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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咬春餅 -【我等你,很久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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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4: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我等你,很久了 作者:咬春餅

內容簡介】:

  22歲時,念念沉迷唐其琛不可自拔,鬧僵時也轟轟烈烈。

      每次提起這段感情,念念總是坦然瀟灑:“年少不懂事,喜歡過的一個渣男。”
      並且保證,“這種愚蠢的動心,絕不會有第二次!”

      26歲時,兩人重逢。

      她被醉意微酣的男人騰空架起,死死按住不讓動。

      “不會有第二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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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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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4:27 |只看該作者
一. 花有重開日(1)

    週末,上海變天。

    立秋已過五六日,但盛夏的尾巴還張牙舞爪地翹著。不料午後突如其來落了場冰雹,過程不過兩分鐘,一晃眼,又是明晃毒辣的艷陽高懸於空。

    溫以寧手頭剛結了個項目,在家歇著。窗外奇景對她吸引力不大,所有的專心都放在了微博上。連著三天,熱搜第一都是一個名字,安藍,熱搜第二也都是一個名字,義千傳媒。

    安藍粉絲忠心護主,個個義憤填膺。義千傳媒這邊罵聲一片,恨不得讓其以死謝罪。符卿卿打來電話時,ipad正好給刷沒電關了機,溫以寧意猶未盡地喂了聲。

    “溫姐,你聽說文組長的事兒了嗎?”符卿卿興致盎然,“她栽了。”

    大概是積攢了太多不服與不快,符卿卿大有揚眉吐氣的愉悅︰“擅作主張,該她的。看這回高總還怎麼護短。”

    溫以寧極少接話,只在最後說了句“週一見”,洩露了她內心酣暢淋灕的快感。

    說起來,這事兒跟她沒有實質關系,但也不是全然無關。義千傳媒做到今時今日地位,小團隊不少,但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溫以寧和文雅。

    前者像一束暗中潛伏的常春藤,給點兒陽光就瘋狂生長。後者恃美行兇,深諳美色之道。兩人鬥了這兩年,各憑本事,平分秋色,也沒見誰討了上風。

    安藍代言的一個智能產品的廣告推廣由文雅一舉拿下,為這事沒少在溫以寧面前得意。三天後有一個上海時尚之夜的活動,主辦方是中|宣部國家電影局,矚目程度頂級,文雅盡職盡責,還真把廣告推到了紅毯秀的黃金位置。金主高興啊,直言以後的項目都給文美人做。

    大概是春風得意難免得意忘形,順風順水的關口,文雅做錯了一件事,她沒打商量,直接要求安藍要在紅毯秀那天,穿她指定的禮服——紅白相間,和代言酒品的瓶身設計遙相呼應,美名其曰軟性宣傳。

    安藍那邊沒有當即表態,只在第二天,風輕雲淡地送來了一份解約合同。

    安大影後最忌他人擅自做主,受不得半分勉強將就,不在意千萬賠償金,不在乎輿情導向,不在乎人情臉面日後好相見,頗有幾分仗勢欺人、恃寵而驕的底氣。

    文雅傻了,公司急了。

    溫以寧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但仇者快的心理,誰沒有?

    週一,艷陽高照,氣溫又直逼三十八度,仿佛昨天的極端天氣是一場幻象。

    義千傳媒坐落陸家嘴中心位置,大廈被陽光一照,氣派晃眼。溫以寧等電梯的時候,符卿卿踩著高跟鞋叮叮跑來,“溫姐,早啊!”

    “早。”溫以寧摘下墨鏡,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什麼?”

    “生煎包子,超難排隊的,沒吃早餐吧?我買的雙份兒。”

    溫以寧笑著說︰“謝謝,我不吃早餐。”

    電梯到,進去後,符卿卿說︰“文組長今天七點不到就被高總叫去了辦公室挨訓,現在還沒出來呢。”

    符卿卿去年就職,雖在溫以寧手下做事,但資歷淺,不敢直呼文雅全名。未等老大開口,符卿卿嘰裡呱啦一大堆︰

    “這事兒客觀說起來吧,我覺得是安藍耍大牌。但現在網上的聲音一邊倒,竟然都站在安藍這邊,單子丟了就丟了,關鍵是輿論壓力特別大,據說周總連夜取消了美國之行,急著回來處理。”

    溫以寧見怪不怪,“她粉絲多,控場控評也很正常。”

    “耍耍大牌發發脾氣也就算啦,為這事兒解約,就因為不高興。這麼做也太撕臉面了,有錢也不是這樣任性的呀。”符卿卿喋喋不休,八卦了好一會兒,才把話題扯回來︰

    “不管怎樣,咱們總算出口氣了。”

    溫以寧不置可否,邁步出了電梯。

    經過高明朗辦公室,確實能聽見裡面傳來的怒薄斥責,還隱隱聽到文雅委屈反駁︰“我哪兒知道那個安藍脾氣這麼臭啊,奇葩。”

    多半是氣話,但高明朗卻發了飆︰“你哪知道?平日你做事謹慎,怎麼這次這麼馬虎?安藍什麼人你查過沒,你擅作什麼主張?”

    後面沒聽見,溫以寧進了自己辦公室。這邊的對話還在繼續,氣氛卻悄然變了調。

    “你凶我幹什麼?我想把事情搞砸嗎?”文雅似嗔似怨,似嬌似嗲。

    “好好好。”高明朗討好地一手攬過她的肩,語氣姿態都放低,“公司那麼多人看著,總得做做樣子不是?”

    文雅臉上挨了對方一親,理直氣更壯了,“這事兒怎麼解決?”

    高明朗被唇上綿軟的觸感撩得起了邪勁兒,大喇喇的三個字︰“急什麼。”

    文雅走出高明朗辦公室是一小時後,溫以寧被叫進去是十分鐘後。十分鐘時間,已夠這位高總衣冠整潔,正襟危坐了。

    又一個十分鐘,辦公室裡傳來悲怒質問——

    “憑什麼讓我給她擦屁股?!”

    溫以寧一句話鏗鏘嘹亮,辦公室門還未關緊,外面挨得近的同事伸頭張望。

    高明朗起身關門,不急不緩︰“公司的共同利益,怎麼能叫為誰擦屁股?我知道你有情緒,這話在我面前抱怨抱怨就行了。上頭領導最喜歡的是什麼你忘了?團結。合作。”

    溫以寧安靜幾秒,平聲道︰“這個爛攤子我收拾不了。”

    “謙虛謹慎,能力出眾,顧全大局。不錯,周總對你的褒獎的確很中肯。”高明朗又走過來,“我已經跟周總匯報過了,公司現在遇到困難,他也贊同這個決定。”

    溫以寧面色如鏡如湖,任這把風吹得再勁再招搖也瞧不出喜怒哀樂。

    她走出高副總辦公室時,一身魚尾紅裙的文雅洶湧澎湃迎面走來,那笑容與高明朗如出一轍,“所有的資料我都整理好了,待會送到你辦公室。”

    溫以寧睨她一眼,清冷又高傲,勝過千言萬語的辱罵。

    消息很快傳出,符卿卿氣瘋,“憑什麼?自己捅的簍子讓咱們收拾?高總護短,還不是因為……”

    “收。”溫以寧打斷,“有些話不該你說,就不要說。”

    符卿卿憋了回去,不服氣地把剩下三字兒低聲罵完︰“……上過床。”

    這種事心照不宣,往好了說,男未婚女未嫁,合理合法。往俗裡說,靠不要臉吃飯也是一種捷徑。高明朗曾經試圖說服溫以寧也別要臉了,一到晚上就發各種性暗示短信,溫以寧一忍再忍,終於在某次高總醉酒忘形,竟給她發了個自己的裸身照片後,爆發了。

    她第二天來到高明朗的辦公室,不坐,不笑,不寒暄,不示弱,不求全,用她一貫的驕矜冷傲目光控制住了場面。

    “高總,您下次做苟且之事的時候,最好去酒店,公司裡,淩晨加班的人不是沒有,聲音小一點,文組長那天都喊破了音,不過以我對女人的瞭解,多半是裝的。您下回再給我發短信,請斟酌用詞,不然下回我會給公司全部員工發一封郵件。”

    溫以寧言簡意賅,“不浪費資源,只寫兩個字——疲軟。”

    自那以後,高明朗再也不敢惹她,不過暗地裡使的絆子倒是越發變本加厲。

    對符卿卿的一通抱怨,溫以寧不持異議,在本上寫了一頁紙,撕下遞給她︰“越詳細越好。”

    她要相關人員的資料。

    符卿卿憋屈,看樣子,空手接白刃,是真的接下了。

    當天晚上,溫以寧就收到了符卿卿的匯總,“除了百度上能查到的,我還托我那男同學打聽了不少呢,不過真假有待考驗。”

    隔壁男同學高中時候追過符卿卿,現在在個挺有名氣的娛樂公司做記者,娛樂圈的邊角八卦不在話下。

    溫以寧看著厚厚一摞紙,一目十行,精揀有價值的便多留意,十幾頁翻過去,從品牌高層、到時尚之夜活動的相關機要人員,

    最後五頁,安藍。

    符卿卿辦事機靈,小女生對娛樂圈本就有興趣,洋洋灑灑,精確到安藍哪月哪日買了哪條珠光寶氣的裙子。她越說越剎不住車︰“我最喜歡她演的《任春風起》,演技超棒的,我同學說,人是真的美,近拍也無可挑剔。人比人氣死人喲。不過脾氣也是真的差。”

    越到後面看得越慢,溫以寧忽然就不動了。符卿卿伸眼一看,來了勁,這才是她此次任務的功勛章。

    “活躍在一線的花旦哪個沒有人脈靠山,可做到像安藍這樣的資源,真的是極品了。”符卿卿湊過去︰“您知道亞匯集團嗎?”

    亞匯集團,前身有一響亮名號,上海唐氏,百年名企,十九世紀的香港貿易洋行揚帆起航,唐氏順應時代潮流,開疆拓土,在水深港闊的維多利亞紮穩腳跟。隨後轉回滬上故土,發展得榮辱不驚,相當低調。

    “幾年前董事局變更,新的首席執行官在董事會上全票通過。”符卿卿眼裡像有火把在燃,“CEO帥得要命,而且很年輕,要不是私生活低調保密,早成網紅了。”

    她情緒澎湃,壓了壓聲音,說︰“安藍真正的靠山,就是這位唐總。”

    大概是小姑娘的聲音過於跳躍,溫以寧竟然岔了幾秒神。她莫名想到昨天,盛夏酷暑裡突降人間的兩分鐘冰雹,極端天氣,總寓意著些什麼。

    結合這個倒了血黴的週一來看,妖艷之象,流年不利。

    溫以寧捏緊紙張的手指暗中較勁,摳疼了自己才慢半拍地鬆開。

    目光落在資料最後一行,三個字︰

    唐其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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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4:45 |只看該作者
二. 花有重開日(2)

    文雅和高明朗這事做得不人道,但也擺明瞭無處伸冤。上頭倒是還有位周總,可這位義千傳媒真正的老大是個溫吞角色,別指望秉公。

    溫以寧很清楚。

    不過沒想到的是,這個爛攤子能爛成這樣。

    她很少接和娛樂圈相關的項目,上手極為吃力。整理出幾位關鍵人物讓符卿卿去溝通,小姑娘鬥志昂揚地去,垂頭喪氣地回。

    “我等了兩小時,好不容易肯見我,說了不到十句話就趕客了,官腔架勢真的絕了。”

    溫以寧問︰“新聞中心的王主任怎麼說?”

    “還主任,我連他面都沒見著,派個小助理就打發了我。”符卿卿連灌兩杯水,嘴角一抹,說︰“這態度,難。”

    溫以寧沒說話,拿起名單看了又看,“請你那位男同學再幫幫忙。”

    “啊?”

    “看能不能聯繫上安藍的經紀人。”

    符卿卿的男同學倒很樂意效勞,他在圈裡小有名氣,撰寫的影評和人物專訪轉發量都很高,互相賣個臉面也方便。安影後年少成名,經紀團隊龐大,管事的那位約不到,勉強約了個助理。

    時間定在週四晚十點,溫以寧親自赴約。新天地一開業不久的清吧,符卿卿還感嘆這回又要經費超支了。

    結果半途接到電話,爽約。

    這助理是個尖嗓門,語速一快更顯風風火火︰“臨時有事,不來了,我也知道你們的想法,別惦記,打住。”

    溫以寧語速比他更快,“再談一次好不好?我們拿得出更好的方案,我們有誠心,也是對上一次的道歉和彌補。”

    對方正在片場,對做事的人嚷了一嗓子,“怎麼幹活的!幹不好就滾蛋!”再對溫以寧說話時耐性更沒了,“說了不行就不行。”

    溫以寧︰“那我把新的方案發您郵箱?”

    助理吼︰“聽不懂人話是吧?你們公司沒點專業素質!別惦記!沒機會!拿著違約金滾蛋!”對方忘了掛電話,十幾秒之後聽到一句“沒誰,一塊牛皮糖,什麼玩意兒,臭傻逼呢操。”

    符卿卿氣極,“怎麼還罵人呢!”

    溫以寧掐斷電話,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剛過七點,光影折進車窗,披了她一肩霓虹。她說︰“下班吧,先送你回去。”

    順暢一路也沉默一路,高架上終於堵住了。符卿卿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我們為什麼不直接聯繫安藍代言的產品公司呢?”

