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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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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2-2 14:50 編輯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

內容簡介】:

  《周禮》:大司馬之職,掌建邦國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國。

  領略戰國最驚心動魄的時期,諸國混戰、百家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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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00:39:2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宋國蒙氏

        北亳,即景亳、蒙亳。
  
        它位於宋國舊都商丘北側約五十裡處,因境內有一座名為「景山」的丘陵而稱為景亳。
  
        相傳,景山乃商湯會盟諸侯、歷數夏桀罪行之處。
  
        而後,商滅夏、周又滅商,待等周武王于滅商的第二年過世後,其母弟「周公旦」攝政,平定了「管叔」、「蔡叔」、「霍叔」以及商紂王之子「武庚」等勢力的叛亂,為了穩定國邦,分封諸侯。
  
        其中,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被周朝冊封到商丘一帶,且特准允許其用天子禮樂奉商朝祭祀,與周為客,史稱「三恪」之一。
  
        因微子啟乃「子姓宋氏」,是故他建立的國家被稱為「宋國」,成為當時周朝分封的諸侯中,唯一一個繼承了殷商文化的國家。
  
        在隨後數百年,子姓開枝散葉,陸續出現華氏、戴氏、武氏、宣氏、穆氏、蕭氏、樂氏、向氏、墨氏、朔氏、司馬氏等百餘個分支,而蒙氏,亦是其中之一。
  
        子姓蒙氏一族,迄今為止一直生活在北亳,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已無法追溯這個氏族的源頭,留下這麼大致三個說法。
  
        其一,蒙氏乃「商湯時期」見證了「景亳會盟」的國人後裔,其祖先乃商之始祖「子契」的後裔。
  
        其二,蒙氏乃「殷商時期」生活于景亳一帶的國人。
  
        其三,蒙氏乃「宋國初建」時,跟隨「微子啟」搬遷至蒙亳、或者此前就生活在蒙亳一帶的後人。
  
        這三種說法,以第一種最貴,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無法否認蒙氏確實乃子姓後裔,乃是許久之前就已生活在蒙亳一帶的國人。
  
        而在宋國內,蒙氏一族歷代的族長、或者稱宗主,幾乎皆在宋國擔任「中大夫」之職,擁有蒙亳一帶廣闊的田地作為封邑。
  
        據說在宋戴公時期,宋國國力頗為強盛,而蒙氏一族當時有族人多達五百餘戶,只可惜現如今,蒙氏一族日漸衰落,只剩下不到兩百戶族人。
  
        當代蒙氏一族的族長叫做「蒙簞(dan)」,剛過五旬之齡,平日裡和睦族人,在蒙氏一族中享有頗高的威望,是一位可敬的長者。
  
        但是今日,這位蒙氏宗主卻在鄉邑的祖屋內大發雷霆,而他所針對的對象,此刻跪伏在他身前,一臉慘敗的少年。
  
        “愚子!逆子!”
  
        這名少年叫做「蒙達」,今年十二歲,他乃是蒙簞的嫡長孫,是後者已亡故的長子「蒙鷔(ao)」的唯一子嗣。
  
        蒙簞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名「鷔(ao)」,在近十年前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犧牲;次子名「鶩(wu)」,即此刻垂手恭敬在蒙簞身邊的那名中年人。
  
        這蒙鶩,目測三十歲往上,面龐剛毅、虎背熊腰,一看就知是勇猛之士。
  
        據族人所言,蒙鶩的勇武比起其兄蒙鷔有過之而無不及,乃是現如今蒙氏一族極具勇名的健兒,若不出意外,他將會是蒙氏一族的下任族長與宗主。
  
        而除了蒙簞、蒙鶩、蒙達祖孫三人外,屋內還有一位老者。
  
        這位老者年紀與蒙簞相仿,容貌亦頗為相似,他拄著拐杖站在一旁,眉頭微皺,一言不發,右手捋著髯須,瞧著蒙簞訓斥其嫡孫而面露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位老者,正是蒙氏族內的長老,宗主蒙簞的堂弟,「蒙薦」。
  
        “你父早亡,老夫從小對你細心教導,望你有朝一日能學有所成,承擔族內重任,不曾想你竟如此短智……”蒙簞越說越氣,竟然下意識就要舉起拐杖抽打跟前的孫兒。
  
        見此,長老蒙薦連忙勸阻道:“宗主,少子年幼無知,不知此事其中利害,然事已至此,宗主就算重懲于他亦於事無補,不如儘快將其送回,彌補……”
  
        話音未落,就聽蒙達用一種委屈的聲音叫嚷道:“我不想回去!”
  
        長老蒙薦被打斷了話,還未露出不悅之色,然而宗主蒙簞卻勃然大怒,當即高舉拐杖,眼看著即將重重落在,抽打在其孫的背脊上。
  
        見此,蒙薦再次勸阻,同時一個勁地給躬身站在一旁的蒙鶩使眼色。
  
        蒙鶩會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父親息怒,達兒少不更事,雖有不足之處,但終歸……終歸是兄長唯一的子嗣,望父親寬恕他吧……”
  
        聽聞此言,蒙簞臉上怒色一滯,高舉著拐杖,面色變顏變色。
  
        他顯然是想起了不幸戰死沙場的長子蒙鷔。
  
        良久,蒙簞黯然長歎一聲,徐徐放下手中的拐杖,神色複雜注視著面前瑟瑟發抖的嫡孫蒙達。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令蒙簞這位蒙氏的宗主如此震怒呢?
  
        其實這件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是事關一位人稱「莊子」的宋國大賢。
  
        原來,蒙簞希望嫡孫蒙達能成為那位大賢的弟子,但考慮莊子從不輕易收徒,因此在兩年前,蒙簞便親自將蒙達送到莊子隱居的莊園,叫此子以僕從的身份去侍奉莊子,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莊子看中,收為弟子。
  
        不得不說,無論對蒙氏還是對蒙達自身,這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
  
        但沒想到的是,蒙達這個不孝的孫兒,竟然在昨日偷偷逃回了蒙氏的鄉邑。
  
        得知此事後,蒙簞大驚失色,連忙乘坐馬車從蒙亳城內來到城外的鄉邑,在這座祖屋內命次子蒙鶩將不孝的孫兒蒙達喚出,厲聲質問緣由。
  
        過了片刻後,蒙簞逐漸冷靜下來,沉著臉質問孫子蒙達道:“愚子,你為何不願返回莊子身邊?今日你定要說出個道理來!……你可知那是何許人物?”
  
        蒙簞原以為蒙達是不曉得厲害,可沒想到蒙達雖然畏畏縮縮,但開口給出的解釋,卻讓蒙簞為之一愣:“祖父在上,孫兒知曉莊子乃我宋國大賢,孫兒也知曉,若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無論對於我蒙氏亦或對於孫兒自身,這都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但是祖父您可知曉,在孫兒侍奉莊子的這兩年內,莊子從未關注過孫兒,哪怕孫兒主動去請教學問,他亦視若無睹。……祖父您可又知曉,自兩年前孫兒到那莊院侍奉莊子至今,莊子從未跟孫兒說過一句話。”
  
        “……”
  
        聽了孫子的抱怨,蒙簞臉上怒氣漸消,與長老蒙薦對視了一眼。
  
        此時,蒙達稍稍抬頭瞄了一眼祖父的表情,見其臉上怒氣漸消,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語氣亦顯得鎮定了些:“不止是孫兒,此時居住在莊子那座宅院內的其他家族子弟,皆認為拜入莊子門下實屬無望……”
  
        聽聞此言,蒙簞捋著花白的鬍鬚,一言不發。
  
        而在旁,長老蒙薦倒是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據傳聞,自惠子過世之後,莊子便從此不與人言談,性子也變得極不好相與……這一點,達兒倒並非信口胡謅。”
  
        蒙簞捋著鬍鬚沉思著,在斟酌了片刻後,告誡蒙達道:“老夫以為,或許那是莊子對你的考驗……”
  
        然而這話,卻是連他自己也不信。
  
        要知道迄今為止,似華氏、葛氏、樂氏等居住在商丘、蒙亳一帶的家族,皆陸陸續續曾派族中子侄去侍奉莊子,期望著這些族子中能有人被莊子看中,收為弟子。
  
        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莊子沒有收一個弟子,就像蒙達所說的,莊子對他們從來都是視若無睹的。
  
        良久,蒙簞沉聲問孫兒道:“愚子,你當真不願再回莊子處麼?”
  
        聽聞此言,蒙達俯身而拜,低聲說道:“孫兒在莊子的居所住了兩年,其屋庫內的各類簡牘,孫兒都已經閱遍,雖然其中有諸多不解的困惑,但莊子又不肯親自言傳身教,因此孫兒以為,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麼裨益,不如早歸家族。”
  
        蒙簞聞言沉思了片刻,這才長歎道:“罷了,你先出去吧。”
  
        看著孫子離去的背影,他再次歎了口氣,一臉歎息地搖頭說道:“此子亦福薄啊。”
  
        長老蒙薦聞言微笑著說道:“這些年來,諸家族皆陸續派子侄侍奉莊子,卻無人有福拜入那位大賢門下,果真是諸子皆福薄麼?”他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恐怕在於莊子。”
  
        “話雖如此……”
  
        蒙簞皺了皺眉,其實他也並非不曉得莊子不好相與,但問題是,莊子在他宋國乃至天下的名氣實在太大了,自從人稱「宋榮子」的賢者「宋銒」過世之後,莊子便成為宋國僅存的道家賢者,諸國的國君無不對莊子翹首以待、希望莊子輔佐他們治理國家。
  
        比如宋國現任君主戴偃,以及楚國上任君主楚威王熊商,皆曾以國相之位相邀,然而莊子卻皆視如糞土,屢次拒絕出仕。
  
        倘若蒙氏子弟中有人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相信宋王偃必定會更加器重他蒙氏一族——這也正是蒙氏、華氏、葛氏、樂氏等大氏族,明知莊子不好相與卻仍陸續派遣族中子侄前去的原因。
  
        雖然希望是不大,但萬一呢?
  
