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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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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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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隨著陸珍的出嫁,侯夫人衛氏與二夫人都忙碌起來,衛氏要替十六歲的女兒陸琬挑選夫婿,二夫人要替外甥女找個好人家。兒子們過了二十再成親雖然晚了點,但也不急,還能傳出男兒先建功立業再成家的美名,姑娘們卻耽誤不得,十八歲就要被人念叨老姑娘了。

  可涼州城位於邊關,除了秦王,平西侯就是這裡最尊貴的人,衛氏心高氣傲,覺得女兒能嫁與丈夫地位相當甚至更尊貴的人家,於是跟丈夫一商量,她帶著陸琬回京城的娘家了,準備在京城替女兒尋一門好親事。

  平西侯滿心大事,只要女兒不惦記劉恒,嫁誰他都不甚在意,反正妻子不會叫女兒吃虧。

  娘倆四月底出發,在長子陸煜的建議下,衛氏還將次子陸煥帶去了。陸煥惦記著陳嬌,當然不願在這個節骨眼離開,找個理由試圖拒絕,平西侯得知,訓斥兒子為何不願護送母親妹妹,陸煥無話可辨,只好繃著臉當孝子,但他打定主意,將母親妹妹送到京城,他馬上回來。

  陸煥這一走,最早最早也要中秋左右才能回來。

  陳嬌別提多開心了,就像卸下了一塊兒大石頭,胃口比以前好了,睡得也比以前香。

  從青狐峰回來後,陳嬌這一個月都沒怎麼踏出二房過,現在陸煥、陸琬兄妹倆不在了,憋得太久的陳嬌決定領著紅杏去花園裡透透氣。侯府裡還有三位表哥,陸煜冷冰冰的見到她都不屑攀談,親表哥陸潤正一心讀書準備秋試,四表哥陸澈喜歡她又不敢一個人接近她,可以說,此時的陳嬌,在侯府沒有任何危險。

  侯府花園西側有片薔薇花架,陳嬌最喜歡這裡的景致,繞著幾排花架走了幾圈,賞夠花了,陳嬌就走到旁邊的鞦韆上,也不用紅杏幫忙推,她自己坐在上面,一邊輕輕地蕩著,一邊看著不遠處的薔薇花。

  陽光被一側的花樹擋住了,只有破碎的光圈投射過來,陳嬌往後蕩,全身都在樹蔭之中,只有蕩回來的時候,才會被晃晃眼睛。到了這個時候,陳嬌便閉上眼睛,愜意地享受那光的溫暖,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國公府,她還是那個備受父母寵愛,無憂無慮的閨中少女。

  「姑娘,我,我想去解手……」

  紅杏突然小聲說。

  陳嬌笑著點點頭。

  紅杏邁著小碎步走了。

  陳嬌晃夠了,不再大幅度地搖,腳尖無意識地撐著地面,讓鞦韆輕輕地搖擺,然後她腦袋抵在攥著繩索的左手上,目光對著斜對面的花架出神。舅母會幫她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如果能趕在陸煥回來之前定下,那就更好了。

  陸煜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陳嬌的側影,在陸煜眼中,小姑娘懶懶地靠著鞦韆,更像因為沒有人幫她推鞦韆而生著悶氣。

  陸煜四處看看,都沒有看到她的丫鬟。

  就在他猶豫上前還是悄然離開時,鞦韆上的姑娘朝這邊看了過來。

  十四歲的她,一襲輕薄淡粉紗裙,杏眼盈盈,嬌美地似花中仙子。

  陸煜動了動手指,在陳嬌下了鞦韆似欲朝他見禮時,朝她走去。

  「大表哥。」陳嬌垂眸喚了聲。

  陸煜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問:「怎麼就表妹自己?」

  陳嬌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剛剛派紅杏回去取些東西,很快就回來了。」

  一個姑娘身邊沒有丫鬟伺候,很容易讓其他主子誤會那丫鬟偷懶耍滑去了。

  陸煜點點頭,黑眸看著她恬靜的臉龐,找不到話說,卻也不想走。

  男人身形挺拔,如青松白楊穩穩站在那裡,陳嬌有些奇怪,抬頭看他一眼,見陸煜盯著那邊的薔薇花架,陳嬌不禁問道:「大表哥是來此賞花嗎?」

  陸煜抿唇,頷首。

  兩人都不小了,表哥表妹單獨賞花,不太合適,陳嬌便朝他行了一禮,道:「大表哥自便,我還有事,先走了。」

  陸煜只能看著她毫不留戀地離去,放在身後的手煩躁地攥緊。

  那邊薔薇爬滿花架,一朵一朵爭妍鬥豔,陸煜的目光卻落在了碧綠的花藤上。她也曾像藤蔓那樣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將紅唇印在他身上,她也曾靜靜地開在光線昏暗的船篷,誘他誤闖其中。

  陸煜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幕。

  他都看見了,他該負責,她若喜歡二弟,他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可她拒絕了二弟。

  雖然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陸煜還是覺得,他必須負責。

  沒等陸煜想到如何向陳嬌開口,二夫人那邊有了進展。

  涼州城有平西侯這樣軍功顯赫的新貴,也有世代居住於此的書香世家,其中城西孟家名望最高,雖然距離祖上最輝煌的時候已經過去百年了,如今整個孟家混得最好的也只是一位在荊州擔任知府的二爺,但提到孟家,涼州百姓無一不敬佩欣羨,若能與之結親,更是無上榮耀。

  聽說平西侯府的二夫人要替嫡親外甥女選婿,孟家老太太主動托了媒人過來,替她的嫡孫提親。

  二夫人在涼州住了這麼久,與孟家女眷打過交道,孟家不愧是書香世家,家中男子個個端正儒雅,女眷們全都溫婉賢淑,婆媳妯娌相處和睦,沒有傳出過任何閒言碎語。而這次要娶妻的孟家嫡孫,乃孟家三房的次子,在堂兄弟們中間行七。七公子父母雙亡,上面只有一位親兄長,這會兒正帶著妻兒在外當官。

  孟七公子今年二十了,入秋也要參加秋闈。

  可以說,孟七公子頗有名氣,金榜題名胸有成竹,上面還有個混跡官場的親哥哥可以互相提攜。

  這樣一個世家公子,不算太好,但也絕算不上差,二夫人最滿意的是外甥女嫁過去沒有婆婆妯娌之憂,最不滿的是,萬一孟七公子當了官被派到外地,外甥女就要跟著遠走了,她捨不得。

  「嬌嬌,你怎麼想?」二夫人柔聲問外甥女。

  陳嬌倒覺得,如果小兩口可以單獨去外地過日子,簡簡單單地也挺好。

  「先,先看看人吧。」低著頭,陳嬌佯裝羞澀地道,畢竟都嫁過三次了,沒法真的為相親羞澀。

  二夫人懂了,這就開始通過媒婆與孟家商量相看地點了。

  媒婆多次來侯府拜見二夫人,陳嬌這門八字還沒一撇的婚事自然瞞不住侯府其他主子。

  太夫人看不上孟家,她也看不上陳嬌,故而覺得兩人挺配的,除此之外她都懶得打聽進展。三房除了陸澈黯然神傷了一陣,其他人都是看個熱鬧,大房這邊,陸煜聽說陳嬌要與人相親了,胸口比二弟追求陳嬌時還堵。

  他早就看出來陳嬌不會答應二弟了,但那個孟七公子,陳嬌會不會喜歡?

  相親的日子還沒定下來,陸煜已經暗中將孟七公子祖宗三代都打聽清楚了。書香世家,祖宗沒什麼可說的,而孟七公子就是個一心讀書的書生,偶爾與同窗好友去踏踏青吟吟詩作作對,無甚可取之處,亦無太大毛病。

  陸煜若是女子,絕看不上這樣的俗人。

  他想,陳嬌那樣從骨子裡透出傲氣的人,也應該看不上。

  但,她不喜歡二弟這樣的習武公子,萬一就喜歡書生……

  陸煜後悔自己為何遲遲不去找她解釋清楚了,兩人怎麼都是表哥表妹,知道他願意負責,她會答應他的提親吧?

  連續三晚,陸煜都沒睡好。

  沒有睡好的平西侯府世子,做了一件他平時很不齒的事。

  陳嬌隨二夫人出門相親那日,陸煜換上一身常服,遠遠地暗中尾隨。

  此時已是六月,烈日高照,二夫人與孟老太太將相親地點定在了翠湖,屆時乘船遊湖,聽聽曲子喝喝茶,就算兩個孩子沒看對眼,也是件樂事。

  馬車停在翠湖湖畔,丫鬟們先撐起傘,陳嬌再與二夫人前後下了車。

  娘倆領著丫鬟朝湖邊走去,準備賃一條船,「碰巧」,孟老太太與孟七公子也來游湖了,看到二夫人,孟老太太笑著邀請二夫人與她同行。

  二夫人自然應下,牽著陳嬌的手向孟老太太介紹。

  陳嬌大大方方地行禮,來自江南的小美人,婉約輕靈,端莊秀氣。

  孟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陳嬌身上那股大家閨秀的韻味兒,適合給孫子當賢妻。

  一旁的孟七公子,早在陳嬌露面時,他就看呆了,萬萬沒想到祖母為他挑了個仙女。

  才子佳人,幾乎是所有書生的美麗嚮往。

  孟七公子對陳嬌,非常滿意!

  禮畢,陳嬌退回舅母身邊時,才悄悄地打量孟七公子,見他中等身高,略顯清瘦,五官雖不出眾卻也當得起端正可親,一身乾淨的書卷氣,呆呆地瞅著她,有點傻氣。

  陳嬌沒有心跳加快的感覺,但也不抵觸就是了。

  客套過後,眾人剛要上船,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船夫,這船我們爺包了。」

  那聲音太近,陳嬌側目,就見另一艘畫船前的岸上,站著一對兒主僕,穿白衣的公子手搖摺扇,微笑著朝她點頭致意。

  正是許久不見的秦王次子,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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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孟家祖孫不認識劉恒,二夫人也只是聽過劉恒的名聲,未曾親眼見過,但劉恒一邊搖著摺扇一邊不加掩飾地盯著陳嬌,他們都看出來了。

  陳嬌避到了舅母身後。

  二夫人只當劉恒是哪家的紈絝子弟,雖然氣憤,但現在越發作外甥女越尷尬,她只能當做沒看見,笑著請孟老太太先上船。

  孟老太太掃眼劉恒,由孫子扶著上了船。

  畫船兩側的竹簾都捲了起來,風從一側吹來,涼爽怡人,但船夫剛將船撐離湖岸,臨窗而坐的四人就發現,那個紈絝子弟的船居然也出發了,而且緊挨著孟家雇的這艘,兩艘船中間只隔了三尺左右的距離。

  劉恒背靠座椅,隔著兩扇船窗,肆無忌憚地盯著陳嬌。

  陳嬌坐在舅母身邊,垂著眼簾,攥緊了手。

  二夫人朝她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便迅速走到船頭,與船夫低語了幾句,船夫一聽說裡面的是平西侯府的貴客,忙走到船頭靠近另一艘船的那頭,低聲朝對面替替紈絝子弟撐船的同行道:「我載的是平西侯府的二夫人,你快撐遠點!」

  這邊的船夫一聽,馬上去找劉恒主僕商量了,他覺得,劉恒主僕也應該忌憚平西侯府。

  誰料船夫剛賠著笑臉說完,劉恒的小廝就跳了起來,一腳踹在船夫胸口,厲聲喝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秦王府你知道不?我們爺是正正經經的王府二爺,讓你撐船你就好好撐船,少來聒噪!」

  倒黴的船夫狼狽地爬起來,半句話都不敢再囉嗦,爬著逃出船篷,心驚膽顫地按照劉恒先前的吩咐,緊緊追著孟家的船。

  「這風吹得我頭疼,將簾子放下來吧。」二夫人揉了揉額頭,吩咐丫鬟道。

  丫鬟忙將竹簾放了下來,擋住了對面劉恒輕佻的窺視。

  孟老太太原想同二夫人說幾句那紈絝子弟沒有教養之類的話的,劉恒自報身份後,她就將話咽了回去。孟七公子書生意氣,察覺劉恒覬覦陳嬌,他也想出言訓斥幾句,這會兒亦抿緊了嘴,心情複雜地看了陳嬌幾眼。

  尷尬的沉默尚未被打破,女子婉轉的歌聲突然從隔壁船裡傳了過來,唱的竟是一首男子抱怨先前與他私定終身之女移情別戀的故事。

  陳嬌再也無法維持神色,小臉蒼白,渾身都隱隱地顫抖。

  她早就聽說過劉恒諸多無法無天的事蹟,這一年來,她拒了幾次六姑娘的請帖,後來六姑娘乾脆不再邀她,陳嬌還以為只有兩面之緣的劉恒已經忘了她,沒想到她今日與人相親,劉恒竟然不顧身份親自來鬧場。

  誰敢招惹一個王府的紈絝公子?普通百姓不敢,最重清譽的世家更不敢冒險,就算孟老太太相信她與劉恒之間沒有私情,劉恒對她這樣死纏爛打,孟老太太還敢再讓孫子娶一個可能會惹來無數麻煩的孫媳回家嗎?

  二夫人比陳嬌更生氣,偏偏這種事情,越主動解釋越像掩飾。

  二夫人只知道,今日的遊湖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了。

  「老太太,我……」

  就在二夫人準備找個藉口結束這場鬧劇時,隔壁船裡女子的唱聲突然化成一聲尖細的驚叫,緊跟著,劉恒小廝的怒駡再次響起:「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何人敢行刺我家二爺!」

  行刺?

