了。」他笑睇她。

她一楞,「什麼?」

「我說那些記者說得有道理,我確實應該把星宇豹送給你。」

「嗄?」

「好,就這麼決定了。」他點頭,抱著她繼續邁開大步。

她愕然,瞪視他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嗓音,「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打算把球隊送給我?」

「嗯哼。」

她瞠目結舌。怎會真的有男人傻到送一支球隊給女人當禮物?

見她震驚非常的模樣,他笑了,笑聲爽朗,笑渦在唇畔若隱若現。

「傻瓜!」他低下頭,以自己的鼻尖摩挲她的,「我連自己都可以給你了,一支球隊算什麼?妳啊,真是太小看男人了。」

為了愛一個女人,男人有時也會不惜賭上一切的──就像現在的他。

為了她,他可以每天吃那些甜到發膩的紅豆餅,每天如此淩虐自己可憐的胃袋,送她一支球隊算什麼?

比起來,不過是小事一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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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8:33 |只看該作者
延長賽

「哎呀!溫泉,那可不就是你妹嗎?」

看臺上,一群來自台東某小鎮的老人圍坐在一塊兒,對著球場邊的球員休息區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小姑娘個頭小歸小,還滿有架式的,你瞧她,呵!還斜戴棒球帽呢。你們年輕人怎麼說的?對了,就是酷!」一個老人高興地一拍手,「真夠酷!」

可溫泉卻無法像這些特意從家鄉趕來為溫紅加油的老人們一樣開心愉悅,他眯起眼,拿起望遠鏡眺望遠處容色蒼白的妹妹。

她不對勁。

從比賽一開始,她的笑顏看起來便很勉強,身體姿勢也頗僵硬。

她心情不好,而且生病了。領悟到這一點後,溫泉開始坐不住了,一下搓手,一下歎氣,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如果可能,他真想沖進球場,強迫她立刻跟他上醫院。

可他知道她不會同意。這場比賽對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不會強撐著病弱的身軀,親自上場指揮。

他無可奈何,只能心疼地望著妹妹。

她瘦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皮浮腫,眼下圈著淡淡黑痕。

該死!這支球隊究竟是怎麼折磨她的?竟讓她憔悴至此!

都怪那個麥哲倫!他恨恨地想,要不是為了幫那傢伙保住球隊,他可愛的妹妹會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

可惡!

☆☆☆

來自數十公里外的詛咒,當然沒那麼神奇能傳入麥哲倫耳裏,然而,他心海仍是掀起驚濤駭浪。

因為,他和溫泉一樣,注意到了溫紅今晚格外憔悴。

奇怪,只不過才一個禮拜啊,為什麼她比上回看到時又清瘦了許多?特地訂做的制服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像是隨時會掉下來。

而她的臉──天啊!他從沒見過哪個人容色能如此蒼白,眼皮下淡淡的黑痕,顯示了她近日無法安眠。可即便精神不濟,她發白的唇卻依然勾勒著淺淺笑紋,她望向球員的眼依然晶燦璀亮。

她笑著坐在休息區,笑著對場上球員下達戰術,笑著安撫那些情緒過於緊繃的男人。她甚至能偶爾抬起手,回應觀眾席上球迷熱情的歡呼。

她的信心滿滿、氣定神閑,似乎為球員們打了一劑強心針,漸漸鬆弛了緊張的肌肉。

他們的表現,優秀得出乎他意料。 攻勢淩厲,守備零失誤,從第四局開始,便一路壓著對手打,最後更以一記漂亮的再見三振結束了比賽。

他看得口乾舌燥。

一直以來,他始終認為豹隊是支爛球隊,始終以為他們是扶不起的阿斗,始終戴著偏見的眼鏡看他們。

可他們今晚的表現──震驚了他。

不該這樣的,他明明不看好他們的啊,明明討厭棒球的啊,為什麼在見到他們歷經辛苦,終於贏得上半球季最後一場比賽時,他竟有些……感動?!在看著溫紅幾無血色的容顏漾開欣慰的笑容時,他竟有些心酸?

她終於辦到了!在失去他的支持,甚至又遭受他嚴酷的打擊後,她仍然實現自己的承諾──她辦到了。

而他,喉間莫名一梗,眼角微澀。 比起當年年輕的他,她堅強太多了……

他瞪著電視螢幕,瞪著全場的球迷瘋狂地叫喊,瞪著豹隊球員一個個笑咧了嘴,合力抬起纖瘦嬌小的溫紅,將她一次又一次往空中拋。

他嚇一跳。

「搞什麼?!萬一掉下來怎麼辦?」見球員們如此「折磨」溫紅,他猛然拍桌,焦急不已。「快放她下來!」

螢幕上的球員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大老闆驚愕的怒斥,笑嘻嘻地放下溫紅。

跟著,一群記者搶上前,瞬間包圍住她。

「溫小姐,今晚豹隊贏球,你有什麼感想?」

「我很……高興。」她笑著回答記者,可淚水卻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滑落。

他倏地一震。她怎麼……又哭了?

「哇!溫小姐高興得都哭了,想必剛剛那個再見三振一定讓你很感動吧。」

「是、是啊,我是……很感動。」她哽咽著,鼻尖紅得像聖誕馴鹿。

她怎麼當著觀眾的面哭得這麼淒慘?她是真的開心嗎?還是其實……難過得很?瞪著她愈來愈紅的眼,他的心發涼,胸膛仿佛下起了雪。

「經過這麼多波折,豹隊總算在上半球季擠上A級隊伍。溫經理曾經說過,今年豹隊要以拿到總冠軍為目標,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更有把握了?」

「是、是的,我相信……只要我們夠努力,一定、一定可以……」沙啞的嗓音淹沒於抽泣聲中。

他現在確定了,她一點都不開心,不但不開心,還非常傷心。

因為,就算她再怎麼努力,這支球隊終究會落入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手裏。

她保護不了他們……

「溫小姐,有什麼話想對豹隊的球迷說嗎?」

她扶住額,泣不成聲。「謝、謝謝……你們……」

麥哲倫僵立原地。

從電視機裏傳來的哭音其實很細微,在一片歡樂嘈雜聲中,顯得那樣黯淡而微渺。可不知怎地,落入他耳裏,卻成了最嚴厲的控訴,像夏季囂張的雷鳴,一記一記劈向他。

胸口,難以言喻的悶疼。

為什麼?他茫然自問,明明想重重傷她的,可親眼見到她如此哀傷時,他的心竟也痛得無法忍受?

為什麼他會為她心疼?為什麼他會覺得全身冰涼,一股莫名悔意沖刷過全身上下……

「溫小姐,為什麼今天晚上麥總裁沒來?球團其他股東都來了,為什麼只有他沒到?」

「我、我不知道,我、我想……」

她想什麼,沒人知道。

因為下一秒,她忽然身子一晃,整個人往後軟倒,後腦勺重重敲上水泥地面──

「不!」

椎心刺骨的狂吼,在星宇集團總裁辦公室裏響起。

☆☆☆

隔天,當溫紅在醫院裏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寫滿焦慮的男性臉孔。

男人緊蹙著眉,望著她的模樣,像恨不得在病床上輾轉受苦的人是自己。

溫紅微微笑了,柔柔喚了聲,「哥。」

「你醒來了,小紅豆。」見她清醒,溫泉松了一口氣,「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還痛嗎?」

她搖頭。「我怎麼了?」

「醫生說你過度疲勞。知道嗎?你昨天燒到三十九度半,差點嚇死我了。」

三十九度半?

她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那麼嚴重嗎?好像沒那麼燙嘛。」

「那當然!」見妹妹如此輕忽自己的身體,溫泉眉峰再度一攏,「你都已經躺在醫院裏吊了一天點滴了,不退燒怎麼行?」

「哦。」她又是清淺一笑。

溫泉歎氣,「你啊,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還逞強!幹嘛這樣拚命為那支球隊做牛做馬啊?星宇集團又沒給你多少好處。」

她不語,悄然垂眸。

「怎麼?累了嗎?」溫泉敏感地察覺妹妹情緒低落。

「嗯。」

「那妳休息吧,我不吵妳。」溫泉替她拉好被子。

「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我就在這裏陪你。」

「……謝謝。」

在溫泉的堅持下,溫紅在醫院裏整整躺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也是這家私立醫院難得熱鬧的三天。球員、記者、球迷,前來探望溫紅的人川流不息,雖然一個個都被溫泉擋於門外,可花籃、水果、各式各樣的禮物依然塞滿了頭等病房,連病房外的走廊也被侵佔了一大塊。

而其他病房的病人,也會三不五時偷溜過來晃晃,希望有機會能見到幸運女神一面。

醫生跟護士們則是趁著巡房時,光明正大地跟溫紅要簽名;就連一把年紀的院長也偷了個空檔,前來探視醫院裏的當紅病人。

溫紅旋風,一吹驚人,直到三天後,溫泉接妹妹出院時,仍未曾稍歇,前來送行的人擠滿了住院大樓的大廳。

誇張的陣仗令溫泉不禁讚歎起來,「你可真受歡迎啊,小紅豆。我看要不是怕觸你黴頭,那些醫生護士們說不定還想對你說『歡迎再來』呢。」

對於兄長的調侃,溫紅只是淺淺微笑,朝歡送她的人群揮揮手後,便彎身坐進計程車。

一進車廂,她唇畔的笑痕便斂去,容顏一偏,望向窗外。

不錯,這三天來她的確備受寵愛與關注,可為什麼她最盼望的那個人卻一直沒出現?

知道她生病了,他一點也不關心嗎?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比那些跟她素昧平生的陌生球迷還不如!

那些人至少還會送張慰問小卡給她,可他,卻連一句話也沒有。為什麼?

想著,某種近似委屈的酸澀滋味在胸臆間漫開,揪得她透不過氣。

直到回到她那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小套房時,陰鬱的眉宇仍不曾舒展。望著書櫃上那一排排的棒球錄影帶和卷宗夾,她的心,隱隱發疼。

「……你在想什麼?」溫泉關懷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沒有埃」坐在窗臺邊,她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窗簾。

「在想那個姓麥的傢伙嗎?」溫泉忽問。

「埃」她身子一僵,慢慢回過頭,迎向兄長嚴肅的臉龐。

他定定望她,「他沒來看你,你很失望嗎?」

「我……沒有埃」她咬著下唇。

溫泉轉身替她斟了一杯水,遞給她,「是我不讓他來的。」

接過玻璃杯的手一顫,濺落幾滴液體。她愕然揚眸,「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溫泉冷冷撇嘴,「因為他竟敢那樣欺負你!你那麼喜歡他,一心一意為他的球隊打拚,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他居然還刺激你、罵你?簡直可惡透頂!」

她心一跳,「你、你在說什麼啊?哥。」

「你別裝傻,我都知道了。」溫泉在單人沙發上落坐,悻悻然地,「算那傢伙還有點格調,沒隱瞞自己對你做了那些可惡的事。」

她一楞,「他都……跟你說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被送進醫院那晚。」俊唇再度一撇,這回,連一向溫煦的眸也點亮幾許寒芒。「那天你在病房裏昏迷,他就在病房外拉著我一直說──那傢伙大概以為那樣紅著眼睛跟我懺悔,我就會原諒他,他就可以減輕一些良心不安吧?哈!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紅著眼睛懺悔?這麼說,他哭了?

溫紅一怔,胸部像遭受雷殛,一陣悶痛。她扯住哥哥的衣袖,焦急追問,「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揍了他一頓,要他答應我,以後不再來煩你。」

「什麼?」她驚呼,「你又打他了?那他有受傷嗎?」

「開玩笑!你哥哥我好歹也練過空手道,當然不會讓他太好過囉。」溫泉拍拍她的手,完全誤解了妹妹的心意。「放心吧。」

天!她呼吸一凝。教她怎麼放心啊?記得念小學時,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只不過是嚇她,下課時拿打火機假裝要燒她辮子,隔天哥哥就打落了他一顆牙。她可以想見,這回麥哲倫的下場肯定更慘。

她容色刷白,「他、他、他還好吧?」

「應該死不了吧。」溫泉漫不經心地。

「他住院了嗎?」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

「他有流血嗎?」

「大概有吧。」攤攤雙手。

「他很痛嗎?」

「管他!」劍眉一牛

「我要去看他!」纖小的身軀一躍而起,就要往門口飛奔。

溫泉連忙扣住她手腕,不敢相信地瞪著她,「老妹,我拜託你有骨氣一點好嗎?那傢伙那樣對你耶!我沒打死他就算客氣了,你居然還為他這麼緊張兮兮的?他究竟是哪里好了?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的對他?」

「我……」溫紅想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囁嚅道:「就是喜歡他埃」

「他哪里值得你喜歡啊?」溫泉暴吼,「囂張、自以為是、彆扭得讓人想踹上好幾腳,又一點都不懂得溫柔體貼!」

「不是,他其實……很溫柔的。」她白著臉為意中人辯解,「我知道的。」

「溫柔?他哪里溫柔了?」他諷斥。

「很多時候。當他不刻意隱藏自己時,其實是很溫柔的。」溫紅微笑了,笑容清淺,有些溫柔,有些恍惚,又蘊著些淡淡憂傷。「他只是曾受過傷,所以很怕再受傷一次,才會──」她笑痕一斂,「怕我。」

「他怕妳?!」溫泉怪叫。怕他這麼溫柔可愛的妹妹?「怕什麼?怕你傷害他嗎?」

「大概吧。」她低垂眼睫。

「胡說八道!他一個大男人,你一個小女人,怎麼傷他啊?」他不相信。

她嘟起櫻唇,睨他一眼,「又不是只有身體才會受傷。」

這麼說,他怕被傷的,是心了。

領悟這一點後,溫泉陡然無語,他十分能理解,一個男人的心受傷時,會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痛。

因為習慣了身體的傷痕,反而更難面對心靈的傷痛。因為習慣了假裝堅強,更加不敢面對脆弱的自己……

「哥。」溫紅柔聲喚,「太相信人,也會受傷嗎?」

他悚然一震,半晌,才勉強應道:「有的時候,會的。」

「所以他才不肯相信我。」她點點頭,「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相信我。」

「你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溫泉皺眉,為妹妹溫婉而滿是愛意的神態感到擔憂。「你有那麼瞭解他嗎?」

「嗯,我想應該比以前瞭解了。」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他質疑。

「因為黑咖啡。」

「嗄?」

「因為我喝了很多黑咖啡。」她凝睇兄長,溫柔微笑,「所以我漸漸懂得那個味道了。」

因為喝了很多黑咖啡,所以更懂那個男人?這是什麼見鬼的邏輯?

「什麼樣的味道?」

「很苦,很澀,很折磨人的味道。」她將食指抵住唇,像正品嘗著某種滋味般。眼睫斂落,仿佛天使慢慢收攏羽翼。「我很不喜歡那樣的味道。」

「你不喜歡?」

「嗯,我不喜歡。雖然不喜歡,可那味道卻會讓我很心疼……」她抬手撫住自己的胸口,「一直在這邊縈繞不去,怎麼也放不下。」

「所以?」溫泉澀聲問,漸漸明白妹妹話中含義。

「所以我想,我是喜歡他的。」她垂下臉,櫻唇揚起一個好美好美的弧度。「很愛很愛他。」

「所以妳要去找他?」

「嗯,我要去找他。」她點頭,小巧的下頷很堅定地抬起。

「不行!起碼要等他來向你道歉!」雖然理解妹妹的心意,可溫泉怎樣也無法甘心。

「哥,你還不懂嗎?」溫紅無奈顰眉,「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輕輕歎息,「我只希望他對我打開心房埃」

「我知道,我懂。」只是,要他就這麼把從小最疼最寵的妹妹,拱手交給別的男人,他不情願埃溫泉煩躁地爬著發。

「哥,你讓我去好嗎?」溫紅柔聲請求。

溫泉握拳,正天人交戰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是溫紅的手機。她拾起手機,望著螢幕上顯示的人名時,小臉霎時一亮,立刻按下接聽鍵。

「喂。」

一陣沉默,唯聞淺促壓抑的氣息。

她心一扯,「哲倫,是你吧?」

「……妳知道?」他似乎有些驚訝。

「你的號碼被我輸入手機了埃」她莞爾。

又是一陣靜默,她能感覺到他在手機另一端的掙扎。

「有事嗎?」她輕柔試探。

他語氣猶疑,「呃,我在想……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見我,可是──」

「可是什麼?」

「……你能不能到窗邊一下?」

窗邊?「我家窗戶嗎?」

「嗯。」

這麼說,他在樓下?她一驚,急急拉起窗簾,眸光流轉,果然見到電線杆旁站著一個挺拔卻孤單的男人身影。

「你站在那裏多久了?」她剛剛下車時怎麼沒看到?

「……我一直在等妳。」他澀澀地,「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

「我想你可能已經不在乎了,不過我還是要實踐自己的承諾。」電線杆旁的男人捧高一隻鼓鼓的紙袋,「這是我去公館買來的。」

啊,該不會是紅豆餅吧?她怔然,打開窗戶,傾身探向窗外。

「這三個,是我賭輸的懲罰。」他說,開始吃起紅豆餅。

一個、兩個、三個──她看著他一口口咬入嘴裏,咽下喉嚨,心弦不禁震盪。

他真的吃了。

他覺得好吃嗎?還是像她喝黑咖啡一樣,覺得難喝極了?

吃完三個後,他又繼續,「這三個,是為那天我在電話裏說的話道歉。」

他還要吃?溫紅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看他一個接一個塞入嘴裏,一面打嗝一面吃,然後一陣劇烈嗆咳。

他肯定是嗆到了。哪有人連吃這麼多個紅豆餅,卻連水也不喝一口的啊?這樣怎麼咽得下?

可他卻只是用力捶了自己的胸膛幾下,順過氣後,又拿出一個來。「再來、這三個,對不起、讓你發燒了。」

不會吧?他肚子不撐嗎?就連她這麼愛吃紅豆餅的人,多吃幾個也會膩,他怎麼受得了?她鼻間一酸,眼眶紅了。

「還有這、三個,謝謝、你忍耐我、這麼久。」他繼續吃,雖然臉色已然發青。

「那傢伙搞什麼?」見麥哲倫一口氣連吃了十二個紅豆餅,本來抱著看好戲心態的溫泉也不禁皺眉,「不怕撐破肚皮嗎?」

溫紅不語,泛紅的眼蘊滿心疼,見他又從紙袋裏掏出一個來,她終於受不了了,旋身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礦泉水後,抱著便往樓下翩然飛奔,匆匆跑到他面前。

他又梗住了,正激烈咳嗽著!

溫紅一陣不舍,急忙從他懷裏搶過紙袋,「別吃了!先喝口水吧。」

他點點頭,沒力氣道謝,接過礦泉水後便咕嚕猛灌。

她一面幫他拍撫背脊,一面瞅了眼紙袋。「還有這麼多個!」嗓音驚愕,「你究竟買了幾個啊?」

「二十、個吧。」他打了個嗝。

「而且都涼了!」她白著臉,「涼掉的紅豆餅很難吃的,你不知道嗎?」

他點頭。

「那你還吃!」她斥道。

「因為除了這樣,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跟你道歉。」他澀聲道。

「埃」她愣然仰望他。

他神情悵然,臉色漲成難看的青紫,眼皮下浮腫的黑眼圈不比她前幾天好多少,更別說眼角還鐫刻著濃濃疲倦的細紋。

「你該不會……幾天沒睡了吧?」她顫聲問,瞪著他冒出青色胡碴的下巴。

他不語。

她移動目光,這才發現他嘴角嚴重破皮,鼻樑也有歪斜的跡象。她倒抽一口氣,「這……不會是我哥打的吧?」手指小心翼翼撫向那青腫的唇畔。

他眼角肌肉一抽,直覺躲開。

「這麼嚴重?」她已經將力道放得很輕很輕了,他還覺得痛?都過了三天了啊!

或者,是他方才硬生生吞咽的動作,又牽動了傷口?她哀傷地凝睇他。

他斂下眼皮,不敢看她充滿憐惜的眼瞳。拿回紙袋,他又從裏頭取出一個紅豆餅。

「你、你幹嘛?」她無法置信地瞪他,「你還要吃?」

他沒回答。

「你別鬧了!」她急急搶回他送至唇畔的紅豆餅,「你的嘴受傷了,餅也涼了,很難吃的!」

「黑咖啡不好喝,妳不也喝了?」他苦笑,「我那樣對你,吃幾個餅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怔望他,「可我……不要你這樣折磨自己。」淚星無聲飛落。

他接住,瞪視掌間透明的液體,「你哥說得沒錯,我除了讓你哭,什麼也不會。」

「你還會讓我笑埃」她安慰他,「記得我們一起看星星那晚嗎?我真的很開心呢。」

「誰都能讓你笑。」他板著臉,一點都不覺得這算什麼功勞。

「你讓我覺得很受寵。雖然你口中不承認,可卻動不動就趕來桃園看我,怕我累了,怕我餓肚子。」她繼續說服他。

「真正寵你的人,是你哥吧?」他神色仍陰沈。

「可是,只有你才會為我吃這麼多紅豆餅埃我哥到現在都還不肯吃呢。」

「他真的不吃?」

「死都不吃。」她認真地強調,「他一直說那是女孩子才吃的點心。」

他深深望她,好一會兒,才啞著嗓音開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

「嗄?」

「我那樣罵你,那樣刺傷你,為什麼你還是對我這麼好?」他黯然地,「你難道一點都不恨我嗎?」

「我當然不恨埃」明眸瑩燦。

他難抑內心的震撼,「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抬手,溫柔地為他撫平眉間皺折,「我知道你只是害怕。」

他攫住她的手,不語。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變回從前的自己。」她定定看他,眼眸澄澈,「因為我會讓你想起你親手放棄的夢想,讓你想起你父親和吳香麗曾經多麼瞧不起你,讓你想起那次的比賽──你很想忘了那些,對嗎?」

握住她的手不停發顫,他別過頭,「我不想再接觸棒球。」

「可你還是很愛它,對嗎?」她溫聲問。

「……」

「你還是很愛它的。」她替他回答,「所以才會繼續恨它。」

他震顫。

「我想Bruce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請我幫忙。」

他聞言,皺眉。

「他想向你道歉,哲倫。」

「……是嗎?」

「只是他一直說不出口。」她輕輕歎息。這父子倆,自尊心都太強了啊!

