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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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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枚銅錢 -【臘月初八異事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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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0:27 |只看該作者
第 10 章

  一大清早臘八粥的香氣在就在雲家大宅飄散,連在洗臉的雲照都聞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埋頭進盛滿冷水的臉盆裡,咕嚕咕嚕冒氣泡,看得一旁伺候的婢女都覺得冷。
  
  雲照不以為然,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她不能馬虎,冷一冷,更精神些。
  
  喜鵲給她遞毛巾時,擔憂道:「小姐,我昨晚問過宋媽媽,她認識個不錯的道士。」
  
  「道士?什麼道士?」雲照擦了臉上的水珠,回過神來,轉身瞧她,「你以為我撞邪了?」
  
  喜鵲被盯得畏怯:「不、不敢,就是害怕。」
  
  雲照噗嗤一笑:「我不罵你,我可喜歡你了。」
  
  這話發自肺腑,不明所以的喜鵲驚得手中木托盤摔落在地,她真該去請個道士才對。
  
  不過雲照心情甚好,下人看出來了,雲家長輩也看出來了。自從初一以來,雲照全身都似陰雲滿佈,家裡人重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這會見她心情頗好,雲夫人想不出其他的,便輕聲問道:「是不是同陸家公子和好了?」
  
  「還沒。」雲照又添了一句,「不過也快了。」
  
  長輩立刻鬆了一大口氣,雲照見他們如此,心頭微頓,低聲:「讓奶奶和爹娘擔心了。」
  
  以前她怎麼就沒發現祖母爹娘也跟著她一起難過來著,光顧著自己生悶氣,以為天底下就自己最難過,實則爹娘說不定比她還要難過,她真是沒心沒肺。
  
  用完早飯,老太太就道:「雲兒,今日看著天氣不錯,等會你陪奶奶去萬山寺上香吧。」
  
  雲照哪裡會去,也不願祖母去,畢竟山上有惡徒,萬一出了錯,害奶奶出事怎麼辦?她轉了轉眼,說道:「奶奶,不是說寺廟在早上靈氣最盛嗎,等我們準備好了,爬個百八十階梯都晚了,倒不如明早早點起身,我再陪您去。」
  
  雲老太太詫異孫女竟願意早起登山了,心下高興,又道:「難得雲兒有興致,不過明日奶奶要和你萬奶奶去喝茶,改日吧。」
  
  雲照笑笑應聲,雖然知道自己能攔住奶奶今日去拜佛,但想到能避免不必要出現的危險,她的心還是安穩了些。
  
  她看了看時辰,之前陸無聲都是巳時出門的,那還早,她還能做點其他事情,比如……宋有成的事。
  
  宋有成跟自己一樣,都出身商戶,家境殷實。家中主要經營瓷器和漁場,跟雲家還有生意往來。因她的關係,這幾年雲家也照顧了宋家不少生意,比如雲家茶園摘茶烘焙後盛茶的陶瓷罐子、雲家的酒樓所用器皿以及每日大量所需的魚,都是跟宋家所買。
  
  雲照為人豪氣,對陸無聲好,連帶著對他的朋友也好,可她沒有想到,竟是交了個白眼狼朋友。想到這,雲照就咬牙切齒。
  
  等母親陪祖母去了院子裡賞花,她便隨父親一起出門。雲老爺見她同自己一起出去,笑道:「雲兒也要出門嗎?」
  
  「嗯,不過有件事我想跟父親說。」
  
  「何事?」
  
  「生意上的事。」
  
  雲老爺立刻露了詫異,將她上下打量幾眼:「雲兒什麼時候對生意上的事感興趣了?」他說著又有些歡喜,「昨晚你娘親還跟我說,雲家就你一根獨苗,這家業日後得你繼承,可你成天就知道玩,家裡的事也不管。本來……」
  
  雲照聽得都覺臉紅了,見父親頓住,心裡癢得很,問道:「本來什麼?」
  
  雲老爺微微笑道:「本來我們還想,等陸家少爺做了我們的女婿,就有人能管住你了。就算管不住,家裡的生意也有人打理。所以你和無聲鬧彆扭,我們也沒少愁,如今見你恢復了精神氣,爹也放心了。」
  
  都說世上沒有不疼子女的爹娘,不知爹娘竟這樣操心的雲照鼻子微酸,笑笑說道:「我們不會有事的,爹爹,我會將陸無聲抓過來當您的女婿的,不要著急。」
  
  雲老爺聽得一愣一愣,女兒膽大他是知道,但沒想到這麼大膽,不由朗聲大笑,果真是雲家的女兒,他說道:「直率是好,但這話可別讓別人聽見了,尤其是陸家公子,爹爹怕他被你嚇走。」
  
  「他才不會。」雲照嘀咕一聲,臉更是紅如熟棗,自己都窘迫起來,只能偏頭笑了笑,又道,「爹爹,其實我和陸無聲斷交,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雲老爺見她像是要跟自己說緣故,只覺得意外,女兒性子雖直,但自己的事是從來不跟他們說的,尤其是不好的事,都是自己憋著,哪裡會找他們談心。可如今因為陸家公子的事,她卻願意說了。
  
  雲老爺倒是高興,覺得女兒這口鍋總算是找到合適的鍋蓋了,不會一沸騰就撲哧撲哧地往外冒泡,顯得人浮躁。
  
  「雲兒說罷,爹爹聽著。」
  
  日光明媚,但寒風未消,置身日下,暖意剛在身上聚集,就被冷冽的風吹散了。
  
  陸無聲站在家門口,只聽見阿長輕罵一聲「馬伕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就見他跑到馬廄去催人。不過片刻,他就看見對面巷子的地上映出一條人影來,衣袂飄飛,但因日光斜照,照得投影像個小胖墩。
  
  ——影子再怎麼胖,在他眼裡,也是一抹倩影。
  
  他盯看半會,掂量了下自己這麼走過去和她正面相對她會不會尷尬,想了想,還是想見她。
  
  想罷,他提步往那邊走去。
  
  離那影子還有四五步時,忽然那牆後探出個腦袋來,兩根辮子傾斜而落,配著精緻面容,像個漂亮的瓷娃娃。
  
  他頓住步子,默默看她。
  
  雲照見到他的一剎,心頭也是立刻衝到了嗓子眼——活生生的陸無聲,就在她的眼裡。
  
  幾乎是這瞬間,竹林中滿身是血的陸無聲、以一敵十的陸無聲、寧可戰死也不丟下她逃跑的陸無聲,像旋轉花燈一樣在她腦海裡飛快轉著。
  
  「陸無聲……」雲照喚了他一聲,該死,她又想哭了,她發現自從自己回來後,就變成了個哭包。
  
  對他瞭解得越深,雲照就越覺得虧欠他。
  
  大概老天爺讓她回來的用意,就是為了彌補兩人之間的遺憾。
  
  那十年中,她有意無意都能聽見身處邊塞的陸無聲的事。智勇雙全、胸有韜略、殺敵立功,每一件事都被稱之為傳奇。
  
  別離十年,她卻一直在留意他的事,哪怕分開十年,她也沒有忘記過他。
  
  陸無聲見她眼睛越發的紅,像是要落淚,三步上前,將她堵在牆上。雲照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道:「陸無聲。」
  
  「嗯?」
  
  雲照又眨巴了下眼,抬眸瞧他:「我心悅你。」
  
  「……」陸無聲當真被她嗆了一口,白淨的俊氣面龐被紅染料潑染一番。
  
  雲照見他尷尬,逗得咯咯直笑,殊不知她自己的臉也紅頭了。她墊腳又道:「我是認真的。」她怕他被嚇跑,抓了他的袖子,語氣也少了插科打諢的模樣,「陸無聲,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那麼任性,就不會發生那件事了。」
  
  他如今還活著,但之前刀劍削骨穿心的痛,卻是真實的,雖然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雲照也不希望他知道。
  
  陸無聲對她的感情她覺得無論重來幾次都是一樣,她卻不同,若說每次都是一加一加一的感情疊加,那她現在已經給他加到一千分一萬分了。
  
  陸無聲輕嘆一口氣:「雲雲,我看不透你了。」
  
  「是覺得我來道歉很奇怪是嗎?是覺得一個能對你寫下那種絕情書的人這會又跑來說喜歡你覺得不可思議是嗎?」
  
  陸無聲沒有否認,她的確很奇怪。
  
  「那信不是我寫的。」雲照定定看他,手抓得更緊,都要將袖子擰出褶子來了,「我沒有寫那封信,是有人在挑撥離間我們。」
  
  陸無聲愣神,雲照從腰間摸出封她在半夜苦找了半天的信,放在他的手上:「你看看。」
  
  陸無聲心有困惑,低頭一瞧,見了信封字跡,頓時面有詫異:「我寫的?」他低眉想了想,「我何時給你寫過情話信箋……」
  
  雲照瞧他一眼:「別想了,沒寫過,從來也沒寫過。」
  
  她的好友姐妹們哪個沒收過情郎遞的信箋,信裡情意綿綿,讓她羨慕。姐妹們還問過她,那陸公子文武雙全,是曾金榜題名的人,他寫的情話是如何的。她敷衍地說沒有,眾人不信,還說她小氣不給她們瞧。
  
  冤,實在是冤,陸無聲哪裡給她寫過什麼情話,哼。雲照想著,心都要酸了。
  
  陸無聲見信封破舊,看紙張是新的,不是陳年舊信,想必是被她揉了又揉後,好不容易展平的。他心有狐疑,字跡是自己,但他卻不記得什麼時候給她寫過這信,以他的記憶,應該是不可能的。
  
  他越發懷疑,抽了裡面的信紙來瞧。不過兩張,但一目十行粗略一看,就已愕然。
  
  只因那信上,全是指責雲照的話,冷言冷語,剝盡了一個姑娘家的顏面和自尊。
  
  更可怕的是,那字跡,竟也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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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 11 章

  手裡薄薄的信紙像重千斤,又利如刀鋒,割得陸無聲手疼。他看完信,說道:「是誰這樣辱罵你?」
  
  雲照愣了愣:「你不先氣惱有人模仿你的字跡,反而先……」
  
  反而先關心她被辱罵的事。
  
  雲照不由摀住臉,臉再一次燙了起來。
  
  「怎麼了,雲雲?」
  
  「哎、哎,別拽我,我心跳得厲害,我要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陸無聲苦笑,她實在是很奇怪,說的話也讓他心頭急跳。雲照暈乎了好一會,才從指縫中露了雙眼,仍蒙著臉看他:「我當時就是看了這封信,恨不得跑到你跟前痛罵你,可昨晚我才想通,你怎麼會給我寫這種信。」
  
  「定然不會,而且……」陸無聲猛然一頓,瞳孔劇烈晃了晃,「說起來,我也收到了你的信,類似這種……」
  
  雲照差點就點頭說她知道,最後忍住了:「那字跡是不是跟我的一模一樣?用詞也很無情無義?一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陸無聲突然想明白了:「我們被人算計了?」
  
  「嗯,你知道是誰做的。」
  
  「上一輩子」他能想通的事,這輩子雲照也相信他能立刻想通。果然,陸無聲的臉色更加難看。
  
  雲照清楚他的脾氣,他能容忍小人當面捅刀,但不能原諒朋友插刀,更何況這一刀,是來自背後。
  
  雲照握住他的手,腦袋一埋,埋在他的胸膛上,像夢囈:「我約了宋有成那個混蛋,就在我們最愛去的百寶樓,你也去。陸無聲,你不要難過,至少你知道了一個虛偽小人的真面目。」
  
  失去摯友的確會痛心,但拆穿一個摯友的真面目,陸無聲一瞬痛心,卻也能在下一瞬鎮定下來,想通這件事。
  
  「不難過,至少……我們沒有誤會一世。」
  
  這話對雲照這麼一個「過來人」來說,像拳頭重擊在她的心上。她伸手將他抱住,重重答了一字:「嗯!」
  
  陸無聲輕撫她的髮,微有髮香撲鼻,令人覺得溫暖,他說道:「我去找宋有成。」
  
  「我也要找他,但找他之前,我得先去一個地方。你等等,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她拔腿就要跑,陸無聲莫名,將她抓住:「你去哪裡?」
  
