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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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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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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2: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沖禹表現得彷彿還有一絲良心和愧疚。可是楊五看著那扇關閉了的房門,心中只是微哂。

  那些成人女裝和女童的衣服是一起抬上船的,就在她被沖禹帶離楊家的第二天早晨。他從一開始就作出了決定,無視了她的年齡,堅決的要把楊五這個小小女童拿去給他的師弟做藥引……或是爐鼎。或許,這個決定作出的比她想的更早,或許在他說出「帶我去見你父母」的時候,她這操淡的未來就已經被他確定下來了。

  楊五推開門,赤著腳走出閣樓,站在二樓的外廊上。

  樓閣之外,是高遠天空,雲層在下方飛快掠過,偶爾能從縫隙間看到大地上的壯麗河山。若從這船上跳下去,應該不會摔死,在半空中就會直接被高空的低氣溫凍死了。

  呼嘯的罡風穿過籠罩著飛舟的力場,變得輕柔溫和,吹拂著她的髮絲和裙角。

  楊五望著雲朵縫隙間閃過的大地山河,當然沒有跳下去自殺的想法。眼下的境況雖然稱不上好,也遠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她上輩子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那真的是再沒有一絲希望的絕望。她扣動扳機的時候,並無絲毫畏懼,反而充滿了解脫。

  能轉世投胎,是一個意外。但這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她便沒想過輕易放棄。

  她只是覺得諷刺。再世為人,居然又遇到了與上一輩子近似的情況。在強者的壓迫下,她的個人意願如塵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著吧。上一世,不也是這麼忍過來的嗎?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壓到肩膀上的山一樣重的責任,起碼這一回,她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聽上去似乎應該更容易一些。

  畢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選擇吧。

  晚上她在大廳裡獨自用飯的時候,沖禹從樓上下來,將幾隻玉瓶丟在幾案上。「咳。」他說,「拿去當零嘴吃吧。」

  楊五平靜的將玉瓶都收進腰間錦囊裡:「謝謝。」

  沖禹忍了又忍,還是沒憋住,道:「這幾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絡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濁化清,強身健體,百病不生。於你身體調理,是極好的。」

  楊五道:「好。」

  這回答簡單又平靜,沖禹一噎,再無話可說。甩甩袖子,上樓去了。

  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或者驚恐委屈,或者憤怒出離,楊五……還是年紀小吧,他想。因為年紀太小,他說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沒明白。

  楊五回到房裡,搖了搖那些玉瓶,聽著都還有空間。便拔開塞子,將幾隻玉瓶裡的東西合併在三隻玉瓶裡,包括沖羽最早給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當時拿到是留作危險時候當救命的藥用的,沒有真捨得當糖豆吃。現在拿出來,和沖禹剛剛給她的幾種丹藥放在一起,無論是丹藥的賣相還是香氣,立刻就看出等級差異來了。新到手的丹藥打開塞子,便滿室藥香,顆粒飽滿渾圓,隱約的流光之下,能看見繁雜的花紋。無怪乎沖禹要特意強調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給她當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麼捨不得了。她捏起一顆泛著粉紅光澤的丹藥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間淹沒了口鼻,一點冰涼但是舒適的感覺浸入肺腑腸胃。她甚至隱隱覺得,連皮膚上都滲出梅香來了。

  生理上的舒適感讓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沖禹辦事不厚道,給出的東西倒真是好東西。

  才剛剛這麼想,腹中忽然有絞痛騰起,來得又快又急。楊五臉色微變,捂著小腹疾步奔進了淨房。這一晚,她來來回回去了五六趟淨房。為了不讓自己脫水,每從淨房出來,便給自己大杯的灌靈茶。

  那靈茶是沖禹船上自備的,比他們在酒樓裡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點。一杯靈茶下肚,剛剛有點虛的身體便感覺回復了不少元氣。她沒有驚動沖禹,因為她已經發現,每去一次淨房,她的身體便感覺輕盈了幾分。她猜到這與她剛剛吃下的那顆丹藥有關。

  折騰了一晚,等到腸胃平靜下來,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伸出手臂時,感覺皮膚像是都變白了一點。

  下了樓來,沖禹已經在坐在大廳裡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楊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顆丹藥,確實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涼之意。抬起手聞了聞,梅香已經散去了。

  沖禹點頭:「看起來乾淨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濁,你多吃點,我師弟很挑的,你身上煙火濁氣太重,肉身雜質太多,他必要嫌棄的。唉,你怎地還是這樣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幾顆,說不得能變白些。」

  楊五轉生以來,受生存條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萬八千里,但她也並不嫌棄自己。但不嫌棄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別人嫌棄。無語的轉過頭去,坐下靜靜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們還能有說有笑。年長者和藹慈愛,年少者單純沉靜,可謂賓主得宜。可當遮羞布撕開,露出後面的利益與目的之後,楊五同沖禹就沒甚好說的了。她其實知道,作為有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面對沖禹這樣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無法改變,她更應該做的是討好眼前強大的修士。

  低頭,妥協,虛與委蛇,這些她都不陌生。年輕時自己在外闖蕩的時候,看人臉色是家常便飯。她原以為她還可以做到。可當她下樓來,坐在沖禹身邊時,她卻發現原來她已經做不到了。

  她已經做了太多年的貴夫人。嫁給那個男人,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他一直不給她,可他的的確確給了她財富、地位和尊榮。作為他的妻子,她幾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頭和妥協。幾十年這樣的生活後,縱然她無力改變眼前的境況,卻也不想去討好奉承壓迫她的人。

  沖禹微歎。

  其實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螻蟻也差不太多。若換了別的人,甚至會覺得這麼做對楊五一個不能修行之人來說不啻於一場大恩德,否則像她這樣的一竅不通之人,這輩子有什麼機會踏足長天宗?幸而沖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於丹道符道,心思單純。這段時間相處,他頗是喜歡這個聰慧的凡人小丫頭,甚至一度為她不能修行而遺憾。

  這丫頭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師弟這毒解了,怕也不會留她在身邊做姬妾。這樣的話,他便把她收在身邊做個婢女吧。凡人壽短,讓她在他的山頭上終老,保她一生無病無痛就是了。

  這樣想著,他才心下稍安。對楊五道:「宗門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楊五放下茶杯,點頭道:「好。」

  遂起身隨著沖禹來到船頭。

  飛舟開始減速並降低高度。待到了雲層之下,沒了遮擋,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巒疊嶂,長河如帶,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這等景象,許多凡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看到。

  飛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減了下來。遠處漸漸能望見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隨著飛舟駛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內的峰影。路上她曾問過這飛舟的速度,沖禹答「日行萬里」。楊五計算一下,相當於時速四百里,以她原來世界的技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但這裡,凡人可還騎著騾子、推著獨輪車用兩條腿趕路呢。

  這日行萬里的飛舟在近虹罩還有幾里的地方減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裡面影影綽綽能看到數十險峰,多條山嶺。沖禹道:「這是護山大陣。」說罷,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門收錄新的弟子,不說那些來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於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見到這護山大陣,也要目眩神迷,歎一聲壯麗。偏偏身邊這來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靜的看著,並沒有絲毫被震撼的樣子。沖禹不由感到一絲異樣。

  忽見那少女模樣的女娃娃嘴角微翹,贊道:「真漂亮。」

  沖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絲異樣卻化去了。他只當是這女娃年紀幼小,又無甚見識,雖然聰慧,到底不能明白這護山大陣的震撼人心之處。卻不知道,楊五前世身份尊貴,丈夫富可敵國。不知道走過宇宙中多少地方,看過多少壯麗奇景。眼前所見能讓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懾,於她,也就只當得一句「真漂亮」。

  船終於駛到虹罩之前,速度緩慢,船頭先沒了進去,並無一絲阻礙。楊五站在沖禹身邊,眼看著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來愈近,也並不慌張。眼睛閉了一瞬,彷彿微風拂面,再睜開,身體已經穿過虹光,進入了長天宗的地界。

  待飛舟完整的穿過虹光,楊五眼前白光閃過,一路上保護著飛舟的力場現了一下形,隨後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風,她新剪的額髮便亂了。用手輕輕的拂開,抬眼望去,饒是她見過許多美景,也要讚歎一聲:「真美。」

  的確是美,如畫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煙雲氤氳。近處能看到一片雨雲緩緩飄動,籠罩之處,灑落一片雨露。遠處,卻有巨大虹橋橫跨數峰。飛舟在山峰間飛行,收了保護罩,卻並沒有猛烈的罡風,風力雖大些,卻吹得令人舒服。

  鶴唳聲忽起。一行仙鶴緩緩扇動翅膀,穿過一片白雲。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清唳數聲,領頭的白鶴一扭長長脖頸,朝沖禹的飛舟飛來。楊五便看到沖禹露出微笑,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把丹藥,朝正在繞著飛舟盤旋的仙鶴拋去。仙鶴們歡快鳴叫幾聲,隊形瞬間散亂,一隻隻攏了翅膀,箭矢般飛速滑翔出去,爭搶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顆不剩的進了肚,又排成一列,飛到船頭盤旋。領頭那隻還低鳴幾聲,扇動翅膀,飛到沖禹身畔,低下了頭去。

  沖禹摸了摸鶴兒頭羽,笑眯眯道:「兩年不見,可想我了?」那鶴兒竟似通人性,鳴叫了幾聲作答。沖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饞嘴!」

  一轉頭,楊五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正看著他:「哦,糖豆啊……」

  沖禹一僵,訕訕道:「都能吃,都能吃!」

  楊五無語轉頭,凝望眼前瑰麗景象。山巒雲霧,只讓她覺得美麗,並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卻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雲,行行仙鶴飛行其間,又有種種異鳥奇獸,或扇動翅膀,或腳踏罡風。然而楊五的注意力卻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愛童兒騎著仙鶴,英氣少年腳踏飛劍,美麗少女攏膝坐著彩綾。亦有中年男子駕著雲霧,端莊婦人乘著碧青巨獸……人來人往,空中時時便有白光一掠而過,端得是交通繁忙。

  楊五凝望著這些人。騎鶴童兒左顧右盼,時不時便往嘴裡填些零食;御劍少年本目不斜視,卻忽然瞥見了彩綾少女斜斜飛過,頓時便一個趔趄,險些從飛劍上跌落,堪堪穩住身形,便滿臉通紅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頭,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與端莊婦人遠遠的便打招呼,於空中匯合,並肩而行,含笑交談……

  和山村裡的人們時常掛在眉間的愁苦麻木不同,他們沒有粗糲的皮膚,佝僂的肩背,他們眸光靈動,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還是成人,都帶著股無憂無慮的隨意。他們是造化鐘靈毓秀的產物,是這天地間的寵兒。

  他們是鮮活的,跳躍的,充滿生機的。

  楊五望著他們,沉靜的眼底被注入了鮮活的生機,轉生以來壓抑在心間的憋悶忽然便散去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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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2: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飛舟向前駛去,所行之處,男子合揖躬身,女子低眉垂首,紛紛行禮避讓。看得出來沖禹在這宗門中頗有地位。

  楊五側過頭去看他。只見他雙手攏袖,眺望遠方。渾身上下,一塵不染,頜下長鬚同闊大衣袖一起在風中翻飛,微笑著向眾人點頭示意。此時看著,真有那麼幾分仙氣兒。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歡喜的。年長的還矜持些。幾個騎鶴童子可沒什麼顧慮,都飛過來嘰嘰喳喳,清脆的童音歡快的叫著:「真人回來啦!真人回來了啦!」

  沖禹不以為忤,還笑眯眯的摸他們的頭,問他們有沒有認真修煉。童子們爭先恐後的表功,一個個都說自己修煉得最勤奮最認真。沖禹哈哈大笑,掏出一隻玉瓶遞給其中一個:「拿去分吧。」

  小娃娃們一陣歡呼,道了謝,騎著白鶴飛跑了。

  楊五看得嘴角微翹。

  遠處又有一隊玄衣勁裝的英武青年,踏著飛劍,衣袂飄飄,隊形整齊的飛了過來。活脫脫便像是剛才那列白鶴的人形版,直直的朝著飛舟飛來。

  「真人!您回來啦!」為首的青年歡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與飛舟並行。

  「小柯。」沖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氣勃勃,聲音宏亮:「今年師侄領了巡山執事。」

  「甚好。」沖禹道,「掌門可好。」

  「掌門閉關尚未有消息。」

  「沖昕師弟如何?」

  「道君安好。沖琳真人每旬往煉陽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沖禹點點頭,微微鬆了口氣,又詢問起他不在的這兩年,宗門中都有些什麼大事。小柯便仔細回憶,認真作答。只是間或往沖禹身後瞟去一眼。

  適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絲靈氣也無,顯然只是個凡女。真人不是給沖昕道君尋解藥去了嗎?怎地帶回個姑娘?若說是半路收的新徒兒,還沒開始修煉,這年紀未免有些大了。若說是外面收的爐鼎……青年小小的糾結了一下。

  這……未免有點太黑了……

  他跟了飛舟一路,及至再沒什麼可向沖禹彙報了的,沖禹也沒有給他引見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訝然道:「直接便去煉陽峰嗎?」

  「兩年了。」沖禹點點頭,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腳踩飛劍,領著他這一隊黑衣執事去巡山了。

  從沖禹問起門中事,楊五便退後了幾步,轉過身去,走到船頭的另一側舷邊看風景。及至小柯離去,聽得沖禹喚她,才轉過身來。

  「那便是沖昕師弟的煉陽峰。」沖禹說。

  楊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蒼翠的山峰映入了眼簾。這,便是她以後要待的地方嗎?

  飛舟駛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開闊平地,緊貼山壁,有宮殿式的飛簷斗拱,朱漆大門洞開,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飛舟懸於地面半尺之地,沖禹帶著楊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禮道:「見過真人。」

  「師弟呢?」沖禹問。

  「道君接了真人的傳音符,本想出迎,誰料剛剛發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鎖,看了楊五一眼。

  沖禹一聽,對楊五說了句「跟我來」,便大步走進門去。楊五腳步微頓,隨即跟了上去。進了大門才知道,怪不得依著山壁而建,原來進了門,裡面便是山洞了。

  一進去便是一處空間極大的山洞,乾燥、溫暖,非但不憋悶,反而覺得比外面空氣還清新幾分。岩壁乾燥光滑,嵌著許多明玉,散發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裡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臺上有主位、几案,台下兩側分列著對稱的客席和几案,這裡像是用來會客的地方。

  沖禹道:「你在這裡等。」說完,便匆匆繞到玉屏後消失了。想來是玉屏後還有通道。

  楊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靜立了片刻。倏地轉頭看去。

  侍女偷窺的目光沒來得及收回來,有一瞬慌亂 ,隨即卻下巴微揚,定定的看著楊五。楊五並不回避,靜靜的看回去。過了片刻,侍女先移開了目光。楊五微微一笑,轉回頭去,繼續欣賞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著瑩潤光澤的玉屏。

  怪不得沖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剛才遠遠的看著,覺得是個美貌的侍女。這會離近了再看,才發現她相貌五官,都只不過是平平而已,不過因為皮膚白皙,所以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剛才在飛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婦人也好,就連那隊黑衣執事,都生得白白淨淨的。沖禹這三綹長鬚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說不得,她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膚,搞不好在這裡反倒成了另類。

  沖禹口中那個十分挑剔的「沖昕師弟」,不知道見了她又是什麼感想。

  楊五漫不經心的想著。忽然一個低沉的年輕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蘇蓉,帶她進來。」

  楊五抬頭,面前只有空闊的山洞,巨型玉屏。那聲音聽起來卻彷彿人就在你身側,嘴唇就貼在你耳邊。大約,是什麼傳聲的神通吧。畢竟這是一個宇宙法則與她的世界大相徑庭的地方,楊五已經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習慣了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蘇蓉的侍女道:「隨我來。」走在前面引路。楊五抬腳跟在後面。

  玉屏後面不僅果然有條通道,還非常寬闊。一路走來,洞壁上都嵌著明玉,光線明亮卻柔和。通道很長,還有許多岔路。楊五目前沒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著記路,反倒有閒情欣賞這奇異的山洞。待走過一段走廊,前面忽然開闊起來。楊五眼前一亮。

  開闊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綠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將碧潭中心一塊拱出水面的岩石攏住。石上一絲塵土也沒有,卻自岩石中生出一叢碧綠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搖曳。

  楊五忍不住在潭邊停住腳步,抬頭向上看去。原來洞頂像個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處,能看見巴掌大的一塊藍天。原來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陽光。

  年輕時候看過的那些仙俠小說忽然被從記憶中翻了出來,楊五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哦……原來,這就是「洞府」。

  蘇蓉聽見身後沒了腳步聲,回頭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們呢。」

  楊五「哦」了一聲,重又邁開腳步。嘴角勾起了淺淺的笑。即將要面對的事情,她目前還無力改變。那麼,作為她以後要生活的地方,起碼這裡的環境很是不錯。在上輩子,她都沒悲春傷秋過,會苦中作樂、能在逆境中發現美好事物,總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過得輕鬆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樣,頂上開了「天窗」的還不止一處。每一處有自然光線垂照的地方,都生著奇異美麗的植物。雖然這洞府裡空氣清新,但楊五的心理作用,還是讓她在看到這些陽光的時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隨著蘇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覺已經深入到山腹深處。到了一處高闊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蘇蓉忽然減慢了步速,微微垂下頭,露出一截雪白脖頸,腰肢輕擺,嫋嫋婷婷的走了進去。楊五跟在她身後。

  「道君,人帶到了。」她向著某個方向垂首道。

  楊五一走進洞裡,就感覺寒意逼人。掃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寬闊,正面的岩壁上,開滿了美麗的藍色蓮花。仔細看,卻發現那些蓮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體,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藍色晶片。這洞頂也開有天井,淡金陽光垂落下來,投落成一個圓形的光斑。光束中卻沒有生長什麼奇異的植物,而是一整塊長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霧在白玉周圍不斷生成,看著就讓人覺得冷。

  這些一眼便掃過,楊五隨即便看向另一側,蘇蓉正對著那邊行禮。

  卻是一個湯池,人高的小瀑布從壘積的石塊上沖下。年輕男人的身體在白色的水流中隱約可見,肌肉結實,腰身勁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楊五站在後面,能清楚的看到蘇蓉原本雪白的脖頸,都變得粉紅起來。

  沖禹籠著袖子站在池邊,見到她來,原本緊鎖的眉頭才放開,露出一絲輕鬆。對蘇蓉隨意的揮揮手,沖著水流下的男子道:「師弟,以後有楊姬在,必會無事了。」

  楊姬?

