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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杏 -【御史,好心計(良人請入帳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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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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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0: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御史,好心計(良人請入帳卷二)作者:唐杏

秘聞館大小姐苗槿嬌蠻跋扈,氣焰囂張
沒把人欺負到身體虛弱已經算是善解人意了
人人對這惡名遠播的女人有多遠就閃多遠
沒人想娶個惡妻回家,導致她高齡十九仍乏人問津……
其實她對於自己惡婆娘的形象根本不在乎
對她來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賺得荷包滿滿
沒想到竟有不怕死的“勇者”一再踩她的地雷
先是把她當肉墊,以泰山壓頂之姿壓得她差點散架
還故意裝瘋賣傻趁機吃她的嫩豆腐
而她沒拿菜刀把他砍成十七八段,以報受辱之仇
全是為了他手中那本各方買家高價收購的武功秘笈
讓她“貪小便宜很有理”的毛病發作
看在他把秘笈送她,她權當做功德暫時收留他……
向來只有她算計人,哪知道這次被算計的竟是自己
瞧他一副文弱樣,以為他是溫馴好欺負的軟角色
到頭來是她一直被人當成傻瓜
任由這只心機深沉的笑面虎耍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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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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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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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2: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火焰焚毀建築的聲響充斥著雙耳,失去支撐的木柱、雕梁逐一崩塌掉落在地,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爾後,融入火勢越發猛烈的妖嬈焰火之中,消失得不見蹤影。
  這是場很大的火。
  沖天火光驅散深沉夜色,滾滾煙霧遮蔽星子靜靜閃爍的細碎光芒。
  他抱著一具古琴,站在已經開始被火勢侵蝕的庭院之中,透過一扇半邊開啟,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木窗,凝視著屋內的一切。
  屋內,火舌舔上薄紗垂簾,三兩下將其吞噬乾淨;著火的地毯一寸又一寸遭到焚蝕,上頭細緻的繡紋變得焦黑,然後化為炭黑碎末,再也看不出原先美輪美奐的圖紋;桌椅、宮燈、花瓶、妝台……一一被火焰撲食,所有的一切,都將消失在這場熊熊烈火之中。
  他站在這裡已有許久。
  帶有悶熱氣息的風吹動淩亂黑髮,拂動披在身上的雪色衣袍,卻無法動搖佇立在窗外的他。
  沉黑眼瞳隨著屋內拚盡全力,企圖爬到窗邊的女子移動,除此以外,面無表情又一動不動的他,像極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女子被壓在一根屋樑之下,身軀已經被火焰糾纏包裹,溫婉柔美的嗓,因痛苦而變得嘶啞難聽,仿佛想要逃離煉獄折磨的孤魂野鬼,斷斷續續的發出求援的淒厲哀號。
  姣好面容、如雲秀髮、晶瑩肌膚……那些他曾經想要捧在手上萬般珍惜的美好,此刻,在眼前,在火焰無情的焚燒中無限扭曲著。
  救我,求你、救我……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根本說不出話來,蘊含深濃懺悔的哀求只是幻覺,可他就是聽見了。
  目光從模糊面容轉移到努力朝他伸出的那只手,紅彤火光照亮陰暗雙眸,驅不走裡頭深沉堆積的無溫冰寂。
  “真是過分的女人。”他開了口,與冰冷眸光不同,清雅嗓音一如既往,控訴的語氣不帶半絲嘲諷,好似在淡然陳述今日是多麼的天朗氣清。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連恨意都萌生不出來的死寂到底是什麼。
  他記得,那只雪色柔荑在那日如何在一瞬間縮回,記得溫婉嗓音如何決絕低訴與他無半點關聯,還說是他勾引她,而她在那場鬧劇之中,狡猾扮演著一個可悲又可憐的角色。
  心被撕裂的瞬間,如同蝕骨之痛,他記著,一直記著,無法忘懷。
  追根究柢,她沒有那麼喜歡他,那些足以撩動心弦的真摯誓言不過是順口說來,悅耳動聽,在自己的性命安逸和他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他不怪她,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或許他也沒有那麼愛她,否則不會連恨也感到如此無力。
  “……”他笑了,木然面容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一手托起古琴,一手熟練地撩動琴弦,從指間流泄出的音韻形成婉轉清曲,與周遭的混亂吵雜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她最喜愛的曲子,可惜此時的她無心欣賞,光是乞求他出手相救和忍耐皮肉被燒焦的痛苦折磨,就已耗盡了所有氣力。
  一曲奏罷,他停住撥弦的手。
  他依然沒有出手救她。
  抬起的手抓住白袍的衣襟,遮掩身上一道道因她的背叛而鏤刻上的醜陋傷痕,他無情轉身,在火勢蔓延過來前,在整座宅邸徹底淪陷在洶湧火海之前,躍上屋牆,奔入夜色之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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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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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屏江城位於西斐國境最東部,城鎮四面環山,穿過西邊的兩座大山是進城的唯一路徑。南、北兩座小山緊鄰周邊的兩座城鎮,仍屬於屏江的管轄範圍;面朝東邊的山重巒疊嶂險峻萬分,後面還隔著一條水流奔湧的大江與彌國遙遙相望。
  許久以前,人們在西邊的山上修築了棧道方便進出,隨著歲月變遷,自從百年前城中第一武林世家“飛凰山莊”零落衰敗以來,造訪此地的俠客、商隊、旅人等等逐漸變少。
  時至今日,西山上的棧道久經風雨吹打,早已腐朽崩壞,再也無法供人行走。
  被連綿大山所圍繞的城鎮本該十分清幽閒逸才對,可近年來發生了些事,使得城中褪去幾近蕭條冷清的悠然僻靜,再度變得熱鬧起來。
  其一便是約莫八年前,破破爛爛早已形同陰森鬼屋的飛凰山莊突然更名為“秘聞館”,開門做起了生意。
  秘聞、秘聞,字面上的意思,那是個買賣秘密的地方,他們所販賣之物,不外乎:某某門主去年迎娶了第幾房小妾、某某掌門昨兒個吃飯沒洗手,還是上茅廁出恭不順,或某某隱世高人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甚至是某位朝廷重臣貪贓枉法的鐵證,諸如此類的大小八卦。
  由於館中有個規矩,絕不將秘密賣給奸佞惡徒,多年來維持著正派作風,使他們輕易便在江湖中建立起威名與聲望,才能將宅子重新修整得富麗……是整修回一座宅子該有的模樣。
  托秘聞館的福,江湖中人不顧山路難行紛紛遠道而來,更有不少人聽說屏江好山好水,陸續搬進安居樂業。
  不過要提到大事中的大事,就要數今早官府在城門口貼出的那則懸賞告示了。
  告示上,白紙黑字書寫著通緝企圖暗殺屏江刺史的刺客,左邊附上的刺客人像是名容貌俊朗、白衣翩翩,懷抱著一張瑤琴的年輕男子。人物神韻、姿態逼真到令人咋舌,如此精湛的畫工,一看便知是出自城中有名的畫師之手。
  官府會聘請名師繪製通緝令,可見事情非同小可,離旭日東昇才過去半個時辰,好奇圍觀的百姓便把城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暗殺刺史?就憑這種小白臉?嘖嘖!”
  暗殺刺史是大罪,不知有多少人聽得風聲便立刻睜開惺忪睡眼,翻身下床,發沒梳臉沒洗,胡亂套上衣鞋匆匆出門,一路直奔城門口。
  奈何在親眼目睹刺客尊榮之後,多是不屑與搖頭輕嘲,心中遺憾不言可喻。
  “劉掌櫃,你家客棧離城門最近,近來沒有什麼可疑的外地人前來投宿吧?若有,趕緊回去把他掃地出門還來得及,千萬別因貪圖人家的食宿費,結果惹上麻煩事!”有人看了通緝令,眼珠子賊溜溜的轉到身旁的劉掌櫃身上,展現鄰里該有的相親相愛。
  “沒有、沒有!最近不是商旅會來的時節,來找秘聞館的人也從不住我那兒。這畫裡的小子,我連半點印象都沒有!”被指名的劉掌櫃趕緊搖頭擺手,努力跟麻煩事撇清關係。
  所謂的麻煩,屏江百姓眾所周知。
  現任屏江刺史可以用貪官污吏來形容。上任不過短短兩年,可沒少魚肉百姓。
  若非百姓們多數從祖輩便定居於此,加上走棧道需要翻山越嶺,大家早就拖家帶口離開這裡。
  惡人長命,狗官若被哪名英雄好漢一刀割斷肥碩頸脖是天大的好事,眾人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實際上誰也不願意蹚這淌渾水,更別提想要與這種事有所牽連。
  “不過這畫裡的公子長得真俊,要是被我遇上……”
  有人談論正事,自然也有閒人做無謂幻想。
  說話的小姑娘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話沒說完就惹來駐守城門的官兵一個眼神怒視,只能訕訕閉嘴。
  “讓開!讓開──喂!我說,讓──開──”
  突然,尖銳嫩嗓自人堆裡傳來,每個字的尾音都拖得好長。
  不難想像,聲音的主人正使上吃奶的氣力,艱難的在人群中前行。
  “一大早這麼閑,全堵在這兒,這裡是你們家花錢買的嗎?”
  女子辛苦擠出人群,秀麗面容堆滿憤惱不悅,身上一襲點綴清雅梅花圖案的雛黃衣裙暖入心扉。
  真是可惜了一個美人兒,脾氣過於暴躁,言辭也太令人不敢恭維。
  “這是哪家的閨女?怎地如此不懂禮數?”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伯看不過眼,手中拐杖往地上用力重擊。
  怎知以老賣老的威嚴僅換來一個眼神淡睨,美人轉頭瞅了老人家一眼,淡粉櫻唇彎出可愛弧度,以嬌甜嗓音沒好氣地送上一句:“周伯伯您早。周伯伯再見。”
  語畢,嫩黃背影婀娜多姿地鑽進另一邊人牆,很快便消失得不見蹤影。
  “這、這……”無語氣結,是周老伯唯一的反應,混濁雙目死死瞪著女子離去的方向。
  “唉!老爺子,算了吧。剛才那是秘聞館的苗家小姐,她那脾氣在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您可別說您不知道!”為免老人家氣壞了本來就不怎麼硬朗的身子,有好心人趕緊勸說。
  “什麼?什麼米聞館?”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奇怪,買袋大米還用聞的?
  “就是飛凰山莊啦!”跟上了歲數,一隻腳已經跨進棺材的老人家說秘聞館簡直是雞同鴨講,說飛凰山莊准沒錯。
  “哦,你是說飛凰山莊那位小姐呀……不對,我記得那位苗小姐身子羸弱,很善解人意,極少出門才對呀……”
  “不對,不對!”
  上了年紀的傢伙,連記性也亂七八糟,拜託,他說的是哪位苗小姐呀?剛才那位,明顯就是氣焰囂張、嬌蠻跋扈的類型,平日裡沒把人欺負到“身子羸弱”就已經很“善解人意”了好不好?
  “來來來,我告訴您呀,那位苗小姐可是在十一歲時就跟她爹的兩位高徒建立起秘聞館的人,不過她呀……”
  已經走出老遠的秘聞館大小姐──苗槿,自然聽不到眾人從通緝犯轉移到她身上的蜚短流長。
  聽說,在她八歲那年,她娘受不了她爹的蠢,跑到外頭獨自經營一間飯館;十一歲那年,連她也看不慣自家親爹繼續攬著一間破宅子,當無人光顧的破武館,天天喝西北風,與館中兩隻比較有頭腦的傢伙合力創立起秘聞館,從此館中眾人得以吃飽喝足、穿金戴銀、用得起綾羅綢緞……
  這些傳言,在屏江城裡可是人盡皆知。
  不過要說到大夥兒茶餘飯後偶爾會用來磕牙解悶的小樂子,還要數苗家小姐不太溫馴的性格,以及前未婚夫嫌棄她一介江湖布衣,在她尚未及笄之前便與她解除婚約,導致她至今“高齡”十九依然雲英未嫁等等……這類謠言。
  “哈啾!唔,一定是剛才那些傢伙在說我壞話!”眼看差幾步就到娘經營的“梧桐居”門外,苗槿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哼,說吧說吧,一群只會在背後說人閒話的傢伙!”無聊。
  事實上,說她壞話的人天天月月年年都有,她可沒那時間一一跟他們計較。
  更何況她剛從鄰鎮辦事回來,先去梧桐居討杯熱茶、吃兩碟精緻小點心滿足口腹之欲,這才是上上之策。
  走到飯館門外,她習慣性扯著嬌甜嗓門喊道:“阿力,給我備壺花茶,還要一碟桂花──”
  她以為自己中氣很足,人未到聲先到,自會有人出來恭候她大駕光臨,哪知今天話只說了一半,就被如雷吼聲所淹沒──
  “臭小子!敢吃霸王飯?你當我們梧桐居是什麼地方?”
  好吧,對方聲大如雷,清楚告訴她裡面很忙,沒有閒情恭候大駕,可緊接著被甩飛出來的龐然大物又是什麼東西?
  苗槿訝然發出一聲“啊”,眼睜睜看著那東西跟自己正面撞上。
  一陣天旋地轉後,耳邊有吵雜聲模糊難辨,唯有“砰!”、“匡當!”、“咚──”三道古怪的聲響最為深刻清晰。
  好……痛,好痛好痛……
  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後腦、她的背脊……不,是全身骨頭都好似受到了強烈衝擊,整個人快要散架,直挺挺被壓倒在地無法動彈,而造成這般慘況的,顯然就是那個此刻壓在她身上的龐然大物!
  “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疼痛尚未平復,男子的說話聲在上方悠然響起。聲音清雅細膩,仿如絲竹天籟,聽在耳裡,莫名動聽,假如是在正場☆況下,她該會有好心情仔細欣賞聆聽,可惜現在一點也不正常。
  苗槿悶哼著呻吟一聲,緩緩睜眼,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天生帶衰的傢伙,平白無事找她麻煩──
  首先搶入眼簾的是一頭如瀑布流泄的墨黑長髮,恰恰掩蓋住半張臉;再來,仿佛有星子寄宿其中的一隻黑色眼瞳過於幽邃,顏色深深沉沉,讓人摸不清底細;最後是另外半邊面容,端整順眼,程度雖不及方才在城門獲得她匆匆一瞥的罪犯人像,勉強來說,仍稱得上眉目俊朗。
  “你──”唇兒微啟,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狀況不明,一時擠不出半句話來。
  “嘖!砸到人了?算對方倒楣!阿川,拿菜刀過來,我要給這臭小子個教訓,砍下他一條胳膊、一條腿,看他還敢不敢隨隨便便進來吃霸王飯!”
  管這個王八壓到的是何方神聖,教訓吃飯不付錢的無賴才是要事。為了不讓他逃跑,阿力乾脆一屁股坐到那人身上,順便增加她的負重……
  好……重!身形嬌小的苗槿幾乎被壓垮,下意識抵在男子胸膛,用以拉開距離的一雙小手,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阿力的搶白和兇殘舉動來得又快又急,徹底阻止她的抽身時機,最過分的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這種行徑到底荼毒了哪個如花似玉的柔弱姑娘。
  她要做些什麼,在被這兩個男人害死之前必須做些什麼……
  “請問,屏江城民都是這般粗暴並且無法好好商量的嗎?”身上的陌生男子突然朝她發問。
  “別……”別問我!你做了啥你自己知道!
  被當成肉墊壓著,氣息不通順,話都說不完整,好痛苦。
  他們靠得太近,近到對方有多少根睫毛都能細數清楚的距離,男子的呼吸噴吐在她臉上,溫度一次比一次燙熱,幾綹不聽話的墨色髮絲時不時對粉嫩肌膚造成難以忽略的騷擾,真……礙事。
  他是左眼失明,或是被刻上了“我是蠢蛋”的印記還是怎樣?
  大白天儀容不整,他要早幾年出現,她保證聘用他套個麻布袋在秘聞館附近遊蕩,嚇唬走過路過,有事沒事喜歡打聽人家宅子裡有多少只老鼠會打洞的屏江城民。
  “這位姑娘,實不相瞞,在下路上遭到山賊搶劫,此時身無分文。”
  “關……”關她什麼事?
  “姑娘你來得真是好巧,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姑娘為在下支付飯錢?”
  “我……”她為什麼要?
  混蛋!阿力真的連看也不看快被壓成肉餅的到底是誰,阿川怎麼還不出來?
  家裡那幾隻統統懂武功,唯獨她不會。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和爹鬥氣到底,無論如何都要學上一招半式,起碼當這男人被摔出來的瞬間就揮拳把他揍飛,揍到他五臟六腑全部移位元才捨得嘔血落地!
  “琴……”苗槿眼角餘光捕捉到某樣物體,好像是張頗有年頭的古琴。
  如果說剛才“砰”的一聲是他撞到她,那麼後面的兩聲“匡當”和“咚”,估計就是那張琴發出的。
  她對琴呀笙呀簫呀什麼的不瞭解,隱約瞅見上頭刻著細緻花紋,有些紋樣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光芒。
  年代是久了些,拿到當鋪典當,換一頓飯錢是綽綽有餘,有必要冒著被砍手砍腳的危險跟她糾纏到底?
  “這琴是在下賴以謀生的工具,實在無法拿去典當,還請姑娘見諒。若姑娘願意幫忙,以後必有重謝。”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深幽眸光快速掃過身旁的古琴,重新回到她臉上,那微微眯眸仔細觀察等候的模樣,形同威脅:不答應,等會就只好勞煩你幫忙墊屍底了。
  “等……”給她等等!
  第一,他身無分文,他要拿什麼來謝她?
  第二,若沒猜錯,這傢伙應該是個琴師──琴、師!狗官派人在城門貼告示通緝的刺客也是琴師,跟他扯上關係難保不會遇上天大的麻煩。
  第三,她討厭吃飯不付錢的傢伙!
  當年爹就是上醫館看病老賒帳惹上娘,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借酒裝瘋把娘這樣那樣,後來親是結了,娘也並非對爹毫無感情,可是爹太蠢,結果,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走到飯館門外,她習慣性扯著嬌甜嗓門喊道:“阿力,給我備壺花茶,還要一碟桂花──”
  她以為自己中氣很足,人未到聲先到,自會有人出來恭候她大駕光臨,哪知今天話只說了一半,就被如雷吼聲所淹沒──
  “臭小子!敢吃霸王飯?你當我們梧桐居是什麼地方?”
  好吧,對方聲大如雷,清楚告訴她裡面很忙,沒有閒情恭候大駕,可緊接著被甩飛出來的龐然大物又是什麼東西?
  苗槿訝然發出一聲“啊”,眼睜睜看著那東西跟自己正面撞上。
  一陣天旋地轉後,耳邊有吵雜聲模糊難辨,唯有“砰!”、“匡當!”、“咚──”三道古怪的聲響最為深刻清晰。
  好……痛,好痛好痛……
  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後腦、她的背脊……不,是全身骨頭都好似受到了強烈衝擊,整個人快要散架,直挺挺被壓倒在地無法動彈,而造成這般慘況的,顯然就是那個此刻壓在她身上的龐然大物!
  “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疼痛尚未平復,男子的說話聲在上方悠然響起。聲音清雅細膩,仿如絲竹天籟,聽在耳裡,莫名動聽,假如是在正場況下,她該會有好心情仔細欣賞聆聽,可惜現在一點也不正常。
  苗槿悶哼著呻吟一聲,緩緩睜眼,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天生帶衰的傢伙,平白無事找她麻煩──
  首先搶入眼簾的是一頭如瀑布流泄的墨黑長髮,恰恰掩蓋住半張臉;再來,仿佛有星子寄宿其中的一隻黑色眼瞳過於幽邃,顏色深深沉沉,讓人摸不清底細;最後是另外半邊面容,端整順眼,程度雖不及方才在城門獲得她匆匆一瞥的罪犯人像,勉強來說,仍稱得上眉目俊朗。
  “你──”唇兒微啟,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狀況不明,一時擠不出半句話來。
  “嘖!砸到人了?算對方倒楣!阿川,拿菜刀過來,我要給這臭小子個教訓,砍下他一條胳膊、一條腿,看他還敢不敢隨隨便便進來吃霸王飯!”
  管這個王八壓到的是何方神聖,教訓吃飯不付錢的無賴才是要事。為了不讓他逃跑,阿力乾脆一屁股坐到那人身上,順便增加她的負重……
  好……重!身形嬌小的苗槿幾乎被壓垮,下意識抵在男子胸膛,用以拉開距離的一雙小手,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阿力的搶白和兇殘舉動來得又快又急,徹底阻止她的抽身時機,最過分的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這種行徑到底荼毒了哪個如花似玉的柔弱姑娘。
  她要做些什麼,在被這兩個男人害死之前必須做些什麼……
  “請問,屏江城民都是這般粗暴並且無法好好商量的嗎?”身上的陌生男子突然朝她發問。
  “別……”別問我!你做了啥你自己知道!
  被當成肉墊壓著,氣息不通順,話都說不完整,好痛苦。
  他們靠得太近,近到對方有多少根睫毛都能細數清楚的距離,男子的呼吸噴吐在她臉上,溫度一次比一次燙熱,幾綹不聽話的墨色髮絲時不時對粉嫩肌膚造成難以忽略的騷擾,真……礙事。
  他是左眼失明,或是被刻上了“我是蠢蛋”的印記還是怎樣?