    “這個智慧系列是亞匯集團的產品,如果能說服他們,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這才是源頭啊。”

    溫以寧不發一語,側臉陷在明明暗暗光影裡,似思考又似放空,符卿卿沒有等來答案,溫以寧仰頭靠後,疲倦地閉上了眼楮。

    符卿卿覺得奇怪,這不像她的行事作風,再一細想,倒像是躲著誰似的。

    一頓瞎猜還沒個結果,第二天,一個懂點兒內幕的朋友私下透露,安藍不願意由你們做推廣,亞匯集團同意了,正式的解約函下午就會送達。

    形勢不等人,哪兒還管的著那些小心思,溫以寧拿起車鑰匙就往上海大廈趕。亞匯集團獨佔三層,兇猛霸道。但廣宣部負責人臨時出差,又撲了個空。人家秘書公事公辦的標準微笑︰“陳經理後天回,請您先預約。”

    態度沒話說,但過於標準也意味著冷情。

    溫以寧站在國內一流企業的奢華大廳裡,華燈都朝眼裡刺,冷氣全往身上鑽,耳邊也出現幻聽似的,全是文雅和高明朗落井下石的得意嘲笑。

    溫以寧轉身的時候,背脊疼得厲害,冷汗直冒,不負重壓。

    她覺得這一天已經夠糟糕的了,電話響,是高明朗,約她晚上見個面,說是有事要談。

    台風過境,大風控制了八月的上海城。和風伴雨,大雨點落在車窗上暈出水圈。溫以寧剛進店,淅淅瀝瀝的雨水便開始下了起來。

    “這兒。”高明朗伸手招呼,笑容滿臉。走近了才發現,他今天抓了髮型,用髮膠固定住,是用心打扮過的模樣。

    溫以寧只當工作匯報,坐下後說︰“我試過很多管道,這個推廣案想要繼續做下去,唯一能拍板的只有亞匯集團。安藍代言的本就是他們公司的產品,所以……”

    “下班時間不說這個。”高明朗打斷,眼角的褶子像刀刻的印,他很殷勤地為溫以寧倒了杯紅酒,“嚐嚐,上回去法國出差在一個莊園裡撿漏的好東西。”

    酒液掛在杯壁,一晃,像風中搖曳的紅花蕊。

    “cheers。”高明朗伸手,笑容更深。

    這個公館有兩層,一層對外迎客,歐式復古風精緻高階。二層是幾個小廳,裝修風格冷冽,不對外,都是圈內人相互引薦。

    “其實這個項目讓你接盤,確實有失公允,丟就丟了,任誰都有失手的時候。以寧啊,從你進公司起,我就注意到你了,這兩年你成長很快,我很欣賞。”

    歡快明亮的薩克斯樂曲和此時的氛圍十分相配。高明朗的心思越發藏不住,“你這樣的女孩兒,太招人喜歡,我一直都想好好栽培照顧。”

    紅酒不醉人,醉的是王八蛋。高明朗暗示十足地覆上溫以寧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只要你願意,我幫你把這攤子甩出去。”

    從高處看,這場景還挺和諧。尤其溫以寧沒掙扎沒反抗,反倒鮮眉亮眼莞莞一笑的模樣,又給當下鍍了一層欲拒還迎的曖昧顏色。

    二樓長廊隱匿在做舊的光影裡,存在感很低。牌局已經輪了兩圈,人乏的很,手氣也疲軟,唐其琛乾脆撂了牌,讓柯禮湊個位,自己出來透氣。

    本是背靠著長廊低頭看手機,不知怎的回了神,往直覺中的方向側頭看下去。這一看,看得唐其琛皺了眉。遲疑兩秒,他關了手機轉過身,換個角度確認一眼,心裡便有了數。

    五六分鐘,從溫以寧落座,到她和男人侃侃而談,再到紅酒踫杯,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最後是溫以寧意味不明但溫情款款的微笑——

    都一個不落地落進唐其琛眼裡。

    不用知道前因後果,眼前一幕實在曖昧,女有情,男有意。

    柯禮從裡廳出來,一聲“唐總”頓在嗓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以為唐其琛眼熟那人,答疑道︰“是義千傳媒的高副總。”

    柯禮跟在唐其琛身邊多年,對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揣摩幾分,不過這次卻會錯了意,問︰“需要我去打聲招呼嗎?”

    唐其琛收回目光,“進去吧。”

    兩人並肩往裡走,柯禮說︰“那支廣告的推廣策劃,就是義千傳媒負責的,高副總主管的業務。義千的業務能力在國內相當過硬,不過安藍這次生了氣,小事一樁,卻堅持換公司。”

    這事不算什麼,匯報級別還夠不上到他這裡,唐其琛沒有放在心上,“隨她。”

    柯禮推開門,手擋著讓他先過,唐其琛忽問︰“義千傳媒誰接的案子?”

    “姓文,不過好像移交了,現在是誰暫時不清楚。”柯禮笑了笑,“高副總愛美人,也是業內共識了。”

    唐其琛表情一瞬起疑,有微妙,有猜忌,最後又恢復平靜。以最直接赤裸的東西用來交換捷徑,他在這個圈子見過太多。

    重逢這個詞本身就帶了那麼點情分,在他心裡算不上,頂多是場平平無奇的撞見,最後還以一個不屑的句號收了尾。

    溫以寧五分鐘後從洗手間回來,補了點妝,笑意照人。

    高明朗見過的漂亮女人數不勝數,久了便也沒勁。溫以寧的氣質不算特別柔和,偶爾冒出的戾氣跟玫瑰睫上的刺一樣。男人心思下作,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還想喝點什麼?”他傾身向前,為溫以寧今晚的態度感到驚喜。

    “再喝點酒。”溫以寧伸手越過桌面,拿起酒瓶自己倒了起來。

    “你要不喜歡這個地方,咱們換別處。”

    “換哪兒?”酒液滿了半杯,繼續倒。

    “我家。”高明朗挑明。

    溫以寧點點頭,“嗯。”

    男人笑得眼紋縱橫,迫不及待地起身,邊推椅子邊說︰“放心寶貝兒,這個爛攤子明兒我就幫你推了,不會讓你為難——”

    話還沒說完。

    溫以寧舉起滿杯紅酒,手起杯落,利利索索潑了他一臉,高明朗本能反應地掀了桌面上的東西, 裡啪啦砸了一地,他吼叫︰“你他媽的瘋了嗎?!”

    溫以寧把空酒杯扔他面前,特淡定地擦了擦手,看他一眼說︰“高總不長記性,我只是幫你提提醒。”說完轉身要走。

    高明朗狼狽不堪地追過去,結果被凳子腳撂倒,這一跤摔得重,他氣得嘴角發抖︰“行,行,不知好歹,你行。”

    溫以寧頭也沒回,推開店門,空氣清透,雨停了。

    唐其琛透個氣重回牌桌,手氣反倒更差了。一桌都是衣冠楚楚的禽獸,調侃幾聲唐大老闆承讓,個個贏得盆滿缽滿。

    柯禮從外頭進來,有人問︰“什麼動靜啊!樓下?”

    “不清楚,摔了個人,估計是鬧矛盾的。”話題輕輕揭過,柯禮壓低聲音,問唐其琛︰“安藍電話打到我這兒,她想過來。”

    唐其琛推了牌,手氣邪乎,這盤又得輸,隔了半晌他才說︰“太晚了。”

    柯禮點點頭,走出去給安藍回電話。

    唐其琛昨天才從美國回來,這次在國外待了半個月,高密度工作太費神,於是借著倒時差休息了兩天。

    次日,九點的集團例行周會提前至八點,積壓的工作不少,唐其琛往那兒一坐,各部門有條不紊地匯報。這位少主入主董事局五年,兩年前任CEO,全面主持集團事務,耳濡目染,大家的做事風格也趨於統一,精煉,簡潔,切中要害,沒有一絲贅言。

    會議最後,柯禮問︰“各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留白數秒,剛要宣佈散會,陳颯說︰“唐總,義千傳媒想跟我們繼續溝通產品廣告的後續推廣。”

    唐其琛側頭問柯禮︰“智慧系列?”

    柯禮低聲︰“對,安藍拒絕的那家。”

    “你是主管部門,聽你的意見。”唐其琛放權陳颯,不打算過問。

    得到明確態度,陳颯很快做出決斷︰“他們更換了負責人,姓溫,昨天留了預約。我會讓李主管對接,並且將正式的解約函發過去。”

    最上頭的那位沒再說話,大家合上筆記本準備離座,唐其琛忽然開口︰“溫什麼?”

    “以寧,溫以寧。”

    陳颯負責集團宣發事務多年,心思縝密。唐其琛雖是無意一問,但她聽出了話裡的餘地,試探著說︰“義千傳媒的兩位小花旦都派了過來,誠意還是很足的。”

    這話看似贊賞,但從眼高於頂、業務手腕比男人還強悍的陳經理口裡說出,仍屬不屑一顧。

    語畢,陳颯看向唐其琛,“我會盡快落實新的承接公司,週三前……”

    唐其琛語調平,情緒淡,打斷說︰“先見見,再做決定。”又問︰“約的什麼時候?”

    陳颯從善如流,“明天。”

    唐其琛略一頷首,起身時鬆了鬆襯衫領口,重複一遍︰“陳主管明天跑一趟南邊。這個人你親自見。

    ——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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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花有重開日(3)

    溫以寧接到電話的時候正發著燒,拿棉被捂了一晚上,衣服汗濕了也沒退。接電話時不在狀態,對方重復了兩遍她才聽明白。柳暗花明的喜悅瞬間沖散了身體的不適。

    約的時間是十點半,陳颯的辦公室在二十七樓,溫以寧上去的時候部門正在開會。隔著落地窗,陳颯精簡幹練的形象非常奪目。

    這位亞匯集團陳經理的百度履歷相當傳奇,在國內傳媒圈的人脈交際屬頂級。三十五歲,未婚。曾聽高明朗談起,說陳颯根本不像個女人,絕情冷血,白瞎了那張御姐臉。

    溫以寧站在外頭,玻璃的隔音效果好,聽不見聲音,但能看到陳颯的表情神態,冷目、自如、眉間英氣颯颯。近二十分鐘才散會,助理把溫以寧領進會議室,陳颯似乎不打算浪費時間,坐在那兒看文件,頭也不抬,說︰“耽誤了十分鐘,這個時間我會補償,從現在開始到十一點,交給你。”

    溫以寧拉開椅子坐下,說︰“您好。”

    沒被陳颯的態度唬住,她從容且理性,客套話全部免去,重點放在後續的彌補措施上,條條有理有據。

    五分鐘不到,溫以寧就說完了。陳颯自始至終低頭看文件,“別人都恨不得背個萬字課文,你倒簡單,三言兩語就交差了。”

    溫以寧說︰“我們既愧疚也珍惜這第二次機會,這一次,更多的是傾聽、改正。”

    陳颯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笑。雖是不屑的成分比較大,但陳颯願意打開新的策劃書,逐一對溫以寧發問。

    她在經驗和閱歷上形成碾壓,尖銳、直切要害,很是不留面子。

    溫以寧起先還能從容應付,但問題越到後面越刁鑽,陳颯毫不客氣︰“擅自做主,不溝通,不作為,不能平衡關系,如此不專業,憑什麼值得再次信任?”

    溫以寧沒有巧言吝嗇地辯解,謙虛承認後,以問責開始,以側面宣揚公司優勢結束。陳颯徹底放下手中檔,所有注意力自此刻才全部集中到她身上。

    “沒有怪責過安藍難應付?”陳颯拋出一個很微妙的問題。

    溫以寧說︰“在其位,謀其事。”

    六個字圓得也很微妙,把深意還給了對方去領悟。

    會議室外面,唐其琛站在落地窗的後側看了很久,這個點的陽光西移,一束落在他肩頭,能看見塵粒輕飄,能看清男人襯衫上的淺色紋路。

    “唐總,可以出發……”柯禮走來,在看到會議室裡的人後,頓時失聲。分辨數秒後,既詫異又起疑︰“以寧?”

    唐其琛看他一眼,“記性不錯。”

    柯禮掂量了一番此情此景,心裡實在沒底。不敢催促,也不敢搭腔,兩個男人就這麼站在外頭,唐其琛倒是很專心,看來觀察裡頭有一陣了。

    柯禮也不敢耽誤正事,提醒說︰“宴會的時間來不及了。”

    唐其琛又看了兩分鐘,才鬆口︰“走。”

    賓利已經久候,開上世紀大道,能看見後面的金融中心與明珠電視塔並肩而立。上車前柯禮接到陳颯的電話,這人做事百密無一疏,想讓柯禮打聽一下唐其琛的意思。

    公事公辦,話題的開始就自然多了。柯禮說︰“陳經理見過義千的人了,她覺得無功無過,希望聽聽你的意見。”

    唐其琛微仰頭,闔眼休息,說︰“越到後面越誇誇其談。”

    先揚後抑,但柯禮還是聽出了唐其琛的意思,他對溫以寧的個人能力,仍是贊賞有加的。

    柯禮笑了笑,說︰“業內的通病,她已經做得很好。”又感嘆道︰“好幾年沒見了吧,那時候她還在上大學,剛看到她的時候,我都沒敢確認,以寧長大了。”

    唐其琛睜開眼,側過頭,本就清淡的眸子沉下去,太過平靜,讓柯禮沒來由地緊了心。

    後知後覺,才知道大概是失了言。

    柯禮轉移話題,說︰“陳颯還在等您的意見。”

    唐其琛始終閉目休憩,這一程很安靜,賓利的隔音效果極佳,道路順暢平滑,抖動難以察覺。柯禮等了一會兒便自覺轉過頭,只覺得車內空氣過于粘稠安靜。

    第二個紅燈路口,唐其琛說︰“不選。”

    *

    七點慈善晚宴開幕,冠名善行中國。亞匯集團去年慈善總額八位數,唐其琛本被大會邀請作開幕致辭,但他婉拒了。這位年輕掌門人低調成性,甚少見報,血液都是靜的。

    “您的位置在第一排,左邊,鄰座是紅十字會的林副主席和市秘辦的嚴秘書。”臨近會場,柯禮簡述情況,又說︰“邀請了明星,安藍也在,會在拍賣環節拍出一副翡翠耳環。”

    會場入口賓客絡繹,柯禮跟在唐其琛身後,衝一方向說︰“義千傳媒的高副總也參加。”

    高明朗黑色正裝,身邊攜帶的是紅裙艷麗的文雅。

    “那位就是義千傳媒的兩下小花旦之一。”柯禮笑著說︰“以前不瞭解,現在總算知道兩小花旦的真面目了。”

    柯禮不知道幾日前,唐其琛已經在二樓看見過溫以寧。那日有雨,她與一個男人場景曖昧,實在算不上什麼完美重逢。

    唐其琛掃了兩眼高明朗,正回視線,扣上外套,忽地說了句︰“可惜了。”

    柯禮沒來得及回味這三個字,老闆步履生風地從高明朗身旁走過,人家一聲誠惶誠恐的“唐總!”還沒說囫圇,他置若罔聞,矜傲地入了場。

    明星拍品環節之前,柯禮輕步走到唐其琛面前,微彎腰說︰“陳颯已經知會義千傳媒,終止合作。”

    主持人慷慨激昂,正邀請今晚的第一位明星上場,現場掌聲爆發熱烈。拉明星入陣,能讓善舉博得更多關注。安藍無疑是壓軸,她一登場,才是今晚的最高潮。

    一身水藍色的禮服貼身掐腰,幾年的打磨,已讓安藍的氣質無懈可擊。眉眼間的自信,在看到底下的唐其琛時,忽地飛了起來。

    粉絲克制不住,齊喊︰“安藍,安藍,安藍!”