  她總這樣神出鬼沒,這才讓陸無聲覺得不安心。雲照沒忘記萬山寺上還有歹人,不管那是什麼玩意兒,她都得去衙門報案,想將他們抓個措手不及,當然,她不能親自露面,會尋個人去報案,所以自然不能讓陸無聲知道她去做什麼。
  
  等抓到了那些人,她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帶陸無聲去見他們,讓他認認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但陸無聲這會抓住她不讓她走,她笑眼彎彎,湊近了道:「怎麼,捨不得我嗎?」
  
  陸無聲一頓,握著的素手便從他掌中如絲綢抽離,只留她明媚一笑:「陸無聲,等我,我很快就回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信我。」
  
  陸無聲暗嘆,真是個讓人心神不寧的姑娘。
  
  等吧,她讓他等,他樂意等她,一年,十年,都可以。
  
  不過……
  
  他看看天色,跟藺大人約見的時辰將到,約莫解決完這件事,也差不多了。
  
  百寶樓的廚子廚藝高超,道道菜都是美味佳餚,所以本來不叫百寶樓的地方,掌櫃乾脆換了這個名,生意紅紅火火,已成老店。
  
  雲家有酒樓,但離這甚遠,加之雲老爺和掌櫃實則是故交,所以每回她跑到這來,掌櫃都要打趣她,又跑來偷師了。
  
  今日雲照提前要了個僻靜廂房,別人都在外頭等著,她如魚穿過,上了三樓廂房。
  
  宋有成因是雲照約見,早早就在那等她。見她進來,才開始泡茶,笑道:「快坐下,我已經點好菜了,還添了幾道新糕點,你一定會喜歡吃的。」
  
  宋有成一眼就看出她的裝扮費了一番心思,所以更是歡喜。雲照上回還覺得對不住他的一番心意和長情,只不過後來她又想他在陸無聲隨陸將軍去了邊城後,在她身邊晃了四年,最後娶了別家姑娘,她才不那樣覺得辜負他的心意。
  
  現在真相大白,她對他唯有恨意。她的個性是導致她和陸無聲分開十年的主因,但也有宋有成從中作梗的緣故。
  
  茶泡好一壺,宋有成斟了一杯先給她,等她喝了一口,說好喝,才笑笑又斟一杯,杯未至一半,就見她放下茶杯說道:「還要倒一杯。」
  
  「你還有姐妹要來嗎?」
  
  宋有成有些不悅,不過沒表露在臉上,不過片刻,他就寧可是她的姐妹來了,那他還高興些。只因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敲門聲,那傳入裡面的聲音,讓他不悅,還心驚。
  
  「是我。」
  
  宋有成怔然,不知為何陸無聲會突然來了,而且雲照一聽就面有愉悅,起身去給他開門。
  
  陸無聲為了避嫌,和她一前一後進來,也不是為了給宋有成難堪。但雲照歡喜至極,宋有成越不開心,她就越開心;他越難過,她就越歡喜。
  
  誰讓他如此小人,呸!
  
  宋有成想笑著相迎,不過刺激實在是太大,笑得不知道有多難看。雲照只當做沒看見,拉了陸無聲坐下身,將宋有成斟給她的茶放他面前,柔柔笑道:「第二杯茶還沒倒好,知道你口渴,先喝我這杯吧,雖然是我喝過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在意的。」
  
  陸無聲知道她想刺激宋有成的小心思,又因宋有成這樣拆散他們兩人,也有惱怒。若是平時他還會避嫌,現在見雲照推了茶來,也伸手握住,喝了一口。
  
  宋有成頓時笑不出來了,連假意的笑都笑不出來。
  
  雲照看得歡喜,連陸無聲也覺得這麼做很好,雖是小小把戲,卻覺痛快。看別家姑娘是小性子只覺稚氣了,但看雲照使小性子,竟倍覺俏皮。
  
  「見你們和好,我也就放心了。」宋有成說道,「我去喊小二再添個杯子。」
  
  「不用,我和陸哥哥用一個也行,省得拿了。」雲照目有狡黠,「而且很快這屋裡只會剩下兩個人,多要一個杯子何用。」
  
  宋有成已然覺察到氣氛不對,兩個人和好,事情只怕已經攤開了說,那他的處境就變得危險而尷尬了。他小心留意兩人神色,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哥哥,都說見字如見人,你寫得一手好字,為人謙遜,師長都愛誇你,連我爹也說我要學學你勤練書法的模樣。可如今我才知道,你哪裡是只會寫一手好字,你簡直是那廟裡的千手觀音,一手一字,以假亂真,連本尊都難以分辨那字到底是出自自己的手,還是出自……你手。」
  
  宋有成登時怔住,話說得並不隱晦,旁人聽不出來,也不解,但宋有成怎麼會不明白。他臉色蒼白,唇色全無,甚至連身體都是冷的。廂房裡有炭火,他一點也覺察不到暖意。
  
  冷,是冷進心底的冷。
  
  他怔怔坐著,對面是他的同窗好友,也是他自小就嫉妒的人。雖嫉妒,但卻是將軍之子,自知比不上,就學著古人的忍辱負重,和他做了好友,為瀕臨死去的宋家帶來商機。直到雲照的出現,才讓他不想忍了。
  
  他先留意到雲家姑娘,是因為她的個性跟別家姑娘全然不同。再後來他發現,陸無聲喜歡她,後來他發現,他也喜歡她。
  
  嫉妒、怨恨,在他心裡漸漸築起高樓,終於在某一天,轟然崩塌了。
  
  他想,就算他得不到雲照,也不想看見陸無聲成為她的丈夫。她嫁給誰都好,就是不能嫁給陸無聲!身為將軍之子,他什麼都有,那沒有一個女人,又能如何,就是不能讓他的人生十全九美。
  
  但他苦心布下的陷阱,這麼快就被他們拆穿,還當面羞辱他。
  
  他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抹了一層灰白,猶如死人的臉,毫無生氣。
  
  「我和你的同窗情義,就此斷絕。你模仿我的字跡給雲照寫斷交書,那封斷交書,我還給你,信中所說,就是今日我對你所言,信中含義,只取一句——斷絕此生往來。」
  
  宋有成怔了怔,終於抬頭看他,見到他無所謂的神情,心頭怒火突然就如火焰噴湧,幾乎是跳了起來:「你為何不難過?你的好友捅了你一刀,你為何不難過?你不是很看重你我之間的交情嗎?你不是曾說我是你的摯友嗎?那為何我這樣對你們,挑撥離間你們,你卻不見絲毫憤怒?」
  
  陸無聲微微抬了抬眉眼,雲淡風輕道:「你不配。」
  
  宋有成猛地一怔,像是受到巨大衝擊,自尊心瞬間被擊垮。他踉蹌一步,跌坐在凳子上,像是無魂之人,半晌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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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0:54 |只看該作者
第 12 章

  雲照知道陸無聲對於宋有成的背叛心裡肯定不會沒有半點波瀾,但如果他表現出在乎的話,那宋有成又會很開心吧。
  
  所以他說他不配。
  
  就這一句,雲照就覺得陸無聲比她的手段高明多了。
  
  她喜歡的大概是一隻狐狸,俊朗非凡的狐狸。
  
  宋有成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更加覺得自己被對比得像個無恥小人。不對,他就是個無恥小人。
  
  陸無聲是將軍之子,他比不過,什麼都比不過,所以雲照不喜歡他。所以老天爺才會讓陸無聲投胎到將軍夫人的肚子裡,而他只能做商戶之子。
  
  他什麼都比不過……比不過……
  
  陸無聲不想看他的失魂模樣,話已挑明,他也不想和雲照在這裡多待片刻。雲照見他要走,起身隨他離開,快到門口,她才轉身說道:「宋有成,從明日開始,雲家跟你們宋家會斷絕生意往來,你們的陶瓷我們不會再買,你家漁場的魚,我們也不會再要。」
  
  宋有成這才回神,瞪眼道:「雲照,你真要逼死我們宋家嗎?」
  
  雲照擰眉:「我如何要逼死你們宋家?這是你自作孽,難道只許你對我下黑手,就不許我當面捅你刀子?況且各家生意往來,一家不成還有另一家,你大可以尋別的買家。我沒有拜託我爹爹連同其他世伯叔叔斷你宋家後路,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宋有成突然大笑,大聲道:「我們宋家哪裡還有什麼生意做,就只剩下你們雲家了!你如今要斷了這生意,還不算是逼死我們宋家?」
  
  雲照眉頭又擰:「什麼意思?」
  
  宋有成不想說,可他又怕雲照真狠下心來,這才道:「我父親好賭,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房契田契也都沒了,只剩下這兩樁生意頂著……」
  
  雲照有些意外,宋有成在她的神情中見到了救命稻草,又道:「所以我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不要斬斷我的活路。」
  
  雲照意外的不是宋家出現這種問題,而是因為她之前懷疑過萬山寺的歹徒是不是宋有成買通的。但現在她肯定不是了,因為宋家沒有錢,甚至連值錢的房契田契也沒有。
  
  那些殺手看起來可並不便宜,沒有大價錢,怎麼請得動。而且敢來殺將軍之子的,一般匹夫也沒那膽子。
  
  宋有成為了錢可以低聲下氣求她,那看來他不是殺陸無聲的幕後黑手,那會是誰?
  
  宋有成見她不知在沉思什麼,只好耐心等她答話。只要生意還能撐下去,那他就還是個少爺,可以掩蓋家中不光彩的一切,在同窗面前繼續風光下去。此時他一點也不在乎陸無聲了,也不在乎他跟雲照會怎麼樣。
  
  成親也好分開也好,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繼續做他的少爺。
  
  「你不提交情還好,一提交情,我就……」雲照冷聲,「噁心。」
  
  說罷,她就拉了陸無聲出去,背影決絕,半點討價還價的機會也不給他。
  
  宋有成愣了愣,瞬間回過神,大叫著朝她衝去,還未近身,突然陸無聲偏身,一手拍在他的肩胛上。只是一招,就將他推倒在地,讓他重重摔了一跤。
  
  陸無聲反手帶門,將門關上,裡面唯有宋有成的痛罵聲。他低頭一瞧,見雲照看自己,他微微蹙眉:「髒了?」
  
  雲照嘆道:「身手真好,叫我如何不喜歡你。」
  
  這話聽再多少遍,都聽不膩。陸無聲原本還因和好友斷交而不悅的心情,這會全因她敬佩青睞的眼神而消失了。他笑笑:「嗯。」
  
  雲照沒想到他竟然不尷尬了,真是可惜,不能繼續看他臉紅心跳的模樣了。
  
  她邊覺可惜邊和他從酒樓出來,兩人一同瞧瞧天色,各有心思。
  
  ——官府應該已經去山上抓住那些賊人了。
  
  ——去山上赴約的時辰到了。
  
  雲照不確定官府有沒有成功抓到人,決定不能冒險,正要找藉口拖住陸無聲,就聽他說道:「我送你回去。」
  
  她嘴巴已張,就被他堵住了話。陸無聲見她有話要說,溫聲:「我還要去一趟萬山寺,等我回來,再去找你。」
  
  雲照故意氣道:「哦,萬山寺比我還重要。」
  
  陸無聲一笑:「真是個蠻橫的姑娘。」
  
  「那你不要去了,陪我去遊湖吧,那千青湖的臘梅開得甚好,我們去那瞧瞧,你知道我喜歡臘梅的。」
  
  「那明天陪你去。」
  
  雲照退了一步直勾勾瞧他,要不是知道他去萬山寺是去燒香拜佛,她真要以為他去見什麼好看姑娘了,這麼急切,比她還重要。
  
  陸無聲見她不樂意,只好問道:「你還怕我上山去見什麼小姑娘嗎?」
  
  雲照擠眉弄眼道:「怕呀,當然怕。」
  
  陸無聲看著她,說道:「我要見的小姑娘就在眼前,不用去山上見。」
  
  雲照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她負手說道:「等我及笄了,就不是小姑娘了。」
  
  陸無聲也想她及笄的那日,前幾日還覺得他要遙遙相看,今日她就又恢復如常了,而且他總覺得……雲照看他的眼神,好像比以前更深、更亮。
  
  像是要……像是要把他吃了。
  
  雲照找不到其他什麼藉口讓他不要上山,又不願對他發脾氣,想了想說道:「那我陪你一塊去。」
  
  陸無聲說道:「你不是最討厭登山嗎?」
  
  雲照抬眼亂轉:「哎呀,誰讓我是陪著我喜歡的人登山呢,等我爬累了,走不動了,會有人背我的。」
  
  陸無聲失聲笑笑:「不背,我可不背你。」
  
  雲照本來也是打趣,並不在意,能讓她跟著就好,她自然有法子讓他中途折回,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去山上。想到「上一輩子」的事,她就害怕,就覺得冷。
  