  大白天儀容不整,他要早幾年出現,她保證聘用他套個麻布袋在秘聞館附近遊蕩,嚇唬走過路過,有事沒事喜歡打聽人家宅子裡有多少只老鼠會打洞的屏江城民。
  “這位姑娘,實不相瞞,在下路上遭到山賊搶劫,此時身無分文。”
  “關……”關她什麼事?
  “姑娘你來得真是好巧,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姑娘為在下支付飯錢?”
  “我……”她為什麼要?
  混蛋!阿力真的連看也不看快被壓成肉餅的到底是誰,阿川怎麼還不出來?
  家裡那幾隻統統懂武功,唯獨她不會。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和爹鬥氣到底,無論如何都要學上一招半式,起碼當這男人被摔出來的瞬間就揮拳把他揍飛,揍到他五臟六腑全部移位元才捨得嘔血落地!
  “琴……”苗槿眼角餘光捕捉到某樣物體,好像是張頗有年頭的古琴。
  如果說剛才“砰”的一聲是他撞到她,那麼後面的兩聲“匡當”和“咚”,估計就是那張琴發出的。
  她對琴呀笙呀簫呀什麼的不瞭解,隱約瞅見上頭刻著細緻花紋,有些紋樣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光芒。
  年代是久了些,拿到當鋪典當,換一頓飯錢是綽綽有餘,有必要冒著被砍手砍腳的危險跟她糾纏到底?
  “這琴是在下賴以謀生的工具,實在無法拿去典當,還請姑娘見諒。若姑娘願意幫忙,以後必有重謝。”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深幽眸光快速掃過身旁的古琴,重新回到她臉上,那微微眯眸仔細觀察等候的模樣,形同威脅:不答應,等會就只好勞煩你幫忙墊屍底了。
  “等……”給她等等!
  第一,他身無分文,他要拿什麼來謝她?
  第二,若沒猜錯,這傢伙應該是個琴師──琴、師!狗官派人在城門貼告示通緝的刺客也是琴師,跟他扯上關係難保不會遇上天大的麻煩。
  第三,她討厭吃飯不付錢的傢伙!
  當年爹就是上醫館看病老賒帳惹上娘,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借酒裝瘋把娘這樣那樣,後來親是結了,娘也並非對爹毫無感情,可是爹太蠢,結果,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總之,就算這傢伙賒的不是她館裡的帳,對這種吃飯不付錢的傢伙,伸出援手的良心她沒有,看他被亂刀砍死、鮮血流淌半條大街的興致倒是很高昂。
  “刀來了、刀來了!”
  “怎麼去那麼久?”
  “廚子在忙,好不容易騰出一把菜刀,拿好。”
  “我用力壓著不讓他亂動,你先來!”
  “真遺憾。”聽著兩位元小二的對話,男子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長歎。
  “你……”她知道他在遺憾什麼。
  這男人好像很高興拉著她一起去走黃泉路,寧願死死壓著被砍死在她身上,也不願起來。
  沒能等到兩個沒心沒肺的小二把她從他的屍體下拖出來,她就會先一步斷氣身亡。
  “幫、你……”她好不容易拼盡全力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
  面對那個悔婚王八蛋,她也只“喔呵呵呵呵”笑著收下人家送來賠罪的百兩黃金就作罷,從沒想過要尋短見,今天又怎會想要跟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死在一塊兒?
  她幫他。為了不跟他手牽手走黃泉路,她、幫、他!
  “兩位,請稍等一下。”奸計得逞,男子終於開了金口,高聲喊話。
  看得出來,他很努力試圖從她身上挪開,真是萬分感謝。
  不過他這麼瘦,壓到她身上時感覺只長骨頭不長肉,但單是骨頭也沉得夠嗆,現在他又扭來扭去,除了帶給她沉悶難受,還有不適疼痛,以及──她懷疑這傢伙是在裝瘋賣傻,乘機吃她嫩豆腐!
  “幹嘛?要交代遺言是嗎?”
  “兩位難道不看看壓在最下方的人是誰?萬一被壓得一命嗚呼的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千金,如此重責,兩位可擔得起?”其實他很確定她沒有那般嬌貴軟弱。
  換作其他養在深閨的大小姐,遇上這種情形,哪一個不是二話不說先噴淚,淒慘哭聲嗚嗚嗚嗚由小到大,非要哭到旁人無可奈何伸出援手不可。
  她偏不,寧願把力氣花在抵抗和試圖拿眼神一刀捅穿他的心臟,再亂刀砍死壓住他,順便壓得她快斷氣的小二身上,也絕不讓淚水有機會從粉頰滾落,破壞一臉殺氣騰騰。
  “在下初來乍到,對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並不熟悉,不過,現在被在下壓著的姑娘,長著張甚是罕見的花容月貌。”那只黑色眼瞳將視線鎖在她臉上,蘊著似有若無的淺淡笑意,逐一滑過她的眉目、唇鼻和裝束打扮,“姑娘的衣裙是雛黃色的,柔和又暖心,真像初生的絨毛小雞。”
  這算是讚美還是戲弄她玩呀?不當用詞,使苗槿在心中無限咆哮。
  “秀髮又黑又亮,如綢順滑,發上的發飾雖非價值連城,但勝在細膩精緻,哎呀,等等,這小小的芙蕖發飾做得栩栩如生……”
  這樣的打好像在哪裡看過?
  兩位小二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感到事有蹊蹺,繞到前面探頭下去──
  “小、小小小小……小姐?!”
  幾乎同一時間,身上的重量全數消失,忍住渾身肌肉僵硬,苗槿困難起身,邊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著,邊用力揮開阿川伸來幫忙的手。
  “你們這兩個混、混蛋!我娘平時是這麼教你們的嗎?”
  兩個蠢蛋,差點就害她成為一縷幽魂,呼的一聲隨風飄散。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小的罪該萬死!”
  老闆說對付吃霸王飯的傢伙不用客氣,就算會連累他人,寧可錯殺也不可輕易放過,哪料到這回“錯殺”的,竟然是自家老闆的寶貝女兒?兩人趕緊鞠躬哈腰、低頭認錯。
  “小姐快請進,我們給你備壺香茶,要廚子做幾道你喜愛的菜肴小點心──”
  “氣都氣飽了,我還喝什麼香茶、吃什麼菜肴小點心!”暴怒人兒一手叉腰,另一隻手正打算揪住其中一位夥計的耳朵,眼角瞥到一道默然佇立的玄色身影,禁不住轉頭狐疑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普通人就該遵守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這條保命鐵則,怎料那個儀容不整的琴師拾回了琴站到一旁,一副靜候發落的模樣。
  他有那麼老實?進梧桐居前為何不打著“老子是來吃霸王飯”的旗號,直接被小二亂刀砍死打包丟去暴屍荒野算了?
  他灰溜溜逃了自是最好,不逃,她的火氣一瞬間全轉移到他身上。
  苗槿作勢要奪過菜刀沖過去報“被壓之仇”。
  刀柄剛入手,連“去死吧啊呀呀呀呀!”都來不及說出口,就聽見他用溫熙怡然的嗓音好意提醒道:“請姑娘別忘記方才承諾之事。”
  “我……你你你你──”該死的承諾!
  這是在提醒她受恩別忘報是吧?吸氣,再用力吸氣,別讓悶堵的火氣積聚肺腑,苦了自己。
  硬生生吞下那口氣,苗槿取出一錠銀子往小二手上重重一放,恨聲道:“這個人的飯錢我幫他付了,回頭別給娘廢話,不然我讓你們好看!”
  行了吧?今天算她倒楣,上梧桐居白吃白喝的心情被破壞光光,她回家睡覺!
  不顧身後兩隻不住鞠躬獻媚,連連歡聲嚷著“恭送小姐,小姐慢走”的傢伙,苗槿轉身就走,離開開始變得熱鬧的市集、走過那棵常有頑童遊玩嬉戲的榕樹……
  走了整整三條街,始終覺得有道人影如影隨形的跟在身後,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敢跟蹤秘聞館大小姐,真有膽識,也太不知死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苗槿驀地轉身,小手揪起裙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奔向後面那個跟蹤狂──
  “難得本姑娘大發慈悲不跟你計較,你到底還想怎樣?”她一把揪住那人衣襟,推到一旁的破舊屋牆上,晶瑩大眼瞠得更圓更大,擺出最兇惡的姿態,希望用眼神殺死這個從梧桐居一路尾隨自己至此的廢物琴師!
  “姑娘,有人在看。”男子善意提醒,與直歎世風日下的賣李老人、捂住孩子雙眼匆忙走過的婦人,和直指男女授受不親的書生進行過一番充滿歉意的眼神交流,目光再轉回苗槿身上,發出一聲長歎。
  “說,你跟著我幹嘛?”她還“老爺,有人在看”呢!
  他歎什麼氣?受害者是她,他根本沒資格表現出無可奈何。
  “在下只是想向姑娘問路而已。”
  “你沒看到處都是人?為什麼要來煩我?”她改成用雙手抓住玄色衣襟,用力搖搖搖,看能不能把他腦袋搖靈光一些,搖得他晃來晃去,髮絲輕輕飄揚,搖得覆住左臉的長髮散開,男子披頭散髮的秘密在她眼前真相大白──“你……你你你、你的臉!”
  這男人一直遮遮掩掩的左臉遍佈著被火燒傷的痕跡,不知是否為了遮掩傷疤,竟然在上面刺上圖紋優美的刺青,青藍圖紋配上受傷的臉,為半毀俊臉增添了幾分詭異。
  這便是她怔忡停手的原因。
  “姑娘別看,會發噩夢的。”察覺到被毀的容顏暴露在她的眼瞳裡,男子匆忙撩回長髮遮住左臉,淺淺皺痕在眉心一閃即逝,重新抬起的那只右眼裡,連絲毫憤怒暗湧的小小波瀾都不曾浮現。“至於為何不找別人,唯獨找上姑娘,自是因為若人人都像剛才那兩位小二,二話不說就對人拳打腳踢、喊打喊殺,在下即使有數條命都不夠用。姑娘看似很好說話,只好勞煩姑娘好人做到底,幫忙指指路。”
  不是她好說話,是倒楣被他砸到,又被那兩個蠢蛋弄得氣血飆升,最後連跟他計較的心思都沒有了。
  有本事他到別處看看,等他吃飽喝足才嚷嚷身上沒錢,哪家老闆、夥計會給他機會好好說話?
  “你……”
  慢著,他難道不生氣?即使被這樣粗暴對待,讓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於人前?
  半晌過後,苗槿好似聽到自己的無聲歎息,等她反應過來,態度有所軟化,略含歉意的問句在不知不覺間脫口而出:“你要去哪裡?”
  “秘聞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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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去那裡做什麼?”
  苗槿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印象從弱雞變為……抱歉,他在她眼裡無法產生任何變化,從頭到腳都難以擺脫文弱窮酸的廢物形象。
  要說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只有那張琴吧?
  她家做的是江湖買賣,祖上又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家裡不乏各種藏書。除去看了也學不懂的武功秘笈,兵器譜可是她從小就拿來當枕邊讀物,上面的每樣兵器她都能倒背如流,比三字經還要朗朗上口。
  稍作掂量,那張琴實在過於普通,若說是什麼奇門兵器,她除了不信,仍是不信。
  “那是在下的私事。”男子附贈客套笑容一枚。
  若非面容半毀,那溫雅笑痕會顯得迷人好看,而非陰陽怪氣,順便以疏離眼神小小告誡,再追問下去,就是她有多強人所難與多管閒事。“誰稀罕呀!”不說就不說。
  苗槿冷聲哼哼,邁步往前,走出一步、兩步、三步……
  步伐再次停頓,轉身,帶著輕微怒顫的一根玉指伸出,差點就要抵上身後男人的鼻樑,苗槿下達最後通牒:“警告你,別再跟著我!”
  再跟,小心她忍不下滿心快炸開的轟然怒火,戳瞎他的眼!
  “還請姑娘為在下指路。”
  “你……”這男人是棉花呀,不論渾身長滿剌的她怎麼攻擊,依舊綿綿軟軟,溫溫文文的求著、笑著。繼續跟他糾纏,只會害自己怒火攻心,氣血逆流而死。
  “拿來!”她臨時變卦。
  會上秘聞館的,自然是要買賣“秘密”,看他那個窮鬼的模樣,不會是買而是賣。
  先看看他要出手什麼,假如東西值不了幾個錢,她仍會善意為他指路,不過目的地不是秘聞館,而是——什麼都收的當鋪。
  “姑娘的意思是?”男子微微側著頭,滿臉疑惑地站在原地。
  “你上秘聞館不是有東西要賣嗎?告訴你,本姑娘就是秘聞館的人。我們館裡的規矩聽說過吧?不管是破的、爛的、損毀的,兵器、秘笈、傳家寶、救命仙丹……只要是值錢貨,我們都會給出公道價。至於“秘密”,自個兒提筆寫好裝信封口拿過來,方便交易,銀貨兩訖。所以,趕緊把要賣的東西拿出來給我過目。”
  “姑娘是秘聞館的人?”男子非但沒露出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欣喜,反而很不給面子地悄悄後退半步,以表心中的震驚之情。
  “你有意見?”他那是什麼反應?苗槿感到額際有條青筋在抽搐。
  房裡那個盛滿熱水,跳下去就無比舒暢的浴桶和又香又軟的高床暖枕已經在腦海裡飄呀飄,對她無限引誘。
  難得她大發慈悲,願意給這個天降衰神奉陪到底,拜託合作點,別浪費時間了好不好?
  “不,在下只是以為……”男子微微蹙起雙眉,眸光遊移片刻,才用滿是謙卑的語氣說道:“以為傳聞中的秘聞館,應該都是些剽悍威武、孔武有力之輩,萬萬想不到竟會有姑娘這般嬌俏甜美的。失敬,失敬,還請原諒在下孤陋寡聞。”
  最後那句略含獻媚的讚美,成功挽回他的一條小命,但質疑的話聽在耳裡,依然叫苗槿挑起秀長柳眉。
  她是既不剽悍威武也不孔武有力,卻有能力讓館裡幾隻乖乖跪下洗衣抹地、斟茶遞水、添柴炊米,她說往東就沒人敢往西,她說站著就不會有人敢坐下。
  為了讓眼前的男人心服口服,軟軟小荑撩起腮邊髮絲,露出耳上隨螓首微微搖晃的銀質耳飾,“這只鴿子認識吧?它是我們秘聞館門徒身上必定有紋徽。”
  苗槿看見他露出的那半邊俊顏浮現“不認識”三個字,以及幽邃黑瞳裡飛快閃過的極淺竊笑。
  所謂的紋徽有多醜,只要眼沒瞎的人都知道。
  她真後悔當年殘存那麼一點點惻隱之心,沒把這只蠢到萬人唾棄的肥鴿跟門口那塊匾額一併毀屍滅跡,免得讓人看一次笑一次,她則是看一次惱火一次,恨不得去挖祖先的墳,把這只在百多年前曾英明神武,又被後世做成紋徽用來耀武揚威的肥鴿挖出來挫骨揚灰……
  扯遠了,現在處理這個男人的事更要緊。
  小手移走,任由柔軟髮絲垂落腮邊,跟著不客氣地朝男子伸過去,“拿來,再囉嗦本姑娘就走了。一會兒你敢再跟來,我就叫館中弟子把你打到只剩下半口氣再攆出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男子不敢再挑戰她的威嚴,當即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取出一物,恭敬呈上。
  “請姑娘過目。”
  “很好。”
  省得她浪費口水,跟他討論你這件傳家之寶哪裡破了個洞導致大打折扣,或我得飛鴿傳書找位熟稔名醫鑒定看看你這靈丹妙藥是真是假……
  這男人拿出來的是一本武功秘笈,紙質看來已有些年頭了,不過非常完整。
  苗槿隨便瞄了一眼封皮上那幾個蒼勁有力的字……咦,好像有點眼熟?唰唰唰,翻翻翻,她確實資質愚鈍,這些秘笈看不懂更學不會,但辨認真假的能力絕不比任何一位榜上有名的高手差,她隨手翻翻就看得出字是出自何人之手,武功是哪家的招式套路……等、等一等,這……這是?
  “你這本秘笈是哪來的?”一陣暈眩驀地襲來,她花了好大勁才讓飄忽的腳步站穩,原因就是來自於手上那本武功秘笈。
  不久前,有兩位武林高手相約死鬥,消息一傳開,馬上就有人以高價預約他們從不外傳的武功絕學,托秘聞館代為尋找。
  親自出馬的某位主事至今仍未找到人家暴屍荒野的地點,這個男人卻如此輕鬆地從懷裡掏出來,害她光是拿在手上就感覺有千斤重。“路上撿到的。”
  “說實話!”
  他手上還有一本是吧?恰好就是那兩位前輩的武功絕學!
  她不信!不信他有這麼好狗運,而出去找秘笈的蠢材前天才梢了封信回來,說仍未找著秘笈的下落。
  “在下遭到山賊搶劫,逃到附近一座山林,碰巧目睹兩位長者打得如火如荼,他們一人一招“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我要把你碎屍萬段”,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之意,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經過,剛好身旁就有棵果樹得以充饑,在下就找個安全之處坐下等著,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一人被打飛撞上大樹斷氣,另一人被對方的內力反震摔上巨石一命嗚呼,在下這才去搜刮他們身上物品,想不到……”說著,男子的視線落在苗槿手上那本秘笈,又看了看自個兒手上另一本,輕輕搖首,無奈歎息,“由於兩位前輩身上無半點金銀財物,只有這兩本書籍……應該是武功秘笈吧?這才想起傳聞中的秘聞館就在附近,在下才會前來一試,希望能用此換取回鄉路銀。”
  人活著時他偷不了搶不過打不贏,人死了錢財帶不進棺材,自然便宜了等在一旁的他了。
  雖然很嘔,但苗槿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走運——走運撿到了絕世武學、走運在梧桐居外砸到她、走運找對了地方……
  “你家住哪裡?”
  “京師附近。姑娘,在下請問這兩本秘笈的價值?”
  因為她臉上那好比母夜叉兇狠瞪眼,一副想將他置於死地的表情,讓他以為自己是否做了比剛才更為失禮的舉動。他伸手摸上藏於墨發之下的左臉,再三確認駭人的容顏遮得嚴實,才稍稍松了口氣。
  “不怎麼值錢。”話一出口,苗槿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開門做生意的,最怕就是失信於人,一旦信譽受損就很難再有顧客上門,偏偏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鬼上身,才會不經大腦胡言亂語。
  “那可糟了,在下現在身無分文,今晚也不知該去哪處投宿……能不能請姑娘通融一下?讓在下暫時在秘聞館中棲身,好賺取回鄉路銀?在下保證,絕對不會為館內眾人添麻煩。”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難得有人找臺階給自己下,晶瑩眼瞳如同被鍍上一層水玉般的瑩亮光華,不住地閃爍,苗槿連忙點頭如搗蒜,再次向他伸手的同時,甜美笑靨悄然無聲攀上唇角,“可以,把秘笈拿來。本姑娘心地善良,一向樂於助人,我就勉強讓你暫時住進秘聞館。”
  自賣自誇不臉紅。
  就在剛才她已仔細盤算過,與其給他錢去給別家客棧坑,加上從此處回京師路途遙遠,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衰運當頭再次被洗劫一空,還不如讓他住進秘聞館,反正館裡啥不多,就空房最多。
  再來,她太記仇,剛才在梧桐居門外上演那出被他壓在身下的恥辱,直到現在,仍像隔夜飯菜難以消化,自然不想讓他太好過。
  小時候的窮困造就出苗槿“貪小便宜很有理”的性格,若主事那兩隻回來問起,大不了隨便推卸幾句責任了事。
  況且她沒虧待他呀,就是打著燈籠環游屏江一圈,保證他找不著這樣包吃包住、待得又舒服的地方,真是便宜他了!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請問姑娘。”
  “說。”
  “不知姑娘在館中是何種職位?”
  “本姑娘姓苗名槿,是秘聞館館主苗宿武的女兒、秘聞館的大小姐兼帳房,也是你以後必須要時刻謹記著奉承巴結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樂禎黎。”
  “怪名字。”苗槿的說法換來他夾雜些許無奈的低笑,她覷向身旁和氣溫馴的小羊……不,是叫樂禎黎的琴師,“你不會就靠賣藝為生吧?”
  “是,在下是位遊歷天下的琴師。”
  就是說,走到那賣藝到哪,或許有可能碰上欣賞自己才藝的大戶人家得以撈一筆,但通常來說就是個兩袖清風的窮鬼。
  “你既然要上我家,幹嘛不直接跟小二問路?”
  秘聞館是她家,梧桐居也是她家,她兩頭吃得開,兩頭都受到眾人討好敬仰。他禮貌問路最多遭到小二幾個質疑眼神,沒有人會以為他是來踢館,有必要故意討打進去吃頓霸王飯再被丟出來殘害無辜路人嗎?