他不說話,對父親的用意仍是存疑,可握住她的手卻更收緊了些。「小紅豆,你──」

「我怎樣?」

「你還──」他咽了口口水,神色驚疑不定,顯見梗在喉頭的話語令他十分難受。

「還怎樣?」

「……還愛我嗎?」他終於問出口了,深眸雖沒有逃避她的眼,卻盈滿倉皇與不確定。

她心一柔,「當然埃」

他心跳猛然一頓,黯淡的眼瞳一點點、一點點燃亮了希望的光彩。

「那你呢?我想你應該不愛我吧?」她自眼睫下偷瞧他,鬧脾氣似的絞著十指。

「愛,愛,當然愛!」他急急辯解,舉起右手作立誓狀,焦切的神色恍如害怕她不相信自己的真心。「我愛你啊!」

她輕輕笑了。

他一楞,這才醒悟她方才只是故意整他,心緒一松,便要展臂擁她入懷。

「給我卡!」一道淩厲的聲嗓截住他的動作。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不知在一旁觀察多久的溫泉。他皺眉抿唇,面色陰沈不善。

「誰說你可以亂抱我妹妹了?」高大的身軀擠進兩人之間,分隔他們過於親昵的距離。森冷的眸直直瞪視麥哲倫,「我警告你,我妹妹個性好,肯原諒你,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

麥哲倫一怔,數秒後,俊唇揚起一抹苦澀,「你要我怎麼做?」

「起碼表示一下你的歉意。」

「怎麼表示?」

「看在你還沒壞到十惡不赦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溫泉雙手環抱胸前,睨他一眼,「這樣吧,就每個月開放你的球場一天吧。」

「開放球場?」

「對。我要你輪流邀請偏遠地區學校的學生到豹隊的球場打棒球,而且還要你這個大總裁親自下場陪打。」

「要我陪打?」麥哲倫震驚莫名。要他重拾曾立誓要遠離的棒球?他黯下眸。

「怎麼?不情願?好吧,那一切免談。」溫泉牽起妹妹的手,轉身就走,「我死都不會把我妹妹交給你──」

「等等!」麥哲倫扯住他臂膀,神色忽陰忽晴,一陣內心交戰後,他猛一咬牙,「我答應你。」

「真的?」溫泉挑眉,不相信他會如此乾脆。

「真的。」麥哲倫誠摯地點頭。

「可你不是說不想打棒球了?」溫紅猶豫地插嘴。

「我──」麥哲倫別過頭,頰側可疑地泛紅,「要打也不是……不行。」

其實他還是很想打吧?溫紅悄悄微笑。

「……其他股東會同意免費提供球場嗎?」她問。

「沒關係,我會拿自己的錢跟球團租借。」

「可萬一我們沒拿到總冠軍呢?那球場就要轉讓給雙城集團──」雖然她不願想像這樣的結果,但仍極有可能發生。

「放心吧,星宇豹隊跟球場絕不會轉讓給雙城集團的。」他轉頭望她,語氣堅定,「假如我們真的做不到我父親遺囑裏的要求,就算花再多的錢,我也一定要把它們買回來。」

她容顏一亮。「啊,那真是太好了!」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

見她如此開心,麥哲倫也感到欣慰,他轉向溫泉,「這樣可以了嗎?」

溫泉冷哼一聲,沒說什麼,卻悄悄鬆開了握住妹妹的手,算是默許了。

倒是麥哲倫不敢相信事情這麼簡單就解決了,他不確定地看向溫紅,「我真的只要這樣做就可以了嗎?」

她盈盈淺笑,「可以了埃」

「我不需要再做些別的表示嗎?比如說天天吃紅豆餅?」

「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不反對啦。」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可以埃」他不敢反對,可臉上的表情卻像吞了黃連,掩不住苦澀。

她不禁笑了。笑聲如清靈的風鈴,叮噹敲開了麥哲倫陰鬱的心扉。

於是他也笑了,開懷而爽朗地。頰畔,他最痛恨的酒渦隱隱跳躍著幸福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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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7: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局

聽聞溫紅的打算,總教練又驚又怒,一陣激烈咒駡後,以立即辭職來威脅球團。可沒想到這一次球員們竟有大半不支持他,雖然他們口中不說,可看他的眼神明顯是在埋怨教練團最近出爾反爾的戰術運用。

當麥哲倫詢問球員意見時,一個球員開口說道:「她懂很多,說不定真能讓我們豹隊起死回生。反正我們都已經爛到底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無人反對。

經過舉手表決後,總教練愕然發現,全體球員竟然無異議通過這個決定。

縱然滿心憤懣不悅,他也只能強忍。

就這樣,溫紅穿著球隊制服的嬌小身影,開始出現在球場邊的休息區。

女經理兼任教練!聯盟有史以來第一遭!

媒體記者們爭相報導,幾乎每一天,溫紅的相片都能在報紙體育版佔有一席之地,連電視體育台在轉播比賽時,也經常將攝影鏡頭對準她。

職棒界風起雲湧,再度由溫紅引領潮流。

她今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對球員打出哪些暗號,下達怎樣的戰術指令,一言一行,全是媒體矚目的焦點。

更誇張的是,她下達的戰術居然有用!

這才是令職棒界最震驚的一點,資深球評也好,無知球迷也罷,原本都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待這件趣聞,可沒想到星宇豹隊在溫紅加入指揮後,表現竟令人刮目相看,不但擺脫之前的連敗陰影,還創造了九連勝的紀錄。

奇跡!眾人如此評論,深信這言行另類的年輕女經理果然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好運道。

說不定,她是豹隊的幸運女神呢──有球迷在BBS如是說道。

不過幾天,幸運女神之說便由網路延燒至平面及電子媒體,傳遍大街小巷。

豹隊的球迷又回籠了,而且,帶來了更多的球迷。周邊商品也開始有人買了,賣得最好的是幸運女神的卡片,和印有溫紅親筆簽名的馬克杯。

甚至有公司找上溫紅代言運動飲料廣告,而她的條件是要穿著星宇豹隊的制服。

為了搭上她的超高人氣,廣告商一口答應。

隨著秀氣的倩影登上鬧區高高的看板,幸運女神成了一則夢幻傳說,讓人心動、癡迷、瘋狂的傳說。

可即便在球迷們幾乎把她當神來崇拜的這時候,溫紅仍然保持著理智。

她沒有因此而洋洋自得,相反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小心翼翼。因為她明白豹隊的機會有限,只要走錯一步,可能全盤皆輸。

距離上半球季結束只剩三場比賽了,而星宇豹隊好不容易重回第四名。

接下來任何一場比賽,都很有可能是她能不能達成承諾的關鍵。

無論如何,她必須讓球隊擠進前三名。

「一定要做到。」她喃喃自語,手裏按著遙控器,一遍又一遍重播錄影帶,強睜著酸澀的眼瞪視著電視螢幕。

地上散落著一支支錄影帶,桌上則是一迭迭高高堆起的文件,這些全是她自己的收藏,或從各種管道調來的比賽資料。

不論白天或晚上,只要她一得空,便專心地消化這些資料,認真做筆記。

情報是致勝的關鍵,她一向如此相信。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是嗎?

她按下按鈕,退出錄影帶,蹲下身在地上搜尋另一支錄影帶時,小手忽地在其中一支上頭一頓。

她拾起,凝睇錄影帶,神情淡淡猶豫。

錄影帶內容是某屆亞錦賽,臺灣在韓國與八強對手的比賽過程,那場比賽,主投投手是麥哲倫。

正是那場促使他放棄棒球的關鍵比賽。

她好想看。

可你不是答應過嗎?不再探究他的隱私的──良心斥責著浮現於腦海的想法。

我偷偷地看,他不會知道的。她試著說服自己。

這是欺騙!

我只是想多瞭解他埃

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恨你的。

他不會知道的。

一番天人交戰後,她終於還是顫著手,將錄影帶慢慢放進錄影機。

初始,電視螢幕上出現的老舊畫面有些雜訊,畫質灰暗慘淡,過了數分鐘,才稍稍清晰。

她瞪著螢幕上擺出投球姿勢的投手,雖然帽檐壓得有些低,她仍一眼就認出他正是麥哲倫──年輕時候的他!

那時候的他,臉部線條就像現在一樣淩厲,只是少了幾許歷經世事的風霜,眼神也不似現在這般譏誚冷諷。

那時候的他,眼底還藏著些許夢想,乍看之下,竟有幾分天真。

她看著他投球,看著年輕的他拚命想鎮定混亂的心神、卻仍徒勞無功的痛苦模樣,看著他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斂去。

看著一個男人一點一點對自己的夢想放手……她的心,好疼。

「別緊張,冷靜下來,你可以投好的。」忘了自己看的不是現場轉播,她喃喃鼓勵螢幕上的男人。

而他當然沒聽到,他聽到的只有看臺上觀眾無情的噓聲。

「不要苛責他了,他不是故意的埃」

她好難過,為什麼那些人看不到他心中有多麼痛苦?球投不好,最難受的人是他自己啊!為什麼觀眾們不能稍稍體諒他呢?

又是一記四壞球保送。

看臺上噓聲四起,就連負責轉播的記者也忍不住尖酸地質問,為什麼教練團還不換救援投手上場?

終於,在滿壘危機出現時,總教練看不下去了,向裁判要求暫停,走向投手丘。

鏡頭,對準緊皺著眉的總教練和滿臉疲 憊的他。

她不知道總教練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那麼木著一張臉。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對自己的表現很失望?

球評說,年輕投手果然承受不住國際比賽的壓力;記者說,缺乏經驗的年輕人還是應付不了大場面。

總教練呢?他對他說什麼?也像其他人一樣責備他嗎?

溫紅發現自己很在意。

「不要罵他,他那時候失戀了,心裏很難過,他不是故意的。」她啞著嗓音,為螢幕上的男人辯解,雖然他本人一聲不吭。

接著,他摘下了球帽,將球遞給接任的投手。

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遞出球時,其實是微微猶豫的,那疲倦的眸深深地、長長地看了球一眼。

只有溫紅看清楚了這短短的一幕。

他在跟棒球道別,對棒球、對自己的夢想、對年輕時候的自己……道別。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是那個熱愛棒球的年輕人了,他的心壤,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長出譏誚的苗。

他不會再相信別人,因為,他連自己也不相信。

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夢想,他……溫紅鼻一酸,再也無法想下去。

為什麼那些人要這樣傷害他?為什麼吳香麗要這樣傷害他?雖然他表面上很酷,很堅強,可他也會受傷的啊!

「Bruce,我開始討厭你了。」她展袖抹了抹不經意自眼眶逃逸的淚水,恨恨地說道。「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好好安慰自己的兒子?」

所以我才會請你幫忙埃老人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腦海回蕩。

她可以嗎?她做得到嗎?她能夠撫平他心口烙下的傷痕嗎?

我只能拜託你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哽咽著,又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怎麼又哭了?」沉啞的嗓音突地在她頭頂上方揚起,蘊著濃濃懊惱,「又發生什麼事了?」

「啊!」她嚇了一跳,揚起淚霧彌漫的眸,傻傻望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辦公室裏的男人。

「你這陣子天天留下來加班,難道都是躲在辦公室偷哭嗎?」麥哲倫蹲下身,憐惜地抬起她下頷,「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不,不是的。」她深吸一口氣,急急收住眼淚,「我、我很好。」

「還說好呢。」他皺眉,「瞧你,眼睛都哭腫了,還有黑眼圈。這幾天肯定都沒好好睡吧?」瞥了四周淩亂的資料一眼,「這麼多錄影帶跟文件?你不會打算全看完吧?要看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的。」她吸吸鼻子,「而且多看些對手的資料,對我們有幫助。」

麥哲倫深深望她,良久,才歎一口氣,「人人都說你是幸運女神,哪里知道你背地裏付出多少努力?我就不相信有哪個教練會像你一樣,每天做這麼多功課!」他低語,憤慨又心疼地,一面伸手拉起她軟坐在地的身子。「別看了。就算身子是鐵打的也要休息,我帶你去吃消夜吧。」

「嗯。」她點點頭,柔順地任由他拉自己起身。

「我幫你關電視。你在看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問,伸手拿起遙控器。

溫紅聞言一凜。糟!她忘了自己正在看他比賽的錄影帶。

她匆匆奔向他,搶回遙控器,以最快的速度關掉電視。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俊朗的臉孔已因螢幕上的畫面而變得僵硬。

「哲倫?」她顫聲喚。

他默然不語。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她狂亂地想解釋,卻找不出藉口。

「只是什麼?」他回首,靜靜望她,靜得令她脊髓一冷。

「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什麼?」他不答反問,語氣輕柔得近乎危險,「是我那次比賽的錄影帶嗎?」

她很想搖頭,很想否認,可坦白的天性仍讓她在猶豫了會兒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倒抽一口氣。

「我、我知道是我不對,明明答應過你,不再刺探你的過去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遵守諾言,你不要生氣好嗎?原諒我好嗎?我以後不敢了,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她連聲道,極度的懊悔讓她一句比一句急促,到最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一動也不動,木然瞪著她。

她害怕那樣的眼神,與其說是憤怒,更像是沒有生命、寂滅灰澀……

那已經不是生氣了,那是比生氣更讓人心驚膽戰、不知所措的情緒。

「……對不起。」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她只能容色蒼白地重複這一句。

「所以,妳都看到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

她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看到那天我是怎麼出糗的了?如何背負著國家的期待,卻因為管不好自己的情緒而搞砸了一切?」銳唇譏諷一撇。

她咬住唇。

「所以,你聽見他們是怎麼說我了吧?他們說我一個年輕人抗壓力差,辜負了球迷的期待;他們說教練早該在第三局就換下我,不該拖到第四局。」他逼近她,一步一步。

她惶然後退。

「所以,你也跟他們一樣怪我嗎?」昂挺的身軀居高臨下地逼視她。

她呼吸一顫,「不!我怎麼會?」

「或者,妳同情我?」他垂下臉,陰鷙的氣息吹拂她鼻尖細細的寒毛,「你同情我嗎?」

「你、你……」她氣息急促,喉間乾澀非常,「你只是有些情緒不穩定,那不能、不能怪你──」

「當然應該怪我!」他淩銳地喊,聲量忽地拔高,「不然該怪誰?」

「每個人都、都有……情緒不穩的時候──」

「但不該是那個時候!那是重要的國際比賽啊!是我們對宿敵的比賽!我怎麼能在那種時候為了自身無聊的感情問題而崩潰?你不覺得我該死嗎?不覺得我該學會控制情緒嗎?不覺得我太遜了嗎?」他吼,一句比一句語氣更尖銳、更淩厲。

溫紅知道,他雖是沖著她喊,可真正逼問的人卻是自己。

這些年來,他一直這樣自責嗎?

她心一扯,胸臆慢慢凝聚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霧,一股溫柔的情霧。

她不再躲他了,邁開步履,輕盈落定他面前,勇敢地仰頭望他。

「你看什麼?」他怒斥,眸底掠過一道冷芒。

她不語,驀地展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哲倫。」小臉貼著他,她好溫柔好溫柔地說,「請你忘了好嗎?」

他瞪她,「我怎麼忘得了?」嗓音冷澀。

「我們都有軟弱的時候,都有管不了情緒的時候,都有好難過好難過、只想靠著某個人肩膀的時候,你不要那樣怪自己,那不是那麼不可饒恕的錯。」羽睫揚起,沾染晶瑩淚光,「好嗎?」

他牙關緊咬,陰暗的臉上神情複雜。

「你放開我。」許久,他終於從齒縫中迸出一句。

她沒有放,依然緊緊抱著他。

「你放開我!」

她搖頭。

他陡然推開她,她一時重心不穩,身子一晃,往後踉蹌了幾步,臀部撞上辦公桌桌角,一陣銳疼。

她咬牙忍住,沒發出任何痛喊,只是揚起唇,朝他送去一彎淺淺微笑。

他瞪著那傻氣而溫暖的笑容。「你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你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嗎?你……你不怕我的脾氣嗎?為什麼這種時候還敢靠上來?」

她繼續微笑,含著淚的笑容看來那麼純真,那麼澄透,那麼全心全意地令他的胃重重擰疼。

「不要這樣對我笑!」他咆斥,「不要笑得像白癡一樣!你很可惡你知道嗎?為什麼要這樣揭開一個男人的瘡疤?揭完以後還要這樣傻傻地笑?你、你、你讓我很生氣你知道嗎?」一聲聲銳喊,劃破了室內氣流。

他瞪視她,無神的眼看來沒有一絲怒意,只有濃濃的、漫天蓋地的絕望。

「為什麼你不能跟別的女人一樣?這樣,我就不會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他繃著嗓音,灰暗的眼眶一點點、一點點地泛紅。

她看著,心疼的淚霧比他還早一步融化,順著頰畔滾落。

見到那剔透的淚珠,他倏地狂吼一聲,「不要哭了!哭什麼?我警告妳,不准同情我!」

「我沒有同情你。」她急急搖頭,「不是,不是同情。」

「那這該死的眼淚是什麼?!」他咆哮,射向她的眼光冷厲得像兩把利刃。

若是旁人,早嚇得驚慌失措了。但她只是再度走近他,仰頭癡癡地睇他。

「因為我……好愛好愛你。」她哽咽著,「所以我沒辦法不哭。而且,我本來……就很愛哭。」她伸手抹淚,等著他嘲弄自己。

可他沒有,喉間像堵住了什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奇特的戰慄從指尖一路竄流,穿過脊髓,瞬間佔領他全身上下。

他慌亂起來。這是什麼感覺?這強烈的、霸道的、令人驚懼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宛如密密的網漫天罩下來,緊緊困住了他。

他無法掙脫。該死的!他無法掙脫!

麥哲倫一步步往後退,像逃開什麼似的拉開了與她的距離。他不要她靠那麼近,不許她靠那麼近!她沒有權利,不該那樣輕率地、自以為是地說愛他!

他不需要愛情,愛情會讓一個人軟弱;他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女人輕易出口的愛語。

不,他不相信!早在他決定放棄夢想的那一天,他就不再相信了。

他冷笑,「不要對我裝出這麼深情的樣子,溫紅,你懂得什麼叫愛嗎?懂得什麼叫相信嗎?」猿臂一展,粗魯地攫住她纖細的肩。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知道吳香麗吧?她最近老是纏著我,說她當時不該一時糊塗,放棄了我這麼一個優質的好男人。她老爸吳清發三不五時就找我打高爾夫球,拚命想將女兒塞給我,還暗示附帶了豐厚的嫁妝。可背底裏呢?他把我們的總教練找去,給他一筆錢,要他無論如何不能讓豹隊摸到冠軍杯的邊。」

她聞言一震。「你說,吳清發收買了我們的總教練?」

「沒錯。」他冷哼。

她不敢相信,「這麼說,他那些錯誤的戰術運用,真的都是故意的?」

「你說呢?」

她撫住喉,容色蒼白似雪,「怎麼、怎麼可能?他怎麼會──」

「現在你懂了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所謂的信任。」冷峭的嗓音如落雷,重重劈打她心房。

她還來不及感到疼痛,只是憂傷地望向他。「所以,你也認為我會跟他們一樣嗎?」

「這就是現實!你還不懂嗎?」

「我……不管現實是怎麼樣,我只問你──」她深吸一口氣,語音好輕、好細,「你也是這樣看我的嗎?你也……不相信我嗎?」

「是又怎樣?!」他討厭她說話的口氣,太輕柔,太溫和,教他無端覺得懊惱。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散落的錄影帶。

他瞪視她冷靜的動作,無法置信。「你做什麼?」

「你看到了,我在整理錄影帶。」她淡聲道,「後天我們就要跟兄弟象三連戰了,我想在那之前消化完這些資料。」

「你……你還打算──」

「當然。」明白他想問什麼,她坦然主動回應。「你看著吧,我們一定能贏球,一定能打進前三名。」

「妳──」

「你一定會跟我到公館吃紅豆餅。這一次,你可不能再把餅偷藏起來,一定要吃下去哦。」她說,嫣然一笑。

他挫敗地瞪她,半晌,猛然旋身,大踏步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良久,唇畔笑痕不曾淡去,只是,鎖在眼眶裏的淚卻一顆接著一顆逃脫。

「你一定要吃,一定會吃,對吧?」她問,沙啞的嗓音藏著難忍的痛楚。「……對吧?」

☆☆☆

麥哲倫不相信她能辦到──不,應該說他不相信憑星宇豹這支年輕生嫩、戰績又總是墊底的隊伍,能在三連戰裏擊敗聯盟資深的常勝軍。

在不知不覺中,他乖戾地期盼能見到溫紅臉上出現夢想破滅的神情,希望她也嘗嘗失望的滋味。

這樣,她就不會天真地以為只要有夢,一切都是可能的。

這樣,她就不會那樣天真地仰頭望著他,用那種溫柔到令他六神無主的聲音說愛他了。

他希望她受傷,希望她遭受現實殘酷的打擊,希望撕毀她總是讓他不知所措的笑容。他從來沒有……這麼想傷害一個人……

每一次,當他冷淡地瞪著電視螢幕裏的比賽現場,當他惡意地期待自己的球隊輸球時,他會有些厭惡自己,不,應該說是極度的鄙視。

一個男人不該這麼小心眼,這麼尖酸苛刻,而且,還是針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女人。

即使當年吳香麗琵琶別抱,他也不曾興起任何惡意傷害她的念頭。

他厭惡她,憎恨她,卻不曾沒風度到詛咒她的婚姻。

可他現在,卻迫切地希望溫紅受傷……

為什麼?他竟變成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男人?連他都瞧不起自己!

麥哲倫下頷肌肉一抽,握拳用力敲了辦公桌桌面一記。

不顧指節因此而微微青腫,他端起咖啡杯,狠狠飲了一口。

第一次,覺得黑咖啡嘗起來如此苦澀……

「老闆,老闆,我們真的挖到寶了!」

正當他瞪著杯內的黑色液體,恍惚思量時,門扉傳來一聲輕敲,跟著,小劉微胖的身軀興奮地竄入,高亢的嗓音刺痛他耳膜。

「這個女經理真的好厲害呢!你知道昨天的比賽多神奇嗎?五局下的時候,我們投手出了一點小狀況,連續兩個四壞球保送,又被敲出一支安打,一下子就滿壘了。結果對方三棒上場的時候,經理一直叫我們二壘手往左邊靠,本來大家還奇怪她在搞什麼,結果對方大棒一揮──靠!就那麼巧,球直接飛入二壘手手裏,身體連動都不必動一下,然後踩二壘,傳本壘──三殺!

「真是了不起!她怎能把角度算得那麼准?簡直太神了!莫非真是幸運女神下凡?」他哇啦哇啦一下子倒出一大串話,絲毫沒注意到麥哲倫一點也不為這樣的戰況報告感到高興。

「現在我們距離第三名只有半場勝差了,只要我們贏了今晚的比賽,就可以拿到第三名,擠進A級隊伍,下半球季想拿到冠軍也不是沒有可能。太棒了!簡直是奇跡啊!」小劉欣慰地感歎。

奇跡?這世上從來沒有奇跡,有的,只是付出與努力。

麥哲倫冷冷撇唇。他摘下眼鏡,拿眼鏡布拭了下微霧的鏡片,又重新戴上。鏡片後,透出炯炯眸光。

他承認溫紅很認真,也有能力,可事情真會如她所願嗎?