  她離陸無聲很近,臉上每一分的表情都落入陸無聲眼中。她果然有些不對勁,但陸無聲不知道是什麼。她想登山也好,進了禪院,說不定心能安穩些,不會再讓她露出害怕的眼神。
  
  因是一男一女,也不便同乘一輛馬車,陸無聲見約定的時辰快過,於是走小路過去。路並不算狹小,能容三人並肩同行,但馬車太寬,是過不去的,所以走小路反而因為沒有馬車往來,更顯僻靜。
  
  雲照久沒和他這樣說話,一路嘰嘰喳喳,她都覺得自己是在跟喜鵲搶名字。偶爾瞧瞧旁人,不見不耐煩的神色,唯有一如既往的愉悅,讓她心覺安寧,更喜他三分。
  
  「還有半刻就到萬山寺的山腳了。」
  
  一聲提醒將雲照思緒拉回,她抬頭看去,果然看見萬山寺所在的山巒。她步伐放緩,瞧準時機,倒地一撲,撲通摔了個結實。
  
  她怕會露餡,所以這一摔半真半假,將下巴磕出血來,疼得叫起來。
  
  陸無聲不知道她怎麼就摔倒了,剛才一陣風撲來都沒反應過來,這會急忙蹲身托住她,瞧她傷口:「除了下巴,還有哪裡受傷了?」
  
  「什麼?我下巴傷著了?」雲照大驚,伸手要摸,就被他攔住了。只想簡單一摔的她委屈道,「破相了。」
  
  陸無聲頓時失笑:「就擦傷了一點,不礙事。」
  
  「難看嗎?」
  
  「不難看。」
  
  「要是留疤痕了怎麼辦?娘說我已經長大了,有疤痕不容易好。」
  
  陸無聲看也看沒,一心幫她吹去手掌上沾了血的沙子,說道:「嗯。」
  
  雲照瞪大了眼:「『嗯』是什麼意思?」
  
  陸無聲還在幫她吹沙子,吹完了一隻手掌,又握了她另一隻手來看。因是右手先撐地,所以傷得比左手要重些,吹了幾口不見沙子了,陸無聲才取了身上藥粉,說道:「會疼,你忍忍。」
  
  說完,藥粉就往傷口上撒,一心等他答覆的雲照痛得兩眼冒出星星來,一陣綠一陣青:「啊啊,疼。」
  
  藥粉很快上好,但傷口還未清洗,所以陸無聲也不給她包紮上,問道:「還有哪裡疼嗎?」
  
  「沒了。」雲照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當即改口,「有,腳崴了。」
  
  果然,陸無聲立刻去看她的腳。
  
  到底是出身將軍府的人,他只是探了探腳踝,就道:「沒有崴,你起身走走。」
  
  雲照當然知道沒有,她哪裡知道陸無聲隔著襪子都能摸出來,早知道她應該在他剛碰著就假裝痛得大喊大叫的,不過現在晚了。她唯有厚著臉皮道:「真崴了。」
  
  陸無聲笑著安慰:「沒有,雲雲,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先起來走走。」
  
  雲照惱道:「這是我的腳,真崴了,疼,疼死了。」
  
  陸無聲無奈地看著她,又任性了,看起來是勸不起來了。他瞧著她的惱怒模樣,眼神剛對上,她卻有些躲閃。他心頭微頓,難道……
  
  他笑笑,雲照繼續佯裝生氣:「你笑什麼?」
  
  「我背你回去。」
  
  雲照豎起耳朵:「你不是要去萬山寺嗎?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坐在這泥地上等你。」
  
  「……」前一句還很通情達理,後一句就擺明瞭你去吧去吧敢棄我在泥上坐一天你就去吧。陸無聲摸摸她的頭,說道,「雲雲,你是在意我方才說不背你的事,所以想故意讓我背你嗎?」
  
  「……當然不是。」
  
  「我明白,但我今日和人有約,得去一趟萬山寺。」陸無聲繼續摸著她的髮,說道,「我會背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所以你不用假裝崴了腳,看,手都傷著了。」
  
  雲照聽著他難得說一次的情話,急得都要哭了,喂,陸無聲,她不是這麼矯情的人呀,她真的不在意他方才說不會背她的話。
  
  「我先帶你去處理這些傷口,再去萬山寺。來,我背你。」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雲照差點沒暈過去,喂!你信我呀!我真的不是要你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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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1:14 |只看該作者
第 13 章

  要不是雲照一心要攔住他去萬山寺,真不想讓他覺得他的猜測是對的——她惱他不背他,所以使小性子。
  
  她趴在他背上思緒亂飛,如果跟他坦白山上有歹徒要害他,他會不會信?
  
  她也想過把自己能重回十年前的事情告訴他,但她怕他會將她當做瘋子。
  
  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更何況別人。她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不會是真的。
  
  想著,雲照又習慣性地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疼,是真的。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察覺到自己快從他背上滾下去,便往上爬了爬。剛爬完,就覺察到他的身體僵了僵。她這才想起來,十四歲的身段雖不如十年後的她,但好歹胸前也有了起伏,不過兩人穿得厚實,應該察覺不了多少……吧……
  
  雲照乖乖趴著不敢動了,怕磨得他難受。男子對心儀的女子有點小想法,似乎也正常,正如她也沒羞沒臊地看著陸無聲想入非非過。
  
  哎哎,越想越露骨了。
  
  陸無聲走得很慢,因為背上的人一直不說話,怕她覺得她沒山上的人重要,又不高興。當他親近雲照的時候,家中的嬤嬤就對他說過,雲家姑娘比你年紀小許多,你日後要是娶她,就是娶個小媳婦,怕嬌氣。
  
  雲照是嬌氣,但好像只對他嬌氣,在別人面前,那可算是個霸王。
  
  「陸無聲,你今日不要上山了好不好?」雲照聲音很輕,有一點懇求,「你明天再去,我陪你去。」
  
  陸無聲喜歡她跟自己低語,因為在平時她說的話是說給許多人聽的,包括他。但低語的話語,只是對他一個人說,沒有其他人。
  
  「雲雲,我上山是跟人有約,必須赴約,雖然現在已經晚了,但還是得去道歉,見上一面。」
  
  雲照心有警惕:「你跟誰有約?」
  
  「藺大人。」
  
  「那個禮部侍郎藺大人?」雲照出身商戶但好歹是在京師腳下謀生,對這些人物也是熟記於心,「他約你做什麼?不去茶館酒肆,還特地跑到山上去。」
  
  陸無聲聽這話的語氣像是在質問,說道:「我們平日也有在山上禪房見面,說佛,聊禪,談論天地。」
  
  聽見這不是第一次在山上碰面,雲照才覺放心。
  
  陸無聲又道:「你對藺大人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只是覺得奇怪。」雲照又看看時辰,在這裡如果她抄近路去衙門,也能打聽出來有沒有抓到山上的賊人。如果有她就安心了,如果沒有,她也能立刻跑去再攔陸無聲一次。
  
  她一點都不想讓自己在他心裡變成無理取鬧的人。
  
  「進了城後,你把我放到藥鋪裡,然後去見藺大人吧。」
  
  陸無聲好像又明白了什麼,她果真是害怕他去找什麼姑娘吧,否則怎麼聽見是藺大人就改口願意讓他去了。
  
  還是說,他背得不舒服?她想中途下來?
  
  前者還好,後者的理由就不讓人舒心了。
  
  到了藥鋪,等大夫給她上藥時,陸無聲就尋了個跑腿的,去雲家讓喜鵲過來。
  
  找了她半天的喜鵲一聽說自家姑娘受傷在藥鋪裡,魂都嚇飛了,急忙跑過來,跑得額頭都冒了汗,還沒撲進藥鋪裡,就見門前站了一個人,頓時有些不相信:「陸少爺?」
  
  陸無聲點點頭:「你家姑娘在裡面,受了點傷,大夫正給她上藥。」
  
  喜鵲驚得退了一步,瞪大了眼問道:「難道是我們家姑娘找您算賬,撕您的臉,所以你們打起來了?」
  
  「……」
  
  「一定是這樣!我們小姐就是這麼不講理的。」
  
  陸無聲忍不住笑笑:「別想太多,我和雲雲和好了,快進去吧。」
  
  喜鵲仍覺驚訝:「真的?」
  
  「嗯。」
  
  喜鵲一邊詫異一邊往裡走,進了藥鋪還撓撓頭,這怎麼就和好了,不可思議。她一會頓步,回頭說道:「陸少爺。」
  
  陸無聲回身:「嗯?」
  
  喜鵲展顏:「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們和好了真好,我們小姐呀,這幾天來,夜裡常說夢話呢。」
  
  陸無聲好奇道:「說什麼了?」
  
  喜鵲略有怯意,還是如實答道:「都是罵您的話。」
  
  陸無聲被噎住了,喜鵲抬手衝他小聲道:「邊哭邊罵。」
  
  陸無聲微微一頓,若有所思,輕輕點了點頭:「嗯,照顧好你們家小姐。」
  
  喜鵲應了一聲,還想跟他多說兩句,就聽見雲照在裡頭叫了一聲,可憐極了,急忙進去:「讓夫人知道非得罵您不可,就沒見過這麼毛躁的大小姐,真是累人。」
  
  她也是邊走邊罵著,但陸無聲卻聽出了別樣意思。
  
  他負手站在鋪子前,沒有往裡探頭,罵他……卻是哭著罵。陸無聲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好像是因為她這個反應而高興。
  
  一會雲照從裡面出來,見陸無聲還在,意外道:「你還沒去萬山寺嗎?」
  
  「我先送你回去。」
  
  雲照頓時覺得心暖,她以為他喊了喜鵲來就是要將自己扔給喜鵲,原來還是要送她回家的。仔細一想,其實也是因為進了城,到處都是人,不像剛才在郊外四下無人能背她扶她,又不能共乘馬車,才叫喜鵲來吧。
  
  陸無聲見她露了歡喜,說明她心情十分不錯,連帶著他看了,都覺滿面春風。
  
  喜鵲見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互相瞧看,滿眼的含情脈脈,看得她沒忍住撲哧一笑。雲照當即回了神,乾咳一聲說道:「回家,回家,喜鵲,去叫輛馬車來。」
  
  「我出門的時候已經喊了車伕來,這街上熱鬧堵得慌,這會估摸也快到了。」
  
  陸無聲見喜鵲冒冒失失地過來,還以為她就一個人來,沒想到還在匆忙之中喊了車伕,無怪乎雲照選了只比她大幾個月的喜鵲做她的丫鬟。
  
  一會車伕果然來了,雲照上馬車前對他說道:「你去見藺大人吧,這是我家的馬車,你不用送了。」
  
  喜鵲也忙說道:「對啊,我們家小姐我會照顧好的,陸少爺您去忙吧。」
  
  陸無聲見雲照認真言說,知道她性子直,要送就是要送,不要送就是不要送,辜負了她的心意,她反倒更會生氣,正要點頭,忽然聽見鬧市中有人喊他。這聲音連雲照都聽見了,探了探頭往外瞧:「是你的小廝阿長吧。」
  