  二夫人嚇了一跳,忍不住透過竹簾縫隙往外望去,但竹簾太密了,只能看見明亮的光線。

  「原來是二爺,失敬失敬,陸某還以為是誰家紈絝擾我清淨,一時煩躁方動了手。」

  岸邊有人回話,那聲音清潤沉著,很是熟悉。

  陳嬌下意識地看向二夫人,二夫人當然分辨得出親侄子的聲音,而她的丫鬟也高興地跑了進來,歡喜道:「夫人,是世子。」

  二夫人當即領著陳嬌走出了船篷。

  此時畫船距離岸邊還不遠,陳嬌跨過門檻,抬起頭,就見陸煜一身白衣立在湖邊,清風吹拂他的衣擺,男人面容清冷,孤傲如仙。

  看到二夫人,陸煜將視線移過來,恭聲道:「京城有信來,祖母命我來接嬸母、表妹回府。」

  二夫人正愁沒有好的理由,聞言立即命船夫回岸,然後轉身對跟出來的孟老太太道:「臨時有事,只能辜負老太太一片盛情了。」

  孟老太太笑道:「夫人儘管去忙。」

  二夫人對這門婚事已經不抱希望,也就沒再與孟老太太客套,船一靠岸,她朝陸煜點點頭,便領著陳嬌上了馬車。

  陸煜看也沒看還留在原地的劉恒的船,轉身跟了上去。

  船上,劉恒盯著紮在船板上的鋒利匕首,手裡依然搖著摺扇,目光卻陰沉下來。

  陸煜,好大的膽子!

  上了馬車,陳嬌再也忍不住,埋到了舅母懷裡。

  二夫人眼睛都紅了,摟著外甥女狠狠罵道:「仗勢欺人的混帳東西!」

  「舅母,我想回蘇州。」

  過了足足兩刻鐘,陳嬌終於將滿腔的憤怒與無奈壓了下去,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回蘇州。之前她只把陸煥當麻煩,以為離開平西侯府就能省心了,未料還有個劉恒無法無天。有劉恒在,整個西北怕是都無人敢娶她,那不如回蘇州。

  這世的生父一心賣女求榮,但那是因為陳嬌與舅舅舅母離得遠,疏於聯繫,回去時她請舅舅送她兩個護衛,狐假虎威一下,應該能震懾住生父,讓他不敢隨隨便便將她嫁出去。陳嬌就不信了,劉恒還能追她到蘇州。

  親女兒出嫁了,如今二夫人是把外甥女當第二個女兒看的,她既知道涼州非外甥女安身之地,又不放心將外甥女送回那道貌岸然的蘇知府身邊,沉思片刻,二夫人咬牙道:「嬌嬌別急,回家我與你舅舅商量商量,看看明年能不能謀個外地的差事,屆時舅舅舅母帶你一起上任。」

  二夫人早就想丈夫外放了,丈夫礙於侯爺長兄的叮囑,一直沒動,現在外甥女被欺負到這個份上,二夫人倒要看看丈夫會怎麼選,這可是他親生妹妹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娘倆商量好了,二夫人想起一事,挑開窗簾,擔心地問外面騎馬的侄子:「雲崖,為何剛剛那邊說你行刺?」

  陸煜看過來,最先看見的是裡面側身朝他而坐的陳嬌,她鬢髮有些淩亂,臉龐蒼白脆弱。

  陸煜只恨自己耽誤了太久,否則他早說了,她就不會有今日之辱。

  「我往他的船裡擲了一把匕首。」靠近馬車,陸煜不以為意地道。

  二夫人吸了一口冷氣,旁邊陳嬌也吃了一驚。

  「嬸母放心,匕首沒有傷人,他告到京城也沒用。」陸煜當然不會留把柄給劉恒。

  侄子有分寸,二夫人冷靜多了,奇道:「京城誰來的信?」

  陸煜聞言,掃眼裡面的陳嬌,他垂眸道:「沒有來信,方才我行至湖邊,碰巧撞見對方欺人,憤而出手。」

  二夫人明白了,雖然有點疑惑侄子居然這麼巧也來遊湖,但侄子為她們解圍,她還是很欣慰的。

  她將窗簾放了下來。

  陸煜彷彿仍能看見她蒼白的臉,攥緊了韁繩。

  馬車停在侯府門外,二夫人與陳嬌下車後,陸煜走到二夫人身邊,道:「我送嬸母回房。」

  二夫人受寵若驚,今日大侄子怎麼這麼孝順?

  陳嬌走在舅母另一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清楚。

  到了二房,二夫人肯定要請陸煜喝茶客氣客氣的,陳嬌行個禮準備退下,陸煜卻突然站起來,看著她道:「表妹留步,我有話問你。」

  陳嬌愣在了原地。

  二夫人茫然地瞅著兩個孩子。

  陸煜朝她躬身,誠懇道:「還請嬸母成全。」

  二夫人呆了好一會兒,可能是大侄子平時表現地太穩重了,她下意識就領著丫鬟退到了院子裡。走廊裡有美人靠,二夫人一直走到美人靠前,望著斜對面的廳堂門口,再回想今日大侄子的表現,二夫人突然冒出一個猜測,莫非……

  廳堂裡面,陳嬌不解地問陸煜:「大表哥找我何事?」

  相親鬧成這樣,她心情不好,臉依然蒼白,正是這份蒼白,讓陸煜堅定了決心。

  「表妹,表哥不才,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看著陳嬌,陸煜神色端肅地問。

  陳嬌震驚地張開了嘴。

  陸煜這親提的,比他弟弟陸煥還直白簡潔。

  問題是,陳嬌絲毫都沒看出來陸煜對她有那種心思,回想她來侯府這些年,不算去年因為陸琬那件事的接觸,她與陸煜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吧?

  「你,你怎麼會……」

  她問的結巴,但陸煜明白她要問什麼,心跳失控,他臉一如既往的冷,如實道:「去年在船上,表妹曾昏迷一段時間,我擔心你尋短見,便,便破門而入……」

  他還沒說完,陳嬌臉刷的紅了,紅得要滴血的那種。

  「對不起。」陸煜垂眸道歉。

  陳嬌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她那個樣子,居然被陸煜看到了!

  當那股上湧的血終於回落,當陳嬌的臉再度恢復蒼白,她聽見頭頂的男人道:「我冒犯了表妹,本該負責,去年表妹尚小,我怕冒然提親會嚇到表妹,現在表妹開始議親了,我責無旁貸,望表妹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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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6: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陳嬌第一次聽說,有人提親會用「責無旁貸」這四個字。

  世家聯姻很常見,子女成婚為的是兩個家族互幫互助,與兒女私情無關,但即便是聯姻,媒妁之言也會措辭文雅動聽,任誰也不會一臉嚴肅地說出「責無旁貸」。

  陸煜把娶她當成責任,還一定要履行這個責任,是要告訴她與世人,他陸煜乃堂堂君子?

  如果這是她改命的第一世,毫無男女經驗的她被陸煜看光了,陳嬌無地自容之下或許就答應了陸煜的提親,但歷經三世的陳嬌心境早已不同,別說陸煜只是看了她,就是他趁她昏迷時還動了手,陳嬌也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許嫁。

  神色恢復正常,陳嬌淺淺一笑,看著陸煜白衣上的刺繡暗紋道:「當時大表哥是擔心我的安危,情非得已而為之,我並不怨大表哥什麼,大表哥也不必再記掛此事,就當沒發生過罷。」

  陸煜非愚鈍之人,看見陳嬌嘴角過分從容的淺笑,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沉聲問:「你不願嫁我?」

  與這個問題相比,她一個端莊閨秀為何那麼快就坦然接受了被他看過身子的事實,並不重要。

  陸煜是平西侯府世子,儀容出眾文武雙全,十四歲便隨父征戰沙場,回到涼州甚至京城,面對那些紈絝子弟或只知賞花撲蝶的所謂大家閨秀,陸煜確實自傲,不屑陪高門子弟鮮衣怒馬,更看不上那些胭脂俗粉。

  在陸煜眼裡,眼前的小表妹與別的閨秀沒有太大不同,只是更美了些,身世可憐了些,加上弟弟妹妹對她的糾纏與欺辱,陸煜一來替弟弟妹妹覺得愧疚於她,二來也是見過她的身子,他必須負責。

  但陸煜從未想過,她會拒絕他的提親。

  論身份,他比二弟尊貴,他是平西侯世子,她嫁過來,將來就是這侯府的女主人,涼州與京城多少閨秀都求之不得的身份。論人品,陸煜自認君子,抱著中了藥的她能坐懷不亂,她被妹妹言語諷刺,他也沒有徇私偏袒而是替她做主。今日劉恒欺人太甚,他更是出手替她解圍。

  不提那些,便是她美若天仙,他陸煜亦是人中之龍。

  陸煜不懂,他哪裡配不上他這位一身傲骨的小表妹!

  男人沒有問出來,但那雙強忍被拒絕的怒火的眼睛出賣了他。

  他目光淩厲,陳嬌看見後,意外地並沒有像面對憤怒的陸煥時的害怕,她感覺的到,陸煜憤怒是因為他貴公子的自尊受到了侵犯,他只需要一個能令他接受的合理解釋,而不會衝動到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陳嬌不喜陸煜的傲,可她非常相信陸煜的品行,

  為了表明自己並非有意羞辱他,陳嬌放柔了聲音,語氣平和道:「青狐峰上,二表哥曾向我提親,我若再嫁大表哥,不妥。」

  這是個合理的理由,陸煜眼中冷意稍減,馬上道:「長兄如父,二弟那裡我會說,你不必顧慮。」

  陳嬌:……

  好霸道的長兄啊,連搶弟弟的心上人都這麼理直氣壯,也是,不理直氣壯,他怎會來提親。

  陸煥不管用,陳嬌低下頭,小聲道:「我身份低微,太夫人、大舅母肯定希望大表哥娶一位門當戶對的賢妻。」他是長兄他威風,但他敢在太夫人、衛氏面前耍威風嗎?陳嬌還記得她才暗諷陸琬教養不好,陸煜就頂了她一句「瓜田李下」。

  記起舊怨,陳嬌臉色淡漠起來。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父親也會站在我這邊。」陸煜看著陳嬌理智的臉,似是為了安撫她的那些憂慮,他聲音低了下來,平添幾分溫柔:「表妹,我既娶你,便會護你,不會讓你受任何人的委屈。」

  親眼目睹她被弟弟妹妹欺負,甚至劉恒那個外人,陸煜早已決定要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男人語氣誠懇,陳嬌卻不是不諳世事的青澀小姑娘,男人說什麼她都信。虞敬堯婚前貪圖她的美色,本身又是個不重規矩的,婚後她使點小心機,就哄得虞敬堯樂意陪她演戲了,而且虞敬堯的母親謝氏沒有見識,陳嬌隨便教她些裝扮的技巧,謝氏便傻傻地與她親近起來。

  再看陸家,首先陸煜娶她是為了「責無旁貸」,沒有任何感情,作為世子,他肯定很重規矩,一個看重規矩又不真心喜歡她的丈夫,真能為了妻子與祖母、母親作對?另一邊,太夫人、衛氏可都不是容易討好的人。

  最最關鍵的,陸煜再過兩年就要死在戰場了,他要是在家裡中個毒陳嬌或許能提前防範,戰場那種地方,她有心救他也無計可施。

  理智上,陸煜如何都不是良配,感情上……

  陳嬌笑了笑,抬起頭,直視陸煜的眼睛道:「對不起大表哥,你與二表哥都是難得的世間佳公子,只是我一直把你們當表哥,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恕不能接受兩位表哥的美意。」

  這話說得委婉了,實際就是:對不起,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嫁。

  陸煥對她死纏爛打,陳嬌知道委婉不管用,直接說了狠話。

  陸煜只是為了責無旁貸,陳嬌覺得陸煜很好拒絕,又不想與陸煜鬧得太僵,所以言辭委婉,可惜委婉不管用,她無可奈何,只能再狠一次。

  陸煜看她的眼神,登時變得要吃人一樣,陳嬌甚至能聽見他牙關緊扣的聲音。

  「既然不喜,明說便可,何必兜兜轉轉?」

  僵持很久,陸煜終於開口,聲音比嚴冬寒冰還冷。

  他在發洩怒火,陳嬌此時解釋只會往他的火上加油,乾脆移開視線,默默地看著地面。

  陸煜握緊的拳頭也在她視野,然後,那青筋暴起的拳頭,隨著它的主人一起走了,步伐之快,帶起了一股風。

  陳嬌歎了口氣,人與人之間也是奇怪,原身對陸煜各種糾纏,陸煜不屑一顧,她與陸煜形同陌路,陸煜反而主動來提親了。

  「嬌嬌,你大表哥跟你說了什麼,怎麼黑著臉走了?」等候多時的二夫人趕了過來,充滿不解地問。

  陳嬌想,陸煜那麼孤傲的人一定不想他被人拒親的事讓更多人知道,便搖搖頭,找個藉口敷衍了過去。

  連大表哥也惹惱了,這下子陳嬌又開始縮在二房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意料之中的,她與孟七公子的婚事沒了後續,涼州城漸漸也有了她與劉恒的流言蜚語。

  陸二爺得知劉恒幹的混帳事後,勃然大怒,可劉恒的父親是秦王,他若是一家之主,或許可以與秦王理論幾句,但他只是平西侯的庶弟,陸二爺都不能保證兄長會為了外甥女出頭,因此,他只能將這口氣壓在心底。