    主持人接話︰“上個月剛摘得第七屆中影節影后桂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是第三個影后頭銜了哦。”

    唐其琛沒聽太久,對柯禮抬了下手算是授意,自己便離了座。坐姿略久,他的西裝下擺微微起褶,單手入袋,背影的骨相頗為挺拔。

    安藍的翡翠耳環八萬起拍,價格一路高漲,競價到五十萬的時候,滿座衣冠不再吭聲。

    主持人︰“五十萬第一次,五十萬第二次。”

    柯禮舉牌,說了一個翻倍的數字。

    現場嘩然。

    後半段是酒會,唐其琛在側廳接電話,安藍悄悄靠近,試圖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唐其琛早有察覺,偏身一躲,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笑著說︰“有記者。”

    安藍笑容不變,“你沒趣兒呢。”

    柯禮打招呼,說︰“剛還誇你今天狀態好。”

    安藍心情不錯,“要不是今天你會來,我才懶得參加呢,拍了一個月清宮戲,天天頂著頭飾,脖子都快斷了。”

    唐其琛說︰“找老曹給你正正骨。你過去吧,再晚就有記者了。”

    安藍實在不怎麼情願,“那你改天請我吃飯。”

    唐其琛態度溫淡,“去吧。”

    人一走,柯禮說︰“胡總在等您。”

    走去宴廳的時候,柯禮挺輕鬆地聊起︰“陳颯是當面通知的,一聽被拒絕……”

    時不時地有人打招呼︰“唐總。”

    應了好幾個,柯禮才能把話說完︰“說是哭著鼻子離開的。”

    唐其琛似乎沒聽見,對著迎面走來的胡總客氣︰“胡叔比上回見著精神多了,老爺子身體可還好?”

    並肩寒暄,唐其琛善於應酬,在華燈之下顯得風度翩翩。家國時政聊了七八分鐘,胡總盡興得很,“高鐵那個項目耗費太久,國內外那麼多公司競標,多虧你幫襯一把。”

    鐵路局在東南交通樞紐的利民工程,兩個億的項目。胡總的感激真心實意,就著這個又聊了幾句,胡總說︰“推廣也很關鍵,不止是項目完成後,現在就要著手開展,保持在公眾之中的活躍度。”

    唐其琛靜靜聽,幾句之後,他忽問︰“胡總有意向的公司嗎?”

    “那還沒。”

    “我推薦一個。”唐其琛平靜道,“供你參考。”

    *

    柯禮說溫以寧是哭鼻子離開的,她沒哭,哭的是符卿卿。聽到被拒絕的確切回復,年輕人覺得很崩潰,到了夜宵攤還在啜泣。

    溫以寧到底沒忍住笑,把菜單遞過去︰“一天沒好好吃過東西,點你喜歡的。”

    符卿卿悶氣兒呢,“你不氣嗎,怎麼還笑得出來?”

    溫以寧沒回答,對著她後邊抬抬下巴,“這個夜宵攤的老闆晚上營業到三點,回去還得洗洗刷刷,白天也不能貪睡,有孩子要接送上學。上次我在這吃,踫到一桌挑刺的,霸王餐愣是沒給錢。”

    符卿卿大眼睛霧濛濛地看著她。

    “生活不容易,誰都不容易。”溫以寧笑了笑,“努力爭取,坦然面對,至於結果,你別太較勁。”

    符卿卿呼出一口氣,“項目丟了,高總和文雅指不定怎麼嘲笑我們呢,我委屈。”

    夏末的夜風都變靜了,溫以寧似是思考了很久,再一開口臉上帶笑,“你往我身後站,躲著就是了。”

    符卿卿心裡還是很感動的。她跟了溫以寧兩年多,為人謙遜,能力亦出眾。廣告業結識四面八方的人,好像誰都帶了點浮誇氣質。但她的老大不一樣,不阿諛,不媚交。文雅看不慣溫以寧的原因之一,嫌她身上那股仙勁兒,總有裝腔拿勢之嫌。不過符卿卿不覺得,她還挺崇拜的。

    懂規矩,有原則,錢也沒少掙,多帥啊。

    想到這,符卿卿心情好多了,點了好多烤肉委屈道︰“餓死我啦!”

    這事兒失手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溫以寧做好了挨訓的準備,次日一進公司就被叫去高明朗辦公室。不止高明朗,連一把手周總和文雅也在。

    高明朗還記著那晚被潑一臉紅酒的仇,逮著人興師問罪︰“這是什麼情況?”

    他把亞匯集團公章加蓋的通知函拍在桌上, 的一聲︰“週一交給你的任務,週三就給我這結果?”

    語氣是真凶,態度也嚴肅。旁邊的周總打圓場,問︰“以寧,為什麼亞匯的決定這麼堅決,兩天不到,你是不是沒有及時與他們溝通?”

    後頭的符卿卿沒忍住︰“我們第一時間就聯繫了,連安藍的助理也有約的,這個事情交給我們的時候,本來就很糟糕了。”

    正說著,周總走出去接了個電話。高明朗掀起桌上的解約函扔過去,“沒有藉口,這是什麼!”

    幾頁紙落到地上,窗戶沒關進了風,一掃而亂。溫以寧抿著唇,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倒不是她畏懼,事情從一開始,高明朗仗著位高權重就沒打算讓她好過。

    “通知人力資源部,這個月獎金扣除。”高明朗補充道︰“你帶的組,全扣!”

    周總接完電話回來,手機還握在掌心,“不要處罰了。”

    這句話無疑刀下留人,所有人看向他。

    周總難掩興奮,揚著手機說︰“瀚海有意向跟我們談合作,剛中標的高鐵項目都知道吧,那可是鐵路局的重點工程。”周總笑著對溫以寧說︰“晚上你跟我去一趟,胡總欽點的你。”

    罪臣變功臣,處罰自然作廢。當天晚上,溫以寧就見到了這位胡總。五十多歲,儒雅健談。雖說合作的事兒八字沒一撇,但對方主動拋出橄欖枝,無疑是想結個善緣。

    走前,胡總特意跟溫以寧聊了幾句。

    “溫小姐是哪兒人?”

    “H市,南方一個小城市。”

    “我聽過,有機會要去看一看的。你在上海待了很久嗎?”

    “大學四年,去外面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又回來了。”

    “年輕有為。”胡總的語氣很好,少了中年企業家的浮誇油膩,溫以寧倒覺得受寵若驚了。走到門口時,胡總說︰“其琛推薦的人,一直很優秀,認識你們很高興。”

    他伸出手,周總雙掌緊握直點頭︰“希望以後能有合作的機會。”

    胡總看了眼溫以寧,笑了下︰“會的。”

    夜色裡的內環高架車流不息,是上海城繁華與喧囂的流動晚宴。回去時,周總高興極了︰“你還藏著這層關係,以寧,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啊。”

    旁敲側擊了好幾遍,溫以寧始終沉默以對,周總有些掛不住,後半程總算安靜下來。溫以寧一直盯著窗外,被霓虹光影晃酸了眼睛才轉了目光,一低頭,心裡靜得離奇。

    那是好多年前的回憶,她二十一歲,女生最為氣勢如虹的美好年齡。

    不,嚴格來說,那甚至算不上回憶。

    回憶這個詞,本身就帶了點懷念的美好。但對她而言,唐其琛三個字,實在和美好無緣。

    溫以寧閉眼假寐,情緒如雲煙,下了高架橋便已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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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5:14 |只看該作者
四.花有重開日(4)

    這次牽線搭橋替她解決了眼前的困局。高明朗就當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對她笑臉相迎噓寒問暖。溫以寧暗自佩服,明面上也是拾階而下,成全了這一團和氣。

    胡總那邊更是說一不二,高鐵項目沒那麼快開展運營,但一些小項目的推廣還真交了過來。半個月過去,月底業績考核,她這組的績效獎金反而是公司最高的。發工資這天,符卿卿非得請她吃飯,麻辣小龍蝦點了兩大盆,倆姑娘吃得唇紅如血,喉嚨冒煙。

    “我扛不住了,剩下的歸你。”溫以寧眼淚都辣出來了,滿地兒找水喝。

    “寧姐你不是合格的H人啊,H省挺能吃辣的呀。”

    “從大學算,我在上海待了快八年,口味早被改造了。”溫以寧灌了一大口水,又給符卿卿遞去一杯。

    “溫姐,你老家漂亮嗎?”

    “漂亮。”辣勁已經緩了過去,溫以寧說︰“我們家門口有一條江,夏天很涼快,晚上不用開空調。”

    “哇!那你以後還會回去嗎?”

    溫以寧笑了笑,“不知道。”

    符卿卿感嘆︰“上海的生存成本太高啦,我一個月房租兩千,水電費兩百,上班還得轉兩趟地鐵,累死啦!”

    最後一隻小龍蝦解決,她沒摘一次性手套,撚著桌上的龍蝦殼玩兒。

    “而且我們家小汪汪在武漢,好遠哦,他來看我一次來回機票都得一千八,我捨不得他辛苦,可是我真的很想他,來大姨媽的時候想他,出租房裡的水龍頭壞了想他,停電了想他——唔,異地戀好可惡。”

    溫以寧聽她碎碎唸,訴說著生活的不易,愛情的艱辛,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以及眼楮裡仍然不滅的希冀。

    符卿卿的話題延伸很無邊,忽問︰“溫姐,你為什麼會轉行?”

    她無意間看過溫以寧的簡歷,復旦大學英語系,專業八級,畢業後在一家很有名的外譯院工作過兩年,深得領導看重,原是有機會推薦去北京外翻院進修。但這份工作履歷截止於前途坦坦的正光明時,她主動離職,重返上海,跨行換業,一切從零開始。

    符卿卿邊說邊玩那些龍蝦殼,一隻只地擺,佔滿了空餘的桌面。那是一個“汪”字。符卿卿摘了手套,雙手合十對著龍蝦殼許願︰“保佑我們家汪汪漲工資!”

    溫以寧笑了起來,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起身說︰“我去趟洗手間。”

    然後主動買了單。

    月初相對清閑,第二天又是週五,同事們早早討論週末要去哪兒玩。溫以寧也準備下午早點走,結果接到胡總的電話,客客氣氣地邀請她晚上赴個局。一個小型的宴請,胡總人挺好,真心實意地舉薦溫以寧,廣告行業興的是廣結人脈,一圈下來,溫以寧收了不少名片。

    “老胡對美人兒總是格外關照,多久不見你帶人出來了。”說話的姓曾,做貿易的,滿場都是笑臉示人。

    胡總說︰“哪兒話,帶年輕人出來見見世面。”

    “胡總惜才,理解,理解。”曾總語氣敞亮,但眼裡深意猶存。

    溫以寧伸手︰“曾總您好。”

    “好,好。溫小姐很年輕啊,誒,跟老李他兒子差不多大?”

    “那應該同齡。”胡總說。

    “說我什麼呢?老遠兒就聽到了啊。”當事人走過來。

    “來得正好,老李,小博不是回國了麼,多帶他出來,認識一些女孩子也好。”這位曾總真是八婆,喝了點酒亂點鴛鴦譜,指著溫以寧說︰“我看溫小姐就挺合適。九幾年的?”

    溫以寧說︰“92。”

    李總委婉道︰“那比小博大。”

    “有什麼的,大三歲抱金磚,小博更上一層樓了。”

    言詞越來越失分寸,胡總拍拍曾總的肩︰“你家曾思明年齡也合適啊,沒替自己兒子想想,倒記掛老李,大公無私啊。“

    曾總酒勁上頭,大舌頭控不住,“我們家不要這樣的。”

    聲音很小,胡總也已經拉著他轉過身去,是背對著的。溫以寧還是聽到了。周圍還有四五號人,他們也都聽見了。但個個面帶微笑,這只是司空見慣的玩笑,不覺得有何不妥,溫以寧是萬千背景板中的一個,年輕貌美反倒成了別人眼裡的原罪。

    胡總和曾總說了幾句,曾總提聲︰“哦,哦,她是唐總的人啊?”驚愕半刻,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那就難怪了。”

    也不知是哪根神經錯了譜,亦或是曾總嘴角過度理解的微笑刺了眼,甚至可能是某個姓氏撓中了燃點。溫以寧一晚上克制平靜的情緒“咚”的一聲斷了保險絲。

    她問︰“曾總,您家不要哪樣的?”

    聲音不算大,但字字鏗鏘,眾人靜了聲,回了頭,一瞬安靜。

    曾總迷了半會兒,眼神陡亮︰“誒嘿?!”難以置信她的較真。

    溫以寧︰“您說,你們家不要這樣的。”她挺認真地環顧了四周,點點頭,“我就暫且對號入座吧。那麼——初次見面不過十分鐘,您瞭解我是怎樣的人嗎?”

    她是笑著說這些話的,笑容浸潤眼角眉梢,目光掃過去,平靜且堅定。

    曾總被她質問得啞了語,臉色已然難看。

    “玩笑話,不當真。好了,小溫……”準備打圓場的胡總話還未說完,溫以寧打斷,“胡總,還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我與唐其琛先生並不熟。我和他這幾年連面都沒有見過。我不想借誰的面子,更不想讓您誤解。您信任我,讓我做事,我就好好做,就這麼簡單。”

    溫以寧知道這番話不算給面子,罷了,她本就不擅長甚至心底裡是排斥這些帶有偏見的談資。可笑的男尊女卑觀念,把「自以為」當做真理,這就是一種不公正。

    再待下去就沒意思了,溫以寧轉過身,忽地對上一個人,一雙眼。

    唐其琛今天穿得不算特別正式,白衫黑西裝敞開了,能看見腰腹的線條延伸下來,與外套同色系的褲裝恰好融合,擔得起長身玉立這個詞。他站在明亮赤目的燈光裡,本是輪廓溫和的雙眼,反倒顯得清淡寡情了。

    溫以寧與他對視,不卑不亢,經緯分明。

    唐其琛已經站了很久,剛才那番發言也一個不落地聽進耳裡。在場個個人精,嗅出了氣氛中的微妙。短暫僵持,唐其琛正眼不再看她,而是朝前走去,“小東莊玩著牌,柯禮說有熟人,我下來看看。”

    這把聲音沉而有力,很有質感,跟記憶中的某一部分是重疊的。溫以寧還沒來得及體會,唐其琛的聲音又傳來︰“是不太熟,讓胡叔誤會了。”他笑了笑,“曾總還生上氣了?犯不上,別介意。”

    溫以寧的腳步停住,剛偃旗的火苗又竄了起來,轉過身,問︰“介意什麼?介意我闡明事實,介意我為自己辯解?”