  是說她嗎?

  楊五抬眼,正好看到轉過身來要退出去的蘇蓉投過來一瞥——恍然大悟的、輕蔑的一瞥。若說適才在入門的大洞中,兩個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輕女子間平等的暗暗較勁。那麼此時,蘇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經變成了充滿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這變化是因為她被喚作「楊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沖刷身體的男子忽然動了,轉身走出水瀑。楊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對接了那麼一瞬。年輕男子長腿一抬,嘩啦一聲,便從湯池裡出來了。他赤著上身,下身倒穿著褲子。待他站直身體,楊五覺得彷彿有一陣清風從他身上拂過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濕漉漉的褲子,瞬間都乾燥了。

  ……真方便。

  這是個高挑瘦削的年輕男人。之前看背影,楊五覺得他皮膚太白了。以她的審美來說,男人肌肉結實,小麥膚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當她看到這年輕男子的面孔時,深覺得小麥色的肌膚也許真的不適合他。

  陌上誰家少年?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著的白色衣袍便乘風般飄了過來。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將衣袍隨意的披上,看著沖禹道:「可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嗎?」

  沖禹捋著鬍鬚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記一開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們試過了,將情況說與我,我和沖琳再合計著看如何調整。」

  他說「差不多都交待了」,卻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麼周天啊,什麼經脈啊。楊五聽不懂,便安靜的站在那兒,目光落在地上。耳中聽著,在沖禹碎碎的念叨中,這位道號沖昕的道君間或會回以「嗯」,「好」,「是」,「曉得了」……

  待沖禹說得痛快了,才想起楊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師弟。一個膚色健康充滿活力,一個白皙如羊脂玉,稱得上最佳膚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個是師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來自山野,黑了點,人不錯。你好好待她。」

  最後一句大約是讓沖昕有些意外,於是楊五很榮幸的被年輕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沖禹又對楊五說:「小五,以後聽我師弟的話,莫要害怕。」他頓了頓,語氣隨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說的話,要記得。」

  楊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記住了。」

  沖禹就對沖昕道:「那我就回去了。兩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沒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師兄。」沖昕道。

  兩個人就從楊五身邊走過。能聽到他們在洞口推讓。

  「行了,別送了,儘快開始吧。記得告訴我效果。」

  「勞師兄為我奔波受累,多謝了。」

  「謝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時,記得一定喊我,你們可千萬別瞎採啊,那個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兩個人的聲音漸輕……

  楊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餘光中飄過,停在她身前。頭頂便為一隻手掌覆住。

  仙人撫我頂,第三次了。

  楊五閉上眼,並沒有抱什麼期望。人總是期盼奇跡,奇跡又哪有那麼容易就發生。或者,哪那麼容易就降臨在你身上。

  「果然一竅不通。」她聽見這個叫作沖昕的人呢喃道。視野裡那片袍角便甩動了一下,飄離了她目光所及的範圍。

  他喊了一聲「蘇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後,蘇蓉就嫋嫋的走進來了。

  年輕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這是楊姬,以後會在我身邊。你帶她去安置。」

  蘇蓉猶豫了一下,請示道:「要安置在洞府裡嗎?」

  沖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沒有空房了嗎?」

  蘇蓉道:「有的。」

  沖昕便道:「隨她挑一間,隨便哪裡。」

  反正不會是洞府裡——楊五旁聽著,已經懂了。她抬起眼,沖昕已經轉過身,朝著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給她一個後背。蘇蓉則道:「隨我來。」

  對用後背對著你的人,不用講禮貌。楊五正好把行禮都省了,直接跟著蘇蓉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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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2: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出了洞府,還不到中午,外面還陽光明媚。

  楊五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是深秋,路上走了一個多月,算起來應該已經入冬了。長天宗這裡卻看起來像是夏天。

  沖羽說他的飛舟日行萬里,馬不停蹄的飛了一個多月,照他的說法,這長天宗與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萬里。楊五覺得不太靠譜,估量著著所謂的「萬里」大概就是個虛數而已。但這片大陸著實廣闊,這是她親眼所見的,無需置疑。兩處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氣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飛舟上也是溫暖如春,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齊,是大塊的石板鋪就的。蘇蓉走路很快,腳下生風。單看她現在走路的樣子,很難想像她每次出現在她家道君面前時,都能走得嫋嫋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楊五都在刻苦的鍛煉身體,托沖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長的腿邁開,倒也能跟上蘇蓉的速度。

  但也不難感受到,前面這位煉陽峰主的侍女,顯然是沒打算體諒一個凡女的體力的。反倒是回頭看她能跟上,皮膚白皙的侍女還蹙了蹙眉。

  「下面這些房子,你自己選一間。」

  楊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棟棟房屋高低錯落的分佈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磚瓦房,都是獨門獨院,相互之間離著頗遠的距離。從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間,由石板鋪就的小路相連。

  「隨便挑一間就行了。外面模樣不同,裡面其實都差不多。」蘇蓉催促道。

  楊五眼睛掃了一遍,「那間吧。」她選了一間竹舍。

  蘇蓉便帶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籬笆,透著幾分隨意的灑脫。吊腳房,離地有膝蓋高,房中桌椅箱櫃、床榻浴盆馬桶都是齊全的,只是許久無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塵。這都沒關係,淨房裡也有冷熱銅水管,足夠她驚喜了。

  「砰砰」幾聲,幾隻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來沖禹飛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籠。

  「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蘇蓉四下打量著,就準備抬腿離去。

  「現在就有事。」楊五攔下了她,微笑道,「你會不會清淨訣?會的話麻煩幫個忙,這裡灰塵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見得能收拾完。」

  清淨訣誰不會啊,那是引氣入體之後首先要學的法術。不說她,連宗門裡那些剛剛開始煉氣的童兒都使得熟練。蘇蓉便實在說不出「我不會」這樣的話來,不情不願的捏了個訣。彷彿清風拂過,原本積塵甚厚的房間裡剎時變得一塵不染。

  楊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攔住了準備抬腳就走的蘇蓉:「還要麻煩你,馬桶和浴盆,我想都換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沒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煩你幫忙準備。」

  對這個新來的楊姬這麼熟練的支使她,蘇蓉心底很有幾分不快。但她還沒摸清楊五的底兒,也不敢貿然發作。微感不耐的說:「知道了,待會我會安排人來,你跟他說就行了。」

  楊五得了承諾,讓出路,微笑道:「那麻煩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稱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爐鼎,可謂是身份低賤。可不知為何,蘇蓉卻從楊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種矜持的、高貴的姿態。有那麼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靜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來的氣韻壓制住了。真是見鬼!

  大概這個楊姬在凡人國度裡有著什麼高貴的出身吧,蘇蓉猜測。那又怎麼樣呢,一腳踏入宗門,從此只論資質、修為、道法。外門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沒有,照樣要領一份執役,給內門弟子跑腿打雜。

  她壓住心底不快,問道:「倒是還沒問你,你是開了幾竅?有五竅嗎?」

  楊五沒有回避,誠實答道:「不,我一竅不通。」

  蘇蓉板著臉:「別逗我,我認真的。」

  楊五卻道:「我也是認真的。」

  蘇蓉愕然。仔細看楊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認真的。「一竅不通?那你怎麼作爐鼎!」她訝道。

  「所以……」楊五的手拂過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誰說我是爐鼎了?」  

  蘇蓉一呆。無論沖禹還是沖昕,倒真沒人說過楊五是爐鼎。但他們叫她楊姬,蘇蓉就自然而然的想當然了。

  「那你……是來給道君做妾的?」蘇蓉無比糾結,「可你一竅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門裡還沒聽說過哪位師伯師兄身邊有凡人姬妾的。何況你……這麼黑!」

  納凡人做妾已經夠跌份的了,要是個天香國色的也還說得過去。可這個楊姬,相貌也就比她強那麼一丟丟(蘇蓉真心是這麼認為的),關鍵是她還黑!蘇蓉入門也不少年了,就沒見過宗門有哪個女弟子黑成這樣的。大家都是修煉之人,本就有靈力滋養身體。又有幸被長天宗收錄門牆,宗門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鐘靈毓秀之地,靈氣濃郁。長期在這種地方生活,個個都被養得白皙嬌嫩。

  又來了。看著蘇蓉眼神有點呆滯,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能感覺到這姑娘腦子裡在跑馬了。楊五捏捏眉心。關於她膚色的問題,這個純粹是審美的差異,她自己就覺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聲,提醒道:「你不是忙嗎?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擱你了。」

  蘇蓉回過神來,看了楊五一眼,心情複雜。

  沖禹真人出去一趟,給道君收了個妾回來。可他怎麼這麼眼瘸呢!要是這種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蘇蓉咬咬嘴唇。她倒還沒昏頭,心裡是知道不管怎麼樣,道君是沒可能看上自己的。於是她就糾結在了「為什麼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卻能?」這樣的問題上。忿忿的瞪了楊五幾眼,氣呼呼的走了。

  楊五站在門口,微笑提醒:「我要的東西請別忘了。」

  看著蘇蓉走遠了,她才細細打量起她這新住處來。

  剛才在坡上她就瞧見這處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歡上了。此刻細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裡稀疏的幾竿竹子,雖然根本不能跟沖昕洞府裡碧水潭中那一叢碧綠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這小院中婷婷搖曳,看著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隱約能看出以前修整過的痕跡,有點像小塊的田地,不知道種下的是什麼,有些荒蕪了,有些卻瘋長。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後好好收拾收拾這小院。

  竹舍結構簡單,算起來,是四間半房。正房進門有桌椅,裡間有床榻衣櫃,窗邊還有梳粧檯,只是上面的銅鏡不知道多久沒用過,生了綠鏽。蘇蓉一個清淨咒也去了那層鏽,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臥室向裡還有半個梢間,裡面有浴盆馬桶,卻是淨房了。和臥室對稱的,正房的另一側的裡間,有書架書桌,一看便是書房的樣子。

  按照房屋的結構,正房的兩側還有廂房。臨著臥室一邊的,是間整齊的廂房。裡面沒有桌椅,只有幾排竹子製成的架子,不過上面都是空蕩蕩的,看著像是存放物品的倉庫。靠近書房這一側的,是個敞軒,有頂有柱,卻沒有牆。楊五一看就喜歡上了,尋思著這位置放張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廡下,看著其實有點荒的小院,忽然悵然。

  一棟帶著小院的獨棟小房,不就是她年輕時的夢想嗎?

  她其實從不是什麼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著祖父和叔叔嬸嬸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靜和美。她雖然意外的獲得了能與其他世界進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卻也並沒被激發出什麼野心。她後來之所以會離開母星獨自闖蕩,到處尋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還能強化系統宿主的基因。

  身為一個武者,她熱愛家傳的武道,更熱愛身體不斷變得更強的感覺。但,她的野心也就僅止於此了。她的年紀漸漸大了,家人開始催促她。作為一個年輕姑娘,她自己也對戀愛、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帶小院的獨棟小房,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兩三個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為她是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的。

  誰知道人生怎麼就會那樣峰迴路轉,跌宕起伏呢?

  那個可以一言就決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發現了她基因的特別。他想要這優秀的基因,換言之,他想讓她給她生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所以,他決定娶她為妻。她都已經說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母星的最高領導人,那位頭髮斑白的老者,卻在她面前深深的彎下腰去,懇求她去做那個人的妻子,懇求她為那個人生一個帶有她母星血統的孩子。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連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佔領已經有幾十年了,在嚴厲的殖民政策下,既無技術又無資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慘淡。種族的未來沒有希望。當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絕密檔案,她才知道母星被佔領之後的這幾十年,有多少同胞為了種族的未來,前赴後繼,英勇犧牲。

  他們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犧牲。他們求她去嫁給一個身份高貴的男人,成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無法拒絕。她於是終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選擇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她捏著政府列出來的長長清單去和那個男人談判,當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後,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許多人眼裡,她這個來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簡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貴的身份,常人難以想像的財富,住在宮殿般的大宅裡,過著夢一樣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願、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矯情。她那一座小院的夢想,是那麼的可笑。

  既選擇了母星的未來,便是放棄了自我。她沒有資格矯情。

  後來,她真的給他生出了血統優秀的繼承人,對那男人的野心來說,是很重要的助力。對她來說,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統,從此保證了她母星的未來。但,這場交易得來的婚姻,卻並不能因此就結束。她嘗試過,掙扎過,卻一直都還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著。

  直到她死。

  楊五看著籬笆牆裡幾竿翠竹搖曳,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視野中忽然有異樣,她抬眼,看到有人從山路上朝著這邊來。這些錯落在山麓間的院舍全是空的,來人只能是來找她的。她便繼續站在那裡等著。那人腳程極快,眨眼功夫就已經到了籬笆牆外,是個穿著灰衣短打的壯實漢子。相貌端正,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

  「可是楊姬?」他抱拳問。

  「正是。」楊五頷首。

  「我名叫徐壽,是咱們煉陽峰的執役。蘇蓉叫我過來,協助姑娘打理房舍。姑娘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有勞了。淨房裡的用具都想換新的,也還沒有床單被褥。還有……」楊五頓了頓,問,「我看了這裡,沒有廚房,我三餐怎麼解決?」

  徐壽看著壯實得像個打手,頭腦卻條理清晰。一條條的回答她:「姑娘得先去籍簿司登記身份,再去勤務司領日常用具物品即可。至於吃飯……」

  他微感為難道:「咱們煉陽峰沒人起火。」

  楊五道:「你們都辟穀了?」

  徐壽說:「只有道君辟穀了。蘇蓉她不肯吃飯食,一直吃辟穀丹。」

  「那你呢?」

  「早飯我是隨便吃點,午食、晚飯,我都是去金虹峰的大飯堂吃。」

  「我能在那裡吃飯嗎?」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那裡都是外門弟子,我怕楊姬嫌飯食粗陋。」

  楊五笑了:「我一個凡人,嫌宗門飯堂的飯食粗陋?」

  徐壽也笑了。他是聽蘇蓉說了,這個楊姬一竅不通,是個不能修行的凡人。而且「相貌粗陋,黑不溜秋,是撞了什麼大運,竟能讓道君收作妾侍?」

  一竅不通大約是肯定的了。但「相貌粗陋、黑不溜秋」……他忍不住多看了楊五兩眼。確實是有點黑,但不是那種讓人看了會生厭的黑。仔細看,這膚色其實……不難看。

  至於「相貌粗陋」……蘇蓉啊,你是不是眼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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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2: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兩人一笑,生疏之意便去了幾分。

  徐壽看看日頭,道:「時間還來得及,姑娘先隨我去籍簿司做個身份登記吧,也好先將身份銘牌領了。」

  楊五道:「好。」

  徐壽便也取出一隻小船,只不過小船展開也不過就是一隻不帶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樣子能坐五六個人。沒有槳,船尾倒是有櫓。楊五坐進去,小船便浮了起來,緩緩升空,漸漸加速。不只是外形,速度上也根本沒法和沖禹的飛舟相比。

  小船飛離了山峰,向下看去,山谷青翠,河流盤捲似銀帶,景色甚美。楊五看了幾眼,再抬頭,就看到頭頂高空仙鶴奇獸、各種飛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飛行。反倒是幾隻模樣相同的烏色扁舟,和他們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飛行著。

  有些擦肩而過,更多的卻是遠遠就揮著手跟徐壽打招呼。徐壽笑著回應,看得出來是個人緣頗不錯的伶俐人。

  徐壽見楊五若有所思,便解釋道:「這小舟是個各峰統一配備的法器,專給執役們用的,也就只能飛這麼高了,只勝在能多坐幾個人罷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騎乘白鶴的。」

  楊五一早見到幾個可愛童子騎乘白鶴時,就已經心生喜愛了。聞言心中一動,問道:「我也能騎嗎?」

  徐壽道:「白鶴是宗門豢養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氣飛行,自己也還沒有飛行法器的弟子騎乘用的。等待會領了鶴哨,我再教楊姬。」