  陸二爺開始暗中籌謀外放之事,但年底才能有準確消息,不是他今天想走明天就可以找到新官職的。

  陳嬌從舅母口中知道舅舅有這個心,她就不急了,她才十四,明年隨舅舅外放了,再挑夫婿也不遲。

  陳嬌住在侯府,每隔幾日還是得隨舅母去給太夫人請安的,不知是不是陸煜不想見她,陳嬌去萬福堂的時候,從未撞見過陸煜。

  看不見更好,免得尷尬。

  七月底,陸煥一人騎馬從京城回來了,風塵僕僕的,洗個澡就來二房找陳嬌,陳嬌避而不見。二夫人、親表哥陸潤自然替她找了個漂亮的藉口,陸煥明知是表妹存心躲著她,卻也只能接受,不能硬闖。

  陸煥回來第二日,陳嬌就從舅母口中聽到個消息,陸琬找到婆家了,京城哪位國公家的公子,倒是挺門當戶對的。等平西侯同意婚事的書信遞過去,兩家先把親事定了,衛氏再帶女兒回來,只等明年男方來涼州迎親。

  八月裡,陸煥終於找到了見陳嬌的機會,這日陸二爺去當差了,二夫人受邀去別家做客,陸潤正在參加秋闈。

  二房能攔陸煥的人都不在,陸煥喝退小廝丫鬟,直奔陳嬌的院子而來,走到院子裡,看見陳嬌從裡面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陸煥瞬間愣在了原地,目光複雜地望著陳嬌。

  陳嬌第一眼就看出陸煥瘦了,然後,她在陸煥那雙灼灼的眼睛裡,察覺了一絲恨。

  「二表哥找我何事?」陳嬌停在他幾步外,平靜地問。

  陸煥想她啊,想得度日如年,但那些掏心掏肺的話,那快要燃燒他的瘋狂思念,都無法對著這樣一張冷淡疏離的臉說出來。

  「聽說,二叔準備明年外放,表妹也要隨二叔離開?」過了很久,陸煥才問出了他最想問的。

  陳嬌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點頭。

  陸煥笑了,笑得憤怒又難過,不顧丫鬟們在場,他聲音顫抖的問陳嬌:「我就那麼不好,你寧可去外地嫁了,也不想嫁我?」

  剛知道涼州沒人再敢娶陳嬌後,陸煥是高興的,覺得自己有了機會,可很快他就從太夫人與母親的閒話中得知,二叔在準備外放,還說表妹也會跟過去。

  陸煥再也忍不住了,衝過來找陳嬌問個清楚。

  現在陳嬌承認了,陸煥心寒又憤怒,她心裡一點點都沒有他?他對她那麼好,都餵狗了?

  就是餵狗了。

  看著陳嬌毫不動容的臉,陸煥有了答案。

  他冷冷一笑,不用陳嬌逐客,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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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陳嬌再次見到陸煜,是在平西侯府的中秋家宴上。

  衛氏母女還沒回來,大房那邊只有平西侯父子三人,平西侯威嚴肅穆,不苟言笑,陸煜坐在他旁邊,父子倆儼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像兩塊兒冰山,陸煥則一臉陰鬱,與以前愛說愛笑的他判若兩人。

  太夫人覺得大孫子、二孫子最近都不太對勁兒,二孫子喜歡陳嬌而不得,太夫人是知道的,她不滿意二孫子喜歡陳嬌,但陳嬌識趣地拒婚她很滿意,只有大孫子,藏得太深,太夫人幾次打探都探不出一絲口風。

  陳嬌安靜地坐在舅母身邊,除了剛過來時往陸家兄弟那邊投了一眼,就再也沒有看過去了。

  九月裡,陸二爺從吏部友人那裡得到了消息,他外放的事情基本准了,只等年底正式調度。

  陳嬌與二夫人都很高興。

  秋闈要放榜了,陸潤胸有成竹,表現的很淡然,二夫人坐立不安,發榜前兩日,她實在心焦,帶著外甥女、兒子去寺裡上香了。

  除了陸潤,隨行的只有四個護衛,涼州治安太平,又有誰敢動平西侯府的女眷?

  但就在一行人從寺裡出來時,有人攔在了他們的去路上。

  陳嬌憤怒地瞪著對面手搖摺扇的劉恒。

  二夫人更是斥道:「二爺意欲何為?」

  陸潤已經招呼四個護衛上前了。

  劉恒掃眼自己帶來的二十個護衛,輕蔑地笑了笑,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遞給旁邊的小廝:「給他們念念。」

  他的小廝恭敬地接過文書,取出信紙高高舉在面前,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原來那竟是一紙納妾文書,蘇州知府陳安收了劉恒聘禮,願送長女陳嬌予劉恒為良妾,婚期都定了,八月初二!

  二夫人、陳嬌、陸潤都難以置信地盯著那文書。

  劉恒笑道:「我這裡還有一份,陳姑娘,令尊的字跡、印章你當認得。」

  說完,他命小廝將那份文書遞過去。

  小廝趾高氣揚地將納妾文書送到陳嬌手裡。

  陳嬌在涼州住了將近兩年了,陳知府給女兒寫過兩封家書,陳嬌對他的字跡沒有太深印象,但納妾文書上除了陳知府的字跡、印章、手印,還有蘇州縣衙批准婚書的大紅官印!或許這些都能偽造,但以劉恒的身份、陳知府攀權富貴的心,劉恒真想到這個毒計,他完全能弄到真的,有什麼必要弄假?

  陳嬌全身發冷,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世的生父是個畜生!

  她心如死灰,劉恒兀自笑道:「本來上個月就要派媒人去侯府走動的,但那陣子忙,一時走不開,如今已經耽誤那麼久了,咱們就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了,陳姑娘,隨我走吧。」

  他話音剛落,拐角處就有四個轎夫扛著一頂花轎閃了出來。

  這是要搶人啊!

  陸潤氣憤難當,擋在表妹身前道:「劉公子,首先這文書真偽我們必須向姑父求證,再者,便是文書是真的,表妹堂堂知府之女,你一聲招呼不打就要奪她進門,置我們平西侯府的顏面於何地?」

  劉恒但笑不語。

  今日來逼良為妾,是他千算萬算的結果。翠湖被陸煜羞辱之後,劉恒深知陸二爺不會將外甥女送給他做妾,劉恒就派人帶著信物去了一趟蘇州,先抓了陳知府一個把柄,再恩威並施要陳知府同意婚事。陳知府很識趣,前腳收了聘禮,後腳就簽了這文書。

  拿了文書,劉恒就安心等著了,父王這個月要回京,他早就知道,父王走後,他就只需再等陳嬌離開侯府了,畢竟,平西侯府可不是他能擅闖之地。同理。只要他現在擄走了人,平西侯也不敢再闖進王府抓人,公然得罪平西侯,父王大概會不高興,但父王回來時,陳嬌早是他的人了,父王再罰又能如何罰他?

  「動手。」一句廢話都沒有,劉恒退到護衛身後,冷笑著下令。

  劉恒帶了二十個護衛,平西侯府這邊,丫鬟小廝護衛算上陸潤,也不夠二十人,更何況只有四個護衛與陸潤會功夫。

  陸潤主攻科舉,身手勉強能同時應付兩個王府護衛,杯水車薪。

  很快,陸潤與四個護衛就都被劉恒的人制服了,男人都倒了,二夫人與丫鬟們更護不住陳嬌,二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外甥女被劉恒的人拖走,捆住手腳捂住嘴,塞進了那頂納妾才用的花轎。

  「走!」怕陸潤派去通知平西侯的人比他先回城,劉恒騎在馬上,一次次催促轎夫們快跑。

  陸潤當然要派人去侯府報信兒,然而劉恒將二十個護衛都留了下來,團團圍住陸潤幾人,陸潤衝不出去,忽然靈機一動,朝躲在遠處看熱鬧的香客發出懸賞,第一個將消息送到平西侯府的人,賞銀百兩!

  香客們馬上就有跑起來的,劉恒的護衛馬上又威脅了一番。

  香客們又不敢跑了,王府他們得罪不起啊。

  但一百兩銀子太誘人了,香客後面,有個灰衣漢子假裝往寺裡走,再繞個彎疾奔而去。

  灰衣漢子不會功夫,但他身強體壯,劉恒一行人吹著喇叭扛著花轎進城不久,灰衣漢子也跑過來了,一路氣喘吁吁地打聽平西侯府在哪兒,拐過無數大街小巷,終於來到了平西侯府門前。大汗淋漓,他對侯府外面的侍衛說出了此事。

  侍衛一聽,直接去稟報今日恰好留在府裡的陸煜了。

  陸煜不在書房,被太夫人叫去訓話了,無非是勸他早日成家之類的。

  陸煜面無表情地聽著,敷衍溢於言表。

  侍衛剛露出身形,陸煜立即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朝外走去。普通俗事都是管事派人通傳,能讓侍衛直接衝進來的,只有邊關戰報。

  「世子,門外有一壯士自稱是受三公子所托,稱秦王府二爺仗勢欺人,強行將表小姐擄上花轎,以妾禮帶回王府了!」

  陸煜聞言,眸冷成冰,越過侍衛就朝外奔去。

  「雲崖!」太夫人拄著拐杖追出來,厲聲喝道:「你去哪兒!」

  陸煜就像沒聽見一樣,利箭般穿過重重庭院,衝到養馬房解開自己的戰馬,翻身而上。

  秦王府與平西侯府只隔了兩條街,劉恒這邊,進了城後,他命轎夫繼續加快腳步,但他又非要擺出光明正大納妾的架勢,吹吹打打地便惹來了百姓的圍觀。道路多多少少受阻,速度就慢了下來,陸煜趕過來時,轎夫們剛好從巷子另一頭轉了過來。

  劉恒騎在馬上,認出對面鬼煞似的陸煜,暗道不好,朝位於兩人中間的守在王府門口的四個侍衛一聲大吼:「陸煜意圖行刺,攔住他!」

  王府侍衛得令,抽出腰刀就朝陸煜衝去。

  與此同時,劉恒催命似的叫轎夫們往王府衝,只要衝進家門,他就不信陸煜敢殺進王府!

  但區區四個王府護衛又怎是陸煜的對手,四人彎腰齊齊砍向陸煜的戰馬,陸煜長鞭一甩,直接捲走了四人手中的大刀,力道之猛,就連那四個護衛都被武器脫手時的勁道往前一帶,不受控制地撞在了一起。

  戰馬自有靈性,直接從四人頭頂越了過去。

  轎夫們已經衝到王府門前就差往裡拐了,如今見駿馬迎頭撲來,有活活要踩死他們之勢,四個轎夫想也不想地就丟了肩上的花轎,兩個往左兩個往右撲滾了出去。

  前面的轎夫先扔的,花轎也是前面先撞地,那一瞬間,手腳被縛的陳嬌沒有任何準備,轉眼就被甩出了花轎。她在花轎裡面本就是倒著的,現在跌出來,全身幾乎同時著地,陳嬌只來得及用雙手護住了臉。

  身體剛停下來,顧不得感受痛楚,頭頂突然響起一道駿馬嘶鳴,陳嬌驚恐地抬起頭,就見兩隻黑黑的鐵蹄從頭頂上方一尺之處生生地轉了個方向,駿馬的前半身也跟著轉了過去,露出馬背上的男人。

  那人雙手攥著韁繩,低頭朝她看來,目光淩厲,俊臉冰冷如初。

  只是一個照面,迎面而來的沙塵就迷了陳嬌的眼睛。

  她難受地閉上眼,地面忽的一顫,是他跳下馬,然後,陳嬌被他扔上馬背,他緊隨而上,將她緊緊抱到了懷裡。

  陳嬌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像一場無聲的雨。

  她以為她又要經歷一場被人淩辱的噩夢,哪怕舅舅聞訊來救她也來不及,可這個男人出現了,一人一馬,在她被劉恒丟到床上之前救下了她。此時此刻,陳嬌沒有想陸煜能不能成功將她帶走,沒有想她曾拒絕陸煜的提親,她只是想哭,為暫時能躲避劉恒而哭。

  她的肩膀在顫抖,她的眼淚透過衣衫傳到了他胸口,陸煜什麼都沒說,左手緊緊地抱著她,目光審視從王府裡面衝出來的一圈侍衛。

  劉恒再次占了人數的便宜。

  他也騎在馬上,怒斥陸煜道:「陸煜,我有陳安親寫的納妾文書,你要搶親不成?」

  「文書何在?」陸煜冷聲問。

  劉恒讓身邊人將他特意留著的另一封納妾文書遞過去。

  陸煜看文書的時候,劉恒好言好語地道:「陸煜,上次你拿匕首扔我,你說事先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確實拿你沒轍,現在你公然來王府門前搶我的小妾,壞我好事,乃不敬不法之罪。你若識趣,現在馬上離開,我不跟你計較,否則休怪我不顧往日的情面。」

  陸煜依然看著文書。

  他的沉默,在陳嬌看來卻帶著危險。

  怕陸煜真的丟下她,陳嬌顫抖著攥住了他的衣衫。

  骨氣是什麼?只要能免於被劉恒糟蹋,她寧可哀求這個曾經被她拒婚的孤傲男人。

  她瑟瑟發抖,如一隻被人捏住翅膀的脆弱蝴蝶,陸煜眼睛盯著文書上的幾個字,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沒有任何遲疑地覆在了她攥著他衣的那隻小手上。男人的大手溫暖有力,那是保護的意思,陳嬌先是驚愕,然後莫名就信了他,僵硬發抖的身子也柔軟下來,依賴地靠著他。