        就在蒙簞沉思之際,忽聽蒙薦在旁說道:“雖說成為莊子弟子一事極難,但蒙達不告而別,擅自歸族,我蒙氏也理當給莊子一個交代,以免家族名譽受損。”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微笑著繼續說道:“不若再遣幾名族子侍奉莊子,以彌補今日之過。”
  
        蒙簞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他也覺得還是應該再挑選一名或數名族內的子侄,代替嫡孫蒙達前往侍奉莊子。
  
        至於挑選的物件,當然是挑聰明伶俐的。
  
        “族內另有合適的人選麼?”蒙簞詢問蒙薦道。
  
        聽聞此言,蒙薦那雙眼睛微微閃亮,拱拱手壓低聲音說道:“宗主,我心中確有一個人選。倘若此子尚無法被莊子所看中,那麼,恐再無族人能成。”
  
        “哦?何人?”
  
        見蒙薦竟然給予如此高的評價,蒙簞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在旁,蒙鶩臉上亦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只見蒙薦捋了捋髯須,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自得之色。
  
        “便是族人蒙舒的仲孫、蒙瞿的次子,蒙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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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00:39:37 |只看該作者
第2章:蒙仲

        “阿嚏——”
  
        就當蒙簞、蒙薦兩位老者商議人選時,在蒙氏鄉邑內,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三名十歲上下的蒙氏子弟,正圍在一名族中老者的身旁,聽後者講述著有關於宋國的過往。
  
        期間,有一名少年毫無預兆地打了一個噴嚏,他那有些呆懵的表情,逗得在旁的同族兄弟們哈哈直樂。
  
        這位老者名叫「蒙羑(yǒu)」,乃是蒙氏一族中為數不多的、參與了宋國君主「子偃(戴偃)」發動的三場戰爭卻仍幸運存活下來的老人。
  
        “阿仲,莫不是受涼了?”蒙羑慈祥地問道。
  
        他口中的阿仲,即長老蒙薦向宗主蒙簞所推薦的人選,蒙仲(zhòng)。
  
        蒙仲乃是蒙氏一族的普通族人,並非嫡宗,乃是「蒙舒」的仲孫、「蒙瞿(qú)」的次子。
  
        細觀此子,目測大概十歲左右,身材偏瘦,穿著一件灰色的麻布衣,下擺沒過膝蓋,腳上穿著一雙草鞋,雖臉龐頗顯稚嫩,但已能看出幾分俊朗英氣。
  
        而最為特殊的,莫過於他的眼眸,淡然而溫和,不同於族內那些輕恣或懵懂的同齡人,時常流露出幾分思索之態,仿佛小小年紀便已有了諸般心事。
  
        聽到長輩詢問,名叫蒙仲的少年伸手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地說道:“不知怎麼回事,就感覺鼻子有些發癢……”
  
        話音未落,旁邊就有方才大笑的小夥伴拆臺,這名少年年紀與蒙仲相仿,不過個頭卻比蒙仲壯實,他指著蒙仲對蒙羑笑道:“莫不是因為昨日掉到河裡的關係吧?”
  
        由於對方乃是與自己關係極好的小夥伴,蒙仲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倒是蒙羑舉起在一旁的拐杖,不輕不重地在那名少年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口中笑駡道:“沒心沒肺的小子,要不是因為你掉到河裡,阿仲會被你牽連?你還要笑?”
  
        那名壯實的少年縮了縮脖子,訕訕說道:“我會游水啊,再說了,雖然他當時是想拉我起來,但他腳滑又不是我害的……”
  
        “你還敢頂嘴?”蒙羑瞪著眼睛斥道:“要不要老夫回頭跟你父說一聲,叫他好好收拾你一頓?”
  
        一聽這話,那名壯實的少年頓時老實了,只是在嘴裡仍嘟囔著「我才是你親孫子」之類的抱怨。
  
        他可不敢得罪眼前這名老者,因為這位老者正是他的祖父。
  
        見他如此畏畏縮縮,蒙仲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二人對視一眼,竟不由地笑了起來,可能是想起了昨日二人那滑稽的場面。
  
        這名壯實的少年叫做「蒙虎」,是蒙羑的長孫,也是蒙仲平日裡關係最好的兩名小夥伴之一,他們二人再加上另外一名叫做「蒙遂」的少年,三人平日裡幾乎是形影不離,關係極好。
  
        哦,叫蒙遂的少年,即是此刻席地而坐,坐在蒙仲右側笑看蒙虎被其祖父蒙羑用拐杖敲打腦袋的同齡人。
  
        看著面前年紀輕輕卻能彰顯出幾分持重之態的蒙仲,蒙羑暗自歎了口氣。
  
        別難怪蒙羑不經意間會偏袒蒙仲,因為在宋國對外開戰的那幾場仗期間,乃由蒙羑擔任統率蒙氏族兵的「家司馬」,蒙仲的祖父「蒙舒」、父親「蒙瞿」,皆是蒙羑的部下,父子二人均擔任「車吏」的職務,即立於戰車上,在戰場前方指揮作戰的低級武官,負責統率「一乘之兵」。【PS:一乘之兵,即以一輛戰車為核心的步兵編制,包括三名立於戰車上的甲士,以及七十二名普通步兵。由其中一名甲士擔任指揮,即車吏。】
  
        但不幸的是,蒙舒在宋國與齊國的戰爭中戰死,而蒙瞿在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戰死,蒙羑認為這父子二人的犧牲,他得負起一部分責任,是故平日裡在族內頗為維護蒙伯、蒙仲兄弟,以及兄弟倆的母親葛氏。
  
        “好了好了。”
  
        在三個小傢伙一番玩笑之後,蒙羑打斷了他們,慈祥而不失威嚴地說道:“身為宋國人,當熟絡我宋國的過往,否則,日後有人問起,你等雖為宋國人卻不知宋國的往事,這無疑會遭到旁人的恥笑。”
  
        說著,蒙羑便開始講述他宋國的歷史。
  
        關於宋國的歷史,蒙虎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在旁一個勁地催促蒙仲、蒙遂二人跟他一同到田邑間玩耍,但蒙仲、蒙遂二人,卻對這段歷史頗感興趣。
  
        尤其是蒙仲。
  
        畢竟在這個欠缺娛樂途徑的時代,聽族內的長輩講講宋國的歷史以及天下各地所發生的趣事,這是蒙仲為數不多的解悶途徑。
  
        在蒙羑的講述中,宋國雖然是周王室冊封的諸侯國,但作為「三恪」之一,它與周為客,並非是周王室的臣屬諸侯國。
  
        所謂「三恪」,即周王室所奉行的,對前三代王朝後裔表示敬重的禮數,而周朝的前三代王朝,分別就是商朝、夏朝以及虞朝——虞朝即「黃帝王朝」、「虞舜王朝」。
  
        周王室將殷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冊封到商丘,由後者建立「宋國」;又使夏王朝的後裔建立了「杞(qǐ)國」;又讓虞王朝後裔建立了「陳國」。【PS:杞國,即「杞人憂天」的那個杞人國家,而陳國的王室「陳氏」,即「田氏代齊」的那個「田氏」,古時陳通田。】
  
        因此所謂「三恪」,即指宋國、杞國、陳國這三個與周為客的諸侯國,爵位皆為公爵。
  
        再說宋國的歷史,提到宋國歷史,就不能不提及這麼幾位,即宋戴公、宋襄公、宋景公、宋剔成君,以及宋國目前的君主「戴偃(即宋康王)」。
  
        先說宋戴公,戴公亦是子姓宋氏,名白,乃是一位有道明君,在位時深受國人的愛戴,因此在他亡故後,周平王賜予了「戴」的諡號,兼宋國乃是周王室的公爵,故稱宋戴公。
  
        而後,宋戴公的嫡子宋武公繼位,後者的第二個兒子「公子撝」,以祖父的諡號「戴」為氏,因此出現了「子姓戴氏」這個分支。
  
        後來篡奪「子姓宋氏」君位的宋剔成君「戴喜」,以及當代宋國君主「戴偃」,即是「子姓戴氏」這一支的王族貴胄。
  
        自宋戴公往後,到了宋襄公在位年間,宋國的實力已頗為強盛,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等國家了,再加上期間宋襄公幫助齊國平定了齊國的內亂——即齊桓公那幾個兒子之間的內亂——這使得宋襄公野心膨脹,試圖稱霸中原,由此遭到了楚國的敵視,被楚國連年進攻。
  
        期間最著名的,莫過於「泓水之戰」。
  
        當提到「泓水之戰」時,蒙羑唏噓不已,因為這場戰爭其實事關重要,倘若當時宋襄公能戰勝楚國,或許就能使宋國一躍成為真正的強國,甚至是真正的中原霸主。
  
        據蒙氏一族的家史記載,當時宋襄公率領衛國、許國、滕國等諸小國的聯合軍隊,與楚國的軍隊在泓水隔岸對峙,那時傲慢的楚國軍隊,竟在宋國聯軍的眼皮底下試圖渡過泓水,按理來說,這是宋國聯軍擊敗楚國軍隊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算楚國的士卒比宋國聯軍的士卒勇猛,但他們在渡河的期間遭到攻擊,照樣會潰敗,在孫子兵法中這叫「半渡而擊」,是非常有利的境況。
  
        然而,過度講究仁義的宋襄公,竟然讓楚國軍隊渡過泓水後排好陣列,然後再進攻楚軍,白白錯失了擊潰楚軍的天賜良機。
  
        果然,這場仗宋襄公的軍隊慘敗,宋國因此失勢,失去了崛起的機會。
  
        正因為如此,不光當時的宋國國人咒駡宋襄公,哪怕是到了當代,國人仍有因此‘痛恨’宋襄公的,認為宋國失去了晉升強國的機會,都怪宋襄公的愚蠢。
  
        “可惜嗎?”蒙羑忽然問道。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倘若當時宋襄公能夠把握機會,宋國不是沒有機會擊敗楚國,挫敗楚國向北擴張的野心。
  