「對方可不是省油的燈。」他漠然評論。

「沒錯,所以今晚球迷全都出動了,後援會的人告訴我,今晚球場一定很熱鬧,肯定大爆滿,大家都期待能看到一場精采的比賽。老闆,你今天要不要也去現場看看?」

「不去。」

「嗄?」小劉一楞,冷靜下來看了老闆一眼後,總算發現他神色不善,「老闆,你……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高興?」他冰冽地反問。

「嗄?可是……」小劉吶吶地,「球隊表現好,大家都高興啊,那些小股東最近也都不抗議了,還說今天晚上要一起去看比賽呢。」

怎麼?就連那些平素利慾薰心、只會斤斤計較報表數字的老頭,也懂得為棒球熱血沸騰嗎?他沉下臉。

「老、老闆?」小劉驚慌地看他。

「給我接溫紅。」他下令。

「什麼?」

「打電話給溫紅!」

「啊,是,我馬上打。」小劉急忙拿出手機,按下按鍵,接通了溫紅辦公室的電話後,將手機遞給麥哲倫。

☆☆☆

溫紅楞楞地瞪著電話,不敢相信剛剛所聽到的話。

在最重要的比賽前,麥哲倫竟然親自打電話告訴她,就算星宇豹隊在今年球季抱回冠軍杯,他仍然打算將球隊轉讓給雙城集團。

「差別只在於是要白白送給他們,還是賣給他們。」他冷酷地,「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要不是因為老頭的遺囑,我早就擺脫這個燙手山芋了。」

她聽了,震驚莫名,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想知道,明知球隊會落入最害怕的人手裏,你還會這樣一心一意付出嗎?反正就算再怎麼努力,你都無法挽救球隊的命運。」

她懂了。原來他打這通電話的用意,只是想打擊她,想刺傷她。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她心傷地問。

他仿佛一窒,兩秒後,才狠聲撂話,「我只希望你離我遠一點!」便切斷了電話。

而她,握著話筒,好片刻無法回神。頭,更暈了,一早起來便折磨著她太陽穴的刺痛,如今更宛如利斧,一刀刀毫不留情地劈伐起來。

手一滑,話筒滾落地面,敲出幾聲清脆聲響。她沒拾起,只是彎下身,發燙的臉頰貼上沁涼的玻璃桌面。

她趴著,急促的氣息呼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煙,像漣漪,在透明桌面蕩開。

她看著,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秘書敲了門,探進一張歡快的臉龐。

「經理,比賽要開始了哦。」

雙手撐住桌面,她搖晃著站起身,強迫自己展露清淺甜美的笑容,「我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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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局

「你說什麼?麥禮成那老傢伙竟然立了那樣的遺囑?!」

裝潢闊氣的辦公室裏,一個頭髮半白的男人猛然握住話筒站起身來,差點撞翻了那張特地從拍賣會標來、號稱二次世界大戰時英國首相丘吉爾坐過的高級古董辦公椅。

「是的,總裁,我聽了也很驚訝。」電話另一端傳來畢恭畢敬的男聲,「不過那天在高爾夫球場,我確實聽見麥哲倫的妹妹麥雲兒對她朋友這麼說,她還說麥哲倫之所以聘溫紅當球團經理,也是麥禮成遺囑裏吩咐的。」

「有這等事?」男人愕然,那雙平日銳利如鷹的老眸,此刻漫開些許迷惑。「麥禮成竟然要免費將球隊跟球場奉送給我?」

是的,這男人正是雙城集團的大老闆吳清發,他曾多次對麥禮成開價想買下星宇豹,卻總是無功而返,本想轉而跟麥哲倫談這筆交易的,沒想到卻意外得到這寶貴消息。

「這太詭異了。他是想怎樣?玩死自己的兒子嗎?」吳清發挑起眉,撫著下頷沉吟,「要他在一年內讓星宇豹隊拿到總冠軍,不是天方夜譚嗎?而且,還要那樣一個丫頭來當經理──」

「麥雲兒說,麥哲倫一直懷疑他父親跟那個女經理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那老傢伙為了討好自己的情婦,特地送她一支球隊玩玩?」吳清發冷冷撇唇,「別傻了!我很瞭解那老傢伙,他老歸老,腦子可不糊塗,也沒浪漫到拿價值幾億的資產當哄年輕女孩的禮物。這裏頭肯定有問題!」

「是,總裁說得是。」電話那端的男聲唯唯諾諾地,「那我們現在還要不要跟麥哲倫談交易?」

「先別這麼急。」吳清發出言阻止,「你想個辦法,安排麥哲倫跟我見面,讓我先試探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

「還有,豹隊的總教練你認識吧?」

「是,我們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

「要他來見我!」吳清發以命令的口氣道。

「嗄?為什麼?」

「因為我要跟他談一筆生意。」鷹眸閃過詭譎的銳光,「一筆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生意。」

☆☆☆

這一個半月來,豹隊的戰績像在坐溜滑梯,才剛剛攀到第四名,差點能擠上A級球隊,突然間卻又風雲變色,連八敗,再度墊底。

慘綠的紀錄讓球季初始因好奇而大量湧入的球迷大失所望,逐漸流失,或轉而支持其他隊伍,或寧願在家看電視轉播。

星宇豹隊的門票收入一路下滑,球員卡等周邊商品更是乏人問津,位於桃園的專屬球場也因為球隊戰績不佳,廣告賣不出去,看板上除了自家集團的產品及形象廣告外,一無所有。

就連支付球場日常維護的費用,也得靠著將球場外租的租金收入,才能勉強打平。

看著每月固定印出的財務報表,麥哲倫劍眉緊攏。簡直是一筆糊塗爛帳!現金流入少得可憐,支出卻高得嚇人,而這還沒算上一堆未到期的應付票據及帳款。

要不是還有關於溫紅的話題可炒,吸引一些球迷,恐怕收入還會更慘!

他不滿地眯起眼,手指敲著辦公桌。再這樣下去,不必等今年球季結束,球團就等著宣佈破產清算了──剛好讓雙城集團坐收漁翁之利。

念及雙城集團,麥哲倫不禁想起前陣子跟吳清發的會面。

那老頭像是嗅出了點什麼,在兩人打高爾夫球時,野獸般的銳眸總有意無意地掃向他,似乎在評估什麼。

在打了九洞之後,他的愛女吳香麗也翩翩來臨,她一來便嬌言軟語,粘著他不放。

他們想做什麼?

當時他只是不動聲色,思量吳清發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果然,不久之後,那老狐狸言語中便透出端倪,旁敲側擊地問他父親臨死前是否交代了些什麼,有何「特別」的囑咐?

「能有什麼特別的囑咐?還不就叮嚀我像樣點,別敗光麥家資產!」他故意以開玩笑的口氣回應。

吳清發也幹幹地笑了,笑意卻不及眼眸。

一陣你來我往的打太極後,吳清發見從他口中套不出什麼,索性話鋒一轉,談起他跟吳香麗來。

「說實在,我是很希望你們小倆口在一塊兒的,當年要不是香香任性,你們今天說不定已經是一對神仙美眷了。」

他聽了,只是淡極一笑。

可吳香麗卻反應熱烈,先是跺了跺腳,嬌嗔埋怨父親不該如此當面提起,又風情萬種地瞥了他一眼,眸中意味明顯。

吳清發似乎也看出了女兒情意所鍾,呵呵一笑,「我愈看你們倆愈登對,不如這樣吧,由我這個做老爸的厚臉皮作個媒,把你們送作堆如何?」

他究竟想怎樣?

對這樣的提議,麥哲倫可不像吳香麗那樣表現得既嬌羞又嫵媚,他只是定定注視固定在支架上的小白球,然後瀟灑一揮。

白球飛得又高又遠,一下子便上了果嶺。

「好!」兩父女同時喝采。

他這才轉回頭,眸光刻意略過吳香麗,直接凝定吳清發。

仿佛看出他內心想法,吳清發又是幾聲乾笑,「怎麼?你不信我這個媒人?我可是認真的!坦白說,我早就想跟Bruce結親家了,可惜在他生前未能如願。」他歎口氣,「我還跟他說,如果你們這對小兒女結了婚,我就把雙城的一切也都交給你打理,我們兩老正好一起退休,天天打高爾夫。」

他的意思是,娶他女兒還附送價值數十億的嫁妝?有這等好事?

麥哲倫靜定拉回思緒,冷冷一笑。

那天跟吳清發會面後,他回家隨口一問,妹妹立刻招出她曾在球場不小心對友人吐露父親的遺囑內容。

他心下頓時了然,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吳清發肯定透過某種途徑得到了這消息,所以才特意約他出去探問虛實,順便也把自己的女兒叫來當道具。

時至今日,吳清發還以為他會為了吳香麗暈頭轉向嗎?

那老狐狸太低估了他的冷靜,也太高估自己女兒的魅力……

電話鈴聲陡然響起,打斷麥哲倫不悅的沉思,他接起話筒──

「老闆,我是小劉!」聲音聽起來相當驚慌。

麥哲倫挑眉,「怎麼了?」

「完了啦!完了啦!」小劉一徑慘叫,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口氣。

「究竟什麼事?」

「落後十分!」小劉哀嚎,「今天不知怎麼搞的,我們的球員一上場就失誤連連,教練的戰術運用也怪得要命,現在比數是十比零,都快九點了,才打了五局。球場來了一堆記者,爭著要看我們創下聯盟有史以來最多負分紀錄……丟臉死了啦!」

最多負分紀錄?麥哲倫凜眉不語。

「我看這下完了,咱們球隊形象全毀,連帶集團形象也要跟著賠進去!今天還是在我們主場比賽,我看咱們那些僅剩的球迷恐怕也要鬧暴動了吧?怎麼辦?怎麼辦?」

「你冷靜點!」麥哲倫喝斥,「小紅……溫紅呢?她在球場嗎?」

「當然在啊!」

「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從頭到尾一直站在窗前瞪著球場,我從沒見過她那種表情。說實在,有點可怕,跟平常的樣子完全不一樣。老闆你說,萬一她當場崩潰怎麼辦?我們最近形象已經夠糟了,萬一她在那些記者面前大哭大鬧,我怕會──」

「我馬上過去!」

不等小劉說完,麥哲倫便急急掛了電話,旋風也似的卷離辦公室,連西裝外套也忘了穿。

☆☆☆

球賽終於結束了。十三比零,星宇豹隊大敗。

果然創下紀錄了。

溫紅表情木然地望著一個個垂頭喪氣、在全場噓聲下頹然離開球場的球員們。

她知道他們一定很難過,因為她也很難過。

自從中華職棒開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場毫無鬥志與專業可言的比賽,而且,打出這種球的還是她負責管理的球隊。

這其間一定有問題,否則之前還信心滿滿要打進前三名的球隊,不會突然有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蹶不振。

而她相信,問題的癥結很可能跟教練團最近奇怪的戰術運用有關。 豹隊的總教練似乎總是在錯誤的時候下錯誤的指令,搞得隊員們暈頭轉向,人心惶惶。

究竟怎麼回事?難道教練團受了黑道威脅打假球嗎?不!不會的!她怎麼能這麼想?

溫紅用力搖頭,直覺地否決了這個推測。

可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無論如何,她必須弄清楚!

她轉身下樓,才剛踏出電梯,漫天喧囂聲浪便震動了她耳膜。

球員休息室外,記者們蠢蠢欲動,拚了命想擠進去採訪,可門扉卻始終緊閉,明白傳達出一股冰冷拒絕之意。

一見到她嬌小的身影,記者們立刻轉向,朝她包圍而來。

「溫小姐,對豹隊今天這樣的表現,你有什麼看法?」

「全場將近十次失誤,職業球員用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打球,你覺得如何?」

「有傳言說可能有賭盤介入,所以豹隊球員才故意放水,你認為有可能嗎?」

「絕不可能!」面對一個個露出看好戲神情的記者,溫紅沒有驚慌,她一整神色,以最嚴肅的口氣回應,「我相信我們的球員,他們絕不可能涉嫌賭博。請讓一讓,謝謝!」

「溫小姐──」

「我相信他們只是心理上一時疲累而已,也許是最近連敗的關係,讓球員們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能作為失誤的理由嗎?」記者們不買帳,「身為職業球員,不應該讓情緒影響工作吧?」

溫紅胸口一窒。是啊,這的確不是藉口。

事實上,這是最爛的理由了!

她無奈地咬了咬唇,正思索著要如何化解今日這場公關危機時,麥哲倫高挺的身影驀然現身,霎時攫住眾人的視線。

「麥先生!」

沒讓記者們有機會形成包圍網,麥哲倫眼明手快地抓住溫紅的手,在幾名警衛的協助下閃進球員休息室,緊緊鎖上門。

「你怎麼來了?」

他沒說話,低頭審視她蒼白的容顏,「你臉色看來很差。球隊輸球對你刺激這麼大嗎?」

她黯然斂眸,「他們不該輸得這麼慘。」

「我早說過,這是一支爛球隊。」他不屑地撇嘴。

「不是這樣的……」她照例要為球隊辯解,只是這一次,嗓音細軟無力。

他聽了,禁不住有些慌,「你不會是要哭了吧?」

「……」

「別哭,小紅豆。」他手忙腳亂起來,扶住她肩膀,「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事情沒那麼嚴重吧?雖然分數是很難看──」頓了頓,「你千萬別哭啊!」

「我沒有要哭埃」她揚睫,訝異的眼神仿佛在奇怪他怎會這麼想。

他一愣。「可妳──」

「我才沒那麼愛哭。」她嘟起嘴為自己辯解,只是口氣有些心虛。「你別那麼緊張嘛。」

他緊張?

麥哲倫神志一凜,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的反應確實可以用「緊張」兩個字來形容。

緊張?他?只因為擔心她流淚?他面色一沉,阻止自己繼續細想這個問題。輕輕咳了咳,他強迫自己將視線落定溫紅掩不住憂傷的容顏。

看樣子,她是真的很失望。球員們近乎可笑的演出,想必重重傷了她的心。

這一次,她不會再傻傻地堅持自己相信他們了吧?

麥哲倫深深望她,黑眸掠過一道複雜光影。

雖然沒抬頭看他,但溫紅很清楚他在想什麼。他一定在想,這樣的情況早在他預料當中,只有天真幼稚的她才會相信一支連年戰績墊底的球隊。

他一定在想,他選擇不相信是對的。

他一定在想,憑她一個女人絕對無力改變這樣的現實。

他一定是這麼想,就像他總是譏誚地看待世事人情那樣,他現在一定也譏誚地看待今晚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小紅豆。」

他的聲音好溫柔。他是在同情她嗎?

「我……一定會做到的。」她揚起眼睫望他,蒼白的唇緊咬。「在上半球季結束前,我一定會把他們推上前三名,你相信我。」

麥哲倫歎氣,「你何必折磨自己?」

他不相信!她牙關又是重重一咬,「我會做到的!」

他只是沉默。

「你不相信我嗎?」她受傷地。

「……你想怎麼做?」

「讓我上場指揮。」

「什麼?」他一震。

「讓我上常」她堅定地重複,「我想親自指揮戰術。」

「你的意思是,要開除總教練嗎?」

「不,不是的。」她容色一白,忽然有些慌亂,「我只是……我只是想,我可以跟他一起……」細微的嗓音淡淡消逸。

他靜靜看她,「你不相信總教練?你認為他故意放水打假球?」

「不!當然不是!」溫紅嚇了一跳,連忙搖手,「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她別過頭,咬住下唇,「他最近的戰術運用怪怪的,不太對勁。我想,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

「……你認為你可以做得比他好嗎?」

她猶豫半晌,才慢慢點頭。

「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他爽快地同意。

聞言,她反倒愕然地瞧他。

「我不是說過嗎?」墨瞳閃過一道光芒,「你是球團經理,我放手讓你管這支球隊。」

「意思是,你同意我兼任教練?」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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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7: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局

闊朗整潔的球場空蕩蕩的,唯有夜空落下的月華、星芒,淡淡地為孤單的球場裹上銀妝。

望著眼前一片空曠,溫紅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偏過秀顏,望向刻意帶她來此的男人。

他說,要帶她去看星星,而她以為會是陽明山山頂,沒想到他卻開車直奔桃園星宇豹隊的專屬球常

「為什麼來這裏?」

「你忘了嗎?」他不答反問。

「什麼?」

「本來要替你辦歡迎Party那天。」他解釋,「球員跟教練沒半個人來,你卻自得其樂,一個人躺在草皮上看星星。」

「啊,我記得。」她點頭,哀怨地瞟他一眼,「那天我邀你一起躺下來看,你還很不給面子,說什麼也不肯呢。」

「我現在肯了。」

「嗄?」

他淺淺一笑,抬手溫柔撫過她臉龐,「我現在很想跟你一起躺下來看星星。」

她臉一燙,心跳不聽話地加速。

奇怪了,他只不過是說要跟她一起看星星啊,她幹嘛這麼緊張?

但是,那沙啞的嗓音聽來太性感、太曖昧,教她招架不祝她無意識地歎息,還來不及表示意見,麥哲倫便牽起她的手,領她走向草皮區。

「不可以!」她連忙拖住他,「球季已經開打了,我們豹隊明天就要在主場比賽,這時候不能踏壞草皮,會不吉利的。」

「不吉利?」他怪異地揚眉。

「嗯。」她用力點頭,「你也知道打球的人都很迷信的,何況這又是新球場,大家當然希望讓它保持在最佳狀態囉。」

「這是什麼怪論調?」麥哲倫不以為然,「就算踩壞了草皮又怎樣?待會兒讓工友整理一下不就好了。」

「不行,萬一來不及怎麼辦?」

「來得及的。」球團董事長道。

「來不及。」球團經理堅持。

於是,麥哲倫只能微微歎息,「身為球團董事長,卻連自家球場的草地都不能坐,這個董事長當得還真窩囊啊!」他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

「這──」她卻信以為真,開始覺得阻止球團大老闆踏進球場似乎是有些無禮,不覺憂慮地顰起眉。

見她認真思量的模樣,他不禁微笑。「如果只是踏壞幾根草,就會影響球員比賽時的表現,我看這樣的球隊也沒有贏的希望了吧。」半故意地感歎。

「當然有!」她急急辯解,「你不信任自己的球員嗎?」

「我應該信任嗎?」

「你當然應該信任,他們都是很優秀的球員埃」她說得理所當然。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單純地信任別人?」

「為什麼不能?」她不解。

他靜定地望她,「我就不能。」

她沒說話,看向他蘊著淡淡自嘲的眸,倏地領悟,「所以你剛剛在餐廳時才不相信我嗎?」

他緩緩點頭。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相信過我?」她啞聲問,有些傷,有些痛。「你以為我說不知道Bruce就是老總裁,一直是在騙你的嗎?」

「我不確定該不該相信,只能懷疑。」

「可我說的是真的啊!」

「我怎麼會知道?」他澀澀地。

「埃」她一怔,心頭掠過複雜滋味,「那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曾經是Bruce的情婦吧?」

「很有可能,不是嗎?」

「哦。」她楞楞地應,楞楞地望著他。

他苦笑,看得出她因為自己被懷疑而感到委屈,也看得出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相信她。她怎麼會懂呢?如果,她一直是在父親與兄長密實的羽翼呵護下長大,如果她的世界一直只有真、只有善、只有美──那麼,她的確不會懂的。

「哲倫。」她柔聲喚他,輕輕握住他的手,仰望他的澄透眼眸蘊著憐惜,仿佛看出了他深埋在心底的苦澀。

看著那樣的眼睛,麥哲倫不覺有些恍惚,抬手撩起她一束秀髮,輕輕把玩,「我很想知道,你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星空。」

「跟你一樣埃」

「不一樣。」他低喃,望著她的眸很溫柔,很包容,卻也有點奇異的惆悵。「怎麼會一樣?」

她心弦一緊。他覺得她不懂他嗎?因為她太單純,太天真,不懂複雜世故的他嗎?因為這樣,他才沒辦法喜歡她嗎?