  「敢問二爺,您與陳大人何時議的親?」

  安撫了懷裡的小姑娘,陸煜抬頭,十分平靜地問。

  劉恒狐疑地看他一眼,道:「六月初,你若不信,可派人去蘇州查證。」

  陸煜揚眉:「今年六月?」

  劉恒當他真要查證,點頭。

  陸煜笑了,將手裡的文書還給劉恒的人,他歉然地對劉恒道:「不瞞二爺,當初我二叔去蘇州接表妹過來時,陳大人曾親口言明,將表妹的婚事交給我二叔二嬸負責,而就在去年五月,我已向二叔二嬸提親迎娶表妹,二老均已答應,只因表妹年幼,一直未著手婚禮。既我與表妹有婚約在前,恕陸某不能辜負表妹,不能失信於叔嬸。」

  劉恒臉色陡變,忽的又想起一事,再看陸煜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他舉著馬鞭朗聲大笑:「世子堂堂君子,竟也會誑人了,若你叔嬸去年就答應了你的提親,今年你嬸母為何還要帶陳姑娘與孟七公子相看?」

  陳嬌暗暗咬唇,陸煜這個謊言太容易戳破了。

  陸煜卻從容道:「二爺是指嬸母與孟老太太同游翠湖之舉?那二爺恐怕誤會了,我嬸母與孟老太太本就認識,出遊偶遇相邀同行,再正常不過,絕非議婚。」

  這就是狡辯了,劉恒目光一沉,冷聲道:「笑話,子女婚事當然憑父母之命,陳大人健在,哪裡輪得到你叔嬸做主。」

  陸煜剛要說話,卻見劉恒身後快馬加鞭來了一人,他笑了笑,待那人靠近,陸煜揚聲道:「二叔,二爺今年六月與姑父議親,姑父同意將表妹許給二爺做妾室,但去年五月我向表妹提親,二叔與嬸母也親口許諾會把表妹嫁給我,還請二叔替我們解惑,表妹的婚事到底誰說了算。」

  劉恒回頭,認出來人正是平西侯的弟弟、陸煜的叔父陸二爺。

  陸二爺呼吸未穩,視線掃過地上的納妾花轎,又見侄子懷裡的外甥女手腳都被捆著,狼狽可憐,素來溫文爾雅的陸二爺,突然破口大駡起來:「陳安那混帳東西,先害死我妹妹,又要欺我外甥女,早在我去接嬌嬌時,便讓嬌嬌與他斷絕了關係,從此婚嫁均與陳家無關。現在陳安明知我將嬌嬌許配給了侄子,卻又背著我將嬌嬌送給二爺做妾,分明是想利用二爺報復於我!他如此藐視秦王威儀,還望二爺明斷,萬萬不可被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劉恒幽幽地盯著憤怒的陸二爺。

  放屁,叔侄倆都是放屁!在此之前,陸煜與陳嬌不可能有婚約!

  可陸二爺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再堅持納陳嬌做妾,就是承認自己給陳知府當了棋子!

  看看那些似乎已經信了陸家叔侄的小廝與王府侍衛們,劉恒嗤之以鼻,只要能得到美人,他不介意一點名聲,但,馬蹄聲響,劉恒放眼望去,呵,陸煜他老子平西侯也來了!

  這一刻,劉恒突然很後悔,他該挑父王在家時動手的,至少明面上,父王不可能叫陸家爺們壓了王府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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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陸煜冷傲又不失圓滑的性格,完全來自父親平西侯。

  也就是說,平西侯這顆老薑比兒子更圓滑。

  尊卑有別,皇權最大,即便手握兵權,平西侯也不會公然騎在秦王府頭上,現在劉恒擅搶侯府的表小姐,陸家爺仨親自來王府門前奪人已經維護了侯府的威嚴,剩下的,就是體體面面地收場。

  看過劉恒的納妾文書,平西侯承認了這封文書,然後對劉恒道:「自古婚約,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日之事頗為複雜,二爺與嬌嬌的婚約,有陳大人做主,犬子與嬌嬌的婚約,有我與他叔嬸做主,均有父母之命,可一女豈可配二人?思來想去,此事當稟明王爺,待王爺歸來我等再好好商議。二爺意下如何?」

  劉恒抿緊了嘴唇,他當然覺得不好,奈何陳嬌已經被陸煜搶去了,平西侯……

  「那好,我即刻傳信進京,稟明父王,賤妾陳氏暫且就留在侯府罷。」說話的時候,劉恒冷冷地盯著陸煜,「婚事未決之前,還請世子自重。」

  陸煜淡淡道:「既然婚事未決,她便只是我表妹,也請二爺慎言。」

  劉恒大怒:「你……」

  「雲崖,不得無禮。」平西侯肅容呵斥自己兒子,皺眉道:「還不送你表妹回府?」

  看似訓斥兒子,又從稱呼上肯定了兒子的說法。

  陸煜向父叔行禮,調轉馬頭帶著陳嬌先離開了。

  劉恒無可奈何。

  秦王府與平西侯府所在的這兩條街,住的都是涼州城的官員,今日這兩家起爭執,左鄰右舍無不好奇,但誰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出來看熱鬧,家主們早就嚴令下人關緊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唯恐礙了劉恒或平西侯的眼,徒惹麻煩。

  因此,街上安靜地彷彿夜晚無人時。

  陳嬌身上的繩索都被陸煜解開了,但還是側坐馬背的姿勢,只能倚靠在陸煜懷裡,不知是怕她摔了還是別的什麼,陸煜摟在她腰間的手也沒有收回。

  男人始終沉默,終於脫離險境的陳嬌,漸漸冷靜了下來。

  陸煜謊稱與她早有婚約在身,二叔愛她如女,毫不猶豫地配合陸煜的說辭,沒什麼可驚訝的,但,平西侯一到,居然也堅定地配合陸煜。

  這不是普通的謊言,不是劉恒退了納妾婚書,平西侯父子就可以當沒說過那種話一樣,然後再將她許配給別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平西侯父子包括舅舅都是涼州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當眾承認了她與陸煜的婚約,這門親事註定要弄假成真。

  平西侯會不知道這個後果嗎?但兒子陸煜開了口,平西侯竟在沒有任何商量的情況下全心配合兒子,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平西侯多喜歡她這個隔了一層的外甥女,而是平西侯非常信任陸煜,尊重兒子的一切選擇。

  陳嬌又記起,陸煜向她提親時,說過平西侯會站在他這邊。

  果然如此。

  「他的婚書應該是真的,事出突然,除了謊稱婚約我別無他策,望表妹見諒。」

  頭頂的男人終於開口。

  陳嬌明白,父母之命,官府蓋章,如果沒有合適的拒婚理由,便是陸煜、舅舅將他救回侯府,劉恒只要拿著婚書,再在禮數上做的好看些,舅舅也沒道理強留她。

  「是我連累大表哥了。」陳嬌低聲道。

  陸煜救了她已是恩情,接下來他當機立斷編出那個謊言,對他而言其實是吃虧了。她被劉恒這麼一搶,清譽受損,陸煜娶了她,背後少不了要被人議論。堂堂平西侯府的世子夫人,未來的女主人,該是千挑萬選、沒有任何瑕疵的。

  前面就是侯府了,兩人獨處的時間所剩無幾,陸煜垂眸,看見她耳邊淩亂的髮絲。

  有些話他可以不說,反正結果都一樣,她都會成為他的妻子,但,想到她手腳被縛從馬車裡跌出來的情形,陸煜不忍她再承受什麼不必要的煎熬。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陸煜摟緊了她的腰,目視前方道:「若我不想娶你,大可將婚事推在另一人頭上,想來二弟三弟四弟都會願意。」

  這個道理,陸煜相信,就算他不說,陳嬌也會自己想明白,早晚的問題。

  剛逃離虎口的陳嬌哪裡能想到那麼遠?

  聽到陸煜的話,她就愣住了。

  拒婚那天,陸煜那麼生氣,氣到明顯地在各種場合回避與她見面,他竟然還想娶她?

  「嬌嬌!」舅母的聲音傳了過來。

  陳嬌抬起頭,看到舅母與表哥站在侯府門外,太夫人、三夫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陸煜停馬,將陳嬌放了下去。

  陳嬌立即被二夫人摟到了懷裡。

  平西侯與陸二爺分別騎一匹駿馬,並肩往回走。

  陸二爺瞅瞅長兄,自責道:「怪我疏忽,沒能護好嬌嬌,還把雲崖牽扯了進來。」

  平西侯神色冷峻,語氣如常道:「都是一家人,談何牽扯。」

  陸二爺猶豫道:「那這門婚事……」

  陸煜是陸家堂兄弟裡最出色的,陸二爺非常欣賞這個侄子,外甥女真能嫁給陸煜,陸二爺覺得是外甥女的福氣,可是反過來,長兄真的願意娶外甥女當兒媳婦嗎?陸二爺雖然憐惜外甥女,卻也清楚,外甥女的處境太糟糕了,先是被生父送人做妾,又被劉恒當眾搶上花轎。

  平西侯沉默片刻,方道:「看雲崖怎麼說罷。」

  他相信,兒子找出這麼個藉口,肯定有理由。

  這兄弟倆回了侯府,太夫人才弄清楚今日發生的一切。

  萬福堂中,太夫人與平西侯坐在主位,陸二爺夫妻、三爺夫妻分別坐在兩側,陸煜四兄弟都站著。

  提起陸煜與陳嬌捏造出來的婚約,陸煥、陸潤、陸澈都一臉複雜地看著兄長。

  陸煥最沉不住氣,半恨半埋怨地問兄長:「大哥為何要說表妹與你有婚約?」他喜歡表妹,大哥明明知道的,說他不行嗎?陸煥是恨陳嬌的無情,但恨也是出自求而不得,假若能娶到陳嬌,他一定會更努力地對她好,爭取得到她的心。

  陸煜面無表情道:「形勢緊急,除此別無他法。」

  巧妙地回避了弟弟真正想問的點。

  「婚約非同兒戲,如果王府退了婚書,雲崖準備如何善後?」平西侯看著兒子問。

  陸煜則朝陸二爺夫妻拜了一拜,道:「若二叔二嬸允許,我願娶表妹為妻。」

  二夫人不禁一喜。

  太夫人卻突然拍案而起,瞪著長孫呵斥道:「胡鬧,你的婚事當由我與你父親做主,豈是你隨口說說的?」陳嬌連她的二孫子都配不上,更配不上她的嫡長孫。

  二夫人喜悅的心又沉了下去。

  陸煜便跪到平西侯面前,正色道:「望父親成全。」

  父子倆目光相對,平西侯瞬間懂了,兒子是真的想娶陳嬌,而非一時的權宜之計。

  平西侯平時太忙,連親女兒都沒有多少時間相處,對陳嬌這個外甥女更談不上瞭解,短短幾面,只知道那是個非常貌美的小姑娘,與過世的庶妹有幾分相似,但通身的氣度遠勝其母。

  既然長子動了心,平西侯便做主道:「好,敢作敢當,只要你二叔二嬸同意……」

  「我不同意!」太夫人突然冷聲打斷了兒子的話。

  平西侯朝其他人遞了個眼色。

  陸二爺、陸三爺夫妻馬上帶著孩子們退了出去。

  堂屋一開始經常傳來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聲音,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大概兩刻鐘後,平西侯出來了,走到候在走廊中的眾人面前,看著陸二爺問:「太夫人已經同意了,二弟怎麼看?」

  陸二爺、二夫人當然願意啊,撿到寶似的轉向陸煜,這麼好的兒郎,上哪挑去?

  陸煜恭敬地道謝,臉上清冷如舊。

  陸煥臉色很難看,眾人散開後,他直接去了兄長的院子。

  陸煜與父親談完回來,就見親弟弟坐在堂屋,苦大仇深地盯著他。

  「大哥,你明知道我喜歡表妹,為何不肯成全我?」陸煥想不明白,也很委屈!

  陸煜直言道:「表妹不喜歡你,我不能強人所難。」

  傷心事被人提出來,陸煥臉色先紅後白,咬牙道:「表妹不喜歡我,難道就喜歡你嗎?大哥娶她便不是強人所難了?」

  陸煜望著門口,神色凝重道:「劉恒心思歹毒又恣意妄為,今日他敢搶人,明日不定會做出什麼,我若將表妹推給你或三弟四弟,那是害你們。」說完,陸煜看向弟弟,語重心長地道:「二弟,明年你也及冠了,遇事當考慮周全,不能只想著兒女私情。」

  陸煥一愣,什麼意思,大哥自己娶表妹,其實與私情無關,而是要保護他與三弟四弟?

  「我不怕他!」

  意識到這點,陸煥恨聲道,所有情緒都變成了對劉恒的恨。若不是劉恒亂插一腳,他自有計劃得到表妹,更不用兄長的保護,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陸煜起身,走到弟弟身邊,拍了拍弟弟肩膀,歎道:「你不怕,我作為兄長,卻不敢冒險。無論如何,現在婚事已定,望二弟忘了表妹,以後再見,只把她當嫂子敬重。」

  嫂子?

  陸煥不甘心,仰頭要說什麼,對上兄長期許的目光,想到從小到大兄長對他的保護,就連這次大哥也是將劉恒的所有恨都扛到了自己肩上,陸煥突然就說不出口了。怪大哥嗎?怪大哥什麼?大哥又不是故意跟他搶表妹。

  陸煥呆呆地坐著。

  陸煜逕自回房了。

  十月中旬,秦王與侯夫人衛氏母女幾乎同時回了涼州。

  太夫人反對婚事,平西侯勸服了老娘,衛氏吵鬧著反對婚事,平西侯半勸半教訓,訓得衛氏憋了一肚子火卻不敢出聲。家裡搞定了,平西侯、陸二爺帶著陸煜去拜見秦王了。

  秦王快被他那不成器的二兒子氣死了!