  “走到飯館門外實在饑餓難當,在下忍不住了,就……而且在下方向感比較差,尋路需要花費不少氣力,幸好遇上了姑娘。”
  末了,不忘看她一眼,讓她感受黑眸中的深切誠懇。
  真誠實,誠實到叫人想將他海扁一頓。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的“幸好遇上她”,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算了,太麻煩的事她不要想。
  苗槿低頭看了看懷裡緊緊抱著的兩本秘笈,絲毫不認為拿人手短,回頭她找位元認識的酒樓掌櫃幫幫忙,安排樂禎黎在那裡賣藝幾個月,讓他能早日攢夠回鄉的銀兩。
  “住在秘聞館你必須注意幾點:一,說了不許進去的地方絕不能踏入半步;二,館裡打掃、洗衣、炊事是每個弟子輪值,你跟他們一樣,不能例外;第三,這裡我最大,我不會故意提出無理要求,但是叫你做什麼你就得照做,別給我囉嗦、別惹我不快,聽清楚了嗎?”她蠻橫張揚的個性是被家裡人慣出來的,不會在他面前有半點收斂。
  何況她根本不懂何為溫柔婉約,要她柔聲細氣說話,直接逮只蚊子放耳邊嗡嗡響要來得乾脆直接。
  “在下清楚。”
  “還有,”剛說完他就惹她不快,念在他是初犯,這次她就不予計較。
  “把你的在下、閣下給我撤掉,說話直接好懂些,館裡都是粗人,沒人有心情跟你繞圈子,小心有人一個不耐煩,把你揍到嘔血身亡,本姑娘可不會花錢幫你辦喪事。”
  “好。”
  滿意他那句堅定的應允,苗槿輕點螓首,倏地停下步伐。
  幾年前宅子重新整修,就算無法回復許多老人口中的金碧輝煌和華美壯觀,好歹也弄得有模有樣,至少每夜她不需再用棉被捂住雙耳,被從破窗吹灌進來的呼呼冷風干擾到夜不成眠,也不必擔心有哪只蠢貓不知好歹,偷偷溜進來覓食擾人清夢,被忍無可忍的她叫人逮住捆綁掛起,摧殘到只剩下半條貓命,“喵嗚喵嗚”的向她求饒。
  “苗姑娘?”眼看秘聞館近在眼前,卻瞅見她驀然停步,樂福黎禁不住關切詢問。
  “沒事。進來吧。”
  在她出生之前,宅子週邊就築起屋宇高牆,修了條巷子出來,把地形弄得九彎十八拐的,每個上門做買賣的人都要兜過幾個圈、拐過幾個彎、繞好久才找到秘聞館所在,害她不得不浪費銀子,用高價茶葉招待,幫人家降降火、消消氣。
  決定了,等館裡資金再充裕一些,就安排那幾家成天將“住慣了這兒”、“這裡環境很好,在我們那個年代住得離飛凰山莊近,是一種無上光榮”的萬年釘子戶全部攆去跟他們的兒孫頤養天年,把礙事的巷子拆掉!
  苗槿在心裡冷聲哼哼,邊跨過門檻走向前廳,邊對男子說道:“進去坐著等,我找個人來接應你。”
  她急著去舒緩疲勞,跟錦被軟床相親相愛,先把這個麻煩轉手出去,找個無所事事的傢伙接待他,順便帶他遊覽館中所剩無幾的“美景”,熟悉環境。
  “元狩,滾出來!有事情要你做。”
  嬌美甜嗓因霸王似的口氣變得不太甜美,難以忽略的叫喚在前堂回蕩一圈,飄出屋外。
  過了片刻,除了夏日蟲鳴作響,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竟敢無視我,你死定了!”一盞茶時間尚未過去,耐性已被耗光的小人兒憤然走向偏廳,希望腳步聲能吵醒在裡頭偷懶打瞌睡的傢伙。
  瞅著那道嬌小背影,她身後的男子微微眯起了眸。
  元狩,是館中某位弟子的姓名吧?
  其實他的目的並非如先前所說那麼單純。
  琴師是外出辦案時慣用的身份,他的本名非樂禎黎,而是樂正黎。
  他是西斐禦史,來此調查屏江刺史魚肉百姓一事,而被通緝中的那位白衣琴師恰恰就是他本人。
  當官的理所當然會選擇先與同行打交道,否則“官官相護”這個詞是從何而來?若非途中出了點小差錯,他也不會淪為通緝犯,只好改而將希望轉向最快也最便捷,卻是他不大願意涉及的江湖門派——秘聞館。至於為何他的容貌與告示上大不相同,那是因為之前借助易容術,此時才得以躲過官府的耳目。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真像,實在太像了。
  那天晚上與她擦身而過,他原以為是錯覺,但今日一見,沒想到竟然長得這麼像。
  這個叫苗槿的秘聞館大小姐,像極了四年前那個背叛了他,在那場焚盡一切的大火之中,由他親手彈奏一曲送她上路的女人。
  他能保證自己對那個死去的女人早已沒有了恨,對眼前活蹦亂跳的苗槿也沒有。
  震驚這種情緒,當時只在心湖有過輕輕淺淺的一下掠痕,隨即再度恢復成死水一樣的平靜。
  說得清楚些,就是他對她從一開始只保持表面守禮,內心不為所動的淡漠態度。唯一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卸去偽裝,以真面目出現在她面前這個事實。
  他想看看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看看她除去相貌,還有哪些地方與那個棄信忘義的女人不同。
  “苗姑娘。”
  不同是有,而且不勝枚舉,例如此刻,她生氣時精力旺盛,動作太大,馬上便要禍害到一旁那只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花瓶。
  以她的性格,事後極有可能會遷怒,樂正黎立刻出聲提醒,甚至走向她,打算保護花瓶免受落地開花的無妄之災——
  哪料眼裡滿滿裝著她,忘了看路,也不知秘聞館前堂設有陷阱,他的腳步被某樣物體絆倒,腳下一陣踉蹌,身軀直挺挺的撲向她——
  “你、你幹什麼?你你你!我警告你別過來……呀啊——”抗議不見成效,苗槿眼睜睜看著想要再次釀造慘劇的男人朝自己飛撲過來,而這次比在梧桐居門外更清晰,更有真實感—“嗚……唔,嗚……”
  痛,是第一種感覺……他撲向她,打算拿她穩住身形卻計算錯誤,兩人以匪夷所思的姿勢倒向一旁。
  先遭殃的依然是她,可憐嬌弱的背脊骨狠狠撞上朱色柱子,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她要能睜著眼,傻笑著說“我不疼”,三歲奶娃都不信。
  最最令她想放聲尖叫的是,他那張散發半掩的容顏近在咫尺,這次的距離近得好誇張,鼻貼著鼻,四片唇緊緊相貼,緊緊相貼……
  他壓上來,吻了她!
  不是蜻蜓點水、勉強擦過,而是——確確實實吻上她!
  得出的結論像一記重拳,狠狠捶打腦門,把腦中清明思緒打得淩亂不堪,她傻傻盯瞅著那只黑到透亮的幽深眼眸。
  他在……笑?
  苗槿不太確定,但黑色瞳眸中確實有與之相近的情緒淺淺浮動,好比一片落入熱茶中的小小冰晶,很快便被熱氣蒸發,消融在茶水之中。柔軟卻帶著絲絲悍然的物體倏地探進唇瓣,撬開白玉牙關,探入檀口,在裡頭翻攪、探索、遊玩,甚至邀請不知所措的微僵小舌一塊兒嬉戲。
  那是他的舌……
  她該反抗的,該用力咬斷那條在嘴裡作怪的舌,制止他色膽包天的行為,可是她沒有。
  她被誘惑了。
  起初以為那只眼睛裡有星子一樣耀眼的光芒,看真切一些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星辰在細碎閃爍,而是倒映在水中的光,欺騙好奇心重的人一探究竟,藏於深水之中的惡獸便會趁機把人拖進水中大快朵頤。
  他在誘惑她,她很確定。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討厭被他所誘惑。
  “唔……”恍惚間聽見輕笑聲在耳邊響起,對自己窩藏的私心昭然若揭,大方相告他就是故意這麼做的。
  樂正黎的確是故意的。
  以為瞅見他這張臉,她會放聲尖叫,然後夾著尾巴落荒而逃,誰知她的反應太叫他失望,她不是快熟透的軟柿,用力一掐就嚎啕大哭,軟弱到必須時時刻刻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她是塊堅硬的石頭,最喜歡硬碰硬,固執得叫人歎為觀止。
  好比此刻,她從呆愣中回神,非但沒有狠咬他的舌頭將他逼退,反而她的小舌開始與他糾纏抗衡,蠻悍示意自己對男女情愛有多駕輕就熟,像這樣溫溫吞吞帶有玩興意味的親吻根本不被她放在眼裡,卻不知自個兒的回應有多麼青澀,抵在他胸膛上的一雙柔荑不知不覺間攀上他的肩,唇間不時逸出虛軟嬌喘……
  她的倔強,讓他稍稍使壞延長了這個吻。
  當他在她眼裡看到自己眼中同樣蘊藏著狂亂,他莫名一怔,直到察覺她的手攀上他的臉頰,他想退開已是來不及,下意識拉下企圖伸進髮絲裡的那只小手,包裹進掌心,絕不讓它有半點機會在他受傷的左臉作怪。
  腳步聲也在這時候響起,粗獷渾厚的嗓音自身後劈了過來——
  “女兒!是不是你回來了?幫我去梧桐居買幾斤……喝!哪來的混小子!竟敢占我女兒便宜!”
  語畢,淩厲掌風緊隨而至,重重擊落在大口吃著自家寶貝女兒的好色之徒背上!
  “咳、唔……”氣悶的感覺在胸臆無限膨脹,挨下一掌重擊的樂正黎痛苦呻吟倒了下去。
  “樂禎黎?”苗槿連忙抱住那具失去重心,虛軟下滑的男性身軀,與他一塊兒坐在地上。
  瞅見隨著他的重咳,悄然綻開在暖黃衣裳的那朵殷紅血花,隨後噴吐出更多、更多……
  血的溫度好似從被浸濕的地方傳達過來,悶悶熱熱的貼上心窩,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和惶恐,苗槿總算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抬起頭,望著同樣有些怔然的苗宿武,被怒沖腦門的血氣所刺激,抓起地上的“罪魁禍首”——一隻空酒壺,扔向做了蠢事的自家親爹,邊氣憤怒吼道:“你殺人了!”邊用顫抖小手拍打那張陷入昏迷的蒼白面孔,“樂禎黎!給我醒過來!樂禎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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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女兒,你別進去!”
  “讓開!”
  “你要進去,你們這、這孤男寡女的……”
  “孤男寡女又怎樣?釀成慘劇、給予我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機會的,不就是你喝完隨手亂扔的酒壺?”
  所謂的慘劇,是不問清楚就出手揍人的某人和被揍到吐血昏迷的傢伙。
  “讓我去吧!不然,讓元狩去也可以呀……”苗宿武還是不放心,雖然那小子被揍到只剩下半條命,但是男人那地方,就算癱死了也立得起來呀。
  “讓你去?你沒補上一掌把他打死,我就謝天謝地啦!至於元狩,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張有火傷的臉嚇得尖叫竄逃,現在不知跑到哪個洞鑽進去跟老鼠大眼瞪小眼。跟你說了,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剛才那是意外,意、外!我對他毫無感覺。是不是要聽我親口告訴你,他才是被迫害的那個,嘗起來鮮嫩可口,我非——常樂在其中,你才甘願呀?你,給我回房面壁思過,敢再輕舉妄動試試看,我讓梧桐居十天半個月不賣你酒,看你還找什麼藉口讓娘理睬你!”
  “唔,是爹錯了,爹不該質疑你們……”
  樂正黎是在那眸夾帶男子哀求與女子嬌蠻訓斥的吵鬧聲中悠悠轉醒的。他的胸口悶痛,背上也在火辣辣地疼痛著。
  房門開啟之時,夾帶一陣漸行漸遠的可憐哭聲。
  怕女兒的爹和教訓起老爹毫不留情的女兒,不得不說,這對父女真是活寶。
  輕盈腳步聲從門邊踱步來到床前,微倦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再度合上,苗槿在床沿坐下,衣料摩擦發出細小聲響,感覺置於額頭的濕布被取走,嘩啦水聲短暫驅散屋內寂靜,不一會兒帶著涼意的濕布重新回到前額,他能感受到除了水濕微涼的帕子,另外還有一柔軟細膩之物在臉上遊移。
  起先是試探的點觸,見他不為所動,對方膽子越來越大,從點按改成摸,甚至有撩起髮絲查看醜陋左臉的跡象。
  這會兒樂正黎總算徹底清醒過來,在對方為所欲為之前睜開眼,把床邊那雙映著燭光搖曳的晶麗水眸逮個正著,順便將她的小小尷尬以及立刻轉變為惱羞成怒的霸道眼神盡收眼底。
  “苗姑娘?”
  “幹嘛?”
  口氣好差,根本就是做賊喊捉賊,輸人不輸的氣勢,苗槿用眼睛瞪回去。
  若她不開口說話,他甫睜眼所見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當真與記憶中那張秀美面容分毫不差,靜妍又美好。
  真的,只有短短一瞬,立刻就被這張咄咄逼人的俏麗容顏取而代之,順勢解救他莫名變得沉重的心。
  “你……在做什麼?”
  “看你的左臉呀。”苗槿白眼冷冷淡淡瞟過去,明白告訴他,他的話基本上與廢言無異。
  “你不怕?”
  “怕?我怕個鬼呀。”
  看來是真的不怕。對她而言,害怕這種情緒永遠不敵好奇。
  為了她這份坦率勇敢,樂正黎失笑問道:“之前賞我一掌的那位是……令尊?”演戲演到底,就算早已得知秘聞館館主苗宿武的大名,好歹也要意思問問。
  “是啊,我還沒介紹他就擅自出場,還給了你那麼兇狠的招呼,真是對不住。”很少有機會向人道歉,那句對不住明顯語音低弱。“我爹是誤會了,以為你是哪個假裝上門談生意的江湖混混,對我見色起意,才會出手傷你。我跟他解釋過了,等你傷好了我再讓他來跟你好好道歉。”
  “是我不好,該是我親自去向苗前輩道歉。”讓苗宿武給他道歉?不必了,他怕折壽。
  “等你能下床走動再說吧。”
  她的語氣好冷漠,也好不屑,警告……呃,是勸告他別再多生事端,先養好弱不禁風的身子再說。
  “我傷得很重?”
  “喂,你是在質疑我爹的武功嗎?”嫌痛得不過癮是不是?
  質疑她爹的武功就是質疑他們祖先,連帶質疑整個秘聞館,早知道就讓爹再賞他一掌。
  “不,我只是好奇,為何姑娘沒在我昏迷時把我丟出門外,或請苗前輩將我碎屍萬段,反而盡心盡心在這裡照顧我?”
  盡心盡力?
  是的。苗宿武那一掌來得突然,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他要有防備終究太難,除了避開要害咬牙接下那一掌,他別無選擇。
  只是在昏厥之前聽見的呐喊,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那是她,緊緊將他抱在懷裡,嚷著要他別死。
  她沒哭,叫聲卻比哭聲更令人感到揪心疼痛,在他心中留下牽掛,害他想多睡一會兒都不敢,一旦抓回意識,便急著醒來……
  一睜開雙眼,卻看到表面冷血,言辭句句淩厲似刀鋒,把真心話當寶貝藏起來,絕不讓人看見的彆扭小美人,在面前朝他發狠瞪眼。
  “你以為我很想照顧你?要不是元狩一見你那張臉就大驚小怪,又怕你和我爹面對面會尷尬,我爹是粗人一個,根本不會照顧人,本姑娘才勉為其難過來的。”如果館裡有其他人在,她用得著這麼勞心勞力嗎?
  不對,這麼說好沒良心。
  哎呀,反正見他無辜受累,被打到吐血,她對他有點愧疚,真的只是一點點而已啦!
  “真善良。”前言撤回,想不到她還有如此細膩體貼的心思,樂正黎對她稍稍改觀。
  “你說什麼?”
  “我說謝謝,謝謝苗姑娘勞心勞力對我的照顧,還有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謝謝說得直接,對不起卻只送來一個曖昧難明的眼神……慢、慢著,他該不會是指……
  “我極少遇見像苗姑娘這般貌美的女子,雖知十分唐突,但我一時情不自禁,所以就……”
  不吻都吻了,就順勢吮住人家粉粉嫩嫩的唇瓣,把舌頭伸進去翻攪探弄嘗嘗滋味呀!
  “若姑娘無法釋懷,直言便是,我願意負起所有責任,給予姑娘補償。”
  “你要怎麼補償我?”苗槿聞言,櫻唇狠抿的線條變得嚴肅,雙頰浮現薄紅色彩,那不是羞赧困窘,而是瀕臨爆發的震怒。
  “自然是娶—”
  不等他把話說完,苗槿倏地自木凳上彈跳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呃,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她是沒有那種神力,只能把衣服當繩子,努力虐待他的後頸,鼓著腮幫子貼近他,不客氣地質問:“你要娶我為妻是嗎?”
  “倘若姑娘不嫌棄。”樂正黎點頭的力道十分堅定,目光陰陰幽幽,充滿著赴死的決心。
  “我嫌棄!”不只嫌棄,而且介意,介意得仿佛下一刻就能騎只仙鶴,飛向有佛祖的西方!“你喜歡我嗎?別告訴我什麼狗屁一見鍾情。是因為吻了我,你覺得自己已經被我迷得神魂顛倒,一顆心只能系在我身上,再也裝不下其他人,決定一輩子跟我執手相牽、白頭終老?”
  犀利言辭像連珠炮一樣從耳邊捅進來,句句見血,加上她又拿一雙嫩白小手搭在他肩上開始施展搖晃神功,重傷虛弱的身子禁受不住,發覺拿這種事鬧她太超過了,樂正黎放棄般歎出一口氣,“其實我與姑娘是頭一天見面,相處還不滿三個時辰。”
  哼!算他有自知之明。
  但是被吼的人分明是他,為何她會覺得心裡隱約一陣小小刺痛?
  錯覺,一定是。
  為了掩飾胸口的古怪沉悶,苗槿口氣兇狠地道:“我告訴你,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那個吻,本姑娘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彎唇咧笑,笑意嬌蠻,“這件事以後不許再提。不過我也不會白白便宜你,等你傷好了,給我打掃全館上下一個月,我要地面光可鑒人,傢俱、擺設、房柱統統閃閃發亮!”
  她算不上江湖兒女,也沒有不拘小節,對那個吻,她介意得要死!
  但是面對這樣一口一個“責任”、“補償”、“我毀了你的清譽就要娶你為妻”的傢伙,她找不到比現在更好的說辭和足以令他打消念頭的虛偽笑臉。
  “沒問題。”樂正黎清楚知曉,以她的性情絕不會因為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屈服,更不會因被吃豆腐就哭哭啼啼取條白綾懸樑自盡。
  正是如此,他才會以兩本秘笈引誘她,接近她,混進秘聞館,甚至堂而皇之說要娶她為妻。
  結果顯而易見,她是拒絕的,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她都嫌棄他。
  心裡有些遺憾的情緒,不過她親口拒絕最好,他有任務在身,不願與她多有牽連。
  他至少有一件事對她說了實話,那就是——秘笈確實是他偶然路過,觀賞一場精彩生死決鬥後撿到的。若以後她得知全部真相,還望她念在秘笈能為秘聞館賺進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子的份上,多多擔待。
  “請問姑娘,我的傷勢到底如何?”人家不需要他負責,他理所當然放棄堅持。
  “原以為你受的是內傷,想讓爹給你治療看看,可請來的大夫說沒啥大礙,讓你好好躺著,喝上半個多月的苦藥就會好。”
  “大夫說沒有大礙?”樂正黎不動聲色,暗自挑眉,語氣有些古怪。
  “是啊。難不成你希望留下任何後遺症,將來被你媳婦嫌棄嗎?”有那種喜好但說無妨,不用她爹親自出馬,由她代勞也能讓他此生不舉。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苗姑娘照顧了。”他很放心,放心屏江大夫的醫術竟然爛得令人歎為觀止,也為苗宿武沒親自動手為他療傷而稍稍鬆口氣,否則他之前與刺史府護衛交手留下的傷早就難以隱藏。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喊得這麼生疏呀?”不知從何時起,“苗姑娘”三個字聽在她耳裡越來越刺耳,猶如事發之後只留下“多謝款待”的淡漠字句,就急著拍拍屁股走人,使她唇邊的笑容收斂,抿成一條直線,明白彰顯她此刻的心情有多麼怨惱。
  “那……槿姑娘?”他懂她的意思。
  親都親過了,還想置身事外嗎?
  與她有過多牽扯,非他所願,既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樂正黎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好,你就那麼喊,我也不會跟你客氣,對你“公子公子”的喊,以後我喚你阿黎。”
  “姑娘請便。”
  她根本沒客氣過好吧?