  「多謝。以後恐怕還有很多事都要麻煩你了。」楊五道。

  「楊姬不忙道謝。」徐壽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還盼著楊姬能得道君的寵,跟道君提提,咱們煉陽峰也養兩頭騎獸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長得壯,騎著鶴兒,總被他們取笑。」

  徐壽身高體壯,若是騎著白鶴,楊五想像一下,確實看起來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楊姬別擔心。」徐壽道,「楊姬不能修煉,都還能進咱們長天宗的門,可見是有運道的人。以後必然事事順遂的。」

  怪不得徐壽人緣好呢,這話說的,就算楊五不認同,也聽了覺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從一座山頭上慢慢飛過。下面山頭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因為高度低,楊五低頭便能看見廣場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隱約看清那些人的臉。

  廣場上,約莫有數百人。多穿著形制形同的衣服,隱約似乎在細節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練劍,有些舞著長槍,尋常常見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見一些。其他還有許多並非凡人常見的武器,比如一個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長可短伸縮自如的彩綾。

  相隔不遠的地方,還有一群年輕弟子,在學習御劍。戰戰兢兢的踩在飛劍上,晃悠悠的離開地面不過一二尺的距離,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幾下,還是摔了個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輕弟子哄笑。

  看起來像是弟子們練功的校場。

  楊五看了幾眼,又去看那些看似習武之人。練劍的和練劍的一起,練刀的和練刀的一群。楊五看了一陣,頗感失望。

  「楊姬修習過武藝?」徐壽問。

  「你能看出來?」楊五微訝,轉回身來看他。

  「我見楊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鋒去處,顯然對刀勢走向十分熟稔。」

  「是。」楊五承認,「我家傳武藝,便是刀法。」

  「楊姬失望了是嗎?」徐壽道。

  楊五點頭:「招式都不算複雜,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因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壽道。

  楊五盯著這個年輕的漢子,道:「徐兄教我。」

  徐壽目光在下面掃過一遍,下巴微揚:「你看那個人,服藍鑲黑,離別人有些遠的那個……」

  楊五眯眼看去,果然有個人跟別人離得有些遠。那些拿著刀劍武器的人,本來就彼此拉開距離,那人穿著藍色長衫,滾著黑色的邊,又跟別人離的格外遠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別人有意避讓了他。

  「那是周師兄。他的劍意在這一輩中算是佼佼者。都說他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為親傳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劍,不要看招式,試著去感受一下他的劍意。嗯……可能對你比較難。」他想起來楊五是不能修煉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個修士的劍意,著實是有些強人所難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楊五就眯起眼睛看著那個周師兄的劍。周師兄顯然正在揣摩什麼,那樣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楊五不眨眼的凝視著那銀亮的劍身在陽光下劃過的軌跡。小舟飛得緩慢,她的目光就追著那軌跡……

  壓迫感就在溫暖乾燥的空氣中無端的驟然撲面而來。楊五瞬間寒毛直豎,那一瞬彷彿回到了曾經她還是戰士,在最前線和異形短兵相接的時候,生死不過眨眼的間隔。本能的,身上的殺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對這殺意的答覆,原本撲面的壓迫感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柄鋒利的劍直指她眉心之間。

  彼時,徐壽「比較難」三個字話音才落,便感受到身邊騰起的殺意和從下方撲殺過來的劍意。他眼睜睜的看著楊姬突然面如金紙,鮮血自唇角溢出,只悶哼了一聲,便倒在了船裡!

  徐壽大驚。

  「楊姬!」他蹲下去扶她。

  「無事……」楊五伏在船艙裡,低聲道。

  像被刺了一劍,眉心間有一瞬刺痛無比。也只是那麼一瞬,很快就過去。她才想起身,卻被徐壽按住肩膀按在那裡。耳裡聽著他道:「周師兄!」

  船舷外的視野裡,便看到一柄飛劍,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藍色滾著黑邊的衣衫搭配起來,很好看。

  「怎麼回事?」有很年輕的陌生男子的聲音說。「凡女?她是什麼人?」

  感覺手下楊五沒有掙扎,徐壽才放下心,鬆開手掌對周師兄抱拳,解釋道:「我們是煉陽峰的人,這是楊姬,她今日才入宗門。她是武者出身,我適才在告訴她劍意,指引她看師兄的劍。沒想到……楊姬初到,尚不知規矩,決不是存心挑釁。望師兄見諒。」

  「我知。」周師兄點頭,「她是先感受到劍意,才生了殺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劍意,真是難得。可惜了……」

  「是。」徐壽也遺憾道,「十分可惜。」

  周師兄看了眼還伏在船艙裡的女子,微微皺眉,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丸丹藥。「她樣子不太好,把這個給她吃了吧。」

  徐壽看到那顆丹藥,欣喜道:「多謝周師兄。」伸手替楊五接了了過來。腳底下不動聲色的輕輕踢了楊五一下。

  楊五會意,低聲道:「多謝……」她並不是宗門修煉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周師兄,便索性省去了稱呼。

  周師兄頷首,對徐壽道:「你教教她,莫要對人輕動殺意,特別是劍修。」

  徐壽道:「師兄寬厚。」

  周師兄點點頭,踩著飛劍飛回去了。

  徐壽趕緊扶起楊五,低聲道:「快把這個吃了,這可是中品回春丸。」說著,將那一丸丹藥餵進她口中。

  楊五聞著味道,就覺得熟悉,吃進嘴裡,果然便是沖禹給她的「糖豆」。當初她被兇狠的大貓追殺受傷,那一顆糖豆便生肌肉骨。後來沖禹給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現在正在她腰間的錦囊中。

  這中品的回春丹,比沖禹給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卻不及沖禹昨晚給她的那些。沖禹自己也說過,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東西,但沖禹表現得雲淡風輕,他甚至還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餵食仙鶴,她便也不覺得如何珍貴了。這一顆中品的丹藥卻讓徐壽表現得驚喜不已,讓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間錦囊裡那些丹藥的價值來。

  她其實受傷不重,服下一顆中品回春丹,片刻間就好了。

  徐壽不敢再在這裡停留,餵楊五服下丹藥,扶她重新坐起,就搖著櫓,加速離開。

  楊五揉著眉心,雖然已經不痛了,但利劍刺入的那種感覺實在太過驚悚,讓她一時難以放鬆。抬眼,卻見徐壽目光複雜的看著她。

  「楊姬,」他問道,「你是不是……見過血?」

  所謂見過血,當然不是看見過血的意思。楊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隱瞞了身份在軍隊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級的進度,進一步強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間,她一直戰鬥在人類與異形的最前線,身上的殺意,不可謂不鋒利。也是因為如此,在感受到周師兄劍意的一瞬,殺意像應激反應一樣被激發了出來。

  楊五點頭承認:「是。」並不多說。

  徐壽也不追問,籲了一口氣,道:「我就說……果然。」告誡她道:「以後萬不可如此了,看到別的師兄的劍意,可以觀摩,萬不可輕動殺意。劍修殺意最重,適才周師兄也同你一樣並不是有意,全是瞬間的自然反應。你這樣隨意流露殺意,對劍修來說,完全就是挑釁。好在周師兄為人寬厚,並不追究……」

  楊五低聲道:「多謝了。」她不懂這裡的種種規則,若不是徐壽,恐怕真要捅出簍子來。

  徐壽道:「無事。」說罷,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搖著櫓,調整方向。

  過了片刻,楊五覺得太過安靜,轉頭看去。徐壽似在出神……

  「徐兄?」她輕喚。

  徐壽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沒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殺意,真和家父有幾分相似。」

  「徐兄的父親是?」

  徐壽吐出一口氣道:「我祖父以軍功封侯,我父親也上過戰場,他們身上都有殺意。就連我大哥,也跟著父親在邊關歷練過。你身上的感覺,和他們很相似。」

  「原來徐兄,還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壽擺手,「不過是俗世身份罷了,在這裡,我不過是個外門弟子。」

  楊五剛才聽見他稱呼那劍修為師兄,就已經有點奇怪了。她年輕時看過一些所謂的修真仙俠小說,但那都是她那個世界的人杜撰出來的,及至轉生到了這個世界,初與沖禹等人接觸,才發現那些小說都是扯淡。便順著他的話頭問:「外門弟子?」

  徐壽知她不懂,搖著櫓,慢慢給她講:「新收弟子,除非資質逆天,特別出類拔萃,可能會被門中師長看中,直接收為親傳弟子。否則按規矩,都要先成為外門弟子。外門弟子修煉至築基,可成為內門弟子。不論外門內門,都沒有固定的師父,門中大課小講,道君釋疑,或者真人傳道,弟子們都可以去聽。弟子們以師兄弟互稱,並無輩分差異。」

  楊五認真聽著。

  「內門弟子亦是自己修煉,其中優秀者,才有可能被師長們看中,收為親傳弟子。師長們都有自己的洞府峰頭,親傳弟子便可以隨師長一同生活修煉。楊姬,你住的房子,便是親傳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過弟子,所以煉陽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來如此。」楊五點頭。她就覺得空著一片半山別墅著實奇怪。「那……蘇蓉她?」

  徐壽之前自稱「執役」,她還以為他是僕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順口問起看起來像是丫鬟的蘇蓉。果不其然,徐壽道:「她當然也是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的供養很少,每個月只有兩塊下品靈石。雖然不會在宗門裡餓死,但是決不夠修煉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門中執役,都是外門弟子擔任的。」

  「至於內門弟子,他們供養比我們好,每個月有兩塊中品靈石。但他們更窮。」徐壽笑道,「因為他們修煉的需求更大。所以他們也得想辦法養活自己。門中執事,都是內門弟子擔任。」

  楊五便想起了清晨看到的那一隊黑衣的巡山執事,點頭:「明白了。」

  「最好的就是親傳弟子了,有師父啊。」徐壽羨慕的說,「靈石丹藥,兵器法寶,師父即便不能包圓,也能幫助一二。何況咱們長天宗的師長,個個財大氣粗,基本上親傳弟子真的不需要再自己辛苦去賺靈石了,專心修煉即可。」

  楊五被他羨慕的口吻逗笑了,笑過之後,卻若有所思。

  「姬妾呢?」她問。「姬妾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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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3: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徐壽猶豫一下,才道:「姬妾不在弟子之列。一切用度都由其夫主自行承擔。你是道君的妾,你的花銷,都算道君的。待會我們要取的東西,都會掛在煉陽峰的賬上。你不用擔心。」想了想,補充一句:「道君很大方的。」

  一個凡女,又不用修煉,需要的無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東西,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門裡,真正算是大頭的,讓弟子們勒緊褲腰帶的,是那些修煉需要的天材地寶。楊姬,並無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誰都拉家帶口的,宗門再大,也能被吃垮。楊五點點頭,追問:「我遇到旁人,該如何稱呼?」剛才,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位周師兄。

  「金丹稱道君,元嬰稱真人,還虛稱真君,合道稱道尊。不過,我們也沒什麼機會見到真君、道尊。掌門真人也是元嬰期。門中幾位長老、太上長老,我們根本見不到。」徐壽笑道。「至於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稱一聲師兄,如果對方不介意的話。」

  他話說的委婉,楊五怎會不懂。蘇蓉的態度明白的告訴了她,姬妾爐鼎,身份都卑賤。想來那些弟子們,無論內門外門,大概都不喜歡被一個姬妾稱呼為「師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問。

  徐壽道:「那就稱一聲道兄吧,這稱呼到哪裡都不出錯。」

  「知道了。」楊五點頭。

  徐壽探頭:「到了。」

  楊五轉頭。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見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樓閣院落。就這一會兒工夫,就有許多人飛離,又有許多人像他們一樣剛剛飛至。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端的是繁忙。

  「這是象忘峰,宗門十三司基本都在這裡了。管著宗門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壽笑道。

  小船停在一處寬闊之地,徐壽把船收起,帶著楊五進了一處院落。楊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個字,與她母語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個字是「籍」。

  「這裡便是籍簿司。」徐壽道。

  相比外面人來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當清淨了。這裡掌管宗門上下人口登記,除去定期的新進弟子,還包括妻妾爐鼎靈寵。即便是這樣,今年的新進弟子早登記過了,現在便清閒得狠了。進了正堂,桌椅倒是齊整,卻空無一人。

  「李師兄!李師兄!……」徐壽一連喊了幾聲,才有個乾瘦的老頭從後堂轉出來,打著哈欠。「還想著眯一會呢,怎地今天過來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麼覺。」徐壽笑啐他,「這是我們煉陽峰新來的楊姬,你快給她登記。」

  「煉陽峰?」老頭詫異道,「沖昕道君?」

  徐壽「咳」了一聲,道:「是。別那麼多廢話了,快些登錄了,我們還趕著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這就登。玉牌拿來……」

  徐壽就自腰間摘下一枚玉牌遞過去。

  老頭攤開一本簿籍:「姓名?」

  「楊五。」

  「骨齡?」

  「……十六。」

  老頭記錄了登錄日期,拿著那枚玉牌進了裡間。徐壽和楊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頭拿著一個亮閃閃金燦燦的金質銘牌過來,對楊五道:「手伸出來。」

  楊五依言伸出手掌。細利的微風掠過指間,一顆鮮紅的血珠便從微小的傷口中擠了出來。老頭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間被吸收不見了。「喏。」他將金牌遞給楊五,「好了。身份銘牌可自由出入護山大陣,要隨身攜帶,宗門各處,許多地方都要用到。」

  聽起來就類似身份證。楊五接過來看了眼,「煉陽・眷・楊五」。隨手像徐壽一樣掛在自己的腰帶上。不同的是,徐壽那個是烏色的木頭,看起來沉黯不起眼。她這個卻是鑲金嵌銀,亮閃閃金燦燦的。

  老頭把煉陽峰的玉牌還給徐壽,猶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說,道君這也太早了,金丹元陽多麼寶貴,不留給道侶,卻……」

  徐壽忙打斷他,擺手笑道:「道君的事豈是你我能議論的,不說了,不說了,我們還趕時間。」說罷,引著楊五趕緊走了,生怕老頭再說出什麼不適宜的話來。

  老頭跟他熟稔,不以為忤,打著哈欠,趿著鞋子,又回後堂睡覺了。

  徐壽帶著楊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務司。「日常用品都歸這裡管。」徐壽跟她說。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務司要熱鬧的多了,院子裡左右兩排廂房全是科室,不僅間間有人,門外還都各有兩三人在排隊等候。徐壽領著楊五找了個只有一人在排的隊,等了約一刻鐘,便輪到他們進了科室。排隊時徐壽便問楊五:「除了先時說的那些,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楊五一時想不出來更多,只見到徐壽的衣衫,忽然想起:「你這樣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話,來兩套。別的一時還想不到。」

  「既然這樣,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隨時再來補上即可。」

  「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

  於是進了隔間,楊五就頭暈腦脹的聽徐壽熟門熟路的報出了一串的名稱:

  「白羽褥兩套,蠶絲夏被兩套,雲綾枕兩個,菱紗細羅帳一頂。」

  「膚脂,頭油,綿皂,洗面藥,洗髮膏,牙具,牙粉……都要一個月的量,給的足些,姑娘家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來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靈茶來四兩。」

  「黑窯小爐一個。」

  「水晶鏡一面。」

  「孔雀藍釉麒麟紋香爐,茄皮紫釉獅耳爐。」

  「蘅蕪香二兩,袖裹香二兩,千和香二兩。」

  「螺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馬桶,面盆要兩個,不不,三個,不,四個。」

  「手巾四條,面巾四條,洗浴巾四條。要甲等的,雲棉軟織的那種。」

  「雲棉兩匹,素綾兩匹。」

  ……

  ……

  「乾坤袋一個。嗯……沒了,就這些。」

  那負責登記的執役一直埋頭刷刷刷的記錄,聽到最後,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後只要乾坤袋?」

  徐壽無奈:「她是凡人。」

  「哦哦……」執役恍然,往楊五腰間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後一筆,問:「繳現?」

  徐壽解下玉牌遞過去:「掛煉陽峰的帳。」說到「帳」,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靈石要兩塊。」

  收回玉牌,拿了號牌,徐壽跟楊五道:「前面這麼多人,必要等許久,我們先去用飯。」便又帶她坐上小船,先離開了象忘峰。

  「合適嗎?」楊五問。

  「什麼?」

  「很多東西呢。」而且聽那執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壽笑,解釋道:「勤務司的物品,都是供給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麼。這裡不會有真正的好東西的。不過是些日常用具罷了,在俗世,或許還值些錢,在這裡,還不值周師兄給你的一顆中品回春丹。回頭我報帳給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這裡,真正昂貴的是那些與修煉有關的東西。」他說。

  楊五點頭,又問:「乾坤袋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儲物用的。乾坤袋,外門弟子入門時便會配發,那個是品級最低的儲物袋了。」徐壽無奈,「這個沒辦法,其他的儲物法器,都要神識印記,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這個可以滴血認主。」

  說話間,小船便駛到了飯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壽沒有馬上帶著楊五去用飯,而是到飯堂一側的科房裡,找到管理飯堂的執事,把煉陽峰的玉牌遞了過去:「煉陽峰從今日起加一個人。」

  很快就辦好了登記,帶著楊五去了飯堂,打了飯菜,與她找了個人少的桌子。這會正是飯點兒,吃飯的人頗多。楊五注意到,來吃飯的人都跟徐壽一樣一身短打。像在校場裡看到的周師兄那樣的長衫,一個也無。