「你喜歡吳香麗,是因為她能懂得你嗎?」

他一楞,仿佛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是因為她能瞭解你,懂得你,所以你才那麼愛她嗎?」她仰頭憂傷地睇他,吐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自己的心。

「……」

「她真的很懂你嗎?」

「不是的。」他終於開口,「她倒也不是那麼瞭解我,只是──」

「只是什麼?」她追問。

「她跟我是同一類人。」他淡道,嘴角一勾,噙著自嘲意味,「所以我能明白她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我。」

「為什麼?」她聲音發顫,「她當初為什麼……要跟你分手?」

他凝望她,許久才說:「你不知道嗎?」

她搖頭,「Bruce只告訴我,你因為跟她分手很傷心,從此再也不打棒球了。」到後來,嗓聲黯然得幾乎無法聽聞。

可他卻聽清楚了,定定瞧著她,黑眸深不見底。然後,他再度執起她柔滑的小手,領著她往球場邊緣走。他脫下大衣鋪在地上,拉著她一起坐下。

「我想,球應該不會打到這裏來吧。」他微笑,「坐壞了草皮也無所謂。」

她沒說話,只是呆呆坐著。

他歎息,擁著她靠入自己懷裏。

「哲倫?」她一僵,心韻因他親密的舉動而狂亂,顫顫地往後仰頭望他,眼瞳帶著幾許癡迷。

望著她毫不掩飾的表情,他震撼了,心弦溫柔地扯緊,一時情動,無法抑制地在她溫潤的前額烙下輕輕一吻。

當他的鼻息性感地圍裹住她時,她直覺地掩落眼睫,櫻唇揚起某種期待的弧度。這女性化的反應更加逗引了他,展臂將她翻轉過身,方唇霸氣地摩挲著她。

微冷的唇,與滾燙的肌膚,曖昧相親,持續著亙古以來魅惑無數男女的遊戲。

細長的、恍惚的、嬌柔得足以摧毀任何男人理智的申吟,自她櫻桃般豔紅小巧的唇瓣緩緩吐逸,像最不經意的一陣風,挑起了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像最溫婉清淺的一彎水,柔柔沁入他心底;像最熱情奔放的火種,點燃了他跨下的欲苗。

他必須停止,他知道。在星月輝映的球場上,不是一個男人可以要了一個女人的地方,就算他再浪蕩,再不羈,也不該這樣誘惑她。

他必須停止。

她的反應太生澀,太笨拙,也太全心全意,顯見對他毫不設防。

可她該設防的,除非她是那種不介意一晌貪歡的女人──但他知道,她不是。

他必須停止。

如果她那個寵她上了天的哥哥知道了這件事,他不會有好下常

他必須停止。

可他停不了。

他停不了──沁涼的大掌探入她衣襟,放肆地揉弄那一團渾圓。

他停不了──熾燙的欲望挑逗地貼緊她柔軟的大腿。

他停不了──饑渴的唇密密攫住她,意欲吮盡她骨血。

他停不了,她的滋味太美太好,他停不了……

「嗯……」喉間滾出一陣痛苦的、壓抑的、粗啞的申吟,兩道濃眉懊惱地糾結,眉間滲出點點汗滴。

「……怎麼了?」小手慌亂地撫上他痛楚的眉宇,「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不舒服嗎?」

不舒服?是啊,他的確很不舒服。他猛然推開她,坐起身,撫額重重喘氣。

「……哲倫?」她擔憂地睇他,跟著坐正身子,玉手一伸,想碰觸他的肩。

「別過來!」他厲聲斥道。

她嚇了一跳,凍坐原地。「怎、怎麼了?」

他沒答話,轉頭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瞳眸幽邃如謎。

她一顫。這已不是第一次發現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尤其是今晚,他似乎總是這樣深深地看著她,看得她不知所措,心慌意亂。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沒錯,錯的人,是我。」仿佛看出她慌亂的心思,他自嘲地勾勾嘴角。

她怔怔望他,眼神又是倉皇,又是無辜,又掩不了淡淡委屈。

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的神態,他身子一繃,別過頭,伸手揉了揉略微抽疼的太陽穴。她令他頭痛。「知道嗎?我真的很怕妳。」

溫紅容色一白,「我……我知道。」他一個小時前才說過。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呢?」他低聲道,暗暗磨牙。

她胸口一痛,「我……我不知道。」

「為什麼你就不能正常一點?世俗一點?平凡一點?」

「我很……很平凡埃」她顫著唇,「我每天準時上班,跟其他上班族一樣,每天上便利商店報到,我回家也看電視、看新聞,雖然不太愛看八卦雜誌,只喜歡看棒球比賽,可是……可是也有很多人是這樣啊!我也認識很多隻關心棒球的球迷,他們迷棒球也是迷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我也沒……也沒特別怪啊,我──」她一頓,嗓音傷心地梗在喉頭,仰望他的眸隱隱漾著波光,「我真的很怪嗎?」

她想哭。明知道自己不該哭,不該像在餐廳那樣,無緣無故地流眼淚嚇人,可是……她真的又想哭了。

她也不想啊!她也不想這麼莫名其妙,這麼軟弱,這麼拿自己的眼淚當武器來嚇一個男人,她只是真的很難過。

因為他說她很怪,因為他怕她,因為他……不喜歡她。

「我真的讓你……這麼害怕嗎?」

「對!」

淚珠,無聲無息地墜落。

他沒有看她,緊繃的臉龐逕自對著無垠夜空。「你知道第一個教我打棒球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

「是我父親,是他教我打球的。」低沉的嗓音乘著夜風回旋,深幽得像來自久遠以前的回音。「那年,我才五歲。」

「跟我……跟我一樣。」菱唇勉力揚起,「我也是五歲時開始玩棒球的。」

「第一個送我棒球手套的人是他,第一個把球投入我手套裏的人是他,第一個接我球的人也是他。是他讓我愛上了棒球,卻也是他強迫我放棄棒球!」

憤然的控訴震動了溫紅胸口,教她說不出話來。

「小學到高中,我一直參加棒球隊;大學時,也因為幾所私立大學的棒球校隊很強,特意去報考。他很生氣,責備我不求上進,丟麥家的臉,堂堂大集團的繼承人居然只想打棒球!」唇角嘲諷一撇,「所以他恐嚇我,如果不放棄棒球,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還堅持要送我去國外念書。我說什麼也不肯,一定要留在國內打棒球,夢想著有一天能當上職業選手。」

職業選手?那麼,他跟哥哥一樣,曾經有過相同的夢想了。

她恍然,含淚的眸凝睇他線條淩厲的側面。

「我跟老爸為了棒球鬧翻的事,香麗後來也知道了,她笑我傻,不該為了棒球白白放棄億萬家產。我很生氣,跟她吵了一架,冷戰一個月後,她打電話給我,下了最後通牒。」

「……她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俊唇冷峭一勾,「她說她沒興趣嫁給吃不飽又餓不死的球員,要嘛,我就放棄棒球;要嘛,就跟她分手。」

她倒抽一口氣。

「那時,我正在韓國參加亞錦賽。」

「你入選國家隊了?」她訝異地望他,從不知道他棒球原來打得這麼好。

他不說話。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他冷冷一笑,那宛如從鼻孔噴出的嘲諷笑意,讓人全身發涼。「後來我投了一場爛球,被對方敲出六支安打,四個四壞球保送,外加一次失誤,丟了四分。要不是在我後面的救援投手壓得住場面,我們那屆比賽連八強都打不進。」

她一凜。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碰棒球了。」他一字一句道,語氣冷厲。

可溫紅卻聽出其間隱藏的惆悵與悔恨。

從那之後,他不再打棒球了,恨上了曾經是最愛的運動。

那是……怎樣一種決絕的心痛?

她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我明明想忘了那些,想忘了從前,為什麼你總要讓我想起?為什麼你要一再地提醒我?」他猛地轉頭看她,深眸蘊著難以形容的惱怒、憤慨、鬱悶,還有一點令人心驚的瘋狂。

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我不能把你當成其他女人一樣?為什麼不能幹乾脆脆地跟你玩一場遊戲就算了?為什麼要對你特別?為什麼要為了你壓抑自己?」他一句句逼問,一句比一句更加震撼她心房。

他在說什麼?他的意思難道是──

「你其實……不討厭我,對嗎?」她不確定地問,迷蒙的眼眸流動著期盼。

「我如果討厭你,還會這麼苦惱嗎?」他怒咆。

這一次,她沒有嚇著。「你是不是……你覺得我有一點點特別嗎?」

「你該死的特別透了!」

她拚命壓抑想飛揚的心。「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她斂眉低眸,嗓音好輕細。

「什麼?」

「你打算跟吳香麗舊情複燃嗎?」

「誰說我要跟她舊情複燃了?」又是一陣暴吼,「我討厭那個女人!」

她突地緊緊抱住他,緊得幾乎勒住他的呼吸。

他一驚,「你幹什麼?」

「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她不顧一切地嚷,小臉埋入他胸膛,「好喜歡好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驚怔了他,胸口暴烈燃燒的火焰跟著一滅,他僵住身子,喉間不可思議的乾澀起來。

「我不會再追問你了,不會再逼你說你不想說的事。我會儘量讓你不要想起以前的事──除非你主動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問,不會探聽,不會煩你。我發誓!」巧顏揚起,閃著淚光的瞳楚楚鎖定他的眸,「所以答應我,不要怕我好嗎?」

他說不出話來。

「不要怕我,哲倫,我求求你。」她懇切地望住他,貝齒緊緊咬著唇,咬得唇色發白。

他心一軟。「別咬了。」拇指頂入她唇間,分離那緊緊咬合的唇齒。

「你肯答應我嗎?」她執意要問出答案。

他不語,片刻,嚴凜的神色終究一緩,湛眸掠過一絲無奈。「妳埃」他捧起她的臉,方正的前額抵住她的,「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

他不討厭她,他覺得她是特別的,沒辦法拿對其他女人一樣的態度對她。

這意思應該是,他有一點點喜歡她吧?

連續幾天,溫紅只要一得閒,就會想起兩人在球場看星星的那晚。

那晚,他們說了很多很多話。她告訴他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包括哥哥背她到溪邊釣魚、抓青蛙,她第一天上學,還有她十歲生日那天,父親送她棒球手套,以及她從小就立志當棒球選手,結果後來發現自己只能當球團經理──聽她這麼說,他忍不住笑了,而她驚奇地發現,當他大笑時,頰畔竟有兩個若隱若現的酒渦。

「好可愛!」她尖叫,央求他多笑幾次給她看。

他卻忽然板起臉告訴她,這就是他從小痛恨大笑的原因。

「為什麼?」

「男人有酒渦,娘娘腔!」他不滿地蹙眉。

可她不覺得埃他的酒渦淺淺的,並不深,笑起來不像女孩那樣甜得發膩,只是柔化了他過於剛硬的臉部線條,像灑落了陽光,教人看了怦然心動。

為了想再看到他笑,她眼珠一轉,決定拿自己的哥哥開刀。

「你知道嗎?我哥有個很怪的名字。從小到大,他為了這名字不知道跟同學打過幾次架,也經常跟我爸吵翻天。你要不要猜猜他叫什麼?」她故意一本正經地。

他卻不肯猜,唇線緊緊一抿。

溫紅以為他生氣了,正急著想說些什麼時,他陡地爆笑出聲。

她愕然睜大眼。不會吧?她都還沒拋出「笑果」呢,他怎麼就先笑了?

直到他一面困難地忍笑,一面斷斷續續地自白後,她才知道,原來他和哥哥之前在餐廳有過那麼一段雞同鴨講。

因為這個笑話,他也開啟了話匣子,與她分享關於他和母親與妹妹的趣事。

而她發現,雖然他跟父親的感情不好,跟母親和妹妹的關係卻是相當親密的。就好像哥哥對她一樣,他對母親和妹妹也是一種保護的姿態。

他是皇后與公主的騎士。

當她這麼評論時,他先是好玩地揚眉,接著又伸手揉揉她的頭。

那天晚上,他不時揉她的頭,好溫柔,又好寵溺地,凝望她的眼神深邃得像兩汪不見底的古潭,教她迷惘又心動。

是的,她心動了。經過那晚的互訴衷曲,她發現自己又更喜歡他一些,更愛他一些。她愈陷愈深了……想著,她臉一燙,芙頰生暈,心跳也歡快地律動起來。

「……小姐,你到底要買幾個?」疑惑的嗓音突地在她面前響起。

溫紅楞了楞,連忙收束心神。差點忘了,她是來買紅豆餅的啊!

「嗯,我要三個──不,還是給我六個好了,謝謝。」

接過裝著紅豆餅的紙袋,她匆匆奔向球常忽地,星巴克綠色的招牌映入眼簾,她心念一動,繞進去點了一杯黑咖啡。

一杯黑咖啡,一袋紅豆餅,她興沖沖地帶著戰利品來到球場專為貴賓準備的包廂,等待球賽開打。

空蕩蕩的室內,只有她一個人,她剛打開紙袋,取出一個紅豆餅時,門扉突然傳來幾聲急叩,跟著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溫小姐、溫小姐,你在裏面嗎?是記者!我擋不住他們!」急促沙啞的嗓聲在外頭嚷嚷。

她楞了楞,還沒搞懂是怎麼回事,門扉便被人群衝撞開來,十幾名記者闖進來,幾台攝影機對準她。

她嚇了一跳,急忙從座位上起身,不自覺往後一退。不錯,自從接任球團經理以來,新聞媒體便老愛追著她跑,尤其當球季開打,星宇豹每場比賽結束後,記者們也往往略過總教練,直接找她來採訪賽後心得。可還沒有哪次像這樣,竟在開賽前不顧禮貌地沖進球場包廂──瞧瞧這陣仗!簡直當她是獵兔般圍捕嘛。

「請問有何指教?」她試著冷靜問道,可細柔的聲嗓還未全落下,便遭淹沒。

「請問溫小姐,傳聞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

「對於某週刊今天刊出的報導,你有什麼要說的?」

什麼報導?

「那是不是不實的謠言?你要控告他們嗎?」

拜託!她連是什麼樣的謠言都還沒弄清楚呢,怎麼控告?

「另一個男人是誰?是你青梅竹馬的戀人嗎?」

青梅竹馬?戀人?她沒聽說啊!

「兩個男人為你爭風吃醋,你有何感想?」

誰為她爭風吃醋了?

「不、不好意思啊,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她勉力揚起清淺微笑,「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呢?我完全搞不懂你們在說些什麼埃」

「誤會?」記者們彼此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最後由一名女記者代表發言,「所以,這就是溫小姐你的說詞囉?一切只是個誤會?」

等等!她只是想弄清楚他們的問題埃

「撰文的記者有相片為證,那天麥先生跟那個男人不僅在餐廳爭吵,甚至還被揍了一拳,而你說這只是誤會?」

餐廳?啊,他們指的該不會是──溫紅眨眨眼,「你們是說我哥哥嗎?」

「哥哥?」眾記者一楞。

「你們說的餐廳,是在林森北路附近的那家日本料理店嗎?」她問。

「是埃」

「那就對了。」她一拍手,「那天是我請哥哥到餐廳吃飯。他跟我一樣很愛吃日本料理,我又剛領到擔任球團經理的第一份薪水,想想似乎應該請他吃頓飯──」

「溫小姐。」眼見她又要展現招牌的無厘頭式發言,一個男記者連忙截斷她。「請說重點好嗎?」

「啊,不好意思。」她歉意地比個手勢,「重點是,」輕咳兩聲,「溫泉。」

溫泉?眾人面面相覷,更加摸不著頭緒了。

「不瞞你們說,我哥哥一向很討厭這個名字。」

「妳哥哥?」男記者楞了楞,小心翼翼地問:「溫小姐的意思是,你哥哥名叫溫泉?」

「不錯。」她嚴肅地點點頭。

「這跟我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一個女記者不耐地問。

「當然有關係啦。因為他們倆就是這樣吵起來的。」

「嗄?」

「是這樣的,我哥向哲倫自我介紹他叫溫泉,哲倫以為他在開玩笑,反問了一句是在北投還是陽明山,結果就惹惱我哥啦。說來也算家醜,我哥個性一向衝動,二話不說就賞了哲倫一拳──唉,我到現在還覺得對不起他呢。」她無奈地歎氣。

「溫小姐的意思是,他們為了『溫泉』吵架,所以你哥才揍了麥先生一拳?」

「沒錯。」

「那妳為什麼要掩面離去?」一個記者銳聲逼問,「報導上說你都哭了呢。」

「因為我哥哥當著全餐廳客人的面,賞了我老闆一拳埃你們想想,在那種情況下,我怎能不因羞愧而哭泣呢?」璀亮的明眸望向態度最尖銳的女記者,「如果是你,也會想哭吧?」

「這──」

當下記者們皆啞然無語。

「溫小姐,請問──」正當某大報記者還不死心地想繼續追問時,幾名警衛沖了進來。

「對不起,球賽開始了,溫小姐想專心看球,請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先離開好嗎?」說著,幾名高大的警衛半強迫地架著記者們離去。

「可是──」

「有什麼問題,各位可以等比賽後再來訪問,謝謝!」警衛們姿態強硬。

眼看也問不出什麼內幕,記者們彼此交換幾道挫敗的視線後,只得摸摸鼻子,無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終於走了。溫紅才剛松一口氣,懶洋洋的掌聲便響起。

「哲倫!」她驚異地望向那正倚著貴賓包廂門扉、玉樹臨風的身影。「你怎麼會來高雄?」

一般而言,除了重要比賽,球團大老闆很少出現在球常更何況今天還不是星宇豹的主場,而是來到了高雄客常

「看樣子你已經圓滿解決了。」他微微一笑,關上門,走近她,遞給她一本週刊。

她瞪著週刊封面上,溫泉向麥哲倫揮拳的彩色相片。「怪不得你那天嘴角會腫起來,看來我哥這一拳打得很重哪,對不起。」她煩惱地凝眉,垂首向他道歉。

麥哲倫好笑地挑眉,「我要你看的不是這個。」

「那你要我看什麼?」

「看裏頭報導都寫了些什麼啊!」這女人!果真有逼瘋一個人的本事。他翻翻白眼,可瞥見她認真異常的神情,又不禁微笑了。

她真是個令人驚奇的女人。當他期待某種正常反應時,她的反應卻總是另類;可當他以為她單純到人畜無害時,她又能以一般人想不到的方法解決問題。

就像方才,他急急忙忙從臺北飛來高雄,原本是想替她解圍的,卻發現她已用獨特的應對方式打發了如狼似虎的記者群。

這個傻氣又聰明的女人啊!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搖搖頭,搶過她正認真研讀的週刊。「算了,別看了。」

「可是,你不是要我看的嗎?」

「沒營養的八卦報導,看了也沒好處。」

「你很討厭耶!一下要人家看,一下又不要人家看。」她嘟起嘴,低聲抗議,「不理你,我要吃東西了。」悶悶地咬了一口紅豆餅。

「怎麼?你到現在還沒吃晚餐?」他收攏眉峰。

「對埃」

「那怎麼行?」麥哲倫搶過紙袋一看,發現裏頭全是紅豆餅。「光吃這個怎麼行?營養會不均衡的!」他斥道,一面拉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吃晚餐。」

「不行啦。」她掙脫開來,「我要留下來看球賽。」比了比玻璃窗外熱鬧的球場,「已經開打了。」

他不在意地瞄了一眼,「兩支弱隊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

「什麼弱隊?」她生氣了,「你居然這樣批評自己的球隊?」

「難道不是嗎?」相對於她的怒氣衝衝,他仍是一副半玩笑、半嘲弄的姿態,「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兩隊剛好排在倒數兩名。」

「球季才剛開始嘛。而且,今年我們的球員都很有鬥志,你看著吧,我們的排名一定會一路往上升。」

「是嗎?我倒不這麼樂觀。」麥哲倫撫著下頷沉吟,「不過,最近門票賣得不錯倒是真的,看來你這個女經理對球迷果真有一定的號召力。」湛眸掠過一抹興味,「再加上我們倆的緋聞,我看以後票房還有再往上推升的可能。」

「不僅要票房上升,我還要球隊贏球,這才是重點。」

「不錯,這才是重點。只是,憑這支球隊做得到嗎?」

「當然可以。」她信心滿滿。

「哦?」他表示懷疑。

她不理他,端起咖啡啜飲一口,苦澀的味道剛入喉,她小巧的五官立即糾結在一塊兒。

「哇!真的好苦。」她吐吐舌抱怨。

「什麼東西?」他接過她手中的紙杯一看,「黑咖啡?」劍眉訝異地挑起,「你幹嘛忽然買這個來喝?」

「人家想喝喝看嘛。」為了中和口中的苦味,她連忙咬了一口紅豆餅。

他笑望她狼狽的模樣。「這東西不適合你,我幫你加點糖跟奶精吧。」

「不要!」溫紅搶回紙杯,「我就這麼喝沒關係。」仿佛意欲證明似的,她又飲了一口,同樣地,小臉又是一皺。

「幹嘛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我想──」

「想什麼?」

「我想,說不定我也會慢慢愛上你喜歡的滋味嘛。」她輕聲說,有些羞澀。

他心一扯。是為了他,她才勉強自己喝不喜歡的飲料嗎?為了瞭解他?

「你不必這麼做的,小紅豆。」他在她身畔的沙發落坐,揉了揉她的頭,展臂擁她入懷。

螓首,柔順地偎靠著他寬厚的肩頭。「我想這麼做,不可以嗎?」

「要瞭解一個人,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可是,我想不到還能用什麼方法。」她揚起臉,凝睇他的眸略帶憂傷,「我只想更靠近你一點,更懂你一點。」

「小紅豆……」他歎息,吻了吻她挺俏的鼻尖。

玉頰如秋楓瞬間染紅,她收斂羽睫,仿佛在期待他更進一步的挑逗。

室內,流轉著某種甜膩的曖昧,他望著她嬌俏可愛的容顏,喉頭陡地一干。

老天!他想要她,這裏,現在!

「我餓了。」他啞著嗓音,望著她的眸滿是陰暗的欲望。

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餓了?那要不要吃點紅豆餅?」

「嗄?」他一愣。

「你不是說餓了嗎?」

是啊,他是餓了,可不是她認為的那種「餓」。他懊惱地歎氣,輕輕推開她,站起身,連續做幾個深呼吸,極力想壓下胸臆間竄起的欲火。

她太純真,太癡傻,他不能在這種半公開的場合要了她。

「怎麼啦?有這麼餓嗎?你沒吃晚餐嗎?」她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痛楚而壓抑的神情。

他苦笑,「在飛機上吃過了。」

「那要不要吃點紅豆餅?」她討好似的獻上一塊,「很好吃哦!」

他搖頭,正想拒絕時,卻瞥見了她蘊著祈求的眼。他歎口氣,「好吧,給我。」接過紅豆餅後,他慢慢咬了一小口。

「怎樣?」她充滿期盼地望他。

太甜,太膩。

「呃,還可以。」

「這一家的不算太好吃,下次我帶你去公館,那裏有一家小攤的紅豆餅很棒,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排隊等著買哦。」

「……嗯。」他勉強同意。

她甜甜一笑,正想說些什麼時,窗外一陣喧囂驀地吸引了她的眸光。

「啊!全壘打!是我們星宇豹打出來的!」

趁她興奮地起身對著窗外又叫又跳時,麥哲倫悄悄拿了張面紙包住紅豆餅,塞入外套口袋。

而她,一徑滿足地看著豹隊第四棒球員悠閒地跑回本壘,接受隊友英雄式的歡迎。

「看吧,我就說我們的球員是很棒的。」片刻後,她巧笑嫣然地回眸。

「偶然一次,不足為奇。」他淡淡地。

明眸光芒一斂,她沉默數秒,輕聲開口,「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好嗎?」

「什麼?」

「如果上半球季結束時,我們能擠進前三名,你就跟我去公館吃紅豆餅。」

「那有什麼問題!」他一口答應。

「要連吃三個哦。」她立下規則。

「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孩子氣地與他擊掌為諾,唇畔笑花清甜得像春晨沾染露珠的玫瑰。

他貪婪地享受她動人的笑容,沒注意到那對澄透的眸子在瞥向他口袋的鼓起時,悄悄掠過一絲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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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6: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局

保時捷車廂裏,空氣微微窒悶。

麥哲倫目光直視前方,靜靜開著車,線條嚴苛的臉孔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鄰座的女人明眸流轉,瞥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了?為什麼不戴隱形眼鏡?」

他沒有回答。

「Aaron!」她嬌聲膩喊,大大的眼睛嫵媚地眨了眨,「人家在跟你說話耶。」

「我覺得戴眼鏡很好,很方便。」

「打棒球時也戴?」她問,若有深意地。

他嚴厲地瞥她一眼,抿唇不語。

她卻若無其事,嬌笑地開口,「聽說你已經不打棒球了──是因為我嗎?」

他冷冷一撇唇角。

「是為了我吧?」女人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傾過身,蔥白的手指刮上他臉頰,「看到沒?」

「看什麼?」他一動不動。

「看我的手。」她放低音量,性感地在他耳畔挑逗,「沒有戒指。」

「……」

「我離婚了。」

「我聽說了。」他語氣平淡,「不然你也不會從溫哥華回來。」

「原來你一直在打聽我。」她甜甜一笑,低下唇,拂過他敏感的頸畔。

他推開她,「坐好!」

嚴厲的嗓音讓她嚇了一跳,卻不害怕,紅唇淺淺勾起,「你還在生氣嗎?」

「氣什麼?」

「氣我當年離開你。」

「那是你的選擇,不關我的事。」他冷淡地回應。

可她卻清楚地察覺到他肩膀一陣僵硬。

他果然還是在乎自己的。當年她琵琶別抱,果然深深刺傷了他,而這傷口,很可能還未平復,否則他也不會特別注意她離婚歸台的消息了,不是嗎?