    問題直指唐其琛,這一刻,徹底安靜。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溫以寧不是不明白,話說完就後悔了,借酒撒瘋麼這不是?橫豎聽起來都是不知好歹。

    “胡叔上去玩兩把,幾個老同學。”唐其琛繼續跟人交談,似乎什麼都沒聽見,或許是聽見了根本不屑回應。

    朗聲笑︰“不打擾,來就是了。”衣冠楚楚的男人們談笑風生,溫以寧留在原地,一條線筆直分明,劃出了兩個世界。

    沒犯渾太久,溫以寧知道這種局面得給個台階下。她果斷上前道了歉。對胡總說,自己今天失言失分寸,給他添麻煩了。又對曾總說,是自己太較真,冒犯之處請他別計較。

    “怎麼還這麼鄭重了,沒事沒事。”曾總大手一揮,“我說話直接慣了,小溫是吧,別介意。”

    胡總也笑著說︰“瞧我們都把年輕人嚇著了,以後一定注意。”

    這二位客客氣氣算是擺平了。他們說完後在等她繼續。

    三個人呢,最重要的那一位還站在那兒。本以為她會對唐其琛道歉,可等了半天,什麼話都沒再說。

    唐其琛也不避諱,目光平靜看著她。

    溫以寧對胡總略一頷首,說︰“那我就不打擾了。”

    唐其琛也無過多反應,端起酒,跟胡總踫了踫杯,聊起了最近的匯率波動。幾句寒暄,他才仰頭抿了一口。

    熱烈氣氛重拾,唐其琛淺酌的時候,旁人也是相聊甚歡,一派和氣。忽然,唐其琛垂下手,把酒杯磕在桌上,動作不輕不重,但力道還是在那的。

    他說︰“這酒太澀。”

    之前的平靜像是天氣過渡,這一刻才讓人察覺出降了溫。等眾人反應過來,唐其琛已經撂局走人。柯禮在另一撥客商間應酬,笑著說失陪,趕緊跟了過去。

    胡總攔了他一把,微眯眼縫,“小柯,給叔一句真話。”

    *

    這邊應付完,唐其琛沒再去牌局,柯禮跟上面的人吱了聲便也回到車裡,“唐總,回哪兒?”

    “靜安。”

    柯禮吩咐司機開車,掂量了一番,說︰“曾總喝了點酒,說話不太注意,念念她……”柯禮磕了下舌,立刻改口,“溫小姐她才有的情緒。 ”

    後座的人沒說話。

    柯禮︰“其實這事兒還是曾總有失分寸,不過他這人向來這樣,沾不得酒,容易忘形。聽說,上回也是把一員工為難得當場痛哭,醉後失言,確實不太經腦子。不過溫小姐很懂把場面圓回來,還跟他們道歉,其實……”話到一半,柯禮發現自己說得實在過多。

    “唐總,抱歉。”

    燈火輝煌映在車窗上,分散幾縷籠在男人的臉上。

    車行又一程,他忽說︰“我知道。”

    “嗯?”柯禮側過頭。

    唐其琛說︰“委屈了。”

    柯禮跟在唐其琛身邊近十年,是心腹,是最懂老闆心思的人。可這一刻,他捉摸不準了。

    柯禮又想起剛才胡總要的那句真話︰“溫以寧和唐總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柯禮心裡嘆息。

    很多年前,互有好感,有開始另一種關係的可能,可鬧僵時也慘烈決絕,不留餘地。因為溫以寧發現,她的全力以赴是場笑話。

    唐其琛對她所有的好,不過是在她身上看到喜歡過的女人的影子。

    十裡寒塘路,煙花一半醒。

    還有什麼比所托非人更殘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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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注︰“十裡寒塘路,煙花一半醒”引用自魏憲《西湖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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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花有重開日(5)

    半路唐其琛又改變主意,車往芳甸路上開。回九間堂有點距離,近十點才到家。

    景安陽說他回來得太晚,柯禮跟在後頭,解釋說路況不好。唐其琛是真乏了,坐在沙發上閉了閉目,才問︰“父親呢?”

    “書房,陪你爺爺下棋。”

    唐其琛起身上樓,吩咐柯禮去他臥室收一份文件。唐宅是一棟獨立的環水別墅,新中式風,方與圓的概念融入完美,有一種克制的高階感。唐書嶸年事已高,早年做過心臟搭橋術,便一直與兒子兒媳一同生活。

    唐其琛叩了叩房門,踏進書房。

    地毯厚重消音,偶爾棋子落盤成了唯一聲響。黑白棋不相上下,唐書嶸執了一枚黑子堵住了白子的右上路。唐凜略一思索,剛欲抬手。唐其琛彎嘴淡笑。唐凜捕捉到兒子的表情,側頭問︰“有想法?”

    唐其琛笑容深了些,“觀棋不語。”

    唐凜倒坦然︰“說說看,不管怎麼下,這局已是你爺爺的了。”

    唐其琛伏腰,手指一點,“這裡。”

    唐凜皺眉,“自掘墳墓。”剛落音,他眉間成川,妙不可言,“斷了自己的路,這一片兒就空出來了。”

    唐書嶸看了眼孫兒,滿意道︰“一念之差,滿盤皆活,小時候讓你學圍棋的心血沒有浪費。”

    唐書嶸五年前隱退,但至今仍掛著亞匯集團董事局主席的職位,他對唐其琛自小要求甚嚴,就是朝著人上人奔的,小時候學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都忘了,唯有這圍棋成了習慣。也談不上興趣,唐其琛只是覺得,你退我進,黑白博弈,濃縮的是格局觀。

    最後,唐書嶸贏,站起身直了直腰,走到書桌前是要談事的前奏。唐父自覺地離開書房,帶上門。

    唐書嶸說︰“你父親太軟,總想著為留後路,當然得輸。”

    這話是不滿意的,唐其琛笑笑說︰“父親教書育人,胸襟寬廣,做事溫和有序,不是他不好,而是您太厲害。”

    下棋如做人,心境為人都反應在了招數上。唐凜的名字很有煞氣,某種程度上也是唐書嶸的期望,可惜期望落空,唐凜年輕時就對生意之事沒有半分興趣,活得溫文爾雅,最後當了一名大學漢語老師。他與唐老爺子的父子關係一度冷淡,直到唐其琛出生,唐書嶸又看到了希望。

    唐其琛對數字天生敏感,是塊做生意的璞玉,也算「父債子償」,唐其琛在名利場大開大合,青勝於藍,唐書嶸是滿意的。

    聊了幾個最近的工作計劃,唐書嶸點點頭,“我放心你。”

    唐其琛日程緊,能回家的次數很少,不想多談公事,囑咐說︰“早晚涼,您注意身體。”

    唐書嶸忽說︰“唐耀回國,你知道嗎?”

    “聽說了。”唐其琛亦平靜。

    “有機會一起吃個飯。”唐書嶸說︰“總是一家人,他還得叫你一聲大哥。”

    唐其琛沒應沒答,側臉浸潤在柔和的光影裡,掩住了情緒。

    從書房出來,景安陽正和柯禮聊著天,柯禮一向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加之又是唐其琛從小的玩伴,景安陽也把他當半個兒子一般,這會子不知說著什麼,景安陽被逗得滿面春風。

    看到唐其琛下樓,景安陽問︰“夠晚了,住家裡吧。”

    “明兒有早會,不了。”

    柯禮也起身,拿起公事包,“您注意身體。”

    景安陽不留人,送了幾步到門口,唐其琛笑著說︰“今天的耳環很適合您。”

    “安安送的,她去法國參加影展,在一個古董店挑的。這孩子實在有心。”提起安藍,景安陽一臉悅色,“下周讓她來家裡吃飯,你爺爺也想她了。”

    ——

    九月前兩周還天晴燥熱,一場颱風過後,早晚就涼了下來。

    溫以寧擬了一份十月份的工作計劃,準備讓符卿卿通知組員開個踫頭會。可上班半小時了也沒見著人。

    “符卿卿請假了?”

    “沒有啊。”管考勤的說。

    正奇怪,一同事溜到溫以寧的辦公室,壓著聲兒告訴她︰“溫姐,卿卿犯事了。”

    “什麼事?”

    “她搞砸了一個開業典禮,就是那個少兒英語國際培訓班。”這個同事跟符卿卿的關係挺好,往後看了看門是否關緊,才小聲告訴溫以寧︰“徐匯區新開業,本來是要放一支宣傳短片,結果出現在螢幕上的是老闆的,老闆的……”

    “沒關系,你說。”

    “做愛視頻。”

    溫以寧皺眉片刻,問︰“這不是她的工作,誰讓她去的?”

    “文組長說人手不夠,讓她周日晚上去幫忙。”

    溫以寧默了默,“知道了。”

    各司其職,各效其主,文雅指派溫以寧的人,這事兒雖不按規矩,但也不違規。這個英語培訓班是國際連鎖,知名度頗高。符卿卿在開業典禮上犯的錯誤也夠邪乎,那支艷情視頻在數百位賓客面前播放,老闆赤身露體,正上演老漢推車,肉|搏戰相當激烈。當時舉杯暢飲的男主角臉都炸了,全場嘩然,亂作一團。

    公司高層召開緊急會議,一小時過去了還沒散會的意思。一個行政助理中途溜出來給溫以寧遞了句話︰看這架勢,符卿卿是鐵定要開除了。

    溫以寧早上聯繫符卿卿無果,得到消息後立刻找去了家裡。小姑娘一見著人就忍不住哭︰“文組長給我的碟片,說七點半準時放,我被臨時叫來的,根本不知道裡面的內容。”符卿卿啜泣不已,“真的真的不是我。”

    溫以寧默了默,說︰“下次她再找你,聰明一點,找藉口推了。”

    符卿卿紅著眼楮問︰”人事部通知我今天休息,溫姐,我什麼時候能回去上班啊?這種休息不要扣工資的吧?”

    溫以寧沒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把聯繫方式給我。”

    這位視頻男主叫景恆,和未婚妻談婚論嫁在即,沒想到出了這等烏龍。據說女方要解除訂婚,鬧得不可開交。符卿卿想要度過這個坎兒,還只能讓這位當事人親自鬆口。

    “我上門賠罪吧,挨罵挨打我也都受著。”符卿卿喪著一張臉。

    溫以寧看著她︰“挖了個坑等你跳,把你埋了之後,下一個就是我。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符卿卿愣了愣,“你是說文組長她故意……”

    “你心裡有數就行。”溫以寧嘆了口氣說︰“我想想辦法。”

    可真沒什麼好辦法。

    這個景恆不僅有錢,還有點紅色背景,在富二代的圈子裡聲名鵲起。溫以寧帶著符卿卿一起去他公司,直接被前臺轟了出來,守在門口好不容易見著景恆的車,人家掄著胳膊就要下車揍人,他秘書邊攔邊瞪她們︰“還不走?我待會真攔不住了啊。”

    一天下來,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符卿卿已經接到人事部的辭退通知,握著手機當場嚎啕,“我好不容易過了實習期,我男朋友付了首付,我要跟他一起還房貸的,我上哪兒再找工作去。”

    溫以寧緘默不語,任她哭過這茬,心裡也是愁緒上湧。連日來的不順積壓成災,心煩意燥地撕開一條口子,語氣也發泄狠厲起來︰“魚死網破得了,誰也別想好過。”

    符卿卿淚眼看她︰“啊?”

    “傳網上去,鬧大,鬧凶,鬧得他不得安生。”溫以寧說完後沉默垂眼,疲憊道︰“算了,明天再去一趟吧。”

    符卿卿小聲︰“哦。”

    這一趟終究沒去成。第二天剛進公司,高明朗就把溫以寧叫進了辦公室,裡頭還坐著幾個高層,一臉苦大仇深很是嚴肅。

    門還沒關上,高明朗提聲︰“公司明令禁止以非法手段開展業務,你維護自己的下屬是人之常情,但也不能違法違規。”

    溫以寧聽懵了,“什麼?”

    “你自己看!”高明朗敲了敲桌面,上頭擱著手機,溫以寧拿起,越往下翻越擰眉。

    “視頻一出,我們就做了緊急公關,可為什麼從昨晚起,網上就在瘋傳這個視頻了?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高明朗笑得皮肉皆假,猛地拍了下桌子,“你給我好好想!魚死網破,鬧大鬧凶,這話你有沒有說過?”

    溫以寧手心拽緊,眼神一剎失衡,但很快靈台清明,“昨天我去找景總解釋,不太順利,我……”

    “你有沒有說過?”高明朗咄咄逼問。

    溫以寧鬆了掌心,點頭,“有。”

    旁邊幾個高層陸續發話,“小溫,平日看你做事穩重,怎麼能有這種行為?”

    “公司絕對不允許,說嚴重點,這是在試探法律底線。”

    溫以寧辯解︰“視頻不是我傳上網的。”

    高明朗冷不丁地笑了聲,“是不是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傳到景總耳朵裡,他信了。”

    溫以寧變了臉色,才松開的掌心又摳緊了。心尖兒一陣詭異的疼,來得毫無徵兆,來得氣勢洶洶。她似乎聯想到了什麼,但還留有幾分僥倖和餘地。高明朗對她積怨已久,公報私仇,後面的話很是難聽。

    “你自求多福吧,出去。”

    溫以寧走去辦公區,同事們表面平和無常,只在她背後用餘光打量。符卿卿從座位上站起,低著頭,眼神怯懦,想看又不敢看。

    溫以寧站在她位置前,因為背脊挺得太直,倒顯得對方更加可憐相。

    “組長。”符卿卿小聲喊人,連稱呼都變了。

    “回來上班了。”溫以寧以笑示人。

    “溫姐,我……”

    “沒事。”溫以寧盯著她的眼睛,“好好工作。”

    符卿卿從方才的恐慌和慚愧裡緩過勁兒,剛鬆口氣,就聽溫以寧不帶溫度地說︰“以後不要叫我姐了。”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讓符卿卿當場紅了眼。

    ——

    晚上八點光景,月升夜明,把黃浦江沿岸串成了兩條長長的光帶。唐其琛晚上和工信部的陳副部有飯局,這邊結束,又轉場去了另個包間。

    唐家人丁興旺,兄弟姐妹時不時地攢個局,今天正巧在一處,唐其琛便過來打個招呼。支了個牌局,唐其琛心性好,陪他們玩著。

    景恆坐他左手邊,一晚上電話不停,內容語焉不詳,但他的語氣是一次比一次差。

    你別囉嗦,這女人不知好歹,非得給她點教訓。老高怎麼交代我不管,但這女的,以後別想在圈子裡混了。”景恒情緒激動,手肘碰倒了水杯,哐哐當當動靜不小,一時更加惱火:“靠,邪他媽門兒了。服務員,服務員!”