  他要提防京城的皇上撤他的藩,他要小心翼翼不被平西侯抓住什麼把柄告到京城然後給皇上撤藩的理由,他還要盤算萬一真要起事該如何營救被困在京城當人質的王妃與世子,那麼多的大事,次子居然背著他要搶平西侯的外甥女當妾?

  一個女人,一個女兒而已!

  秦王覺得自己這張臉都快被兒子丟盡了!

  但秦王貴為王爺,肯定不會主動向平西侯賠罪的。

  平西侯也沒指望讓秦王賠罪,落座後,他不提劉恒的搶人之舉,只把錯都按在了蘇州的陳知府頭上,指責陳知府言而無信、存心戲弄兩家人。

  秦王很滿意平西侯的態度,平西侯彬彬有禮,秦王也很痛快地將納妾文書還給了陸家,並揚言他會稟明聖上,請聖上降罪陳知府。

  三言兩語,涼州的兩條地頭蛇和和氣氣地化解了干戈。

  陸家爺仨剛走,秦王就親自用家法伺候了兒子一頓,打得劉恒皮開肉綻,沒倆三月絕對下不了床。打完了,秦王還丟下狠話,等兒子養好傷,他就將兒子送到軍營,沒他的命令不許離開邊關半步。

  劉恒心裡好苦,卻只能被小廝抬到床上,先老老實實養傷了。

  平西侯府這邊,陸琬的婚期在明年四月,陸煜肯定要去京城送嫁的,於是他與陳嬌的好日子,就定在了明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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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陳嬌與陸煜的婚期定下來不久,涼州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雪化了,三公子陸潤也要進京趕考去了。二月春闈,陸潤需要提前一些時日到京,待春闈結束,陸潤要在京城等候發榜,一旦中了進士,馬上就要安排官職,也就是說,陸潤這一走,短時間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二夫人替兒子收拾行囊,各種殷勤囑咐,陳嬌也很不捨。

  先是表姐出嫁,再是表哥進京,曾經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轉眼各奔一方。

  陸潤出發的前一晚,二房一家人坐在堂屋話別,陸潤命長隨取來一方長匣,笑著對陳嬌道:「表妹,明年你及笄,表哥肯定趕不回來,這是表哥為你準備的禮物,提前送你了。」

  陳嬌欣喜地雙手接住,笑著道謝。

  天色不早,想到舅舅舅母肯定想單獨再與表哥說說話,陳嬌抱著匣子先告辭了。

  回到房間,陳嬌坐在燈下,打開匣子,裡面是一卷畫軸。

  陳嬌取出畫軸,緩緩展開。

  這是一張美人賞花圖,圖中的美人,是陳嬌與表姐陸珍。

  陳嬌恍惚一下子就回到了表姐出嫁前。

  畫中只有她與表姐,落款卻是表哥的字,表兄妹三人都在這一張畫裡了。

  陳嬌對著畫發了很久的呆,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如果不用長大,該多好。

  過了年,陸二爺的調任令也下來了,升任靈州知府。

  靈州距離涼州倒不算遠,五日左右的車程,離陸珍的婆家更近,陸二爺夫妻與平西侯商量過後,決定帶陳嬌同去赴任,到了九月,陸煜再去靈州迎親,這樣也免了未婚夫妻倆住在一個府裡,處處不便。

  平西侯點頭應允。

  太夫人、衛氏巴不得陳嬌走得遠遠的,也沒有反對。

  二房出發這日,大房、三房諸人都出門相送。

  陳嬌站在舅母身邊,垂著眼簾,依然能感受到陸煥、陸澈的視線。

  「大哥三弟珍重,我們這就走了。」陸二爺朝兩位兄弟拱了拱手。

  平西侯頷首。

  二夫人行個禮,然後由陳嬌扶著朝馬車走去,陸煥一直盯著陳嬌的背影,希望表妹回頭看他一眼,可陳嬌始終沒有回頭。

  待三人上了馬車,陸煜也翻身上馬,他奉父親之命,要護送二叔一家去靈州。

  陸煥非常羨慕兄長的差事,可惜表妹與兄長定了親,怎麼輪都輪不到他了。

  能夠隨丈夫去外地赴任,不用再天天看婆婆的臉色,二夫人非常高興,馬車走出城門的那一刻,二夫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然後開始調侃外甥女:「你大表哥親自送你過去,嬌嬌開心嗎?」

  陳嬌低頭,小聲道:「舅母莫要取笑,大表哥又不是單單送我來的。」

  二夫人點點外甥女的腦袋瓜,笑道:「傻丫頭,當然是特意送你的,不然你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還用侄子送?」

  陳嬌便裝作難為情地扭頭,不理舅母了。

  二夫人覺得外甥女與侄子相處的機會太少了,一個冷冰冰的不會討好姑娘,一個守禮地定親後連二房的門都不往外邁,表兄妹一場,婚前熟絡些,婚後更容易和睦。

  走了一段路,二夫人挑開外甥女這邊的窗簾。

  陸煜就跟在娘倆的馬車旁,正月天寒,他披了一件深色斗篷,側臉俊美清冷。餘光中窗簾挑開,陸煜下意識地轉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挨窗而坐的未婚妻。小姑娘微微低著頭,臉龐瑩白嬌嫩,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似有拘謹之意。

  挑簾的是二夫人,二夫人見侄子先盯著外甥女看,分明是很喜歡的,並非臉上表現出的那麼淡漠,二夫人很欣慰,慈愛地問道:「雲崖冷不冷,喝碗熱茶吧?」

  陸煜不冷,但,他想多看幾眼車裡的人。

  「多謝嬸母。」陸煜低聲道,聲音低沉平和,然後人也挨得馬車更近了。

  車裡沒有丫鬟,二夫人自然而然地使喚外甥女,笑道:「嬌嬌幫你大表哥倒碗茶。」

  陳嬌終於明白了舅母的良苦用心!

  她臉紅了幾分,卻不得不配合舅母的好心撮合,提起一直溫著的茶壺,將青瓷茶碗倒了七分滿。倒好了,陳嬌小心翼翼地端著茶碗朝窗口湊去。窗簾已經被二夫人掛好了,今日天寒卻無風,陳嬌抬起眼簾,就看到了陸煜那張冷俊的臉。

  陳嬌不敢多看,還是覺得尷尬。

  她先拒絕了陸煜的提親,最後又不得不仰仗陸煜避開給劉恒當妾的命運。

  陸煜是怎麼想她的?

  陳嬌不知道,她就是不敢直視陸煜的臉。

  「大表哥請喝茶。」陳嬌慢慢地將茶碗送出車窗。

  「多謝表妹。」陸煜單手來接茶碗,手指避開了陳嬌的小手。

  茶碗出手,陳嬌身體放鬆了些。

  陸煜連續喝了幾口,茶水喝光了,再將茶碗還給陳嬌。

  陳嬌還是垂著眼簾接了。

  短短的幾眼,陸煜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是依然不待見他,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接受他這個未婚夫,還是因為別的緣故才要回避?

  「外面風大,表妹放下窗簾罷。」陸煜低聲提醒道。

  陳嬌點點頭,抬手將窗簾放了下來。

  表兄表妹都很客氣守禮,二夫人坐在一旁笑,這會兒都矜持,等成婚了,還不是要睡一個被窩。

  五日後,馬車停在了靈州知府大宅前,前面是陸二爺以後處理政務的地方,後面兩進是內宅。

  安頓好後,陸煜要辭行,二夫人殷切地留他多住兩晚。

  陸煜道:「還是早日回去吧,免得太夫人、父親擔心。」

  二夫人留不住他,只好同意。

  陸煜卻沒有立即離開,看了眼後院的方向。

  二夫人忽然懂了,馬上吩咐丫鬟道:「世子要走了,你去請表小姐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

  陸煜低聲向嬸母道謝。

  二夫人笑容和藹地提醒他:「你啊,從小最懂事了,什麼都不用我們當長輩的操心,唯獨在感情上太刻板了些,小姑娘們都喜歡被人哄著寵著,一會兒嬌嬌來了,你多說點好聽的,不然總是冷冰冰的,嬌嬌都怕你。」

  陸煜心中微動,她怕他嗎?

  不知為何,陸煜突然記起陳嬌扇他的那一巴掌,扇得那麼痛快,可不像怕他的樣子。

  回想屈指可數的幾番相處,陸煜非常確定,這個表妹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歡而已。

  他目光黯了黯。

  她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二弟四弟對她夠殷勤了,也沒見她動心。

  思忖間,他聽見嬸母的聲音:「嬌嬌,你大表哥要走了,我去找你舅舅,你先替我陪陪你大表哥。」

  陳嬌才走到堂屋門口,聽見舅母這個拙劣的藉口,她無奈又想笑。

  二夫人才不管,領著丫鬟們都走了,出門時,還將外甥女身邊的紅杏拽了出去。

  陸煜轉過身,黑眸看著門外的陳嬌。

  陳嬌儘量露出一個大方從容的笑,一邊跨進去一邊輕聲詢問道:「路途疲憊,大表哥怎麼不逗留兩日再走?」

  陸煜看著她的裙擺道:「月底還要送琬琬進京。」

  陳嬌了然,見他站著一動不動,她又勸道:「大表哥先坐吧,舅舅舅母稍後就來。」

  陸煜便坐在了主位左下首。

  陳嬌坐了他對面,氣氛太尷尬,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煜見她拘謹,眼睛一次都沒有朝他這邊看,他頓了頓,主動交待道:「我安排了兩個暗衛保護表妹,今後表妹可放心隨舅母出門,不必擔憂。」

  陳嬌聞言,起身朝他福禮:「多謝大表哥。」她確實有點擔心劉恒會追到靈州來,再搶她一次。

  陸煜不喜她的客氣,聲音微冷:「此乃我分內之事,表妹無需多禮。」

  分內之事,責無旁貸。

  陳嬌懂了,但還是感激陸煜的。

  就在陳嬌準備退回去重新坐下時,對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然後,朝她走來。

  陸煜比她高了一頭多,當他靠近,陳嬌就只能看到他胸口,如泰山立於面前。

  「你……」

  「四月你及笄之時,我人在京城,無法趕來賀喜,禮物表妹先收下罷。」看著她不安顫動的濃密睫毛,陸煜從懷裡取出一方一尺來長的扁平匣子,遞了過來。

  陳嬌呆呆地看著那匣子。

  陸煜居然知道她四月生辰,還像三表哥一樣,提前準備了及笄禮。

  愣了會兒,她才伸手接了,剛要道謝,陸煜突然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背影冷漠,步伐很大,似乎急於離開。

  院子裡傳來舅舅舅母的聲音,陳嬌心裡一慌,立即將匣子收進了袖中,再出去送陸煜。

  「二叔嬸母珍重。」騎在馬上,陸煜再次朝陸二爺夫妻拱手,隨即領著兩個護衛出發了,一眼沒看未婚妻。

  陳嬌習以為常,隨舅母折回了後院。

  二夫人還有事情要忙,陳嬌回了自己的閨房,讓紅杏在外守著,陳嬌走到內室,坐在床邊,再拿出了陸煜送她的匣子。看匣子的大小,陳嬌猜測,裡面不是首飾,便是扇子等物。

  打開匣蓋,匣內鋪著的黑色錦緞上,靜靜地躺著一支嵌紅寶石的赤金鳳簪。

  簪子很漂亮,一看便知價值連城,但最吸引陳嬌注意的是,赤金的簪身上似乎刻了字。

  她舉起簪子,湊近了看,刻字很小,連起來是:賀吾妻嬌嬌,及笄之喜。

  吾妻嬌嬌……

  想像陸煜一臉冰冷地喚她嬌嬌,陳嬌莫名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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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7: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四月初,陸二爺夫妻收到了京城的喜訊,陸潤不但金榜題名,還點了庶吉士,進翰林院學習。

  陸二爺、二夫人都很高興,將陳嬌的及笄宴辦得更熱鬧了。

  陳嬌在靈州結交了幾位閨秀夥伴,不過也沒有特別交心的,宴席過後,賓客散去,陳嬌獨坐閨房,又拿出了陸煜送她的那根簪子。

  對著簪子,陳嬌忍不住揣度陸煜對她的態度。

  他提親時,說的是責無旁貸,安排護衛給她,也說是分內之事。陸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個人,幫過她幾次,但從未流露出任何男女方面的好感,如果陸煜只送她一根簪子或是旁的禮物,那都是未婚夫的禮數,可這根簪子上的刻字,吾妻嬌嬌,又未免太親昵了。

  兩人還沒大婚,陸煜提前稱她為「吾妻」,不合規矩啊,可若說這是陸煜的甜言蜜語,便說明陸煜對她有「責無旁貸」以外的感情。

  會是這樣嗎?

  陳嬌忽的記起,陸煜將她從王府門前抱到馬上後,曾牢牢握住她的手。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他說他捏造婚約,是因為有私心,這個私心,是喜歡?