  「沒錯,都是外門弟子。」徐壽解釋,「築基才能進入內門,築了基便可以辟穀了,所以正經吃飯的,就只有外門弟子。所以……飯菜也就這樣了,你別嫌棄。」

  怪不得徐壽一直說讓她別嫌棄,飯堂的飯菜味道實在一般。但楊五前世過著食不厭精的生活,卻能品得出食材都極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廚藝糟蹋了。吃下去,唇舌雖品嘗不到美味,腸胃間卻很舒服。

  「可能因為靈氣的緣故?」徐壽聽了她的話,想了想道,「宗門這裡靈氣濃郁,不管五穀還是肉獸,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確實,我上次回家,吃家裡的東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卻總覺得感覺不對。」

  楊五的筷子頓了頓。「還能回家?」她詫異道。

  「嗯,回過兩次。」徐壽道。

  楊五想了想,道:「我見過一次仙門新收弟子,給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銀,說斬斷塵緣,便把孩子帶走了。聽說,從來也沒有孩子回來過。」

  「是小地方吧?」徐壽皺眉道,「荒謬,斬斷塵緣,也不是這樣斷法。咱們長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離世之後再斬斷塵緣。若是知道父母即將離世,還會讓弟子趕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後一段人倫,如此塵緣方能斬斷。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煉之人,也根本無所謂塵緣了。你遇到的,必是偏遠地方的小門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為塵緣,還要誤人子弟,誤人子弟啊。是什麼門派?」

  「原來如此。的確是偏僻鄉野,倒不知是什麼門派。」楊五點頭。

  兩人用完飯,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務司的院子裡,依然人來人往,匆匆忙忙。徐壽拿著號牌,跟著一個執役,把他們的東西清點清楚,交割完畢。

  「楊姬,還需你一滴血。」徐壽拿著一個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說。

  楊五便知道,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認主之後,她立刻就察覺到自己的意識和那小袋子之間建立了聯繫。

  徐壽還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種很奇妙的聯繫,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點難,你感受一下裡面的空間……呃!」

  徐壽眨巴眨巴眼,看著楊五麻利的把那些東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裡。楊五收到最後,還剩下幾個盆。她無奈的看著徐壽:「滿了。」

  徐壽笑道:「乾坤袋就這大點,這些先裝我這裡吧。」說著,把剩下的零碎東西自己收了起來。

  「楊姬真是聰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個時辰才學會使用。」他稱讚道。

  楊五笑笑沒說話。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帶空間。後來她沒了交易器,也還有各種空間裝置隨身攜帶。用這種東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間裝置比起來,不過是製造的時候技術原理不同罷了,對使用者來說,使用體驗並沒什麼區別。

  回程路上,徐壽撿著能想的起來的注意事項,都給楊五講了講。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很會照顧人,讓人心生好感。

  到了煉陽峰,小船還沒降落,就看到蘇蓉拉著臉站在竹舍的臺階上。

  「你們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她不高興的抱怨道。

  徐壽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說:「不是你叫我幫楊姬安置嗎?我們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蘇蓉更不高興了,道:「你還帶她去吃飯,你看看她身上煙火濁氣多重,道君都不高興了。」說著,掏出兩隻玉瓶給楊五,道:「你最近先別吃飯了。這瓶裡面是辟穀丹,凡人吃一顆能保一兩個月不進食。這瓶裡面的,道君說讓你一天吃兩顆,連著吃三天。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後再喚你。」

  三天之後?

  沖禹臨走時還囑咐那個不拿正眼看人的傢伙要他儘快開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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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3: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蘇蓉交代清楚了,就離開了。徐壽留下,幫楊五將浴盆馬桶屏風這些比較重的大件東西都安置好,其他的東西都沒碰,只跟楊五要了那兩塊靈石。

  「靈石,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楊五取出給他,問道。那靈石是半透明細窄長方體,約有手指長,細細一條,看起來像玉質。

  「用處大了。靈石裡有靈力,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發動起來,也要靠靈石驅動。你看我們今天坐的烏舟,內裡就嵌著靈石,這樣它才能飛得起來。」  徐壽一邊說著,一邊在屋子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裡鼓搗。

  楊五這才注意到,那個地方刻著些繁複的花紋和符號。中心的位置有個凹槽,徐壽把一塊靈石塞進凹槽裡,一聲輕輕的「哢吧」響起的同時,那些花紋符合亮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徐壽站起來,又進了淨房,挨個擰開銅管試了試。待把堂屋角落的裡銅管也擰開,試了試冷熱水之後,才道:「成了。凝水、加熱、保溫、除塵,都沒有問題。」

  楊五才知道,那銅管裡的冷熱水,竟然是陣法引來並加熱的。屋裡的陣法不僅可以自空氣中引來水汽,凝成純淨水,還能加熱。除此之外,陣法還兼具了保溫和除塵的作用,屋子裡保持舒適恒溫,也不會再落下灰塵。

  這……還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裡的陣法,徐壽捏著另一塊靈石在院子裡某處也鼓搗了半天,最後無功而返。把另一塊靈石還給了楊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裡的禁制是以前的親傳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個有什麼用處?」

  「開啟了,別人就不能窺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隨意進入你的院子了。」

  楊五就想起剛才蘇蓉不請自入站在竹舍臺階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覺,問:「沒有禁制,別人能知道我屋裡的情況?」

  「修煉之人,可以用神識察看遠處情況。譬如我們煉陽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識範圍之內。不過道君當然不會那麼無聊窺探我們了。」徐壽笑道。「基本無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讓你吃辟穀丹,想來是想讓你排排體內煙火濁氣。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飯了。」

  楊五無語:「以後我都沒飯吃了嗎?」

  「應該不至於。」徐壽安慰道,「只是你從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並不蘊含靈氣,除去身體吸收的,餘下全是雜質。故而你體內濁物堆積,煙火氣太重。道君久不進食,乍遇到自然覺得不舒服。你且聽道君的,排排濁物。以後只吃宗門的飯菜,這裡所食,皆是靈稻靈穀。便是肉,也是靈獸之肉。雜質甚少,長久食用,亦不會有那麼重的煙火濁氣。」

  臨走,看楊五手裡還捏著那塊靈石,又想起來囑咐她:「把靈石收好了。」

  「別看今天領了一大堆東西,就那點子靈茶還稍稍貴一點。其他的其實全是凡品,全加起來,還花不到兩塊下品靈石。」

  「所以這個……」楊五挑眉,「其實是貨幣?」

  「正是。以後你便知道,修士之間,靈石才是硬通貨。買賣物品,都是花銷靈石。」

  「那金銀呢?」

  「金銀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價值,在這裡,玉石貴重,金銀鄙賤。」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些到鄉間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銀。沖禹扔給她爹娘一匣子黃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來,金銀鄙賤啊……

  目送徐壽離去,楊五手指輕扣腰間亮閃閃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脫了衣裙,換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騰了一個下午,鋪床疊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原本空蕩蕩的竹舍,就滿滿當當的,有了人氣。

  等到收拾停當,肚子適時的叫了起來。中午的飯菜雖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飯菜啊。楊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顆辟穀丹,歎口氣,認命的放進嘴裡。倒也神奇,隨著丹丸在口中融化,饑餓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開另外一隻玉瓶,蘇蓉說道君交待,讓她一日兩顆,連服三日。熟悉的冰涼梅香充塞竹舍,聞到這個香氣,楊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靈丹聞了聞,又湊近仔細觀察了一下隱約可見的花紋……

  是的沒錯!排濁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顆,就腹瀉了半宿的排毒良藥!

  一日兩顆,連服三日……

  被嫌棄到這種程度啊。楊五無語。

  沖昕道君對她狠,她自己可不能這樣對待自己。黑窯小爐煮了壺靈茶,她將一顆冰梅津露丹放進口中……片刻後,她便開始跑淨房。這天,折騰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來,她灌下了一壺靈茶。走出竹舍。

  皎潔明月高懸碧空。

  四周空蕩蕩的,一片漆黑。月華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遠處的屋簷像是黑色的版畫。側耳,靜謐中又有微風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蟲交錯低鳴。真是靜。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屬於她一人的錯覺。及至回頭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處亮如明珠,那一份靜謐中的錯覺便細碎如沙,隨風散去了。

  徐壽說,他和蘇蓉都住在道君洞府東側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裡。那裡是給執役居住的役舍。聽名稱也知道條件肯定不能跟楊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實是峰主親傳弟子的房舍。楊五原不知沖昕為何讓她住在這裡,待聽到那「一日兩粒,連服三日」的囑咐之後,已經明白了過來。望著高處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轉身回屋。拉上薄薄絲被,枕著柔軟綿枕,放下細羅紗帳。心裡感謝著徐壽這位侯府公子的細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於晨光中醒來時,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裡,及至漸漸清醒,才揉揉眼睛,伸個懶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絲饑餓感也無。擰開刻著符文的銅管,溫熱的水流撲在臉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應俱全。

  走出竹舍時,已經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紮緊腰帶,巴掌大的乾坤袋繫緊在腰間,一頭鴉青長髮在後腦紮成馬尾,再緊緊實實的編起來,用髮繩紮緊。深吸口清晨帶著露水味道的空氣,楊五三兩步走下臺階,拉開籬笆門,跑起來。

  她昨日已經問過徐壽,煉陽峰上除了了沖昕的洞府不得隨意出入外,沒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沒有亂跑,只是循著屋舍與屋舍之間的小路跑動。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無人居住。這些房舍不知是何時建造,但非常結實,便是她那間竹舍,也沒有腐爛損壞之處。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樣,無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長,看起來有些荒涼。

  這些房舍隔得頗遠,徐壽還說過院落中都有禁制,防著別人不請自入。看起來這些修煉之人比較注重個人空間。

  待把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過一遍,日頭已經高了。楊五跑回自己屋裡,擰開銅管將浴盆放滿水,脫去汗濕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將頭髮擦得半乾,自乾坤袋裡取出昨日領來的籐椅擺在敞軒裡,半倚半靠的,發現自己竟無事可做。等到頭髮在暖暖的風中被吹乾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來,看看太陽的位置,竟像已經到了下晌。放下腿來,伸個懶腰,再一轉頭,和一雙紅紅的眼睛正正對上。那東西眼睛紅紅,耳朵長長,將她小院地裡瘋長的一種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壯根塊,正是一隻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對視了片刻,楊五套上鞋子,站起身來。她一動,兔子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躥,有力的後腿一蹬,噌的就跳過了矮矮的竹籬,消失在山石草木間。

  楊五:「……」

  看看地裡未完成的偷竊,再看看另外幾個已經漸漸被風吹平了的淺坑……顯然這兔子來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為院子裡沒有開啟禁制的緣故吧,蘇蓉也好,兔子也好,她這小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一天,她既沒有見到蘇蓉,也沒有見到徐壽,一個人悠哉的過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經對半山這一片房舍區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還看見了之前見過的那種兔子,大約是一窩,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樹冒出地面的粗壯根鬚上,排成隊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樣引得她發笑,嚇跑了那一家兔子。這裡的小獸還不止兔子,單是這三天晨跑,已經見到了好幾種不同的動物。

  在楊五看來,這些小獸現在遇到她,實在是幸運的。她現在過著能吃飽喝足的日子,見到它們,只覺得可愛。倒退兩個月,見到它們,她必要毫不猶豫的舉起柴刀,將它們變成盤中餐的。

  熟悉了周圍環境,她今日提高了體能拉練的強度,速度比前兩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時候還早,晨光微涼又溫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看到窗外已經大亮,她揉揉脖子,撐著浴桶邊緣站起身來。才要邁腿,突然一凜,倏地轉頭看去!

  背後空空,只有擱置浴巾的木架。淨房裡落針可聞。

  錯覺嗎?那一瞬好像背後有人在看著她……楊五蹙起眉頭。

  沖昕收回放出的神識,面無表情的吩咐蘇蓉:「讓她準備一下,今晚到我這裡來。」

  蘇蓉垂手應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沖昕盤攏雙膝,雙手捏訣,準備入靜。驚鴻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現在腦海……他其實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那天他就沒留心看她,只記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煙火濁氣。

  黑……不溜秋嗎?不由得想起適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膚……好像沒他印象中那麼黑,其實不難看。

  他並非存心偷窺。誰知道有人會清晨就洗澡,什麼習慣。不過,愛乾淨……不是壞事。煉陽峰主道心堅定,驅散了腦中畫面,聽息自觀,很快便入了靜。

  楊五頭髮還沒乾,蘇蓉就在門外喚她:「楊姬!楊姬!」

  楊五開了門。

  蘇蓉拉著臉:「道君命你準備一下,今晚到他那裡去。」

  三天的輕鬆結束了,該來的事情還是來了。楊五頓了頓,道:「知道了。大概什麼時間?」

  蘇蓉板著後娘臉:「大約戌時稍過,我會來叫你。」

  楊五點頭:「好。」

  言已盡,蘇蓉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楊五幾眼,咕噥道:「總算沒那麼臭了。」

  楊五沒說話,靜靜的看著她。明明是個凡女而已,不知道為何,那目光就讓蘇蓉莫名的有了壓力。這種感覺有點像在道君跟前的時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產生的威壓。這個凡女怎麼回事?

  蘇蓉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作氣場。那是一個人的出身、修養、閱歷、身份、地位綜合凝成的一種氣勢。面對楊五平靜的眼神,她莫名的就氣虛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是說……你身上的煙火濁氣,排得差不多了……感覺好多了。」

  楊五「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關上了門。

  蘇蓉氣結。

  夜幕垂落,星辰閃爍。

  楊五煮了一壺靈茶。從勤務司領回的靈茶比起沖禹船上的差得遠了,卻還是她領回的東西中最貴重的。剛剛飲盡一杯茶,蘇蓉就在院中喚她:「楊姬,楊姬。時辰到了。」

  楊五垂下眼眸。

  放下粉彩茶盞,吹熄了蠟燭,她起身開了門。蘇蓉提著一盞琉璃晶燈,站在階下:「走吧,道君在等呢。」

  楊五帶上了門,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路上山,蘇蓉間或回頭望她一眼,咕噥:「這麼黑……委屈道君了……」

  說著,見她黑黝黝的眸子看過來,黑夜中竟莫名的害怕起來,趕緊回過頭去。心中納悶,明明那只是個凡女而已,她練氣八年了,一巴掌就可以拍死她,怎麼竟會生出畏懼之心。不免有些氣自己,卻又不敢在這黑夜中回頭。

  琉璃晶燈柔和的光芒在洞府門口被映襯得黯淡了起來。數盞碩大晶燈懸在屋簷之下,將厚重高闊的大門前照的亮如白晝。

  楊五仰頭望著那些華貴的晶燈,覺得她的命運讓人想發笑。

  前世,面對命運,面對強者,她便無法反抗。

  這一世,彷彿重複了一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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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3: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蘇蓉沒有帶楊五直接去見道君,而是把她引到一間洞室中。那裡潮濕溫暖,皆因洞室中央是一方湯池,水面還飄著白色霧氣。前後各有一扇屏風,將湯池夾在中間。

  「你先沐浴。」蘇蓉道。「洗快些。」說完,覺得不好,又改口道:「洗乾淨些。」

  本就是凡女,還長得黑不溜秋。她在宗門待了八年,還沒見過哪個女弟子黑成她這樣的。不知道沖禹真人為何要將這樣一個凡女塞給道君,真真是委屈了道君啊!