        “雖然可惜,但楚國也終歸沒能成為中原的霸主。”
  
        捋了捋鬍鬚,蒙羑用一種仿佛宣洩鬱悶的口吻淡淡冷笑道:“當時成為霸主的,乃是晉國。”
  
        見蒙羑在提到楚國時滿帶怨憤,蒙仲並非不能理解。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長達百年的「晉楚爭霸」中,楚國的方陣始終是向北擴張,而宋國就恰巧在楚國的北方,也就是說,楚國想要稱霸中原,就必然會進攻宋國。
  
        正因為這個道理,宋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楚國所攻伐,甚至於,由於宋國殷富,像魏國、齊國、韓國等國家,皆對宋國垂涎三尺,以至於宋國夾在這些強國當中,艱難生存。
  
        待等到宋景公在位時期,雖然當時作為中原霸主的晉國已逐漸衰弱,並且國君被國內的卿族勢力逐漸架空,但宋國仍然奉行著「維護晉國霸權」的國策主張,趁機吞併了叛晉攻宋的曹國,使宋國的領土為之擴大,仿佛又出現了中興之相。
  
        然而沒想到,此後宋國再次陷入王族內亂的局面,待等到宋辟公繼位,由於這位君主荒淫無道,遂被權臣子罕奪了君位。
  
        子罕,又名戴剔成,即「宋剔成君」——那時宋剔成君臣服于齊國,自稱臣屬,是故他不稱「公」而稱「君」。
  
        促成「齊宋結盟」後,宋國迎來了中興機會,雖然宋剔成君是弒君上位,但不能否認他也是一位頗為賢明的君主,在他治理宋國的期間,宋國得到了發展的機會。
  
        然而在宋剔成君二十七年時,其弟戴偃作亂謀反,宋剔成君戰敗,逃到齊國。
  
        至此,戴偃成為宋國的君主,即當今宋國君主,因為在成為君主的第十一年時自稱為王,是故稱為「宋王偃」。
  
        「宋王偃」橫空出世,以強硬的手腕先後擊敗齊、楚、魏三國,使得宋國在諸國間威望大增,這才使宋國有了片刻喘息之機。
  
        對於宋王偃,世人看法不一,有的認為前者乃宋國中興之主,有的則罵其為「桀紂再世」——桀乃夏朝亡國之君,紂乃商朝亡國之君,兩者皆是昏庸荒淫的無道昏君。
  
        “那,宋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聽到最後,蒙虎突兀地問道。
  
        蒙羑啞然失笑,在搖了搖頭後,忽然反問三人道:“那你三人如何認為呢?”
  
        聽聞此言,蒙仲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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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蒙仲(二)

        『有書友說人物名字過於生僻,其實那個時代的取名就這樣。歷史類小說嘛,就得有歷史類小說的厚重,如果取些現代向的名字,就會感覺很違和。這樣吧,以後作者取名的時候,儘量挑通俗的。』
  
        ——以下正文——
  
        宋王偃是好是壞?
  
        蒙虎能提出這種幼稚的問題,便知他還是小孩子天性。
  
        諸國攻伐,那是各國君主間的博弈,只有利益之爭,哪有那麼多的好與壞?善與惡?
  
        是的,只有利益!
  
        對於宋王偃,蒙仲並無刻板偏見。
  
        在他看來,近兩任君主「戴喜」、「戴偃」,都稱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區別在於戴喜、也就是宋剔成君治國時,宋國在外交上對齊國有些卑躬屈膝,但換來的則是齊國對宋國的支援——齊國也需要聯合宋國來壓制強盛的楚國。
  
        因此,雖然宋剔成君臣服于齊國,在不少宋國國人看來有點丟臉——因為齊國已不再是當年齊桓公在位時的那個強盛的齊國,但在蒙仲看來,臣服于齊國以促成「齊宋聯合壓制楚國」的局面,這對宋國而言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至於戴偃,也就是宋王偃,他不滿於宋國臣服于齊國的局面,篡奪了他兄長的國君之位,且此後悍然發動對齊國、對楚國、對魏國的戰爭,接連取得三場勝利,使諸國從此不敢再小覷宋國,這對宋國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總而言之,宋剔成君通過外交途徑使宋國得到了短暫的和平,而宋王偃,則是強勢地戰勝了齊、楚、魏三國,以得到短暫的和平,這兩者雖然通過不同的辦法,但都得到了相似的結果。
  
        但不可否認,宋王偃的做法後患很大。
  
        宋剔成君雖然使宋國與他自身受辱,成為了齊國的臣屬,但至少得到了齊國方面的支援,哪怕齊國只是將宋國視為牽制楚國的棋子,但終歸會在楚國攻伐宋國時給予幫助——否則,若坐視楚國吞併了宋國,齊國或將成為下一個宋國。
  
        而宋王偃嘛,雖然他讓宋國‘獨立’了,擺脫了齊國的控制,但也因此得罪了齊國。
  
        倘若日後果真發生楚國軍隊攻入宋國的事,齊國究竟會雪中送炭幫助宋國,還是落井下石與楚國一同劃分宋國,這就說不準了。
  
        更要命的是,除了齊楚兩國外,宋國現如今跟魏國的關係亦頗為惡劣。
  
        換而言之,宋國如今雖然處於和平,但四鄰卻虎視眈眈——這些國家之所以暫時不對宋國動手,一方面可能是被宋王偃那句「五千乘之勁宋」給唬住了,不想自己國家當出頭鳥;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其他強國的態度,不希望到頭來給人做嫁衣罷了。
  
        基於這些,事實上宋國現如今的處境是非常危險的。
  
        當然,這只是蒙仲基於他所瞭解的情況而得出了結論,事實如何,他並不清楚——說不準宋國背後其實也有人撐腰呢!
  
        否則,宋王偃怎麼敢一口氣得罪齊、楚、魏三國呢?
  
        要知道,宋國與韓國的關係也很差,宋國之所以將國都從「商丘」遷往「彭城」,就是因為韓國的關係。
  
        『國運坎坷啊。』
  
        蒙仲暗自歎了口氣。
  
        不過以上這些他的想法,卻不敢開口告訴蒙羑,因為實在不好解釋他如何能考慮地這般周詳——看看旁邊的蒙虎,這傢伙還停留在「好與壞」的階段呢。
  
        因此他含糊其辭地回答道:“現如今國人安居樂業,國家亦穩定和平,由此可見,大王應該是一位明君吧。”
  
        蒙羑聞言微笑著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點評兩句,卻忽然從旁有人笑道:“這話講地好是取巧。”
  
        蒙羑皺皺眉,抬起頭瞧了一眼,旋即皺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而與此同時,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亦紛紛轉頭,便瞧見長老蒙薦竟站在不遠處。
  
        當即,蒙仲三人趕緊起身向蒙薦拱手行禮,其中,其中,蒙仲與蒙虎恭稱「長老」,而蒙遂則稱呼「祖父大人」。
  
        是的,長老蒙薦即是蒙遂的祖父。
  
        而此時,蒙羑也在蒙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在與蒙薦相互拱手行了一禮,口中略帶調侃地說道:“宗祝大人竟有興致來此處窺視我老小幾人?”
  
        原來,蒙薦在族內擔任「宗祝」之職,即負責主持各種祭祀。
  
        在這個年代,世人普遍視祭祀為頭等大事——無論是祭祀神靈還是祭祀先祖,甚至於還嚴格規定了祭祀的禮儀。
  
        正因為如此,一般負責宗族祭祀的長老,他在宗族內的地位非常高,倘若宗主不在族內,他可代為行使宗主的權力與職責。
  
        總而言之,地位超然。
  
        聽了蒙羑的調侃,蒙薦亦笑駡道:“你這老物,為老不尊,教唆族子妄評國君,老夫在旁插一句嘴,竟還要被你奚落麼?”
  
        聽聞此言,蒙羑亦哈哈大笑起來。
  
        蒙薦與蒙羑,前者如今擔任宗祝,主持族內大小祭祀,而後者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擔任蒙氏一族的「家司馬」。
  
        所謂司馬,即當代的軍職職官,與此類似的還有「縣司馬」、「軍司馬」、「小司馬」、「大司馬」等等。
  
        家司馬的職責,平日裡負責操練族人,教授族人使用兵器;倘若國家發生戰爭,則由家司馬率領本族族人跟隨王師征戰。
  
        另外,「射禮」亦由家司馬負責。
  
        前些年,蒙羑感覺自己年老體衰,便向宗主辭去了家司馬的職務,那時蒙薦便推薦了蒙羑的長子「蒙擎」接任。
  
        蒙擎,即蒙虎的生父,蒙氏一族現如今的家司馬,是一個非常勇武而嚴肅的男人,哪怕是蒙虎這般頑劣的傢伙,看到父親亦心生畏懼,在父親面前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玩笑過後,蒙羑平和地問蒙薦道:“今日怎麼有閒心到處閒逛?我還以為你正在忙碌夏祭之事。”
  
        恰巧此時蒙仲就站在蒙薦身邊,於是蒙薦便伸手摸了摸前者的腦袋,微笑著說道:“族中發生了一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總之,我找此子說些事。”
  
        “我?”
  
        蒙仲本以為長老蒙薦找的是蒙遂,卻忽然感覺到蒙薦的手搭在他腦袋上,再抬頭一瞧,果然蒙薦這位長老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
  
        蒙羑臉上露出幾許好奇之色,但既然蒙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追問,便點點頭說道:“阿仲,那你就跟著去吧。”
  
        蒙仲點點頭,跟在蒙薦身後漸漸走遠。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蒙虎有些擔憂地說道:“莫不是阿仲犯了什麼過錯,要被長老詰難吧?”
  
        蒙羑樂了,用拐杖的頭一敲蒙虎的腦袋,笑駡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小子那般頑劣啊!”
  