只要他還在乎她,她就有辦法讓他重新迷戀上自己。等著瞧吧!

明眸熠熠生光,玉手一落,擱上他大腿,柔柔地、滿帶歉意地撫觸,「對不起,Aaron,我向你道歉。」

他腿部肌肉一繃,數秒後,冷峭的眼光朝她投去一瞥,「可以拿開你的手嗎?吳香麗小姐。」刻意喚她全名。

「幹嘛連名帶姓地叫啊?」吳香麗不依地嘟起俏唇,「你從前都叫我香香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家想聽你這麼叫我嘛。」她偏過頭,柔順的長髮撩撥他耳際,「你知道嗎?這幾年我經常夢見你,在夢裏,你總是溫柔地叫我,香香,香香,香香……」放輕嗓音,她迷蒙沙啞地喚著。

一聲一聲,仿佛來自過去的魔音,執意召他回到那曾經執著,曾經單純,曾經拿整個人、整顆心深深愛上一個女人的年輕時代。

那傻氣的、難堪的、教人不悅的青春時代埃

他不想回顧!

煞車一踩,迅如捷豹的跑車硬生生停下放縱的奔馳,吳香麗後背狠狠撞上椅背,尖喊一聲。

「下車。」他淡然望她,曾經滿蘊愛戀的眼眸,如今只留下清沉森冷,冷得教她脊髓一顫。

「Aaron?」

「下車!」

她咬唇,雖害怕他這樣的眼神,卻不願認輸。眸光一轉,在觸及車窗外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時,臉龐瞬間一亮。「是那家店!記得嗎?我們以前常來這裏吃的。」她拉住他的手,「我們第一次約會,你就是帶我來這家店,因為知道我喜歡吃豆腐鍋,所以你特意帶我來品嘗他們的招牌料理。」說著,墨睫緩緩一斂,既柔媚又羞澀,「我想,我大概就是在這裏愛上了你吧。」

他面無表情。

「陪我進去好嗎?我好想再跟你在這家餐廳吃頓飯。」她低聲央求,「就當是老朋友對你的最後請求,好嗎?」

他不置可否,表情依舊淡漠。

「Aaron。」

來自過去的呼喚震盪他心弦,麥哲倫牙一咬,視線越過令他憎惡的女人,望向曾經讓年輕的他流連忘返的餐廳。

在這裏,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為了她,他甚至連帶恨上了曾經最鍾情的棒球。

這裏,殘留著他不想記起的回憶,那不堪回首的過往。

「最後一次,好嗎?」嬌柔的嗓音再度輕輕揚起。

也許,真正擺脫過去的最好方法,便是勇敢面對它……

「Aaron,求你。」

「走吧。」他頷首,終於答應了。

在餐廳旁的專用停車場停好車後,他邁開修長的雙腿走向餐廳,吳香麗在後頭緊跟著。

「喂!別走那麼快,等等我啊!」高跟鞋在地上敲出焦急聲響。

他不理會,依然快步前進。

她哀怨地瞪了他挺拔的背影一眼,猛一跺腳,才匆匆奔上前,不顧一切地挽住他臂膀,強迫他配合自己的步伐。

兩人走進餐廳,一身和服打扮的女服務生趕忙前來招呼,在等候帶位時,麥哲倫冷著一雙眼打量四周。

經過這許多年,這家餐廳的擺設竟還是跟當年相仿,唯有玄關處多擺了幾尊精緻可愛的日本娃娃,臨窗的窗臺邊也放上一整排。

窗邊的餐桌,一個女人拿起其中一尊,好奇地把玩著。

真蠢!女人就愛這些玩意兒。不屑的想法才剛掠過腦海,下一秒,他面色陡變,收攏眉,瞪著將娃娃放回窗臺、揚起臉龐盈盈淺笑的女人。

是溫紅!她在這裏做什麼?他僵著身子,看她唇畔漾開笑痕,玉手托著小巧的容顏,以一種十足愛嬌的神態凝睇坐她對面的男人。

她看那男人的眼神好溫柔,滿是依戀。

他握緊拳,胸口撞擊出雷鳴般的鼓聲,瞪著她拿起筷子,一口口喂那男人吃東西。

怎麼?那男人是手斷了,還是天生軟骨頭?連吃個東西都要女人來喂?

更可惡的是,她似乎還伺候得很高興!該死!

「……怎麼啦?Aaron,你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疑惑的嗓音拉回麥哲倫憤慨的心思,卻沒緩和他陰沈的臉色。

「沒什麼。」他淡應一聲,目光仍膠著在溫紅身上。

吳香麗察覺不對勁,跟著找尋他視線焦點所在。

「那女人你認識嗎?」

「認識。」

「不會是你的新歡吧?」是長得挺清秀的,不過也不怎麼樣嘛。會是這幾年浪蕩情場的他看中的對象嗎?

「不是。」麥哲倫磨著牙,「她是我們球團新任的經理。」

「啊!她就是那個經理!」吳香麗吃了一驚,眸光再度調回溫紅身上,好奇不已,「原來就是她埃我在電視上看過她幾次,個子好像挺矮的。」夾在一群高頭大馬的球員間,顯得有些可笑。「說實在的,Aaron,你到底為什麼要聘她當經理?該不會真跟她有什麼──」未完的嗓音猛然打住,她張口結舌地瞪著身畔的男人。

她從沒看過他這樣的表情,鐵青著臉,下頷緊凜,深幽的眸迸射出令人難以逼視的火焰。

是憤怒嗎?不像。那樣激烈的火苗遠比憤怒更狂野,更霸道,更深沉,更讓人喘不過氣。

那幾乎……像是一種獨佔……

她身子一顫。是的,這樣的眼神正是獨佔,他瞪著那兩人的神態,就好像最珍貴的寶貝遭人侵犯。

想通這一點後,吳香麗突地恐慌起來。

他怎能用這樣的眼神看那個女孩?他甚至從不曾這樣看過自己……

「Aaron,走吧,服務生準備好包廂了。」她緊緊挽住他臂膀,慌亂地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可他卻甩開了她,逕自邁開步履朝溫紅走去。

☆☆☆

落定桌邊的身影驀地侵入溫紅視界,她莫名其妙地揚起容顏,認清來人是誰後,眼眸立即一亮。

「哲倫!」

聽聞她驚喜的呼喚,溫泉皺起了眉,麥哲倫則繃緊下頷。

「怎麼那麼巧遇見你?」她笑容燦爛,「你也喜歡這家餐廳的日本料理嗎?」

「妳呢?」麥哲倫不答反問,「我不知道你喜歡日本料理。」

「嗯,從小就喜歡。我們鄰居家有個日本老奶奶,她做的日本料理好好吃,我就是那時候愛上的。」她興高采烈地,笑彎了眉眼。

真這麼開心嗎?

麥哲倫瞪視她清甜的笑顏,眸底倏地掠過一抹難以形容的恨意。

這陣子他為了她心神不寧,整個步調都亂了,為了看她一眼,甚至像白癡似的來回開上三個小時的車子,誤了開會時間也在所不惜。

結果,她居然跟別的男人約會,還一副快樂幸福的模樣!

「你好像很高興。」一字字自齒間迸落。

「我是很高興埃」她甜笑,渾然未覺他的惱怒。

「你──」他咬牙切齒,還來不及說什麼,一道柔膩的嗓音急急插入──

「這位就是溫紅溫經理吧。」吳香麗趕上來,重新挽住麥哲倫臂膀,芙蓉般的清豔臉頰親昵地貼住他頸窩。

溫紅唇畔笑痕一斂,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請問你是?」

「吳香麗。」她主動伸出玉手,「你應該聽過吧?我爸爸是雙城集團的總裁。」

雙城集團?那她是吳清發的女兒了?原來他跟吳清發的女兒認識?

溫紅訝然,瞥了麥哲倫一眼,後者面無表情。

「既然妳也是Aaron的朋友,」吳香麗繼續道,語氣刻意甜膩,「我不介意你跟他一樣叫我香香。」

「香香?」溫紅跟她握了握手,神情木然地咀嚼這個昵稱,「香香公主嗎?」

「是埃」吳香麗嫣然一笑,「你怎麼知道以前Aaron都是這麼叫我的?他老說我就是他的香香公主,迷得他不可自拔。」明眸睇向麥哲倫,又嬌又媚地,「他這人啊,其實滿會說甜言蜜語的。」

「是嗎?」溫紅揚起頭,望向一語不發的麥哲倫。

她不確定自己在期待些什麼,也許,是在期待他的否認。

可他卻不否認,只是抿著唇,定定站著。

她喉間一梗,胸臆間漫開一股連自己也捉摸不清的酸楚。

「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嗎?」她問吳香麗。

「我們是初戀情人埃」

初戀?溫紅一震,迷蒙的眼迎向吳香麗笑意盎然的眸。

那麼,就是她了。她就是Bruce口中促使麥哲倫放棄棒球、甚至厭惡棒球的女人。

Bruce說,他兒子很愛很愛那個女人,甚至懷疑他從來不曾遺忘過她。

她怔怔望著面前身高相稱、五官也同樣出色的一對璧人。

所以,他們現在重逢了;所以,舊情要複燃了……

「所以,Bruce說的,就是她了。」

怔傻的呢喃低低自溫紅唇間流逸,她渾然不覺,可麥哲倫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眯起眼,眸中卷起冰風暴。

「他說了什麼?」他硬聲逼問。

「他說,你很愛她,還為了她放棄棒球──」

「住口!不許再說了!」怒咆截去她酸澀的低語,他狠狠瞪她,兇惡的模樣像是恨不得當場掐死她。「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她身子一晃。「我?騙你?」

「我父親告訴你這麼多事,你卻說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怎麼可能?」他俯近她,白牙亮著森森冷芒,「你老實說!這一切是不是你們早就計畫好的?」

「不,不是的!」她急切地搖頭,「我是真的不曉得Bruce就是星宇集團的老總裁,我一直以為……以為他是──」

「果農?」他挑眉,嘲諷地提供她答案。

溫紅不語,為他冰冽不屑的臉色而震撼。

她老是惹惱他埃不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似乎總是令他生氣。

他真那麼討厭她嗎?「你不相信我嗎?」

「我憑什麼相信?」他冷哼。

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他以為她和Bruce設下圈套騙他。

他不相信她,他討厭她……

「小紅豆!」

是溫泉在叫她,他扯住她衣袖。

她楞楞回首,「什麼事?」

「你、你怎麼了?」他驚愕地瞪她。

「我怎麼了?」

「妳……哭了!」

她哭了?小手直覺撫向頰畔,沾取不知何時滑落的淚珠。

奇怪,為什麼會哭呢?有什麼好哭的呢?她不明所以地想,眼淚卻一顆接一顆,不停自眼眶奔逸,而心口,一陣一陣地揪疼。

「小紅豆,你……你──」溫泉攫住她輕顫的雙肩,嗓音跟著緊張起來,「你別、別哭了啊,你知道我和爸最怕你掉眼淚了,為什麼……有什麼事說出來啊!你說出來啊!」他焦慮地吼。

「對、對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迷蒙地望著為她著急、為她擔憂的兄長,苦澀的委屈在胸口氾濫成災。「我太……我簡直莫名其妙……」她揚起唇,傻傻地笑,然後轉過頭,望向麥哲倫。

他同樣驚駭無比地瞪著她。

那樣的表情更加傷了她,心頭如遭雷殛,悶悶一痛。他也奇怪她為什麼哭嗎?也對,她的淚水的確來得莫名,連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好丟臉!嚶嚀一聲,她掩住臉,倉皇往餐廳門口奔去,逃開這令她難堪的一切。

兩個男人驚愕地瞪著她纖細的背影,接著,溫泉轉向麥哲倫,握拳便狠狠朝他送去一擊。

麥哲倫一個不穩,搖搖晃晃撞上另一張餐桌,伴隨著吳香麗驚慌的尖叫,立即吸引了餐廳裏其他客人的注意。

可溫泉不管,他上前一步,抓住麥哲倫衣領,「你這傢伙!我真想殺了你!」

「殺人可是要坐牢的。」麥哲倫冷冷回應,伸指一抹唇畔的紅腫,目光深沉,「你是誰?」

「溫泉。」

「北投還是陽明山?」他譏誚反問。

溫泉氣得臉色鐵青,握起拳,眼看又要往他身上招呼一記──

麥哲倫眼明手快地接住,神志也立刻恢復清明,「你是溫紅的……哥哥?」

「沒錯!我是她哥哥!」溫泉甩開他的手,狠狠瞪他。

他倒抽一口氣,霎時領悟自己犯了什麼錯,深眸掠過一絲狼狽。

「我問你,你當我妹妹是什麼人?你把她當成你身邊那些鶯鶯燕燕嗎?你以為她玩得起這種愛情遊戲嗎?」

「我──」

「你居然弄哭她了!從小到大,她一直是我們家的寶貝,連重話也捨不得對她說上一句,而你居然有膽弄哭她──」溫泉愈說愈氣,緊繃的嗓音既是對妹妹的不舍,更是對眼前男人的狂怒。他咬牙,凜冽的眼神射向臉色蒼白的麥哲倫,「我警告你,以後離我妹妹遠一點!否則我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拋下最後的警告,他轉身就走。

麥哲倫連忙拉住他,「等等!」

「你還想做什麼?」溫泉咆哮,火樣雙眸迸射出殺意。

麥哲倫苦笑,「讓我去。」

「去哪里?」

「去追你妹妹。」

溫泉臉色一凝。

好半晌,兩個男人只是定立原地,場面僵持,溫泉滿臉嫌惡,麥哲倫則神態堅決。

沒人注意到不遠處,一台相機正悄悄對準兩人,鎂光燈如一道閃電,快速劈過。

☆☆☆

她是個傻瓜,一個莫名其妙、淚灑公眾場合的白癡女人──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哭什麼。

只是,當她掉淚的時候,心口好疼好疼,像有人拿刀重重劃了一道,而她只能無助地看著傷口汩汩流出鮮紅的血。

從小到大,溫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得知自己不能打棒球時,她也曾失望得心痛;父親過世時,她更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可都不像剛才那樣的感覺。

那是極度的迷惘,極度的茫然,就好像忽然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只能呆呆望著眼前一片茫茫大霧哭泣。

對了,就是這樣的感覺。

溫紅恍然大悟,迷蒙著眼望住面前車水馬龍的大馬路。

城市的霓虹,在黑夜裏迷人地閃耀著,每一道七彩光芒,都魅惑得像要把人引入最曖昧不明的境地。

那是哪里?她不曉得,只隱隱約約明白,稍稍任性走錯一步,或許就會萬劫不復。

或許他對她而言,就像一盞致命的霓虹。

「因為迷路,所以我才哭了嗎?還是因為我已經走錯了路?」她仰頭望天,傻傻自問。

蒼天,暗沉深邃;蒼天,無月無星;蒼天,像他線條剛硬的臉……

「哲倫!」

她嚇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後一退,避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顫聲問,察覺自己的嗓音仍有些哽咽,急忙展袖拭去頰畔殘留的淚痕。

他不說話,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望著她的眸似關切,又似心疼。

她的心跳狂亂起來。

「你、你擔心我嗎?我沒……怎樣,剛剛只是……意外。瞧,」她勉力揚唇,試圖說服他,「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仍然不語,抬起拇指輕輕劃過她濕潤的頰,「是因為我嗎?」

「什麼?」

「是我惹你哭的嗎?」他重複,深幽的眸懊惱地睇她。

她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是這樣的!」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她只能傻傻地強調。

他低下臉龐,更深、更專注地瞧她。「你喜歡我嗎?小紅豆。」

「埃」她倒抽一口氣,腦中一陣暈眩。

他已經發現了嗎?可她都還沒表白啊!

「沒、沒關係,我知道你只是……只是開玩笑。」溫紅細細喘氣,「那個……那個吻就像外國人打招呼那樣,只是表示禮貌而已,我、我明白的。」她急切地,連自己都不明白在說什麼。

她只知道,他跟初戀情人重逢了,她不想讓他還得為了拒絕自己而為難。

而且,他討厭她埃她心傷地想。

「誰說那只是表示禮貌的吻?」他似乎對她的說法很不滿,蹙起眉,「沒有人打招呼是那樣吻的。」

「不、不會嗎?」她勉強揚起的笑容,既無助又慌亂,「可你就是那個意思不是嗎?否則為什麼──」為什麼要吻她?為什麼要招惹得她毫無招架之力?為什麼要讓她誤會他對她有什麼異樣的情愫?

淚水,不知不覺又滑落了。

他瞪著她,許久,逸出長聲歎息,展臂將她攬入懷裏,「怎麼又哭了?你真愛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她抽噎著,「我也、也不想惹你心煩。」

「小紅豆……」他柔聲喚她。

那樣的溫柔令她心悸,她急忙掙脫他的懷抱,強迫自己後退一步,遠離他溫柔的誘惑。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她深吸一口氣,悽楚地望著他,「你放心,我不會再自作多情,我會……我保證不再繼續喜歡你了。」

他沉默不語,可她看得出他相當震驚。

她唇畔的微笑更苦,「我不會再喜歡你的。以後見到你,我會……會只把你當老闆。」她舉起手,立誓般的低語,「你只是我的老闆,我以後會儘量離你遠一點。」

「……」

「我不會再想你,不會傻傻看著你笑,我也……也不會夢見你。我做得到,」她閉上眸,不知在說服他或自己,「我一定可以做得到。」

望著她蒼白卻堅決的小臉,一股難以形容的驚慌攫住了他。

「你在說什麼?!」他怒斥,「不許你這麼說!」猿臂一展,強迫她跌入自己懷裏。「誰說你可以不喜歡我的?誰說你可以躲開我的?我不准!」

「哲、哲倫?」她顫然望他。

「不許你收回對我的感情,不許你只把我當老闆!」他臉色慘白,好似被她方才的保證給驚著了,慌亂失措地搖晃著她肩膀,「我說不許!聽懂了嗎?我不准!」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她透過迷蒙淚眼睇他,「我只是不想讓你困擾埃」

「我不困擾!一點也不!」如雷的咆哮震動了她心弦,也驚動了街道上匆匆經過的行人。

路人好奇地打量這對當街爭論的男女,指指點點。

發現自己成為好事群眾的目光焦點,麥哲倫更惱怒,憤慨、挫敗、難堪、自嘲,雜亂的滋味漫開心頭。

「妳走!」他難抑煩躁,陡然推開輕易讓自己失去冷靜的女人。

她又惹他生氣了。她真不明白,他究竟在氣什麼?

委屈的苦澀滋味梗在喉間,溫紅白著臉旋過身,踉蹌離開。

可不過幾秒,他又展臂抓住她臂膀。「回來!」

她生氣了,生平第一次感覺胸口像有把火在燒,熾熱異常。

溫紅扭頭瞪他,「一下要我走,一下又要我回來!你當我是什麼?我不是一條狗!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講到傷心處,眼淚又如流水般傾瀉。她跺了跺腳,恨自己如此愛哭。

「我討厭你!」用盡力氣朝他擲落滿腔怨怒後,她轉身就走。

一雙有力的手臂自身後箝住她纖柔的腰。

「放開我!放開我!」她銳喊,拚命想掙脫那雙手,可他力氣好大、好蠻橫,她怎麼也逃不了。她既害怕又難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對不起。」沉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身子一僵。她沒聽錯吧?他跟她道歉?

「對不起,是我太過分了。」他繼續道,「你別生氣,別走好嗎?」懇求的低語蘊著濃濃自責,也隱隱藏著某種驚慌。

她鼻間一酸,「你欺負我,我不要理你,不要理你……」她哽咽著,撒嬌般的抗議令麥哲倫胸口悶疼。

他轉過她的身子,再次慎重道歉,「對不起。」

她聞言,哭得更凶了,掄起粉拳,一記一記捶向他的胸膛,「你欺負我,你好過分,好討厭,我不要理你,我討厭你,討厭你!」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著討厭,可任誰都看得出那激動的粉顏寫的是絕望的愛意,那蒙矓的淚眼訴說的是身陷情網的仿徨。

麥哲倫心一扯,更加擁緊她。「是我不好。 別生氣了,小紅豆,別哭了。」他溫柔地誘哄她。

她卻憤然別過頭。

他澀澀苦笑,揚手捧回她容顏,「我不是故意對你吼的,我只是……有點害怕。」

害怕?她楞然,「怕什麼?」

他不語,嘴角緩緩牽起一抹自嘲。

「你說話啊!」她跺腳。

他深深望她,唇間吐出壓抑許久的言語,「我怕你。」

她驚愕地瞪大眼,「你怕……我?」

他點頭。

「為什麼?」她不敢相信,「我對你很凶嗎?我很壞嗎?還是因為我剛剛打了你?」她聲調一顫,眼眸掠過驚慌,「對、對不起,我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你很痛嗎?不會受傷了吧?」她焦急起來,小手猶豫地撫過他胸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望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麥哲倫心弦一扯,又是無奈,又是心疼。

她把他當成什麼樣的男人了?那樣輕輕打幾下就會受傷嗎?還是她以為自己是女金剛,力冠群倫?

他歎息,拉下那令他心跳加速的柔荑,「我沒受傷,你打人根本一點也不痛。」完全比不上她哥哥隨隨便便揮出的一拳。

「可是你的嘴……好像有些腫。」她猶豫地瞥向他端正的唇,「我剛剛有打你的臉嗎?」

「當然沒有。」他禁不住低低一笑,「這是你哥賞我的。」

「我哥?」她困惑地眨眨眼,兩秒後,明眸掠過了然之色,「我懂了,你是因為我哥才怕我的。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你不要介意,他從小就是這樣,對我過度保護,可他不是壞人,真的!」急切地為兄長辯護。

她這番發自內心濃郁親情的言語,令麥哲倫有些不是滋味,他搖搖頭,推開心頭莫名的感慨。「我看得出他很疼妳。」他淡淡微笑,「我不是怕他。」

「那就……還是我囉?」她以手掩唇,花容失色,「我到底做了什麼?」

他沒回答,湛幽的眸如最古老的深潭,靜靜囚住她,教她無法動彈。

「我帶你去看星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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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6: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局

溫紅果然依約解聘了汪建麒。

聽說,跟心中最崇拜的偶像談完後,她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整整一個小時,連秘書想送茶進去,她都拒絕開門。

麥哲倫懷疑她是躲在裏頭痛哭。

可一個小時後,當她走進訓練中心跟正做著例行練習的球員們打招呼時,卻是笑意盈盈的。

「知道她解聘了汪建麒,那些球員沒怪她嗎?」他問前來報告的小劉。

「大部分球員都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倒沒怎樣,只有幾個說了幾句難聽話。」

「他們說什麼?」

「也沒什麼,反正就是些諷刺的話。」小劉漫不經心地。

「到底說了什麼?!」

低沉的咆吼讓小劉嚇了一跳,呆呆望著老闆陰沈不善的臉色,過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們說,她連自己最崇拜的偶像都可以狠心解雇,更何況是其他人?要大家小心一點,別中了她的暗箭。」

「該死!」麥哲倫詛咒一聲,握拳捶了桌面一記,「那她呢?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像平常那樣傻笑……」

傻笑?他可以想像得出小劉所形容的笑容,那種甜甜地、漫不在乎地、無神經到令人氣絕的笑容。

可真是漫不在乎嗎?真是無神經嗎?