  那聲“阿黎”,不嬌、不柔,不軟、不甜,只包含“以後使喚你我不會跟你客氣”的來勢洶洶,想要讓人想入非非,真的很難。
  “我扶你起來把藥喝掉,好好休息。我叫人守在門外,有事就喚一聲。”她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他身旁照料他,更何況她累慘了,只想快快回房沐浴,然後爬上床睡覺。
  元狩那小子天生怕見血和恐怖的玩意兒,交代他沒事別進來跟樂禎黎面對面,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苗槿暗暗思量著,不怕自家人做出何種舉動刺傷人心,反正眼前這頭溫馴喝藥的小羊不會有半點介懷。
  苗宿武出手確實不太重,身體康復的速度比預期快上許多,為了不讓他人生疑,樂正黎耐著性子在床上多躺了幾天。
  趁著今日最難以應付的那位大人物外出,館中疏於防範,他開始明目張膽的進行探索。
  據他調查所得,秘聞館並非如傳聞所說那樣無所不知。
  館中弟子皆是走過路過、心情使然才會對朝廷官員的瑣碎事動手寫上幾筆,唯獨對屏江刺史金向榮這位“好鄰居”,他們無法睜隻眼閉隻眼。
  這便是他在刺史府失手後打定主意從秘聞館下手的原因。
  這些天他臥傷在床也沒閑著,多多少少自苗槿和元狩口中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起初這座宅子的占地面積比現今更為寬廣,修整時苗槿只讓工匠修葺了前半的廳堂房屋,後半只修補了破損屋牆,多數院落至今仍是雜草叢生的破瓦殘垣,走過時聽見風聲嗚嗚的響,總感覺有駭人的東西要從裡頭飄出來。
  如此,他的目標簡單明確,找到苗槿閨房附近被用作帳房的屋子,再從帳房著手,相信很快便能找到想要之物。
  “哇啊啊啊啊……”
  走在左右兩邊景色有明顯差異的長廊拐角,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出現得太突然,他來不及反應,與來人撞個正著。
  “誰呀?走路要長眼睛呀!嗚,我的鼻子……”
  不滿嬌斥迎面殺過來,樂正黎眼明手快,下意識伸手捉住那道嬌小身影,及時挽救對方將要摔個四腳朝天的悲慘命運。
  “槿姑娘?”說話時不忘飛快偷覷一眼她走出來的那間屋子,瞥見屋內一角佈置,確定那便是自己要尋之處。
  “你……你怎麼在這裡?”苗槿邊摸著微微泛紅的鼻頭,邊從他懷裡抬起頭,首先察覺到兩人姿勢怪異,不符合禮數……
  她是沒有多在意啦,但若是被旁人看見招來誤會,那就麻煩了。抵在他胸前的那只小手用力捶打一下,催促那條緊環在柳腰上的手臂鬆開來。
  “遵守與姑娘的約定,從今天起打掃全館上下一個月。”樂正黎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謊,理由冠冕堂皇,還是她給他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到這邊來?”亂跑亂逛很容易叫人對他起疑心知不知道?盯著他的晶瑩眼瞳倏地閃過充滿狐疑的亮光,只是那半邊完好無缺的俊顏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靜雅,根本瞧不出半點端倪。
  “我打小方向感就不太好,剛才好像迷路了,聽見這邊有聲響,猜想也許是姑娘,就打算過來問路。”
  “是哦。”算她多心,冤枉他了。苗槿不想再在無聊猜疑上浪費時間,蓮步往另一個方向移動,臨走前不忘好心相告:“往你來的方嚮往回走,左拐、直走、再右轉,之後的路你應該認得。還有,你說過要撫琴賣藝,賺取路銀回鄉,現在外面仍在抓刺客,那些琴師、樂師統統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如果你不是著急回去,等風頭過了再說。”
  “好,多謝槿姑娘提醒。”樂正黎垂眸輕笑,在她轉身時蘊進了深沉與算計,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她的提醒並非擔心他,只是不想他為秘聞館惹來麻煩。
  而樂正黎也沒有急著離開,若他膽敢空手而回,恐怕到時等著他的會是揮舞得虎虎生風的鞭子。
  “槿姑娘,等一下,那邊是——”
  她走的方向不對。
  前幾日大雨連綿,即使在屋中關緊門窗,仍能聽見雨珠打落在屋簷的滴答聲響,那邊的地面因池塘的水溢出變得濕滑不堪,他剛想提醒她注意,意料中的事情就發生了——
  “啊!呀呀呀……”苗槿腳下一滑,以不太端莊的姿勢揮舞著雙手,試圖穩住身形卻徒勞無功。
  眼看她就要栽進池塘,樂正黎想也不想便沖過去,在淒慘叫聲中抱住失去平衡的嬌軟身軀,與她一塊兒落入池塘裡,激起的水花飛濺到岸邊,更多的是打落在他們身上,兩人身上的衣裳濕透得好徹底。
  “你沒事吧?”他急著查看她的情況。
  即使護她護得及時,也難保她毫髮無傷。方才一時心急亂了心神,差點就在她面前展露輕功,現在回想起來,他忍不住為那股佔領心頭的急躁擰皺眉心。
  “咳咳、噗……那是我要說的話,你沒怎麼樣吧?”幾十年沒清理過的池塘,自然不會乾淨到哪裡,苗槿努力吐出嘴裡的髒水,視線瞟向面前的軟弱小羊,擔心他摔傷了哪裡。“幹嘛皺眉?哪裡疼……”
  話沒說完,男性長指驀地撥開覆在前額的淩亂濕發,眨掉遮擋視線的水珠,修長指掌捧住她的小臉,用使人無法違抗的力道迫使她抬起頭,目光迎向充滿關切的那只幽邃黑瞳。
  “有沒有哪裡覺得疼?或是哪裡不舒服?”
  他的嗓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柔潤音調,連向來很難讓光亮穿透那潭深邃的黑眸,仿佛也化作一池春水。只有一隻已太足夠了,若是另一隻眼睛也用同樣的方式盯著她,她絕對會被拖進去溺死在裡面。
  “你……”搞什麼?幹嘛突然對她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
  “我……我、渾身都不舒服……”
  好冷,也好熱。冷的是弄濕身子的池水,濕答答的衣物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熱的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體溫……
  “哪裡感覺最不適?”回答的好誠實,但也太含糊了,樂正黎假裝聽不懂,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那裡,那裡,還有那裡!”被他捧著的臉、坐在他腿上臀、以曖昧姿勢分開在他兩側的大腿,以及不知為何與他緊緊相貼不願分離的身軀,還有那顆莫名跳動得飛快的心!
  “到底是哪裡?”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口是心非向來不符合他的個性,與其煩惱為何對她如此在乎,倒不如順從糾結的心緒,給予她保護和關懷,順便逼問她,急著將心虛粉飾太平的原由。
  “你、你管我!”不行,臉蛋在他雙手的包裹下變得越來越滾燙,體內有股燥熱在蠢動作祟,喉嚨乾渴,瞅見薄唇邊懸掛著晶瑩水珠,竟然產生想要吻上去的無恥念頭。
  “槿姑娘,恕我直言,這是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那張倔強小臉被他掌握著,手指掐住小巧下頷,扳轉螓首,要她親眼確認險些害她一命嗚呼的池邊一角,第二次提醒她受恩不忘報。
  “你想怎樣?”這句話充滿挑釁,等說完苗槿才發現時機不對,就憑這種狀況,他是想對她怎樣都可以。
  情況好似又回到初識那天,注意力以古怪的方式全數黏在他身上,心裡猛然湧進對接下來的事所抱持的期待宛如決堤洪流,拍打衝擊著最後一道脆弱防線,啦哮著命令她,對眼前這頭可口小羊伸出魔爪。
  她好暈,不知是池水抑或他的體溫,使她變得頭昏腦脹,思緒混沌不清。想用手探探額上溫度是否如同猜想那般灼熱燙手,又怕一旦將揪緊玄色衣襟的手鬆開,他便會像那晚一樣,再度狠心將她拒絕拋下。
  那樣就太丟臉、太尷尬了!而她若是二度被拒絕,又該有多難過、多傷心……
  “苗叔去哪裡了?”
  忘了從何時起,他對她爹的稱呼從苗前輩變成苗叔,可是,她仍是覺得他喊得太見外了啦。
  “梧桐居嗎?”
  秘聞館館主一向閑到隨意丟到一個角落就能自行發黴長蘑菇,除了偶爾館裡人手不足,才有幸瞻仰到苗大俠騎著一匹快馬踏出屏江城門的英勇姿影。
  這個時辰,她爹絕對在梧桐居裡大玩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一套。
  “真是太好了。”
  好在哪裡?是指他真的準備對她做些什麼嗎?
  糟糕,她好期待喔!
  “等……”想叫他等等別亂來,更想讓無比期待的自己不要太不知廉恥,矛盾的思想糾纏在一塊兒,打了一個又一個死結,阻止話語脫口而出,等苗槿察覺過來,他已經埋首在她頸側,下頷抵在她肩窩,右臉以極緩且輕柔的方式磨蹭她的頸項。
  “我的自製力很差,特別是跟你這種美貌的姑娘在一起時。”
  她知道,甚至深有體會,不然那天發生意外,他才會連連道歉,惶恐退開,而不是將錯就錯吻個徹底,把她的香甜嫩豆腐吃滿嘴。
  他不是君子,也並非小人,只是太順從自己的心意,把“食色性也”這個理論發揮到淋漓盡致。
  “所以?”她追問,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卻阻止不了不知從何處湧現的小小寒顫。
  “你現在的模樣太叫人把持不住了,我認為你很有必要立刻回房換套衣裳,否則……”
  苗槿能感受到拂落頸間的吐息炙熱駭人,假如稍有遲疑,下一刻,火熱的唇就會不客氣的吮吻白皙頸項,他的一雙手更不會跟她客氣,隔著早已濕透,沒剩下多少遮蔽能力的衣裳,揉玩撫弄顫軟嬌軀,經過一番火熱糾纏,他會將她抱離這裡,帶到他房間的床上,拿她充饑解饞……
  哇——後面的畫面太火辣,她明白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的嚴重性,立刻打斷不純潔的思緒。
  無奈有種人天生反骨賤格,喜歡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事。
  例如說她,自己控制不住,找死般地開口:“否則什麼?”
  她看不見他的臉,懷疑他是故意不讓她看見的,用以掩飾他的情緒,以及耳邊哼嗤而出的愉悅笑聲。
  “否則,假若苗叔剛好回來,瞧見我們現在的模樣,一定會憤怒咆哮,沖上來徒手把我撕成兩半。”
  說好聽點是他珍惜自個兒的小命,說難聽點是她害他死不瞑目,說明白點就是……他從剛剛開始就在拿她玩耍作樂!
  “你……”他死定了!經過這次,不管以後他再怎麼誘惑,她都不會再上當受騙了!“放開啦!”粉拳毫不留情地賞給他胸膛一下重擊,逼得他松了手,順便拍開另一隻在她身上作怪的大手。苗槿不帶半點留戀地從他身上退開,轉身爬出池塘,臨走前不忘對他撂狠話道:“下次再遇上這種事,最好被我爹撞見,最好他憤怒咆哮著沖上來,徒手把你撕成兩半!”
  這不是真心話,頂多算是一隻好強的落水小黃雞驚慌竄逃前留下幾聲試圖扳回氣勢的“嘰嘰”叫喊。
  瞅著嬌小身影消失在長廊拐角,樂正黎忍俊不住笑出聲。
  不經意瞧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忍不住斂起笑容,捫心自問,最好,剛才他的心,真的沒有過一絲悸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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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回房,苗槿就把浴桶裝滿水,脫掉濕衣爬進去。
  身上沾著池底的萬年污垢,洗掉;剛才發生的種種,包括仍似有若無停留在身上,來自樂禎黎身上的暖溫,洗掉!
  想法很灑脫,用絲絹搓洗身體的小手兇狠且不留情面,在雪膚上磨出道道紅痕,可是有些東西,就是洗不掉呀……
  腦子裡還是有一團混亂的玩意兒不停在旋轉,不知自己到底在氣惱何事,只覺好煩躁,最後她乾脆整個人往下沉入浴水裡,呼出的氣息在水面製造出一個又一個泡泡。
  “不知道那傢伙怎麼樣了?”故意在水裡說出來,字句模糊不清,明擺著不想將對他的關懷,被偶爾路過或隔壁牆後那只耳朵偷聽了去。“吼!”還讓不讓人好好洗澡啦?明明不在這裡的傢伙,仍能一直擾亂她的思緒,把她的腦子塞滿滿!
  罷了,敗給他了……是敗給忍不住偷偷飄出去,越過數座房屋跑到他身邊去的一顆心。
  苗槿倏地起身,顧不得身上的水滴落一地,快速將身體擦乾,一陣手忙腳亂過後,總算把衣服穿妥,一頭濕漉漉的青絲往後一甩,扯條發帶隨意纏綁起來,就匆匆忙忙出了房間,目的地——灶房。
  等她端著一碗熱燙姜湯自灶房來到樂正黎所住的客房,抬手輕敲門扉兩下,沒關緊的房門便“吱呀”一聲自動開啟,仿佛在恭候她的大駕光臨。
  “阿黎,我進來了。”絲毫沒有要等人應允之意,穿著精緻繡鞋的蓮足跨過門檻,直接走進房裡,“我拿姜湯來給——你、你怎麼才換好衣服呀?”
  苗槿繞過將房間分隔成兩部分的大型屏風,瞅見樂正黎將穿到一半的衣袍趕緊穿妥。
  那一頭墨發披落肩頭,帶著些許濕氣,看來他與她一樣,一回房便洗去身上髒汙,換上乾淨衣物,可不管怎麼說也太久了吧?
  “喂,你是小姑娘呀?洗澡更衣比我還慢,看到人進來,吃的一下把身體遮掩得嚴嚴實實。”她沒想過要出口嘲諷,是他的動作太傷人。
  天知道他在搞什麼鬼,好似身上鑲了金鍍了銀,吝嗇小氣一眼都不給看,嗯……雖然,她也沒有很想看他的裸身啦……不,她否認她其實想看!
  “我以為那是禮貌,不該讓你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模樣,以免玷污你的雙眼。”他身上有傷,是四年前留下的,有火傷,更有刀傷、鞭傷等等數之不盡,有些傷疤極為醜陋,每回他沐浴換衣時總是不忘閉眼避開,更何況她是個姑娘家,若被她看見,相信反應不會太好。“還是說,槿姑娘其實習慣看男子裸露身軀的模樣?”
  她好奇心太重,常打破沙鍋問到底,為避免多加解釋,樂正黎先一步轉移她的注意力。
  “是呀是呀,每逢過年時節我們就會閉館休息數日,館裡那幾隻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的就會在前院打赤膊練功。我呀,對男子裸露的上半身熟悉得不得了。”冷聲輕哼,借此告知她對他的裸軀有多不稀罕。苗槿下巴驕傲一抬,走到屏風外面,一屁股坐在桌前,“如果你忙完了那些小姑娘的舉動,出來把姜湯喝掉。”
  “這是你為我煮的?”沒讓她等太久,樂正黎就在她旁邊的圓凳落坐。
  不知是因之前為護她不幸落水,抑或剛梳洗完神清氣爽,那帶些清冷氣息的眸子,因桌上那碗徐徐冒出熱燙白煙的姜湯而染上一絲淺淺柔和。
  “當然了,不然你以為館裡還有誰知道剛才……剛才、剛才……”
  要說“剛才的事”,所包含的範圍過於寬廣,不止他護著她,讓她免受頭破血流之災,還有他們都成了落湯雞,她的衣裳全濕透,失去遮蔽能力,連裡頭那件繡花肚兜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就此打住!
  “你以為誰知道你一副弱不禁風還要英雄救美,滾進廢棄多年的池子里弄得滿身髒濕?”她才不要告訴他姜湯是特地為他做的,不然他該有多得意呀!
  “我記得有人跟我一塊兒共過患難才對?”他的視線在姜湯上短短停留,便意有所指地飄移到那張佈滿深切關懷的小臉上。
  她進來前不久,他在思考,手上動作便慢了下。她是女子,梳洗時間應該不比他短才對。
  此時看來,她的頭髮綁得過於隨便,未及擦乾的髮絲把她背後的衣服濡濕一片,她該不會是匆忙弄乾淨自己就跑去煮姜湯,然後立刻送來給他吧?
  “廢話少說,快給本姑娘喝掉。”美目狠瞪,蘊著滿滿兇狠,直接把碗推至他面前,只差沒親手灌下去。
  “你為何要如此關心我?”
  關心?這算是關心嗎?有必要在前面加上“如此”兩個字,增加程度深切之感?
  苗槿再次瞠大晶燦水眸,這次不是故意逞兇,而是驚訝。
  “誰關心你了?我只關心你又病倒,館裡又要整天飄散著不吉利的苦藥味。”
  這個理由聽來很充分合理,只可惜那兩聲“哼哼”洩漏了自個兒的口是心非。
  想不到他進入秘聞館這麼久,路沒探到、證據沒到手,對這位秘聞館大小姐的瞭解卻日漸加深。
  “好,我喝,但是你——”
  “我喝過了。”
  她沒喝,才會回答的這麼篤定,他很確定。
  心裡咧開無奈笑痕,搶在她動手“伺候”之前,樂正黎拿起碗,趁著暖溫未散,緩緩啜飲起姜湯。
  幾乎是飲下第一口的同時,他就明白為何她不喝,也總算瞭解為何平日不管何事館中之人都會讓她幫忙,唯獨烹煮膳食絕對不讓她有機會插手。
  “咳、咳咳……”
  “你喝慢點呀!還是風寒已經發作了?幸好我有先見之明,這碗姜湯做得及時。”
  “不,我沒事。”樂正黎費了好大勁才抑止喉間的不適,抓住那只在他背上輕柔拍打的關切小手,並非不喜他人碰觸,而是對她,他的定力太差。“這碗姜湯還真是……”
  “真是什麼?”苗槿一臉好奇,並且充滿期待的凝瞅著他。
  “美味極了。”他不好意思辜負那樣閃閃發亮的眼眸注視,告訴她,湯太辣、太嗆喉,順便問問她到底放了幾片……幾塊薑,才能煮出如此恐怖的味道。
  經過這次,樂正黎得出一個結論,她的烹飪能力為零,離賢良淑德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些,他永遠都不會對她吐實。
  當年他所愛之人為求明哲保身,狠心吐露惡毒言辭陷他於不義,如同親手緊握利刃淩遲他的心,甚至為他帶來滿身難以磨滅的醜陋傷痕,昔日清雅俊朗的面容被弄得面目全非。
  可是苗槿不同。分明跟那個女人長著相似的一張臉,她的個性卻與那惡毒女人大不相同。
  一旦對她有某種程度的瞭解,便能發現她的善良太顯而易見。
  雖然她的行事作風並不溫和,沒有被人情世故逼迫的委曲求全與無可奈何。她的性情直接,眼裡的善惡分明,唯一的缺點就是,口是心非了一點。
  一想到這裡,視線再次瞟向濕漉漉的烏髮,樂正黎再次端起碗,將無比辛辣的姜湯連同一堆不願出口的話統統灌下咽喉,滑入肚腹。
  心,因一碗沒有半點美味可言的姜湯,不知不覺間身軀變得滾燙灼熱,好似整顆心都快要燃燒起來。
  “作為報答,至少讓我幫你把頭髮擦乾吧?”這不是受恩不忘報,是想要親近她的小小私心。
  “不太好吧?”她會很不好意思的。
  “這樣你會生病。聽說你身體一向不錯,自小沒病沒痛,若突然生病,到時苗叔追究起來……”
  “好好好,那就勞煩你了。拜託擦的時候千萬千萬別弄疼我……不對,你敢弄疼我試試看!”苗槿嘴上依舊不饒人,卻沒有拒絕他的一番好意,畢竟她不想看到爹找他麻煩。
  “遵命。”他如何捨得弄疼她?樂正黎忍住笑,取來一塊乾淨巾子,將她一頭及腰長髮分成一束束逐一擦乾。
  初見時就發現她的頭髮很美,像黑綢一樣又柔又亮,這段日子以來,他幾乎不曾看見她有好好打理,這若是傳到京師那些有權有勢的小姐、夫人耳中,恐怕會又嫉又恨。
  就連他也抵不過手中過分柔順的美好觸感,邊擦邊拿長指在髮絲間穿梭,想像著若是能將她的髮絲做成琴弦,安在他的琴上,一直陪在他身旁,該有多好……
  “阿黎,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不想回答就別說。”
  以為心中所想的被她知道了,他嚇了一跳,手中動作稍有停緩,但仍是緊握著,捨不得放開。
  幸好,飄來的甜美嗓音只蘊含遲疑和小小躊躇,不見半絲怒意。
  “你儘管問。”
  “你的左臉是怎麼回事?”
  真是問得直接又不加以掩飾。
  樂正黎愣了愣,隨即唇邊扯出一抹苦笑,緩緩開口,“它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他不想提,與他是否糾結過往無關,只是不想讓她知曉那段醜陋後悔的過去。
  “不說就算了。”之前怕他怪她多管閒事,她才忍住沒問。虧她以為他們之間的情誼已經好上那麼一點點了,算她自作多情!
  “我曾經到一大戶人家當琴師,不小心愛上那家主人的美貌小妾,被主人抓起來毒打折磨,然後我的臉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雖是自身經歷,在她面前卻簡化再簡化,並且說得雲淡風輕。
  這樣的隨意,使她過了許久才作出反應,唇兒開啟,從裡頭迸出的字句充滿疑惑不信,“你在說笑吧?你才不是那樣的人。要說謊搪塞我,也該找個好理由。”
  “那你覺得,我該是什麼樣的人?”隨口問問而已,他不在乎她會給出何種答案。
  “就是、就是……莫名變成我無法不去留意的傢伙呀……”
  那是句輕如蚊子振翅的自言自語,但對耳力極好的樂正黎而言,卻是清晰到太糟糕了。
  剛好他也有同樣的念頭,決定親自點醒這個一到緊要關頭,總是口是心非的小壞蛋。
  “方才在池塘裡,我說的是真的。我這人自製力很差,從相識的第一天開始,我對你便是情難自禁。而距離我無法對你產生感情的三個時辰,已經過去許久許久了。”
  距離他無法對她產生感情的三個時辰,已經過去許久許久了。
  意思是,他對她……
  不不不!苗槿不敢胡亂猜想,要知道自作多情的人最可悲、可笑、可怕又可恥。
  本來想問清楚他話中之意,但話到了嘴邊,不管是多麼少根筋的傢伙也會臨時怯場,硬生生將其吞回肚子,不管自己的喉嚨心肺被針尖似的疑問紮剌得有多痛,只要咬緊牙關不開口丟人現眼,就絕不會出半點差錯。
  總之,面對那種事,她窩囊,她問不出口。
  在那之後三天,他們碰面時照樣會打招呼、同桌用膳,一切一如往常,唯一讓苗槿耿耿於懷的是,他好像若無其事一般。
  性格使然,她沒啥耐性,根本按捺不住,今日剛從外面回來,馬上就沖去找他問個清楚。
  本來她的打算是這樣的,可是她前腳走過前院踩上回廊,後腳就傳來陣陣腳步聲、說話聲,以及搬動重物的聲響。
  “搬進來、搬進來!小心點!別弄壞了!”