        說罷,他捋了捋鬍鬚,目視著遠處蒙薦、蒙仲二人的背影,淡淡說道:“莫要操心了,宗祝視阿仲如親孫兒一般,又豈捨得詰難?”
  
        “當真?”蒙虎驚訝地問道。
  
        還沒等蒙羑開口,身為蒙薦真正的親孫子,蒙遂點點頭說道:“是真的,祖父曾不止一次叮囑我照顧阿仲,要與阿仲親如兄弟……”說到這裡,他好奇地詢問蒙羑道:“羑老,莫非其中有什麼緣故?”
  
        聽聞此言,蒙羑伸手摸了摸蒙遂的腦袋,解釋道:“在曾經我宋國的那場內亂中,我蒙氏一族遭到牽連,被迫跟隨現如今的大王攻打國都,當時在戰場上,是阿仲的祖父蒙舒,救下了你的祖父。”
  
        “怪不得……”蒙遂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蒙薦已帶著蒙仲來到了僻靜之地,周圍皆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此時蒙薦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對蒙仲說道:“好了,就在這裡吧。”
  
        見此,蒙仲朝著蒙薦拱了拱手,困惑問道:“長老,不知您找小子有何事?”
  
        只見蒙薦沉吟了片刻,問道:“仲兒,你可知道「蒙達」?”
  
        蒙仲點點頭說道:“乃是我蒙氏的嫡孫。”
  
        說罷,他用更加困惑的目光看著蒙薦,不明白後者為何突然提到那位族兄。
  
        畢竟都是一個家族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頂多都是不熟悉,平日裡沒有什麼交集罷了。
  
        沒有在意蒙仲臉上的困惑,蒙薦自顧自說道:“此子近兩年不在族內,只因宗主叫他是侍奉一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希望有朝一日此子能有幸成為莊子的弟子。然而,由於某些原因,此子耐不住性子,前兩日私自逃回族內,惹得宗主勃然大怒。”
  
        說著,他便將大致的情況與蒙仲說了一遍,旋即又說道:“總而言之,老夫在宗主面前推薦了你……”
  
        “莊周?”蒙仲愣了愣,旋即眼眸中露出幾許不符合年齡的思索之色,不曉得是在記憶中搜尋有關於莊周的事蹟,還是在計較此事的利弊。
  
        見此,蒙薦便壓低聲音說道:“「你可願意去侍奉那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像這樣的話,老夫並不會問你。你必須去,而且必須想辦法成為莊子的弟子!老夫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說到這裡,他語氣微微一緩,拍拍蒙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又說道:“並非老夫逼迫你,而是這機會千載難逢。老夫與你祖父情同手足,奈何他不幸亡故;你父,是老夫看著長大的;你兄弟二人,亦是老夫看著長大。你兄蒙伯,才能平平,或只能守家業。可你不同!老蒙舒家,日後勢必當由你來振興!……如你日後能出人頭地,縱使老夫死後,亦有面目見你祖父。”
  
        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讓蒙仲頗為感動。
  
        他點點頭說道:“小子遵命。不過,且容小子先稟明母親。”
  
        “理當如此。”
  
        蒙薦開懷大笑,親近地拍著蒙仲的手臂。
  
        在蒙氏一族當代的諸小輩中,他最看重的便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與其祖父蒙舒的交情,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蒙仲。
  
        蒙薦始終堅信,倘若當代他蒙氏小輩中能出現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那麼,必定是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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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家境

        當日,長老蒙薦便跟著蒙仲來到了後者的家中,意在說服後者的母親葛氏,讓她允許自己的次子蒙仲離開身邊,前往侍奉莊子。
  
        蒙仲的家亦在鄉邑內,沒過不久老小二人便到了。
  
        當蒙薦與蒙仲二人來到後者的家中時,蒙仲的兄長蒙伯正在院內修理家中的木質拉車,不經意抬頭一瞧,剛好看到弟弟蒙仲的身影。
  
        他正要開口打個招呼,卻忽然看到弟弟蒙仲恭敬地將族內的長老蒙薦迎入院內,竟不由地愣住了,攥著木錘竟傻在當場。
  
        『你倒是問候一聲啊。』
  
        蒙仲暗地都替兄長感到著急,在旁提醒道:“兄,薦長老來了。”
  
        “哦哦。”蒙伯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放下手中的木錘,躬身施禮:“小子蒙伯,見過長老。”
  
        “好好。”蒙薦拄著拐杖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雖然蒙伯的反應很遲鈍,換做其他不熟悉前者的老人,怕是會因此而生氣,但蒙薦很瞭解這個小輩,知道他性格憨厚、老實木納,因此倒也不會見怪。
  
        不過在心底嘛,他越發覺得蒙伯不如其弟蒙仲。
  
        你看,明明兄長蒙伯要比弟弟蒙仲年長五歲,個人也要比弟弟高出一個半腦袋,身體長得頗為壯實,但此刻兄弟二人皆在長老蒙薦面前,兄長卻唯唯諾諾、拘謹不安,反觀弟弟蒙仲,卻是守禮持重、落落大方。
  
        如此也難怪蒙薦更加看重蒙仲。
  
        可能是察覺到蒙伯見到自己後顯得頗為拘謹,蒙薦便走上前與他隨便扯了幾句,先是問了問蒙伯正在修理的那輛拉車出了什麼狀況,然後又稱讚了後者幾句,總算是讓蒙伯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
  
        此時蒙薦這才開口問道:“孩子,你母親在家中麼?”
  
        蒙伯點點頭正要說話,北側的正屋內剛好出現了一名盤著髮髻的婦人的身影,用帶著困惑的表情看向院中,待看到站於院內的蒙薦時,這名婦人連忙邁步走了出來,欣喜地招呼道:“長老來了?……這倆傻孩子,長老來了也不跟為娘說一聲。”
  
        她用責怪地語氣對蒙伯、蒙仲兄弟二人說道。
  
        這位婦人,即是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母親葛氏,方才她本在屋內縫補衣服,忽然聽到院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遂站起身好奇地朝著院內瞅了瞅,沒想到竟然瞧見了蒙薦長老,是故連忙出屋。
  
        “老夫也是才到。”
  
        蒙薦笑呵呵地擺擺手,表示並不關兄弟倆的事。
  
        見此,葛氏便向蒙薦行禮,旋即帶著幾分欣喜試探道:“長老今日前來,莫非是為了前幾日妾身向宗族乞求的那件事?”
  
        “啊?”
  
        蒙薦張了張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竟不知該回應什麼,那發窘的神態,讓蒙仲在旁看了強憋笑容。
  
        好在他終歸還沒老邁到健忘的程度,在稍許回憶了一下後,便立刻想了起來,連忙說道:“不錯不錯,老夫今日專程為此事而來。”說罷,他還怕葛氏不信似的,又補充道:“有關伯兒婚娶的事嘛,老夫記得的。”
  
        不過在說完之後,他朝著蒙仲使了一個眼色,想來是希望後者莫要拆穿他。
  
        “這幾日妾身一直在等著宗族的回應呢。”
  
        葛氏雖然感覺蒙薦長老的神態有點奇怪,但也沒有細想,歡歡喜喜地將後者迎到正屋屋內。
  
        正屋,即一戶人家家主所居住的房屋,在一座院舍內的地位最高,自從蒙瞿戰死後,葛氏便獨自寡居在此,至於蒙伯、蒙仲兄弟二人,此前都跟母親睡在一起,但待等兄弟倆長到八九歲的時候,便按照俗禮,搬到院子東側的屋子居住。
  
        至於院內西側的屋子,目前則作為廚房以及堆放木柴、雜物的柴房。
  
        雖是正屋,但屋內的擺設卻極為簡單,大概三丈方圓的屋內,正中央鋪著一張草席,草席上擺放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木質矮桌,矮桌的木料不得而知,不過看上面那一道道開裂的痕跡,不難猜測這張矮桌怕是已有些年歲,可能比蒙仲的年齡還要大。
  
        在屋內的角落,擺放有兩隻半人高的瓦缸,想來是盛放谷麥糧食用的。
  
        而在北側牆壁的靠牆處,還擺著一張小案,案上擺放著幾尊泥像。
  
        這幾尊泥像稱作「屍」,代已故的蒙舒、蒙瞿父子享受葛氏與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供奉。【PS:屍最早就是專門指代替已故的先祖受後人供奉、祭祀的‘代替物’,有用活人代替的(一般是孫輩的小孩),也有用泥像代替的,到後來,才演變成神主牌,即靈牌。所謂的屍體,其實應該是屍體,屍才是專門用來指代已死之人的字。】
  
        泥像總共有三尊,分別指代蒙舒、蒙舒之妻,以及蒙瞿,即蒙仲的祖父、祖母以及父親。
  
        當看到那張小案上乾乾淨淨,且三尊泥像面前的瓦盆中供奉著一些飯菜、鮮果,蒙薦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在孔夫子過世一百多年後的當今,儒家正逐漸成為顯學,雖然各國君主未必會真心選用儒學作為強大國家的思想主張,但儒學中的一部分思想,比如孝道,早已在中原各國傳播開來,成為衡量一個人品德的標準之一。
  
        今日瞧見葛氏在平日裡一絲不苟地供奉著公婆與丈夫,蒙薦心中很是讚賞,連帶著對葛氏的評價,亦更為提高了幾分。
  
        在屋子的東西兩側,各有一扇小門,通往東西兩側的內室。東邊的內室,早先是蒙仲的祖母華氏居住的,葛氏則住在西側的內室。
  
        後來華氏過世,葛氏因在西房住習慣了,也就懶得再搬到東房,索性就將東房當做了雜物間,將公婆以及丈夫曾經所使用的傢俱、箱子,那些雖然陳舊卻又捨不得丟掉的東西,通通堆積在這裡。
  
        順便一提,蒙瞿生前所使用過的皮甲、兵器,亦被葛氏珍藏在東房內箱子裡。
  
        “長老請坐。”
  