  胡思亂想著,一抬頭,頓時呆住:「你……你……」

  羅裙委地。楊五肌膚如蜜,肩薄腰細,兩腿修直。

  她下到湯池裡,轉頭:「我怎麼了?」

  蘇蓉從未見過這般不知羞的女子,竟不知道等她離開再脫衣服,楊五沒事,她自己倒羞得臉都紅了。將手中託盤放在池邊,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說罷,慌慌的繞到屏風後面去了。

  面紅耳熱的候在浴房門外,想到待會楊五就要給那麼俊美的道君侍寢,臉上才稍稍退下的溫度,又燒了起來。心裡酸澀豔羨,嫉妒不已。忽聽裡面問:「這些是什麼?」忙答道:「是沐浴用的膏子,我準備了幾種不同的,你自己選。」

  楊五打開幾個瓶瓶罐罐,都覺得香氣太濃郁。帶著那樣的香氣去曲意逢承嗎?最後一個瓷盒打開,卻是綿皂。綿皂以綿油和皂莢製成,原就是作個人日常清潔之用的。最後她只用了綿皂。

  池中水溫頗高,泡了一會兒,便覺得身體有些綿軟。她洗淨了頭髮身體,便出來了。用大浴巾抹乾身體,將頭擦得半乾。再看託盤裡,還有一件乾淨的新衣,顯然是為她準備的。拎在手裡,又輕又軟,展開一看,卻是一件白色深衣。託盤裡再無他物。

  楊五雙手一抖,將深衣展開,反手披在自己肩頭。待繫好了腰帶,喚蘇蓉:「我好了。」

  蘇蓉從屏風後繞進來,看了她幾眼,道:「這樣穿倒顯得白了許多。」取出一柄木梳,替她通好頭髮。收好梳篦,輕輕推了她一下,示意:「去吧。走那邊。」

  楊五便向另一側的屏風走去。蘇蓉酸酸的看著她繞過屏風,歎了口氣,轉身從先前的小門出去了。

  楊五繞過屏風,屏風後是掛著珠簾的門洞。走近了,才發現不是珠簾,是細小的碎玉,將棱角打磨圓潤了,串製成簾。撩起玉簾,入眼的又是一扇屏風。走出屏風,外面是一方寬敞的臥室。

  洞室頂部和牆壁上鑲嵌的明玉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明亮卻不刺眼。臥室中沒有床,有低矮玉台,臺上有臥榻。四根立柱,撐起一頂青色綃紗帳。眉目如畫的俊美青年一手撐著憑几,一手翻動著放在膝上的書頁。似乎看得很投入,直到聽見響動,才撩起了眼皮。

  沖昕道君,這還是第一次正眼打量楊五。

  楊五靜立在那裡,垂下眼眸,目光投落在玉台前。

  過了片刻,道君扔下手中書卷,立起身子,道:「過來。」

  楊五只覺得有微風撲面,半乾的頭髮瞬時就乾透了。她走過去,在玉台前褪下鞋子,上了臥榻,在沖昕一側正坐。抬眸看他。這年輕的道君眉目俊美,膚色白皙。是有點病弱之感的蒼白。聽說他中毒已經兩年,想來與此有關。

  但他的眼睛卻沒有病弱之感,漆黑深邃的眸子,目光散漫中偶爾流露一絲銳利。便是楊五這樣閱歷的人,也為那一絲銳利所壓制。

  但當他一開口說話,便又顯得漫不經心了。

  「師兄跟你說過要做什麼嗎?」

  楊五垂眸:「為道君引毒。」

  「說了怎麼做嗎?」

  「真人說,讓我聽道君的。」

  沖昕頷首,取出一枚玉簡丟給她:「你先自己看看。」

  楊五撿起絲褥裡的玉簡。扁扁的,很光滑。翻過來,另一面也很光滑。抬眼:「怎麼看?」

  沖昕無語片刻,道:「倒忘了,你是凡人。」說著,自她手中抽出玉簡,輕輕按在她額上,灌入靈力。

  那些信息突然就沖入了腦海裡。

  先是一豎列文字,楊五只能勉強猜出其中一個字是「雙」,最後一個字是「法」,那麼就是「XXX雙XX法」。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法的文字淡去,便出現了畫面。面目俊美卻顯然沒有生氣的一男一女,褪去衣衫,僵硬動作。

  他們做的事,與其說是男女歡事,還不如說是一場頗考驗身體柔韌度的雙人體操。楊五看了片刻,覺得沒必要硬記,這有點像跳舞,顯然是男人主導,女人只要跟上步子就可以了。

  待這場視頻教學在腦海中演練完畢,終於消失,她的視野才回到眼前俊美的青年身上。青年臉上沒有表情,只問:「看完了?」

  楊五點頭。

  「記住了嗎?」

  楊五搖頭。

  沖昕道君:「……」

  「道君主導,我跟著就是了。」

  聽到她這樣說,沖昕下頜微抬,「嗯」了一聲。一揮手,青色帳子便落下。明玉的光被隔斷,臥榻裡光線幽暗,彷彿一方獨立的小小世界。

  楊五下意識的抬眼去看帳子。卻被沖昕抓住手臂,向自己懷中帶去。

  他抓得很輕鬆,在楊五,卻是鐵鉗一般無法抗拒的力量。她便跌倒在青年的懷裡。隨即有一隻手,按在了她的丹田上。男人的懷抱是炙熱的,男人的手是滾燙的。楊五閉上了眼睛。

  沖昕卻並不是要撫摸她的身體。楊五閉著眼,能感覺到他張開三根手指,按住她丹田之下三處不同位置。沖昕眉睫低垂,指上微微用力,輸入一絲靈力。

  楊五驟然睜開眼睛。她倒吸一口氣,驀地抓住他胸前衣襟:「你……」

  「會方便些。」他淡然道。將懷裡的女子放到柔軟的絲褥上,翻身壓上……

  的確是方便些。楊五的身體被突然生出的強烈生理意念控制,生出了自然而然的反應。在沒有親吻、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這的確是方便了他。沖昕乾淨俐落的便直入主題。

  巾帶不解,衣衫整齊。

  楊五悶哼了一聲,想要扭動,被他壓住。他並沒有立刻開始運行靈力,他的呼吸亂了一息,極迅速的便調整了回來。但楊五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迷亂,當然不會發覺。

  沖昕閉上眼睛,緩緩催動體內靈力,運行了一個小周天,第二個循環運轉的時候,經脈中白色的靈力便牽出一絲極細的紅線,循著身體的聯結,緩緩送入楊五的身體裡。這個過程,他帶著楊五,緩緩的重複著那玉簡裡演示的步驟。

  楊五已失去了理智,欲求不得,昏沉著掙扎扭動身體,想要更多。沖昕額上微汗,喝道:「別動!」

  他這一聲斷喝,用了一分「醍醐灌頂」的功法,能讓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人清醒過來。但楊五並非身陷幻境,她是被他以特異手法強行催起情慾。她果然不再亂動,卻迷蒙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抱住了他的脖頸,一口咬了上去。沖昕身體一顫,若不是道心清明,這一個周天的循環怕就要斷了。

  楊五咬了一口,便鬆開嘴,趴在沖昕肩膀上,喃喃道:「好暖……」

  好像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進身體。渾身都很暖。

  但那只是試探。很快,流進身體的暖流就變成了滾滾的岩漿。楊五覺得自己像被丟在了岩漿裡翻滾,每一寸皮膚都被炙烤得龜裂,血液被蒸發,經絡捲成了焦炭!三昧螭火的灼痛讓她想尖叫,卻連喉嚨都已經烤焦,發不出聲音。

  她在岩漿裡翻滾,掙扎,雙手亂抓,胡亂的想要抓住什麼好自這一池滾滾漿流中掙脫出來……

  ……

  纖細的手緊緊抓住柔軟的絲褥,用力得指甲發白。

  坐在几案邊看書的沖昕抬眼。青色帳子半落,那女子身體蜷縮,微微抽搐,汗出如雨。到底是純陰之體,一個凡女,竟能抗住這三昧螭火。她到現在還沒死,就表示無礙。

  沖昕收回目光,翻過一頁。

  帳子中的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沖昕再度抬眼。那緊抓著絲褥的手已經放開,指尖因為劇烈的痛苦輕輕的顫抖。

  沖昕收回目光。

  很痛吧?那種痛,已經折磨了他整整兩年。他日日夜夜要以靈力和丹藥鎮壓,稍一鬆懈,火精便反噬上來。常常灼得他感覺經脈寸斷,丹田成灰。的確是很痛很痛的,但,他能忍。只是不知凡女能不能忍,畢竟,只是凡女。

  沖昕目光專注的盯著書頁。

  帳中的人再一次因為疼痛難忍而翻滾身體。修長的腿自深衣下擺露出,腿間一道暗紅的血色蜿蜒而下,落到了柔軟的絲褥間。

  「啪」的一聲,年輕道君手裡的書被扣在几案上。沖昕終是起身,走到榻邊,握住了那隻痛得止不住顫抖的手……

  在似沸油煎滾,又似滾水蒸騰般的痛楚中,楊五忽然感到一絲清涼。炙痛感因為這一絲清涼而得到了緩解。不知過了多久,那一絲清涼又變成了刺骨冰寒。她打著寒顫,呻吟:「冷……」似乎有誰「嗯」了一聲,帶她脫離了那酷寒。

  楊五在那頂青色帳幔中醒來,入眼是青色的帳頂。她清晰的記憶止於那隻放在小腹上的炙熱手掌。那之後,是如潮般湧上來的欲望,使她喪失了自我。但記憶最模糊卻也最深刻的卻是之後的炙烤般的疼痛。再之後的則記不起來了。

  她的身體虛軟無力,四肢百骸中,一陣冷一陣熱,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像打仗一樣交戰征伐。

  「醒了?」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起不來就再躺一會兒。」

  她側過頭去。青綃帳半邊垂落,能看到那青年在几案邊,骨節分明的手指翻動泛黃的書頁。長腿屈伸,雖著了褲子,卻赤著上身,披了件長衫在肩上。楊五躺著望去,能看到瘦削結實的胸膛。

  看不到臉。

  她說不出話來,也起不了身。沖禹當時說要讓她當解毒的引子,她就預料到這件事不那麼樂觀。事實是比她想的還糟。與前世基因強化過的強悍不同,她現在是楊五,真正的肉體凡胎,未經淬煉。在被三昧螭火煎熬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會死。

  明玉光線柔和,不知道熏的什麼香,清逸淡遠。洞室裡沒人說話,偶爾響起翻動書頁的聲音,靜謐安寧。楊五不知道躺了多久,才慢慢的恢復了氣力。

  「我會死嗎?」嘶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寧。

  「不會。」沖昕平靜的道,「三昧螭火世間至陽,你卻是天生純陰之體,相剋亦相生,是最好的容器。」

  洞室中又安靜了片刻。

  「若能起了,」沖昕淡淡道,「自去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楊五慢慢起身,恢復了些許力氣,卻依然虛弱。臥榻旁的託盤裡放著她的衣物,疊的整齊,像是被施了清淨訣,乾淨如新。除塵咒使塵埃不落,清淨訣可去除附著的污漬。當真是居家生活必備之神通。

  她便拉開深衣的帶子。

  沖昕將書頁翻過一頁,將茶盞舉到唇邊,一抬眼,便看到白色深衣褪下,露出薄肩細腰,背影曲線玲瓏……青年看了一秒,收回目光,飲下盞中靈茶。及至那女子穿戴整齊,慢慢走出臥榻,才再看了她一眼。

  「蘇蓉。」他喚道。

  蘇蓉幾乎是即刻就推門而入,垂手:「道君。」

  「送她回去。」他吩咐。

  楊五微微垂首施禮,轉身隨蘇蓉退了出去。

  蘇蓉走在前面,時不時的回頭看她一眼,眼神奇怪。待走過沖昕寢室外的走廊,轉過彎去,她再也憋不住,停下腳步貼近楊五,壓低聲音問:「楊姬,你……你其實是來給道君解毒的是嗎?」

  楊五沒有力氣說話,只點了下頭。蘇蓉神色複雜,懊惱道:「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早知道,早知道……」其實自己也說不出如果「早知道」又能怎麼樣。她走了兩步,沒聽見楊五跟上的腳步聲,回頭看去。楊五臉色發白,跌跪在地上。

  蘇蓉嚇了一跳:「你……你還好吧?」

  楊五沒出聲。

  蘇蓉驚疑道:「是……三昧螭火嗎?」

  楊五輕輕點頭。

  蘇蓉猶豫一下,在她身前蹲下,把兩手往後一伸:「來吧,我背你。」

  楊五詫異的看她,那眼神猶如發現了新生物種。蘇蓉臉上一紅,壓低聲音道:「你這不是為了給道君解毒嘛。快點上來,你這樣子,自己怎麼回去。」

  楊五嘴角抽了抽,沒有逞強,趴在了蘇蓉背上。

  蘇蓉看著嫋嫋娜娜的,到底是修煉之人,也是舉手能拍碎大石的女漢子,背上負個人根本不算什麼。楊五趴在她背上,看著兩側走廊嗖嗖的後退,才明白為什麼每次道君喚她,她都能來得這樣迅速。七拐八拐的,就到了那處水中央生了叢碧綠翠竹的水潭邊。

  青翠竹葉,細韌竹枝,一如她上一次見到的那樣,在淡金色的光中微微搖曳。

  真美。

  楊五回頭望著,嘴角微微勾起。

  「什麼?」蘇蓉沒聽清。

  「水潭。」楊五閉上眼睛趴在她肩頭,「好漂亮,想在裡面游泳……」

  蘇蓉無語道:「你怎麼不升仙呢。」  在道君養映玉竹的潭裡游泳。

  「你知道那竹子值多少靈石嗎?一年前,多寶閣一截三尺長兒臂粗的映玉竹就被那群劍修們加價加到了六十塊上品靈石!是上品靈石!那就是六千塊中品靈石!六十萬塊下品靈石!品相年份都還不及道君這幾竿……」

  蘇蓉被楊五的大膽念頭氣得不輕,忿忿的念叨著那叢映玉竹的珍貴,卻沒聽見楊五應她。覺得不對,側頭一看……楊五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又昏過去了。

  那可是三昧螭火!道君發作的時候,浸在冰寒池裡的時候,都忍不住把池邊的塊石捏碎了。道君可是金丹修士,這才是個凡女而已。肉骨凡胎的,能活著不死都已經讓她驚得合不攏嘴了。

  她就說怪嘛,道君就是要納妾,也不該納個凡女。她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非但不是,還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來之前知不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說不定真的以為是來給道君當姬妾的,夢想著過滿頭珠翠,渾身綾羅的日子。要知道會受這樣的苦,不知道還會不會願意來了。可憐見的。

  想想也是心酸。蘇蓉歎了口氣,足下發力,一陣風似的奔向半山的竹舍。

  楊五這一次醒過來,狀態比上一次好不少。至少不至於虛弱到很快又昏睡過去。

  窗外看起來光線昏黃,像是傍晚。她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己的臥室裡,側耳卻能聽見蘇蓉嘟嘟囔囔的聲音,像在和人交談。再聽,另一個也不是旁人,是徐壽。他們怎麼會在她這裡?她眨眨眼,想起來了,是她撐不住,蘇蓉背著她回來的……

  外間裡,徐壽道:「她醒了。」

  蘇蓉就推門進來了,點上蠟燭,道:「可算醒了,你睡了一天!」

  那麼久了嗎?怪不得身體軟軟的。蘇蓉就扶著她起來,問:「感覺如何了?」又轉身從外間倒了茶水給她喝。

  楊五就用怪怪的眼光看她。

  蘇蓉臉上一紅,道:「你看我作甚?」外間就響起了徐壽「噗嗤」的笑聲。蘇蓉惱羞成怒,氣哼哼的放下杯子出去了。外間裡竟聽見徐壽笑著和她拉扯,叫她別走。

  楊五灌下一杯靈茶,站起來走了兩步,感覺身體除了虛軟一些,倒也沒什麼異常了。那種時冷時熱的感覺已經消失。進了淨房簡單洗漱一番,整理了衣衫,她才推門出來。

  「楊姬,可好些了?」徐壽問。

  「好多了。」楊姬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徐壽道:「旃雲峰主來看過你,說你並無大礙。道君命我們照看你。」

  「旃雲峰主?」

  「就是沖禹真人。」

  楊五點點頭。

  徐壽看她臉色還好,就道:「你既然無事,那我們就先回了。」

  楊五頷首:「有勞你們了。」

  蘇蓉道:「道君有命,自當遵從。你要是有事,就找我們倆吧。」

  推開門,外面果然是黃昏時分,天邊層層雲霞堆疊,仙鶴行行飛過。楊五站在門口送他們,忽然福至心靈道:「這煉陽峰,總不會……就我們幾個人吧?」來了也兩三天了,就沒見到過別人。

  徐壽笑道:「楊姬猜對了。本來咱們這裡就只有道君、我和蘇蓉三個人。你來了,現下便是四人了。」

  楊五目送二人身形消失在山道上。籠著袖子在院子裡慢慢踱了幾圈,身上虛軟的感覺漸漸消去。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月上中天。房中燭光隱約透出,照得院中朦朧。楊五就想起來沖昕洞府門口懸掛的巨型琉璃晶燈,若說照明,那東西看起來真是極好的。她將茶具端到了敞軒,一個人躺在躺椅上慢慢喝茶,靜聽夜色中的自然之音。

  她看那些星辰。天上有七顆連起來狀如湯匙的星子,從未見過。她知道這不是她原來的世界,連世界運行的法則都根本不同。但她還是望著那些星辰,彷彿希冀能看到她的母星,和她與他長居的那顆星球。

  同樣的事情居然再一次在她身上發生。世道輪回,她這新人生也真是有趣。那個傢伙啊……如果知道有別的男人像他當初那樣也強迫了她,會不會勃然大怒呢?