  她猶記得「那日」去陸家,滿屋下人都對她冷眼相待,只有阿長,沒有指責她,默默跪在角落,看著靈柩失神。
  
  阿長從人群中急跑過來,見了陸無聲喘氣道:「少爺,藺大人方才喚了人來,說今日有事,已經下山回家,下回再約。哎呀,您到底去哪了,竟然不按時赴約,這可一點都不像您。我大街小巷到處找您,急死我了。」
  
  他是個話嘮,恨不得一口氣把話全都說完。陸無聲自動忽略了後半段的話,取了前頭的意思,說道:「好,我知道了。」他又對還沒進車廂的雲照說道,「這下你知道我去見的,真是藺大人了。」
  
  雲照啞然失笑:「我又沒真的以為你是去見別家姑娘。」
  
  阿長聽見聲音耳熟,抬頭一瞧,見是雲照,訝異:「雲家姑娘,你……你和少爺……」他立刻明白過來自家少爺為何會違約了,原來是來見雲家姑娘。唉,真是個妖精。要是被老爺知道少爺沉迷女色,準得打斷少爺的腿。
  
  他默默不語,沒有聲張,打算將這事淹死在肚子裡,一輩子不說,不讓老爺知道。
  
  雲照見陸無聲不去萬山寺了自然高興,不過她還得去一趟衙門那,問問那幫賊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跟陸無聲分開後,進了街道拐角,雲照便叫車伕停車。喜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動作迅速地從車上跳了下去,她忙手腳並用爬到車廂外,急道:「小姐您去哪裡?」
  
  雲照擺擺手:「我去找賀家小姐玩,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她就進了人潮中,立刻沒了人影,只剩下喜鵲在車上捶胸口。
  
  攤上這麼個主,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雲照傷的是手,跑起來倒很快。她性子活潑,記性又好,京師的八街九陌她都熟記於心,知道哪條路能最快通往衙門。
  
  她在衙門有收買眼線,雖然是個小捕快,不過能打探到的事情不少。這次也是找了他去報案,自家人說話,相信衙門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雲照穿行寂靜小徑時,思緒也跟著平靜下來,思慮得更細、更多。
  
  想得越多,步伐就越來越慢。
  
  她忽然想起來,按照十年前的既定時辰,藺大人會和陸無聲一直暢談至少到午時,而不會提早走。
  
  那這次提早走,是因為衙門捉賊驚擾了他,才早早離開,還是因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覺得胸口堵得慌,難道他跟那些賊人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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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1:25 |只看該作者
第 14 章

  前者還好,若是後者,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雲照頓住步子,駐足在這僻靜小路百般思索。藺大人平時跟陸無聲談天論地,真要害他,那好像找不到理由?
  
  而且能找來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人,在哪裡不能對陸無聲下手,非得是在自己出現的地方,那也實在是不像藺大人的風格。
  
  藺大人雖為侍郎,但處事沉穩慎重,在京師中也略有名氣。
  
  那怎麼會讓陸無聲死在附近,讓自己背上這種嫌疑,畢竟陸無聲的父親可是當朝大將軍。兒子真的出事了,那他怎麼會善罷甘休。
  
  更何況,十年前去和藺大人見面的陸無聲安然無事,那現在怎麼會是他下的黑手。
  
  雲照搖搖頭,應該是她想多了。
  
  不過這樣想來,陸無聲的人生真是處處危機。
  
  念頭剛起,雲照猛地一怔,不知為何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難道陸無聲十年後跌落懸崖,並不是意外?
  
  忽然湧出的想法冷冷冰冰地敲在她的心上,只因為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都沒關係,反正現在她回來了,有機會改變陸無聲的命運。
  
  她會救他,因為她喜歡他。
  
  雲照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緩解了下緊張的心緒,繼續往衙門走去。
  
  快到午時,衙門大門敞開,但裡面沒有聲響,可見沒有升堂審案。她在巷口站了一會,就見萬捕快從衙門出來,她捂著嘴學布穀鳥叫喚了幾聲。
  
  和眾人一起出來的萬捕快步子便慢了兩步,一會就被忽略了,直接溜到雲照躲身的拐角深處。
  
  萬捕快年紀也才十七八歲,眼神卻不似少年。膚色似古銅,一身捕快衣服和腰間配的一把大刀讓他的年紀比實際上要大些。
  
  萬曉生自從跟雲照意外相識,為了賺點小錢,就給她提早透露衙門消息。反正她也不問衙門機密,那些事遲早都要外洩的,就被他拿去換小錢了,兩全其美。
  
  雲照見了他就擰眉:「萬曉生,見你們悠哉悠哉的,這是沒去山上抓賊吧?」
  
  萬曉生往她左右前後瞧瞧,目光一收,身子往後一倒,半身都倚在了牆上:「雲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報假案是很傷信譽的?」
  
  雲照愣了愣:「什麼報假案?」
  
  萬曉生瞥了她一眼:「你說山上有劫匪,我不信,你信誓旦旦說有,我就勉為其難地去跟大人說。結果我們浩浩蕩蕩跑去埋伏了半天,別說劫匪,就連個小嘍囉都沒看見。」
  
  「不可能!」
  
  萬曉生哼了一聲:「怎麼不可能,我倒是奇怪了,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山上有劫匪?而且大清早的,難道你早早就去爬了一回山?你可不是這麼勤快的人呀。」
  
  雲照瞪眼:「我很勤快。」
  
  「喜鵲說你懶極了。」
  
  「……回頭我就去罵她一頓,亂說。」
  
  萬曉生也不笑話她了,認真了些:「罵她做什麼,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哪裡來的消息。」
  
  「這個你不要管。」雲照低眉想了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說那些歹人警惕性高,不然不會有所察覺撤離,她抬眼問道,「那你們上山下山有沒有被人發現?」
  
  「我們大人辦事穩妥,當然沒被人發現,偷偷從小道摸上去,偷偷從小道摸下來。」萬曉生見她柳眉緊蹙,生了好奇心,「發生什麼事了,讓你篤定山上有歹徒?」
  
  雲照沒聽見這話,因為這番話讓她確認了一件事——藺大人不是因為察覺到了歹徒或者衙役的行動才取消和陸無聲見面,而是別有原因。
  
  歹徒難道真的跟他是一夥的,偷偷告訴了他有人埋伏行動失敗,所以就撤離了?
  
  還是說,她想多了,這一切都是巧合?
  
  萬曉生見她光顧著自己想好玩的事,禁不住用刀柄推了推她的胳膊:「喂,雲家大小姐,你倒是說話。」
  
  雲照白了他一眼:「事都沒辦成,你讓我說什麼?」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可是用我積攢了三年的信譽跟大人報的案啊。」
  
  「噓。」雲照瞪他,「別說這麼大聲,報案的事除了你和大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萬曉生雖然性子帶點痞氣,但也知道分寸,又道:「這次撲了個空,但大人不會問責我,因為歹人沒看見,但也有蛛絲馬跡。就在那竹林處,大人也去看過了。」
  
  雲照忙問道:「你們發現了什麼?」
  
  「那竹林沒人清掃,到處都是堆得厚實的竹葉。按理說那兒沒人走,竹葉也該是完好無損的,但是我們在林中深處卻看見了好幾處被踩壓入泥的竹葉,依照模樣和痕跡來看,像是有許多人站在那,而且待的時間還不短。」
  
  雲照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因為她知道那就是「那日」埋伏她和陸無聲的人,大概那兒就是他們當時潛伏的地方。她故意說道:「那也有可能是進去說悄悄話的人所留呢?」
  
  萬曉生嗤笑一聲:「開玩笑,誰會跑到竹林那種鬼地方去說悄悄話,有也是一對小情人,而不可能是這麼多腳印簇擁在一起,你當他們看月亮啊?」
  
  雲照抿了抿唇角,沒有接話。她找的眼線,可不是只會拿錢的,更重要的是因為機靈,不是草包。
  
  萬曉生擁了擁衣裳,繼續說道:「所以呀,大人知道我沒說謊,但埋伏失敗,大概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歹徒察覺到有人要螳螂捕蟬,另一個就是,衙門裡可能有他們的眼線。」
  
  話落,他就見雲照揉額頭,他嘖嘖聲道:「你能找密探,就不允許別人也安排了密探?」
  
  完全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複雜的雲照想得腦袋都疼了,要真是這樣,那殺陸無聲的人,實在是不簡單。
  
  能請大批高手——有錢。
  
  能在衙門安排眼線——有錢或者有權。
  
  能不懼殺將軍之子——有權還有膽子。
  
  她覺得就算是能重來人生一百次的她也有點鬥不過了。
  
  那她現在去跟陸無聲攤牌說自己能重複回到十年前,還親眼看見你被人宰了一次,他會不會信?
  
  萬曉生見她的神色越發有趣,眼睛瞇成一條縫瞧她,雲家小姐能露出如此憂愁的神色,可真不多見。他又拿刀柄推了推她:「我娘還在等我吃飯,我回家了,再不回去菜要涼了。」
  
  雲照點頭:「衙門還有消息的話,記得告訴我。」
  
  「當然。」萬曉生伸了個懶腰,又道,「記得讓喜鵲給我送這次的錢。」
  
  「好好好。」雲照又摸了摸額頭,這事撲朔迷離,看來果真還是得找個機會跟陸無聲說,他要是把她當怪物,她就再回來一次,清除他「上輩子」將她當怪物的記憶。
  
  不過總是這麼來來回回,不會被老天爺嫌棄吧?
  
  雲照又陷入了憂思中。
  
  不到萬不得已,她就不會去試探老天爺的耐性。能數次回來,她心中已然感激。
  
  雲照往衙門那放眼看去,也不知道她這次喊衙門前去,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她的心重有千斤壓來,生怕走錯一步,又前功盡棄。
  
  雲照用手摀住臉,用手冰涼的溫度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暗暗為自己打氣,事情並沒有很糟糕,一定會抓到那些人,讓陸無聲安然活下去。
  
  她轉身從小徑出來,也打算回家吃飯去,萬曉生說得沒錯,再不回去,菜就要涼了。
  
  從衙門那邊走到另一條街道,許是因為今日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的人比平日要多,行人簇擁,擠了好幾次雲照,手上傳來的疼痛感才讓她想起自己受了傷,抬手一瞧,紗布上已經滲出血來。
  
  她小心護著自己的手,心想要是明天去見陸無聲,她得將紗布換過,否則讓他看見,非得心疼不可。
  
  「讓開!讓開!」
  
  遠處突然傳來喧鬧聲,像是有人往這疾奔,行人紛紛驚呼躲閃到兩旁,片刻雲照就瞧見那邊果然有人神色匆忙奔跑,邊跑邊往後面瞧看。雲照又探了探腦袋,往他後面看去。那背後緊追不捨的,竟然是個俊俏姑娘。
  
  姑娘面龐稚嫩,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但她提裙緊追,絲毫不在意旁人瞧看。一雙墨色眉毛輕擰,不慌也不驚怕,甚至看起來英姿颯爽,雲照只瞧一眼,就知道這跑的人要倒楣了。
  
  幾乎還差十餘步,那男子就要撞上還沒閃開的雲照。雲照本不想多事,但突然見那男子凶神惡煞大聲道:「臭婆娘,滾開!」
  
  雲照柳眉頓時挑高,又瞧了一眼他手中緊拽的杏色錢包,分明不是他的。她微微側身,為那漢子讓開道來。漢子面露欣喜,就要擦身而過時,腳下忽然不知被什麼絆住,整個人便像離弦的箭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姑娘本來跑得也快,瞬間就跑到了前頭,上前一腳踩在那痛得直喊的漢子腦袋上,俯身奪回那錢袋,又用力踩了他背後一腳,這才挪腿,朝雲照走去。
  
  只是那剛才伸腳絆倒小偷的姑娘此時卻蹲在地上,雙肩直顫。她蹲身問道:「你怎麼了?」
  
  雲照抱著自己快被踢掉的腳踝顫顫抬頭,無比嚴肅道:「你會幫忙出藥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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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 15 章