        葛氏請蒙薦在尊位入座。
  
        世俗的規矩,北為主位,是主人的座位,而中原普遍以左為尊,因此主人左手邊(即東位)便是尊位,西位次之,最末是南位。
  
        葛氏如今雖然是家中的女主人,但蒙薦的年紀比她大,且在族內的地位也比她高,因此按照禮數,她不應當坐在主位,而是應該坐在西位,作為對蒙薦的尊重。
  
        在蒙仲的攙扶下,在矮桌旁東側的位子跪坐下來,同時他用左手手指輕輕敲了敲矮桌的靠南部分,顯然是示意蒙仲在南位坐下——畢竟蒙仲在這裡年紀最小嘛。
  
        而此時,蒙伯已按照母親的吩咐,端來了一碗熱水,雙手捧著送到蒙薦面前,結結巴巴地說道:“長、長老,請、請喝水。”
  
        他那拘謹的表情,看得在旁的葛氏心中直著急。
  
        “好,好孩子。”
  
        蒙薦稱讚一句,端過碗喝了一小口。
  
        期間,蒙伯則被母親葛氏叫到身邊,跪坐在母親身側。
  
        葛氏沒有注意到蒙薦方才示意蒙仲坐下的小動作,見小兒子蒙仲亦在矮桌旁坐了下來,她便說道:“仲兒,為娘與長老要商量一些事,你到屋外去玩耍片刻吧。”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娘,不就是兄長的婚事嘛,就讓孩兒在旁聽聽嘛,說不準孩兒還能給出出主意呢。”
  
        一聽這話,葛氏微微有些猶豫,畢竟相比較老實木納的長子,的確是次子蒙仲聰明機靈,因此平日裡有很多事,葛氏雖然不會瞞著長子,但是卻會更多地與次子商量。
  
        可是婚娶這種事,對於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這還為時過早吧?
  
        想到這裡,葛氏正要板著臉將小兒子趕出來,然而蒙薦卻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就讓這孩子在旁聽聽吧,畢竟這孩子也十歲了,再過五年啊,就該輪到他成婚了。”
  
        長老都這麼說了,葛氏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當蒙仲不存在,與蒙薦商量起有關於他長子蒙伯的婚娶之事。
  
        在這個年代,庶民以及士級貴族家的男子,一般會在一十五歲時就娶妻成婚——要是上層貴族家的嫡子,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合適的聯姻物件,就有可能先納妾,等有合適聯姻物件的時候再迎娶嫡妻正室——從此之後便可視為成人,承擔起這個小家的責任。【PS:這裡的十五歲成人,指的是在「世俗」的角度。但是在家族內部,一般要到二十歲行過冠禮,才會被族內長輩視為真正成年,此時才有資格對家族的事發表自己的看法。】
  
        而今年,蒙伯已年滿十五,因此前間日,葛氏便到宗族內,拜託宗族為他的長子張羅一門婚事。
  
        此時男女婚事,基本上是憑父母之命、族老之言。
  
        雖說蒙氏一族內部其實就有年輕的未婚女子,但鑒於「同氏不婚」的原則——最初是「同姓不婚」,後來慢慢放寬為「同氏不婚」——蒙伯與族內那些年輕女子是無法成婚的,他只能迎娶其他家族的女子,比如兄弟倆的父親蒙瞿,就娶了葛氏這位葛氏一族的女子為妻。
  
        而家族間族人的通婚,主要就靠宗主蒙簞、宗祝蒙薦等族內德高望重的老人去與其他家族提親說項。
  
        不受長輩、父母認可並且祝福的男女若是擅自結合,即稱苟合,是為世道所不容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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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商談

        “長老,據您所知,各家有適合的女兒願意嫁入我家麼?”
  
        在進入話題後,葛氏有些急切地詢問,神色有些惴惴不安。
  
        平心而論,蒙仲家的家境還是蠻不錯的,從祖輩起便是「士」級的下級貴族,雖然在當代,士級貴族相當常見,比如說儒家弟子基本上個個都是士,且儒士的地位要高過「兵士」、「軍士」,但基本上只有通過軍功獲得的士爵,才是可以代代相傳的。
  
        比如蒙仲家,其祖上很早就獲得了「士」的爵位,在打仗時可以穿戴甲胄,登上戰車與敵軍作戰,不像一般的步卒,無論行軍作戰都得憑藉自己兩條腿。
  
        蒙仲的祖父蒙舒,作戰並不算勇猛,但是因為知曉一些兵法,又有嫡宗出身的蒙薦暗中幫助,是故被族內提拔為「車吏」,即指揮一乘之兵作戰的指揮軍官,雖然沒有立下什麼大功,且還戰死于「宋齊之戰」,但在宋國戰勝齊國之後,在宋王偃賞賜了蒙氏一族之後,蒙舒的妻兒還是得到了一些田地、財帛作為賞賜以及撫恤。
  
        而蒙仲的父親蒙瞿,則是族內當時的悍卒,作戰勇猛絲毫不亞于蒙鷔、蒙鶩、蒙擎、蒙摯等族中兄弟,建立了比其父更多的功勳,他的戰死,就連宗主蒙簞亦扼腕歎息。
  
        祖輩的積累,再加上父親因功得到的賞賜,是故蒙仲家有著整整八百畝的田地——此時尋常人家,只要擁有一百畝田地,就能在並不苛刻的國策下基本保證一家八口能夠存活。
  
        而蒙仲家的田地,則是尋常人家的足足八倍。
  
        所以說,蒙仲家的家境還是不錯的,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葛氏想要為長子蒙伯尋一樁婚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嘛,母親終歸是寶貝兒子,作為母親,葛氏當然希望日後的兒媳婦相貌出眾、品性端莊,這才是葛氏之所以擔憂的原因。
  
        畢竟,她家雖然家境還不錯,但在蒙氏一族內,卻也只在中游。
  
        蒙薦自然猜不到葛氏心中所想,聞言便笑著勸葛氏道:“莫急,伯兒這孩子乃我蒙氏出類拔萃的族子,又豈會尋不到適宜的女子成婚?”
  
        說著,他捋了捋髯須,老神在在地又說道:“過幾日,我蒙氏將要祭祀先祖,期間設饗禮以宴邀葛氏、樂氏、華氏、辛氏等諸家族前來,介時,諸家也會將其族內適齡子女一同帶來觀禮。據老朽所知,葛氏、華氏、樂氏等,諸族皆有與伯兒年紀相仿的待嫁女子,你母子若瞧見矚意的,便告訴老朽,老朽可代你家前去說親。”
  
        當代男女的婚事,基本上就是「聯姻」、「通婚」、「招贅」等等,其中都有利益成分,幾乎沒有所謂的自由戀愛。
  
        招贅即是男子入贅女方家族,這種大致可分兩種情況。
  
        其一,該男子家因為家中貧窮,因此其父將其賣給大家族當家奴,後由大家族的主人配以女奴成婚。
  
        其二,女方將非奴隸身份的男子招贅到家中,與其女成婚稱「贅婿」,與寡居女主人成婚稱「後父」——兩者都是屬於贅婿的範疇。
  
        無論在女方家族還是世俗眼中,贅婿、後父這類人最受輕視,這些人大多不事生產,平日裡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因此被國家、被君主視為毒瘤,倘若國家需要徵召大量的兵員,贅婿、後父這類人有很大可能性會被強制性充軍,他們在軍中的地位與刑徒無異,沒有肉吃只能吃白飯,而且飯只有一般士卒的三分之一。
  
        更有甚者,若是碰到心狠的將領,甚至會被殘忍地用來填平敵方的壕溝。【PS:在魏國某位君主給將軍的書信中就有這段,君主建議將軍這麼做。】
  
        通婚,則是兩個、或幾個地位、實力相近的勢力間,一種較為固定的婚姻方式,基本上用於普通族人。
  
        聯姻的性質與通婚相同,都是為了借兩方的婚姻而拉近彼此間的關係,以這種方式達到穩固的聯盟關係,不同之處在於,聯姻的雙方都是各方地位比較高的人物,比如某國的國君、太子、公子,亦或是某家族的嫡子、嫡孫等等。
  
        總的來說,無論是通婚還是聯姻,都講究門當戶對。
  
        就拿蒙仲的兄長蒙伯來說,他是蒙氏一族的小宗子弟,因此他迎娶的物件,也將是葛氏、華氏、樂氏等與蒙氏一族關係和睦親近的大家族的小宗女子,既不可能迎娶庶民之女,也幾乎不可能會有大家族的嫡宗女子下嫁。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倘若這次婚娶的物件換做蒙仲,那麼,長老蒙薦就絕對不會同意讓蒙仲僅僅迎娶某家族的小宗女子為妻。
  
        因為他對蒙仲的期待要更高,他會覺得那些小宗女子配不上蒙仲,那麼蒙仲亦是小宗子弟出身。
  
        總而言之,男方是什麼地位,就迎娶大概什麼地位的女子為妻,這稱得上門當戶對,這樣既不會發生男方家瞧不起女方家、或女方家瞧不起男方家的情況,也不至於會被人嘲笑不懂禮制。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種堪稱古板嚴肅的封建制婚姻形式下,其實倒也有些許自由之處。
  
        比如說蒙薦方才所提起的夏祭,事實上就是各家族年輕子女有機會相互接觸的一種途徑。
  
        當然,祭祀先祖以及神靈,這本身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容不得有半點疏漏,但是在嚴肅莊重的祭祀典禮之後,一個宗族也會主持一些歡慶的活動,並邀請其他家族的人前來赴會,借此聯絡與其他家族的感情,甚至於針對某些事達成共識。
  
        就比如饗禮。
  
        在當代,一年四季都有祭祀,但並非回回祭祀都會設饗禮款待其他家族的賓客,似這般規模的宴賓客,一年大概也就只有一兩回而已,主要是為了展示家族的實力(財力)、凝聚力以及公信力,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夏祭麼?在幾時?”葛氏好奇問道。
  
        “若族內的籌備不出意外,應該在夏至日前後。”蒙薦解釋道。
  
        葛氏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長子蒙伯的頭,一臉慈祥寵溺之色。
  
        然而此時的蒙伯,卻是低著頭、紅著臉,一聲不吭,顯然是因為葛氏與蒙薦提到有關於他婚事的話題,讓他感到十分羞澀。
  
        看到兄長這幅模樣,蒙仲在旁亦感到有些好笑。
  
        平心而論,蒙伯從小到大都對蒙仲極好,但凡有好的東西都給母親葛氏與弟弟蒙仲,簡直就是孝子賢兄的典範,唯一的缺憾就是性格太老實,以至於蒙仲雖然作為弟弟,但有時卻需要為兄長感到擔心。
  
        正因為關係好,此刻他忍不住揶揄道:“兄,這事就是手快有、手慢無。待等到夏祭,你要是瞧見矚意的,得趕緊告訴母親與長老,若是遲了,未來嫂子就可不定落到誰家了……”
  
        被關係極好的弟弟調侃,蒙伯當然也會還嘴,奈何眼下長老蒙薦在旁,再加上蒙仲說得又太過直白,他實在不好說什麼,於是只能紅著臉,尷尬地不知所措。
  
        倒是葛氏呵斥了一句:“不許胡說!……長老面前,豈能放肆?”
  