  而她,也像前世一樣,在無法反抗的強者面前,選擇了識時務。

  他啊,不是一向都很欣賞她的識時務嗎……

  楊五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惡趣味的微笑。

  她已經數日不食,第二天醒來,依然不覺得饑餓。蘇蓉說她這樣的凡人,一顆辟穀丹可保一兩個月不饑,看來是真的。

  她洗漱完畢,打開幾個玉瓶,像小時候吃維生素一樣的吞下幾顆丹丸。只有冰梅津露丹,考慮其排濁的過程,留在晚上再吃。雖然一天前身體才經歷過那樣的一場煎熬,現在卻已經全然感受不到了。這幾天服用這些丹藥,她明顯的感覺到身體變得輕盈有力,精力充沛。

  她換上方便的短衫長褲,取出之前路上沖禹給她的那把短刀。她早試過,那刀鋒利無匹,稱得上是把寶刀。到了長天宗,沖禹沒說收回,她也就樂得自己收起來。

  比起那幾箱子衫裙胭脂,這柄刀才是她最珍視的東西。唯一的缺點就是短了點,當她還是小女娃的時候,用著倒合適,當她被沖禹用禁制催長之後,這刀就短了些許,只能湊合用。但比起當初在楊家時,只有一把破爛柴刀的狀況,楊五已經很知足了。

  做人不要貪心。貪心,往往要在事後付出巨大的代價。她曾有過痛徹心扉的教訓。

  晨跑回來,在院子後面尋了一塊有樹蔭遮蔽的空地,一套刀法練過三遍之後,她確信自己的身體真的和在楊家時不一樣了。速度,力量、反應都完全不一樣了。這不僅僅是因為身體長大了,她猜測更多是由於吃下的那些丹藥。畢竟是人皇得到,都會欣喜若狂的仙丹。

  練出一身汗,回屋舒服泡個澡。正在擦著頭髮,就聽見蘇蓉在外面喚她:「楊姬!楊姬你起了沒?」

  她推開窗:「有事?」

  「怎麼一大早就洗頭?」濕潤的水汽從窗戶裡往外飄,蘇蓉詫異,「道君喚你去。旃雲峰主待會要過來。」

  楊五道:「好。」閉上窗戶。

  蘇蓉催促:「快一點,不要讓道君久等。」

  楊五原以為蘇蓉是侍女,實則她和徐壽一樣是外門弟子在這裡兼領執役,給自己掙生活費。但這姑娘對那位道君表現出來的樣子,顯然就是把自己當作了侍女。

  她催得急,楊五卻是半點不急。誠然,在這裡,她是手無縛雞力的凡人,但現在的形勢是道君需要她,不是她需要道君。所以,急什麼呢。

  把頭髮擦得半乾,不想頭髮把衣領肩頭捂濕,她找了根簪子,反手一擰,將長髮全都盤在了腦後。換了身衫裙,掩好門,對蘇蓉說:「走吧。」

  她其實並未故意拖延時間,手腳也算得上麻利,仍被蘇蓉嫌棄磨蹭。前面就聽著她碎碎念著,不由微笑。她見過她在沖昕道君面前的樣子,十分安靜規矩,私下裡卻是個十分碎嘴愛嘮叨的姑娘。

  蘇蓉甩開步子,她煉氣已經八年,健步如飛。走了一段,察覺不對,一回頭,楊五遠遠的落在後面。急的她跺腳,奔回去問:「你怎麼回事!」

  楊五一句話堵住了她:「我是凡人。」

  蘇蓉無奈,只好放慢步速,與她並肩而行。

  「是不是有你在,道君的螭火之苦就可以解了?」她問。

  「不知道。」楊五答。

  「道君被三昧螭火入體兩年了,倍受折磨,要多久才能把毒除淨?」

  「不知道。」

  「……」蘇蓉不幹了,「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楊五向上走,不緊不慢,「你若想知道,不如去問沖禹真人。」

  蘇蓉自然是不敢去問沖禹真人的,只好嘟嘟囔囔的跟上。到了接近沖昕道君洞府的時候,就乖巧的閉上了嘴巴,示意她進去。自己則又變成了道君跟前那個安靜恭謹的侍女,虧她能憋得住。

  沖禹和沖昕都在洞府的大廳裡,兩人在玉臺上的席上隔著几案相對而坐,清談品茗。見到楊五進來,都朝她看去。

  見她梳了婦人髮式,年輕道君瞥了一眼她盤在腦後的髮髻,便收回目光。面如白玉的真人則向她招手:「小五,過來。」楊五就走過去,在他身側坐下來。

  她知道今天沖禹過來十有八九是來給她複查身體的,她還有點好奇修道之人是什麼手段檢查,結果與凡人醫生其實也差不多,沖禹叫她伸出手來,兩根手指按在了她的手腕上——給她號脈。略有不同的是,楊五能感受到有一絲柔和之力自手腕處灌入體內,一息便將她的經脈掃過了一遍。

  「果然這世間能剋住三昧螭火的就只有先天純陰體,當真是一物降一物!」沖禹放開手指,顯然是十分高興的。「不愧是先天純陰體,三昧螭火至陽至烈,卻獨獨傷不到先天純陰體半分。」

  傷不到半分?楊五想起了那些彷彿掉入岩漿中一般的炙烈的痛楚,不由心下微哂。

  沖禹轉頭對沖昕道:「她沒有問題,螭火完全被她的身體分化吸收了。只是師弟切不可急躁,她畢竟是凡女,肉骨凡胎,體質脆弱。師弟一定要控制好。這個事本就急不得的。」

  沖昕頷首:「我明白。」頓了頓,卻還是問:「師兄,可能推算出排淨這螭火所需的時日長短?」

  沖禹道:「快則一年,慢則三兩年。全看她身體能承受多少了。小五,我給你的丹藥要記得吃,不要捨不得,來來來,這些拿去。」說著,又大方的掏出了好幾隻玉瓶。

  楊五知道這都是好東西,何況給她吃是為了改善她的體質,好讓她能更快更好的替道君排毒,她便不客氣的將那些玉瓶都裝進自己的乾坤袋裡,道:「多謝真人。」

  沖禹卻又問:「你吃了辟穀丹?」

  楊五點頭。

  沖禹道:「我觀你氣色,煙火氣減了不少。也好,你再多吃兩粒冰梅津露丹,且排一排,等到這顆辟穀丹藥力耗盡,還是繼續食用五穀吧。」

  可這位沖昕道君給了她整整一瓶辟穀丹呢。楊五瞥了一眼,和沖昕的目光正好撞上。真是年輕,看那眉目鼻樑,目光如電銳利,不知道有二十歲沒有。

  沖禹並沒有給過楊五辟穀丹,再加上對他位師弟的瞭解,心思一轉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對沖昕道:「外門弟子尚且不提倡他們服用辟穀丹,何況她是凡人,一絲靈氣都不能入體,無法滋養血肉身骨。長久服用,於她無益。還是當一日三餐的進食,以五穀蔬果補充身體消耗才好。」

  更何況這楊五看起來是個大姑娘,實則解除了丹符的禁制,還是個身體根本還沒長成的孩子。這般辟穀下去,雖可令她體內濁物逐漸排出,使身體通透乾淨,但畢竟於她的成長不利。只是這話,就不能告訴師弟了。只道:「待她將濁氣排淨,以後食用宗門裡的食物,不會有那麼多污濁雜質的。你可放心。」

  沖昕點頭:「知道了。聽師兄的便是。」

  沖禹又叮囑了沖昕兩句,便起身了。沖昕作為師弟,照例起身相送。坐在沖禹身側的楊五便起身讓開了路。

  沖昕送沖禹到洞府大門外才折回來。楊五沒得了他的指示,依然靜立在玉台之上的几案旁。沖昕腳步頓了頓,朝她走去。聽見腳步聲,楊五抬眼看去。

  雖是凡女,卻生了一雙清亮的好眼。

  「這個拿去。」沖昕丟了一塊紫色玉佩在几案上。清脆的撞擊聲讓楊五擔心玉佩會不會在几案上摔碎。但幸好,這顯然不是普通的玉,並沒有在堅硬的木頭几案上四分五裂,完整的躺在了那裡。

  「需要什麼,自己去要。」丟下這麼一句,沖昕便繞到玉屏後消失了。

  楊五撿起玉佩。很漂亮的紫色,光澤瑩潤。上面刻著兩個字,楊五本不認識,但前幾日她恰好在徐壽手裡的那塊白色玉佩上看到過,一模一樣。

  煉陽。

  她把玉佩也收進乾坤袋,走出了洞府。蘇蓉還在外面候著。見她出來,問:「沒事了?」

  「沒人跟我說有事。」楊五道。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怎了?」

  「我已記得路了。」

  「哦,那好,我也省事了。」自從知道她原來是來為道君排引三昧螭火的,蘇蓉對她的態度明顯和善了許多。

  楊五便袖了手,沿著山路緩緩而行。墨青色的石階,在樹蔭遮蔽的地方生了苔蘚,還有些濕滑。路邊山石碩大,樹木都是要數人合抱的粗細,巨大的樹冠遮蔽了臨近正午開始熱起來的陽光,只投下斑駁的碎影在青石鋪就的山路上。到能看見半山房舍的地方,一路有四五個岔路口,楊五循著記憶,倒沒走錯。

  這山裡真靜。

  抬頭,倒是能看到行行白鶴飛過,側耳,隱隱有清唳之聲。又或有一兩道飛行法器劃過的流光。那些人都飛得太高,她遮著陽光,眯起眼睛也看不清。

  在從前,她借助飛行設備,也能在天上自由翱翔,可現在,她是個只能用腳在地上走路的凡人。正微微感慨,有人踩著飛劍,一掠而過。比起別人,他飛得有些低。楊五極目望去,隱約能看出是個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他的腰帶和衣角在風中翻動,飛劍踩在腳下,穩當得如履平地,又快得疾如閃電。到那道身影消失,楊五都還在眺望。

  能那樣踩著一柄利劍,自在飛行……真好啊。

  她放下手,看路邊野花開得燦爛,採了一束,施施然漫步回到自己的竹舍,插於瓶中。

  這煉陽峰上算上她一共才四個人。那位年輕的道君若不召喚,她自是見不到。蘇蓉和徐壽兩個,平時也不知道在哪裡,在幹什麼。若是無事,竟是從早到晚見不到一個人影。

  楊五倒也不怕。她過了兩年食不果腹的窮苦日子,六七歲就要跟著撿柴、挖野菜,比起來,眼下的生活是多麼悠閒愜意。她中午小憩了一覺,下午醒來,陽光正烈。竹屋裡倒是涼爽,她也沒旁的事做,將幾隻箱籠整理了一遍。

  初來乍到,她只是從箱子裡找了幾身素淨輕便的衣裙日常穿用。今天聽沖禹那口吻,她在這長天宗看來至少要待上一兩年,才起了心思,好好拾掇。

  大多衣裙都是美麗但是繁瑣的。這種華貴之美,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反而非常熟悉。畢竟她曾經過的,便是奢華的生活。只是她現在膚色如蜜,以這個世界的人的審美來看,再穿上這些華麗的衣裙,顯然……不太合適。太華麗的暫時收在箱子裡,她只挑出一些顏色上合適的,放進衣櫃。想了想,又收了幾套在乾坤袋裡。

  此時再看,梳粧檯上的銅鏡已經換了水銀鏡,跟她原來世界的鏡子一樣,纖毫畢現。大大小小好幾個瓶瓶罐罐擺在鏡子前,是她這些天用的面脂、口脂。臥室中垂著青綃帳,鋪著厚厚軟軟的地毯。床邊小几上,鮮嫩的花朵插在瓷瓶中。

  不知不覺,這間初到時還落滿灰塵的竹舍,便已經有了人氣兒。

  忙忙碌碌時間便過得快,轉眼便夕陽西斜,待煮好了茶,夜幕中已經升起了星子。

  楊五躺在籐椅上靜靜的望著那些星子一顆顆漸漸明亮。

  歇了一整日,翌日又是在晨光透窗的時候就醒來了。晨練完畢,泡在溫熱的水裡。嘩啦一聲,一條修直的腿破開水面,架在浴盆另一端。楊五雙手打著圈按摩著自己的腿,放鬆肌肉。在村裡時,因為營養跟不上,她又瘦又小,面黃肌瘦。沖禹用丹符催生的這具身體,卻曲線玲瓏,肌肉緊實,很讓她滿意。

  只可惜這裡沒有任何音響設備,不能邊泡澡便聽音樂。正自得其樂的想著,楊五身體忽然頓了頓。

  又來了!那種感覺,很像是……被人以精神力窺視。前世,她是S級的精神力者,對精神力的敏感度非常強。她可以肯定,剛才那一瞬,有類似精神力的東西從她身上一掃而過。

  那就是……所謂「神識」嗎?

  真是奇怪的習慣,每天清晨沐浴。不過看起來倒是元氣滿滿,恢復精神了。昨日看她,總覺得缺了些精神,有些懨懨的,他便讓她又歇了一日。

  沖昕收回神識,吩咐蘇蓉:「讓楊姬今晚過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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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傍晚時分,蘇蓉來喚楊五。

  「你在做什麼?」蘇蓉奇道。

  「收拾院子。」楊五正蹲在院裡,想將那些死去乾枯的植物一一拔出。房中再沒有能收拾的地方了,她有大把的時間,便想要打理一下小院。只是那植物看著體積不大,地下的根卻紮的深,楊五沒有工具,不太趁手。

  蘇蓉樂了,拋給她一柄小鏟子:「用這個。」

  那小鏟子十分趁手,三兩下就將一棵枯死的植物的根系全部刨出來了。楊五掂了掂,問:「我上哪能弄到這個?」

  蘇蓉道:「你叫徐壽幫你去領一套便是了。咱們峰上的器具雜物,都是他在管。哎,不說這個,道君喚你,你快收拾一下隨我去。」

  想到到了那邊也還要沐浴更衣,楊五洗淨手便想隨她去。蘇蓉見她還是一身短褐,氣道:「怎能穿成這樣見道君!快去換了裙子!」

  其實穿什麼,道君也都看不見而且不在意,不是嗎。但小姑娘如此堅持,認為穿這種方便舒適的衣衫是對她家道君失禮,楊五便回房換了身衣裙。她的衣衫中真正素淨輕便的就那麼幾套,前幾日都穿過了。

  她現在生活算是暫時安定下來,再不是在山村裡食不果腹的時候了,前世一些講究就都回來了,同一件衣服短期內反復穿,著實不是她的習慣。隨便挑一件沒穿過的,攏了攏頭髮,便出來了。

  蘇蓉就盯著那衣裙,眼睛都黏在上面了。

  「真漂亮。」她說,「你有這麼漂亮的衣服,怎麼不早穿。」

  那些衣裙的確漂亮,楊五自己也喜歡。只是這些日子她的日常活動更需要穿方便的衣褲。她便道:「以後會穿的。」

  「以後你還會有更多漂亮的衣服。」蘇蓉羨慕的道,「道君肯定會給你置辦更多的,你的衣服一定會多得穿不完。」

  「你莫非在羨慕我?」楊五奇道。

  「能做道君的妾,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難道不值得羨慕嗎?」蘇蓉道。

  楊五微笑:「那不如和我換換,我來修行,你來做凡人。」

  蘇蓉就閉嘴了。

  走了一段路,她氣悶的道:「進宗門之前,我還以為能修行就能過上好日子,每天都能有漂亮裙子穿……,結果,進來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每個月就兩塊靈石,還跟以前一樣,過得緊巴巴的。」

  楊五想起來她和徐壽一樣,在煉陽峰是領著執役的工作。「你在道君這裡,能拿到多少?」她問。

  「一個月二十塊靈石。」蘇蓉又得意起來。「當初道君分得了自己的洞府,需要執役,好多人來搶。我那會兒在丹藥司負責照顧藥田,和我一起的幾個人裡,就屬我那幾塊藥田照顧得最好。道君要找人照料洞府裡的映玉竹、赤霄草、黃蓮精那些,來挑人的執事師兄就挑中了我。」

  「跟我一起的那幾個,都要氣死了。尤其是有一個叫黃玉嬋的,仗著自己長得好看,跟執事師兄說話,總是怪聲怪氣的,惹人討厭。道君要人,她還以為執事師兄一定會推她上去呢,結果師兄選中了我。聽說她回去後氣得把那天穿的裙子都撕爛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姑娘七情六欲都上臉,雖然有很多小心思小情緒,卻讓人能一眼就看到底。楊五看她眉梢眼角的得意,有些好笑。忽然想起來問:「蘇蓉,你今年多大了?」

  「我嗎?我十六了。」蘇蓉道,「我八歲的時候進了宗門,一轉眼就八年了,唉……時間過得真快……」

  怪不得毫無城府,原來才十六,真的還是個小丫頭。

  「那徐兄呢?」

  「徐壽啊?他得有二十好幾了吧。他比我入門早……哎,不對,聽說他入門的時候年紀就很大了。他怕是得有三十歲了吧?」

  徐壽看起來像是只有二十出頭的模樣,楊五聞言微感意外。

  「他那個人會來事,辦事周到,所以被執事師兄挑中了送到道君這裡來。道君也蠻喜歡他的。他拿的比我多呢,一個月有三十塊靈石。」蘇蓉有些羨慕,卻也覺得理所當然。「他人挺好的,挺會照顧人。我剛到道君身邊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多虧他一直提點我。」

  「我跟你說,他這麼會辦事的人,要是以前在我們府裡,說不準能當個大管家呢。」蘇蓉十分認真的說。

  楊五:「……」徐壽是侯府公子出身,姑娘你對他有什麼誤解。

  「不過他運氣真不好,他是和他主人一起入門的。」蘇蓉聊得興起,開始八卦起徐壽來。「比我還倒黴啊。我是陪我家小姐參加選拔,結果小姐資質不好,給刷下去了。反倒是我開了九竅,被選中了。我家小姐也氣得要死呢,但也沒辦法。我上次領了探親假回家,府裡已經放良了我爹娘,不敢再讓他們做下人了。」

  楊五:「……」怪不得老覺得她像丫鬟,原來真的是丫鬟出身。

  蘇蓉接著道:「徐壽就倒黴了,他和他主家少爺一起進的宗門。雖說進了宗門,便是拋了世俗身份,從此都是師兄弟了。可想想就知道了,他自然也有父母兄弟都在人家手裡。所以進了門,他一直給他那個少爺做牛做馬的。偏他那少爺不爭氣,十分吃不得苦,又總是得罪人,每每都要靠他周全。那少爺在宗門待了四年,到最後也做不到引氣入體,後來放歸回家去了。沒有他,徐壽倒還輕鬆點呢。每個月那點子靈石,總算可以自己留著花,不用全花在少爺身上了。也是不容易。」