    唐其琛不悅,瞥他一眼,“嚷什麼?”

    柯禮給了個示意,笑著道︰“小事,拿紙巾先擦擦。”然後起身讓服務員進來收拾。

    “一晚上不安生,不想玩一句話的事,我又不攔你。”唐其琛微微後傾,椅子推開了些,左手意興闌珊地搭著椅背,說︰“吃火藥了,嗯?”

    景恆架不住情緒,忙不迭地抱怨開來︰“什麼破公司,還敢號稱業內一流,攪了我的開業典禮,還敢把視頻傳網上,能耐,我弄不死她!”

    桃色視頻滿天飛,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他爸氣得要斷絕父子關係,為了這茬,唐其琛的母親景安陽也跑回母家處理,勸著兄長,護著佷兒。

    一通牢騷,唐其琛始終沒說話。

    柯禮問,“哪家公司?”

    提起就來氣,“義千傳媒。”

    柯禮頓了下,看了眼八風不動的老闆,又轉回頭笑著繼續︰“這種低級失誤確實不該,負責人是哪位?”

    “好像姓符。”

    柯禮心裡鬆了鬆,再看唐其琛,仍是平靜自若。

    “但她的領導,那個叫溫以寧的,敢威脅我,哪兒冒出來的角色跟我玩陰。”景恆抹了把頭發,真怒著。

    幾秒安靜。

    柯禮一時沒底,他猜不透唐其琛的心思,所以不敢擅自表態,唯恐一句話失了分寸,惹了不痛快。正琢磨其中微妙,聲音響起。

    “別太過。”

    唐其琛語調平平,落的每一個字卻清晰透亮,“你不願和張家女兒結婚,這念頭一開始就沒消停過,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目的達成,這事,你不虧。”

    景恆嘴角訕訕上揚,“什麼都瞞不過你。”

    那位未婚妻他實在是不喜歡,但兩家之間利益關係環環相扣,諸多無奈。未婚妻嬌蠻任性,對景恆倒是十分滿意,這種人家最看重臉面,不弄狠點兒,根本無濟於事。景恆瞞過所有人故意安排的做愛碟片,一招破釜沉舟玩得沒臉沒皮。

    唐其琛早已看穿卻不點破,這點心思,在他這根本算不上什麼。

    “但我就是不爽這個溫以寧,敢要挾我,敢打我的主意,我最恨被人威脅。”景恆心氣高,臭毛病一堆,張牙舞爪道︰“老高給了我交待,把她給降職了。我明天就跟圈裡人打招呼,看誰還敢錄用,我讓她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

    “夠了。”唐其琛嫌他聒噪,臉色較方才已是不悅,他身子前傾,右手微屈於桌面,不輕不重地叩了叩︰“網上的視頻我會幫你解決。”隨即吩咐柯禮︰“讓陳颯來處理。”重新看向景恆︰“這件事到此為止。

    景恆嚷︰“可是——”

    “到此為止。”

    一遍重覆。唐其琛平視於他,眼神稍一凝神專注,目光便升了一階溫度,灼得景恆不敢再逞口舌之快而逆大流,只好慫蔫蔫地閉了嘴。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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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花有重開日(6)

  中秋和國慶挨得近,雙節在即,工作量大。溫以甯上周被高明朗名正言順地降了職,但事情還得她來做。整個小組氣氛低迷,人人自危。

  再後來,文雅那邊接了個外企在中國的長期廣告推廣項目,並在討論會上提了個要求,說是要增加人手。
  
  高明朗非常慷慨,“這個時候就不對外新招了,內部調整一下,溫以寧那邊有沒有問題?”

  “我手上跟進的工作也很多,如果再抽調,可能會耽誤進度。”

  “能克服的就克服,能延後的先延後,你和文雅自行協調。”高明朗說得冠冕堂皇,但明耳人都聽得出,溫以寧已經沒了發言權。
  
  當天下午,她組裏的三個員工就來請辭。站在辦公室外面,你看我,我看你,扭捏踟躕,不敢進去。僵持了幾分鐘,門忽然打開了,溫以寧看著他們。
  
  推搡了半天,中間那個才硬著頭皮說:“溫姐,文組長那邊的後制組缺個技術員,她要求我……”

  “是她要求,還是你自己想走?”溫以寧目光淡淡,始終沒挪眼,“如果你不想走,我去跟高總交涉。”

  那人把心虛的話咽下去,不再吭聲。

  溫以寧點點頭,看向另外兩個:“你們呢?”

  沒聲兒,低著頭。

  “好,把調令拿來,我簽字。”溫以寧批准後交還回去,明顯見著他們松了神情。  

  “溫姐,這也是上面的命令,我們不太好拒絕。”技術員小林說得唯唯諾諾,為求心安似的提聲:“以後你有需要,我二話不說幫你。”

  “出去吧。”溫以寧打斷,“幫我遞個話,還有想走的,現在來找我簽字。”

  下午陸續又來了四個,卻始終不見符卿卿。溫以寧直接找到她,“我要出去一趟,把字先簽了。”

  符卿卿條件反射似的站起,碰倒了水杯筆筒,稀裏嘩啦好大聲響。她慌亂且愧疚,憋了一天的話說得磕磕巴巴:“我不走的。”

  溫以寧:“簽字。”

  “我不走。”
  
  符卿卿的聲音提高了,周圍人看過來。她自覺窘迫,眼珠往左往右,再回到溫以甯身上時,生生給憋紅了。

  靜了兩秒,就聽溫以寧說:“你走不走已經由不得你,現在,是我,不要你了。”
  
  到第二天,就剩一個打雜的臨時工還留著。高明朗也不再丟活下來,溫以甯成了閒人一枚,可公司的大小會議都讓她參加,乾巴巴地坐在那兒渾身尷尬。這就是高明朗的卑鄙之處,往人難堪的時候捅刀子,痛,卻偏不讓你出聲兒。

  “聽說了麼,溫以寧的工作歸納給文組長了,成她領導啦。我剛才還看見以寧抱著一大摞文件去複印呢。”

  “不會吧,這什麼世道啊!論工作能力,文雅還不如以寧呢。”

  “那還不是高總一句話的事兒。”

  “說起來,她們那組也是應酬最少的。”

  “這個我知道,因為她自己不喜歡飯局。”

  “可這幾天,文雅天天讓溫以甯去應酬陪客戶,還是巨難搞定的那種。”

  短暫安靜,其中一人感歎說:“其實她這幾年吃了很多苦,一外地女孩兒,在上海立足不容易的。哎,她應該順著點高總。”

  “順了他的風流嗎?”大家掩嘴偷笑。

  一個月來,同事們沒少抱不平,但誰也不敢明裏表態。憐憫也好、公道也罷,別人的故事終究只是夠人消遣的談資而已。感同身受這個詞,在叢林法則的社會職場裏,變得幾近不可能。
  
  週五晚上在中山東路有飯局,陪的客戶是東星電視臺新聞中心主任,新官上任精神得意,酒過三巡之後就有點人來瘋。義千傳媒明年的廣告/投放還得仰仗這位主任,高明朗和文雅當然是順著哄著,這禮拜文雅讓溫以寧赴了四個局,是個正常人都得崩潰。今天喝的又是茅臺,高明朗存了心沒打算讓她舒坦,溫以寧胃裏火在燒,藉口去洗手間才能出來透會氣。

  江連雪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問她兩周沒回去了,什麼時候回家。

  溫以寧掐著太陽穴,在窗邊吹風醒神,“再看吧,最近忙。”

  聽出了女兒聲音不太對勁,江連雪問:“工作順利嗎?”

  “嗯。”

  太久沒和女兒說上話,江連雪不免多念叨幾句:“當初留在翻譯院不是很好嗎,輕輕鬆松,體體面面,哪里用得著現在這樣辛苦!”

  溫以寧提聲打斷:“您能不能不提這事。”

  江連雪來了氣:“我提都不能提了?”

  “不辛苦,挺樂意的。”

  “樂意什麼,你就是強,是一根筋,是不聽勸,事都過了多久了,你是不是還沒放下?……我看你就沒放下過。”
  
  溫以寧安靜下來,斜開的窗戶縫鑽進夜風,臉色一吹就白。母女倆有七八秒沒說話,等江連雪想再開口時,電話掛斷了。溫以寧轉過身,手機還舉在耳畔,抬頭就瞧見了柯禮。
  
  柯禮其實已經留意她有一會了,對上視線也挺自然,客氣道:“以寧,好久不見。”
  
  四年?還是五年?再久遠,也沒法兒裝不認識。溫以甯點點頭,“柯秘書,您好。”
  
  這聲工工整整的稱呼,聽得柯禮面帶微笑。那時候她念大三還是大四,濃妝淡抹總相宜的一姑娘,眉目鮮亮得像是園裏的春景。唐其琛一向情緒不形於色,對誰都親疏有別,但常把溫以寧帶在身邊,幾次私人飯局也不避諱。

  柯禮看得出來,雖未明說,但老闆對這姑娘是不一樣的。

  以寧那時最愛跟他開的玩笑,“柯禮!你辭職算了吧。”

  柯禮也笑,“唐總不會放我走。”

  以寧說:“你辭了,我去他那兒應聘呀。”

  柯禮明知故問:“他秘書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白天黑夜的那種,做得到麼?”

  話裏帶笑,一眼望穿她心思,溫以寧咳了兩聲就跑了,嘀咕說:“臭管家呢。”
  
  時過境遷,事過情變,眉目依稀,卻早沒了那時的和氣。

  柯禮看著她,挺直接的一句話:“生疏了。”然後指了指左邊客氣道:“有空來坐坐。
  
  回到包間,傅西平嚷:“正好正好,來替我兩把,下首歌是我的,我得唱。”

  柯禮擰了擰手腕,走過來,“行。”

  對面的安藍側過頭,瞧了眼螢幕,“又是這首歌啊,西平你是不會唱別的吧。”
  
  唐其琛打出定乾坤的最後一張牌,頭未抬,收了這把莊,瞄了眼數額,才微微靠後,姿態松了松。

  安藍坐在沙發扶手邊,挨著他很近,伏腰幫他數了數,“不錯,西平的都贏過來了。”
  
  柯禮說:“他十有九輸,不見怪。”

  唐其琛這才問他:“剛去哪兒了,這麼久。”

  “碰見一個熟人。”柯禮拆了副新牌,說:“您也認識。”

  安藍隨口:“齊總嗎?我來時碰見他了,還是他幫忙讓我坐的專用電梯。”

  “不是。”柯禮洗好牌,切成兩遝擱在桌中央,“是溫小姐。”
  
  他說得平靜自然,抬起頭,撞上唐其琛也剛好抬起的眼睛,這雙眼睛明明沒什麼情緒,但凝神注視的時候,讓人莫名犯怵。
  
  “哪個溫小姐?”安藍綻著笑問。

  柯禮沒回答,沒敢答,剛才那一眼教他怯了膽量。安藍笑起來時牙白如貝:“姓溫啊,挺特別的姓,誒,其琛,你以前是不是有個高中同學也姓溫?”
  
  安藍的美自成一派氣質,本就背景顯赫,又在娛樂圈磨了多年,毫無疑問的人上人。她情商高,拐著彎地問話,又不表現得太昭然。
  
  就在柯禮認為她的問題要不到答案時,唐其琛竟主動答:“一個有過工作聯繫的人。”

  “業務員啊?”

  “嗯。”唐其琛轉了話題,問她:“你最近碰到事了?”

  安藍也不隱瞞,略起煩心,“是的嘍,明年年初戛納影展的開幕參展影片,總局報上去的名額。女主角遲遲沒定,競爭得厲害。”
  
  唐其琛沒再說話,只吩咐柯禮切牌。

  傅西平唱完歌又過來了,瞧了眼籌碼,按住柯禮直呼呼:“你打你打,你手氣比我好多了。”
  
  一桌人都是嘴皮子熱鬧的,氣氛很是輕鬆。唐其琛偶爾彎起嘴角,面色也是淡然沉靜的。又過一會,他看了看時間,對安藍說:“不早了,讓鄒琳來接你。”

  安藍說:“還早呢,我再玩會兒。”

  柯禮順著老闆的話,笑著說:“再晚點,人就多了,出門容易被粉絲認出來。”

  安藍堅持:“我想再玩一會兒。”

  唐其琛側過頭,看著她。

  安藍眼神放軟,聲音放軟,“就一會兒好不好?”

  幾秒對視,唐其琛視線重回牌桌,挑了個連順打出去。

  “好。”
  
  溫以寧那邊的飯局還在繼續,以前也不是沒和媒體圈的領導吃過飯,這種體制內的還是有分寸,場面話說幾句就完事兒。但今晚高明朗是個能作的主,文雅更是個見風使舵的,仗著身份讓溫以寧作陪,酒水無盡頭。
  
  後來真扛不住了,溫以寧去洗手間吐了一回,顫著身子一轉身,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文雅。文雅喜愛穿紅裙抹濃妝,豐滿高挑人間尤物。她酒氣熏天,笑著問:“吐了啊?”
  
  溫以寧揀了紙巾擦手,看她一眼打算繞過去。

  文雅攔住她,“當初我怎麼看走了眼,你一打雜的臨時工竟然能帶團隊,夠本事的啊。不過現在來看,我還是沒看走眼。”
  
  溫以寧和她站得近,香水酒水混在一塊格外烈。她忍住不適,笑得四平八穩,“那恭喜你,你眼光好。”
  
  文雅最煩她這雲淡風輕的態度,借酒發氣:“你就給我拿勁兒,你一外地來的,沒背景沒關係,真把自己當角色了。”
  
  溫以寧點點頭,“你說得是,你有高總,高總一直把你當角色,我怎麼比得上你。”
  
  文雅表情愈發尖銳,久久不語,最後訕訕一笑,放鬆地攏了攏耳邊碎發,湊近了,“知道我最煩你什麼嗎?就你身上這股勁兒。裝什麼呢?鬥什麼呢?你橫豎就一個輸字。”
  
  末了,七分醉的文雅用上海話不怎麼文雅地罵了一句,而後揚長而去。
  
  溫以寧隔了一會才回到飯局。她補了妝,很有精氣神,落座的時候款款微笑。高明朗和新聞中心的主任已經喝高了,只差沒當場拜把子。他醉紅了眼睛,指著溫以寧,大著舌頭問:“懂不懂規矩,離開這麼久。”
  
  這話重,一桌的人都看過來。

  她說:“去洗手間了。”

  高明朗也不知哪兒來的氣,桌子一拍,“還敢回嘴!”