        聽聞此言,蒙薦捋須笑道:“哈哈,老夫倒以為仲兒這孩子說得對。”
  
        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伯,笑著叮囑道:“伯兒,要記住你弟弟的良言吶,到時候千萬莫要羞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恒古之理。善待雙親、娶妻生子、延續家統、創立家業,這當是男兒所為。……記住了嗎?”
  
        “小子記住了。”蒙伯一個勁地點點頭,讓蒙薦與葛氏皆頗感欣慰。
  
        蒙伯的婚事暫時告一段落,蒙薦尋思著時候也差不多了,在看了一眼蒙仲後,對葛氏說道:“葛氏,今日老夫前來,除了伯兒這孩子的事以外,還有一件事。”
  
        葛氏聽得心中納悶,恭謹地說道:“請長老明示。”
  
        見此,蒙薦便指著蒙仲說道:“仲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族中小輩無人能及,今老夫有意叫他去侍奉一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希望能拜在其門下,如此一來,你蒙瞿家振興可期。”
  
        “莊周?”
  
        葛氏喃喃念叨了一句,旋即睜大眼睛帶著驚喜問道:“莫非是世人尊稱「莊子」的那位莊周?”
  
        一看葛氏這驚喜的表情,蒙薦就知道這件事成了,因此臉上的笑容也更甚了。
  
        他點點頭笑著說道:“然也!……葛氏亦知莊子?”
  
        葛氏連連點頭,驚喜地說道:“妾身雖愚鈍,卻也對莊夫子的大名耳聞能詳,莊夫子乃是我宋國的大賢吶。”
  
        說到這裡,她臉上忽然又流露出幾分顧慮之色,在看了一眼蒙仲後,語氣稍弱地詢問蒙薦道:“長老,不知……不知仲兒需離家多久?”
  
        蒙薦這般精明的老人,當然猜得到葛氏的顧慮,聞言捋捋髯須笑著寬慰道:“葛氏,老夫知你心中所想,放心吧,莊夫子如今隱居于澮水上游,就在「夏邑」與「蒙亳」之間,距離此地僅一日就能來回,若葛氏思念此子,老夫可叫家人用馬車載你前往探望。”
  
        一聽莊子的居所就在這一帶,葛氏心中的顧慮頓時打消,連忙擺擺手說道:“不敢勞煩、不敢勞煩,到時候妾身自己走著去就是了。”
  
        “還是老夫派家人送你去吧,終歸國內最近也不是很安泰。”說到這裡,蒙薦頓了頓,捋著髯須笑問葛氏道:“那麼這件事……”
  
        葛氏會意,低頭頷首行了一禮,感激地說道:“就依長老您的意思。……長老一直厚待我家,妾身無以為報,再次謝過。”
  
        蒙薦聞言開懷笑道:“你公公蒙舒,與老夫情同手足,伯兒也好,仲兒也罷,在老夫眼中都跟親孫兒一般,就無需說這些客套的話了。”
  
        說著,他雙手一扶矮桌,作勢站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老夫就先行告辭了。”
  
        葛氏見此連忙勸阻道:“長老,用過飯再走吧?”
  
        蒙薦笑著擺擺手:“不了不了,老夫手頭還有點事,就不在你家用飯了,改日,改日。”
  
        見此,葛氏也只好作罷。
  
        片刻後,在蒙仲的攙扶下,在葛氏與蒙伯二人的相送下,蒙薦拄著拐杖緩緩走出了院子。
  
        在離開時,蒙薦對蒙仲叮囑道:“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到老夫家中來。”
  
        蒙仲聽了很驚訝,問道:“明日?明日就去莊子的居所麼?”
  
        聽聞此言,蒙薦哈哈大笑,撫摸著蒙仲的腦袋,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老夫的意思是,接下來的兩三日,你且住到老夫家中。……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縱使是你,也得事先做做功課。”
  
        “……”
  
        看著蒙薦意味深長的笑容,蒙仲點點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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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00:40:2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莊子居

        三日後,長老蒙薦命家僕駕駛馬車,載著他與蒙仲前往莊子隱居之地。
  
        此時的車廂內,除了蒙薦與蒙仲以外,還有蒙虎、蒙遂這兩名蒙仲關係極好的小夥伴。
  
        其中,蒙薦對親孫兒蒙遂亦有類似的要求與期待,即希望蒙遂亦有幸能拜入莊子門下,至於蒙虎嘛,這小子純粹就是因為有趣而去湊熱鬧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逃回家族。
  
        莊子的隱居之地,位於「夏邑」與「蒙亳」兩地之間,在臨近「澮水」上游而遠離道路的地方,那一帶附近有許多竹林、樹林,環境優美,是鮮有人跡的僻靜之地。
  
        估摸在經過了兩個余時辰的趕路後,馬車來到了一片密集的竹林,在竹林內,有一條用碎石鋪成的小徑,馬車沿著這條小徑徐徐向前,片刻工夫便來到了莊子隱居的莊園——姑且就稱作莊子居。
  
        片刻後,馬車在莊子居前的空地緩緩停下,長老蒙薦與蒙仲、蒙虎、蒙遂三個小傢伙,依次步下馬車。
  
        此時,蒙薦整了整衣冠,旋即轉身對三個小傢伙叮囑道:“切記,莫要失禮。”
  
        見蒙仲三人點了點頭,蒙薦便拄著拐杖,領著他們朝莊子居的門戶走去。
  
        莊子居的週邊,那是一堵用泥土與石頭堆砌的院牆,迎面有一扇破舊的木門半敞著,雖然院門的上方釘著一塊陳舊的木塊,可能是作為類似匾額的作用,但是木板上卻空無一字,什麼都沒有刻寫。
  
        所以說,這玩意是到底幹嘛用的?
  
        蒙虎眨了眨眼睛,已漸漸感覺到眼前這座莊園有幾絲怪異。
  
        徑直走到了那扇半敞開的院門外,蒙薦稍稍一推門戶,那扇木門便吱嘎嘎地敞開,將院內的大致呈現在諸人面前。
  
        但未經主人允許擅自入內實屬無禮,雖然此刻院門敞開,但蒙薦卻不敢貿然領著諸子進入,遂站在門外喊了聲:“有人嗎?老夫蒙薦,特來拜會莊子。”
  
        話音剛落,院內不知從哪走出兩個身影,皆是與蒙仲幾人年紀相仿的半大小子,他二人在低語了幾句後,便有一人疾步走向院內一間房屋,而另外一人,則趕忙走向院門處,朝著蒙薦躬身施禮,口中恭敬地說道:“此處乃莊夫子閒居之地,不知您有何貴幹?”
  
        蒙薦聞言微笑道:“老夫乃是蒙氏的蒙薦,特來拜會莊夫子。”
  
        一聽這話,那名少年臉上的訝色更濃了,趕緊走出院門再次拱手朝著蒙薦拜了一下,口中說道:“小子乃樂氏之族子「樂(yuè)進」,拜見蒙氏長老。”
  
        “好好。”蒙薦笑著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稱讚這個少年守禮。
  
        事實上在商丘一帶,蒙氏、葛氏、樂氏、華氏等大家族間皆互有通婚,甚至在某些政治向問題中,諸家族基本是同進同退,是故這名叫做樂進的少年,對待蒙薦才如此恭敬。
  
        “老夫為你等介紹一下,這三人乃是我蒙氏族子,蒙仲、蒙虎、蒙遂。……望你四人日後多多親近。”蒙薦笑著介紹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
  
        “謹遵長者之命。”
  
        樂進瞧了一眼蒙仲三人,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但終歸還是老老實實回應了蒙薦的期待,這讓蒙薦對此子印象頗好。
  
        待四個小傢伙彼此行禮之後,蒙薦又詢問樂進道:“樂進,莊伯現下可在居內?”
  