  「我這都是聽以前丹藥司的執事師兄講的。和徐壽同批入門的好些師兄都築基成了內門弟子了,實在不行的也放歸了,就他現在老大不小了,還在這裡混著。」蘇蓉歎道,「算算時間,他的時間大概不多了。三十歲不築基就要放歸,也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時間了。」

  在山村時,楊家爹娘覺得去做「仙人」便能解除人生的一切苦楚。沒什麼事是仙人做不到的。可蘇蓉、徐壽做了「仙人」照樣有自己的煩惱。

  天色暗了下來,楊五一抬頭,便看到上方道君洞府大門的晶燈已經亮了起來。自下往上仰望,像一顆明珠鑲在煉陽峰上。

  若是修煉到了更高的境界,做了「道君」、「真人」之後,大約就沒有蘇蓉和徐壽這樣的煩惱了,但想必會有新的煩惱。但即便如此,站在人上,往下俯視,掌控別人的命運,總比汲汲營營忙忙碌碌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要強的多。

  不是嗎。

  蘇蓉把楊五送到與沖昕寢室相連的浴室外門外,楊五正要進去,卻被她扯住了袖子。

  「楊姬……」她壓低聲音,「疼的話……忍著點,回頭我背你回去。」

  楊五看著她,微微一笑:「好。」自行走了進去。

  蘇蓉看她消失在屏風後,微微歎了口氣。跟了道君,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裙,將來肯定也有花不完的靈石,她的確是覺得羨慕。可想想上次親眼看到道君抱著她去冰寒池時,她痛得昏迷,蜷縮在道君懷裡手腳痙攣的樣子,蘇蓉那點子羨慕就散去了。

  誰都不容易。

  楊五洗浴完畢,裹上為她準備好的深衣,踏進了沖昕道君的寢室。

  沖昕坐在榻上,對她伸出手:「過來……」

  楊五便走過去,褪了鞋子走進帳幔裡。青綃帳放下,光線便昏暗了。男人將她抱在懷裡,一隻手按在她丹田……楊五倏地抓住那隻手!昏暗的光線裡看他的眉眼,真年輕啊。那雙漆黑的眼睛,此時正凝視著她。兩個人離得這麼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瞳裡自己的影子。

  比起油煎火燎般的疼痛,楊五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欲念操控,失去自我。但她知道不能這麼跟他說。

  「道君……」她的聲音低低的,像呢喃,「不要,那樣不舒服……」

  青綃帳低垂,光線幽暗。懷中的少女,身體柔軟纖細,低低呢喃。這種情形下,男人很難拒絕。金丹的道君也一樣。

  楊五能感覺到這位道君氣息微頓。而後聽見他道:「你會疼。」

  楊五道:「不會更疼了。」不會比三昧螭火入體更疼,不是嗎。

  其實明明有可以順滑進入的做法,只是,似乎他並不想與她這麼做。他和她之間的親密接觸,與男女歡愛相距了十萬八千里。她是為人脅迫,他顯然也不是心甘情願。

  沖昕「嗯」了一聲,壓著她倒下。這一次,依然乾淨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但因為沒有了輔助的手段,的確造成了疼痛。

  楊五清楚的看見了年輕道君的眉頭輕輕蹙了一下,不合時宜的感到好笑。疼的不是她一個人,男人就算修成了金丹之身,有些地方依然是脆弱的要害。

  沖昕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楊五差點以為他要吻她。畢竟他們正融為一體,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但他很快就令她這種錯覺消散了,他運轉體內的靈力,開始剝離自己經脈中的三昧螭火往她的身體裡輸送。楊五不禁佩服起他的定力來。

  的確,他在她身上所求的,本也不是男女歡愛的歡愉。

  三昧螭火湧入身體,初時溫熱,慢慢加劇,漸如火燎。當焚灼疼痛開始超出她的承受極限時,她咬緊牙,緊緊抓住他肩頭的衣裳……

  ……

  沖昕稍稍停頓,調整了一下呼吸,離開了。

  那女子立刻蜷縮起了身體。她閉著雙目,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可這只是開始,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她會渾身如同火燎,越來越疼。

  沖昕待要起身,卻發現她還攥著他肩頭的衣裳。他掰開她的手,她卻又抓緊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身體開始微微痙攣。大約……很疼吧。沖昕輕歎一聲,沒再掰開她的手,伏下去躺在了她身旁。

  她反倒鬆開了他,滾到了遠處去。過了片刻,又滾回來,雙手無助的亂抓,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襟,還抵住了他的身體。沖昕微微低頭看她。黑暗中看到她緊閉的雙眼,睫毛纖長。臉龐生得不難看,其實還挺漂亮的。

  讓一個凡女替他承受那痛楚,也是無奈之舉。

  師兄說,好好待她。他不知道怎樣算好。他又看了看她,她有多大?十六?十七?在俗世,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吧?可卻被師兄帶來這裡。

  等此處事了了,多給她些金銀靈石,讓她回家嫁人吧。也不知道她還肯不肯再嫁人。女修士們都不在乎這個,但聽說俗世女子講究從一而終……她若不想離開,便在煉陽峰給她一席安身之地,讓她在這裡養老送終吧。凡人而已,活一輩子,也不過一個甲子而已……

  那凡女呻吟一聲,忽然翻身壓到他身上。沖昕靜默片刻,摟住了她。她出了很多汗,額髮衣領全都濕透了,濕膩膩的肌膚相貼。他下巴抵著她的髮頂,能聞到她的體息。並不難聞,起碼沒有宗門裡女弟子們搞出來的各種「異香」、「奇香」,只是純粹的人身體的氣味。

  他想起來她愛洗澡,十分愛潔。他兩次放出神識察看,都碰巧看到她大清早的就泡在浴盆裡。再細嗅,果然有淡淡的綿皂的味道,很乾淨。

  懷中人的體溫開始升高,呼吸淩亂了起來。沖昕的手放在她的背上,汗水很快濕透了背心的布料,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燙。沖昕抱著她起身,走出了寢室,去了隔壁的洞室。

  淡青色的月華自峰頂天洞垂落,籠住了下方一方白色玉床。自他中毒後,師兄們為他尋來了玄冰寒玉,製成了寒玉床。他尋常練功修行,都要在寒玉床上才行。又開鑿了湯池,將寒玉的玉髓鑲嵌在池底,製成了冰寒池。他每每被三昧螭火反攻的時候,似在岩漿中煎熬,只有浸泡在冰寒池裡才能稍稍緩解。對凡女來說,也一樣有效。

  他看看楊五,露出來的肌膚開始大片的泛紅,像煮熟的蝦子,可以想像她此時炙灼之痛。他抱著她,緩緩的浸入冰寒池中。楊五在昏迷中,本能的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在全身浸入池水的那一刻,他好像聽見她發出了舒服的喟歎。

  沖昕心裡默數到三十息,便將楊五從冰寒池中抱出。她是凡女,若不是身體裡的三昧螭火,根本承受不住這池水的寒意。

  他時間掐的正好,正是楊五體內火毒漸去,寒意正欲橫行的時候。從池水中出來,楊五便縮在他懷裡,他弄乾了兩人的衣衫頭髮,將她抱回寢室的臥榻上。攏了攏她的額髮,手撫上她的臉頰,再撫上脖頸,又摸了摸她的手。比起正常的人體溫度依然高了很多,如同受了風寒高燒一般,卻比先前已經退了不少。皮膚也恢復了正常的膚色,不再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片片殷紅。

  他放下帳子,留她一人在榻上,自己坐到几案旁讀起書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帳中的人醒了。他沒出聲。帳中人又睡過去了。

  上一次他以為她無事了,才讓她離開。不想她不過清醒片刻,還沒離開洞府,便又昏迷過去。虧的她能撐得住那片刻清明……待得帳中呼吸平緩、悠長,他放下手中古籍,離開了寢室。

  門外響起蘇蓉的聲音:「道君。」

  「何事?」

  「我送楊姬回去吧。」

  「……不用。讓她在這兒睡吧。」

  「那道君你……」

  「我去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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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4: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短暫地醒來片刻,無人逐她,楊五便又睡過去。這一覺睡得深沉,再醒過來,身體除了有些虛弱無力,已經沒有別的異狀。她望著青色帳頂,靜躺了片刻,待力氣漸漸恢復,才起身換衣,走出了寢室。

  上一次從這裡出來,還是蘇蓉背著她離開的,楊五對這裡的印象委實不太深刻。拐了幾個彎之後,還見不到洞中碧潭和那一叢映玉竹,楊五就知道自己迷路了。她只好折身往回走,卻不知道在哪處又走錯了,面前又出現了陌生的岔路口。她不禁猶豫起來。

  正想向左邊的路口邁步,卻聽身後男子低沉的聲音道:「這裡。」

  身後什麼時候有人了?她沒有聽到一點聲音。回頭,眉目俊秀的青年靜立在走廊盡頭。青色對襟長衫裂開襟口,沒有穿裡衣,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腹。他好像……總喜歡這樣穿。

  「這裡。」他再次開口。

  楊五慢慢朝他走去。她身體還有些虛,走不快。  沖昕看著她,待她走到近處才轉身,步速不疾不徐。楊五便跟在他身後。

  洞府裡到處都鑲嵌著明玉,光線柔和,不知道此時外面是什麼時辰。楊五抬眼,前面的人肩膀寬闊,背影頎長。走路的時候步履平穩,只有青色的袍袖微微晃動,一路靜靜的領著她向外走。

  很快,前面的路開始有了熟悉的感覺。走出一段走廊,前面豁然開朗,碧色潭水如冰翡,翠綠勁竹在暗金色光束中微微搖曳。洞府中亦見到過其他勝景,此處卻是楊五最愛。她不由得停了停腳步,目光柔和。

  再抬眼,俊美的青年正靜靜看她。

  「前面的路我認得了。」她說。

  他頷首,轉身向回折。楊五微微垂首,青色衣裾在視線中水波漫過一樣擦身而過。再抬頭回眸,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楊五微微勾起嘴角。這次沒人催她了,她便站在水潭邊,好好的欣賞了一會兒那叢映玉竹,卻發現那束垂落的陽光顏色越來越暗。轉身離開水潭,穿過寬闊的長廊,繞過碧玉屏風,便是道君待客的大堂。

  走出洞府大門,就看見天邊雲如火燒,已是黃昏。她大約又昏睡了一個整日。

  楊五慢慢向前走,洞府大門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坦之地,走了一段才到盡頭。沒有欄杆繩索,盡頭便是高崖。

  向下望,黃昏中群群飛鳥歸林,薄霧如煙。向上望,隱隱有一隊英武男子,腳踏飛劍巡視群山。如披雲霞,又如流星颯踏。許多飛行法器交錯而行,映出的流光,映得夕陽都暗淡了。向遠處望,山巒疊嶂,更是有蕩胸生層雲之感……

  這是,她困頓於破蔽山村時無法看到的景象。楊家爹娘說,去修仙的人,誰還會回來呢。此時此刻,楊五理解了。

  她一直站在崖邊,望著夕陽西沉,望著星子在夜幕中一顆顆亮起。直到再次感受到那與被精神力窺視極為相似的感覺,才拉了拉襟口,慢慢朝半山走去。

  天洞上垂下來的暗金色暮光已經交替成了青色月華。玄冰寒玉床上,沖昕收回神識,眸中閃過一絲憐憫。

  「徐壽。」他輕輕的喚了一聲。

  楊五走了一小段路,便沒法繼續走了,因為太黑了。本來還算明亮的星光,被道路兩側的山石和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大樹的枝葉遮蔽,青石山道上,便漆黑不見五指。她這身體沒有能在夜間視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著往下走。

  忽然好像聽到有人喚「楊姬——」。楊五停住,回頭。很快,就看到有光,那光來得極快,第一眼看著還在高處,三五個縱身就到了她身邊。

  「徐兄。」她喚道。

  徐壽把晶燈舉高,給她照明,笑道:「道君命我送你。」

  道君啊……楊五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你要的藥鋤、藥鏟,我今日已經領了來,待會便給你。楊姬還有沒有別的需要的?」

  「多謝,暫時想不到。」

  「想到了告訴我便是,咱們峰上這些瑣事,都是我在做。」

  「徐兄……」

  「嗯?」

  「徐兄今年貴庚了?」

  「我嗎?」徐壽笑了笑,笑容裡有一分無奈,「我今年二十有七了……」

  蘇蓉說,外門弟子三十不築基就要放歸……楊五沉默了。徐壽像是猜到了,回頭笑道:「肯定是蘇蓉那丫頭背後說我了。」

  楊五道:「抱歉……」

  「楊姬不必介懷。」徐壽轉回頭去。

  兩個人沉默的在山道上慢慢行走。夜色深沉靜謐,能聽到一些小獸發出的聲響。

  「徐兄……」楊五忽然又開口,「可想過將來?」將來,若三十仍未築基,何去何從?

  徐壽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她未說出口,徐壽卻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她一會兒,卻道:「楊姬在擔心自己嗎?」

  楊五緩緩的點了點頭。她是沖禹找來為沖昕解毒的,照他們的說法,大約兩到三年便可事了。那麼,然後呢?她又何去何從。若說之前,她是想著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她站在崖邊,望著如斯壯麗景色,卻再難不去想將來。

  「楊姬不必擔心。」徐壽輕聲道,「楊姬和我不同,你不過一弱女子,且不能修行,人生不過一甲子。這麼短的時間,道君總不會吝於給你一個安身之所。」

  所以她的將來,要依賴於旁人的慷慨與否嗎?楊五沉默了很長時間,搖了搖頭,向前行去。

  一路無話。

  直至到了竹舍,楊五與徐壽點頭道謝,走進小院,徐壽卻忽然開口道:「楊姬!」

  楊五回頭。

  「翌日楊姬若是離開了長天宗沒有去處,可去越國都城尋安陸侯府尋我。富貴或許不能,給楊姬一些庇護總還是可以的。」他說完,卻苦笑,「當然,前提是,如果家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楊五看著他,把已經掩上的柴扉輕輕打開,緩緩道:「時候尚早,徐兄不如進來喝杯茶……」

  琉璃晶燈掛在屋簷下,黑窯小爐置於廊上,兩人於廊廡之下對坐。楊五把茶具一一擺好,動作嫺熟不失優雅。

  「蘇蓉那丫頭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和別人一起入門的。」

  楊五抬眼。夜色中晶燈的光芒模糊了膚色,看起來比白日裡更漂亮了幾分。「說了。」她道。

  「這嘴碎的丫頭。」徐壽笑駡,「在我家裡,這樣的丫頭肯定進不了上房。」

  「我是家中三子,也是麼子。」他道,「十五歲的時候,以恩蔭入仕。」

  「十五歲?」

  「是,十五歲。雖然各宗門一般來說,收攬弟子大多在五到十五歲之間,但咱們長天宗其實很少招收十歲以上的,除非資質特別好。」

  楊五不語,靜靜的等著下文。

  「我們越國投到長天宗門下受宗門庇護時間不久,不過才二三十年。但自那之後,便再無戰事,國內一派承平。我爹也久不上戰場了。我入仕之後,他托了關係,把我塞到了八皇子身邊做他的貼身侍衛。皇子將來都有封地,成年之後都會就藩。八皇子那年才七歲,我從那時候就跟他,不出意外,待他就藩,便是他心腹之人。我不是長子,侯府家業不會分給我太多,家父為我鋪的這條路,算是很好了。」

  「我國既投靠了宗門,自然要與宗門之間保持一定程度的親密聯繫。除了年年上繳供奉,宗門每隔五年,會特意在宗室弟子中挑選有資質之人,入宗門修煉。這也是應有之道,各大宗門與其治下各國,都是這麼做的。」

  「那一年,宗室弟子裡只有一個孩子開了七竅以上,那個孩子就是八皇子。八皇子只有四個妹妹,再無弟弟,也是皇家麼子,倍受寵愛,不免有些嬌氣。聽說修煉清苦,哭著鬧著拽著我不放手。陛下無奈,指著我與前去選人的師兄道,這也是勳貴子弟,仙長不如也看看他的資質吧。」

  「我估量陛下的意思,不過是想由仙長之口告訴八皇子我不能與他同去。那次去的是一位姓馮的師兄,脾氣很好,就順手看了下我的資質。不過是做做樣子哄小孩子罷了,畢竟我都十五了。誰知……」

  黑窯小爐上的水燒得滾了,漸漸溢出茶香。

  楊五接口道:「誰知,你資質出乎意料的好?」

  徐壽苦笑。「是。」他平靜的說,「我開了十八竅,以資質而言,算是十分優質的。」此時再說起這些,他內心毫無波動,當時當日那種意外、吃驚、喜悅都彷彿已經隔世。

  「蘇蓉說,八皇子後來放歸了。」

  徐壽歎了口氣,道:「他嬌生慣養摜了,受不得外門弟子的清苦。在宗門裡待了四年,也沒能引氣入體。十一歲的時候,回我母國去了。」

  「於你,或許是好事。」

  徐壽看了楊五一眼,「楊姬,今年可有十八?」

  「……十六。」

  「楊姬於人情世故,頗是明白呢。」

  楊五提壺。「所以徐兄才喜歡同我說話?」

  徐壽苦笑:「煉陽峰上就三個人,我總不能找道君去。蘇蓉,她還小……」

  「她同我一樣十六。」

  「……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她小時候為人僕役,少女時又在宗門長大,失了教導。有些小性兒,好在本性不壞,倒叫人生不氣來。」