  毫無印象的嗓音驀地在前院響起,一道跟他們八輩子都扯不上關係的身影
  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踏入秘聞館。
  遠遠瞅見那群人,苗槿停住步伐,調轉方向,重新走回前廳門外,擋在那裡,朝帶頭之人沒好氣道:“金公子,不知你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來人是金大貴,屏江剌史金向榮之子。
  直覺告訴她來者不善,若給他機會進門坐下曝杯茶,很可能會沒完沒了,還講什麼禮數道義?趁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管如何都要想辦法把他攆走。
  “苗姑娘,我今日前來有事商議,你這樣待客不太好吧?”見苗槿那種架勢,向來養尊處優的金大貴要自己忍住。他今日是真的有事,不然誰愛來這種大老遠就聞得到窮酸味的破宅子呀?
  “是嗎?還真榮幸。不過我們秘聞館向來只跟江湖中人有事商議,至於金大公子你的有事,應該上府衙找你爹——”
  “金公子親自登門拜訪,定是有重要之事,不妨請公子入內喝杯茶、聊聊來意,說不定聊著聊著,苗叔……館主就回來了,到時再請館主定奪。小姐,你看如何?”
  館主?小姐?
  苗槿聞聲抬頭,望向搶白之人。
  這次來的是樂正黎,從她方才要過去的方向走來,來到她身旁停步。
  “你怎麼……”她沒有要怪罪他自作主張請金大貴入內,只是下意識不希望金大貴見到他。
  “我不想你被官府找麻煩。”樂正黎低頭附在她耳邊,壓低聲量說著。為她擔憂的心情千真萬確,不過他多少能猜到,金大貴的來意十有八九是為他爹探路,和打探他這位“刺客”。
  在朝廷擔任刺史一職,並且時常在外辦案的,多少都會留了個心眼,不愛留真實姓名,若有必要,他甚至會戴上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日在刺史府,他既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也沒讓人瞧見他的真面目,加上當日金大貴並不在場,此時他才放心跑來幫她一把。
  假若那日金大貴在場呢?他今日同樣會出來制止她與官家子弟起衝突嗎?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可能丟下她不管。
  近來每每碰上突發事件,必定想也不想,以她為優先考慮,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
  這種習慣,似乎有逐漸上癮的跡象……
  “我……好吧。咳、咳!金公子請吧!”苗槿知道他在擔心她,心裡有點暖、有點甜,夢幻的花兒開出一朵朵,成了一片燦漫花田。難得心情愉悅,她決定聽他的,大發慈悲聽聽金大貴想要說什麼。
  進了前廳,金大貴吩咐下人把一箱箱,一盒盒東西在苗槿視線能及之處排列放好,他才坐下開口送上一串問候。
  “前陣子有刺客到裡行刺我爹,幸好沒造成任何傷亡,卻弄得滿城人心惶惶。苗姑娘,秘聞館這裡沒有發生什麼事吧?最近可有可疑人物出現在附近?”
  “如你所見,秘聞館太平得很。如果金公子是來關心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我代表館中上下說聲謝謝。若無要事,大門在那邊,走好。”讓城中人心惶惶的難道不就是他們金家嗎?還好意思說。還有,最可疑的就是他啦,閑著無事來送禮,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再想清楚一點,當真沒有?”
  “沒、有。”被氣是一回事,偏袒樂禎黎是另一回事,她才不要告訴金大貴:“那人就在你身邊。”苗槿任性撇開臉,看他要坐多久,纖纖玉手摸來幾粒瓜子,抵上銀牙咬得喀喀作響。
  “苗姑娘,我今日前來除了問候,還有另一件要緊事。”暫時撇開可疑人物不談,金大貴清了清嗓,倏地正色道:“我是來向你提親的。”
  天知地知他人不知,被下令通緝的“刺客”其實是來搜羅證據,準備查辦他爹的西斐禦史。
  早在禦史自刺史府逃逸的當夜,他爹就不動聲色加派人手搜尋,貼出通緝告示的隔天正午更是下令封鎖城門,可期間除了苗槿和城中幾個熟面孔的樵夫、獵戶外,便再無一人進出城門,那位刺史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天知道秘聞館手上掌握著多少那名禦史想要的東西,爹想出這樣一個破法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下手為強拿下秘聞館,讓苗槿成了他們金家媳婦,總不會有損失。
  “啥?”不好意思,聽得太清楚了,清楚到想拿手上的瓜子殼玩玩彈指神功,彈瞎說話之人的狗眼。苗槿微撇著唇,點著頭,“金公子,你是說,你要向我提親?”
  “對,不知苗姑娘意下如何?”
  還問她意下如何?不怕死的人她見多了,多他一個不嫌多,如果可以,她想親自把他摔出門外,把他摔成終身殘廢。
  “能否請教一下,金公子是對我仰慕多時,還是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某處見過我,對我一見傾心,才會登門提親?”別說沒給他機會,有本事給她胡謅個理由出來,她保證給足耐心,等爹回來大發神威,親眼看著他淒慘逃離秘聞館的蠢樣。
  “都不是……”
  “不是?那你上門提什麼親?有——”有病啊?!
  她的話還沒說完,是有人不讓她說完,溫潤清嗓不慌不忙介入其中——
  “金公子今日特地登門造訪,即使從未見過我家小姐,想必也從街坊口中聽說過不少關於小姐的傳聞,其中必定有一兩樣令金公子無比心動,才會耗費心思,命人搬來重金聘禮,上門提親。不知可否對我們講述一二,也好讓我家小姐明瞭自個兒在金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說什麼說呀?一看就知金大貴根本沒安好心。
  苗槿在心裡冷冷嘲諷,卻投給說話的樂正黎一抹讚賞——讚賞他故意讓金大貴出醜。
  “呃,這……”
  說不出來了是吧?趕緊給她滾!
  “例如,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讓人瞧了賞心悅目?”
  你你你!到底是幫哪邊的呀?
  苗槿氣惱,托腮軟荑自頰邊滑開得好無力,不解為何他要好心給金大貴提示。
  “對!就是這樣!這女人……咳,苗姑娘還挺標緻可人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想討女人歡心,說幾句讚美話哄得她頭昏腦脹不就好了?
  “又例如,小姐性情直率真誠,比起只會扭扭捏捏、撒嬌索討金銀珠玉和織錦綾羅的女子,與她相處起來,心情更覺舒暢宜人許多。”
  “這、這……”那不叫優點,叫把缺點無限扭曲成動聽詞句。
  苗槿這女人的脾氣有多糟糕,婦容婦德、賢良淑德紛紛靠邊閃得有多遙遠,在城裡從來就是街知巷聞的好嗎?
  “再例如,小姐心地善良,做事認真,絕不會推卸責任。”
  “慢著,苗姑娘,你家下人怎地如此不懂禮數,非要在主子跟客人談話時,不停地在人耳邊嘰嘰喳喳?還有,秘聞館難道連個丫鬟都沒有嗎?”
  “真是抱歉,我們這兒有個規矩,主子能不說話就絕不會說,我家“下人”說的就代表我說的。再來,秘聞館裡除了我,其他全是男的。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感覺,沒享受過的人是不瞭解的啦!”沉不住氣了吧?怪她家沒個美貌婢女讓他好色張望。
  “既然我家小姐是如此美好的一名美人兒,光讓人扛來凡塵俗物求親,會不會顯得太寒磣了些?若金公子真想娶得美人歸,還請將天竺佛前石缽、蓬萊玉枝、火鼠裘、龍頭珠玉和燕子寶螺取來,跪在我家小姐面前,請求她嫁予你為妻。”得到自家“主子”默許,樂正黎更是肆無忌憚,低笑著,讓不厚道的話語從薄唇間流溢而出。
  “你怎不乾脆說把白天的太陽取下來給她當球踢著玩,把晚上的月亮摘下來給她當床頭小燭燈,再把星子一顆顆摘下來給她鑲在鳳冠霞帔上,好讓她在出嫁當天一身閃閃發亮,閃瞎滿城老百姓的眼?”剛才那些都是什麼鬼?聽都沒有聽說過。
  “好主意。事不宜遲,請金公子馬上去辦。”
  “事不宜遲你個鬼!你……你——”他是來求親的,不是來遭人為難羞辱的!結果這主僕倆分明就是、就是……金大貴氣不過,拿過旁邊那杯茶狠狠飲
  上一大口,可是這杯茶……好啊!他總算明白苗槿從頭到尾都在耍他!“你們給本公子走著瞧!”
  附上幾聲意義不明的重咳和幹嘔,金大貴轉身就走。“等等,姓金的,把你帶來的一地垃圾……一地凡塵俗物,一併給本姑娘帶走。”
  不用猜都知道,那些沉得可以壓死一頭大象的箱子,裝的全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她就連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跑去洗掉滿眼髒汙。
  瞪什麼瞪呀?欺負從沒有盡頭,乖乖屈服眼淚流。
  秘聞館門徒個個武功高強,當家的那兩人在江湖上還頗有名氣,連金向榮那個狗官都要敬他們三分,即使懷疑他們把他的日常行為當日記寫都不敢貿然派人來搶,這位大少爺有本事裝模作樣,但是太嫩了啦!
  “哼!把東西抬走,打道回府!”
  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消失在大門外,苗槿忍不住讓“哇哈哈哈哈”的狂妄笑聲自粉嫩唇瓣迸發而出。
  “阿黎,剛才謝謝你哦。”事情解決,不忘感謝大功臣。等會她就去拿鹽,把那傢伙走過、坐過的地方撒上一遍!
  “我沒做什麼,只要能幫到你,讓你開心就好。”那是他跟金家的恩怨,怎麼能把她牽扯進來?
  “況且我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給金大貴任何說服你答應親事的可能。”
  “啊?”什麼意思?難道……
  她都忘了,自己是想找他說那件事的。
  現在他人就在她面前,聽著同樣曖昧不清的言辭竟然無法接話,傻傻瞅著他好尷尬,想要喝杯茶潤潤喉,順便拿杯子擋住那認真到纏人的視線——
  “這杯茶你喝不得。”
  她甫拿起那杯熱茶,手腕就被溫柔擒獲。
  在忘卻掙脫的恍惚間,杯緣被送至薄唇邊,樂正黎就在她眼前,就著她的手,將茶水飲盡。
  “為、為什麼呀?”這傢伙說話總是只說一半,喝完茶、取走瓷杯仍不放
  手,仿佛拿她的五根手指當琴弦輕柔撩玩,真……真可惡!
  “為什麼生氣瞪著我?還是說,其實你跟金大貴是兩情相悅,只是不好意思在我這個外人面前明說?”他故意不回答茶水之事。
  前幾日他的欲言又止,知道依她的性情,絕對不會追問,就給她時間好好思考。可她太沉不住氣,剛才碰面時,看到秀麗容顏上綻開的那抹雀躍狂喜,就知道她有多高興看見他來找她。
  現在,是時候跟她說清楚了。
  “鬼才想跟他山盟海誓、致死不渝!他已經有兩房小妾了,我不喜歡左擁右抱、朝三暮四的傢伙!”不止不喜歡,就連看一眼都覺得噁心,更想為喜歡上那傢伙的女子,買堆香燭紙錢祝福她們好好上路。
  “假若他至今未娶呢?”
  “我跟他對上第一眼就感覺十分不好。”苗槿說得乾脆直接,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種怪問題,唇兒微微噘著,一雙美目忍不住睨過去。
  “你跟我對上第一眼時也感覺十分不好。那時的你,簡直想把我剝皮、抽筋,拆掉我全身骨頭。”樂正黎輕輕扯笑,被淺柔笑意渲染的清雅臉龐,變得更加令人移不開視線。
  “那是因為你吃飯不付錢,被夥計丟出來砸到我身上。”還有膽量拉她仔細回想當時?任憑誰遇上那種狀況,都愉快不起來。
  “那麼,你現在對我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我、我……”說不出來,瞪他,怪他一整個莫名其妙!
  “我不想繞圈子,不過我怕你會跑掉。”瞅見桃腮鼓鼓,像往嘴裡塞進兩顆乾果的可愛松鼠,樂正黎用空出的另一隻手輕輕觸碰,拇指指腹如同安撫般在粉嫩肌膚上輕緩摩擦,“你臉上不會害羞,可是心裡會。一旦遇上這種事,為了掩飾心中的羞窘,你會大吵大鬧,用言辭往別人臉上甩巴掌,然後哇啊啊大叫著跑掉。”
  “你……”似眨無褒的直言直語太過分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般留意她?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瞭解她了?
  “我並未娶妻,沒有侍妾,更不曾與誰有婚約,乾淨清白得很。這樣,你要不要試著喜歡我?”
  這回說得夠清楚了,也算准了她不會輕易逃避。
  握住柔荑的手不曾放鬆,力道不重,卻蘊含堅定,幽邃的黑眸裡映著傻傻發愣的美麗人兒,樂正黎看著她那般專注,像只願拿她裝滿視野,其他的皆與他無關。
  “你喜歡我嗎?”這句話是從被貝齒緊咬許久的唇間道出來的。
  同樣的話她問過兩遍。這一次,不帶刺、沒有怨慰,純粹的詢問,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殷盼期待。
  “正在喜歡。”原來已經很喜歡了,只是一直未能察覺。
  “我……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喝掉我的茶?”想要聽她對他說喜歡,還早得很。反正……反正就算不說,他也是知道的。
  “我泡茶的時候,放了幾近半壺茶葉下去,這茶苦到令你無法想像。”他心裡了然,不再追問,給予她想要的答案,邊笑著邊俯身貼近她,讓沉苦氣息隨吐息輕拂在那張為守護心思,表露出萬分堅決的絕美臉龐。
  “真的好苦。”
  苦澀的味道隨著他刻意呵出的氣息一併跑出來,讓她忍不住想逃,已經瞭解到他的用心良苦,又忍不住想吻上去替他分擔可怕的苦味。
  她想吻他。最初那個吻是何種感覺,她早已忘卻,不過她敢確定,肯定不像此刻,對他擁有這麼多的渴望……
  “女兒!女兒!我聽巷口的丁老頭說金狗官的兒子來秘聞館提親,是真的嗎?你、你沒有答應他吧?”
  煞風景的大嗓門驀然劈進來,屋內的兩人渾身一顫,立刻分開來,很有默契的雙雙轉身。
  “奇怪……金狗官兒子他人呢?”苗宿武看著除卻傢俱以外“空蕩蕩”的前廳,用手搔了搔後腦勺。
  “人都走半天了你才回來,怎麼不下輩子才來?”她要指望這個笨蛋爹,早就壯烈成仁幾百次了,幸好有樂正黎在!
  “我,我……”他也是聽見風聲,怕女兒應付不來要吃虧,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呀!
  “苗叔,你東西掉了。”樂正黎出聲提醒。
  “啥?我?我沒掉東西啊!”
  的確不是她爹掉的,應該是被金大貴帶來的那些人,走時動作粗魯,翻箱倒櫃一般,不知從哪個角落被踢出來的,可是那東西,怎麼這麼該死的眼熟?
  “慢著!把那東西撿起來給我看看。”玉白纖指指向地上之物,手指的主人習慣性對人頤指氣使。
  話音剛落,依舊是樂正黎動作最為迅速,將東西撿起交到她手上。
  晶眸隨著映入眼簾的文字移動,片刻過後,滿含怒意的嬌嗓驀然炸開——
  “苗宿武!你這個混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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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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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氣死了!
  苗槿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家親爹竟然趁著館中能做主的不在和她分身乏術忙著照顧被打傷的樂正黎之際,自作主張與上門的客人做買賣,卻隨手一丟扔進角落,還一寫就是三份,每一份的交易期限都迫在眉睫。
  她差點被爹氣死,只能朝他和元狩一人丟了一份。
  剩下的,也是最容易達成的任務,由她親自出馬,必須趕在期限之前帶著成果歸來,否則秘聞館就要賠給人家數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館中遇上人手不足並不罕見,她也並非三歲奶娃,連查探個消息都不會,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可尾隨而來,此刻跟她騎在同一匹馬上的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跟來做什麼?”
  苗槿和樂正黎同乘一騎趕路。
  先前擔心像他這種軟軟弱弱的傢伙會遭馬兒嫌棄,哪料他一出現在馬棚,馬兒就用臉磨蹭他表示熱切歡迎。比起載她一人,有他在,馬兒似乎情緒興奮,奔跑的腳步都快變成飄的。見色起意,這讓她很確定,這匹馬絕對是母的!
  “苗叔有吩咐,絕不能讓你一個人魯莽行事。”剛好,一下小小顛簸,樂正黎如願傾身,貼在粉白的小巧耳殼邊,帶些討好地說。
  對,她記得,爹臨走前把他拉到一旁,刻意壓低聲量跟他嘰哩呱啦說了一堆,不清楚的是,他啥時候跟爹培養出那樣美好的情誼,爹為何又放心讓他們一塊兒上路,難道……
  哼,看來她爹不是真的蠢,料到也許她會遇上某人,到時為保住面子,她肯定會做出太多出格行徑,才會要他跟著,順便彌補自己捅出來,卻讓她不堪回首的過往。
  一想到也許爹把那件事也一併告訴了他,貝齒咬著可憐的唇瓣,半晌過後,苗槿倔強地開口道:“我才不會魯莽行事。他想太多了,你也太婆媽啦!”
  她啥時候魯莽過?她從來就盛氣淩人、欺負弱小,跟魯莽一詞扯不上半點關係,哼!
  “苗叔有沒有想太多我不知道,不過我承認我婆媽,因為我擔心你。”
  “你擔心我什麼?”
  “擔心路上你會不會睡不好、吃不飽,擔心你會不會鑽牛角尖跟別人賭氣,苦了自己。”
  他說的那些,有些她會做,有些則是完全不會發生。
  她是不懂武,但是她懂輕功,一旦遇上危險就腳底抹油,像條泥鰍一樣溜走。這招萬試萬靈,家人從不對她擔心長擔心短。
  唯獨他,偶爾黏上來,幾句話就揭穿她的逞強,感覺……不太討厭,非但如此,她心裡那股不甘還會蒸騰到臉上,化作惱人羞窘的氣焰,害她既欣喜又想要立刻從他面前逃離。
  “你管我呀!”苗槿嘴硬,傲慢昂首,像只自大的孔雀。
  她從不掩飾自個兒的橫蠻性情,反正他習慣了,習慣到縱容,不像金大貴那種被一群矯柔造作女子糾纏的男人,養出只愛女子的柔情似水,以方便展現自己男性雄風的惡劣習性。
  苗槿很放心,於是在旅途的第二天,繼續跟他斤斤計較,“你幹嘛拒絕我的提議不坐馬車?”
  “你說我坐車,你駕車。”樂正黎皺眉回想之前她的說法,一臉無比嫌棄。
  “是呀,我是怕目的地還沒到,你的身子就癱倒作廢,害我還要花時間精力照顧你。”
  她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是怕他不習慣,身子經受不起,會從馬背上摔下去。
  無聲扯出了然輕笑,樂正黎倏地出手奪取韁繩,驅使馬兒躍過地上枯木,突如其來的顛簸,使前方背對他的那道嬌小身影狠狠撞進他的胸懷。
  她愛嘴硬,總愛拿“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說法來當逃避的藉口,為了省時省力也省卻說服他的心思,懶得跟他囉嗉,更嫉妒馬兒對他的耳鬢廝磨,三兩下功夫把他催促上馬,與他共乘一騎,現在反倒是她自食惡果,他哪裡會輕易放過?
  樂正黎傾身靠近她,成功將嬌軟身軀封鎖入懷,理所當然的大吃她的豆腐。
  “我身體健康得很,被你爹打傷只是意外,而且我會騎術,獨自騎馬沒有問題。不過,我更愛與你共乘一騎,若我坐車而你駕車,只會讓人覺得我在虐待你。”
  “你、你你你……”現在明顯就是他在虐待她!何況他還露了一手精彩騎術,那陣陣拂在頸側的灼熱吐息,帶著深濃警告,要她別再質疑他的“行與不行”,否則,她將體會到自討苦吃是怎樣一番滋味。“你說你時常遊歷在外,那麼你一定遇見過許多女子,跟她們都有過很不一樣的關係吧?”
  苗槿在“很不一樣”這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不讓懷疑,用諷刺的總行了吧?