        他口中的莊伯,即服侍莊周的老僕人,也是這座住居現如今的實際打理者,論年紀比蒙薦還要年長十餘歲。
  
        但事實上,這位‘莊伯’其實並不姓莊,而是姓「向」,亦是子姓之後,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位老人自願放棄家族姓氏,前前後後服侍了莊子幾十年,是目前莊子最信賴的人,是故才被尊稱為莊伯。
  
        “在的。”樂進點點頭說道:“方才小子見長者前來拜會,已讓族兄代為通傳,相信莊伯片刻後就會……”
  
        剛說到這,他見蒙薦抬起頭看向他身後,遂下意識地轉頭觀瞧,果然瞧見院內深處有一名老者正幾步走向這邊。
  
        顯然,那位老者即是莊子最信賴的家僕,莊伯。
  
        見此,蒙薦主動迎上前去,一邊行禮一邊笑著說道:“賢兄別來無恙,蒙薦這邊有禮了。”
  
        “誒誒。”
  
        被稱作莊伯的老者連忙走上前來握住蒙薦的雙手,口中說道:“老朽如何當得起蒙宗祝這一禮……”
  
        事實上,蒙薦與莊伯早在二三十年前便已相識,記得當時蒙氏一族還邀請莊子前往家族的鄉邑赴饗禮,不過自從莊子遁世隱居之後,二人就很少再有往來。
  
        在一番寒暄之後,莊伯面帶笑容地問道:“賢弟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說話時,他的目光瞥了幾眼立于蒙薦身後的蒙仲、蒙虎、蒙遂三人,眼眸中露出幾許恍然之色,顯然大概已猜到蒙薦的來意。
  
        而此時,蒙薦則拱手說道:“賢兄,敝氏的嫡孫蒙達,前幾日因為得知其母近日身體有恙,日夜記掛,是故才不告而別回族侍奉其母。事先未曾呈報,還望賢兄莫要見怪。”
  
        莊伯似笑非笑。
  
        作為莊子居的家令(管家),他當然知道蒙氏嫡孫蒙達不告而別的事。
  
        但說實話,他對此並不在意——畢竟這些年來來去去的其他家族子弟實在太多了,又豈是只有那蒙達一人?
  
        至於這座莊院的主人莊子,那就更不會在意了,就像蒙達所說的,他在莊子居住了兩年,但保不准莊子從未在意過,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用莊伯的話來說,他的主人莊子,此時已經沉浸在「道」的境界內,幾乎不會再被世俗的人或事物影響。
  
        但話說回來,既然蒙薦以「孝道」作為藉口來掩蓋蒙達不告而別的原因,縱使莊伯心中很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也不會拆穿,反而順著蒙薦的話,心口不一地稱讚了蒙達幾句,大概是稱讚孝順之類的。
  
        而在告罪之後,蒙薦就順利正常地推薦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希望這三名族子代替蒙達侍奉莊子。
  
        看了看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又看了看蒙薦,莊伯頗有負擔地笑了笑。
  
        不得不說,諸家族派來子侄侍奉莊子的這份善意,歷來讓莊伯頗感負擔,因為他很清楚這些家族的目的,也清楚這些家族終歸不能在他主人莊周這邊達成心願。
  
        在莊子居呆了兩年卻仍未能被莊子收為弟子的,其實也並非特例,有時候莊伯真恨不得直接告訴那些家族:不要再派你族內的子侄過來了,我家主人不需要,並且,也不會再收弟子。
  
        但這些直白的話,莊伯卻不好直說,畢竟他也不希望得罪這些家族。
  
        而就在這會兒,在北側的正屋內,走出一名老者。
  
        只見這位老者身穿著皂青色的布袍,手中拄著一根拐杖,拐杖上還用繩索系著一隻兩拳頭大的葫蘆,心無旁騖地徐徐走向院門。
  
        “夫子。”莊伯拱手行禮,旋即問道:“夫子到何處去?”
  
        顯然,這位穿著皂青布袍的老者,即是莊周,只見他在聽了莊伯的詢問後,亦不開口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用左手食指斜指了一個方向,繼而竟目睹了蒙薦與其餘諸人,就這樣從旁邊走過。
  
        見自己竟也被忽略,蒙薦臉上亦有些掛不住,連忙拱手施禮道:“鄙人蒙薦,見過夫子。不知夫子可還記得鄙人?”
  
        莊子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蒙薦,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也不曉得究竟是想表示記得蒙薦,還是單純回應蒙薦對他的行禮。
  
        在點完頭之後,他就自顧自離開了。
  
        在此期間,無論是樂進,還是蒙仲、蒙遂、蒙虎三人,都沒能讓他的目光停留哪怕一瞬。
  
        看著莊子離去的背影,蒙薦長長吐了口近乎被無視的鬱悶之氣,略帶苦笑地對蒙仲說道:“你看,的確有必要事先做做‘功課’吧?”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目視著莊子走遠。
  
        最近三日,他都住在長老蒙薦的家中,由後者專門給他以及蒙遂做‘功課’,而這所謂的功課,即瞭解、熟絡莊子那乖僻、自閉的性格與處世態度,以便對症下藥。
  
        “有把握麼?”蒙薦又問道。
  
        此時莊子的背影已從院門處消失不見,因此蒙仲便收了目光,點點頭說道:“小子盡力而為。”
  
        見此,蒙薦開懷大笑,拍拍蒙仲的肩膀說道:“好,若你能成為莊夫子的弟子,老夫定來為你慶賀!”
  
        這話一說,莊伯、樂進二人皆面露驚愕之色。
  
        要知道近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但迄今為止非但沒有一人成功,甚至於,這些人甚至從來都沒被莊子所注意到。
  
        而現如今,蒙氏的長老蒙薦,竟然如此看好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
  
        想到這裡,莊伯笑呵呵地說道:“賢弟,看來你對此子期待甚高啊,然而,莫怪愚兄潑你冷水,想要成為我家主人的弟子,可沒有那麼容易……”
  
        聽聞此言,蒙薦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左手搭在蒙仲的肩膀上,目視著莊伯篤定地說道:“不!此子定然可以!……賢兄想與愚弟打個賭麼?”
  
        “……”
  
        見蒙薦竟然如此篤定,莊伯心中浮現幾絲錯愕,轉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起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來。
  
        憑他個人感覺,這個叫蒙仲的小子雖看似穩重謙遜,但單憑這些,可不足以引起他主人的主意。
  
        還是說,此子眼下鋒芒內斂?
  
        捋了捋髯須,莊伯若有所思。
  
        雖然他並不相信蒙薦那盲目自信的話,但蒙仲這個名字,他卻已經牢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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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首日

        在蒙薦告辭離去後,莊伯便將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帶到了院內西側的一間屋內,並告訴三人日後便居住在此。
  
        莊伯離去後,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四下打量著屋內。
  
        這間屋子,即是蒙氏嫡孫蒙達此前居住的,然而屋內卻連張床榻都沒有,只有一張矮桌、一卷草席。
  
        見此蒙虎忍不住嘟囔道:“在這破地方能住兩年,那蒙達也算是沉得住氣了,換做是我,怕是三日都熬不住。”
  
        聽了這話,蒙遂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便回鄉邑吧,反正鄉邑距離此地也不遠。正好我與阿仲晚上睡得也寬敞些。”
  
        平心而論,他留在此地,是為了幫助蒙仲成為莊子的弟子,自己若是也能被莊子收為弟子則視為意外的驚喜,但蒙虎這傢伙,卻純粹就是來湊熱鬧的,因此蒙遂根本沒指望這傢伙能幫上什麼忙。
  
        “別呀,咱要是走了,你倆可怎麼辦?咱還要給你倆出謀劃策哩。”蒙虎笑哈哈地說道。
  
        蒙遂聞言翻了翻白眼,懶得理會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
  
        在旁,蒙仲笑著說道:“好了,先準備一下床鋪的事吧,我看這屋內爬蟲不少,如果不希望半夜被這些蟲子蟄咬,咱們最好找點東西,把床鋪搭高些,而不是直接將草席鋪在地上。”
  
        蒙遂點點頭,附和道:“來時,我瞧見院內一角有幾堆木柴,還有些稻草,應該可以用來鋪個床。”
  
        於是,蒙仲三人便又找到莊伯,解釋了原因,希望能使用院內的木柴與稻草。
  
        莊伯點頭同意了,不過卻也有要求,即今日蒙仲三人挪用了多少木柴與稻草,在幾日內就要補足多少,畢竟那些木柴,是居住在院內的其他家族的子弟事先劈好的,莊伯不能為了蒙仲幾人而增加那些子弟的辛苦。
  
        對此,蒙仲幾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他們此番前來莊子居,可不是為了享福而來,早已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至於額外索要的兩張草席,莊伯表示待會會叫人送去,畢竟草席這種東西雖然便宜,但院內也並沒有準備多少,他也得看看哪間屋子還有多餘的。
  
        片刻後,就當蒙仲幾人將一些木柴、稻草搬到屋內,正忙著鋪墊時,方才與他們見過的樂氏子弟樂進,抱著兩卷草席從屋外走了進來,口中說道:“這是莊伯叫我轉交給你們的。”
  
        蒙仲道了聲謝,繼續忙碌著鋪床,可那樂進卻不離去,他在看著蒙仲半響後,忽然說道:“你叫蒙仲對吧?……說實話我很好奇,你們三個到底是怎麼想的。”
  
        “唔?”
  
        蒙仲停下手中的事物,轉頭瞧了一眼樂進,卻見後者環抱著雙臂倚著門站著,臉上帶著幾分莫名的笑容,調侃道:“蒙達逃離此地,這座院子裡的人,都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他沒有告訴你們為何逃離此地的原因麼?還是說,即便從蒙達口中瞭解了原因,你們三人反而覺得,「我也應該來這裡嘗嘗這種滋味」?”
  
        “喂,你這傢伙……”
  
        見對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輕蔑,帶著幾分調侃,蒙虎當即就不樂意了,面色一沉瞪著眼珠就要走過來,卻被蒙仲伸手給攔下了。
  
        “阿虎,不要惹事。”
  
        阻止了蒙虎後,蒙仲目視著樂進,面帶微笑淡然說道:“抱歉,我三人與蒙達不熟,並不清楚你所說的那些。”
  
        “原來如此。”樂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旋即見蒙虎仍面色不善地看著自己,遂攤開雙手笑著說道:“可能你們是誤會了,我可沒有找事、挑釁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此地無論對於我,還是對於你們,都不是什麼……”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在看了一眼蒙仲後立刻改口道:“哦,不對,你是例外。……你知道麼,方才你蒙氏的長老誇口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這件事已在整個院內都傳遍了,不少人都等著看你的笑話。”
  
        “也包括你麼?”蒙仲微笑著問道。
  
        樂進愣了愣,旋即聳聳肩實誠地說道:“或許吧。……對於我來講,有個樂子也不錯,只要你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這裡究竟有多苦悶乏味。”
  
        說罷,他走到蒙遂已經鋪上的床鋪旁,伸手拍了拍床鋪,對三人說道:“怎麼樣,想聽聽麼?”
  