  如果老天爺讓雲照重新選擇當時是伸腿還是不伸腿,她一定選後面那個。
  
  那漢子五大三粗,跑得又快,衝勁太大,差點沒將她的腳給踢斷。如今腳是沒斷,但也腫得跟蘿蔔似的,疼死她了。
  
  喜鵲給她換了兩次草藥,這會剛敷上,還沒用力壓一壓,就聽她鬼哭狼嚎起來。她又氣又急:「您就是個不會消停的主。」
  
  「別說話,我要罵人了。」
  
  喜鵲嘆道:「您還有心情罵我,等會老爺就該來罵您了。」
  
  雲照趴在床上,滿臉無光。喜鵲敷好了藥,這才道:「好了,給您高興下。」
  
  雲照偏了偏頭,一封信遞到了自己跟前。她伸手接過,等看見上面的字跡,腳上疼痛就消失了大半,坐起身動作神速地拆信。
  
  喜鵲笑了笑,真精神。那陸家公子是會法術不成,還能給人消災去病了。
  
  雲照展信看了兩遍,寥寥幾字,仍是一如既往的簡單邀約,但其中意義,唯有她明白的。
  
  喜鵲探頭要瞧:「陸家公子說什麼了?」
  
  「約我明日去遊湖。」
  
  「那我去替您回絕。」
  
  「等等。」雲照拉住她,「為什麼要回絕?我要去。」
  
  喜鵲直瞅她:「您這個腿還怎麼去?」
  
  「爬也要爬著去。」雲照輕輕碰了碰腫大的腳踝,疼極了。不過這是她和陸無聲重逢相聚的好日子,她不能不去。
  
  喜鵲知道攔不住她,只能憤憤道:「那個姑娘也真不像話,小姐幫她抓賊,她竟然也不來探望。」
  
  雲照已經又躺下了,準備睡覺,明天和陸無聲遊湖,再趁著湖中沒有旁人,試著和他說說夜明珠的事。畢竟那顆夜明珠是陸無聲送給她的,說不定他也有所察覺其中神力?這會聽見喜鵲這麼說,笑笑說道:「她不是送我去藥鋪,還給了藥錢嗎?」
  
  「難道這就夠了?」
  
  雲照仔細一想,想起來了:「還說了謝謝。」
  
  喜鵲氣呼呼重複道:「難道這就夠啦?」
  
  雲照笑道:「是我要幫她,又不是她求著我幫。她說聲謝謝就好,我也覺得心滿意足了。要是碰到不講理的,說不定還會說因為我多管閒事,害那小偷摔倒,弄髒了她的錢袋。」
  
  喜鵲簡直沒辦法理解她,不由使勁揉額頭,都快被她氣死了:「好了,不跟您說了,我還要去給曉生哥銀子。您呀,去打聽什麼消息了,又給他這麼多錢,這都比我一個月的工錢還多了……」
  
  她嘀嘀咕咕著,還是老老實實拿了雲照交代的錢去找萬曉生。平日萬曉生為雲照辦了什麼事,當晚都會在雲家巷子入口那等,她拿錢過去給他就成了。
  
  得快點去,天寒地凍的,不要冷著了那小捕快,凍壞了找她拿藥錢怎麼辦?
  
  想罷,喜鵲走得更快了,邊走邊拽緊手裡鼓鼓噹噹的錢袋,唉,真心疼。
  
  雲照躺在床上,將信放在枕頭底下,心事頗多,一時無法入眠。
  
  千青湖綿延三十里,是京師郊外風景最宜人的湖泊。當年先皇曾來此遊湖,提及湖色翠綠清澈,但奈何兩岸景緻庸俗,煞了心情,嚇得官員恭送先皇離開後,趕緊在兩岸栽種花草,一晃三十年,便有了如今的景緻。
  
  初春兩岸低矮處桃花綿延,秋時半山紅楓染岸,到了冬季便有臘梅爭相在山峰綻放,遠遠看去似白雪皚皚。
  
  雲照最喜臘梅,所以陸無聲才會邀約她來千青湖。今日她特意裝扮了一番,本就是似玉年華,點了朱唇,未染胭脂,臉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了。更何況是抹了淡妝,整個人更如繁花明艷。
  
  陸無聲初初見她,還晃了晃神,只因相識十年,沒有見她認真裝扮過,最多也不過是點抹紅唇,如其他姑娘家在額心綴朵花。
  
  雲照的腳過了一晚好了大半,但仍有些疼,輕攏柳眉提裙上了扁舟,見他一直瞧看,抿唇笑笑,掩去痛意:「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太好看了?」
  
  陸無聲還沒有所反應,倒是喜鵲笑出了聲,阿長也快沒法看了:「瞧瞧你家姑娘。」
  
  喜鵲本來也覺得羞,但他一說,就護主了:「我家姑娘怎麼了?」
  
  阿長擺手:「得得,你家姑娘最好了。」
  
  陸無聲也笑笑,對岸上的喜鵲和阿長說道:「你們先去千青酒樓點菜,我們轉一圈就回來。」
  
  說罷,他就收了繫船的繩子,搖槳往湖心划去。只剩下阿長和喜鵲在岸上瞧著,等他們走遠了,阿長才道:「其實我家少爺和你家小姐還是蠻般配的,真是一對璧人。」
  
  喜鵲也用力點點頭:「當然。」
  
  只是他們誇得再好,走遠了的人也聽不見。
  
  湖水平靜,寒風在碧綠水面上掠起陣陣波紋,雲照用指尖碰了碰,手指就好像要被凍住了,急忙收手摀住懷中暖爐:「真冷。」
  
  陸無聲開口說道:「雲雲,我跟你說件事。」
  
  「說什麼?」
  
  「婚事。」
  
  雲照眨巴了下眼,不吭聲了。她回來稍微變了性子,陸無聲難道也變了?
  
  半會陸無聲忽然笑道:「別想岔,是我的錯,沒說清楚,我指的是喜鵲。」
  
  雲照臉一紅:「我沒想岔,我想的也是喜鵲。」
  
  陸無聲也不拆穿她,他怕拆穿了,她會惱得把船給掀翻:「你上回不是跟我說,喜鵲家裡人逼她嫁人,被你攔下了嗎?近日阿長的家裡也催他快點找個媳婦,所以他們如果樂意,倒是能撮合撮合。他們兩人都是我們的貼身小廝丫鬟,彼此瞭解,你我也放心。」
  
  雲照恍然:「這倒是,那我回去問問喜鵲意願,你也問問阿長,要是可以,就給他們做主這門親事。」
  
  船已進了湖中,兩岸臘梅滿鋪尖峰,像點綴白雪。看不清模樣,但似能聞到花香。陸無聲見雲照看得出奇,一會見她略收目光,才道:「年底前我父親也會回來,雲雲,我們的婚事,也定下來吧。」
  
  心思早就飛遠了的雲照驀地收回視線,只因想起件事來:「陸無聲,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大概會覺得很荒謬,但的確是真的。」
  
  陸無聲見她一臉走神的模樣,知道她沒聽見,真想抓她到面前好好跟她說:「你說。」
  
  「你最近出門要小心,最好帶多幾個護衛,別總往外跑,在家待著。」
  
  陸無聲悠悠看她,一會佯裝恍然:「雲雲你是不是昨晚掐指一算,算出我最近出行不利?」
  
  雲照簡直沒跳起來揍他一頓,抓了他的手說道:「我是說真的,你信我,少出門,多帶護衛。」
  
  她昨晚仔細想過了,陸無聲不信鬼神,只怕不會信這些,到時候要是非但不信,還會覺得她有毛病,她就更難察覺到他身邊的危險,所以她決定先不告訴他。
  
  陸無聲倒難得見她如此認真,應聲答應,又道:「你跟以往不同了。」
  
  雲照知道他察覺到了自己哪裡不同,但她只有裝傻充愣,雙手捧著臉對他笑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更好看了?」
  
  陸無聲又被她逗樂,心中仍覺奇怪,但雲照的確還是雲照,沒被調包,就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今日遊湖的人不少,有悠然過去的小船,也有載歌載舞供文人雅士欣賞的華麗大船,更有將扁舟停在湖泊兩側的垂釣者。雲照所乘的扁舟緩慢前行,今天是遊不完這三十里湖泊的,她已經打算回去,去吃午飯。船頭未調轉,就聽見湖面上傳來清脆女聲。
  
  「喂,你喜歡吃魚嗎?」
  
  陸無聲先往那看去,只見不遠處一葉小舟停靠岸邊,舟上有三人,兩男一女。一個船伕,一個高大男子,還有一個姑娘,正朝這邊招手。
  
  「我看她是在問你。」
  
  雲照也往那看去,搖頭:「我不認識。」她歪了歪腦袋,「不對,認識,我昨天幫她抓賊來著。」
  
  陸無聲笑問:「路見不平做女俠了?」
  
  雲照得意道:「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陸無聲這回也不躲閃了,大方道:「是是是,更喜歡了。」
  
  雲照頓時笑如銀鈴,陸無聲也看著歡喜。餘光又見那葉扁舟緩緩靠近,這才看清那女子真容,不由一頓:「那姑娘……」
  
  雲照見他瞧多了幾眼,說道:「我知道她長得好看,可你不能這樣看她,我會打翻醋罈子的。」
  
  陸無聲眸光不斂,倒是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是司大人家的姑娘。」
  
  「司?哪個司?」
  
  「朝廷裡還有哪位大人姓司的?」
  
  雲照突然想起來,腦子裡頓時炸開煙花。
  
  司是少姓,在朝為官的僅有一位,那就是工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承旨的司大人。司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處事果斷,在朝中頗有美名。
  
  只是來自十年後的雲照還知道另一件事情——司大人後任參知政事,政績顯著,次年……拜相。
  
  也就是說,她昨日無意中幫的這個姑娘,是未來丞相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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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9-6-13 0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 16 章

  恍惚間,那小船已經快到近處,雲照的腦子也轉了千百回,商人的本性讓她做出了一個很不錯的決定——和未來的丞相之女成為好友。
  
  兩條船身輕輕相碰,在湖面漾開一條條水紋,司玲瓏俯身提起她身旁木桶,朝雲照遞去:「魚,剛釣上來的。」
  
  雲照也不拒絕,伸手接過,說道:「我們在千青酒樓定了一桌飯菜,你要是有空,也一起來吧。」
  
  「我們?」司玲瓏略微思量了下,這才往她旁邊瞧,認清那人真顏,意外道,「陸少爺?」
  
  陸無聲朝她微微作揖:「司姑娘。」
  
  雲照往兩人看去:「你們認識?」
  
  方才她只當陸無聲在什麼朝廷酒宴上見過司玲瓏,所以認得,但沒想到兩人好像有點交情。不知為何,一瞬有點吃味。
  
  畢竟司玲瓏有家世容貌又好,怎麼看和陸無聲都是門當戶對。他一個將軍之子跟她這個商戶之女站在一塊,說不般配的,可不下十人。
  
  雖說當年陸家落魄,是雲家不求回報地送陸將軍錢財順利考中武舉,才使得陸將軍有機會由一個小官變成大將軍,但說到底那是過去的事,如今雲家的家世,的確是配不過陸家的。
  
  司玲瓏說道:「每年宮中會宴請官員,我們基本都會見面,而且平日裡有哪位大人辦喜事,我們也幾乎會見。」末了她輕輕一笑,「吃飯就免了,下回吧,下回我跟你單獨去。」
  
  雲照見她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就知道她是在她的眼裡看出了別樣意味。不過同為女子,雲照倒不意外她能猜出來,或許是聰明,或許是因為司玲瓏自己也有喜歡的人,所以額外敏感清楚。
  
  雲照一心要跟她結交,便道:「那明天吧。」
  
  司玲瓏看看天色,旁邊男子也看看天上雲朵,低頭說道:「明日天晴。」
  
  她這才說道:「那我們明日見。」
  
  兩人約好見面時辰,才分開各自回家。雲照所乘的船快到岸邊,陸無聲才道:「以前你覺得官場麻煩,所以除了生意上需要往來的人,你是不會主動去結交官宦人家,可這次你有心要結交司姑娘。」
  
  雲照一點也沒想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目的:「對,我跟你打賭好不好,司大人以後會做丞相的。」
  
  陸無聲笑道:「神算子附身了嗎?」他說完這話,才想起來,雲照是怎麼識破宋有成挑撥離間的事?
  