  認識這麼久,她早已深切明白到,除了半毀容顏,不管是誰,都無法從他身上用雞蛋裡挑骨頭的方式挑出半點瑕疵。
  她曾以為他的軟弱好欺負,其實是一種謙讓,就算並非出自喜愛與否,他也可以對人好到沒話說,從不失禮於人前。
  這樣的他,加上一身時而顯露出來,足以魅惑人心的氣質,想要不沉淪其中,很難。
  而她至今尚未淪陷,是因為她定力夠好,也不排除是他手下留情的可能……
  “你說的很不一樣的關係,是指什麼?”樂正黎打趣著問。
  “就是、是……”
  就是不小心被絆倒,將錯就錯奪走人家姑娘的香唇;不小心跌倒壓在人家姑娘身上,滾呀滾,滾了幾圈,不滾白不滾,順便滾上床……
  啊啊啊——快給她住手!
  那些他跟別的女子激吻、在床上翻滾的畫面,趕緊給她用力抹掉!
  遭到怒意依附的身軀微微顫抖,沉浸在令人氣憤的想像之中,她幾乎忍不住沖進想像裡,把他和那名淫婦分開,將對方抽筋放血、碎屍萬段!
  “我從未唐突過任何女子,對她們做出失禮行徑。”這四年來確實沒有,甚至收斂許多,一旦發覺誰對他產生不一樣的情感,他便立刻抽身離開,直到遇上她。“我對你做的那些,全是意外,且還是令我欣喜若狂的意外。”樂正黎不忘補上一句,免得從方才開始,不知道想什麼想得入迷,雙手緊握成兩顆白白嫩嫩的拳頭,一副想將誰痛宰狠揍模樣的小人兒,會忍不住在馬背上來個危險轉身,賞他一頓拳打腳踢。
  “既然我令你欣喜若狂,怎麼不見你老老實實交代清楚你的底細?”到目前為止,她對他的認知僅限於他家在京師、是名四處遊歷的琴師,其他的就沒有了,想想就覺得他很過分。
  “我姓樂名禎黎,今年二十六歲,尚未娶妻,家住京師附近,父母安康,上面有一位兄長,家族世代以樂師為職,我的父兄都是十分出色的琴師,唯獨我不安分,喜歡遊歷天下。這樣,你算是對我有更多的瞭解了嗎?”
  說得太直白,裡頭沒有包含半點感情,像是個心不在焉的學子,僅僅按先生要求,木然念出書中字句。
  這樣敷衍的說法,使苗槿氣惱地轉過頭,晶瑩眸子深深鑲入男人滿臉興味盎然,等待她點頭稱是的可惡面容。
  “你是故意的吧?”
  “怎麼會?我只是說出你想要聽見的。”他能清楚瞅見那雙晶燦眼瞳閃過一抹責怪的慍怒。他知道的,她急著想要瞭解他,那份急躁摻著不安,為了安撫這樣的她,他歎了一口氣,“現在你明白了吧?光是口頭傾訴,根本無法讓你更加瞭解我。欲速則不達,我們不要急,慢慢來好不好?”
  我們不要急,慢慢來好不好?
  溫和的語氣,蘊進深濃誘哄,令人無法抗拒。
  苗槿呆愣片刻,傻傻點頭,過後才發現有哪裡不對,“等等,你不是要回鄉的嗎?”
  說得好似他們有一輩子漫長的時間似的!
  “我不急著回去,遇見你之前不急,遇到你更不急,現在根本不可能著急了。”之前是出於圖謀,現在是出於想要留在她身邊,假若情況允許,就是叫他留下來永遠不走,恐怕也是願意的。
  “那……你願意為了我留下嗎?”苗槿問著,怕他拒絕,倏地把頭轉回去不敢看他。
  以前她覺得那些為愛而笑、為愛而哭、為愛而癲狂心癡的女人,好傻好蠢好可憐,原來是她未曾遇到能令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才無法體會愛情的個中滋味。
  此時她懂了,懂得有喜愛之人的甜膩,懂得急於瞭解他的心焦,懂得怕他不願在她生命中停留的憂慮悲傷……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會這麼糟糕,她好像快要變得不認得自己了……
  “願意。”
  他回答得太肯定,反倒是她忍不住再次昂首,給他一個充滿狐疑的眼神。
  “真的?”
  “真的。不過我更希望你能跟我回京。”
  “你不是說願意為我留下嗎?”她就知道,男人啊,開頭第一句,有多好聽就說得多好聽,但真要他有所行動,保證立刻變卦。
  “我並非遵從古訓,認為女子不可在人前抛頭露面的男人。我只是覺得,沒有哪個男子願意看見自己喜愛的女子為了別的男子,整天勞勞碌碌費盡心思。”
  “我……”苗槿頓時語塞。
  “我知道秘聞館的擔子並非只壓在你一個人身上,這麼說或許會很對不起在外勞碌奔走的人,但是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至少在我看來,你不該每日面對帳本、撥弄算盤、忙著計算一館子人的營收與支出,幾乎把他們每個人的事處理得井然有序,這樣看著太讓我心疼,也太叫我嫉妒了。”這種說法有一半出自私心,他比較想被她照顧,想要她只看著他一人,而不是看著她照顧別的“男人”。
  “我想要做的事呀……”有好多,例如她想去看看京師的繁華,而不是為了任務只有那來去匆匆的一瞥;又例如,她想見識一下北漠的滾滾黃沙;再例如,去看看西塞的漫天白雪紛紛……想做的事好多好多,多到她都拿不定主意要先做哪樣了。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該先對一個喜愛著你的人伸出手?要知道,即使京師的風情再繁華璀璨、北漠的黃沙再浩瀚無垠、西塞的雪景再壯觀,若沒有心愛之人執手相伴,都不過是一幅幅毫無美感可言的劣畫而已。”
  說著,一隻男性大掌真的伸到她面前。
  苗槿愣了愣,瞪著那只手掌半晌,起先是思考心裡話啥時候說出來被他聽了去,接著倏地反應過來,伸出綿軟小手不留情的往他掌上狠狠拍下——
  “你想害死我們?”
  他竟然敢單手握韁繩!
  又不是她爹那種武功蓋世的高手,玩什麼單手執韁繩,騎著駿馬在道上瀟灑馳騁呀!
  “好疼……”
  身後傳來的兩個字明顯底氣不足,隨著下頷落在纖細的肩膀,緊接而來的陣陣笑意噴拂卻顯得過於鏗鏘有力。
  “你是手疼不是別的地方疼,別亂吃我豆腐!”本來想要賞他一記手肘重擊,但想想還是作罷,免得給這個時常扮羊吃老虎的男人佔便宜的機會。
  “我還有別的地方疼。”
  “哪裡?”頭疼打頭,腳疼砍腳,手疼剁手,有哪裡不舒服儘管說出來,她很樂意幫忙。
  “我的心。”
  “啥?”聽不懂啦,“你……莫非你有心疾的毛病?”苗槿倏地臉色一僵。
  突然想起她老是欺負他,會不會有哪次話說得太重,他承受不住而病發,礙於怕給人添麻煩,一直強忍著不說,直到此時再也難以忍耐,想要趕在發病暈厥前知會她一聲?
  “不是。”他好像聽到坐在前面的小人兒發出一聲仿佛瞬間放下心頭大石的歎息,一隻小手跟著摸上心口,輕輕拍打兩下,做著自我安慰。雖然不知道她在放心什麼,不過他沒想過要給她喘口氣的機會,逕自追問道:“還記得上次我問你,要不要試著喜歡我嗎?直到現在,你仍未給我回復,害我心裡很不舒服。那股不適,整天悶堵在胸臆間,快要抑止不住,把我炸成一片血肉模糊了。”
  “你——”虧她這麼擔心他,他竟然拿她的好心來玩耍!“你還是變成血肉模糊去吧!”
  這次手肘不留情面的擊打在他腹部,她有因為那聲驚喘而偷偷皺眉,暗自懺悔是不是下手太重,可他愉悅的笑聲、溫雅輕嗓再次不依不饒地糾纏上來
  “雖然我沒有對你一見鍾情,也不是意外吻了你就對你產生情意,但如今我確實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一顆心只能系在你身上,再也裝不下別人,決定一輩子跟你執手相牽,白頭到老。”他在表現對她的堅貞不移,希望這份真摯的感情能稍稍融化她那顆“鐵石心腸”。
  如果有這麼一個男人,能把你說過的話記在心上,想要將為別人付出過多而忘卻自己的你捧在手心好好憐惜,那麼,她真的找不出這個男人其實是在虛情假意的任何藉口。
  “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下呢?”老實說,她真怕他會拒絕,嬌甜嗓音有些顫抖。
  “好,希望你別讓我等太久。”
  她不會。
  帳房沒了可以再找,她知道秘聞館並非沒了她不行,那兒終究是她自小成長的地方,該擔心的無法說放下便輕易放下,至少她必須先把娘勸回來,給那一屋子男人勉強照應……
  談話間,四周的蔥郁草木迅速後退,道路開始變得寬敞,地面平坦,磚石堆砌得井然有序,顯然已經到了官道,稍稍抬頭眺望,寫著“遠江城”字樣的城門,就在前方不遠處。
  苗槿的計畫是先進城找間客棧投宿,再到任務目標的府邸附近蹲點觀察。
  最好對方趕緊做出點委託人想要知道的“什麼”出來,方便她速戰速決。
  可是到了城門、下了馬,他們卻被攔住,理由是:遠江富商彭家彭公子多年來樂善好施,得到官府特許,每當彭公子進出遠江城的半個時辰前,必須保持道路整潔乾淨,人畜一律不得通行。
  這種混帳理由,一聽就好想把那個給予彭大公子特權的官員拖到角落裡暴打一頓。真希望哪天遠江剌史府也被哪位剌客闖進去到此一遊,順手給刺史大人來幾刀狠的。
  還有,什麼樂善好施?依她看,是賄賂才對。
  姓彭的以為自己錢多就可以橫行無忌,賄賂官府,還定下這種破規矩!
  “什麼人畜一律不得通行?要不要找幾個美人兒,站在城樓上邊撒花瓣邊喊“恭迎彭公子歸來呀”?我就不信這遠江剌史如此目無王法,讓開!本姑娘要進城!”抱歉,她生來就是每當人家說不許的時候,越是想要去做。
  再說開什麼玩笑?要她恭迎姓彭的進城,辦、不、到!
  “走開!哪裡來的黃毛丫頭,沒看到那邊貼著的告示?再不知好歹爺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關進府衙大牢!”
  “你——”
  “這位兵大哥,真是抱歉。”搶在慘事發生之前,樂正黎把她拉了回來。當然,不忘捂住她口無遮攔的小嘴,這才繼續對守衛道:“拙荊這幾日身體不適,導致情緒不穩,好不容易到了遠江,想說儘快進城找大夫診治,沒想到還要稍作等候,才會一時忍不住……我這就帶她到旁邊好生安慰,還望兵大哥不要將她的無禮行為放在心上。”
  誰無禮?誰身體不適、情緒不穩和有病啦?
  苗槿很想反駁,等她好不容易掙脫那個膽大包天的男人,真的如他所說忍不住朝他怒吠:“我要進城!現在,馬上!”
  “為什麼?”她很反常,而他急切想要知曉答案。奈何性格使然,問著這話,樂正黎依然面容平靜,眼底沒掀起多少波瀾。
  這副模樣落入那雙晶瑩燦耀的眸子裡,使面前絕美人兒在轉瞬間變成一隻渾身裹著火焰的暴怒小獸。
  “因為——”她怕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可惜話沒能說出來,一輛馬車已經來到城門,有人從車裡探頭出來,大聲喚道:“苗槿!你是苗槿對吧?我剛才真的沒有看走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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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那位樂善好施、賄賂官府的彭富商、彭大公子,全名彭敏才,是苗槿的前未婚夫。
  先說明,她急著進城,不想看到彭敏才,和尷尬傷感無關,純粹是面子問題。
  在對事情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樂正黎以為姓彭的和她是舊識,友好禮貌跟對方噓寒問暖。
  等對方揚長而去,他才發覺情況有異,取出一片薄薄的玩意兒往自個兒左臉上一覆,拉著她,應對方邀約,到彭府白吃白喝順便出口惡氣。
  所謂的出口惡氣,就是拉她到姓彭的面前卿卿我我,讓姓彭的明白她也有人關心有人疼,從不曾為他的毀約傷心難過。
  她是很高興有人為她這麼做沒有錯啦,可是那傢伙是怎麼回事呀?
  據她所知,他貼到臉上的那玩意兒叫做人皮面具,作用是易容,把自己的臉變成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不過他僅僅用以遮掩被火傷烙印的左臉,並且把覆面髮絲梳理整齊,露出清雋雅致的容顏任人觀賞。
  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樂禎黎懂易容術!
  很好很好,這個男人又有事瞞著她不說,她等著,看什麼時候把他的秘密掘地三尺,挖到乾枯見底,挖到他無所遁形!
  “酸辣蝦球喜不喜歡吃?”
  彭府晚膳,滿桌都是食材上等、刀工精美絕倫的美味佳餚。坐在身旁的樂正黎,除了不時幫苗槿回答幾句彭家夫婦明裡暗裡拋來的尖酸刻薄話,還熱心為她布菜。
  “不喜歡。我又不是兔子,把蘿蔔攪進去一起煮,味道噁心死了。”她將沒、七沒肺表現得淋漓盡致,瞅見丹青瓷箸夾著鮮美蝦仁緩緩伸來,十分孩子氣的將瓷碗挪走。
  “那清蒸鯧魚呢?”
  “魚腥味更討厭了!沾滿魚腥的筷子別伸過來!”清蒸人肉她比較想吃,蒸的是屋中除她以外的所有女人!
  “別任性。什麼都不吃,等會餓肚子了怎麼辦?”
  附上無奈歎息的話語,夾帶輕斥頑劣娃兒的口吻,不曾失去耐性,卻換來彭家夫婦的好奇目光。
  她是知道的,若非左臉受了傷,不得不用頭髮遮掩,他的長相是好看迷人的,加上此時他表現出的溫厚好脾性,更是吸引人。
  對啦對啦,她就是討厭這樣的他,吸引著旁人注意!
  不止彭夫人,就連站在他們身後伺候的丫鬟,也紛紛投來懷疑鄙視的目光,不明白為何如此美好的一名俊公子要竭盡所能的去討好一個惡名遠播的女子。
  “好疼……”
  “什麼?哪裡不舒服?”聽見她小聲喊痛,樂正黎馬上湊過來,表現得關愛備至。
  “我水土不服,只想喝甜湯。”
  “好,那就只喝甜湯。”樂正黎動作迅速,將盛滿甜湯的瓷碗放到她面前,不忘將湯匙塞進有些不情不願的小手,誘哄道:“小心燙。”
  要不要順便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她,親自動手喂她呀?
  他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願意那麼做,她也會拒絕。
  整頓飯就在論異的氣氛之中進行到結束,苗槿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來給那個驕傲自大的彭敏才一點顏色看的,為何最後被氣到的人反而是她?
  還有,即使他說謊不打草稿,當著眾人的面說他是她的未婚夫,看著彭家夫婦的眼珠子快要從眼眶裡滾出來,勝利快意卻沒有如預期的湧現,濃重火氣倒是來得洶湧澎湃。
  她氣極了,氣憤那一雙雙覬覦他的眼睛,惱怒他為何沒有拒絕彭夫人要跟他討教琴藝的請求。
  彭敏才因要事不得不退場,臨走前對她千叮萬囑,要同為女子的她與他的夫人好好交流……她這個野蠻沒見識的江湖布衣跟人家賢良淑慧的夫人交流個屁呀!
  不就是怕她的未婚夫太俊逸美好,他家夫人一個把持不住,以討教琴藝的名義,卻跟別的男人發生些會讓他難堪的齷齪事,才叫她把關,看住她家“親親未婚夫婿”。
  她偏不要。
  憑什麼她要幫彭敏才?那種自以為家中有幾個臭錢就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等追悔莫及的時候自己蹲牆角畫圈圈去吧!
  她本來就看不慣惺惺作態的彭夫人,連帶看不慣不拒絕美人柔情萬千的某個傢伙,趁他們討論什麼宮商角征羽嘰哩呱啦,跑到寂靜無人的後花園,爬上樹,拍蚊子看星星。
  彭家允許他們留宿,能在這種情況下歡快回房蒙頭大睡的,她敬他是個英雄!
  “討厭討厭討厭……臭阿黎、壞阿黎、笨蛋阿黎!”
  夜空繁星閃爍,耳邊偶爾飛過蚊吟“嗡嗡”響,好煩人,感覺更氣惱,更難過了……
  “槿兒,你在上面嗎?”
  樹下傳來熟悉的叫喚,她心裡一狠,咬緊牙,用力揉了揉雙眼,冷聲回應道:“不在。”
  “是嗎?那是誰在回應我?難不成,我年紀輕輕便得了幻聽?”
  對啦,趕快去找位名醫看看。
  苗槿在心裡涼然譏諷,嘴上沒忍住,故意拿他當傻子耍,發出一聲:“喵——”
  “哪裡來的小貓,這麼晚了不回家躲進主人懷裡,撒嬌討賞?”
  愉悅輕笑,伴隨著樹葉的颯颯響聲,一道人影驀地竄上來,待苗槿察覺時,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纏上腰際,用力一帶,把她圈進溫暖懷抱。
  “這裡沒有你的小貓兒,你可愛的小貓兒在剛才那間琴房裡。快些回去把她摟進懷裡,好生疼惜,聽她柔柔弱弱對你不停瞄喵撒嬌,然後好好給她獎賞呀!”她加重“獎賞”兩個字的語氣,刻意讓聽的人聽出滿耳曖昧。掙扎,掙扎再掙扎,就是掙脫不出這個暖意滿滿又十分令她討厭的可惡懷抱。
  “你是在吃醋嗎?”
  “是呀,我肚子裡有一罎子醋,你要不要見識下?”要不是被他緊緊抱著,她保證用最噁心的方式嘔出來給他看!
  “我記得我是來幫你的,好讓腦子不大好使的彭大富商知曉,當年的他到底有多蠢,錯失了一位多麼美好的姑娘。如今看來,為何像是我錯了?”樂正黎抬頭望天,感歎她的狼心狗肺,卻始終沒有放開她,仿佛她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一旦鬆手就會消失不見。
  “今天你總共對彭夫人笑了十四次,對給你斟茶遞水拿湯匙的丫鬟笑了五次!”不知道是吧?沒關係,她一向心地和善,大發慈悲講解他做過的豐功偉業。
  “你連這種事都數得這麼仔細?你這般留意我,真是令我感到受寵若驚。”他感到驚訝和無奈,這種事就跟當初那碗姜湯一般,他不好意思說明。“那麼,不知你可有看到,我對彭敏才笑了幾次?”
  他能豎起三根手指發誓,他不只會對女人展露微笑,不管面對誰,從來都是和氣客套,笑臉迎人,她的指證未免太冤枉好人。
  “你喜歡男人?”
  “我喜歡你。”懷中人兒聲嬌、身軟、香氣幽幽襲人,個性抱歉沒關係,他能容忍,但誰會那麼蠢,有美人不抱跑去找男人?
  “你喜歡我,卻接受彭夫人的請求,跟她鑽研琴藝?”美目習慣性地尋到目標,用力狠瞪,宣洩怒意。
  她是不懂樂器,可琴音好壞她還是懂的。
  在秘聞館時,怕打擾大家休息,他從不撥弄那張琴。
  今日一見,他彈琴的時候,琴聲淨縱,幽婉纏綿,書中所說的天籟之音也不過如此,那清越嫋然的琴聲和彭夫人矯作柔美的討教聲混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他對哪一方比較專注,她在旁邊看著、聽著,完全插不上話,叫她既懊惱又吃味,哪裡還坐得住?
  “那是出自習慣性的禮貌,彭夫人又大方的在人前做出那種請求,教我如何能推拒?況且,我一直以為我身邊那只驕縱可人的小貓兒會在中途嚷著可愛又惡劣的言辭,野蠻撒嬌,要我陪睡眼惺忪的她回房歇息,不講講小故事、彈彈小曲兒哄她入睡,絕不許丟下她離去才是。”他真以為她會那麼做,哪料到平日惡劣乖張的小人兒突然鑽起牛角尖,耍著小性子,自個兒生著悶氣傻傻退散?
  “真是抱歉哦,本姑娘不懂什麼叫撒嬌。如果你喜歡有人時常纏在你身邊,跟你說:“哎喲,人家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人家嘛”、“哎喲,討厭,人家知道錯了嘛”一類的,你儘管回頭去找——”
  “好,算我錯了。”及時打斷她的“哎喲”腰疼,免得那張很是誘人,卻總是吐露賭氣話語的小嘴折磨了他,事後卻苦了她。“這樣吧,我告訴你一件事,等你聽完,也許就不會這麼生氣了。”
  “什麼事?”
  “我的臉,是因為四年前一場意外而毀去的,我爹深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便擅自為我尋覓了一戶大戶人家的小姐,聽說對方溫柔嫻淑,性格與我相近,小時候曾與我有幾面之緣,早就對我傾慕已久。若非我提早得知風聲跑掉了,恐怕早就被五花大綁送到那位小姐面前任她蹂躪了。”
  “那、那你……沒答應嗎?”聽見對方溫柔嫻淑,苗槿的心咯登跳了一下。
  溫柔嫻淑哪……果然,有哪家父母長輩不愛這種類型的?偏偏她就是跟這種類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一輩子都追趕不上。
  “我若答應,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你身邊?”他很有節操的好嗎?若是身為有婦之夫,絕不會跑到外面拈花惹草。
  “我怎麼知道?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
  “槿兒,你還是不明白嗎?”