  氣氛偏了軌,主任深諳領導藝術,笑眯眯地打圓場:“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小溫,小溫是吧,敬你領導一杯酒認個錯。”
  
  這話明面上是幫襯高明朗,其實還是幫溫以寧解圍。溫以寧也懂拾階而下,大大方方地伸手拿茅臺。
  
  高明朗情緒變化無常,很受用,便又嘻嘻哈哈地笑得滿臉褶,“不喝這種。”手指對著右邊的一個電視臺小主管,說:“你倆晚上聊得挺投機啊,你倆喝,鞏固一下感情。”
  
  被點名的男人推波助興,當然樂意,“行嘞,高總您發話,怎麼個喝法?”

  高明朗說:“來個交杯。”

  先是短暫安靜,幾秒之後,起哄聲掀天:“喔哦!!”
  
  溫以寧始終坐在那兒,拿茅臺的動作不停,擰蓋兒,輕輕擱在面前,又伸手去夠了一個新杯,和自己的齊齊整整放一起。倒酒,滿杯,堪堪蓋住杯口還溢滿幾滴出來,誠意十足。
  
  高明朗叼著煙,煙霧繚繞,眯縫著雙眼尚算滿意。溫以寧抬頭,對眾人莞爾一笑,這一笑,笑得唇紅齒白,笑得玲瓏初開。
  
  她站起身,左右手各端一杯酒,從從容容地走到高明朗和文雅座位後,微微彎腰,嘴唇貼著高明朗的耳畔,風情種種道:“高總,這些年啊,我呢年輕不懂事兒,多有得罪您多包涵啦。”
  
  高明朗骨頭都酥了,右手橫過來想要摟她的腰。溫以寧欠身一躲,又看向文雅,眉眼柔順,“文姐,也給你添麻煩了,就像您說的,我一外地來的,是該低調一點,多向前輩您學習。”
  
  “這兩杯酒我敬你們,當是賠罪。”溫以寧仰頭喝光,一滴不剩。酒明明是嗆人的,但她面不改色,空杯一放,手就搭在高明朗肩上,“差點忘了,高總,文姐,你倆還有東西擱在我這兒沒拿呢。”
  
  高明朗想入非非,中了蠱似地問:“啊。啊?什麼東西啊?”

  溫以寧笑著說:“勞煩您倆起個身。”
  
  高明朗一站起,文雅也不好坐著,兩人屁股離座,面向溫以寧,一臉不解。
  
  溫以寧收了笑,抬起手,啪啪的皮肉聲左右開弓,劈臉就是兩巴掌。高明朗和文雅臉往一邊偏,懵了十幾秒才炸鍋——

  “你他媽瘋啦!”
  
  溫以寧有模有樣地拭了拭手,平靜道:“東西還給你們了,收好。”

  然後像個風骨滿身的戰士,在旁人驚恐詫異的目光裏,灑脫俐落地走出了這扇門。
  
  門縫本就敞開半道,溫以寧出來後往右,瞥見走廊盡頭的一道黑色西裝背影恰好消失在轉角。她眼熱,也眼熟,這種感覺像是突然造訪的不良反應,擋都擋不住。
  
  ——
  
  時節已至霜降,意味著進入深秋。外面冷,薄呢衣也抵擋不住低溫。安藍的鴨舌帽壓得很低,又捂著大絲巾遮臉,很難辨出相貌。他們的車有專屬車位,相對私密還算安全。
  
  “剛才那女孩兒還挺敢啊,我一經過就看見她往人臉上潑酒,嚇我一跳。”等挪車,安藍有搭沒搭地閒聊。

  傅西平耳朵立起來:“什麼敢不敢的,女的啊,美麼,潑什麼酒啊,我去放個水錯過什麼了?”

  安藍揚下巴:“就不告訴你。”
  
  唐其琛站得稍後,深色西裝沒扣,露出裏面的同色襯衫,他也不嫌冷。一手輕環胸口,另一隻手掐了掐眉心。這個動作,手腕擋住半邊臉,誰也沒窺見他臉上的那點情緒。
  
  敢?

  呵,她怎麼不敢。

  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柯禮在他身後,思索半刻,還是向前一步,問:“老高那人是個計較的,我下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他站在外邊打電話叫人了。”
  
  唐其琛仍在揉眉心,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柯禮遲疑半秒,繼續開口:“需不需要我去處理一下?”

  安藍不知道這都是誰跟誰,隨口:“處理什麼啊?”
  
  唐其琛的手從眉心放下,對著安藍笑得淡:“車來了,回去早點休息。”
  
  安藍被他這個注視安撫得心曠神怡,又驚又喜又怔然地上了車。唐其琛吩咐司機開車,直到賓士燈影消失,他立在原地,才收斂淡笑,側頭對柯禮說:“去處理。”
  
  柯禮如釋重負,剛要打電話,唐其琛按住他的手機。
  
  “你親自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了一下後面的章節,其實也沒那麼虐,酸甜酸甜的。我覺得這是個過程吧,要是渣渣唐一上來就霸道總裁,眼裏只有你,你必須是我的,我命令你立刻跟我上床……那就不是唐總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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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6:04 |只看該作者
七. 花有重開日(7)

    柯禮找了老關,老關四十有五,年輕時太叛逆被家裡送去了部隊,退伍後繼續不務正業。他和唐其琛淵源頗深,接到柯禮電話後,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這個圈子也是關係網密集,一問就清楚高明朗找的是哪撥人。

    高明朗要求得挺歹毒,多少錢都樂意出,只要把這女人往死裡弄。老關隨後放話,今晚的上海城天氣不好,不生是非,只想和氣生財。

    那些人掂清輕重,自然是給老關面子——高先生今晚這筆生意,多少錢都不接。

    源頭悄無聲息地遏制,柯禮這事兒辦得雲淡風輕。十五分鐘後返回停車場,黑色奧迪Q7停角落,他彎腰對駕駛座說︰“妥了。”

    唐其琛點點頭,示意他上車。

    柯禮說︰“您今天累了,我來開吧。”

    唐其琛手一拂,“自個兒來。”

    柯禮坐副駕,邊系安全帶邊說︰“老關打的招呼,以寧應該沒事了。”

    唐其琛嘴角扯起一個微小的弧,柯禮分辨一會,覺得是諷刺比較多。拿捏一番,說︰“我打聽過了,她是兩年前從H省的外譯機構辭職來上海,跨行轉業做了廣告媒體。高明朗好色出了名,他們那公司也是局勢複雜。”

    頓了一下,柯禮繼續道︰“能立足,已是很不容易了。”

    唐其琛單手控方向盤,語氣平平︰“知道不容易還衝動。你說,這幾年她是有長進,還是沒長進?”

    柯禮啞口無言。

    駛出停車場,並入主幹道,唐其琛才說︰“你為她說的話,多了。”

    柯禮抬手抵了抵鼻尖,點頭,“抱歉。”

    這聲抱歉,唐其琛心裡明白是情有可原的。柯禮跟在他身邊十多年,為他處理過太多人和事,舉止有禮,很能領會要意,正因公事公辦,才難免顯出寡情。別人很難從柯禮口中撬出唐其琛的行蹤,但溫以寧一問,他都樂意告知。

    二十出頭的姑娘一合眼緣,柯助理身上便多了幾分難得的和氣。現在回頭一看,那時候的兩人,關係倒是非常友善的。

    短暫安靜,唐其琛頭往後枕,“安藍在爭取的那部電影叫什麼?”

    “《建國大業》。”柯禮說︰“中宣部和總局的推薦影片,是明年五個一工程獎裡樹立行業典範的標桿作品。”

    唐其琛閉眼休憩,說︰“她需要一部這樣的作品。”

    需要根正苗紅地鍍鍍金,需要做上行下效中的那個上。

    柯禮心領神會,點頭道︰“好,我去辦。”

    ———

    霜降節氣一過,南方步入深秋,桃江邊小鎮的冬天冷意更為提早。溫以寧坐在晃晃蕩蕩的中巴車上,看著白氣覆在車窗,前邊的小孩兒正有滋有味的拿手指在上邊畫圓圈。

    到家的時候,江連雪正在牌桌上大殺四方,麻將聲 裡啪啦,邊上擱著一張塑膠凳,上面是煙灰缸和抽了一半的煙盒。她很驚訝︰“喲,回來了?”

    幾個牌友都是熟人,紛紛回頭︰“寧寧啊,多久沒見著啦,越來越好看了 ——誒,錢錯了錯了,我開了個杠,找十塊。”

    溫以寧笑笑,叫了人就去臥室放行李。門是半掩的,外頭動靜漸小,牌友走後,江連雪數著一把零錢︰“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家裡米都沒了,我還沒去買的。”

    溫以寧從臥室出來,抬手紮著頭髮,“隨便吃點,下麵條吧。”

    她走到門右邊的桌子邊,手指一撚全是灰,於是抽了兩張紙把上面擦乾淨,江連雪說︰“麵條也沒有了。”

    溫以寧動作停了下,又繼續︰“那你去買,我不吃,你總得吃吧?”

    “我減肥。”江連雪上午手氣不錯,一把零鈔丟進抽屜裡,回頭看到溫以寧彎著腰在櫃子裡翻找,告訴她︰“哦,香燒完了。”

    溫以寧直起腰,眼角有了不耐,“打牌就有那麼好玩?一天天的,連飯都不吃了是不是?”

    江連雪嘖了一聲,“我飯吃得好著呢!”

    溫以寧的不耐漸漸轉為不悅,雖不再回話,但這個沉默的氣氛像是插了鋼筋水泥,較著勁,硬的很。江雪連知道她是借題發揮,清了清嗓,討好道︰“我去樓下買香燭,多買點,順便帶點菜,你要餓了,冰箱裡有隻果(蘋果),我給你洗一個唄。”

    江連雪就這點好,性子雖急,遇事不服軟,但眼力靈活,能屈能伸這個詞在她身上體現得淋灕盡致。

    “別去買了,出去吃。”溫以寧習慣了這樣的相處,罷了。

    她從冰箱裡拿出隻果,洗乾淨後放到剛才擦乾淨的桌面上,然後退後一步,稍稍抬起眼睛。

    桌面靠牆正中央,黑白照片瓖在同色系的木框裡,女孩兒的眼睛很漂亮,靜態之下也能感受到它們在閃耀。溫以安很少自拍,也很少出去玩兒,所以當初選照片的時候餘地有限,這是她高三那年的證件照,原片是紅底白衣,撲面的青春氣,當時江連雪不同意,說人都死了,選個深沉點的。

    但溫以寧還是替妹妹選了這一張。

    十八歲很好,美好的一面就以另一種方式長存吧。她想。

    出門前,江連雪以最快的速度化了個妝。她到年底才滿四十五歲,又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那類不老面相,稍作裝扮就很惹眼。她要吃湘菜,風風火火地點了四五個,合上菜單說︰“你團個券,美團上有,100-30.新用戶還有折上折,上回跟你秦姨來吃過,劃算。”

    溫以寧倒著水,手機就擱一旁。

    江連雪端起熱茶,吹了吹氣兒,眼皮也沒抬,“今天週三,你不上班有空回來?”

    溫以寧嗯了聲。

    江連雪也嗯了聲,帶刺兒地說︰“那種死貴的城市有什麼好待的,你掙兩萬一個月又怎樣,一年也付不起一個廁所的首付,壓力大內分泌失調,不到四十就不來月經也是很有可能的——辭了拉倒。”

    溫以寧聽到後面四個字,挺無語。

    “呵,”江連雪不解釋是如何看出來的,越發不屑︰“我覺得你腦子是抽了,放著好好的翻譯工作不要,跑去上海瞎折騰。累不死你。”

    又來又來。溫以寧最煩這事,“你能不提了嗎?”

    “我不提誰提?錯了還不準說?”江連雪上周做的指甲已磨損了顏色,艷紅艷紅的,跟她此刻的情緒似的,“你那復旦白讀了,過兩年奔三十,要什麼沒什麼,可把你給能耐的。”

    溫以寧低著頭,不說話,手指戳著美團一下一下使暗勁。大概安靜了五六秒,手機突然被抽走。江連雪起了身,把她螢幕按熄,窩火道︰“算了算了,我付錢。下個月不要給我打錢了,等你找著工作再說。”

    總之,一頓飯吃得不太痛快。

    溫以寧第二天就得走,大清早的天都沒亮,江連雪這種牌桌賭後基本就是日夜顛倒型,不可能早起。六點四十回上海的高鐵,差點沒趕上,溫以寧找到座位坐下後還在喘氣,她從包裡拿紙巾,一打開,愣了下。包裡一遝紅鈔票,不遮不掩地丟在裡面,倒挺符合江連雪隨心所欲的性子。

    少說也有兩千塊,下個月的賭資估計全貢獻出來了。

    到站的時候,溫以寧收到短信,江連雪︰“育人小學招英語老師,找不著工作回來算了,來回折騰車費不嫌貴啊,作死。”

    ——

    九點多到公司,繁忙景象一如往常。不過每走幾步落下背影,後邊總會有幾雙眼睛瞟過來。

    溫以寧是來辭職的。

    滿打滿算在這公司待了兩年,但自己的東西不多,水杯紙巾幾瓶維生素,一個袋子就能擱滿。她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幾個跟過她的小員工要進來送別,溫以寧衝他們擺擺手,便都止了步。收拾到一半,門口腳步聲齊整,三個保安走了進來,後頭是高明朗。

    高明朗右臉還能看出紅腫,溫以寧那天下手不輕。他心裡記恨,指著說︰“重要崗位的離職牽扯太多保密資訊,按規章制度辦事,給我看好了。”

    這事兒做得挺噁心,溫以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是為公司拿下過幾個口碑案子的人。高明朗瑕疵必報,也就不顧忌什麼人情臉面了。

    保安翻她的東西,一件一件地看,連保溫杯都擰開蓋檢查裡頭裝東西了沒。同事們先是竊竊私語,然後皺眉搖頭,個個義憤填膺卻誰也不敢吭聲。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高明朗也不攔著,故意的。幾個保安搜刮一頓無果,不過不重要,羞辱到了就成。高明朗語氣還挺和善,“我一直就很看好你,可惜了,咱倆沒有師徒緣。”

    溫以寧沒他那麼假,逮住機會不想讓他痛快,點頭說︰“孽緣要了也鬧心,好事,沒什麼好可惜的。”

    她邊說邊打開左邊的櫃子,把裡面十幾本榮譽證書搬了出來,這是這兩年的功勛章。溫以寧把它們塞到高明朗手裡,“我認認真真地來,清清白白地走,問心無愧。——麻煩丟一下垃圾桶。”

    然後留了一個灑脫的背影,沒再回頭。

    ———

    十二月剛開頭就降了兩輪溫,大衣裹身也有點擋不住寒氣。年底收尾工作多,這一周忙著審核報送給證監會的年度資料,到今日才算告一段落。

    傅西平在新天地攢了局,他們這個圈子,玩好的也就這麼一撥。唐其琛從亞匯出來時,天光尚早。柯禮還有事向他匯報,所以也並排坐後座。

    正事忙完,柯禮收好資料,順帶看了一眼微信群,有點意外︰“安藍也在。”

    唐其琛幾不可微地皺了下眉,“她不是在杭州拍戲?”