  陳嬌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金簪上的刻字,然後她輕輕地笑了。如果真如她猜測這般,那陸煜這個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就是不知他是何時對她動的心,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猜錯了。無論如何,兩人都要做夫妻了,陳嬌會努力讓陸煜對她情根深種。

  端午時陸煜還在返回涼州的路上,平西侯府派管事往這邊送了節禮,到了中秋,就是陸煜親自來送了。

  陳嬌並不知道他會來,這日她正領著紅杏在小花園裡賞菊,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忽然跑來了,笑盈盈地對她道:「表小姐,世子爺來送節禮了,夫人請您去前院呢。」

  陳嬌心跳就亂了一下。

  紅杏快速打量自家姑娘,陳嬌今日穿了一件淺紫色繡蘭花的小衫兒,底下一條白色長裙,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也襯得她人比花嬌。可紅杏覺得,姑娘與世子爺大半年沒見面了,這樣的衣著不夠驚豔。

  「姑娘,咱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吧。」紅杏小聲地勸道。

  陳嬌不想太刻意地打扮,至少不能讓陸煜覺得她太想吸引他,畢竟她親口說過不喜歡陸煜,突然態度大變,說是真心愛慕陸煜,人家也不會信。兩人之間,適合循序漸進。

  「就這樣吧。」陳嬌看眼二夫人的丫鬟,準備走了。

  紅杏咬咬唇,見姑娘頭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她瞅瞅旁邊的菊花花圃,然後趁姑娘不注意,偷偷摘了一朵玫紅色的掌心大小的八月菊。二夫人的丫鬟倒是看見了,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一主二僕不快不慢地來到了前院,再走幾步就到堂屋門口了,紅杏突然輕聲叫住陳嬌:「姑娘。」

  陳嬌回頭。

  紅杏看眼她頭上,笑道:「這裡有片葉子,我幫姑娘摘下來。」

  陳嬌信以為真,微微低頭。

  紅杏假裝摘葉子,實則偷偷將那朵鮮妍的八月菊簪進了陳嬌的烏髮中。

  玫紅色的菊花鮮妍豔麗,與陳嬌身上的淺紫色小衫兒交相輝映。

  陳嬌毫無察覺,到了門口,她輕輕地呼了口氣,然後上前,轉身。

  二夫人坐在堂屋主位,看到外甥女的打扮,她滿意地點點頭,衣著低調,簪花又暗藏了姑娘家的小心思。

  陸煜坐在二夫人左下首,門口光影一暗,他偏頭看去,只瞧見一道纖細婀娜的影子,便馬上收回視線,正襟危坐,速度之快,二夫人瞧過來時,都沒發現任何端倪。

  「舅母,大表哥。」陳嬌先後朝二人行禮。

  陸煜的視線落在她裙擺上的碎花刺繡上,看不見她的臉,只覺得她聲音甜軟,喚「大表哥」時特別好聽。

  他簡單地「嗯」了聲。

  陳嬌還是坐了他對面。

  這兩人,一個一臉清冷彷彿不認得對面的未婚妻,一個面頰微紅,羞澀地垂著眼簾。

  二夫人坐在中間,卻莫名覺得甜。

  二夫人向陸煜打聽侯府的情況,聊了大概一刻鐘,二夫人笑著道:「我去廚房看看,嬌嬌你帶你大表哥去花園走走,上次你大表哥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好好逛逛咱們這邊。」

  陳嬌悄悄攥了攥帕子,舅母真是……

  陸煜先起身送二夫人了,陳嬌只好跟在後面,待二夫人走後,堂屋門口就剩了他們倆。

  趕鴨子上架,陳嬌只好招待未婚夫,低聲問道:「大表哥要去花園嗎,還是先回客房歇歇?」

  身邊沒了長輩,陸煜這才朝未婚妻看來,看見她細細如新月的黛眉,看見她明亮水潤的眼睛,看見她瑩白細膩的肌膚,看見她櫻桃般嬌美的嘴唇,最後,陸煜的目光,落到了她髮間那朵玫紅色的菊花上。

  打扮得這麼素淡,偏偏又簪了一朵花,是,為了見他特意摘的嗎?

  「逛逛也好。」陸煜如此回答。

  陳嬌就加快一步,在前面領路了,眼裡水色浮動。陪他賞花,當然尷尬,但總比陸煜真選擇回客房休息、拒人千里的好。

  紅杏是唯一跟來的丫鬟,小丫頭故意離得遠遠的,開心地望著主子們的背影。

  這邊的花園不大,一眼都能望到盡頭,八月時節,花幾乎都敗了,只有菊花圃裡五顏六色。

  陳嬌一邊引著陸煜往那邊走,一邊閒聊道:「大表哥還是今天就回去嗎?」

  陸煜看著她側臉道:「明早再走。」

  陳嬌點點頭。

  兩人已經到了花圃前,旁邊樹下有張長椅,陸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陳嬌便走過去,坐在了遠離陸煜那一側,兩人中間還能再坐倆孩子。

  陳嬌是大家閨秀,讓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遊刃有餘,招待未婚夫,她做不來言笑晏晏,便低下頭,手裡輕輕攥著帕子,並不掩飾自己的局促。

  陸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總不能兩個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親被罷官了,你可知曉?」陸煜想到一個話題。

  陳嬌點頭,舅舅跟她說過了,那樣一個小人得到報應,陳嬌只覺得痛快解氣。

  不過,生父被罷官,她也就沒了官家小姐的名頭,不怪太夫人、衛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陳嬌歎道:「大表哥,這門婚事,是我高攀了。」

  陸煜皺眉。他提陳知府只是為了讓她高興,沒想到她居然誤會他在嫌棄她的家世。

  他別開眼,對著花圃冷聲道:「你本不喜我,礙於形勢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這話冷颼颼的,彷彿寒冬一股強風,吹得陳嬌全身都僵了。

  「母親早逝,父親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憐惜,我在這世上與孤女無異,大表哥天之驕子,任誰都會覺得是我高攀於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熱諷?你若仍介懷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賠罪,是我有眼無珠行了吧?」

  陳嬌扭著頭,一鼓作氣地道。

  陸煜抿緊了唇,他哪裡冷嘲熱諷了?是她自己說不喜歡他的。

  他手指握拳,對著花圃苦思該如何回應。

  陳嬌只當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來,背對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說完,陳嬌快步朝守在遠處的紅杏走去。

  小姑娘腳步飛快,轉眼走出好幾步了,陸煜見了,下意識地叫道:「表妹!」

  陳嬌頓足,仍然背對著他。

  秋風吹拂,她白色的裙擺輕輕搖曳,就像枝頭最後一朵小花,隨時可能會隨風飛走。

  陸煜歎了口氣,明明是她先誤會他的。

  「我沒有冷嘲熱諷之意,若我措辭不當,我向表妹道歉。」陸煜走到她身後,看著她白皙的耳垂道。

  陳嬌也不想與他置氣,有些事情既然避不過去,那就趁此機會說清楚。

  陳嬌轉過來,直視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滿去年被我拒絕一事?」

  陸煜沉默,他沒有不滿,至少現在沒有,他只是不懂,自己哪裡不招她待見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垂眸解釋道:「大表哥向我提親之前,你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每次見面,大表哥亦是冷臉相對,你分明對我無情,我又為何要對一個不喜歡我的表哥動心?因為你容貌俊美,因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這兩條動心,大表哥就高興了?」

  陸煜啞口無言。

  確實,提親被她拒絕時,陸煜的憤怒便源於他的這些條件,外面那麼多閨秀都傾慕於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沒有理由拒絕。

  陳嬌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尷尬,下意識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虛,說明他知道錯了,至少不會再記恨她的拒絕。

  拔掉了一根刺,陳嬌心裡也舒服了,低下頭,她放柔聲音道:「大表哥救了我兩次,我清譽受損,大表哥仍然願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後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經的恩怨,善待於我。」

  陸煜有千言萬語,譬如他的「冷臉相對」並非刻意針對她,譬如他對她並非無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為被拒婚怨她什麼了,可到了最後,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好。」

  商量好了,陳嬌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頭,問他:「那大表哥還是繼續逛這園子嗎?」

  秋光明媚,她笑靨如花,杏眼瀲灩似水,陸煜一怔,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她頭上。

  陳嬌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腦頂,這一摸,陳嬌終於察覺有異,將那東西取下來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紅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時從來沒有戴過這玩意兒,今日突兀地簪朵花,豈不是擺明瞭要戴給陸煜看的?

  陳嬌咬牙,回頭瞪了一眼紅杏,自言自語又解釋似的道:「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嘴裡嗔著丫鬟,她臉早已緋紅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嬌豔。

  未婚妻沒有特意為他打扮,陸煜有些失望,但,看著她難得的羞惱模樣,陸煜又很喜歡。

  「無礙,這花很襯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陸煜輕輕地道。

  陳嬌呆住。

  陸煜順手將那花重新戴到了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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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在花園門口分開,陸煜回前院客房了,陳嬌回了自己的閨房。

  陳嬌快步走到了梳妝鏡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戴朵菊花是什麼模樣。

  幸好,鏡中映照出來的她,還是挺好看的。

  坐在椅子上,陳嬌取下那朵花,腦海裡不禁浮現陸煜替她戴花時的情形。

  這麼親昵的舉動,他果然是有些喜歡她了吧?

  陳嬌有點小開心,只要陸煜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她得到他的心就容易了。

  第二天,陸煜走了。

  陳嬌沒有去送,反正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平西侯府。

  陸煜歸家後,先去給太夫人、母親請安,因為他執意要娶陳嬌,太夫人、衛氏都很不滿,很少給他笑臉了,似是要用這種方式逼陸煜內疚,減少對即將進門的陳嬌的寵愛。陸煜習以為常,請了安便從萬福堂退了出來。

  傍晚平西侯、陸煥一起從軍營回來了,陸煥二十了,也有了差事。

  父子三人落座後,平西侯問了問靈州的情況,陸煜言簡意賅地回答。

  陸煥暗暗觀察兄長,怎麼看都看不出一絲喜意,好像這門婚事對兄長而言只是責任。

  陸煥的心情非常複雜,怕兄長喜歡表妹,又怕兄長不喜歡,表妹受委屈。

  「大哥,表妹還好嗎?」平西侯走後,陸煥忍不住問兄長。

  陸煜想了想,道:「只見了一面,似乎長高了。」

  陸煥垂眸,他問的是表妹的心情,又不是這個。

  「怎麼,你還沒忘了她?」陸煜看著弟弟,聲音冷了下來。

  陸煥心中一緊,他喜歡表妹可以,可他繼續惦記準嫂子,兄長就算不喜表妹,也不會高興。

  「沒,我,我隨便問問。」陸煥沒敢看兄長,說完匆匆離去。

  陸煜望著弟弟的背影,想到家裡三個弟弟都喜歡過她,也是有些煩躁。三弟四弟都好說,等陳嬌過門後,他該督促父母早日替二弟訂門親事才行。

  八月很快過去了,陸煜出發去靈州迎親之前的那個傍晚,平西侯派人送了兒子一本書,裝在匣子裡,顯得有幾分神秘。

  陸煜好奇地打開匣子,書封上竟然還沒有字。

  他取出這本指頭厚的書,打開,看到序言,陸煜臉上微熱。

  臨睡之前,陸煜仔仔細細看了幾頁,看得氣血浮躁無心再看,他才將書放回匣子,留著婚後有空再觀摩。

  陳嬌坐了幾次花轎,這次是最累的,一坐就是整整五天,而且花轎比馬車更顛簸,五天熬下來,陳嬌骨頭都快散架了。

  進涼州城之前,迎親隊伍在驛站歇下,陳嬌小憩了半個時辰,喜婆估摸著吉時將新娘子叫醒,重新梳頭上妝,一切準備好了,再送上花轎。

  花轎進城的路上,百姓們得知是平西侯世子娶妻,都簇擁過來看熱鬧。花轎裡面,陳嬌昏昏欲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點結束吧,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到了侯府,與陸煜拜堂時,陳嬌眼睛都半眯著,直到跨進新房,要掀蓋頭了,陳嬌才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紅蓋頭被挑開了,陳嬌害羞地低著頭,周圍觀禮的女眷們紛紛誇讚她美若天仙,陳嬌十分懷疑。連續五日趕路,她臉色很差,喜婆幫她塗了厚厚一層脂粉,雙頰再塗上胭脂,裝扮完了,陳嬌看著鏡子,根本認不出那是自己。

  陸煜也險些沒認出來,但他很快就收起了驚訝,面無表情地坐到陳嬌身旁,繼續其他禮數。

  終於忙完,賓客都走了,陳嬌立即取下重重的鳳冠,吩咐丫鬟們備水伺候她洗漱。

  臉上乾淨了,頭髮也通了一遍,陳嬌實在太睏,忘了叮囑完紅杏何時叫醒她,便躺到新床上睡了起來。

  前院賓客喧囂,這邊鬧中取靜。

  陳嬌睡得天昏地暗,該用飯了,紅杏試圖叫醒她,陳嬌直接將被子拉了起來,捂住耳朵。

  紅杏也趕了五天的路,深知自家姑娘疲憊,乾脆不叫了。

  快一更天的時候,陸煜喝完最後一碗酒,不再陪客,佯醉告辭。

  陸煥坐在賓客當中,看著兄長一步一步走出廳堂,他突然拎起酒罈子,朝那些還想攔住兄長勸酒的賓客們道:「來,我陪你們喝!」

  表妹要變成嫂子了,要變成大哥的女人了,陸煥不想清醒,寧可醉死。

  剛剛跨出門的陸煜,聽到了弟弟的聲音,也聽出了弟弟的悲苦,可那又如何,她不喜歡弟弟,他娶她,問心無愧。

  當陸煜的身影出現在後院,紅杏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往內室跑,這會兒她也不憐香惜玉了,抓著陳嬌肩膀就一陣猛搖:「姑娘快醒醒,世子來了!」