  總覺得眼前人是不太一樣了。
  
  雲照知道他困惑,她心裡還藏有一件事沒說,那就是既然有機緣和司玲瓏成為朋友,那日後或許能在司大人那裡得到一些幫助——對陸無聲有用的幫助。
  
  千青酒樓的菜餚一如既往的美味,雲照吃得滿意極了,因午後陸無聲要去一趟恩師那,明日又要去衙門,雲照便沒纏著他。等到了雲家巷子口,雲照問了他這幾日行程,聽見都是在衙門辦公,她才放心,那些兇徒再怎麼能耐,總不能衝到朝廷裡殺人。
  
  她回到家就寫了封信讓喜鵲送去給萬曉生,讓他打聽下司玲瓏的喜好。喜鵲拿著信往外走時,總覺得銀子又飛走了一堆,又心疼了大半天。
  
  到了夜裡,萬曉生就親自送了信來,喜鵲在巷子口一邊將錢袋給他,一邊痛心道:「我好歹也算是半個京城通,姑娘有事為什麼不找我辦,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萬曉生被逗得笑了半晌,將銀子收好,說道:「小喜鵲,我也算是自己人,不算流到外人田。」
  
  「你才不是。」
  
  萬曉生往她腦袋上彈了一指:「快回去吧,別凍著。」
  
  喜鵲摸摸額頭說道:「我才不冷,倒是你。」她掐了掐他的衣服,「裡頭都沒棉了,冷死你,賺了我們小姐那麼多錢,連件衣服都捨不得買。」
  
  萬曉生攏緊衣服,鼻尖已凍得通紅,笑道:「得存錢娶媳婦,好了,我走了。」
  
  喜鵲朝他吐吐舌頭,拿著信往雲家跑。她的速度很快,萬曉生回頭瞧去,真像隻喜鵲在飛。
  
  喜鵲跑進屋裡就將信交給她,自己跑到暖爐烤火。雲照展信一瞧,字歪歪扭扭的,醜得十分有特點,萬曉生的字只怕連宋有成都模仿不來吧。
  
  她越看越覺得稀奇,喜鵲湊過來問道:「您讓曉生哥查什麼呀?」
  
  「查了個姑娘,可我總覺得萬曉生那傢夥是照著我的喜好寫的。騎馬釣魚識珍玩,閒時喜逛各大酒樓品嚐佳餚,還喜去古董鋪子賞玩。」
  
  喜鵲瞧了一眼,撇嘴:「熟讀四書五經、拳腳了得,這些一看就不是您呀。」
  
  「……」雲照立馬收好信,不給她看了。不過那司姑娘會的東西真多,還會功夫,真沒看出來。
  
  本來只是心有目的接近,現在想來,總覺得和司姑娘做朋友,是件很不錯的事。
  
  「對了喜鵲。」雲照瞧著她說道,「最近你娘還有逼你嫁給那個壞脾氣的屠夫嗎?」
  
  喜鵲的臉色立刻不喜慶了,垂頭喪氣道:「天天念叨,要不是我跟他們說,我要是嫁給那屠夫,你就不要我做丫鬟,捨不得雲家工錢的他們早就逼我嫁人了。如今想想,當初他們把我賣給雲家了多好,就輪不到他們動心思把我賣給屠夫了。」
  
  雲照拍拍她的肩頭:「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你出嫁我肯定會給幾箱嫁妝,我也會跟你爹娘明說,所以你不要怕他們真會逼你嫁給你討厭的人。不過喜鵲,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鵲搖頭,雲照笑道:「你覺得阿長怎麼樣?」
  
  「阿長?陸家公子身邊那小廝?」喜鵲說道,「就倆字,嘮叨。」
  
  雲照笑笑:「喜鵲,我跟你提個事。」
  
  喜鵲忽然明白過來:「……小姐,您該不會是想把我……」
  
  她頓住,心底有些不樂意,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不樂意。她一遲疑,雲照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畢竟都是姑娘家,她說道:「我就是順嘴一提,你要是還沒喜歡的人,就多留意留意他,要是哪天喜歡上他了,只管跟我說。」
  
  喜鵲眼睛一紅,差點沒給她跪下:「姑娘,你對我真好,以後就算你要我跳懸崖,我一定連眼睛都不眨就跳。」
  
  雲照撲哧一笑:「誰要你跳崖了。」
  
  喜鵲撓撓頭:「粗人一個,說不來那些好話,姑娘懂我的意思就行。」
  
  雲照笑道:「懂得很,你也去歇著吧,明日估摸要外出一天。」
  
  她瞧瞧窗外,明天臘月初十,是今年初雪的日子。雪未來,她現在已經能察覺到下雪前的寒冷了。
  
  「你出去的時候,讓嬤嬤進來添點火,今晚會很冷。」
  
  「小姐您神算子附體啦?」
  
  「對對對,被神算子附體了。」
  
  ……
  
  翌日一早,雲照就出門了。她跟司玲瓏約了辰時在日昇樓見,先用早飯,再商議去何處玩。
  
  那日昇樓離雲家並不太遠,雲照帶著喜鵲步行前去。
  
  今日非趕集的日子,集市不太熱鬧,不必人擠人,瞧不見前面的路。走了一段路,雲照才覺得腳好像越來越疼了,昨天沒怎麼走不知道,現在痛感越發強烈,早知道應該乘車的。
  
  又走了半刻,著實疼痛,恰好路過個茶棚,她乾脆借地坐下。喜鵲見她不適,擔憂說道:「要不我去藥鋪給您買點藥吧。」
  
  雲照還要去見司玲瓏,上點藥估摸能好些,就讓喜鵲去附近買藥,自己先歇會。
  
  往來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雲照沒機會脫下鞋子,只能抱著鞋子一起揉腳,這樣粗魯的模樣,可不要讓陸無聲瞧見,不過此時他應該已經去了衙門。
  
  想到陸無聲,雲照嘴角不禁噙笑。正想著,落在街道上的目光突然一頓,一個眼熟的人影從集市走過,幾乎是瞬間驚了她的心。
  
  那個人她記得,就是「那日」在萬山寺竹林中,她誤以為對方是山賊,還將錢袋仍在了他腳下。
  
  雲照瞬間忘了疼痛,「呼」地站起身,只是她還猶豫要不要跟上去,但如果不跟蹤,可能就再也沒有這種巧合。如果尾隨在後,說不定能知道他的老巢在哪裡,甚至直接就找到了幕後兇手,化解陸無聲的危機。
  
  她緊握拳頭,終於在那人的身影快淹沒在人群中前,尾隨前行。
  
  那人走得不快,雲照也不敢靠太近,怕被發現。
  
  走過一條街道,那人又拐進鄰街,雲照跟得久了,腳踝像紮進一根刺,走一步就覺刺痛,心裡不由暗罵那混蛋。
  
  那人連續穿行三條悠長街道,雲照幾次差點跟丟,幾乎跟不上去。又快到街尾,腳踝終究是支撐不住,劇痛從骨髓刺出,雲照痛得只能停下,蹲身按住腳,額上竟痛得冒了汗珠。
  
  她抬頭往前面看去,已經看不到那人蹤影了。
  
  「該死。」
  
  雲照咬了咬牙,正要起身,背後突然傳來冷冷男音——
  
  「怎麼,不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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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雲照愣了愣神,額上凝結的汗珠像瞬間沒了溫度,從額頭悄然滾落,滴入地上鋪就的石板路上,叩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身後是滿滿殺氣,像是只要她一回頭,就會被那化作利刃的殺氣給斬殺在這拐角處。
  
  這裡行人不少,但是她相信那人不忌憚在這鬧市殺她。
  
  回頭只有死路一條。
  
  雲照驀地鬆開腳踝,起身往那人潮中跑去,瞬間淹沒在人群中。腳上痛感真切,但是雲照沒有停,停下來就沒命了。
  
  她忍痛往前跑,想跑去自家店舖,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可這條街道並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店舖和人,反倒因為下了雪,地面濕滑,好幾次差點滑倒。腳下又得用力壓著地面避免摔倒,將腳踝壓得更疼,跑到後面她都覺得自己像個瘸子了。
  
  快到另一條街,她想起這裡有一條小徑,如果從那穿過去,可以直接到衙門。但是危險的是,她不知道那人到底跟上來沒有。
  
  賭一把?
  
  贏了,她就能得救;輸了,她就可能會死在這僻靜無人的巷子裡。
  
  但如果一直這麼跑下去,那人只怕會在鬧市中殺了他。高手動手,能殺人於無形。
  
  雲照邊跑邊往後面看去,並不見有人在跟蹤她。她的心尖都在發抖,唇齒哆嗦,狠下心來,轉身跑進巷子裡。
  
  這條巷子平日裡她走過,並不長。可今日卻覺得像是無底洞,怎麼都跑不到盡頭。
  
  寒風夾著雪滾滾飄落,撲在她的臉上,剎那就化作冰水。雲照無暇擦拭,臉就像在落淚,更顯得她可憐。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鳥鳴,穿過飛雪,劃破天穹。
  
  急於逃命的雲照根本聽不見那異響,只是埋頭奔跑。又跑了許久般,她總算是看見那巷子出口了。她的心都似被推到了嗓子眼,一步躍出,人已置身在風雪之中。
  
  而那衙門威嚴的大門口近在眼前,她心中大喜,剛踏出一步,突然旁邊有人閃到她的背後,不待她回頭,就有冷風撲在她的背上。她的心一沉,不等她回頭,鼻子先聞到一股淡淡蘭花香,隨後一柄利刃從她背部刺入,直接透過心臟。
  
  雲照愕然,巨大的疼痛讓她幾近昏厥,但她知道不能暈。她想回頭看那人,到底是誰,這人身上有蘭花香氣,不是方才那個殺手。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伸手一推,將她推倒在地,片刻就沒了腳步聲。
  
  雲照的視線已然模糊,什麼都好似看不見。她心口的血猩紅,在雪地上蔓延散開,在大地上染出一朵刺眼紅花。
  
  「吱呀。」
  
  衙門大門此時打開了,雲照聽見裡面有人出來,卻無力動彈。她怎麼好像聽見陸無聲的聲音了,他不是去當差了嗎?
  
  對……在刑部任職的他,大概是又來衙門辦事了。
  
  真是個大忙人。
  
  似乎那些人看見了她,說話的聲音瞬間停止,下一刻已聽見陸無聲疾步過來「雲雲!」,聲音愕然焦急,含著巨大的痛楚,甚至是在發抖。
  
  「雲家大小姐?」
  
  萬曉生此時也看見了她,隨陸無聲一起快步過去,當即拔刀出來,警惕周圍,怕再有歹人襲擊。
  
  陸無聲要扶雲照,卻見她的杏色衣服被血染紅,那背後插著一柄匕首,他當即怔住:「雲雲……」
  
  「陸無聲……」
  
  他想扶起她,可剛碰她,就見她的唇色消失,人如宣紙慘白。
  
  陸無聲探手摀住她心口位置,不顧那利刃割手,割得鮮血直流,也要替她摀住傷口,不想讓血繼續噴湧:「萬捕快,快去叫大夫,快,帶上金瘡藥,快!」
  
  萬曉生看著雲照,有些晃神:「她活不了了。」
  
  陸無聲雙目赤紅,厲聲:「快去喊大夫!」
  
  萬曉生嘆了一口氣,收回刀跑去找大夫了,只是以他的經驗來判定,可能在他找來大夫之前,雲照就已經死了。
  
  那陸無聲是武將家的公子,又在刑部任職,怎麼會不知道這點。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那一刀有多深,就不會任憑刀插在那,而不拔出來,只因一旦拔出來,她就會立刻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雲照氣若遊絲,只是半睜著眼看他,身體漸漸沒了知覺,就連心都好像感覺不到疼了。
  
  「雲雲,你別睡,大夫很快就來了。」
  
  陸無聲將衣服披在她的下身上,半點都不敢碰那刀子。他的雙眼通紅,為她披衣的手都在顫抖。雲照的眼簾已經快要拉下,剛一開口,血就溢滿了嘴。心臟壓迫得太緊,血已經收不住了。
  
  「……夜明……珠,帶我走……走,回……」
  
  雲照之前都是因別人而祈願回去,如今換作自己,她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回去一次臘月初八。
  
  陸無聲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卻見不知哪裡出現了刺眼光芒,一瞬驚訝。雲照眼裡驀地有了笑意和光澤,她用盡氣力抓住陸無聲的手:「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雲雲?」
  
  「嘶——」
  
  耀眼光芒直入雲霄,刺得雲照雙眼刺痛。
  
  「咳!」
  
  雲照渾身一顫,猛地睜眼,夜色入眼,她伸手抓去,握得鬆軟被子,又捶捶心口,不、疼!
  