    “可能提早回了。”柯禮說︰“有一個來月沒見著她了。上周我踫到她經紀人,說是在給《建國大業》拍攝定妝照。”

    唐其琛嗯了聲,沒多提。

    賓利車內空間寬,浮著淡淡的松柏檀泉,是他慣用的男士淡香。工作告一段落總教人愜意放鬆。司機老餘是個老上海,四十出頭開車很是沉穩,他總能繞出不知名的小路,路況良好避開擁堵。

    往七十街的岔口開進去,半舊居民區,小區名兒連唐其琛都眼生。他側頭看窗外,難免留了幾分心思。賓利不疾不徐地開了幾十米,唐其琛忽地開口,“老余。”

    車速平穩落下,柯禮也順著看出去,這一看,先是不太置信,兩三秒仍是遲疑︰“那是?以寧?”

    唐其琛靜著一張臉,幽深得離奇。

    馬路對面的一個酒樓,是在辦結婚喜宴,酒樓外面的空地也被利用起來,搭了個戶外舞臺,看佈置是山寨版的歐式宮廷風,燈光彩帶一個不落。賓客圍了幾圈,臺上的溫以寧握著話筒,不知哪兒弄來的粉色蓬紗裙,不合身,後背還用夾子給夾住。她的妝容很誇張,隔著一條馬路都能瞧見眼影是紫色。

    “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新郎帥氣風度儒雅,新娘風姿翩翩似仙女,當真是天生一對,郎才女貌。讓我們共同祝福一對新人,今生今世,永相伴。”

    音箱效果純粹就是聲兒大,沒有絲毫美感,她裝腔拿調的主持詞全往上揚,音樂放的是一個爛大街的流行曲,溫以寧調動氣氛,又笑又跳地給小朋友發桃心氣球。

    八百一場的司儀費,不能再多了。

    車子還是滑行的,十來秒而已,就把這場景甩出了視線。

    拐上主幹道,柯禮仍是不敢喘大氣。其實唐其琛的反應是非常平淡的,淡到柯禮也拿捏不準半點心思。多年第一行政秘書不是白當,不該說的,他從不亂說。就在他以為這事過去時,唐其琛忽然問︰“她辭職了?”

    柯禮有那麼半秒發怔,他沒料到唐其琛會聯想到這方面去。到了地方,他稍晚下車,進了會所門便徑直往長廊走。

    “這。”聲音出其不意。

    柯禮扭頭一看,驚訝,“您還沒進去呢。”

    唐其琛坐在大廳的單座沙發裡。兩手搭著左右扶手,腿疊著,這人穿著氣度向來超然,只不過人性子冷,遠看更顯不易近人。

    柯禮走過來,剛在打聽消息,手機握手裡還熱著,說︰“辭了,辭了一個多月。高明朗跟圈裡打過招呼。她想繼續在這一行待下去,難。”

    唐其琛沒說話。

    柯禮想來也好笑,“還能當婚禮司儀,挺要強的,跟以前那時候有點像了。啊,您進去嗎?西平催我兩遍了。”

    唐其琛起了身,空調溫度高,他脫了外套,擱在右手腕上,淺米色的薄線衫恰恰貼合,腰身往下連著腿,身材是極好的。柯禮走前邊,“西平今天中午已經喝過一輪了,您今晚要是跟他玩橋牌,一準兒贏。”

    “高明朗是怎麼放話的?”唐其琛狀似隨意一問,但腳步慢了,停了,不動了。

    “不太好聽。”柯禮沒正面回答。

    唐其琛點了點頭,“你給陳颯去個電話。”

    柯禮很快聯想到人事方面的情況,明年的人資儲備需求計劃已經報了上來,陳颯的助理休產假,加上內部福利政策,一年假期,這個職位是空缺的。

    唐其琛沒把話說明,但意思已是顯山露水。不過柯禮沒敢當即答應接這一茬,玩笑話說得委婉︰“如果陳颯也說,她不想得罪高明朗,不敢要呢?”

    當然,這話沒別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唐其琛的角度,權衡著任何一種可能。

    “她要這個人。”

    唐其琛的視線就這麼看了過來,灼灼神情裡映的是天理昭昭︰“——我說她敢,她就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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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6:18 |只看該作者
八. 人無再少年(1)

    溫以寧這段時間也確實過得夠渾噩。

    在君山區那邊接了場婚禮,仲介還得管她拿一半的錢。今天這戶人家挺小氣,她在臺上蹦了倆小時直到宴席結束,主人都沒給她留口飯,說是協議簽好的不管飯。

    晚九十點,又下著雨,公交車半天等不到一輛。溫以寧裹著棉衣,蓬紗裙刮著皮膚有點兒疼,臉上的妝誇張至極,颯颯西風裡跟孤魂艷鬼似的。

    到家,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腳趾頭凍木了,江連雪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也沒什麼問候語和開場白,直接的︰

    “我最後通知你一遍,那學校這週五面試,你週三回還是週四回?”

    溫以寧說︰“我找著工作了,不回去。”

    江連雪在牌桌上,麻將丟得碰咚響,伴著輸牌的掃興更加架不住耐性,凶了起來,“帶種!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帶種!別回了,一輩子別回了!把錢還給我!”

    電話悍聲掛斷,一瞬間耳根子清靜得讓人暈眩。

    江連雪年輕時候脾氣就挺爆,承襲到了中年,她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從她十八歲生了溫以寧就能看出來,有點仙氣兒。不過溫以寧還是能理解,一個容貌人上人的女人,一生卻過成了人下人的樣子,心裡有苦含怨或許還夾著恨,久了,就成了唏噓。

    溫以寧點開微信,把上回走時江連雪給的兩千塊錢轉賬還了回去。剛要熄屏,目光留在了聊天列表裡排前面的一個號上。最後一行話還躺在那——

    “溫小姐,仍希望您斟酌考慮,期待與您會面。”

    工工整整的態度,話裡也有苦勸的餘地。亞匯集團人事部三天前給她打電話時,她還以為是詐騙。後來人家再而三地致電,才相信這是真的。

    相信了,卻茫然了。茫然過後,溫以寧想都沒想就給拒絕了。

    高明朗這人太陰險,在資源和背景面前,她連螻蟻都不算,說到底,還是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她租的這個小區價格不便宜,但當初一沒債務,二也不用養家,想著上班方便咬咬牙也能應付。可一旦失業,生活的獠牙就伴著血盆大口凶殘而來了。

    溫以寧沒空想太多,就覺得,先扛過寒冬臘月,等明年開春興許有轉機。至於亞匯集團這支橄欖枝,世上道理無非就是公私分明才叫活得明白。但這個問題上,溫以寧覺得,糊塗一點是對的。

    這支裹了蜜糖的橄欖枝,她接不起。

    本以為這事兒到這就是一個句號,可週四,溫以寧踫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這天從超市買了些日用品,出來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柯禮開著一輛黑色奧迪,車窗還在往下滑,那張精英臉就跟冰雪初融一般對她微笑。奧迪是官車標配,遠遠一看,柯禮不像做生意的,這麼多年儒雅和煦的氣質未曾改變,倒像政法體系的年輕官員。

    他指了指前邊,“等我一會兒啊,停個車。”

    溫以寧啊了一聲,點頭,“行。”

    這地方不太好停,電動摩托橫七豎八,“慢點兒慢點兒,我幫你看著。”

    柯禮轉著方向盤,挺熟練,“沒事。”

    車停好後,他下車看著她手裡,“東西重嘛,放車上,待會我送你回去。”

    “不重,就一些紙巾牙膏牙刷。”溫以寧沒怎麼接話,跟本能反應似的,對柯禮還有有些防著。說不上是熟,但一說只是認識,好像又輕了。

    柯禮返身從後座拿出外套,邊穿邊說︰“一塊吃個飯吧。”

    他語氣太自然,聽不出丁點別的意圖,態度上就能絆住人,讓你不好意思拒絕。

    溫以寧沒說話。

    柯禮笑了下,“念念,不要跟我這麼生疏。”

    一聲小名沾著舊回憶,綿裡藏刀地往溫以寧心窩上撓。柯助理的精明厲害名不虛傳。這個梗,親近又和氣,再拒絕,反倒顯得自己心裡有什麼介懷了。

    溫以寧欣然答應,“行,想吃什麼?”

    跟著唐其琛多年,柯禮的口味也變得不太嗜辣。兩人就在一個平價的連鎖店吃上海菜,柯禮很直接,就這麼問︰“為什麼不來亞匯?”

    溫以寧靜了幾秒,坦誠道︰“不合適。”

    柯禮笑︰“哪裡不合適?”

    “我不瞭解亞匯,這個職位要求迅速上手,我不行。”溫以寧說的這些也的確是她的真實想法,坦坦蕩蕩的,沒什麼好隱瞞。

    柯禮也沒急著回話,喝了半碗湯才說︰“業務是很多,不過也沒你說得那麼難。你在這個行業也有經驗,過渡期而已。”

    柯禮又看她一眼,覺得此情此景,還是說敞亮話吧。他擱下碗勺,問︰“你是不是顧忌唐總?”

    “沒有。”溫以寧搖了搖頭。

    柯禮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說︰“沒事,你跟我說,悄悄話我保證不洩密。”

    當她小孩兒呢,溫以寧也輕鬆笑笑,“真沒。”

    柯禮嗯了聲,語調比方才正了些,“以寧,機會不是用來浪費的。”

    點到即止,這也是勸人的藝術,再說下去就沒那個意思了。一頓午飯吃得和和氣氣,柯禮跟她聊天,聊的內容也很分寸,隻字不打探溫以寧的私生活。

    那時候倆人就挺合得來,多年了,柯禮以自己的方式告訴她︰你不用防著我,我還是認你這個朋友的。

    吃完柯禮買單,溫以寧跟在他後邊,走出餐廳時,柯禮說︰“週一來吧,十點左右,陳經理也在,你跟她多聊聊,陳颯在這一塊很有經驗,不管結果怎樣,多交流也不壞事。”

    溫以寧沒表態,他就設想周全了。初冬難得的好天氣,樹影細碎斑駁,柯禮的語氣跟這陽光一樣,敞亮且真誠。

    “去了也別緊張,從容應對就可以。我週一不在公司,要去趟國醫,有難處,可以給我打電話。”

    溫以寧問︰“國際醫學中心嗎?”

    “嗯。”

    “那你要保重身體,冬天容易生病。”

    柯禮笑著說︰“謝謝關心,但不是我。是陪唐總去複查,上回體檢有個血象指標不正常。”

    溫以寧一時緘默,提著這個名字,氣氛就悄然尷尬了。柯禮右手握著手機,低頭按亮螢幕,說︰“你存一下我號碼,打過來,我也留個記錄。”

    溫以寧順著話問︰“你號碼變了嗎。”

    說完就悔了,她以前有柯禮的電話,後來中途也換過幾次手機,但這些都有備份,舊號也就一直存了下來。本是無心一問,可柯禮聽完笑了下,嘴角很淺的弧度,卻彎得她渾身不自在了。

    柯禮說︰“這麼多年,早變了。”

    ——

    小聚一場又匆匆告別,溫以寧回家想睡個午覺,窗簾拉得嚴密,被褥也軟和,但她一閉眼睛,腦子裡就是柯禮最後那句話。

    這麼多年,早變了。

    很多年了,能不變嗎?

    這種古怪的自問自答在心裡溜達了好幾遍,溫以寧便徹底睡不著了,順藤摸瓜地往回倒帶,柯禮說週一不在,要陪唐其琛去國醫做複檢。溫以寧想,大約還是那個老毛病。

    她讀大學的時候,唐其琛的胃就不太好。記得有次請他吃飯,沒什麼錢,把人往路邊攤帶,奶茶汽水油炸小丸子,孜然五香辣椒粉刷得足足的,小女生都有點這愛好。

    唐其琛是個很溫淡的人,不怎麼洩露情緒,但喜和厭的標準是從不將就的。溫以寧買的吃食,每樣他都嚐一點,世俗煙火氣最喧囂的地方,這樣一個男人陪著你,縱著你,是年輕歲月裡很難忘卻的心動。

    吃完這頓,唐其琛沒扛住,胃疾復發,晚上就進了醫院。那一次很嚴重,他還做了個小手術。溫以寧內疚得掉眼淚,逃了好幾次專業課來陪他。出院的時候,唐其琛是自己開的車,支走了一大堆陪護,還特地挑的晚上。

    夏夜的光影蕩然,四面八方的風從車窗貫入。唐其琛康復了,溫以寧的心情也好些了,於是伸手出窗,五指張開,天暮時的餘光落在眼睛裡是那麼亮。

    她說︰“哇,我能握緊風!”

    唐其琛的右手覆上她的手背,眉目間的笑意是溫情的。

    他說︰“嗯,我能握緊你。”

    說起來,兩人也沒正兒八經地在一起,看破不說破,大概就是這個境界。溫以寧先喜歡上的唐其琛,情竇初開的年紀,一個這麼閃耀的男人出現,怎麼形容呢?

    就像被半道截了胡——截走了少女心。

    小說電影裡那麼多肺腑愛言,溫以寧覺得都沒自己那句說得好。

    是在唐其琛過生日吧,好像是三十歲,那麼多發小哥們兒跟他鬧,哄著他,捧著他,實打實的兄弟情。唐其琛有點醉,趁大夥兒群魔亂舞的時候,湊近溫以寧耳朵邊,問︰“給我準備什麼禮物了?嗯?”