  陳嬌被她晃得難受極了,反手就拍了過去。

  紅杏胳膊挨了一下,見姑娘閉著眼睛,眉頭痛苦地蹙著,她不敢搖了,只焦急地對重新躺下去的新娘子道:「姑娘,世子來了!」

  陳嬌睜開眼睛,盯著頭頂的大紅喜帳看了會兒,她徹底清醒了,一手搭在額頭,無力地道:「請世子在堂屋稍等,你趕緊去備水。」

  紅杏「哎」了聲,一轉身,繞過屏風,卻見新郎官已經跨了進來。

  紅杏僵立當場。

  陸煜望向她身後,透過屏風,依稀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

  「世,世子。」紅杏低下頭,結結巴巴地道。

  聲音傳過來,陳嬌嚇了一跳,噌地坐了起來,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陸煜朝這邊走來的高大身影。他越來越近,陳嬌摸摸自己淩亂的長髮,急著道:「大表哥,我,我剛睡醒,你先去外面坐坐,容我梳完妝再去賠罪。」

  陸煜再往前走三步就能看到她了,但,看著她側身躲避的身影,陸煜頓足,道:「好。」

  說完,他轉身退了出去。

  陳嬌長長地舒了口氣,紅杏去忙了,陳嬌檢查檢查大紅緞面鴛鴦刺繡的枕頭,確定上面沒有她的口水,這才放心。

  紅杏與另外三個丫鬟端了水盆進來,陳嬌先換上一身大紅色的家常衫裙,再洗臉漱口打扮。睡了一個大懶覺,陳嬌小臉紅撲撲的,顯得氣色很好,倒是不用塗胭脂水粉了,眉黑眸潤,天生麗質亦不必多打扮,只重新梳頭便好。

  新郎官就在外面等著,丫鬟們動作又穩又快,一刻鐘後,陳嬌最後看眼鏡子,然後鼓足勇氣朝外走去。

  陸煜剛剛吩咐一個丫鬟去備飯,餘光裡門簾挑動,他偏頭看去。

  陳嬌臉先紅了,垂著眼簾,難為情地道:「讓大表哥久等了。」

  陸煜看著她紅潤乾淨的臉蛋,覺得她這樣,比化了妝更美,只是,瞧著彷彿比八月裡瘦了些。

  「無礙,過來坐吧。」陸煜道。

  陳嬌點點頭,坐在了他對面的主位。

  「我讓丫鬟去備粥了,你陪我吃些。」猜到她還沒吃晚飯,陸煜看著堂屋門口道。

  陳嬌確實餓了,非常餓。

  新婚夫妻默默坐著,萬幸廚房那邊動作很快,一盞茶的功夫後,就端了晚飯過來。主食是板栗紅棗粥,配了四道小菜,還有一道鹿茸雞湯。

  陳嬌掃眼放在陸煜那邊的鹿茸雞湯,再瞥眼陸煜的腰,忍不住地心慌意亂。

  她秀氣地喝著粥,不知是粥熱的緣故,還是太緊張,額頭、鼻尖兒紛紛冒出了一層細汗。

  陸煜無意抬眼,發現她細膩的臉龐透著一抹動人的緋色。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一頓飯,兩人誰都沒說話,飯畢漱口,丫鬟們收拾好飯桌,陸續退到了外面。

  「下盤棋吧。」

  剛吃完不適合馬上就寢,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去外面散步,陸煜主動提議道。

  陳嬌剛搬過來,嫁妝都沒收拾,陸煜讓紅杏去前院找阿金要。

  棋盤端來了,兩人移步到次間的暖榻上下棋。

  陳嬌始終低著頭,視野裡除了棋盤,便是陸煜修長白皙的手指,他是貴公子,也是武將,一個捏棋子的動作,都透著幾分淩厲。

  她心不在焉,陸煜的注意力也不在棋上,對面的姑娘一身紅衣,襯得她肌膚如玉,唇若塗脂。

  曾經看過的書頁,那些文字那些圖畫,不由自主地在腦海浮現,栩栩如生。

  都是走神,他走得更遠,陳嬌突然發現自己要成局了,待陸煜下完一子,陳嬌生怕他後悔似的,趕緊將自己的白子落了下去,笑道:「我贏了。」

  陸煜雙眸恢復了清明,看向棋盤,果然叫她贏了。

  陳嬌高興地抬起頭,想看看他是什麼神色,據說陸煜能文能武,但這棋藝不太行啊。

  她笑盈盈的,陸煜低聲恭維道:「表妹棋藝精湛,表哥心悅誠服。」

  男人一本正經的,但陳嬌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熟悉的危險。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低頭,假裝要收拾棋盤,同時問道:「再來一局?」

  陸煜道:「時候不早,明日再陪表妹對弈。」

  陳嬌好後悔,她不該贏的!

  陸煜已經下了地。

  陳嬌只好跟著挪到榻沿前,剛將雙腿放下去,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陳嬌心跳一停。

  陸煜也沒說話,一手托住她單薄的後背,一手繞到她腿彎之下,輕而易舉地將人抱了起來。

  陳嬌本能地靠到了他懷裡,耳朵貼到他胸口,聽到咚咚咚強健有力的心跳。

  跨進內室,陸煜連門都沒關,徑直走向屏風後的床。

  陳嬌早就閉上了眼睛,被他輕輕放了下去。

  新娘子雙手搭在腹部,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朵任由人賞的嬌花。

  她若看他,陸煜或許會不知所措,她不看,陸煜便按照書中所學,盡數施展在她身上。

  只是,不知為何,他更想從她的脖子開始。

  自從那年被她渾渾噩噩地親了一口脖子,陸煜就一直念念不忘。

  陸煜低頭,學她那般,將唇印在了她脆弱的脖頸上。

  陳嬌渾身一顫。

  陸煜微頓,等了會兒,繼續。

  陳嬌不懂他為何如此執著於她的脖子,也不知為何脖子總是那麼不禁碰,呼吸亂了,不知過了多久,陳嬌忍不住抱住他的腦袋,小手抓著他的頭髮求饒:「大表哥。」

  那聲音嬌滴滴的,陸煜循聲而來,微紅卻依然清冷的臉龐與她正面相對,近在咫尺。

  陳嬌別開了眼,紅唇輕抿。

  陸煜深深地看著她,大手笨拙地、堅定地,解她的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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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8: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陸煜是陳嬌目前為止,遇見過的最冷的男人,冷中帶傲,似乎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陳嬌也因此以為,新婚夜的陸煜肯定也是冷冰冰的,最不知憐香惜玉。

  可就是這個看起來最冷的男人,竟是最有耐心。

  他彷彿變成了一位賞玉人,依然沉默,卻將新得到的美玉放在燭光下,一寸一寸地細細鑒賞,只是旁人用眼賞,他用唇。但陳嬌覺得,今晚的陸煜更像一個刻板的書生,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按部就班,明明很想跳過幾步,卻克制自己完成所有步驟。

  終於,他重新撐了上來。

  陳嬌慌亂閉目之前,看見他俊美的臉微微泛紅,眸色沉如水。

  「可能會有不適。」陸煜在她耳邊說。

  陳嬌尷尬地點點頭。

  「若難忍,告訴我。」陸煜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最後道。

  這個,陳嬌只當沒聽見吧。

  新嫁娘,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也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夜半的那次,陳嬌甚至隨了他沉醉。

  陸煜動作溫柔,但他從始至終話少,事後也只是抱著她待了會兒,便讓她睡了。

  陳嬌累啊,很快就睡去,至於陸煜何時睡著的,她不知道。

  早上陸煜起來,陳嬌倒是感覺到了,他動作很輕,陳嬌就繼續裝睡,等陸煜出去了,陳嬌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外面天濛濛亮,院子裡傳來丫鬟們向世子爺行禮的聲音,陳嬌望著喜帳帳頂,回想昨晚,不禁失笑。

  這天底下,有冷冰冰的男人,但絕無冷冰冰的新郎。

  躺了片刻,陳嬌坐了起來,意外的是,身上並不是很酸。

  陳嬌暗暗慶倖,男人懂得憐香惜玉,總比不懂好。

  起床梳妝,剛剛收拾好,陸煜回來了,他換了一身絳紅色的圓領長袍,抬腳跨進內室,長眉如劍,眸似寒星,冷不冷的,那張臉當真俊美無雙。

  而陸煜眼中的陳嬌,一身紅妝,頭戴金簪,烏髮挽成婦人的髮髻,比婚前少了幾分嬌憨,多了新嫁娘的嫵媚。

  昨夜所為歷歷在目,她的輕泣她的喘息,聲聲入骨。

  只是一晚,兩人之間有什麼變了。

  「表哥。」丫鬟們退下後,陳嬌朝他喚了聲。大表哥是與二表哥、四表哥區分的,如今她是陸煜的妻子,是侯府其他幾位公子的嫂子,除了陸煜她再沒有別的表哥,自然可以省去一個排行,而且,表哥也更親昵些。

  「坐吧。」陸煜坐在臨窗的書桌旁,道。

  陳嬌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

  陸煜看她一眼,低聲道:「府裡諸位長輩的脾氣,表妹應該都清楚,以前你是客,遇到不平也多忍讓了過去,但今日起,你是這個侯府的世子夫人,若你言行有疏忽之處,長輩們提點,表妹當虛心聆聽教誨,若有人刻意為難,你也不必事事委屈求全,以免失了威嚴。」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希望陳嬌孝順長輩一家人和睦相處,一是提醒陳嬌不必愚孝,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有分寸。」陳嬌笑著道。

  陸煜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道:「表妹與二弟、四弟一起長大,他們倆在你面前沒規矩慣了,今日起你當謹記自己長嫂的身份,不能再縱容他們胡鬧。」

  陳嬌微微低頭,以前陸煥、陸澈爭先恐後地討好她,陸煜親自撞見過幾次,尤其是陸煥,現在關係一變,陸煜是擔心她與兩個弟弟繼續不清不楚吧?男女相處,有時候明明是男子一頭熱,可外人總會覺得,那女子肯定也是做了什麼招惹對方的舉動。

  人之常情,陳嬌不怪陸煜,捏著帕子道:「我明白。」

  陸煜當然知道陳嬌對兩個弟弟無心,他這麼說,是擔心弟弟們不懂事,而她還把他們當表哥忍讓。既然陳嬌明白,陸煜便起身道:「走吧,該敬茶了。」

  陳嬌跟在了他身旁。

  一路無話。

  萬福堂,除了太夫人在內室休息,陸家其他人都到了,二夫人也回來喝喜酒了。

  陸煥是第一個看見兄嫂的,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兩人越來越近,見兄長神色清冷,表妹恭順地走在兄長旁邊,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新娘子的羞澀,平平靜靜的,陸煥心裡登時冒出好幾個念頭。昨晚大哥與表妹圓房了嗎?如果圓了,大哥怎麼還這個樣子,表妹怎麼也一點都不羞?又或者,大哥只是例行公事般對待表妹,一點都不溫柔?

  陸煥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結果。

  陳嬌沒什麼好羞的,如果這一屋子都是希望她夫妻和睦的長輩,她當然會擺出小女兒的嬌態,讓長輩們欣慰,但這裡除了親舅母,大概只有公公平西侯支持陸煜娶她,如此,陳嬌真一臉嬌羞,只會讓大多數人刺眼,不如端莊些。

  新人到了,丫鬟去將太夫人請了出來。

  太夫人與衛氏一樣,都是強顏歡笑,但畢竟是官夫人,兩人給陳嬌的新媳婦禮都中規中矩。

  陳嬌、陸煜敬了一圈茶,輪到同輩兄弟們,陸煥低著頭叫了她一聲嫂子,陸澈比他強點,好歹看著陳嬌叫的嫂子,三姑娘陸瓔語氣淡淡的,不冷不熱。

  這些虛禮應酬,陳嬌應付得很好,禮畢,一大家子開始吃早飯。

  飯後散席,陸煜領著陳嬌回了夫妻倆的院子。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陸煜陪陳嬌接受院中下人的拜見後,夫妻倆就不在一處待著了。

  二夫人過兩天就要回靈州了,好奇外甥女與侄子相處的如何,過來找陳嬌說話。

  「你大表哥,對你怎麼樣?」娘倆單獨待著,二夫人柔聲問道。

  陳嬌點點頭,細聲道:「挺好的,就是大表哥沉默寡言,我不知該與他說什麼。」

  二夫人親眼看著侄子長大,當然瞭解陸煜的脾氣,笑道:「他就是那樣的人,你若有事,直接去找他,不用擔心什麼。若他不想說話,你也不用勉強,自己找點事做打發時間,他想與你親近的時候,自會來找你。」

  據二夫人的觀察,平西侯與衛氏就是這麼相處的,當然,平西侯外出的時間多,與衛氏似乎沒有太深的感情,衛氏年輕時想方設法去討好平西侯,反倒惹了平西侯的嫌。大概這父子倆都不喜被人糾纏吧。

  娘倆說完貼己話,陳嬌要送舅母出門,二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不用你送,我還有話要對你大表哥說。」

  陳嬌只好留在了後院。

  前院,陸煜坐在書房,心不在焉地捧著一本兵書,聽聞嬸母來了,他忙去廳堂招待。

  「嬸母。」進了廳堂,陸煜敬重地道。

  二夫人笑眯眯地叫他落座,道:「剛剛在太夫人那邊,我沒好拉著你多問,現在就咱們娘倆,雲崖你實話跟我說,你娶嬌嬌,是因為本就喜歡,還是只是為了保護嬌嬌?哎,你別怪我說話直,過兩天我就走了,嬌嬌自己在這邊,我著實不放心。」

  陸煜明白嬸母對妻子的擔心,頓了頓,垂眸道:「兩者皆有。」

  這樣的回答,二夫人還算滿意了,笑道:「那就行,你從小穩重,嬌嬌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嬸母過獎了。」陸煜馬上道。

  二夫人很識趣,沒有一直嘮叨,叮囑陸煜好好照顧外甥女,她便告辭了。

  送走二夫人,陸煜在院子裡站了會兒,然後去了後院。

  陳嬌坐在窗邊,發呆呢。

  她在想,陸煜怎樣做,才算對她死心塌地。韓岳為了她與二弟分家了,虞敬堯懲罰了親妹妹,霍英寧可放棄江州的榮耀,帶著她去北地開始新的生活。陸煜是世子,他不可能分家,陳嬌也不會與陸家眾人鬧得那麼僵,思來想去,她與陸煜中間只有一道劫:陸煜的生死。

  她真正的第四世,陸煜會死於明年秋天的戰場,但,就算她想辦法救了陸煜的命,也證明不了陸煜對她的心啊。

  沒想出什麼頭緒,陸煜來了。

  陳嬌立即收起憂慮,笑著去外面迎接。

  她笑容明媚,陸煜冰冷的神色也有所緩和,進了東次間,落座後,他拋出了唯一的話題:「剛剛嬸母,與你說了什麼?」

  陳嬌聞言,不好意思般低下頭,小聲道:「舅母問你對我如何,我說挺好的。」

  陸煜微微尷尬,才成親一日,他有對她好嗎?