  楊五將茶分好,推到徐壽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徐壽啜了口茶,歎道:「和楊姬品茗閒談,竟讓我有了往昔在家中的感覺。楊姬,我猜楊姬出身大家?」

  楊五搖頭,笑而不語。

  她不說,徐壽也不追問。喝了幾口茶,才道:「楊姬說的不錯,八皇子歸家,於我確實是好事。他在的時候,常常令我不能安生。」

  他歎氣,道:「一入宗門,再不問凡俗身份,大家皆是師兄弟。偏偏八皇子做不到,總記得自己是陛下膝下的受寵皇子。時時得罪別人,令我為難。當初帶我入門的馮師兄後來常來看我,發現我資質很好,進境卻慢,對我十分失望。直到後來八皇子歸家,我的進境才漸漸追上了同批的師弟們。然後就到了煉氣大圓滿境界,一直卡在這裡,直到現在也是。蘇蓉一定對你說了,長天宗裡,三十歲未築基,便要遣返。」

  「我和你不一樣,只要道君肯,你在煉陽峰就有容身之地。可是三十歲仍未築基的弟子,長天宗是不會再留的。以往也有被遣返的弟子後來終於築基的,請求再列門牆,宗門都未准過。」

  楊五看著他:「所以,如果……」

  「嗯,所以如果三年之後我還未築基,就要回家去了。」

  兩人面對著雜草叢生的院子,一起沉默了片刻。

  「徐兄離家……有十二年了?」十五離家,如今二十有七了。「家中,可還好?」

  「楊姬果然明白。」徐壽輕聲道,「家中……還好。我去年領了探親假,回得家去。我離開後,家中添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他看著黑暗中倍顯荒涼的小院,慢慢道:「父親的爵位可恩蔭三子,如今四弟頂了我的名額,五弟的前程,還要靠父親奔波。」

  「八皇子已經大婚就藩,藩地屬官一應俱全。我和他在宗門相依四年,他去就藩,未給我留下隻言片語……」年輕的男人說著,微感失落。

  夜色中,楊五笑了。

  「徐兄這樣通透之人,竟會寄希望於那人身上嗎?」她哂笑。「當時年紀小,尚不覺什麼。待他漸漸長大,你這見證了他失敗的人,難不成還想讓他放在心上惦記?」

  徐壽赧然。「我原也是明白的。只是……」他歎道,「總覺得有一份患難之情……是,的確是我蠢了。當年我們入門時,他是皇家麼兒,在陛下膝下倍受寵愛。離家四年再回去,他就只是八皇子,下面連十四皇子都有了。他不尷不尬的夾在中間,昔日恩寵,早在四年中淡去。他……也不容易。」

  他轉著茶盞,看向對面的女子。雖是凡女,一雙眼睛卻清亮逼人。

  蘇蓉也是二八年華,卻懵懵懂懂,對道君只會畏懼遵從,悄悄愛慕。對旁人只會使些小性子,眼界淺,又有些勢利。徐壽便是偶有孤單惆悵想找人排解的時候,與她都很難言及深處。不可謂不寂寞。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直起身體:「楊姬,可問楊姬出身嗎?」

  楊五正想說話,卻再次感受到了那道神識,正掃過兩人的身上。

  那是,煉陽峰主的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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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4: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楊五來到長天宗煉陽峰還不到半個月,短暫的接觸中,其實並不討厭這位沖昕道君。只除了他偶爾掃過來的神識。

  蘇蓉和徐壽告訴過她,整個煉陽峰都在道君神識籠罩之下,意味著,他想看到哪裡就能看到哪裡。籬笆、牆壁、門板,對他統統沒有意義。也意味著,楊五沒有真正隱私的空間。

  感覺到那道神識掃過,她握著茶盞的手便微微一頓。抬眼,卻發現徐壽還在看著她,像是等著她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她不由心中一動。

  「徐兄。剛才……?」她試探道。

  「剛才的問題僭越了嗎?那楊姬不必回答了。」徐壽擺手。

  他果然……沒有察覺到那道神識。那為什麼,她能察覺到呢?她淡淡笑笑,道:「俗世身份,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呢?」

  「楊姬說的是,我著相了。」徐壽點頭。放下茶盞,他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整套工具,鋤頭、鏟子、犁耙……甚至還有小木桶,並不是耕種用的農具,件件都精緻小巧,和蘇蓉用的一樣。「你看看還缺什麼,想起來了隨時與我說。」

  楊五沉吟了一下,問道:「那日徐兄說無法處置這院中禁制,不知道能找到什麼人能處置得了的嗎?」

  徐壽沒說不能,卻面露為難之色。

  楊五道:「可有什麼為難之處?」

  徐壽道:「符籙司那邊自然有人可以處置得了,只是……這已超出了日常供應。」

  楊五懂了。超出了日常供應,意味著要另付錢,在這裡,靈石就是錢。她手裡一共就只有兩塊下品靈石,一塊還在屋裡的陣眼裡嵌著,當能源用。能當錢使的就只有一塊下品靈石。那靈石還是徐壽幫她領的,有多少他清楚的很,他既然這麼說,言下之意就是一塊靈石肯定不夠。

  說白了就是,楊五沒有靈石,楊五很窮。

  這種時候,就突然懷念起上輩子的奢華生活來了……楊五無語,正想說「那便算了」,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動。

  「此事且先放放,徐兄,道君予我一物,言說我若有所需,自行去取。我不知道此物如何使用,你幫我看看。」說著,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塊紫色玉佩,上面刻著「煉陽」兩字。

  乍見此物,徐壽先是驚訝,而後大笑。「楊姬!楊姬!」他笑道:「枉我剛剛還替你發愁,你不早將此物拿出!」

  「這到底是何物?」

  「峰主的紫玉牌。」徐壽取出了自己那塊白玉牌,「和我這個一樣,也不一樣。白玉牌是各峰執役管事領取日常供奉的。紫玉牌是峰主自己的。」

  他把紫玉牌還給楊五,笑道:「楊姬,你想要什麼,去各司自取,拿這玉牌給他們,便可直接掛在道君的賬上了。」

  楊五秒懂了,不就是……男人的「買買買」嗎?哪怕不在同一個宇宙,這天底下有錢有勢的男人的尿性,也都一個樣。她自己也忍不住失笑。握住紫玉牌問:「請人來給我弄好這院中禁制,可夠嗎?」

  「那自然是夠的。」徐壽笑道。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她。

  膚色深了些,不失為另一種風情,一雙妙目清澈淡然,五官清麗。他心中暗暗點頭。原聽說她只是來為道君解毒,不想原來已經得了道君的寵愛……

  「徐兄在想什麼呢?」楊五問。

  「在想我們先前所說,楊姬不必擔心將來去處。」徐壽道,「楊姬現在年華正好,不如好好承寵於道君。將來便是你年紀大了,道君依然年輕,念著這份舊情,也會給你一個安身之處的。」

  這是要她……以色侍人嗎?

  楊五目光流轉,微微一笑:「徐兄有心了。」

  她也打量起徐壽,這男子今年已經二十有七,看起來卻像二十出頭,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便問:「徐兄,我看你面相甚是年輕,是否修習道法,會延長修行者的壽命?」

  「正是。」徐壽回答,「你看旃雲峰主,貌不過中年,你猜他今年高夀?」

  「沖禹真人嗎?他看起來像三十上下的模樣。」

  徐壽笑道:「三是沒錯,卻不是三十,是三百。」

  楊五微訝:「三百?」

  「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少於三百歲。他是元嬰真人,壽數該在八百上下。」

  楊五這次是真的驚訝了,她小看了這個世界的人了。在她原來的世界,基因優良的星際人類的壽命也就是在三百歲左右。她上輩子死的時候五十九歲,以她的自然壽命來說,還在「青年」這個階段。

  她不禁想起了山上洞府裡的那個年輕男人,他的眉眼看起來那麼年輕,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二百歲?她本想問一句,徐壽正巧開口道:「楊姬明天若是無事,我陪你去符籙司那裡走一趟?」

  楊五本來想問的話被這麼一打岔,就岔過去了。兩人便約好第二日去符籙司。徐壽還讓她好好想想,還有無旁的需要的。

  楊五晚上睡前便好好的想了一想,這一想,還真想出來了。

  到了第二日,楊五晨跑完畢,沒有去練刀,快速的洗了個澡,便換了套新衣衫。徐壽來得也早,剛剛好她收拾停當。二人便搭著小舟離開了煉陽峰。

  「象忘峰嗎?」楊五問。

  「不,不在那裡。丹藥司、煉器司、符籙司、織造司都自有峰頭,並不和勤務司、籍簿司那幾家擠在一處。符籙司在青岩峰上。對了,我昨天還想著這個來著……」徐壽擱下船櫓,取出一片玉簡,灌入靈力,往楊五額頭輕輕一拍。

  楊五的腦海裡便出現了一副地圖,說是地圖,更像是簡筆水墨畫。一個小小三角,便代表一座峰頭。圖中最中間的那座最大,周圍有大大小小幾十個峰頭圍繞著。每座峰頭上面都有文字,只是楊五統統都不認識。在一堆山峰名稱中間,也是她眼力好,竟能找出「煉陽」兩個字來。

  沒一會兒,那圖畫就消失了。玉簡這種東西,並不能把信息刻錄進人的腦海裡抹消不掉,以楊五的理解,它更類似於在大腦中直接播放的視頻畫面。要想記住,依然需要靠人腦自己的記憶力。

  「這是咱們長天宗的概略圖,入門時人手一份直接發下來的,上次我便忘了替你要一份。看到了吧,青岩峰就在觀壁峰的西邊……」

  「徐兄……」

  「嗯?」

  「……我不認識字。」

  「……咦?」徐壽訝然,「楊姬不識字嗎?我上次見楊姬觀望籍簿司的牌匾,不像不識字的樣子。」

  「不是不識字,只是不認識這裡的字。」楊五解釋道。

  「原來如此。那倒不奇怪。仙道宗門傳承日久,依然使用古字。世俗國度常有戰火,又朝代更迭,天長日久的,文字日新月異,變化不小。楊姬不識,也不足怪。」他卻沒說,雖則如此,學習古字乃是各國貴族、世家和皇室子弟必修科目。甚至很多並非世家的平民出身的讀書人,也會涉獵一二。楊五不識這些字,說明了她的出身不高。

  看楊五眉頭微蹙,徐壽道:「楊姬不必煩惱,若想識字……」說到一半卻停住了。

  「徐兄?」

  「咳,我本想說若想識字,也可以去講習堂聽課,但又想楊姬身負為道君解毒之責,日常時間要以道君為首要安排……」

  「講習堂?是上課學習的地方嗎?」

  「算是蒙學。宗門招收弟子,並不看出身。有些像我,出自勳貴之家,或讀書人家,本來就有底子。但也有些出自清貧之家。更要緊的是,許多新弟子都年紀幼小,若不讀書識字,怕是將來研讀經文心法都成問題。因此宗門裡辟有講習堂,專為年幼弟子開蒙。年長的,有些功底的弟子,便不必上講習堂聽課,可以直接上月課了。」徐壽很會看人眼色,道,「楊姬想去是嗎?」

  楊五點點頭,道:「但需要道君許可是吧?」

  「楊姬的事,自然要聽道君的。」

  「我明白了。」

  「道君對下寬厚,楊姬不妨找個時間跟道君提一提。」

  「好。」

  「我盼楊姬能獲道君寵倖呢。」徐壽笑。

  「為何?於徐兄有何好處?」楊五也笑。

  「當然有。你看——」徐壽一指頭上晴空,那裡有行行仙鶴盤桓,也有許多修士或駕著飛行法器,或馭著一些沒見過的走獸飛禽。「我盼著楊姬能給道君吹吹風,哄道君養兩頭騎獸呢。咱們峰上就這麼幾個人,道君也還沒收弟子,一頭騎獸都沒養。我自己出門,只能騎鶴兒,你看我這體型,每每都被旁人嘲笑要把鶴兒壓垮了呢。」

  徐壽身材高大,體格壯實,臂上肌肉隔著衣袖都能隱隱看出形狀。楊五想像了一下他騎著仙鶴的樣子,啞然失笑。又好奇問道:「徐兄不能御劍嗎?像那些人一樣。」

  說著也是一指,黑色衣衫的巡山執事正踩著飛劍自頭頂成行的飛過,結隊如流星颯踏,單看個個英武逼人。

  「我還未築基,才只是煉氣,還做不到御氣。想要御器,先要御氣才行。」徐壽道,一抬頭,「呀」了一聲道,「執事下來了。」

  楊五抬頭一看,適才她手指的那一隊黑衣執事中,有一人脫隊而出,直向他們飛來。徐壽停了櫓靜候,那飛劍飛得好快,眨眼就到了身前。

  「例檢。」那執事看著也不過十八、九,二十歲的樣子,英氣勃勃。

  徐壽便將自己的腰牌遞過去。外門弟子的腰牌是木質的,上面刻著姓名、入門時間和入門引領人。巡山執事驗過無誤,遞還給他,目光轉向楊五。「凡人?」他奇道。

  徐壽抱拳道:「楊姬是煉陽峰沖昕道君的姬妾。」

  楊五收到徐壽眼色,把自己那塊鑲金嵌銀亮閃閃的金牌也遞了過去。那執事驗看過了,同樣遞還給她,神色嚴肅,一言不發的飛回去了。

  才回到隊裡,前後左右的人就伸著脖子追問:「是不是凡女?」

  「是。」他道。

  「果然吧,我老遠瞅著就像是凡人。」

  「是哪位師長的姬妾吧。咱們長天宗怎麼會有凡人出現?必然是姬妾啦。」

  「快說說,是哪位的?」

  那被大傢伙派去查看的執事面色古怪,道:「是……沖昕道君的。」

  眾執事沉默了一瞬,譁然:「啥?」

  「不可能吧!」

  「沖昕道君不是才……」

  「我怎麼聽說道君中了奇毒,一直在養著呢……」

  「哎,那女子漂亮不漂亮?」

  眾人七嘴八舌的,飛成了曲折蛇行,直到前面的領隊看著實在不像話,轉頭喝斥了幾聲,眾人才收聲,重新排好隊形。

  這些年輕男弟子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楊五自然不會知道。她坐在小舟上,望著那隊黑衣執事踏劍遠去,禁不住羨慕他們的瀟灑自如。可就連徐壽這樣煉氣十二年的人尚且不能御器,腳踩飛劍,自在飛行,對她這個不能修煉的凡人來說,註定是不能實現的夢嗎?

  「楊姬,那就是青岩峰。」

  楊五聞言望去,不禁訝然。那山峰上的平坦廣場上,東一群西一堆的人。人不稀奇,稀奇的是除了人之外還有很多「機器人」。那些「機器人」形狀各異,有的有人形,有的純粹看起來就像一台機械。楊五坐在舟上,俯身下望。她看見一名男修將一個盤子狀的東西放在一片空地上,然後遠遠退開。只看到一圈白光一閃,那圓盤就不見了,而地上完全看不出來異狀。這時有其他的人操縱著一台「機器」緩緩的靠近適才那圈白光閃過的方位。先開始還無事,待那「機器」一腳踏入了光圈的範圍之後,白光暴起,瞬時將一台「機器」撕碎。

  幾個操縱者卻聚在一起,對著重新現形的「盤子」和一地的殘渣指指點點,頭碰頭的討論起來,還不時的拿著紙筆做記錄。

  「這是?」楊五問。

  「師兄們在測試新的陣盤吧?看著像是成功了。」

  楊五指著那些「機器」問:「那些呢?是什麼?」

  「是傀儡。楊姬第一次見嗎?我以前倒是見過。越國皇宮裡也有傀儡守衛。」徐壽補充道,「符籙司,除了符、咒、陣之外,還掌管機關術和傀儡術。」

  楊五望著那些傀儡,答道:「我只見過相似的東西。」

  兩人落地收下飛舟。徐壽帶著楊五小心的避開那些在廣場上做各種「實驗」的弟子,繞著遠進了符籙司。在科房裡,徐壽把來意說明之後,那執役弟子引著他們去了另一間科房見了一位執事。

  那執事問:「是要把原來的修復好,還是要重新弄一個呢?」

  楊五問:「價格上差多少?」

  執事道:「看情況。不知道你那個禁制是何樣的,什麼功能。倒是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禁制呢?」

  楊五早就想好了,道:「讓人不能隨便進我的地方,還能阻擋野獸。最重要的一點,要能隔絕別人的神識,保證我的隱私。」

  執事點頭:「都可以的。這樣的話,你不如訂制一個新的吧。其實價格差不多。修復舊的,也並不比訂制新的省靈石。」

  楊五道:「可以。但可以保證能隔絕金丹修士的神識嗎?」

  執事道:「哦,那要稍微貴一點。我算算。」掐著手指算了一通道:「八十塊下品靈石。」

  楊五取出紫玉牌:「我用這個付帳。」

  交易愉快的談成了。只有一旁的徐壽,臉色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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