或者,她只是用這樣的笑容埋藏不欲人知的哀傷……

麥哲倫陰鬱地收攏眉宇。

「……老闆,你真的打算放手讓她管理球隊嗎?」困擾的嗓音喚回他游走的思緒。

他定定神,「我說過,只要她能狠下心開除汪建麒,就讓她管理球隊。她做到了,不是嗎?」

「可是,她畢竟只是個女人。」小劉歎氣。

「你那天也看到了,男人也未必像她那麼瞭解我們的球員。」

「可是──」

「你沒看到這兩天的體育新聞嗎?全是關於她的報導。」麥哲倫沉聲道,「還有一家有線體育台特地做了篇專題報導,再加上報紙……你什麼時候見過星宇豹隊有這麼高的曝光率?」湛眸掠過一抹譏誚。

「是沒見過。」小劉不得不承認,又歎了口氣。若論新聞價值,溫紅這個年輕女經理確實為球團貢獻不少。「可重點應該是讓球隊贏球吧?老闆不是說今年務必要拿到總冠軍?那女人做得到嗎?」

「那你做得到嗎?」

「嗄?」

麥哲倫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如果你自認為做得到,我就把球團事務交回給你這個領隊來管。」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闆也知道我對棒球不專精,哪敢不自量力插手管這些啊!」當初老闆要交付給他這個重責大任時,他就巴不得能推乾淨了,現在哪有可能自找麻煩?「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連忙雙手舉高作投降狀。

見他這般緊張兮兮,麥哲倫臉上的微笑反倒加深了。

小劉這才落下一顆高懸的心。太好了,看來老闆大人沒真的被他惹怒。旁人或許不清楚,他這個跟隨多年的特別助理可是非常明白,麥哲倫發起脾氣來有多可怕。

阿彌陀佛。他在心底暗暗慶倖。

「……她現在在哪兒?」麥哲倫忽然問。

「誰?」他一時搞不清狀況。

「溫紅。」

「應該在球團辦公室吧。我聽說她下午要跟教練團開會。」

「好,我知道了。」麥哲倫站起身,拎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穿上。

小劉楞楞看著他俐落的動作,「老闆,你要去哪兒?」

「我去看看。」

「嗄?可是公司這邊──」

「四點半要開主管會議是吧?我會趕回來。」輕鬆拋下一句,麥哲倫邁開大步離開辦公室,瀟灑俊逸的身影,一路上惹來不少女職員傾慕的注目禮。

可小劉卻無法像這些女職員一樣,開心地用眼睛吃冰淇淋,他苦著臉看了看表,已經快兩點了,而位於桃園的球團辦公室離集團大樓起碼有四十分鐘的車程,這還沒算塞車時間呢。

老闆大人真的趕得回來嗎?要是他沒在會議上準時出現,那些資深高階主管自然不敢苛責總裁,矛頭肯定只會指向他這個辦事不力的奴才。

嘖,果真是特別助理最難為啊!

☆☆☆

她錯了嗎?

坐在球團主管的專屬包廂裏,溫紅透過玻璃窗扉遠眺球場上正進行熱身練習的球員們,幽幽歎息。

就在方才,她跟教練團開了一場季前評估會議,而照例,她又惹惱了那些男人。

只因為她堅持球隊新簽的年輕投手上半球季不得出場──

「你開玩笑!」年過半百的總教練拍案而起,「我們好不容易才在第一輪選秀搶下李文彬,這個球季還打算靠他來補強我們薄弱的投手戰力呢,結果你居然要他休息半個球季?」投向她的憤怒眼光幾乎能燒融任何人的意志。

她試著講理,「不一定要半個球季啊,如果他復原的情況比我預想的好,當然可以早點上常」

「什麼復原情況?」總教練又是狠狠一拳捶向桌面,「他根本沒受傷!好得很!」

「他『現在』還沒受傷。」她特別強調關鍵字眼。「如果再照那樣的姿勢練下去,很快就會受傷了。除非他能運用正確的投球姿勢,否則我不准他上場投球。」

「妳不准?憑什麼不准?」總教練瞪大眼,高聲咆哮,「我們已經把他登記為正式球員了,他非上場不可!」

「他不能上常」

「他可以!」

「不能。」

「你以為自己是誰?!」

總教練的怒吼如雷嗚,至今還回蕩在溫紅耳畔。

她再次歎息。為什麼最近她總是得罪人呢?自從遇上麥哲倫開始,她的生活就充滿了爭論與吵鬧,似乎每個人對她都十分有意見。

若是知道她又得罪了教練團,他會怎麼說呢?會不會又像之前那樣,對她板起一張嚴肅冷冽的面孔?

她不要埃她喜歡在墓園那天的他,雖然臉色依舊淡冷,但她知道他其實是關心自己的,否則也不會那樣擁抱她,不是嗎?

「天,我在想什麼啊?」溫紅喃語著,臉頰燒燙。她甩甩頭,命令自己將思緒拉回正軌,排開那瞬間佔據她整個腦海的男人身影。「我不要想了,不能想這些──」

「不能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一驚,回過小巧的容顏。端俊的臉孔方映入瞳眸,她立即一陣申吟。

不會吧?說曹操,曹操就到。

「怎麼?」麥哲倫面色一沉,「你似乎很不高興見到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急搖頭,粉顏又染上紅霞,「我是……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你怎麼會突然到桃園來?」

「我不能來看看自己的球隊嗎?」

「當然、當然可以,你當然可以來。」她吶吶地。

他凝望她數秒,劍眉一攏,「究竟怎麼了?你好像魂不守舍的樣子?是因為剛剛跟總教練吵架嗎?」

「啊,你都知道了。」秀眉煩惱地一顰,她自眼睫下瞧他,「你不會生氣吧?」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淡問。

「因為我……得罪了總教練埃」她咬唇,「最近我好像總是惹惱別人,包括球員、教練,還有……你。」說著,她偷瞧他一眼。

望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嘴角不禁一扯,「哪一個讓你最難過?」

「嗄?」她不解。

「得罪哪個人讓你最難過?」

「埃」她眨眨眼,考慮了一會兒,「我想應該是……你吧?」

「為什麼?因為我是球團董事長?」

「因為我最在乎你的看法。」她坦誠地。

這樣的回答震動了麥哲倫,他仔細盯著她,仿佛意欲從她澄透見底的眸子看出一絲端倪。

「……你說的是真的?」

「嗯。」

他驀地微笑了。那微笑,不僅牽動了他的唇,更映亮他的眸。霎時間,他線條冷硬的臉龐柔和了,柔和得教人心動。

她呼吸一凝,「你、你──」

「我怎樣?」

「你……為什麼沒戴眼鏡?」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麥哲倫微微一愕,「我今天戴隱形眼鏡。」

「你不戴眼鏡很好看。」話方出口,溫紅便直想咬下自己的舌頭。她並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花癡的,可不知怎地,心中所想的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沖口而出。她垂下頭,不安地絞動裙裾,「對、對不起,你就當我剛剛……什麼話都沒說吧。」

絞手、咬唇,她難得窘迫的模樣似乎取悅了他,喉間滾出一陣低笑。

她頭垂得更低了。

他在她身畔坐下,遞給她一方紙袋,「肚子餓了吧?」

她一愣。

「你的秘書告訴我,你今天還沒空吃午飯。」他微笑,將紙袋更推向她,「快吃吧。」

「啊,謝謝。」她楞楞地伸手接過,打開紙袋,一陣甜膩的香味撲鼻而來,「是紅豆餅!」眼眸一亮,神采飛揚地望向他,「你特地買給我的?」

「只是順手而已。」麥哲倫淡淡地,「附近剛好有人在賣。」

就算只是順手,也是因為知道她喜歡才買的吧。

她甜甜一笑,拾起一塊紅豆餅,咬了一口,閉眸細細品嘗那軟綿香甜的滋味。

看著她陶醉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這東西有這麼好吃嗎?」

「嗯,好吃極了。」她點頭,「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爸爸跟哥哥總會買來給我吃。每次吃完,我就覺得心情好多了。」

「這麼神奇?」

「就這麼神奇。」

「那你現在呢?心情好一點了嗎?」他問,凝定她的眸光深刻幽邃。

她心一跳,急忙挪開視線,不敢看那過於深遠的眼神。「嗯,好多了。」

「我聽總教練說了,你是為了一個年輕球員跟他吵架。」他忽地說道。

「……是李文彬。」

「他究竟是誰?」他問。

要是其他人聽見堂堂星宇豹隊球團董事長竟然不認得自己旗下的球員,何況還是一位球團寄予厚望的棒壇明日之星,肯定會瞠目結舌,怔愕當常

可溫紅卻絲毫不以為奇,因為她知道麥哲倫其實根本不關心球團事務。「他是今年選秀的狀元,身高一八五,體重八十五,右投右打。這兩年連續入選國家隊,代表我國參加亞錦賽跟世界盃比賽,平均防禦率一點三,表現相當出色。」

「防禦率只有一點三?」麥哲倫挑眉,「很了不起嘛。」

根據計算方法,防禦率和打擊率不同,愈低愈好。

「那還不是最了不起的地方。」溫紅繼續道,「他還是個左右開弓的投手。」

「左右開弓?真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他確實很厲害。今年世界盃他就是用左手投球的,球速之快,令人歎為觀止。」她頓了頓,「事實上,總教練認為他左投的威力比右投大多了,我們之所以選中他,也是為了補強左投的戰力。」

「那你為什麼堅持要他坐冷板凳?他受傷了嗎?」

「沒有。」她搖頭,「我只是希望他改回右投。」

「為什麼?」

溫紅不答,只是站起身,「你過來看。」來到玻璃窗前,她玉手一揚,指向樓下在球場角落與捕手練習傳接的年輕投手。「他就是李文彬。」

麥哲倫眯起眼,仔細打量。

「你看出他投球姿勢的怪異了嗎?」溫紅歎氣,「他其實是右投手,卻強迫自己改練左投。」

確實有些怪。麥哲倫撫著下頷沉吟,「他的左肩已經有過度勞損的跡象,投球姿勢有點僵硬,可能是負荷太重了。」

「你看得出來?」她訝異地睇他一眼。

「我對棒球不是真那麼一無所知的,小姐。」深眸掠過自嘲之色。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總之,他再繼續這麼練下去的話,遲早有一天手臂會廢掉。」

「那又怎樣?運動選手多少都會受點傷。」他語氣平板。

「但不該是現在。」她蹙眉,「他才二十二歲,難道你願意看到一個年輕人就這樣自毀前程嗎?」

「我們花錢請他來,就是要他打球的。」他慢條斯理地,「再說,總教練已經把他登記在正式球員名單上了,他不上場,只會削弱我們的戰力。」

她瞪他,「你真這麼想?」

「在商言商。」

「即使因此毀了一個年輕球員也無所謂?」她拉高聲調。

「他只是投球姿勢有點僵硬而已,也許調整過來就沒問題了。」

「他是負荷太重了!」她握拳揮舞,「他根本不適合練左投,再這樣下去會毀了他!」

他瞪著她憤慨的模樣,「你好像很激動。為什麼?」

難道李文彬是她另一個「崇拜」的對象?會不會太年輕了點?莫名的醋意在麥哲倫心中發酵。

「因為、因為……」

「怎樣?」

「因為我不希望他將來後悔。」溫紅咬唇,「如果有一天他因此不能再打球,他一定會非常非常難過的。」她語氣微頓,眼眶有些泛紅,「……我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投球的時候,整個人都崩潰了,看他那副樣子,我覺得好難過,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那樣了。」

心碎的低語牽動了他。這女人又要哭了。為什麼她總是如此易感呢?

他手一揚,不自覺地撩起她一束墨發,「這麼說,你哥以前也曾打過棒球?」

「高二那年他參加高中聯賽,還創下防禦率零點二的紀錄。」極度的心酸與苦澀,讓她忽略了他不尋常的舉動,任由他把玩自己的發。「只可惜一場車禍毀了他的夢想。」

「……我懂了。」

「想想看,我們其實可以把這幾個月當成一種投資,不是嗎?」她突地抬頭,熱切地凝望他,「我們跟李文彬簽了四年約,如果給他幾個月的休假,能換來未來三年半優秀而穩定的表現,不是也挺值得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還算划算。」

溫和的語氣令她一楞,「那──」

「我剛剛已經告訴總教練了,你怎麼說就怎麼做。」深眸閃過一絲善意的亮芒。

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要他聽我的?」

他淡淡一笑,「你是球團經理,不是嗎?」

她驚愕地張唇,「謝、謝謝你,我沒想到──」未完的嗓音倏地消逸。

他卻猜到了她想說什麼,劍眉嘲弄一揚,「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我會站在你這邊?」

「……」

「我不是說過嗎?只要你主動解聘汪建麒,我就放手讓你管理球團的一切。」

「嗯,你是這麼說過──」

「可你卻不信任我。」他語氣沉靜,深邃的瞳光箝住她。

在他幽沉的眼眸逼視下,她不禁臉紅了,同時也察覺到她的發正親昵地在他指間玩著溜滑梯。

「我……呃,對不起。」她細聲道歉,身子慢慢往後退,試圖逃脫他過於親密的碰觸。

他卻不容許她逃,手臂稍稍用力,扯過她發綹。

「啊!」她吃痛地輕喊一聲。

「別動。」他命令,嗓音像壓抑著什麼,沙啞無比。

他該不會生氣了吧?她輕輕咬唇,自眼皮下偷覷他。

俊朗端正的臉孔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她悄然歎息,「對不起。」羽睫飛揚,露出又是懊悔又是自責的眼神。「你別生氣好嗎?」

「……誰說我在生氣的?」

「咦?你──」

「我沒生氣。」他啞聲道,鬆開她的發,改攬住後頸,將她往前一帶。

溫紅踉蹌偎入他懷裏,「哲倫?」明眸迷惑地瞧他。

「再叫一次。」拇指撫過她柔細的臉龐。

她心慌意亂,「叫、叫什麼?」

「叫我的名字。」他凝視她,眼色深沉蒼邃,低低喚了一聲,「小紅豆。」

她全身一麻,灼燙的血流仿佛在這一瞬間全沖向耳畔,奏起令她雙腿發軟的曼妙旋律。

「快叫埃」他催促。

她雙眼微蒙,唇間逸出一聲歎息,「哲……倫。」

他神色一變,瞪著那宛如春櫻般粉嫩的唇,良久,他低吼一聲,低頭攫住那兩瓣教人失魂的柔軟。

她歎息更深,迷迷濛濛地踮起腳尖,嬌小的身軀更加貼近他懷抱。

麥哲倫吻她的唇,吻她的頰,吻她豐潤精巧的耳垂,吻她溫柔清秀的眉眼。他吻著,在她熱燙的容顏一一烙下印記,讓她的臉更燙,雙腿更軟,全身無力。

正當她覺得自己似乎要永遠沉溺於這激情之海時,他毫無預警地展臂推開她,就如同他突如其來擁她入懷一般。

她氤氳著眸,癡癡望他,神志依舊迷惘。

他瞪視她,下頷緊凜,深眸掠過數道難以形容的異芒。

然後,他猛然旋身,邁開大步。

「你、你去哪兒?」

「回臺北開會!」從齒間迸落一句,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溫紅不明白,為什麼那語氣聽來如此驚慌,如此殺氣騰騰?就好像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麼,而且為此感到十分憤怒。

☆☆☆

「哥,有件事不太妙。」

溫紅慢條斯理地開口,一面從盤子裏夾起一塊新鮮的鮭魚生魚片,沾上些許芥末。

溫泉手中的筷子一頓,停在半空中,「什麼事不太妙?」他擔憂地望著妹妹,「是關於球隊的事嗎?你又得罪誰了?」

她得罪的人可多了。

「這也是不妙的事之一啦,不過不是我今天要說的重點。」將鮭魚片送入嘴裏,她眯起眼,享受芥末刺鼻的辛辣味。

「那你的重點是什麼?」望著妹妹悠閒自在的神態,溫泉有種不祥的預感。

通常溫紅表現得愈若無其事,就表示事情愈大條。他展袖抹了抹前額滲出的冷汗,又端起桌邊的小酒杯,飲了一口燒熱的清酒。

做好心理準備後,他擱落酒杯,放下筷子。「好啦,可以說了。」

「你幹嘛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見他如此緊張兮兮,溫紅不禁嬌嗔,「我又不是闖了什麼滔天大禍。」

「就是這樣才可怕。」溫泉喃道。

每當妹妹渾然不覺自己闖禍時,那禍才是最驚天動地的。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他急忙搖手,端坐身子,扯開微笑,扮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樣。「有什麼事你說吧,小紅豆,我聽著。」

「嗯。」溫紅點點頭,張口欲言時,略微羞澀,收斂眼睫,「我好像……愛上他了。」

「愛……愛上誰了?」溫泉失聲驚喊,嗓音都變了。

「哥,你小聲一點。」小手連忙掩住他的嘴,明眸尷尬地瞥了四周一眼。

幸好沒人注意他們這一桌,否則多尷尬!她責怪地睨了哥哥一眼。

溫泉可顧不得她含怨的眼神,用力扯下她的手,「你說、說清楚!你……愛上了誰?」

「麥哲倫。」

「什麼?你愛上那個花花公子?!」溫泉再度拉高聲調,這回可比之前更尖銳、更激昂,自然也驚動了周遭的客人。

數道眼光同時往他們這一桌投來。

溫紅只得逐一向其他客人點頭道歉,最後,不悅的眸光落定溫泉身上。

「哥,你搞什麼?不是要你小聲點嗎?」

「我才想問你搞什麼?!」溫泉傾身向前,放低音量,「愛上麥哲倫?妳玩真的?」

「我才不是在玩。」她嘟起嘴,「感情能拿來玩嗎?」

「是不能玩,要認真以待──」不對!他在說什麼?再這樣下去,兩人的對話又會被溫紅牽著走。不成不成,他得導回正軌。溫泉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你是認真的嗎?會不會只是一時迷惑?你確定對他的感覺是愛嗎?」

「我也……不是很確定啦。」溫紅拿筷子抵住唇,沉吟道,「只是他每次一靠近我,我的心就跳得好快,還有他抱我的時候──」

溫泉一嗆,「他、他、他他他……抱你?」

溫紅瞪他一眼,「你聽我說完啦。」停頓數秒後,她才又細聲細氣地繼續,「他抱我的時候,我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吻我的時候──」

「他吻妳?!」溫泉一拍桌子,震驚極了。「那傢伙竟敢吻你?!好啊!我看他簡直不想活了!」他恨恨磨牙。

「哥,你到底在激動什麼啦?」對兄長過度激烈的反應,溫紅有點受不了了,嬌聲抱怨。

「我當然要激動,那個花花公子吻你耶!可惡!他竟敢這樣占你便宜──」

「只是一個吻有什麼大不了的?」溫紅翻白眼,「我又不是沒接吻過。」

「嗄?」這下,溫泉完完全全怔楞當場,他瞪著妹妹清秀溫婉的容顏,喉頭一陣乾澀,「你、你接吻過?什麼……時候?」

「高中的時候埃」

高中?也就是說,他可愛的妹妹還留在小鎮念書時,就被某個該死的傢伙奪去了初吻?!

「高中?」他咬牙,「你說,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改天要回鎮上痛扁他一頓!

「是聯誼時認識的朋友,你不認識啦。」

「聯誼時認識的?為什麼沒告訴我?你不是什麼事都會告訴我的嗎?」溫泉追問,想起妹妹竟然瞞著他跟男孩子談戀愛,不覺有些吃味。

「我又不喜歡他,幹嘛特地告訴你?」

「既然不喜歡他,幹嘛還讓他吻你?」溫泉更捉狂了。

「是他偷襲我的啊,人家也是沒辦法嘛。」溫紅無辜地眨眨眼。

偷襲?他妹妹的清白就這樣被某個高中男生「偷襲」去了?他很可能長得根本不怎麼樣,滿臉青春痘,還戴著一副呆斃了的近視眼鏡!溫泉氣得說不出話來。

「唉,總之過去的事不是重點啦,重要的是現在。」

輕柔的嗓音點醒了溫泉。對,重點是現在。 過去的事也只能算了,問題是現在。

他雙手越過桌面,攫住溫紅纖細的肩膀,「聽我說,小紅豆,離那個男人遠一點!」

「你說哲倫嗎?」

什麼?他們交情已經好到可以互喚對方名字了嗎?

溫泉收緊手臂,「聽我的,那傢伙不是好東西,別跟他走太近。」

「你怎麼知道他不好?」她反駁,「你又不認識他。」

「我不需要認識他!光看雜誌上那些花邊新聞,就知道他是多麼放蕩的一個男人了。」他不屑地冷哼。

「哥,你怎能光憑流言來判斷一個人?」她十分不滿,「是你教我看一個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看他的內心的耶。」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

「所以啦,既然你不認識他本人,就不能斷定他是好是壞。」

「這倒……也是。」溫泉頹然收回雙手,知道自己對麥哲倫的評斷確實有些偏頗,也許因為事關最疼愛的妹妹,所以無法絕對客觀吧。

他端起酒杯,悶悶地喝了一口酒。

這時,服務生適巧也送來了他最愛的烤秋刀魚。溫紅夾起一塊,細心剔去魚刺,送入他嘴裏。

「哥,來,你最愛吃的。」她盈盈一笑,清甜又嬌俏。

他張開嘴,接受妹妹的好意。

「還有這個。」她又舀了一匙茶碗蒸,湊向他的唇,「這個要趁熱吃才好。」

「嗯。」他來者不拒,又是一口含入嘴裏,一面咀嚼,一面問:「幹嘛對我這麼好?」

「因為哥哥對我好嘛。」她微笑,「哥哥關心我,我明白的。」明媚的瞳眸滿含撒嬌意味。

溫泉不禁歎氣。

他認輸了。旁人總愛笑他過於保護妹妹,可有這樣一個甜美又懂得撒嬌的妹妹,誰捨得不疼?