  想到長輩的叮囑,陸煜喝口茶,再正色道:「我這人不善交談,以後你若有事,儘管對我說,不必顧慮什麼。」

  陳嬌「嗯」了聲,瑧首低垂,臉頰白裡透紅豔若桃花,乖巧又羞澀的樣子。

  陸煜不由多看了幾眼。

  陳嬌偷偷抬眸,想看看他在做什麼,陸煜立即移開視線,然後就看到了擺在遠處的棋盤。

  「表妹若無事,你我再切磋一局?」陸煜提議道,聲音微啞。

  陳嬌笑:「好啊。」

  兩人便面對面坐在榻上,重新下棋了。

  陸煜儘量不去看新婚妻子的臉,可陳嬌落子時,小手不可避免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瑩白的手腕,纖細漂亮的手指,陸煜看著看著,就想到昨晚,這雙小手曾胡亂地抓他頭髮,曾攀在他肩膀,也曾環在他腰間。

  「表哥?」

  該他落子了,他卻一動不動,陳嬌疑惑地喚道。

  陸煜沒聽見。

  陳嬌見他一直盯著棋盤,便循著他的視線往下看,但,目光才挪到一半,陳嬌忽然愣住了。

  兩人中間的紫檀木矮桌是專門用來下棋的,不大,陳嬌伸直一條胳膊就能碰到對面的陸煜。因為離得近,陳嬌也就能看到陸煜那邊桌沿下的情況。此時此刻,陳嬌就是被陸煜搭在腿上的衣擺驚到了,正常情況,陸煜的衣擺該服服帖帖地挨著他的腿,可現在……

  說好的下棋,他在想什麼啊?

  陳嬌臉上燒的慌,卻只能裝作沒有察覺,低著頭,等他自己醒過來。

  陸煜還沒醒,外面阿金來傳話了,說是侯爺請世子去正院。

  陳嬌見陸煜似乎沒聽見,咳了咳,揚聲道:「表哥,父親請你過去。」

  陸煜猛地回了神,恰好紅杏也在門簾外通傳,陸煜立即就下了地。

  站直了,陸煜終於察覺到不對,他難以置信地低頭,臉色大變,馬上又朝陳嬌看去。

  陳嬌忙朝裡側偏頭,露出緋紅的臉頰與脖子。

  陸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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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8: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陸煜幾乎是狼狽而逃。

  陳嬌想到他抬頭時又震驚又怕被她發現的臉龐,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陳嬌用手背貼了貼臉,也是熱的。檢查一番衣物,秋涼時節穿得挺厚的,陳嬌真不明白,陸煜的火是怎麼起來的,剛剛下棋,她連話都沒怎麼說。

  陸煜這一走,晌午用飯時才回來,神色冷峻,似有心事,陳嬌就沒試圖攀談。

  飯後,陸煜一會兒都沒多待,馬上又去了前院。

  陳嬌本來沒有多想,但準備躺下歇晌的時候,陳嬌忽然覺得不對。如果陸煜有正事要忙,譬如平西侯吩咐了他什麼差事,以陸煜雖然冷峻卻以禮待她的做派,他離開前應該會簡單解釋一下他的去向。

  陳嬌喊來紅杏,叫紅杏悄悄去前院打探打探,看世子有沒有出門。

  紅杏很快就回來了,朝主子搖搖頭:「世子哪都沒去。」

  陳嬌咬唇,回想飯桌上陸煜目不斜視一眼都不看她的冷漠樣子,便猜到,陸煜八成是因為上午的尷尬難為情了,而他難為情的方式,就是不理她。

  陳嬌頗為無奈,她又沒有勾引陸煜,他自己大白天的胡思亂想,反倒朝她擺臭臉。

  這個下午,陸煜果然都沒出現,傍晚要用飯了,他才過來。

  陳嬌默默地吃自己的,她倒要看看,陸煜要彆扭到什麼時候。

  於是,直到夫妻倆並肩躺下,丫鬟們熄了燈退出去,陸煜都沒主動與她說一句話。

  陳嬌心悅誠服!

  可陳嬌卻不能任由陸煜彆扭下去,距離陸煜的「死期」,只剩一年了,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兩刻鐘後,確定她不開口陸煜可能就會這麼睡過去後,陳嬌忽地歎了口氣,幽幽道:「表哥,今日我哪裡做錯了嗎?」

  小姑娘的語氣委屈又可憐,陸煜心中一驚,馬上道:「表妹何出此言?」

  陳嬌轉個身,背對他道:「早上表哥還陪我說話下棋,見完父親後,表哥便一句話都沒與我說過,如果不是我做錯了事,那便是表哥不喜我,不待見我了。」

  陸煜只聽到了「下棋」二字。

  自記事起,陸煜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失儀過,今日卻在她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

  陸煜不是不想理她,而是無顏面對,若非兩人新婚,他不過來她可能會多想,陸煜連兩頓飯的時候都不會出現。

  「不是。」望著帳頂,陸煜艱難地道,「表妹很好,我也沒有,不待見你。」

  陳嬌腦袋轉過來,聲音更委屈了:「那你為何冷落我?」

  陸煜攥緊雙手,不知如何啟齒。

  陳嬌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應,她再次歎氣,轉過去道:「表哥不願說,便算了。」

  嘴裡哀怨,陳嬌卻在憋著笑,一邊留意身後的動靜。

  良久,她聽見陸煜的歎氣聲,然後,他轉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了她。

  陳嬌假裝掙了掙。

  陸煜手臂收緊,又猶豫片刻,方低聲在她耳畔道:「早上下棋時,我,我……」

  他說不下去了,陳嬌咬咬唇,然後蚊吶似的道:「我,我看見了。」

  陸煜呼吸一窒,隨即不受控制地重了起來。

  昨晚才當了新郎,現在美人在懷,他本來就想,轉而又提到了那個,無異於火上澆油。

  「就因為那個,你便不理我?」陳嬌低低地問。

  夜色阻攔了視線,可看不清楚時,反而更容易敞開心扉,將白日的羞愧訴諸於口。

  「我以為,你會生厭。」陸煜晦澀道。

  在一個女子面前那樣,簡直是最大的冒犯,陸煜更擔心的,是她將他想成那種下流之人。

  話說開了,陳嬌聲音溫柔下來,握住他摟著她的大手,輕輕道:「你是我丈夫,我為何要厭你,除非,你當時想的是別的女子。」

  說到最後,陳嬌故意流露出幾分猜疑、質問。

  陸煜聲音一冷,反握住她手道:「你把我當什麼人?」

  陳嬌沒有立即回答,待陸煜的手漸漸放鬆,她才自言自語似的道:「有心沒膽之人。」

  陸煜聽見了,反應過來小姑娘的意思,陸煜胸口噌地燃起一把火。關係到男人的威嚴,什麼都不用說,也不必再客氣,大手攥住陳嬌肩膀往他這邊一轉,陸煜順勢壓了上去,低頭就要親她。

  陳嬌豈會乖乖配合?

  陸煜無欲無求,她只能循循善誘,現在陸煜想求了,陳嬌自然要將自己被冷落一日的怨氣發洩出來。

  她避開陸煜的嘴唇,小手也推他的肩膀。

  陸煜雖然很想證明自己有心有膽,卻以為她真的抗拒,不禁頓住,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模糊的臉龐:「你,你不願意?」

  陳嬌哼道:「我不高興。」

  陸煜回想她剛剛的控訴,識趣道:「對不起。」

  陳嬌小小地諷刺道:「不敢當,我只求表哥以後對我有什麼不滿,直接跟我說,而不是動輒給我冷臉看,叫我一個人胡亂揣度。」

  陸煜怔怔地看著她。

  他忽然知道,從昨晚到現在哪裡不對勁兒了。

  他熟悉的表妹,是那個比他更傲的表妹,不待見他不看他,生氣了敢打他巴掌,委屈了敢丟下他轉身就走。這樣的表妹一點都不乖,會讓他胸悶,會讓他頭疼,同時又鮮活靈動的越來越吸引他。可昨晚剛嫁過來的表妹,今早與他一起敬茶的表妹,端莊羞澀,好像變了個人。

  現在,婚前那個敢怒敢言的表妹終於又回來了。

  「我對表妹,沒有任何不滿。」忍著笑意,陸煜低聲道,「倒是表妹,若有不滿,可隨時去前院找我,不必等到晚上。」

  陳嬌雖然在侯府當了三年的表姑娘,與陸煥三個堂兄弟都熟,但她對陸煜沒有太深的瞭解,只知道他很冷,拒人千里。如今夜色如水,兩人這樣的姿勢,他又很好說話的樣子,陳嬌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我不喜歡你總是冷冰冰的,你可以對別人冷,咱們都是夫妻了,你再那樣,我如何與你相處?」

  「如何才不算冷?」陸煜正色問。

  陳嬌看他一眼,道:「我來涼州這麼久,都沒見過你笑。」真的一次都沒見過。

  陸煜聽了,想了想,抓住她一隻小手,緩緩地貼上了自己的臉。

  掌心下的肌膚不似女子那般柔軟,彷彿暗藏力量,就在陳嬌不解陸煜是何意時,他又將她的手指,移到了他嘴角,那唇角是上揚的,他在笑。

  陳嬌也笑了。

  然後,陸煜將她的手指,送進了口中。

  陳嬌的笑,立即變成了驚愕。

  陸煜就從她的手指開始親。

  陳嬌漸漸招架不住。

  「我有心沒膽?」陸煜在她耳邊問。

  陳嬌連忙捂住嘴。

  陸煜抓開她的手,證明自己。

  陳嬌雙手動不了,想咬緊牙關,只是她那點力氣,每次都輕而易舉被他沖散。

  外間,守夜的紅杏剛睡著不久,突然被自家主子的聲音驚醒了,第一聲聽得她心驚,第二聲聽得她心顫,第三聲聽得她手腳發軟,意識到兩位主子在做什麼,紅杏面紅耳赤地用被子捂住腦袋,躲在被窩裡偷偷地聽。

  雖然姑娘似乎很難為情,但想像高冷世子爺對姑娘的熱情,紅杏就由衷地替姑娘高興。

  能讓世子爺從寒冰化成熱火,自家姑娘果然不一般。

  陳嬌終於知道什麼叫咎由自取了,昨晚她就不該言語挑釁陸煜。

  「夫人,好點了嗎?」

  陸煜去前院練功了,陳嬌發現靠自己起不了床後,不得不將紅杏叫了進來。紅杏太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一邊偷笑著替主子舒筋解乏,一邊難掩開心地問。

  陳嬌點點頭。

  紅杏扶她翻了個身,陳嬌猶輕輕地喘著氣,紅杏一抬頭,卻見主子脖子上有處淤紅。

  紅杏大驚,擔憂地問:「夫人,你受傷了?」

  陳嬌不解,見紅杏盯著她的脖子,她剛要摸,忽地明白過來,臉一紅,若無其事地道:「沒事,這兩日風大,一會兒備件高領的衫子。」

  紅杏瞅瞅主子紅紅的臉,隱約猜到那傷是怎麼來的了。

  陸煜練功完畢,在前院換了衣裳,再來後院找陳嬌。

  因為腰酸,陳嬌起得比昨日略晚,陸煜跨進內室時,陳嬌還在梳頭,身邊圍著三個丫鬟,擋住了她的臉。

  陸煜掃眼窗邊的桌椅,然後坐到了距離梳粧檯最近的床邊,透過丫鬟們之間的縫隙,陸煜看到鏡子裡的陳嬌,她衣裳已經換好了,上面是大紅底的衫子,領口挺高,幾乎掩住了大半邊脖子,領口上的梅花狀盤扣繫得緊緊的,襯得她脖子更白了。

  陸煜不由地想,晚上一顆一顆解開那盤扣是什麼情形,她肯定得微微揚起脖子的……

  念頭未落,鏡中的小女人突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心虛,立即收回視線。

  過了會兒,他又看了過去。

  陳嬌也在看他,目光仍然帶著埋怨,她想讓男人知道他犯了什麼錯,未料剛剛還回避她視線的陸煜,這次非但沒躲,還朝她笑了笑,很淺很淺的一個笑,卻溫柔地像一縷春風,對著她迎面吹了過來。

  陳嬌心跳快了一下。

  這傢伙,笑起來還挺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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