  “我該明白什麼?”不好意思,她太愚鈍,說話最好別跟她繞圈子,不過要是太直接惹得她大小姐不高興,請換到哪個她興高采烈的好日子再來……慢著,先等一下,他啥時改變對她的稱呼,還喊得這般深情寵溺的?
  “我對溫柔嫻淑的女子,半點感覺都沒有。”至少在那件事之後是完全無感。
  “什麼?”所以他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質疑我會見異思遷,不管對方有多好,只要不是我認定的,便絕不會有半點心動。反之,若是我認定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她。”嗯,他賭她跑不了那麼遠,若她有膽逃跑他就去追。她總以為他是只溫馴小羊,實際上在他眼裡,她才是只被大貓嚇唬一下就會腳軟後退的小貓兒。“還有,忘了告訴你,為了躲避那位大家閨秀,我都久久才會回家一次。若你願意跟我回去,保證我爹娘見到你只會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刻忙著籌備親事,絕不會強迫我另娶他人。”
  “這樣啊……那、那你這麼久不回家,這麼久沒見著自己的親人,會不會感到寂寞?”
  她的語氣明顯有軟化的跡象,那顆看似鐵石的心,恐怕已經軟成一團棉絮了。
  她就是這樣,嘴上不饒人,心裡總有一個地方體貼又善良,他比別人幸運,有幸瞭解到這一點。
  “……不會。”
  “為什麼你要停頓一下?”以為她這麼好騙是不是?
  分明有一瞬他遲疑了,擰皺眉回想過往,為了不讓她擔心,才用平和的語氣說出那兩個字。
  “還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我家世代以樂師為職?我大哥成名比我早,也比我更早得到外人賞識,他以家族本行得到了不知多少人的矚目和名氣,那樣才華橫溢的孩子,在家族裡只需要一個便足夠了。”
  是呀,太足夠了。所以當另一個看著跑在自己前頭的人,心裡知曉也許花上一輩子都無法超越對方,多半會選擇放棄周遭人對自己的期待,另尋出路或任由自己墮落,變得放浪形骸。
  “長久以來真是辛苦你了。”苗槿真想摸摸他的頭,說一聲:“乖,別難過,會有更合適的等待著你。”他兩袖清風四處遊歷,可不管她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遊手好閒之輩。
  “不,一點也不辛苦。我反而很感謝我大哥。”察覺到她那像是在看流浪小犬兒一樣的眼神,樂正黎忍俊不住,薄唇彎出好笑又好氣的笑痕。
  西斐有幾個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與皇族多少有些關聯,或許聲名鼎盛,或許鮮少為外人知曉,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即使其中有為官者,也儘量選擇不必過問朝政的官職,樂家便是其中之一。
  當年他意志堅決,不顧父親反對當上禦史,其中原由與大哥無關,只是恰巧青梅竹馬是當今西斐國君,有感于他憂心百姓的念頭和各種身不由己,樂正黎甘願去當君主的眼,而不是選擇當高雅閒逸的宮廷樂師。
  實話而已,他這輩子真的沒她所想的那麼心酸悲劇。
  “真的嗎?”她還是好懷疑。
  “嗯……突然想想,我覺得我還是挺悲慘的,真為自己感到心痛,忍不住想要掉一把辛酸淚……不如這樣吧,若你願意答應嫁我,隨我回京,說不定我就會好受許多了呢。”樂正黎低頭,舉袖遮掩,用力擦著根本沒滲出半滴的淚水,藉以博取美人同情。
  “你走開啦。”又想拐她?她哪有那麼好騙!苗槿習慣性口出惡言,過後才發覺自個兒有多冷血無情,對於他的過往,她心裡有憐惜汩汩湧現,禁不住又小小聲的補上一句:“等、等完成任務回到屏江,我會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再好好考慮這件事啦……”
  “我等你。”不過他的耐心不是很好,若她事後反悔,他會不留情面,直接把她從她家人手中搶走。“現在,你要不要跟我說說,為何當年你會跟彭敏才訂下婚約?”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和彭敏才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個人,他們之間會有婚約,必定是有耐人尋味的前因後果才對。
  “數年前有一次我爹從山賊手中救下彭叔叔,也就是彭敏才的爹。後來他們把酒言歡,說起各自皆有一兒一女尚未嫁娶,說啥相談甚歡就把親事給決定下來了。”
  “你沒拒絕?”很好,這很有苗宿武的一貫行事風格,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他只是好奇,苗槿並非那種會任人擺佈的人,為何能容忍她爹一時犯傻的作為?
  “你以為我不想嗎?但那時秘聞館剛成立沒多久,若在那種事上失信於人,傳出去多難聽!”幸好蒼天有眼,讓她等啊等,總算等到彭叔叔因病去世,姓彭的不顧先人遺願強制解除婚約,真是太好了,每回思及此,她就感覺妙不可言。“我跟你說,你別亂想,我對姓彭的可是半點感覺都沒有。”
  這補充聽起來有點傻,卻也傻得可愛。
  “我知道。”他很清楚,若她喜歡彭敏才就不會是這個模樣。
  她不是個誠實的孩子,對於在意的事會莫名想要極力隱藏,而她不在意的,則是能怎麼亂來就怎麼來,不鬧個天翻地覆絕不善罷甘休。在屏江,對於百姓間談論她和彭敏才的婚約,她更在意的是面子,所謂的蠻不講理、跋扈囂張便是這麼來的。
  “你知道就好……”她不希望他誤會,真的,就算她知道他不會。“阿黎,我們去住客棧好不好?”
  “現在?”
  話題有點太飛躍了,但是懷中人兒硬是忍著不發作,只是腮幫子氣鼓成兩團粉軟包子的模樣,瞬間使他明白,她想這麼做想好久了,估計用膳時更是把“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去了就不用看到這些討人厭的傢伙”的念頭放腦子裡塞滿滿。
  “對,現在,馬上!”苗槿咬牙恨聲吐露。她才不要明早用膳時,又看到有人拿他當稀有物種盯著垂涎偷擦口水。
  說不定等下他前腳回房,後腳就有個如饑似渴的女人爬上他的床,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事後要她看著他們:“公子,你要對奴家好好負責嗚嗚嗚嗚……”乾瞪眼,那該有多嘔!
  “本來想等明早碰面,給彭敏才介紹一位京師名醫的。”樂正黎無奈笑歎,倏地抱著懷中人兒下了樹。他有記得要把身手表現得不要太敏捷,讓她以為他是爬上去的。
  “姓彭的有什麼病?”傷寒?爛瘡?還是……不舉?
  “不對,他有病好啊,祝福他早死早超生,幹嘛大費周章給他介紹大夫?”
  “不,我是想找個醫術好的人給他看看眼睛。不然為何他捨近求遠,放棄你這般美好的女子,娶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仍沾沾自喜。”
  這個時辰去客棧投宿還能拿到一間上房,算是運氣不錯。
  樂正黎對此早有準備,可親口提議住客棧的小人兒並沒有。
  一進房,苗槿就搬張凳子坐好,把床當妖怪似的盯著看了半晌,跟著從櫃子裡取出備用被褥,往地上一鋪枕兒一放,動作乾淨俐落。她拍拍手,十分滿意地轉身對樂正黎道:“你睡床,我打地鋪。就這樣,你早點休——”
  “息”字沒能說出來,得意叉腰擺姿勢的小孔雀倏地被人像拎小雞似的拎上床,摟進懷裡,蓋上棉被,燭火隨意,反正蠟燭只點燃一根,床幔一遮幾乎無半點光亮透射進來。
  “你、你你你——”他們不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了,瞅著近在咫尺的男性俊容,她就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快睡吧。明早你不是要出去嗎?”
  對。出去執行此行的任務,監視任務物件的不妥之處。
  但前提是——一切都是在甩下他的情況下進行的。
  要知道這傢伙有時比會用魅術迷惑人的狐妖還要不安分,有他跟在身旁,她的注意力就不得不放在他身上,而忽略了正事。
  “你放開我啦。”她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卻不希望用在跟他的相處上。
  正如他對她的瞭解,把她逼太緊,她會逃跑的,會口出惡言,想要取回自個兒的氣勢和面子。
  “若我放手,你能承諾不跑去睡地上,導致明早直喊渾身酸疼?”樂正黎太清楚她的個性,真心話很容易往心裡塞了又塞,回過頭,表現出的倔強逞強太叫人無奈心疼。
  “可以可以!你……你這樣緊緊抱著我,我反而睡不著。”如果他有必須抱著某樣東西才能入睡的習慣,她可以慢慢試著適應,但不是今晚。
  “那好吧。”如她所願,長臂帶些依依不捨的鬆開,卻瞅見她湊過來,倏地捧住他的臉。“槿兒?”
  “都已經離開彭府了,有必要還戴著那張面具嗎?”先不計較他會易容術的事,他在外遊歷多年,閑著沒事多學幾門技藝不奇怪,可是都已經達到目的了,為何還要覆張面具跟她“虛情假意”?
  “是嗎?我忘記了。”伸手摸了摸覆著輕薄面具的臉龐,樂正黎微微蹙著眉,悄悄退入裡邊一些些。“今晚就這樣吧。”
  “不行,把它摘下來。”
  “我怕嚇到你。”
  “要被嚇到,一開始就被嚇到了。”震驚和嚇到有很大一段距離,至少她確定初見之時,驚訝佔據了全部,驚恐幾乎沒有。
  “你分明就很嫌棄。”至今為止他依然記得當初說他要娶她為妻時,她表露出的不屑與嫌惡有多傷人。
  “你有見過大清早從鄰鎮回來,先是被一大群圍觀剌客琴師畫像的老百姓擋路,後來又被同為琴師的你砸到的人,還能滿面春風表現得雀躍欣喜嗎?”苗槿說著不由翻著白眼。
  “是不太可能。”樂正黎放棄爭辯,在取下面具之前,那閃著些許好奇與興味盎然的幽邃黑瞳盯著她問:“你不覺得這張臉比較好看嗎?”
  “你對人的瞭解都是先從外貌開始的嗎?”
  她的意思是她並非膚淺之人。
  她的咄咄逼人逗笑了他,“第一印象固然很重要,不過我更在意性格。”
  “多謝讚賞。”外頭有多少柔情似水的女子任君選擇,偏偏不知他是出於好奇還是口味獨特,竟然對她心存悸動,她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人,小巧櫻唇因心中甜甜的喜悅,咧出驕傲的笑靨。
  唇角上揚的弧度只維持了短短須臾,因他摘下面具、淡淡一笑,道了聲“好好休息”,跟著轉身背對她的動作而抿成一條直線。
  那是什麼意思?
  都說她不介意了,這傢伙還躲躲藏藏,太不夠意思了吧?
  算了算了,今天發生了太多事,苗槿頭一沾枕,疲憊感排山倒海襲來,還是等以後再問吧,好困,好困好困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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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苗槿手上那卷任務內容,是遠江城某位千金小姐想要調查自己未婚夫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兩人是青梅竹馬,兩家又是世交,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只能誠心誠意送上一句“可喜可賀”,可是那位富家千金偏偏覺得自道觀還俗歸來的良人有哪裡不對勁,但自身多有不便無法追根究柢,便搶在成親之前托秘聞館代為調查。
  簡單來說,這次的任務就是偷窺而已。
  壞事必定要關起門來做,在宅子外面找棵能俯瞰對方寢居的大樹,爬上去用眼睛盯著,基本上就什麼都不用做了。假如對方遮掩得太嚴實,她就躡手攝腳走到窗邊,總能看到些什麼叫人大開眼界。
  她盯了任務對像五天,終於在今日傍晚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那位還俗道長竟然是、竟然是……是個斷袖,跟前來拜訪訴說思念之情的師弟從聊天變成唇舌糾纏,再變成雲雨纏綿。
  過程激烈得超乎她的想像,偷窺那場活春宮,她禁不住看得雙頰辣紅、身子發軟,險些就從圍牆上掉下去。
  事後苗槿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客棧的,等回過神來,她人就已經在客棧的房間裡了。
  房裡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不知是夜風徐徐自半開的窗戶吹拂進來還是怎樣,環繞周身的寒意莫名加深,她咬了咬唇,憑著記憶用手摸索,想要將燭火點燃,豈料,手連桌子的邊緣都沒摸著,就被從旁探出的一隻手倏地抓住——
  “是誰?!”她嘗試把語音表現得兇狠有力,嬌小身軀驚魂未定,使得本該大聲喝問的兩個字,帶著極為強烈的顫意,在黑暗的房間裡幽幽響起。
  “你回來了。我等你許久了。”
  “阿黎?”
  抓住她的手和說話的人,是樂正黎。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該在這裡!他們已經分房……糾正,是跟掌櫃多要了一間房,畢竟她不可能每天晚上跟他睡同一張床和睡在他懷裡。
  “你很冷?手為什麼這麼冰涼?”
  “放、放手。”她不止小手冰涼,就連五臟六腑都很涼,只希望能爬上床、鑽進被子裡,蒙頭大睡直到隔天天明。“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是說了嗎?我等你許久了。”
  “已經很晚了,如果你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現在快快回房睡覺。”也快快給她鬆手!
  看完那麼驚心動魄的一場男男歡愛,回到客棧又遭到一個男人的等候糾纏……該死,她現在很怕被他碰觸,很怕會將記憶中兩具糾纏的肉體代入變成他和她!
  惶恐間,她慌忙拿另一隻手捂住唇,想要將一切粉飾太平,絕不讓他瞧出半點端倪。
  “今天看到了什麼?”樂正黎沒有鬆手,反而將她摟抱入懷,問話的語音如悅耳天籟,隨溫暖吐息噴拂在白皙頸項,像是在與她閒話家常,又像是情人在耳邊輕聲呢喃。
  “放開……”她不想說,一百一千一萬個不想。
  “聽話,說出來給我聽聽,你今天都看到了些什麼?”他是故意的。故意等她回來,故意像這樣不放手、不許她逃避。
  換做以往,他或許會好心放她一馬,但是今天,他不會手下留情。
  他有說過陪她去監視任務物件,就在五天前,遺憾的是她拒絕了他。
  這五天來他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後,她看見的他也看見了,那場男人和男人的巫山雲雨自然也一併看得沒有半點遺漏。
  別人的歡愛太精彩,她的反應也沒叫人失望。
  “前幾日回來你總會埋怨那位還俗道長的日常有多無趣,今日怎麼不說了?”他繼續逼問,絲毫沒有放她一馬的意思。
  “我……”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
  他到底為什麼要逼迫她?
  房裡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苗槿看不見他,掙脫不出他的懷抱,他的嗓音一如往常不帶半點攻擊性,但那過於幽柔的語調卻叫人心頭一顫,感到背脊發涼。
  直覺警告她必須馬上逃跑,往日曾見過的無惡不作的武林魔煞、殺人如麻的江湖殺手,跟此時的他比起來,直接淪為螻蟻一隻,弱小得不足掛齒。
  “乖,快說呀,我想要聽你說,不然我可是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你不會捨得看見我那個樣子吧?”
  “他……我、我看見今天有另一個道士模樣的年輕男子進了府,道長喚他師弟,他們聊著聊著就抱住了對方……”苗槿不小心松了口,與捨得不捨得無半點關聯,純粹因為被他所蠱惑。
  對,就是他蠱惑了她,她很確定,加上他渾身散發出的古怪壓迫感,如同在對她施以酷刑,逼不得已,唯有乖乖開口吐實。
  “繼續,你還看到什麼?”樂正黎抱住她,令她無法忽略他的存在,清雅潤嗓化為幽鬼低吟,所吟唱的,叫人分不清是誘哄,抑或是逼迫。
  “他們抱在一起……又吻住了對方……”真不敢相信,她何時被人這樣強迫過?
  偏偏她過於誠實,像個害怕面前竹枝落下打疼手掌心的孩童,將做過的錯事一五一十仔細道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違抗這個等著處罰她的男人的任何要求。
  “怎麼吻?是這樣嗎?”
  他話音剛落,螓首被扳轉,兩片柔軟濕熱的東西探尋著落在她柔嫩的臉頰上。
  那是他的唇,急切且強硬,聽見她無意中發出的軟弱嚶嚀,加重力道的吻,以舌卷住敏感的圓潤耳珠,勾入嘴裡吮玩。
  “不……是,他們是、是嘴對嘴親吻。”她蠢呀!幹嘛要告訴他?
  等她反應過來,已是太遲——
  “呵,嘴對嘴親吻?”
  他在笑,笑聲很是玩味,帶著閑涼,戲謔的尾音拖得好長。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的笑聲,幾乎要懷疑抱著她的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跟平時的他有那麼大的差別,禁不住軟聲懇求:“阿黎,啊……”
  她太低估他了,他的唇舌越來越放肆,舔吻著白皙頸項,拒絕給她逃避抵抗的機會,借此告訴她,想要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已經是不可能。
  “嘯,親完以後呢?他們還做了什麼?”雪白柔軟的頸間嫩肌被他細細晴吹著,讓他說起來話來,有些口齒不清,如同魅人琴音般鳴響的絲縷詭譎感依舊不減半分,似哄似拐,溫軟逼問,熱燙大掌不客氣地撫摸著藏於數層衣裳下的嬌軀。
  那是提醒,也是告誡,加上時而輕輕掠過耳畔的男性輕喘與淩亂呼吸,刻意在頸間製造出可怕麻癢,化作噬人劇毒蔓延全身,使她站不住腳,直接軟倒在他懷裡。
  “親完……他們,衣服……”
  每說一件事他就會照著做,那只摸過翹臀、撫過纖腰和美背的大手已經肆無忌憚地攀上綿軟渾圓,隔著衣裳用力揉玩,等待她的“指引”,將衣服撕成片片碎布的想法要更強烈一些,她被他這樣的狂肆舉止所左右,話根本說不完整。
  “槿兒,快說呀,我在聽著呢。”
  她不知道,一瞬間什麼都不知道了。
  心裡不知何時堆積出的委屈,分明一心想著要結束這場逼問,但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耳邊柔聲喚著她的閨名,滿滿的柔情萬千,像蜘蛛吐絲,把她的心牢牢囚困。
  趕在最後一根理智線如同琴弦般,被他以指撩斷之前,苗槿終於說出他想要聽見的話:“他們各自脫了衣服、上了床,在床上做那種、那種事!”
  “很好。”輕緩低沉的笑聲宣告殘忍酷刑的結束,樂正黎彎身把她抱起,往前走了幾步,把她放到床上。
  他等這一刻等了許久,等待她回應的耐心早已消失,逕自以四肢壓住她,斷絕她逃跑的念頭,無言警示著她將成為他的所有物。
  “你……走開,走開。”儘管苗槿很想用吼的,他毫無預警的強勢,的的確確使她感到震撼。她頭一回體會到何為膽怯,只能發出像瀕死小獸一樣的虛弱叫喚,嘗試做最後抵抗。
  她不知道的,自己被他壓在身下,衣衫已亂,昏黑的四周讓她無法知曉自己在他眼中看起來是多麼的誘人,卻也明白他想要做些什麼。
  “為什麼總要拒絕我?為什麼想要從我身邊逃開?”
  寂寒哀切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苗槿無奈抬首,映入眼簾的依舊只有昏暗與他模糊的輪廓。
  唯一清楚的是,那閃爍著冷冽光華的,是那只幽邃深黑的眼瞳,蘊藏深濃譴責,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我沒有……”她不是故意要拒絕他,不是不願意這種事的對象是他,她只是希望至少能在正常一點的情況下。
  起碼就她而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他,中途會不會發生什麼失態之事傷害到他的自尊……
  “沒有?若非你爹無可奈何,只能將你託付予我,你分明知道會遇上彭家夫婦,彭敏才會令你難堪,但你依舊堅定的想要撇下我,這叫沒有?你去監視任務物件的日常,說你懂輕功,萬一被發現時可以逃跑,讓我在客棧等你回來,這也叫沒有?”
  “你……”這是什麼狀況?一個深閨怨夫正在宣洩被丟下的寂寞情緒?這傢伙是不是都不聽講的?苗槿感到氣結,“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我對你不夠好?有壞到只要一有機會,你就打著從我身旁逃開的主意和念頭?”
  “我會害怕……”她的語音低弱,因為是被他逼出來的。
  “什麼?”樂正黎聽見了,她終於願意吐露真心話。
  然而他不允許她這種話只說一半就沒有下文了,對付受傷珍獸毫不手軟,選擇暫時保持冷眼旁觀,非要她對他全心全意坦承,無半點保留。
  “如果早知道會看見那種事,這樁任務我才不會接……”
  試問天底下有哪個未出閣的姑娘在看完一場活春宮之後還能大聲嚷嚷“我很平靜,我心裡波瀾不驚”的呀?
  苗槿現在滿心混亂,混亂到無法面對他。
  但如果他是想把她弄哭,那麼,他成功了。
  此刻在她眼中打轉,模糊視線的叫做淚,凝聚成一顆顆晶瑩珠子,不堪負荷奪眶而出的叫做淚珠,它們跟欺負她的他一樣,對傷心哭泣的她做著無聲嘲諷,狂妄宣告:能弄哭秘聞館大小姐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哇哈哈哈哈……
  “乖,別哭。我不是故意要弄哭你。”
  “你是!你就是故意的!嗚、嗚……”苗槿越來越失控,淚水已經變成傾盆大雨,連綿不斷地滑落粉頰。
  “我只是想要你至少對我誠實。難道我不足以令你信任嗎?”