    那個尾音太妙,生生聽出幾分濃情蜜意。溫以寧心沉了,認真了,看著他的眼睛,小聲問︰“你知道什麼是少女心嗎?”

    唐其琛頓了下,對視著。

    溫以寧說︰“遇見你,我就有了。”

    她眼裡是有光的,能遮罩一切聲音和影像。唐其琛沉默了好幾秒,溫以寧就撅著唇,按他名字的諧音嚷了句︰“臭唐僧呢。”

    唐其琛朗聲笑,眼角細細的紋路輕輕上揚,他問︰“我是唐僧,你呢?你是什麼?”

    溫以寧想說話,他伸出食指比在她的唇瓣上,“噓。”

    然後端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後不太正經地彎了眼角,“嗯,是個妖精。”

    一旦縱容回憶開閘,就跟蝴蝶效應一樣,由不得自己了。想到這,就會想到那,大大小小的,模糊清晰的,串在一起成了亂七八糟的電路圖,亮起來,又暗下去,最後喀嚓的一聲,燒斷了。

    黑暗前的最後一幕,是溫以寧在電梯裡哭著推開他,“我寧願從沒認識你!”

    細枝末節已經記不太清了,但當時唐其琛的表情裡,是有幾分創痛和堅持的。

    那樣的神情,這麼些年,她再沒有見過第二個。

    手機提示音響,磕醒了她最後那點睡意,溫以寧乾脆起床,拉開窗簾,拿起手機,微信消息是之前亞匯集團那位人事小專員發的︰“溫小姐,星期一上午十點,這是公司的地址,還是希望與您會面。”

    消息後面是一個定位。

    上海.浦東.陸家嘴.國際金融中心。

    溫以寧想了想,回了句話︰“謝謝,我會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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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6:32 |只看該作者
九.人無再少年(2)

    亞匯集團不比義千傳媒,後者畢竟只是專業領域內的翹楚。但亞匯下到地方,上到國內外,殊榮沒少拿。政府財稅收入表裡,也是能往前排名次的標桿。浮誇點說,在商海裡淬煉過無數次,這份背景和血統是龐大且正統的。

    柯禮拿她當朋友,但人情世事這東西,人家做足了是修養,是客氣。自己找準位置,是眼力,是道義。

    答應去,是給柯禮一份體面的回應,但能不能留下,還真是要點本事的。

    面試的時候,溫以寧沒想那麼多,怎麼問就怎麼答,盡力了,也沒什麼好緊張的。等待的間隙,她留意了一番這個地方,這是亞匯集團在金融中心三層總部的第二層。數百平,精英感腔調十足,每個人各司其職,規整有序地運作,東面的落地窗是一整片,日出東方,只爭朝夕。

    溫以寧想到一個詞,浩瀚人間。

    結果出來得快,是之前一直和她保持聯繫的人事專員,一年輕姑娘,一雙笑眼通知她︰“溫小姐,恭喜。”

    後來,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溫以寧才知道,其實考核組的意見是不統一的。但最後拍板的人叫夏天,正是那位準備休產假的助理。溫以寧叫她夏姐,夏姐看中的,是溫以寧做過幾件漂亮的推廣案,在業內極具口碑。這是她的本行,她再瞭解不過。

    “基本工作情況就是這樣,還有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我。”夏姐的預產期就是下周,但說事的時候幹練依舊,圓滾的肚皮掩在大衣裡,讓她氣質柔和不少。她說︰“公司下半年的項目多,放鬆不得,時間這麼緊迫,也是為難你了。”

    溫以寧拿著本子記要點,闔上筆帽,“沒事兒,師傅,我能理清。”

    一聲師傅喊得大大方方,承諾也做得坦坦蕩蕩。夏姐就明白,是個伶俐的。

    她笑了笑,“當你師傅,不合格。我這是甩手掌櫃,以後很多事情,你得學,得悟。”

    溫以寧點頭,“您放心。”

    夏姐下巴衝右後方抬了抬。小半月沒開過門的辦公室,她說︰“陳總能當好你師傅,以後跟她好好學啊。”

    連著一周,夏姐親自帶溫以寧,基本就是一邊交接工作,一邊來個風暴培訓,夏姐說︰“陳經理明天從澳洲回來,我帶你跟她踫個頭。”

    溫以寧應著,“行。”

    可第二天卻被通知,夏姐休假了。

    夏天也挺能剛的,淩晨見了紅,特淡定地自己開車去醫院生孩子,順產不順臨時改成了剖腹,早八點的手術。溫以寧還沒來得及去個電話,就被叫去開會。

    部門二十幾號人,主管級別往上,溫以寧的座位是最邊上的,她也謙虛,存在感降到最低,人齊了,陳颯進來,一身淺灰職業裝穿出了氣場,往那兒一坐,眼皮也不抬,說︰“開會。”

    都是老規矩了,輪著匯報,第一個剛要發言,陳颯的聲音,“你去倒水。”

    目光都落到一個方向,溫以寧表現還是自然的。她站起來,用行動做了回應。

    會議小時有餘,溫以寧添了幾次水。以前夏姐的地位高,溫以寧接的是她的班,但大家看出來了,陳颯對新助理的態度,漠然且微妙。

    連著一周都是這狀態,一直都是些打雜的活兒。跟她在義千傳媒被高明朗公報私仇時的狀態有點像。怎麼說呢,名不正,言不順,在其位,不讓她謀其職。有點難堪,也容易讓人非議。

    好在溫以寧和新同事的關系處得都不錯。她基本就是個失寵的人設,收著鋒芒,放下身段,大家喜聞樂見。後來有一同事偷偷問她︰“以寧,你是哪路的關係?”

    這同事笑得無奈︰“咱們陳經理,最不喜歡的就是走後門的關係戶。”

    一句話,溫以寧就明白了。

    ——

    距上次那一輪陰雨降溫的天氣後,上海城這十來天的天氣好得不像話。白日天藍雲潔,晚上也是天清氣爽,月亮擱天上都比平日亮堂。

    往新天地去的路上,柯禮還笑著說︰“今兒穿多了。”

    下車的時候,唐其琛外套放車上,說︰“是挺熱的。”

    傅西平早早支好了牌局,幾個鬧一點的就在一旁唱歌。見人進來紛紛打招呼,唐其琛心情是不錯的,手指輕撩,指了下螢幕又指了指拿麥克風的人,對身後的柯禮說︰“比你唱得還難聽。”

    柯禮誒了一聲,“唐總,我還沒女朋友,別揭短。”

    唐其琛走去牌桌,問傅西平︰“今兒玩什麼?”

    傅西平說︰“玩什麼都是被你玩。這回去北京待了多久?”

    唐其琛落座,“三天。”

    人齊了,洗牌切牌,煙霧繚繞。傅西平叼著煙閑聊︰“該忙完了吧,這都年底了。”

    柯禮坐在邊上,接話,“嗯,行程走完了,年前沒有公差,不過年終各項會議也不輕鬆。”

    牌局十來分鐘,柯禮出去接了個電話,返回時對唐其琛說︰“安藍要過來。”

    傅西平說︰“過來過來,多久沒見她了,正好有事兒打聽。”

    柯禮沒應,直到唐其琛鬆口︰“來吧。”

    柯禮點點頭,剛要回電話,唐其琛叫住他︰“不要讓老余過去。”

    老餘今天開的這輛賓利,車招眼,但這不是主因。主因是幾個月前上過報,被媒體拍到安藍正從車裡下來。影像模糊,但卻很快上了當天的微博熱搜,雖然短短一小時就被人給壓了下去,總歸影響不好。

    那天是唐其琛去美國開會,老余開著這車送他去的機場,結果回來的時候恰好踫見了安藍,安藍那次的行蹤是私人的,沒帶什麼工作人員,想著方便,老余就當了一回熱心車夫。沒想到被拍了,順著車牌號一查就是亞匯集團的。

    流言蜚語向來是見縫插針,為這事兒,老余還被唐其琛斥了一次。

    柯禮反應過來,想了想,問︰“要不,我過去接她?”

    唐其琛說︰“小霍待會也過來,你給他打電話,讓他繞趟路。”

    一個小時後,安藍進來,屋裡瞎起哄的調侃就沒停過︰“喲!大明星,還記得咱們的名兒嗎?”

    都是一塊從小玩到大的,沒那麼多規矩,安藍嫌棄道,“不記得了,值得我記住嗎?一邊兒玩去。”

    傅西平笑︰“是大牌,沒錯。”

    “讓我來看看你輸多少了?”安藍的話是對傅西平說的,但卻親近自然地坐在了唐其琛邊上,看也沒看,隨意一指︰“打這張。”

    唐其琛手裡一個順子,拆不得,眼見著就要贏的牌,他卻含笑應了,真按安藍的意思,把牌拆開了丟,輸得滑稽。

    傅西平嘖了一聲兒,“毛病。”

    安藍心花怒放地懟他︰“管得著麼你。”

    門又開了一回,進來一人,個兒高,年紀輕,短款黑皮衣把上身勾出了線條,寸頭清清爽爽,左邊兒還剃了道很有個性的鉤。人進來後外套一脫,往沙發一坐,擰開一瓶冰的礦泉水一口氣下去半瓶。

    他動作幅度大,裡邊又是件修身的黑短袖,衣擺往上一卷,褲腰的位置露出了隱隱的人魚線,上面一個條形的紋身很性感。

    唐其琛側頭看他一眼,沒說話。半秒之後又側過去,問︰“不涼嗎?”

    霍禮鳴含了滿嘴水,一聽就把瓶子擱回桌上,沒再喝。見唐其琛還是看著自己,又十分自覺地把外套給穿上。

    唐其琛這才繼續打牌,吩咐柯禮︰“給他弄點熱的。”

    傅西平都給看樂了,“小霍只聽你的話,早晚我得錄個視頻發給他的小弟們。”

    霍禮鳴當沒聽見,閉眼睡大覺去了。

    “啊!打這張!”安藍一聲吆喝,嚇得傅西平煙都要掉了,“大影后你可別指揮了,我們這局玩的大,瞧見你其琛哥手上那塊錶了嗎,輸了就是我的了啊。”

    安藍瞪他,傅西平樂死了。唐其琛心情是不錯的,也挺樂意湊這個戲檯子,還真按安藍的意思打出那張牌。

    能不輸嘛。

    傅西平拍桌子︰“錶錶錶!”

    唐其琛右手向上一抬又放下,衣袖就這麼上去了小半截,手腕上的白金錶利利索索給摘了下來。他骨相好,手指微曲時的姿態逆著光,跟藝術瓷器似的。唐其琛把錶往桌上一丟,也不說話,人就微微側身後仰,左手臂搭著椅背,一臉平靜。

    安藍攔都攔不住,“哎!你真給啊!”

    傅西平沒想到他言出必行,雙手作揖就差沒給他磕頭︰“得,送我我也不敢要,要不起。”

    這錶不是時髦新穎的款式,但有故事的物件都帶點兒靈氣,乍一看平平無奇有點年月,但擱唐其琛身上,生生戴出了一種克制的高階感。

    唐其琛難得開玩笑,笑得眼角微揚,理所當然。

    “別理他,我給你戴回去。”安藍揀起錶,挺自然地往唐其琛手腕上探。

    言語親切,跟本能反應一樣。但就是這麼個獻溫柔的示好,被唐其琛一個收手的動作,給打斷了。

    挺輕的一個轉腕、抬手,卻讓牌桌陷入了沉寂。這份沉寂加持了安藍的尷尬。這什麼意思?有意思嗎?

    什麼意思都看出來了,唐其琛是不願意的。

    聚會差不多歇了時,唐其琛去洗手間。傅西平跟霍禮鳴一前一後也跟了過去。多少年的交情了,犯不著有的沒的試探。三十好幾的男人,也早過了折騰感情的心境,傅西平從不喜歡當娘們兮兮的和事佬,明眼看世,只以哥們的立場提醒了唐其琛︰“你今天做得不爺們兒了啊。”

    唐其琛洗著手,水流聲嘩嘩的。

    傅西平背靠著檯子抽煙,“都是從小玩到大的,你縱著點又不會少塊肉。沒瞧見安安發脾氣了啊,甩著臉子就走了,何必呢。當著那麼多人面,她自小就好面子。”

    唐其琛說︰“我有數。”

    傅西平掐了煙頭,“那就行。”

    既是玩伴,又各有圈子,唐其琛的想法傅西平也能摸出個七八分。有情分,也有利益追逐,說多了,就不是聰明人了。傅西平睨了眼旁邊的霍禮鳴,欠兒欠兒地問︰“說說看,你覺得今晚他做得是不是特不紳士?”

    霍禮鳴一正兒八經的酷帥哥,臉上的表情常年平淡,他說︰“我哥不是衝動的人,他有他的道理。”

    問這人基本都是白問,在霍禮鳴這裡,唐其琛的一切決定,他都是無條件擁護的。不過傅西平這回沒調侃,掛著笑,臉上是有幾分認真的。

    他說︰“他不衝動?呵,那是你沒見過他脫了西裝為人幹架,把酒瓶子往人頭上劈的樣子。”

    霍禮鳴頓了下︰“嗯?”

    傅西平挑眉,“——A爆了。”

    零點散局。

    老余的孩子這兩天發燒不退,柯禮就讓他不用等著,放他提前回去了。唐其琛坐柯禮的奧迪,A8不小,但對比賓利就顯局促。

    柯禮問︰“唐總您回哪兒?”

    唐其琛今天坐副駕,也沒閉眼休息,目光對著窗外,柯禮能感覺到,是沒什麼焦點的。

    “你繞繞路。”他說︰“讓我過過風。”

    柯禮把車在紅綠燈調頭,是往金融中心的方向開。夜了,這條路上車也不少,速度不快不慢的五十碼。紅燈的時候,唐其琛看著路左邊的大廈亮燈的那幾處,柯禮也看見了,誒了聲,“我剛看微信的時候,李主管發個朋友圈。陳颯那部門都在加班。”

    柯禮濾了一遍,說︰“最近他們應該沒什麼緊急項目。”

    “亞會展。”唐其琛聲音淡,“下周的。”

    “啊。是。”柯禮應著,也就沒了下文。恰逢綠燈亮,車起步,唐其琛忽說︰“前面變道。”

    城市欲眠,燈影杳杳,柯禮瞬間明白了意思。

    唐其琛把聚會上摘下來的錶,重新戴上手腕,錶扣金屬聲清脆一響,他說︰“上去看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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