  她驀地笑出聲來,又抖了抖腿,腳也不疼。她頓時笑得更大聲,笑了一會她摀住嘴,雙掌合十朝這黑夜伏床大拜:「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
  
  「小姐,您醒了嗎?」
  
  雲照忙忍住心中巨大喜悅,回話道:「做了噩夢,不用進來。對了,明天讓廚子把杏仁熬爛些。」
  
  「啊?啊……好。」
  
  雲照才不管喜鵲在奇怪什麼,她只想好好睡個覺,然後明天再重複一遍:喝臘八粥、見陸無聲解開誤會、拆穿宋有成的陰謀、去衙門那……
  
  方才一直狂喜的雲照頓了頓,去衙門那報案萬山寺有山賊是行不通的,那些人有備而來,而且都是高手,看來光靠埋伏不行。
  
  她捂緊被子,擰眉沉思。
  
  不如明日還是去報案,但得改變下計畫,她和陸無聲一起上山去見藺大人?
  
  她想看看那藺大人,到底真是朋友,還是背後小人,但這麼做太冒險了。
  
  這次回來,她又多了個任務,殺她的那個人,是誰?可以肯定的是,殺她的人和那個殺手,是一夥的,否則不會那麼巧。
  
  她沒看見那人的臉,只能從一閃而過的身形肯定是個男子,她唯一知道的特徵是那人身上有蘭花香。
  
  雲照起初還怕老天爺不給她重複往來的機會,但現在回來四次,她也不那樣驚慌了。她甚至想,就算是讓她再挨一次刀子,也要看看那人是誰。
  
  對,「上一世」她是在臘月初十將近辰時出門,才碰見那殺手。也就是說,她這次不去跟蹤那個殺手,而是先去衙門潛伏,看看那日是誰在那裡。
  
  雲照對自己能重複回到十年前的事十分有信心,這更是讓她的膽子大如豹子。
  
  混蛋,竟然敢捅她一刀子,還捅了她喜歡的人一刀子,這兩把刀子,她一定要還回去!
  
  不找出幕後兇手,她就不姓雲!
  
  晨曦拂照,雲家大宅灰色瓦片似鍍金光,雲老太太拄拐出來,瞧著外面景緻微笑點頭,對旁邊的老嬤嬤說道:「是個好日子,這兩日去一趟萬山寺吧。」
  
  老嬤嬤還沒答話,後頭就有人說道:「奶奶,萬山寺今天去不得,聽說那兒近日有猛獸出沒,會吃人的。」
  
  雲老太太回頭瞧去,只見孫女快步走來,攙了她的胳膊就道:「等過幾天再去吧,雲兒陪您一塊去。」
  
  老太太笑道:「你這丫頭最不愛爬山了,但奶奶聽了也高興。」
  
  老嬤嬤笑笑說道:「小姐說山上有猛獸的事,怎麼沒聽說過?」
  
  雲照歪了歪腦袋:「我消息靈通呀,所以呀嬤嬤,沒事兒就多出去走走才對。」
  
  老太太見她今日心情不錯,倒有些奇怪,低聲問道:「我的雲兒不躲房裡生悶氣了?是跟小陸和好了嗎?」
  
  「我們好著呢。」雲照瞧瞧祖母的枴杖,眼睛微微一轉,心裡有了主意,「奶奶我還有事,不陪您用早飯了。」
  
  老太太笑著應聲,等她跑遠了,才喊道:「雲兒,喝一口臘八粥再走——」
  
  雲照提前出門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喝臘八粥,「最近」這幾天她天天都要喝一次味道一模一樣的臘八粥,實在是太煎熬了,今天的早上還有很多事要做,早些出門才忙得完。
  
  暖暖朝陽普照京師,灑落在陸家門前威儀石獅上,染得獅子鬃毛金亮。
  
  陸無聲站在門前,小廝已經去馬廄催促車伕了,突然前面巷子那有一條胖影子印在地面上,不待他細看,就見那巷子裡跳出個俊俏姑娘來,杏眼明亮,像含了千萬星光。
  
  「陸無聲!」
  
  他瞧著眼前朝思暮想的姑娘,有些發怔,一會又聽她大聲道:「我、心、悅、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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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陸無聲覺得雲照很奇怪,剛見面,二話不說就拿了一封蜜蠟封好的信交到他手上,讓他放好,不許給任何人看,包括他現在也不許看。
  
  等他將信放好,雲照又拿了另一封信給他,等看完信,來不及生氣,就被她拉去百寶樓見宋有成,差點沒撕了他。
  
  他有無數疑問想問雲照。
  
  比如她為什麼突然知道宋有成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為什麼她的性子突然就有些不一樣了,現在還要跟他一起去山上。
  
  「你不是最討厭登山嗎?」陸無聲和她從百寶樓出來,將她從頭頂往腳下打量了好幾回。
  
  雲照負手直瞅他:「我沒被邪祟附體,你不用一臉擔心。」見他還瞧,雲照伸手就去捂他的眼,「不許瞧了,要是讓別人看見,非得將你當做色賊抓起來。」
  
  陸無聲收了打量,又在她的耳根上捏了捏,眉頭微蹙:「都說這樣能驅邪來著。」
  
  雲照雙手叉腰,氣道:「陸無聲!」
  
  陸無聲見她發怒,這才不懷疑了:「你果然是雲雲,不是被什麼附體了。」
  
  「這還差不多。」雲照扯了扯他的袖子,溫聲,「我跟你一塊去萬山寺,你看,我連爬山的枴杖都買好了。」
  
  陸無聲在意她手中的枴杖已然很久:「我以為這是你買給你祖母的。」
  
  「也差不多了,不過在此之前它還有兩個效用,一個是登山,一個是……」雲照掐斷了自己的話,說道,「下山了再告訴你,好了,快要來不及了,快去萬山寺吧。」
  
  陸無聲仍是滿心疑惑,可雲照已經在拉他從小徑往萬山寺的路上走,著實奇怪。
  
  馬車不能從小徑前行,雲照將阿長打發走,這路上就只剩她和陸無聲,還有那敲打在地面上的孔雀頭枴杖。
  
  「陸無聲,我跟你說一件大概你會覺得我是妖怪的事好不好?」
  
  陸無聲輕輕點頭:「嗯。」
  
  雲照一步拐到他跟前,頓步抬臉看他。陸無聲也駐足停下,有話直說,不藏著掖著,其實雲照還是雲照,並沒有變。
  
  「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擰了擰眉:「嗯?」
  
  雲照差點沒壓住自己的暴脾氣,抓了他的手說道:「我說,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覺得自己好像變笨了,過目不忘的他聽了兩遍這種話竟然聽不懂。
  
  雲照見他眉頭都快鎖成一個川字,惱了:「虧你還是個探花郎!我現在已經過了四遍臘月初八,之前四次發生的事,我都知道。」
  
  陸無聲眉頭輕展,已換上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正要問得再細一些,忽然想起方才她出現在他的家門口,還拉著他去拆穿了宋有成的詭計,這些事情看起來就很突然,她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人。
  
  雲照轉念一想,別說他,就連當初回來了兩次的她,都覺得這些事很詭異,更何況是完全不知頭緒的陸無聲。她罵他真是太不應該,怪她脾氣急,沒好好解釋清楚。
  
  「陸無聲,我……」
  
  「我信你。」
  
  雲照怔住,陸無聲輕撫她的頭,緩聲:「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雲照眼睛酸澀,咬了咬唇說道:「不清楚你還信,不怕我騙你嗎?」
  
  陸無聲搖搖頭,不待他多說一句,就見雲照往他傾來,埋首在他胸腔上,雙手緊緊環住他,已聞哭腔:「要是我……要是我一開始就相信你,這兩次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雲照一直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一瞬懊惱,甚至覺得自己和陸無聲都白白受了「死亡」的痛苦。如果她能早點……如果她能像他這樣相信他,那他們也不會「兩世」生離死別了。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哪怕是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他們也從來沒有踰越禮數抱過對方,如今雲照環手緊抱,讓陸無聲有些失神。
  
  雲照脾氣耿直堅強,陸無聲不曾見過這樣柔弱的她,那必然是真的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才令她如此難過。
  
  「陸無聲……你知道剛才我們見面時,我給你的信是什麼信嗎?」雲照心緒稍微安寧,才抬頭吸了吸鼻子,「那是我為了向你證明我重複經歷過臘月初八的證據,你看看。」
  
  她本想拿著這個證據讓他相信她,但她沒想到這是多此一舉。
  
  陸無聲取了一早就放進懷中不曾拿出來過的信封,撕去蜜蠟,抽了信紙一瞧,一目十行,他已然詫異。
  
  這信上所寫,不過是流水賬罷了,到處都是對話。但這些對話,是從進百寶樓開始,掌櫃到小二,宋有成所說的話,每一句都一字不落地記在了信紙上。
  
  但這封信是雲照在辰時就交給了他的。
  
  陸無聲是信她,但證據擺在眼前,還是對她有這種能力而意外和震撼。
  
  雲照摸摸鼻子,倒有些得意:「對吧,我真的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
  
  陸無聲又仔細看她,末了捏捏她的臉掐掐她的胳膊:「地方誌怪有提過這種事,說每次向閻王許願,都要給點什麼做為交易。」
  
  「比如手?比如腿?」雲照忍俊不禁,「沒有這事,老天爺對我挺好的。」
  
  陸無聲鬆了一口氣,雲照見他擔憂,才道:「你信我就好,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但是我昨晚想了很久,如果不跟你說,只怕我今生還會繼續重複失敗,萬一我在許願前就真的死了,那你得多難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明珠。」雲照摸到脖子上的紅繩,將夜明珠抽取出來,「是夜明珠帶我回來的。」
  
  陸無聲當然知道這是什麼,當年他送給雲照的東西:「它有這種神力?」
  
  「有,但是最近才有。」雲照想了想又解釋道,「我說的『最近』,是如今的十年後。十年前我和你因宋有成分開,次年你就隨你爹去了邊城,直到九年後才回來,我們約好見面的那天,你卻意外在山崖墜死,而我在當晚手握你送的夜明珠,再一睜眼,就回到了十年前的臘月初八。」
  
  陸無聲頓覺詫異:「我們分開了十年?」
  
  雲照咬牙:「嗯!是我錯了,我不該聽信所謂的斷交書,死也不見你。就是因為我這性子被宋有成吃準了,他才敢這麼肆無忌憚。不對……」她惱了,「十年後的你死了,你沒聽見嗎?」
  
  陸無聲回神:「聽見了。」
  
  「那你為什麼不吃驚?」
  
  陸無聲默了默,忽然笑笑:「你如今不是回來救我了嗎?」
  
  雲照簡直拿他沒脾氣,心又澎湃起來,撲在他身上嘆道:「來回四次,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若說之前的陸無聲被她撩撥了幾次已經不會心跳驟快,但現在不是……
  
  於是……又僵了身體。
  
  雲照察覺到他的僵硬,噗嗤一笑,鬆開他說道:「不為難你。」
  
  陸無聲伸手彈她的額頭:「所以你之前回來的三次,都沒有告訴我?」
  
  雲照理虧,唯有老實說道:「我只知道,之前我以為誰都不會信我,包括你。」
  
  「這次信了?」
  
  「嗯。」雲照說道,「我第二次回來,是因為……因為我的過錯,導致你在萬山寺竹林,被刺客殺死。當時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但你沒有丟下我,甚至在臨死前,還在護著我。」
  