  “這與信不信任無關。”
  柔軟溫熱的東西驀地貼上她的臉頰,那是他的唇,一下接一下,吮走那些滑落她頰畔的淚水。
  他的動作是那般輕柔,仿佛在對待極為珍愛的易碎之物,她卻刻意跟他玩閃避遊戲。
  “有關,大大有關。”樂正黎改將吻落在她的前額、鼻頭和櫻唇,同樣充滿柔情,像安撫,像憐惜,討好安撫著暴躁的美麗小獸。“我說過我喜歡你,如果你覺得那句話力道不夠,那麼我換一句——我愛你。”
  “啊?”
  其實不是不夠。
  他的“喜歡”又暖又溫,叫人沉迷。不管是說出口抑或沒說出口的,它們一點一滴堆積填補心中某個空虛的地方,喚醒了她連想也不敢想的渴望。
  他的溫柔漸漸被她當作習以為常,連她也開始忘卻之前沒有他的日子到底是如何活過來的……
  “我愛你。我知道你不管面對誰,都習慣性的把話往心裡藏,但是我不要當那些被你這般對待的人,我想要在你心裡,我是唯一的,是最特別的,也是你願意依賴和信任的,不管何時,只要你願意,我的懷抱、我的一切,全都屬於你。”
  “啊……”前面是疑惑,這次是驚訝。
  仔細想想,她對他有表現出不信任的態度嗎……答案是有的。
  她害怕真實想法被人看見,才會在彭敏才面前露出心裡覺得不堪,卻又故作堅強的模樣;覺得這趟任務如此簡單,不需別人出手幫忙……
  當她滿不在乎的做著這些,她忘了原來有個人在身旁,用愛憐與無奈的眼神看著她。
  他愛她,愛得如此深刻。只要是她,他什麼都能包容,絕無例外,同時也希望她能將他視為唯一,卻屢屢受挫。
  一直以來是她太倔強,忽略了他的感受。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或許在他開口請求她考慮喜歡他之前,她的目光、她的心,早已受到他牽引,系在他身上,再也離不開。
  一聲歎息在黑暗中響起,分不清到底是誰的,等苗槿反應過來,她已經伸手抱住了他,拉近與他的距離,著魔般把柔軟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美人自個兒送上紅唇香吻,他沒有拒絕的道理,忙著把送到嘴邊的粉唇吃進嘴裡,細細啃咬吮舔著品嘗味道,舌頭強悍探入檀口,撩動粉滑小舌,想要勾出更多甜美蜜津。
  耳邊有他不疾不徐的淺喘和自己發出的嬌喘低吟,充斥著濃烈的情欲,令她渾身燥熱難耐,逐漸失去控制,身軀軟綿,僅靠交迭在他後頸的一雙柔荑做唯一支撐。
  衣裳在火熱的親吻中逐一失守,晚間沁涼的空氣舔上無瑕雪膚,她禁不住微微發顫。
  察覺到她微小的舉動,他貼上來,用因她而變得火燙的身軀溫暖著她。
  那熱度令她害羞,也令她依依不捨。她在他身上攀附著、纏綿磨蹭著,渴望他給予更多的念頭越發強烈。
  “先說明,我不是軟綿綿的小動物。”
  “什麼?”她聽不懂他那句話的意思,睜著一雙媚人的晶燦眼瞳,傻傻發問。
  “我想要你想得快瘋掉,估計我會無法壓抑那種情緒,對你十分粗暴。”
  他這是在預告等會會發生的失控行為。
  苗槿總算聽明白了,雙頰浮現羞恥紅雲。
  幸好是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她很慶興自己的窘態沒有落入他眼中,不禁稍稍鬆口氣,只不過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臉,和失去衣裳遮掩的裸露嬌軀,她的心跳快得仿佛就要從胸口跳出來。
  他說不會對她溫柔,親吻卻如細絮飄墜的春雨,落在雪皙嫩膚,力道輕盈,把握的恰到好處,仿佛在輕聲訴說,他對她有多麼的珍惜,連一點點苦痛難受也捨不得她經歷。
  他的手指不只會撩動琴弦,彈奏悅耳曲音,更會在她身上撩點星火,火苗一族又一簇,隨著他手指的遊移,火勢越發旺盛,不過片刻就被點火的指與唇加劇成燎原烈火,要把她吞噬進他製造出的欲望火海。
  苗槿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這樣悶悶的熱和無法得到解脫的難耐羞恥感之中。
  他卻嫌棄她沒有徹底迷失自我,為他傾倒沉迷,舉止越來越火辣,越來越放肆,暢快淋漓地戲玩過飽滿綿軟的渾圓,舔吻著平滑小腹,連肚臍都不放過。
  “阿、阿黎……”想要喊停的嬌甜嗓音戛然停止,隨著他充滿濃濃情欲味道的親吻撫弄,引起嬌軀一下又一下的顫意哆嗦。
  “噓,不要太大聲,免得被人聽見。”他輕聲提醒,對她的哀哀懇求視而不見,只允許妖媚嬌姿填進欲念深沉的眼眸。
  他抬起她白皙雙腿架在肩上,低頭啃舐內側最柔嫩的肌膚,聽著她發出嬌弱喘息,似求饒又似索求,嬌軀不安扭動,他轉換侵略之地,來到敏感嬌嫩,邪惡製造出一片淫靡水澤之聲——
  直到他吃飽饜足,直到激情消退,她懊悔埋首在他胸膛裡,虛弱可憐地問道:“我、我們這麼大動靜,隔壁房客沒事吧?”
  事後才想起這件事,都怪這男人,害她沒能忍住放聲叫喚、失控的做著淫媚求饒。
  “嗯……我想,應該沒有吧。”他很確定沒有。
  左邊是他的房間,而右邊沒人。
  “那就好那就好。”苗槿淺淺歎口氣,伸手想要捧住他的臉,想要向他索討一個疼惜的吻,指尖才觸及他受傷的左臉,小手就被抓住,引導著按上他的心窩,身軀也被他摟抱入懷。“阿黎?”
  或許是疲倦之感深濃襲來,她沒想過要追問,只是好奇他像抱心愛的布娃娃一樣抱著她的理由。
  “快睡吧,既然任務達成,我們明天就回屏江。”
  “好,等回去我就……”勸娘回家,然後跟他去京城。呼……話沒能說完她就直接睡死在他懷裡,留給他呼呼酣睡聲。
  “等回去,我也……”他想,他仍是不會說的。
  就像剛才那樣,像之前好幾次一樣,藏住了左臉的秘密,藏住了身上的傷痕。
  他希望,連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也能一併隱蹣下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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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1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太過分了!”
  唰—
  削切瓜果的刀具化身殺人利器,狠狠戳進桌上一顆紅粉熟桃。
  手起刀落,甜蜜桃汁在氣得火紅的晶瑩水眸中宛如自活人體內噴濺出的殷紅鮮血,濺上握刀的白皙小手。
  手的主人感覺一下不過癮,堆積心中的烏煙瘴氣難以排解,猛力抽刀,再猛然砍下,繼續折磨可憐的桃子,可手才要往下砍,纖細手腕便遭人擒獲,及時阻止她辣手摧桃的暴行。
  “與其拿一顆桃子出氣,倒不如——”
  “倒不如直接捅姓苗的十幾二十個窟窿!”
  樂正黎從苗槿的魔爪下拯救出流著一汪桃淚的淒慘桃子,順手取走被小手緊握的危險刀具,以優雅的動作削起桃子皮,本想著出言相勸,卻意外遭到搶白。
  “你也姓苗。”他提醒她,唇邊勾起的那抹笑有著無奈。
  苗槿會如此憤然的原因,是不久前他們自遠江返回,剛跨進秘聞館大門,她立刻就給苗宿武當頭一棒,說要跟他回京相親相愛,可惜最後親子交流宣告失敗,他因暫時被支開,無法一睹後面發生的來龍去脈。
  不過光瞧她一沖進他的房間就拿起兇器折磨一顆桃子,足以想見交談必定是以不太和平的方式結束。
  “那又怎樣?我都要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了!”
  聽聽看把人支開以後,她爹跟她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呀——
  “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苗宿武難得表露出父親的威嚴,無半點心軟放行的可能。
  “為什麼?”她不懂。要說請說人話。
  “我是因為館裡其他幾人不在,我和元狩又要忙著把手上的事情辦妥,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遠江,怕你被那姓彭的渾小子挑釁幾句就忍不住脾氣,直接找人把人家的府邸給拆了,才不得不找那小子跟著,可沒想讓你對他產生什麼非他不嫁的破感情!”
  “什麼破感情?你跟娘就是鶼鰈情深、致死不渝,我愛上別人就讓你談論的這麼一文不值嗎?”
  “不對……女兒,你不懂。反正我一直覺得那個姓樂的小子很有問題,總覺得曾在哪兒見過……”苗宿武擰著眉極力回想,然而即使把眉毛擰到打死結,仍是想不起那張臉到底在何處見過。
  “哪裡?你是用輕功飄過哪處鳥語花香的樓臺水榭看見他身邊圍著一堆鶯鶯燕燕,還是跟蹤任務對像進入勾欄院看到他左邊摟著一個美人兒,右邊抱著一個心肝寶貝?”別人或許她會信,可樂禎黎?
  他沒那麼好色無恥,他的感情也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可以隨隨便便就掛在嘴上,面對他不喜愛之人,就算對方脫得光溜溜站在面前,他也可以眼不眨的說:“光著身子會著涼,請姑娘快快將衣服穿起來。”
  “我要是能想起哪裡不妥,早就把他丟出秘聞館,還會在這裡跟你廢話?”子不教父之過,生的女兒不聽講還是父之過,可是對女兒的溺愛一向無法讓父親的威嚴撐過半刻,“總之,你聽爹的。爹知道你對那小子有意思,秘聞館也不是非要由你或你夫婿來繼承,但你現在的喜歡說不定只是對他的一時迷戀,他是個外地人,你錯把對他的好奇當作愛情這不奇怪,頂多跟他玩玩就好,反正起初你不也說玩得很盡興的嘛……”
  玩玩就好?
  天知道她聽完這種喪心病狂的說法有多想咆哮!
  一個當爹的建議女兒跟個男人玩玩就好,簡直不知所謂,不可理喻!
  “苗叔都跟你談了些什麼?”切好的桃肉遞過去,讓她就著他的手吃下,希望果肉的甜蜜鮮美能幫她消消氣。
  “他說你來路不明、心懷不軌,要元狩去京城掀你底細!”
  “怪不得……”方才在回廊瞅見元狩一臉神色論異,打招呼躲躲閃閃,沒說上兩句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你說了啥?”到底是不是她的錯覺?
  為何說到他的來歷,他就眉峰輕揚,唇角掀起的那抹笑,似有若無蘊藏著詭譎?
  不好不好,都怪爹說些亂七八糟的,弄得她也跟著疑神疑鬼……
  “我沒有騙你。對你說過的都是千真萬確。”只除了不能說的那些。
  “我知道。”她知道,卻有些無力。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烏龍事年年有,說不定今年特別多,京城那麼大,要是元狩那笨蛋碰巧把別人跟他搞錯了,那怎麼辦?
  到時別說要說服爹,就是想說服娘恐怕也是難上加難。
  “放心,我沒有任何令人驚喜之事能讓元狩查明清楚。”
  “阿黎,你的臉給我看看。”
  “為什麼?”
  她的遲疑是源自於疑惑,他的詢問則是出自不情願。
  兩人相互瞪眼……不,是只有苗槿一人乾瞪眼,他卻一如既往維持著那副溫雅的模樣,那只深黑眼眸,目光淺淺柔柔凝視著她。
  “你似乎不想讓我碰你的臉。”還用“沒有淒涼動人的故事、純粹意外造成”來敷衍她,對於他的介意,她勉強可以體諒,畢竟強迫別人回想不堪回首的過去太不人道。
  但是她和他什麼關係?將來要執手一生的人,不可能一輩子不允許對方觸碰他的臉吧?
  “我很害怕從你眼裡看到我醜陋的模樣。”他是真的害怕。
  她直率又坦蕩,大大方方說出來,沒有古怪繁雜的意味包含其中,她要碰,他便允了她。
  用茶水洗淨手上的桃汁,在乾淨巾帕上蹭擦兩下,伸出去的大手仍帶著水的濕氣和暖溫,握上她的,他的害怕,自手上的溫度傳達過去,那不易察覺的顫意足以表現他的不安。
  “一點也不醜。”
  說著害怕,語氣卻聽不出半點抗拒疏離。
  苗槿知道已經得到他的應允,一手捧著他的右臉,另一手將礙事的覆面髮絲撩到他耳後,湊近,仔細端詳起他的容顏。“我們以前有見過嗎?”
  “若有,我絕不可能忘記你,一開始也不用拿兩本秘笈換取留宿的機會,直接跟你套近乎就行了。畢竟像你這般……特別的女子,只要見上一面就很難忘卻。”
  “喂,你中間那一下停頓是什麼意思?”當她真那麼單蠢,聽不出他話中有話?
  說起秘笈,苗槿突然驚覺,最初明知是狡猾使詐,還要胡言亂語的目的究竟為何,原來……是為了留住他。
  她到底從何時起就對他存有非分之想的呀?
  “是想要稱讚你,千思萬想卻找不到適合的詞彙,無奈之下將就拿來用用的意思。”樂正黎忍不住失笑。
  “是哦。”眼前那道笑容太輕太柔,像三月春風暖暖拂來,暖柔人心,也多虧他這一笑,被翻攪起來的猜疑全數消失,“還疼嗎?”
  她問的是被火燒痕跡深深刻畫的左臉,指尖剛要觸及便瞅見他作勢要退開,隨即惡狠狠的瞪他一眼,阻止他的舉動。
  “不疼。”樂正黎回應著,喉在哽咽,嗓在沙啞,很想轉開視線,卻遭到她兇惡目光的制止,逼不得已,只能發出一聲下定決心棄械投降的歎息。
  臉疼的時候,最痛的其實是心,後來它不疼了,心湖沉靜到變成一潭死水。
  原以為自己會這樣一輩子心如死水,但是她出現了,死去的情感為她複燃,溫雅偽裝下的空洞皮囊被她填滿,他從她身上得到了滿足,獲得了比四年前更珍貴之物。此時被她捧住的臉再次隱隱作痛,不過,是因為她的憐惜之舉而狂喜疼痛著。
  “這只眼睛看得見吧?”玉指如願撫上負傷左頰,沿著藉以遮掩火傷的剌青,輕輕描繪,緩緩上行。
  傷痕幾乎佔據了半邊臉,一直延伸到左眼眼尾上方,她擔心他那燦耀如星子的左眼會看不見,這樣多可惜啊。“看你以外的女子估計就瞎了吧。”
  “什麼呀?”花言巧語!怪不得爹跟他不對頭,還要掰理由誣陷他。
  苗槿心裡忍不住暗暗埋怨,唇邊綻開的那朵淺而豔麗的小小笑花卻出賣了她。
  不過幸好,幸好他的左眼看得見。
  “好,我知道了,我以前確實沒見過你。”
  “我倒是很後悔沒早些遇見你。”即使知曉秘聞館的存在,他也不過當作與自身無關的一則江湖傳言。
  若他早一些來這兒,早一些見到她,或許四年前的事根本沒有機會發生,他們會以另一種形式相遇。
  若真如此,那該多好。
  “在你的臉沒受傷之前嗎?”
  “我希望是那樣。”他對自己的相貌沒有太執著,比他長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他只是介意無法把最完整的自己給她。
  “我才不要。你要早來幾年,臉還是完好的,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有些人總以為自個兒長得好看,被誇幾句就開始得意忘形,恨不得世上女子都拜倒在他的華衣錦袍下。
  他要是早出現幾年,難保她不給他貼上“跟那些傢伙是同類同類同類”的標籤,然後再見再見再見—再也不見!
  “幸好我現在才來。”真是由衷感激。樂正黎笑著搖了搖頭,算是屈服於她的率真與特別。“既然你對我的相貌觀賞評論完畢,接下來,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今後的打算?”
  她不是那種唯唯諾諾,會對父母長輩言聽計從的姑娘。
  苗宿武擺明拒絕他,她不會遵從,必然奮力抵抗。先聽聽她的想法,他好作打算。
  “等我娘辦完貨回來,我就去跟娘講我們的事。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只要好好說,她會願意聽的。”
  梧桐居的老闆,嗯,名聲如雷貫耳。苗宿武每次喝醉都會抱著酒罈,對天望月大聲嚷嚷妻子的閨名,一泄獨守空房的相思之苦。
  “好吧,那就只好等著了。”
  “那……我先回房睡了。”
  “去吧。”樂正黎沒有挽留她,免得被那只暴躁雄獅發現,沖過來拿他練練手。
  到時,他不知道他是接招好還是不接招好,抑或選擇再躺上十天半個月,讓美人日日陪伴,溫柔照顧,體貼喂藥?
  “說好的,明天要幫忙整理館裡的東西,不許跑!”臨走前,苗槿不忘留下這麼一句。
  趁他不備,她在他受過火傷的左臉印下一吻,像只偷腥的貓兒,吃完就跑,還忘了擦嘴——
  “你真是……”
  她跑遠了,嫩黃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
  看著外頭一片漆黑寂靜,樂正黎無聲扯笑,以指輕撫被她吻過的地方,仿佛還能感受到櫻唇留下的香與溫熱,“真是讓我無法不對你歡喜著迷。”
  “我以為秘聞冊這種東西,你們會像對待珍寶一樣仔細收藏,時常拿出來曬曬太陽、拍打書皮,保存得蟲不咬、塵不染?”
  所謂的幫忙整理東西,是指將亂丟亂放堆積成一座又一座小山,記載著各種“秘密”的秘聞冊分門別類,擺回明顯被忽略許久的架子上。
  清晨天色仍是灰濛濛之時,苗槿便沖進客房,從正與周公對弈的夢境裡把樂正黎叫醒,帶他到這裡。
  眼下兩人所在之處是一間密室,位於館中後半部分,其中一間幽靜的屋子。
  從外部看來,整間屋子破破爛爛,進到裡頭,唯有隱蔽密室的地板打掃得乾淨一些,牆壁、屋簷的破洞意思意思填補了一下,作為秘聞館討食飯碗的重要之物,全數亂堆亂放。
  “已經夠寶貝珍惜了,大夥每次跑任務回來都累得半死,哪有心思慢慢收拾?哪裡有地方就往哪兒隨便一塞一丟了事。”擋路的東西踢開,再踢開,好不容易清理出通往書架的道路,苗槿隨手撿起一本冊子,邊尋找擺放之處,邊回頭解釋。“你就負責那邊,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幫我把這裡收拾乾淨。”
  看著頤指氣使的小人兒話一說完就一頭鑽進書架後面,樂正黎認命地搖了搖頭,無聲揚笑,打算先整理腳邊那座小山,俯身拾起一本湛藍冊子便忍不住一怔——
  金向榮。
  屏江刺史的大名,以娟秀字體書寫在書皮上。
  “你在幹嘛?”承諾要幫忙的人竟然在偷懶發呆,而且他上表情深沉凝重,架子對面的苗槿不禁好奇問道。
  “不,沒事。”
  “看到熟人的名字嗎?說出來讓我也認識認識。”若能認識他的友人,她不知道有多高興,不過是女的就免了。
  “怎麼可能?我可沒有哪位元神通廣大的友人能被記錄在你們的秘聞冊上。”
  當然,西斐國君的事蹟還是有人記錄的,不過就算秘聞館的人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膽大包天翻牆進入皇城,他敢擔保,他們對朝廷的瞭解還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小氣。”
  略含嬌嗔意味的幾聲輕哼,穿透排列整齊的書冊傳來,等樂正黎反應過來,手早就自動自發將手上的冊子擺放妥當。
  打從喜歡上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存在就取代了任務在他心裡的重量,壓抑著挪不開,感覺比蜂糖、花蜜還要甜美,只要嘗過一次便再也捨不得將這樣的負擔鬆手放下。
  他想,這次空手而回,即使要挨鞭子,也是幸福甜蜜的。
  “你在笑什麼呀?”被誰的視線緊盯著猛瞧,很難不去留意。
  專注於為書冊辨別分類的眼眸隨螓首抬起,注入滿滿懷疑,與他四目相接,瞅見那噁心兮兮的笑容,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只有你能令我笑得這般開心。”
  “是哦。”她早就知道了,他真的很愛看她。
  回來的路上經過兩處客店,不管說啥他都不願跟她一人一間房,非要把她摟在懷裡,或有她睡在身側才願乖乖睡覺。
  枕著他的手臂入睡,睡得太安穩了,有幾次迷迷糊糊醒來,立刻便感覺到黑暗中那滿溢著柔柔深情的視線。
  好啦,她也不是那麼矯情的傢伙,那時不怕被看現在也不怕。
  就是、就是……怕跟他孤男寡女,所在之處太容易製造出男女偷情幽會的禁忌感,等會不小心跟他“你儂我儂”,乾脆滾到合適之處發展成一場火辣春宮,這真是……太、糟、糕、了。
  “我、我去那邊整理……”要跟他難捨難分也不差一時,他總是能讓她分
  心,她一時不察撞上書架,一本又一本的秘聞冊就在面前“啪啦啪啦”的掉下來——
  “啊啊啊啊!糟了糟了!我才整理好的……咦?等等,這是什麼?”
  “槿兒,別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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