「我真拿你沒辦法。」他抬手,捏了捏溫紅俏挺的鼻尖。

她甜甜一笑。

他也回她一抹微笑,低下頭,舉箸往一盤炒高麗菜苗進攻。

「……哥,那你說我該怎麼向他表白比較好?」

一口菜倏地堵住喉腔,溫泉劇烈嗆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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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6: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局

溫紅果真創造了奇跡。

並不是她已經為球團帶來了什麼經濟效益,而是她竟能讓一屋子年齡起碼都比她大上一倍的男人乖乖聽她報告,甚至還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她的理論。

最後幾個股東走出會議室時,都是一臉茫然,仿佛仍搞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麥哲倫勾起嘴角,似嘲非嘲,「這篇報告很精采,引用的數據很精確,假設也很具說服力。」

「謝謝。」溫紅不好意思地摸摸髮鬢,「其實這篇報告並不完全是我寫的啦,大部分都是人家的幫忙。」舌尖俏皮一吐。

「……幫你寫報告的是個男人吧?」

「對埃你怎麼知道?」想起為了替她寫出這篇分析精闢的報告,整個過年期間都不得安眠的哥哥,溫紅眼神一蒙,氳開既歉意又心疼的迷霧。

麥哲倫看著,胃陡然一抽。他低咒一聲,發現自己竟該死地在意,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讓她露出這樣溫柔的神情?!

他抿唇起身,邁開大步,正欲踏出會議室時,卻瞥見她仍和自己帶來的那台筆記型電腦奮戰著,纖細的藕臂小心翼翼地捧起電腦。

「我來吧。」不耐的嗓音吐落,他展臂接過筆記型電腦,「瞧你笨手笨腳的樣子,我看走沒兩步就摔壞了。」

「啊,你怎麼知道?我有一次就是這樣摔壞螢幕的,後來拿去修時,花了我一萬多塊呢,好心疼。」

麥哲倫聞言,一翻白眼,沒理會她在身後碎碎念,逕自提著筆記型電腦走回她的辦公室,擱在乾淨整齊的辦公桌上。

哇!大老闆親自幫經理提筆記型電腦耶。

溫紅的秘書望見這一幕,抹著深色口紅的唇張成○字形,一臉的不可思議,直到溫紅喚她,她才猛然回神。

「Alice,可以麻煩你倒一杯黑咖啡給董事長嗎?」

「哦,我馬上──」

「不必了。」麥哲倫比了個拒絕的手勢,「我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溫紅眨眨眼,「你好不容易才來球團這兒,坐下聊聊嘛,我有很多事想跟你報告呢。」

「你還想報告什麼?」

「就是關於我剛剛提出的宣傳計畫埃既然股東都同意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進行?」

「你是指以你這個球團經理為號召,吸引球迷進場看球?」

「沒錯。」她一拍手,「球迷對一個年輕的女經理一定很好奇,所以我們要持續製造話題,除了在網站上加強關於我的宣傳,以後每場比賽我都要在現場出現。初期呢,我們就用這種方式吸引球迷進場看球,之後配合球隊愈來愈好的戰績,進場的球迷肯定會愈來愈多──」

「Stop。」麥哲倫伸手堵住她的唇,眼眸滿蘊嘲弄,「看來你對自己寫的劇本感到很得意。」

「嗯……有什麼……不對嗎?」朦朧的嗓音自他指間逸出。

「你耍得了那些小股東,可耍不了我。」他冷冷一笑,「你真以為現實會照你寫的劇本走嗎?」

她用力點頭。

「拜託你有點常識好嗎?」

「我有埃」

她有才怪!一股焦躁攀上麥哲倫胸口。這女人就是有辦法讓他感到挫敗!

「你知道要把劇本拍成一部戲的先決條件是什麼嗎?除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編劇兼導演兼女主角外,我們還需要其他演員!這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完成的獨角戲,明白嗎?」他低吼。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她掙脫他的手,「我們需要球員。」

「可我們的球員在鬧罷工!」

「嗯。」她蹙眉沉吟,「這倒是個問題。」

這倒是個問題?這倒是個問題?!

上帝!他想掐死她!

再這樣任由她胡鬧下去,明年價值數億的資產就要從他手中白白流失了。

「到此為止!」他斥喝,眸色深沉,「以後隨你要坐在辦公室裏當個花瓶也好,還是在球場當啦啦隊隊長也好,總之不許你再插手球團事務。我已經聯絡好了,下星期就會有兩個資深顧問來上任。」

「可是──」溫紅正想抗議,Alice尖銳的嗓音卻驀地響起──

「不好了!經理,董事長,糟了!」

「發生什麼事?」四束眸光同時射向她,其中兩道冷冽得令她身子一顫。

「呃,那個……」她支吾著,過了兩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他們聽說球團股東在這裏開會,全都闖進來了!」

「誰闖進來了?」

「球、球員……還有教練。他們……呃,他們──」Alice同情地瞥溫紅一眼,「要求罷免經理。」

☆☆☆

一片混亂。

球團的訓練中心擠了一群人,上至總教煉,下至幫國家代訓的二軍球員,星宇豹隊的成員幾乎全數到齊了,就連媒體記者也有幾個聞風而來,興沖沖地架起攝影機,捕捉這難得一見的畫面。

透過保全系統的監視器,溫紅與麥哲倫的眼簾同樣映入這歷史性的一幕。

職棒球員群情激憤鬧罷工,這還是聯盟有史以來第一回呢!

「如你所願,今天這一幕肯定會上新聞頭條。」麥哲倫冷峭地道。

溫紅默然。

「你打算怎麼處理?」

她沒說話,良久,聳了聳肩,「看來只能出去見見他們了。」

「不怕被丟雞蛋轟下來嗎?」

她深深看他一眼,「就算那樣,我也不能逃避。」

他心一動,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見她一個深呼吸,彎臂對自己做了個振奮的手勢,然後昂起頭走出辦公室。

不一會兒,兩人便下樓來到訓練中心。才剛踏進玻璃門,立即滿堂哄然,無數道充滿怨恨的眼光,如火般烙上溫紅肌膚。

她呼吸一顫,頓覺全身刺燙。

「開除她!開除她!」

「一個連棒球也沒摸過的女人憑什麼當經理?簡直是笑話!」

「我們不需要花瓶經理!要她滾!」

「要我聽女人號令?我寧願死!」

反對的聲浪一波波在室內翻天覆地的席捲,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嚴酷的落雷,無情地劈向溫紅耳膜。

她斂下眸,心海應和著室內的波動,掀起驚濤駭浪。該怎麼辦?

「董事長,開除她!」

「對!開除她!否則我們就罷賽。」

「開除她!開除她!」

齊聲吶喊宛如瀕臨高chao的交響樂,不斷地在溫紅耳畔迴響。

「安靜!」麥哲倫捶了牆面一記,冷冽的眼光掃視周遭一圈,「聽我說。」冰厲的嗓音一擲落,立即鎮靜了室內聲濤。

好厲害。溫紅訝異地揚眸,幾乎是崇拜地望著他。

他怎能一開口就攫獲了眾人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們對我聘請溫小姐擔任球團經理有很多不滿,但球團有球團的考量──」

「什麼見鬼的考量?!」一個球員忍不住譏刺地揚聲,「根本──」

麥哲倫淡冷地掃他一眼,「聽我說完。」

不高不低的語調蘊含某種威嚴,令那名球員立即住口,不敢再出聲。

「我知道大家是擔心溫小姐太年輕,沒什麼球隊管理的經驗,不過,關於這點請大家放心,我已經聘請兩個資深顧問協助她處理球團事務。」

「請顧問來幫她?」球員們聞言蹙眉,彼此交換疑惑的一眼。「什麼意思?難道她只是掛名的嗎?」

「當然不是!」溫紅連忙搶回發言權,「我是經理,負責球隊管理的人自然是我。」

「沒人跟你說話!女人。」球員又是一陣鼓噪,同時鄙夷又不屑地瞪向她。

那樣的眼神幾乎擊潰了她,但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挺立原地,唇角甚至還設法拉開一抹清甜微笑。

「我知道大家不喜歡我,也明白你們對我的能力有些懷疑──」

「豈只有些,是非常懷疑!」

「也許大家不相信,可說實在的,當初我要接下這職務時,心裏也很掙扎。就像你們說的,我既沒打過棒球,也沒什麼管理經驗,憑什麼擔任球團經理──」

「對啊!你憑什麼?」

「憑我喜歡你們每一個人,憑我真心喜歡這支球隊。」她閉了閉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接著移動蓮步,往球員中央走去。

見她突如其來的接近,球員們紛紛一臉嫌惡地避開。

她假裝沒看見,逕自將清澄的眸光投向星宇豹隊年紀最大的球員──汪建麒。

「一哥,你是我最崇拜的偶像,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你投球了。這些年來,你多次代表國家參加國際比賽,從少棒、青少棒、青棒一路打到成棒,我幾乎看過你每一場比賽。

「到現在,我還記得你參加亞錦賽對日本先發的那天,一哥,你那時球投得實在太棒了。七局下那記指叉球速度有一百五十五吧,不但三振了對方四棒打者,還化解了滿壘危機。沒有你,我們那屆亞錦賽根本進不了前四強。而我最佩服的,是你一點都不驕傲,賽後的記者會上也只是拚命說要感謝隊友給你的強力支援……」

極度仰慕的語氣,令汪建麒說不出話來。

在球壇浮沉這許多年,他雖曾高高在上地被尊稱為臺灣棒壇第一人,可歲月無情,過去的榮光對現在的他而言,遙遠得就像一場夢,一場早已褪色的夢。

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記得……

「……禹成,你從星宇豹隊一成立便加入了,可以說是豹隊的開國元老。」溫紅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球員張禹成,繼續道:「這幾年你經歷了高chao、低潮,可不論在什麼樣的狀態下,你打球的態度都一樣認真。記得兩年前八月那場對兄弟象的比賽嗎?你在三局下為了接對方的外野高飛球,整個人撲上全壘打牆,鼻子都撞傷了。那時候你流了鼻血吧?可卻只是揮揮手,要大家繼續比賽。」

張禹成一怔。那場比賽他流鼻血的事,並沒告訴任何人,這女人怎會知道?

「……青治,你是豹隊最年輕的球員。」溫紅轉向去年剛加入的年輕內野手周青治,「豹隊選秀時挑中了你,我真的很高興。去年五月對統一那場比賽,你在九局下犯了個嚴重失誤,漏接一個滾地球。球迷們都怪你,媒體也說你不該犯下這麼愚蠢的失誤……你為什麼不辯解呢?那天你胃不舒服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周青治愕然。

「因為你那天一直摸肚子。」她溫柔地微笑,「而且那顆球是因為滾到石頭上不規則地彈跳,你才漏接的,對吧?」

的確是那樣沒錯。但她……怎會知道?

「我看到了。」仿佛看出周青治心中的疑問,溫紅主動解答。

她看到了?可那顆石子很小啊,就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身為觀眾的她又怎麼可能如此眼尖?

「我不相信!」他搖頭,指控地瞪她,「你一定是胡猜的。」

「一開始是猜的沒錯,可後來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才證實了我的想法。」她平心靜氣地解釋。

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究竟幾遍?要看幾遍才能抓住這麼細微的小地方?

周青治發現自己動搖了,而在一旁默默觀望這一切的麥哲倫亦然。

他看著溫紅轉向下一個球員,一個接一個,她柔聲道出了球員們曾經創下的每一次紀錄,時間、場次、局數,她的記憶百分百準確,就連球員本人也無從反駁。

究竟是什麼樣的熱情,讓她能一一記下這些枝微末節?他難以置信地瞪她。這女人根本就是一部電腦──不,就連電腦資料庫也未必收藏了她腦中所有關於豹隊的記憶。

她沒說謊,她確實是星宇豹的忠實球迷,也是十足狂熱的棒球癡。

環視球員們個個瞠目結舌的表情,麥哲倫知道,她已逐漸收服了這群桀驁不馴的球員,而這令他既震驚又不悅,滿腔複雜滋味。

待球員與媒體記者迷惘地步出訓練中心,他更加確信,罷工風波就此結束。

「幸好。」溫紅小手拍著胸脯,一副如獲大赦的模樣。「我們有演員了。」星瞳朝他俏皮一眨。

他胸口一窒,瞪著她純真甜美的嬌態,心中惡意陡生,忽然有股想重重刺傷她的衝動。

「看來你執意要接下管理球隊的職務。」

「嗯。」她用力點點頭,期盼地望向他,「所以你願意讓我放手去做了嗎?」

「我的確可以交給你,只要你完成上任的第一件任務。」

「沒問題。」她又點了點頭,像小狗般熱切,「你要我完成什麼任務?」

「解聘汪建麒。」他不帶感情地。

「什麼?」她一愣,容色刷白。「你要我……」輕顫的嗓音困難地自喉間逼出,「跟一哥解約?」

「這是總教練的要求。」他惡意地睨她,「他說既然你想接下球團經理的職務,就請你先辦好這件事。」

「可是為什麼……要解聘一哥?」

「為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冷聲道,「他老了、體力不繼了,去年的防禦率糟透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從他手中敲出安打。」

「可是──」

「球團不是慈善事業,我們不能永遠留著沒有建樹的球員。」

溫紅無語,神情木然。是的,他說得沒錯,一哥近兩年來的表現確實很不好,事實上,他也許真的該退休了。

「可是……」她捏緊拳頭,「一哥是我的偶像。」

「現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時候。」他神色依舊淡漠,「你既然這麼想當球團經理,就該料到自己遲早要面對這些。經理不光是要跟球員簽約,必要時當然也得解約。」

「可是……可是……」她鼻間一酸,喉頭哽咽,「我從小就看一哥比賽……」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為什麼要逼她解雇自己最敬愛的球員?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墨睫顫然揚起,蘊著懇求意味的眸一點點、一點點地泛紅。

麥哲倫一震。她要哭了嗎?

瞪著那濛濛漫開淚霧的眸,他心跳加促,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年來,除了母親與妹妹,女人的淚水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可為什麼……他似乎見不得她哭泣,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如果──」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狠下心,「如果你真的沒辦法做到,那就算了,我可以親自跟他談──」

「不!讓我來。」她扯住他的衣袖,嗓音微顫,「這是……我的職責,讓我來。」

他蹙眉望她。

「我會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她吸了吸鼻子,展袖拭淚,「我只想先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讓我去Bruce的靈前祭拜。」哀傷的眸凝睇他,「我想要……我需要跟他說說話。」

他默然。

「算我求你好嗎?求你答應我。」她急切地、心慌意亂地懇求,剔透的淚珠盈於眼睫。

麥哲倫發現自己無法拒絕。

☆☆☆

麥禮成的遺體葬在麥家位於臺北縣山區的一座墓園,雖然地處僻靜,卻因修整得十分整齊漂亮,感覺並不荒涼。

雕花鐵門、大理石墓碑,以及一株株濃蔭茂密的大樹,讓溫紅聯想起她曾在歐洲看過的那些墓園,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感動。

沒想到在臺灣也能見到如此莊嚴肅穆的私人墓園,Bruce能長眠於此,想必也十分快慰吧。

在麥哲倫的引領下,她來到麥禮成的墳前,獻上一束高貴雅潔的白菊花,閉目默禱。

Bruce,我來看你了。她在心底對故友說道。你高興嗎?

冷風拂過,卷落幾片枯黃的樹葉,沙沙作響。

溫紅身子一顫,仰起頭,任篩落樹蔭的冬季陽光柔柔圈住自己蒼白的容顏。

她想故友是聽到她的聲音了。這溫柔至極的陽光,也許正是他撫慰著倉皇不安的自己。

她喉頭一梗。

為什麼……要交給我這樣的任務?Bruce。

為了什麼,最清楚的人應該是你埃低沉的聲嗓仿佛隨風朦朧拂過她耳畔。

是的,我明白。可是這樣的責任太沉重了,我擔不起。她心口微澀。

我只能託付你了,小紅豆,就當是替我完成遺願。

別為難我,Bruce,別這樣。她眼眶漸漸泛紅。

算我求妳。

「不要求我,別為難我,別這樣……」淚水隨著破碎的低喃滾落粉頰,她急急用雙手掩住臉。

麥哲倫倏地全身僵硬。她怎麼了?到他父親靈前祭拜,真的那麼令她激動嗎?她究竟在心底跟他說了什麼?為什麼那張清秀容顏看來如此淒婉,又如此哀傷?

她跟老頭到底是什麼關係?不會真是……他的情人吧?

一股異樣情緒在麥哲倫的四肢百骸竄開。那不是厭惡,也不是憤怒,那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就好像……就好像他在嫉妒些什麼似的──

不!他猛然用力甩頭。

他怎麼可能嫉妒?這女人跟老頭是什麼關係都不關他的事!只要她別去煩他母親跟妹妹,只要她不來覬覦麥家財產,他才不管他們倆是哪一種見鬼的「朋友」!

麥哲倫旋過身,不願看這令他心煩意亂的一幕,只是,那一聲聲隱忍的細微哽咽宛如魔咒,不停地侵擾他心神。

他忽地發怒了。「別哭了!有什麼好哭的?」

嗚咽聲立即停祝

他轉回頭,憤慨地瞪她,「哭能解決什麼事?真不懂你們女人在想什麼!」

她保持沉靜,唯有輕輕顫動的肩頭洩漏了她情緒的激動。

「別哭了!」他斥道。

「我……沒哭。」她辯解,嗓音是教人不忍卒聽的沙啞。

他懊惱不已,「還說沒有?」

「真的沒有。」她拚命搖頭。

「說謊!」他不耐地低吼。這輩子最恨女人對他說謊8轉過頭來!」

她挺直背脊,一動不動。

「我要你轉過頭!」

纖秀的身子慢慢旋了個角度,微仰的秀顏蒼白得嚇人,貝齒緊緊地、倔強地咬著下唇。

「別咬嘴唇。」他命令。

她聽話鬆開。

他心一緊,瞪著豐潤唇瓣上那枚深凹的牙櫻她究竟用了多少氣力強忍哭泣的衝動?真有這麼難受嗎?真這麼痛苦嗎?那無情無義的老頭究竟是哪里好?

「你該死!」他低咒一聲,突地展臂攬過她頸項,將那依然微微發顫的嬌軀納入堅實的懷裏。

她身子一僵,「麥……哲倫?」

「你是白癡!」他煩躁地斥喝,「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你更笨的女人!」笨得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沒反駁,只是放軟了身子,讓濕潤的臉頰緊緊貼住他溫暖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那倉促的心跳像雷鳴,一記記敲入她心坎,教她頭暈目眩,臉頰也莫名發燙起來。

奇怪,她在緊張什麼?雖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什麼也跟著狂亂起來,但她直覺地知道,離開他的懷抱應該會好一些。

於是,她試著推開他。「你……放開我,我沒事了。」

可他卻不肯放,沙啞壓抑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要哭……就哭吧。」

她一怔,「可是你剛剛還不准我哭的──」

「我現在准了!」他懊惱地低咆,更加攬緊她的纖腰,「你有什麼委屈快點發洩出來,罵我也好,打我也罷,我都准了!」

她愕然抬起迷惑的眸,「我幹嘛罵你打你?」

「你討厭我,不是嗎?恨我逼你做不願意做的事,甚至還跑到我爸墳前來哭訴──」他一咬牙,勉力排開竄上心頭的焦躁,「與其跟一個死人告狀,還不如直接發洩在我這個活人身上快一些。」

她凝望著他陰鬱的神態,心柔柔一牽。「不是這樣的。」小手不知不覺抬起,撫過他線條嚴厲的臉龐。「我不討厭你,也不恨你,更不是來Bruce墳前告狀。」

「那你……來做什麼?」

「我只是來尋求一點勇氣而已。」她低聲道,水瞳迷蒙,菱唇卻揚起清甜微笑。

他不喜歡那樣的微笑。「你的意思是我父親能賜給你勇氣?」憑什麼?愛嗎?他收凜下頷。

「他讓我明白,為什麼我該接下這個責任。」她細聲道。

「為什麼?」他很惱怒,「為什麼他堅持要你接下球團經理的職務?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我不能說。」

「溫紅!」

「叫我小紅豆。」她微笑,「如果我們要當朋友,就請你這樣叫我。」

誰當她是朋友了?他瞠視她。

「我也叫你哲倫,可以嗎?」她仰頭問他,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麥哲倫無語。究竟是為什麼?每回與她的對話,總會失控到最莫名其妙的程度?

「你不要生氣。」她柔聲央求,小手停在他緊繃的下頷,「雖然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可我要你知道,我並不後悔。」

他蹙眉。

「因為,你是個好人。」

他一震,不明白她怎會突發此言。

他?好人?她在說笑吧?或者,她是在算計些什麼?

可那對深深凝睇他的眸是多麼純澄啊!純淨澄透,像皚皚白雪融成的湖,不摻一絲雜質。

「我會跟一哥談的,明天就跟他談。」白雪,染上了心傷的紅。「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他望著那噙著淚光的眸,喉間一陣奇異的乾澀。「真的行嗎?」

「我行的,我能做到。」她垂下眸,語氣黯然卻堅決,「你相信我。」

他不語。

「哲倫?」

他不喜歡她這樣喚他,太溫柔,太親昵,太……讓他無所適從。

「你不相信我嗎?」低啞的嗓音蘊著迫切。

「我拭目以待。」他強迫自己冷聲說道。

「嗯。」她點點頭,唇角牽起一絲半惆悵、半恍惚的微笑,羽睫上晶瑩的淚珠靜靜墜落。

麥哲倫伸手接住,瞪著那透明的液滴緩緩滲進掌心,滲入骨血。

他瞪著,心頭瞬間漫開難以言喻的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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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

「這是怎麼回事?」

當兩人從臺北趕到位於桃園的專屬球場後,迎接他們的除了星空下一張張搭起的白色帳篷,正中央滿席的美味餐點,以及角落排成一列的服務生外,整座球場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

「你不是說Party六點半開始嗎?」溫紅瞥了眼腕表,「現在都快七點了耶。」

「這還不夠明顯嗎?」麥哲倫冷冷勾唇,「這就是球員『歡迎』你的方式。」

拒絕出席歡迎Party?她懂了。

溫紅黯然垂眸。她早料到,豹隊的教練與球員們不會太歡迎她這個膽敢踐踏男性聖殿的女人,只是沒想到他們對她竟反感至此。

事實上,從她在合約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豹隊總教練便氣衝衝撂下狠話──

「我絕不會承認她的!」

他討厭她,其他人也一樣。溫紅悄然歎息。對這些男人而言,由一個女人來管理整支球隊,簡直是笑話一樁,何況她還是個才剛畢業的丫頭!