  陸無聲微頓:「萬山寺的竹林有刺客?」
  
  「有,約莫有十六七個人,身手都很不錯。因為他們用的兵器都不同,所以我開始以為他們是山賊,但後來你跟我說他們不是。而我第三次回來,就是因為我在街道上看見了其中一個殺手,於是上前跟蹤,結果在衙門門前被另一個人殺了。」
  
  陸無聲神色怔然:「疼嗎?」
  
  雲照真覺得他總是「沒聽」她說話,她要告訴他的,並不是這些,可他偏偏就先留意了這些。她搖搖頭:「不疼,每次回到臘月初八,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你們不會記得『上一輩子』的事,我當然也不是之前的那個我。」
  
  陸無聲突然明白為何她的眼神會這樣堅定,來回四次,每次她所經歷過的折磨,只有她自己知道,別人無法為她承擔任何痛苦。
  
  比如他死在她的面前,比如她被人斬殺,他不知道自己死去的痛,但她還會記得。
  
  他心頭微顫,彎身將雲照攬入懷中,剎那就明白她方才撲來將他緊擁的痛心和歡喜。
  
  因這一擁,雲照的心頓時如遇暖春,腳尖輕墊,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得,眼前少年的臉又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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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3 00:12:45 |只看該作者
第 19 章

  雲照輕輕鬆開他,也羞紅了臉,偏頭輕咳一聲,才道:「我太想你了……」
  
  話落,就察覺到他往她靠近了一步,又將她抱住,好像這樣尷尬會少一些。雲照窩在他懷中,覺得不真實,可又很喜歡,捨不得鬆手。
  
  「我們一起安然度過今年,明年成親。」
  
  雲照有些失神,她又從他懷裡出來,眨巴著杏眼問道:「你這回真的是在提我們的婚事,不是為你的小廝阿長提的?」
  
  陸無聲忽然明白過來,笑道:「我有一回提阿長的婚事,讓你誤會了?」
  
  雲照不打自招,捂了嘴不答。陸無聲握了她的手說道:「之前我怎麼提的我不知道,但這次,的確是你和我的婚事,無關他人。雲雲,年後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
  
  「太急了。」
  
  陸無聲說道:「你總得在我身邊護我周全,我才能安心。」
  
  雲照嘩然:「堂堂的將軍之子,竟然還要我保護,陸無聲,你就不能好好求親呀?」
  
  陸無聲笑得翩然,在寒冬日照下更是俊朗,看得雲照都有了色心,如此翩翩美少年,可不能讓別家姑娘給搶了:「好吧,我勉為其難收下了。」
  
  陸無聲笑意微收,俯身應聲「過了元宵,我就去」,說著,唇已貼近,在她額上輕輕烙了一吻,熾熱無比,熱得雲照的心都燒了起來。
  
  她輕輕點頭,不管能不能在年前找到那個幕後黑手,但在人生重來四次後,有個人說信她,還要與她同行,對她而言,已經不僅僅是如山可以擋風雨,更能讓她安心倚靠。
  
  小徑沒有其他行人,寒風拂過,吹得雲照青絲繚亂。陸無聲為她撩著亂髮,聽她娓娓道來這四次臘月初八的事。
  
  直至她快說完,已經將近巳時。
  
  陸無聲聽完,方才已經詫異過,現在聽來的確覺得離奇,但也沒有再次詫異,而是迅速將這四次回臘月初八所發生的事一一串聯,在腦中儼然成了一張圖,連各種旁枝末節都記入圖中,不漏絲毫。
  
  「你猜藺大人可能是要刺殺我的人,但依據你所說的那些,並不可能是他。」
  
  他一開口雲照就無由來地信了,便認真聽他解釋。
  
  陸無聲繼續說道:「一來我和藺大人常有往來,比萬山寺更合適下手的地方數不勝數。」
  
  「這個也是我當時懷疑的。」
  
  「嗯,二來,他何必非要在他邀約我的時候取我性命,這樣太過容易暴露自己。」
  
  雲照恍然,末了擰眉:「只是我想不到有誰想要殺你,因為我推論那個人,必定有錢也有權,而且我想……十年後你的意外墜崖,大概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陷害。陸無聲,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你鎮守邊疆多年,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所以老天爺才讓這顆夜明珠有了神力,送我回來救你?」
  
  陸無聲方才也想過這個問題,說來也不是全無道理:「或許是,否則為何以前我父親送給我時,不見它有神力,你佩戴了二十年都沒有發生任何事,但我死後,卻能回到十年前了。」
  
  雲照手握夜明珠,按照夜明珠的個頭和色澤來說,並不是很出彩,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出其他可能。她低頭看著,忽然聽見輕輕笑聲,抬頭瞧去,只見他正對她笑著,一瞬暖如春風。她挑著眉眼問道:「盯著我做什麼?」
  
  陸無聲笑道:「想起一件剛才忽略了的事,就算當年我們分開十年,你也還是戴著我送給你的夜明珠。」
  
  提及這個,雲照沒有否認她的確是一直喜歡著他,然而又搖搖頭:「陸無聲,回來四次我才發現,當年的我遠不及你喜歡我那樣喜歡你。」
  
  陸無聲輕撫她的髮,溫聲:「以後是一樣了,沒有誰比誰更喜歡誰。」
  
  雲照莞爾一笑,能這樣和他當面說這些,簡直是上天之恩賜。她將夜明珠放回衣襟底下,輕輕捂了捂,等再抬頭,才想起一件大事來,忙拉了他說道:「快午時了,跟我去個地方。」
  
  陸無聲也瞧了瞧天色,想了想問道:「司姑娘的事?」
  
  「對。」
  
  雲照沒有忘記司玲瓏,更沒有忘記要跟她結交為朋友的事,陸家是武,司家是文,文武聯手,才有可能組成一個「將」,壓住未知身份的幕後黑手。
  
  將近午時,雲照已經到了上回絆倒偷走司玲瓏荷包小偷逃跑路過的地方,跟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陸無聲在她一旁。
  
  陸無聲到底是好學之人,見到這種玄學之術,心有好奇,低聲問道:「那司大人,日後真會是我朝宰相?」
  
  「嗯,算一算,七年後是參知政事,次年拜相。」
  
  「司大人為相,定是個剛正不阿為國為民的清官。」
  
  「對。」
  
  陸無聲心覺寬慰,有時候能遙知未來,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他又道:「那你今日幫的司姑娘,日後是什麼狀況,你這一幫,又有瓜葛,會不會再出現其他什麼狀況?」
  
  雲照不由頓住,這個問題她倒沒有想過,她起初行事小心,但她發現這根本沒有用,因為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總有一兩件事會走歪,然後事情會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快速走向毀滅。
  
  所以她現在已經不去想著怎麼小心「伺候」這十年了,她甚至不想把這十年按照原來模樣過下去,而是依照她的方法去做、去走,讓她在乎的每一個人,都能幸福安康。
  
  不過他提到了一點讓雲照也在意起來,十年後的司玲瓏是怎麼樣的?
  
  她低眉細想,為什麼好像聽說是……瘋了?應該是她記錯了吧,現今的司玲瓏看起來如繁花明媚,怎麼會瘋。
  
  她稍稍失神,若非陸無聲喚她一聲,她差點沒發現街上已喧嘩起來。
  
  陸無聲比她高許多,不用墊腳探頭,就看見人頭攢動,果真有人往這邊跑來:「雲雲,我來攔他。」
  
  「不用。」雲照冷哼,往手裡呵了口氣,握緊枴杖,「上輩子他踢我那麼疼,這輩子我可要討回來才行。」
  
  陸無聲見她殺氣騰騰,想了想,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閃開!快閃開!」
  
  一個漢子手拿荷包沒命地往前跑,突然衝出個姑娘,不待他細看,就覺腳上刺疼,像被什麼東西用力打在腿上,疼得他頓時失力,人如脫弦的箭飛了出去,摔得他兩眼發黑。沒等他起身,背上就挨了踩,片刻手中荷包也被拿走了。
  
  司玲瓏拿回錢袋,又往他身上踢了一腳,這才解氣。她往那仗義的姑娘瞧去,見她也一臉解氣模樣,略覺奇怪:「多謝。」
  
  「小事一樁。」雲照摸著好像有點歪的枴杖,說道,「我叫雲照,你呢?」
  
  司玲瓏還沒見過比自己還要隨性大方的姑娘,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司玲瓏。」
  
  雲照又道:「哇,我對姑娘一見如故,既然這麼有緣,不如一起去喝杯茶,聊聊天?」
  
  「……」司玲瓏俏臉微僵,這姑娘未免太奇怪了,就算她是幫了自己,但這一副老熟人的模樣,還是讓她有心退避。
  
  雲照見她有所遲疑,暗道自己太心急了,正欲補救,就聽陸無聲說道:「司姑娘。」
  
  本來想告辭的司玲瓏聞聲看去,意外道:「陸公子?你怎麼會在這?」
  
  陸無聲說道:「我和雲雲正要去用飯,聽見街上喧鬧,沒想到瞧見了小偷,就順手幫了個忙,沒想到失主是你,也是巧了。」
  
  司玲瓏的臉色這才正常了些,又看看雲照:「雲……雲?」她不由笑笑,「這稱呼倒是親暱,看得出關係不淺。」
  
  陸無聲淡笑:「我曾在雲雲面前提起過你父親,也提起過你,所以你是頭一回聽見她的名字,她卻不是,偶爾提及,她每次也會說若能跟司姑娘相識,定要結為朋友。剛才如有冒犯,還請你見諒。」
  
  雲照在旁嘖嘖稱奇,她還以為陸無聲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不會說謊,沒想到說起謊來有板有眼的,簡直比她還厲害。
  
  司玲瓏聽完這些,才徹底放下疑惑,笑道:「看來是我太小心,誤會了雲姑娘,我剛才還以為……以為雲姑娘另有所圖。」
  
  雲照知她脾氣耿直,並不在意,反倒是更讓她覺得司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上一次沒有赴約就被殺死在衙門前,她還覺得遺憾。要是能順利赴約,說不定她會更早一天瞭解她。
  
  「姑娘。」
  
  話音不重,是清冽而又沉穩的男子聲音。司玲瓏的臉色頓時不太好,沒有回頭,也沒有偏身去瞧。雲照往那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男子手握長劍,不知從哪裡出現,站在司玲瓏一旁。
  
  這人頗為眼熟,但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雲照仔細一想,才想起來,這人不就是「上回」在千青湖釣魚時,和司玲瓏同舟,站在她一旁的人。
  
  司玲瓏瞧也沒瞧他,對雲照說了一句「今日不便,改日再約」就走了。她一走,那人也跟在後面,如影隨形。
  
  待他們走遠了,雲照才悄悄問陸無聲:「那個男的是誰?」
  
  「司家護衛。以前司大人常年外派,家裡只有老弱婦孺,所以尋了個護衛。後來司大人回來,見司姑娘總是往外跑,所以讓護衛跟隨她的左右。但司姑娘不喜人跟,偏他如影隨同,所以看起來司姑娘對他甚是不滿。」
  
  雲照瞭然:「他叫什麼?」
  
  陸無聲說道:「我聽司姑娘叫過他一次。」
  
  雲照興致盎然:「叫什麼?」
  
  陸無聲頓了頓,才道:「土豆。」
  
  雲照眨眨眼:「為什麼叫土豆?」
  
  陸無聲笑道:「因為『土豆搬家』。」見她還沒懂,他只好說道,「土豆搬家,滾。」
  
  雲照撫額,這個司姑娘,果然有趣,連罵人都罵得這麼拐彎抹角。她捏捏眉心,似觸發了什麼機關般,她突然就想起來司玲瓏為什麼會瘋掉了。
  
  ——聽說是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護衛,被司夫人送入牢獄,死於非命,第二日司玲瓏就瘋了。
  
  ——那個護衛,坊間流傳,叫……土豆。
  
  當年她在茶肆中無意聽聞的事,還曾因名字而覺坊間胡說一笑而過,如今想來,卻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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