一隻啥也不懂的社會菜鳥,卻負責與他們談判合約條款,不高興的話,甚至可以開除他們,決定他們未來的命運。

一個女人懂什麼?憑什麼掌控一切?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球員們個個憤恨不平,尤其在聽聞從其他球隊傳來的流言後──譏笑豹隊球員是咬著奶嘴、還離不開媽媽懷抱的小嬰兒──他們更加激動了,覺得顏面盡失。

甚至有的球員宣稱,如果她來當經理,他們絕不續約。

怎麼辦呢?究竟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留住這些球員?看今晚這種景況,要勸服他們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著,溫紅又歎氣了,盈盈走向球場,在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皮上坐了下來。

嗯,這觸感挺不錯的。她摸了摸身畔的小草,又眯起眼,仰頭望瞭望四周看臺。據她目測,這個球場的大小完全符合國際標準,不愧是臺灣第一座由球團投資興建的專屬球場,果然不惜成本。

Bruce。她在心頭呼喚著故友──你為什麼要斥鉅資蓋這麼一座球場?又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當球團經理?你真的相信我能在短短一年間讓豹隊贏得總冠軍嗎?

清風拂面,撩起她鬢邊細發,她的心猛地一顫。死去的人不會說話,但她仿佛聽見了,聽見老人用一貫嚴酷的神態對她說著溫煦的言語。

她躺下來,閉眸聆聽老人的鼓勵──你一定能做到的,小紅豆,你一定可以!

「……你在做什麼?」淡冷的嗓音在她上方揚起。

她展開眼瞼,迎向一張同樣嚴酷的俊容──他們父子倆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官同樣端挺,神態也同樣冷漠。她在心底歎氣,唇畔卻淺淺地勾起笑。

朦朧的笑意映入他的眸,教麥哲倫身子一僵。「你發什麼神經?這麼冷的天氣躺在地上?快起來!」粗聲命令。

「我穿了風衣,不冷。而且今天晚上天氣還算暖,沒關係的。」微笑依然清淺。

他皺眉。

「你看到了嗎?」她柔柔問。

「看什麼?」

「星星。」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麥哲倫往蒼邃的夜空望去,果然看見數十顆星子嵌在天幕上,迷蒙發亮。

「還有月亮哦。」

他跟著望向一彎如勾新月。

「你也躺下來吧。」她突然坐起身,展臂拉他。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她的神態宛如看見一隻不可理喻的怪物。數秒後,他粗聲開口,「你有病嗎?」

「沒有埃」

「該不會球員們沒來參加Party,帶給你的刺激太大了,以至於腦袋不清楚了吧?」他諷刺。

「我的腦袋很清楚埃」她依然平和地回應。

「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難過。」

「我是很難過。」她低聲道,躺回草皮上。「真的滿難過的。」

麥哲倫皺了皺眉,奇怪她低落的語氣竟讓他心頭無故一扯。不悅地推開莫名的情緒後,他取出手機撥號。

「小劉嗎?是我……如果我記得沒錯,今晚應該有一場歡迎Party吧?為什麼我到了現場,卻一個人也沒有?連你這個領隊也沒到?」語調平淡,卻隱含威脅。「……什麼?罷工?」他提高聲調。

溫紅也跟著坐起身子。

他瞥了她一眼,繼續朝手機另一端擲落命令,「我不聽藉口!給你半小時。半小時後,我要球隊全員到齊──聽清楚了嗎?」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切斷了通話。

「球員們鬧罷工嗎?」溫紅問,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說,除非球團跟你解約,否則他們將不參加球團的一切活動,包括練習。」他解釋,凝定她的眸意味深刻。

「是這樣嗎?」她小臉低垂,「嗯,我明白了。」

「你真的懂了嗎?」他的語氣懷疑且嘲諷。

「當然,我又不是白癡。」

「既然如此,就答應我的條件。名義上你還是球團的經理,但不許你插手球團事務,我會另外聘請顧問來──」

「不行。」清脆俐落的兩個字截斷了他。

他眼神一冷,「你還是堅持自己來?」

「不錯。」

「你──」他咬牙切齒,再次有種掐死眼前這女人的衝動。「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境地?」

「我知道埃」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的球員鬧罷工。」

「而且威脅球團解聘你。」

「他們的訴求我很清楚。」

「那你怎麼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忍不住咆哮。

「還有時間,不是嗎?」面對他滔天的怒火,她微微瑟縮,卻仍勇敢地開口,「在球季開始前,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的。」

「……」

「麻煩你打電話給劉領隊,請他不必勸那些球員來參加Party了。就快過年了,讓他們放鬆一下,好好休息吧。」

「……」

「你真的不想躺下來看星星嗎?這種感覺很棒耶。」

「……」

「嗯,我肚子餓了。桌上那些料理看起來很好吃,我可以吃一點嗎?」

「溫、紅!」冰冽的怒吼響徹整座球場,震得附近每個人心神皆為之一顫。

溫紅無奈地停住往餐桌走近的步履,回過頭,「我聽得見,你不必喊得那麼大聲。」

「你──」兩簇熾烈火焰從他眼中迸射而出。

這女人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的,絕對是!

她仿佛對他的怒氣毫無所覺,自顧自地盛了一盤滿滿的食物,又從急忙跑來服務的侍者手中端過一杯香檳。最後,她回到草皮上,席地野餐起來。

他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吃了幾口,忽然想起了什麼,眸光落定他身上,「喂,你肚子也餓了吧?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他不說話。

「先生,麻煩你再拿點東西來好嗎?」她朝方才的那個服務生招手,「那道煙熏鮭魚不錯,還有培根蘆筍卷,對了,也拿一盤生菜沙拉來好嗎?你們準備的蘿蔓真脆,很好吃。啊,還有起司也來一點好嗎?另外還要一杯香檳,謝謝。」叨念一長串後,溫紅停下來歇了會兒,啜飲一口香檳。

她閉上眸,享受甜爽的氣泡在唇腔輕輕鼓動的滋味,滿足地歎息。

「好好喝哦。」她讚歎。

這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麥哲倫僵立原地,看著幾個服務生忙碌地端來兩盤她方才點名的食物,又自動自發拿來一塊餐巾,在草皮上鋪開,甚至還在餐巾一角壓上裝了朵嬌美玫瑰的花瓶。

「請坐,麥先生。」一個多事的女服務生抱來兩個柔軟的坐墊,笑容滿是討好意味。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女服務生頭皮發麻,驚覺自己拍錯馬屁,急急退開。

麥哲倫淩厲的目光重新落向溫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然知道。」她朝他微笑,「我在吃飯埃」

「你──」滿腔激怒在望見她輕吐舌尖舔舐嘴角沾上的沙拉醬時,倏地化為烏有。他喉頭一陣焦渴,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她擔憂地顰眉。

他責怪地瞪她,忽地席地坐下,抓起餐巾上的香檳杯,仰頭一飲而荊

「慢點喝,別嗆著了。」以為他口渴,她溫柔地執起冰鎮在桶裏的香檳,又為他斟了一杯。

陰鬱的眼神擒住她。

她心跳一亂,玉頰染霞,「對不起,我又讓你生氣了嗎?」她好像總是在惹惱他呵。

「別告訴我你介意。」他冷哼。

「我當然介意。」她真誠地睇他,「畢竟我們未來還要相處一年,我真的希望我們的關係不要那麼緊張。」

「你也知道我們之間關係緊張嗎?」他譏諷,「我還以為你毫無感覺呢。」

「也許你很瞧不起我,麥先生,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白癡的女人。」清亮的眼眸凝定他。

他挑眉,狀甚懷疑。

「事實上,Bruce還認為我滿聰明的。」秀顏更加嫣紅了。

他看著,湛眸閃過深思。

的確,她並不笨,或者在純真無辜的容顏下,其實藏著一顆善於算計的心。

可就算她真是裝瘋賣傻,有些行止還是太過分了些,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假,連他這個自認對女人有相當程度瞭解的男人也無法捉摸。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他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吐出半嘲弄、半認真的疑問。

「啊,你想知道嗎?」她嬌嬌一笑,「太好了,相互瞭解是建立友誼的第一步。」

「哼。」他不置可否。

「我是在台東一座小鎮長大的,我們家是單親家庭,我媽媽在生下我不久後就過世了,是爸爸獨力養大了我跟哥哥。」明眸點亮對父親的仰慕,「雖然我爸只是個木匠,賺不了多少錢,又愛喝酒,平常也老是對我跟哥哥碎碎念,不過對我而言,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一級棒!」說著,她比出拇指,隨即又羞澀地攏了攏鬢邊秀髮。「你不要認為我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哦。」

他胸口一窒,無端地為她這女兒嬌態心悸。為什麼在談起自己的父親時,她眼瞳能那麼清澈、純澄?那燦爛笑顏,像是全世界的陽光都在她身上集中照耀……

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而是真心以自己的父親為榮。

胸口,似乎更悶了。

「……我哥哥也很不錯哦,他很溫柔,很體貼的,從以前就常有人跟我說,能讓我哥哥愛上的女人一定超級幸福。」她吐了吐舌尖,「說實話,我有時還會嫉妒未來的大嫂呢。」

「為什麼?」他澀聲問。

「因為她會搶走我哥哥嘛!」她撒嬌地,「要是他真愛上了別的女人,一定不會像以前那樣疼我了。」

好甜蜜的笑容,甜得像顆水蜜桃,仿佛只要咬一口,那無限甜美的汁液便要傾瀉流出。他瞪著她,喉間苦澀。她怎能笑得像擁有全天下的幸福?

「我爸爸跟我哥哥都是棒球癡,所以連帶我也成了個棒球癡。」她繼續道,「從小到大,我的生活就離不開棒球。等我長大些,發現女生不能跟男生一樣打棒球後,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啊!在家裏鬧翻了天,把爸爸跟哥哥弄得不知所措,還說不讓我打棒球就要去跳海,他們急得跪下來求我……」明眸因回憶更加閃亮,「唉,我爸跟我哥啊──」

「別說了!」他驀地制止她。

她驚愕地望著他淩厲的神情。

「不許再說了。」他不想聽,不想知道她有多麼喜愛棒球,不想知道她父親和哥哥有多疼愛她、寵溺她。「這些不關我的事。」

「麥先生?」

「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他淡漠地拋下一句,淡漠地站起身,踱至球場的另一端,遠遠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她望著那孤傲挺直的背影,麗眸在不知不覺中……薄染惆悵。

☆☆☆

天真爛漫或裝傻?

溫紅眨眨重得幾乎抬不起來的眼皮,澀澀地望著報上以鮮明字體印刷的標題,以及附於一旁的彩色照片。

那是她在記者會上的照片,極度不合身的球隊制服,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纖瘦。她輕輕歎氣。 本來就已經夠矮了,還穿成這樣,怪不得那些記者會以戲謔的口吻形容「小紅豆」這個外號真是人如其名。

她偏頭,以一種挑剔的眼神打量照片中的自已。決定了,明天到球團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要秘書幫她訂制兩套合身的球隊制服。

接著,她慢慢閱讀起報導內容,才看不到一半,她心裏已然有譜。

大抵上有兩個重點,其一,猜測星宇豹隊的球團董事長為什麼聘年少無知的她當經理?實在找不出原因的記者,竟然異想天開地認為她與麥哲倫關係曖昧,而球隊正是他送給她這個「新歡」的禮物。

溫紅一翻白眼。看來這位記者的EQ跟麥哲倫是屬於同一等級的,都認為男人會為了討好情婦而送她一支球隊來排遣閒暇時光。

怎麼可能?她撇撇嘴,略過這則流言,逕自沉思起文章的第二個重點──新任球團經理要如何解決球員的罷工問題?

問得好!比起無謂的蜚短流長,這些人更應該把注意力擺在這個問題上吧。

只不過,別說這個記者想破了頭也無法替她找出除了辭職謝罪以外的方法,就連她自己,心中也是毫無計較。

麥哲倫不許她以重金利誘,而她自己也明白,重賞之下留下來的未必是真心想打球的球員。

她並不想要那種可以為了金錢、不顧自己理想與信念的球員──若真是如此,跟黑道合作,簽賭打假球豈不更快──她要的,是真正願意信任她的球員。

問題是,她憑什麼要人家相信她呢?憑什麼要他們服從她的領導?

「啊,好難啊!」溫紅煩躁地扯了扯頭髮。饒是脾性溫和,這令她失眠整晚的問題,仍牽動了她不易起伏的情緒。

她站起身,為自己斟了一杯咖啡。淺啜一口,苦澀的滋味令她不覺蹙起眉。

真不曉得為什麼有人愛喝黑咖啡?又苦又澀,像藥水一樣,要不是為了提振一夜沒睡的頹靡精神,她才不要這樣苛虐自己呢!

可那個男人卻愛極了黑咖啡……

她搖搖頭,又輕輕舔了一口,舌尖立即一吐。真難喝!

可喝了一小杯後,她混沌的神志似乎愈來愈清醒了,眼皮也舒張開來,不再那麼困倦。

也許,黑咖啡是有其迷人之處的,就像那張冷酷的臉皮下,也有一顆偶爾柔軟的心。她輕輕笑了。又飲了一口後,她抖了抖報紙,正想繼續看下去時,電話鈴聲猛然響起,在小小的套房內,顯得格外刺耳。

她連忙接起,深怕鈴聲穿透隔音不佳的牆面,擾了隔壁鄰居清夢。

「喂。」

「老妹,你怎麼回事?」竄入耳膜的是一道清脆爽朗的聲嗓。

「哥。」她嬌嬌地喚了一聲。「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還問怎麼回事?我看到報紙了!」

「啊,原來你看到了。」對著從小疼愛她的兄長,溫紅妍麗的唇習慣性地嘟起,「人家又不是故意穿成那樣的,是他們借給我的衣服尺寸太大了嘛。」

「誰管你穿成怎樣啊?」溫泉在話筒另一端大聲歎氣,「我是問你,怎麼一聲不響跑去當球團經理了?究竟怎麼回事?」

「嗯,這個說來就話長了。」她慢條斯理地。

「那就快說啊!」溫泉粗聲催促。

「幹嘛這麼凶啊?哥。」溫紅不滿他的口氣,「我當了球團經理,你不高興嗎?是棒球隊耶!」

「這不是我高不高興的問題,而是這件事太過莫名其妙!說,你該不會真像報紙上寫的,跟那個花花公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吧?」

「你說誰啊?」

「還有誰?麥哲倫!」溫泉低吼。

溫紅連忙拿開聽筒。

「那傢伙浪蕩的名聲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你發了什麼瘋?居然跟那種男人混在一起?」

「我沒跟他混在一起埃」她委屈地辯解。

「還說沒有?不然他幹嘛無緣無故聘你當什麼球團經理?」

「是因為他爸的關係。」

「他爸?」溫泉抽氣,「你是說跟你有關係的是麥哲倫他爸?一個老頭?」

「哥,你聽我說──」

「你瘋了!老妹!」等不及溫紅進一步解釋,溫泉憤怒的嗓音已直沖雲霄,「跟一個花花公子扯上關係已經夠糟了,結果跟你有曖昧的居然是他老爸?天!你怎麼搞的?是,你是從小就對咱們那個不學無術的老爸過分崇拜沒錯,可我沒想到你竟然真有戀父情結!妳──」

「我要生氣了,哥。」清清淡淡的嗓音揚起,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一貫溫和的腔調,卻奇異地令溫泉住了口。

溫紅在心裏慢慢讀秒,過了五秒鐘後,才重新開口──「我跟Bruce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我們是好朋友,不是情人。我沒愛上他,更沒什麼戀父情結。」

「……Bruce就是麥哲倫他老爸?」許久,溫泉才猶豫地問。

「嗯。」

「妳跟他真的只是朋友?」

「嗯。」

「那他為什麼要聘你當球團經理?」

「這個嘛──」啜了一口咖啡,溫紅娓娓訴起她與麥禮成相識的經過,從在球場上初次見面,到之後一次次相遇而建立起的忘年之交,一直到他過世後那份奇特的遺囑。「……坦白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他為什麼堅持要我當球團經理。只不過他既然指定了我,我就不想讓他失望。」

「這太……不可思議了。」溫泉評論。

「我知道。」

「說出去沒人會相信。」

「我猜也是。」

溫泉沉默半晌,「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還在想。」

「我馬上去你那邊。」

「咦?你要到臺北來跟我過年嗎?」

「我已經在臺北了。」

「什麼?」溫紅訝然,「那你那些學生怎麼辦?已經開始放寒假了嗎?」

「嗯。」溫泉頓了頓,「而且我已經申請了留職停薪,從下學期開始。」

「留職停薪?為什麼?」溫紅震驚,可一轉念,便恍然大悟,「是為了莫小姐嗎?」

雖然這一年來,她忙著寫碩士論文與找工作,一直沒空回老家瞧瞧,但仍輾轉聽說了那位姓莫的小姐如何在小鎮掀起一陣狂風暴雨,又如何迷得小鎮上最受歡迎的男人暈頭轉向。

只是她沒想到一直對此事閉口不提的哥哥,竟因此決定離開小鎮。

「你為了她辭掉工作跑來臺北?」

溫泉不語。

「你說話啊,哥。」溫紅有些生氣,「為什麼你總是不肯告訴我你跟她的事?」她嗔怪。

「別生氣,小紅豆。」知道她不高興了,溫泉急急哄她,「是哥不好。」

她不說話,玉指輕輕敲著小餐桌。

「小紅豆──」

「要我原諒你也行,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靈動的眼珠一轉,她突地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沒問題,什麼事都行。」愛妹心切的溫泉立刻慷慨應允。

溫紅甜甜地笑了。

☆☆☆

罷工仍然持續,星宇豹隊球員堅決抵制新任球團女經理!

螢幕上,大大的新聞標題以血紅色字體刻意強調。

會議席主位上,麥哲倫靠著椅背,氣定神閑地看著一個不滿的球團小股東站在臺上憤慨陳詞。

「你想毀了星宇豹嗎?竟然不先徵求我們的意見,擅自聘請一個女人擔任球團經理,而且還是一個沒經驗的菜鳥!」控訴完畢,小股東視線往周遭掃一圈,尋求其他人支持,「各位,你們容許球團被董事長這樣任意玩弄嗎?」

其他幾個股東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面有難色。

是的,他們也同樣不滿,可問題是,麥哲倫不但是球團最大的股東,手上握有的股份更遠遠超過一半,就算實行投票表決又如何?他們仍然無法駁回他的決策,就像當初他們無法駁回麥禮成興建專屬球場的計畫一樣。

除非──進行董事長改眩

只可惜在球團董事會掌握多數席次的也還是麥家人,試想,麥哲倫的母親跟妹妹可能對他投下反對票嗎?結果可想而知嘛!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

「說真的,哲倫,這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聘一個女人當球團經理?」另一個小股東平和地問。

因為這是老頭的決定!麥哲倫在心底諷刺地回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我有我的理由。」

「至少跟我們說說,行嗎?」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個人認為這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策略。」

「宣傳策略?」小股東們面面相覷。

「各位想想,自從溫紅上任以來,從過年前到過年後,平面媒體哪天沒刊登有關星宇豹的新聞?就連電子媒體也天天追著我們的教練跟球員跑。自從球團成立以來,各位什麼時候見過我們有這麼高的曝光率?即使去年豹隊創下聯盟有史以來最高的連敗紀錄,也不見媒體如此大肆報導。」麥哲倫垂下眼,掩去譏誚的眸光。

「你的意思是,聘一個女經理是為了增加球隊在媒體的曝光率?」

「嗯哼。」

「開什麼玩笑?!」最先掀起戰火的那個小股東怒斥,「要曝光也要看是因為什麼樣的消息曝光!這種負面的報導對球團形象有幫助嗎?根本就是拖累!」

「那麼你認為沒有這些報導,我們球團的形象就很正面嗎?」麥哲倫冷冷問,「我可不曉得球迷除了知道我們是連續幾年戰績墊底的球隊之外,還對我們有什麼其他印象。」

「這──」那名小股東一窒,說不出話來。

「姑且不論溫紅到底有沒有本事管理球隊,光是為了她帶來的新聞價值,我們就該心存感謝。」麥哲倫嘲謔地掀唇,「起碼她讓球迷們記住了星宇豹,還有我們球員的名字。」沉冷的眼光掃視會議室一圈,等著有人提出反駁。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輕柔的嗓音忽地飄進會議室,跟著出現的,是一道嬌俏纖小的身影。

是溫紅!這女人居然有膽現身在這場針對她而來的批鬥大會?

一屋子男人目瞪口呆地瞧著她。

溫紅卻視若無睹,逕自抱著一台筆記型電腦走進來,在望見會議桌上原本就好端端地擺著一台時,她歎了口氣,「早知道這裏有,我就不帶這麼重的東西了。」

麥哲倫瞪她,「你來這裏做什麼?」

「哦,我本來是要去集團大樓找你的,可秘書告訴我,你在這裏跟球團股東開會,我想既然是討論球團事務,我這個經理禮貌上也應該來打聲招呼,所以就來囉。」她語調輕鬆地解釋,望向他的容顏淺笑盈盈。

這個沒神經的女人!他暗暗收攏拳頭,指關節喀喀作響。

「請問現在在討論什麼議題?」她若無其事地問。

沒人回答。

「啊,各位已經討論完了嗎?」她逕自接口,「既然如此,剛好由我上臺做個簡報。」

「請問溫小姐想做什麼簡報?」一字一句自麥哲倫齒間迸出,只要有點神經的人,都聽得出他不高興。

可惜溫紅在這方面似乎欠缺了點什麼,只見她興高采烈地取出磁片,「借我用一下好嗎?」不待怔楞在臺上的男人許可,她逕自將磁片插入電腦,打開事先準備好的簡報檔案。

簡報的主題很快地秀上螢幕,眾人見了,皆是一陣冷哼。

那以漂亮的文字編輯軟體打出來的標題竟是──

我如何為星宇豹帶來最大的經濟效益。

「咳咳。」在報告之前,溫紅還清了清嗓子。「各位股東大家好,首先我要謝謝方才麥董事長的一席話,謝謝他如此看重我。」染滿笑意的星眸瞥向面色鐵青的麥哲倫,「剛剛董事長所說的,其實也正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報告的。聘用我當球團經理,各位絕不會後悔,因為我可以為球團帶來最大的經濟效益。」她停頓下來。

一片沉寂,依然沒有人說話。

終於,坐在主位的麥哲倫開了口,平淡的聲調中聽不出一絲絲起伏。「願聞其詳,溫小姐。」

「是的,請看這張圖。」她將這淡冷的一句話視為最大的鼓勵,興致勃勃地繼續,「這些直條代表這幾年職棒聯盟的票房總收入,而紅色的部分則代表我們星宇豹隊所貢獻的票房,大家可以看到──慘不忍睹。接下來這一張,是聯盟周邊商品的收入,同樣的,我們也只占了微渺的一小部分──」

「這些不必勞煩溫小姐指出,我們都很清楚。」一名股東忍不住負氣插口。

「沒錯,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只不過你們可能沒想到,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她明眸璀亮,自信滿滿,「我可以讓這些改變。」

「好大的口氣!」另一名股東冷嗤,「你倒說說看,憑你一個丫頭要怎麼創造奇跡?」

「聽完我的簡報,各位就會瞭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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