        見對方果真不像是來找茬的,蒙遂與蒙仲對視一眼,旋即對樂進說道:“請坐。”
  
        在得到蒙遂的允許後,樂進在前者的床榻上坐了下來,收斂笑容說道:“先說說你們每日需負責的雜事吧。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雖然我輩被族內遣來侍奉莊子,但平日裡需打理的事物倒並不繁重,無非就是撿撿柴枝、掃掃院子或者清洗一下莊夫子用過的竹牌。豈止是並不繁重,簡直就是無所事事。雖然值得慶倖,但你我都不是為當僕從而來。……「各族遣族中子侄侍奉莊子」,你我都知道這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在於想辦法成為莊子的弟子,然而,這相當難。自惠子過世後,莊夫子便從此不再開口說話,他的雙目能看到萬物,卻唯獨瞧不見我等俗人。方才你三人也瞧見了,若非你蒙氏的長者開口,莊夫子甚至連他都忽視了,可能在莊子心中,這座莊院內就只有他與莊伯,其餘人的存在,就像路邊的石子、野花一般……不對,石頭、野花,可能莊夫子還會關注一二,但我等俗人嘛,呵……”
  
        跟祖父所述的情況差不多。
  
        與蒙仲交換了一個眼色,蒙遂暗自想道。
  
        此時就聽蒙仲笑著說道:“我懂了,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首先得引起莊子的注意。……對於這方面的事,兄可有什麼傳授的經驗麼?”
  
        樂進愣了一下,好奇地問道:“難道那位長者並沒有教給你們辦法麼?”頓了頓,他又搖頭說道:“看在你稱我為兄的份上,我就破例告訴你一件事,叫你少走些彎路。……假如你族中長輩教你用「惠子」的著作來引起莊子的注意,那麼我告訴你,此事行不通。”
  
        “惠子是誰?”蒙虎抓抓腦袋好奇問道。
  
        蒙仲看了一眼蒙虎,解釋道:“惠子即惠施,亦乃我宋國大賢,生前擔任魏國的國相,乃是莊子為數不多的摯友與知己。莊子近二十年來閉口不言,據說就是因為惠子亡故。”
  
        “哦哦。”蒙虎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此時,樂進卻撫掌笑道:“哈哈,看來你族中長輩果然教你等用惠子的著作來引起莊子注意。……但很可惜,行不通的。”
  
        樂進猜得沒錯,這幾日當蒙薦教蒙仲、蒙遂二人如何引起莊子注意時,就曾提過這個辦法,因為眾所周知,惠子是莊子關係最親密的摯友與知己。
  
        可是這個辦法,卻被樂進給否決了,這讓蒙遂有點不服氣,下意識說道:“你憑什麼就說行不通?”
  
        當然是因為已經嘗試過了……
  
        蒙仲看了一眼氣憤的蒙遂,在他印象中,蒙遂平日裡是很冷靜很穩重的,然而今日樂進直言他祖父蒙薦傳授的辦法行不通,這才引起了蒙遂的不快。
  
        果然,樂進歪著腦袋看著蒙遂道:“憑什麼說行不通?因為這招用過了。不信?你們等著。”
  
        說罷,他站起身邁步走向門外,片刻後去而複返,將手中一冊竹簡遞給蒙仲,沉聲說道:“這一冊竹簡,乃我族兄「樂序」所抄錄的,惠子的《堅白論》,我族兄曾嘗試向莊子請教這片論言,借此引起注意,但結果嘛……就像我所說的,行不通。”
  
        接過樂進遞來的竹簡並將其攤開,蒙仲閱覽著竹簡上的內容,半響後嘴角微微一揚,笑著說道:“《堅白論》,這是個不錯的開端。”
  
        樂進聞言一愣,面色古怪地看著蒙仲,問道:“你莫非也要用此物去試試?”說罷,他不等蒙仲回答,便皺著眉頭說道:“我已經說了,包括我族兄樂序在內,有不少人已試過此事,但莊子根本不為所動,這些話,你究竟是哪句聽不懂啊?”
  
        “喂,樂家的小子,你說話客氣點。”蒙虎在旁不悅地呵斥道:“阿仲既然決定這麼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何需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
  
        擺擺手安撫了易怒的蒙虎,蒙仲平靜地對樂進說道:“試試又有何妨?若此事不成,你等不是正好可以看玩笑嗎?”
  
        “……”
  
        看著一臉平靜的蒙仲,樂進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
  
        半響,他點點頭說道:“總之我已勸過你,你即不聽,那就……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面帶疑慮地離開了。
  
        在樂進離開之前,蒙虎板著臉一副對蒙仲信心十足的模樣,但樂進一走,蒙虎的態度立刻就變了,有些擔心地對蒙仲說道:“阿仲,我瞧那小子不像在說謊,或許這事真的不成,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省得叫人平白看了笑話。”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想要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大致可分兩種方式,其一是博得好感,即示好,樂進等人用的便是這種方式,但事實證明示好並無法得到莊子的注意,既然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
  
        “怎麼說?”蒙虎介面問道。
  
        只見蒙仲掂了掂手中的竹簡,從嘴裡迸出兩個字來:“懟他!”
  
        聽聞此言,蒙虎與蒙遂驚地倒吸一口冷氣,後者連忙勸道:“阿仲,這不合適吧?若惹惱了莊子,這事不就……”
  
        “不要緊,只要‘理’在我這邊。”
  
        瞥了一眼手中的竹簡,蒙仲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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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00:40:4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首日(二)

        當日,蒙仲找來了柴刀,與蒙虎、蒙遂二人一同到莊子居外的竹林中砍了一棵竹子,繼而將其劈成竹片,準備製作成竹簡。
  
        至於目的,自然是為了抄錄那冊《堅白論》。
  
        對此蒙虎感到很困惑,忍不住問道:“樂進那小子已經將其族兄樂序抄錄的《堅白論》贈予了你,為何還要再抄一遍呢?”
  
        蒙仲笑著解釋道:“當然是為了證明誠意,另外,排除一切或有可能會被對方反過來詰難的疏漏……畢竟,拿著別人抄錄的書簡去請教莊子,這或會被指責不夠誠心。”
  
        “原來如此。”
  
        蒙虎、蒙遂二人點點頭,遂幫助蒙仲一同編造竹簡,抄錄那卷惠子的著作。
  
        三人一直忙碌到中午,此時樂進被莊伯派來喊他們用飯。
  
        期間,樂進亦注意到了蒙仲等人正在忙碌的事,亦提出了這個疑問,蒙仲亦用「為了表示誠意」作為敷衍——樂進只是外人,蒙仲沒必要像對蒙虎、蒙遂那般詳細解釋。
  
        用飯的地方就在院子西側的一間屋內,面積有蒙仲三人居住的屋子大概兩間那麼大,在移步前往的途中,樂進向蒙仲幾人寥寥介紹了幾句眼下仍住在莊子居內的諸家族子弟。
  
        據他所言,莊子居內最多的時候曾住著數十名諸族子弟,但待等到樂進來到這裡時,此地就只剩下二十三人,至於眼下,除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以外,就只剩下六人。
  
        在這六人當中,樂氏子弟有兩人,其一即樂進,還有一人則是他的族兄「樂續」——至於抄錄《堅白論》的那位族兄樂序,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離開,回樂氏鄉邑去了。
  
        至於剩下的四人,在中午一同用飯時,樂進亦代為介紹。
  
        四人當中塊頭最大的那人,乃是武氏子弟,名叫「武嬰」,當樂進介紹他時,他只是抬起頭沖著蒙仲等人點了點頭,旋即便自顧自吃盆中的飯菜,要麼是不屑于與蒙仲等人交流,要麼就是不善於交流。
  
        但據樂進所說,武嬰已經在莊子居住了四年,是莊子居內小輩中‘資格’最老的。而他那壯實的體格,亦讓蒙虎感覺有些莫名的拘謹。
  
        自武嬰往下,年紀最大的便是向氏的子弟「向繚」,看似文文弱弱的,看向蒙仲幾人的時候臉上充斥著譏諷之意,甚至於還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定能成為莊子弟子的蒙仲」吧?久仰久仰。”
  
        『看來是個蠻驕傲的人。』
  
        蒙仲不為所動,面不改色繼續聽著樂進的介紹。
  
        還有兩人即是華氏的「華虎」以及穆氏的「穆武」,據說前者剛住半年、而後者則住滿了一年,這二人的年紀與蒙虎幾人相仿。
  
        當樂進介紹他們的時候,他們亦像那向繚一般,用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目光看著蒙仲幾人,臉上掛著幾許譏笑之意。
  
        可以說,除了武嬰自顧自以外,其餘向繚、華虎、穆武三人,皆不看好蒙仲,甚至於將「蒙仲定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看做是一個笑話。
  
        “喂,我跟你說話,難道你沒有聽到麼?”見蒙仲不理睬自己,那向繚有些不悅地說道。
  
        蒙虎聞言就要發作,但卻被蒙仲伸手阻止。
  
        蒙仲環顧四下,打量著屋內這幾人的神態。
  
        在他眼中,雖然此刻跳出來找茬的是那向繚,但這個看似文文弱弱的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幫人中的領頭人物——相比較之下,蒙仲倒覺得那默不作聲的武嬰更像。
  
        平心而論,論打架,他與蒙虎、蒙遂幾人從來不虛,但沒有意義的鬥毆,自然是能避就避,更何況,樂進、樂續兄弟倆的態度蒙仲亦摸不准。
  
        想了想,蒙仲平靜地對那向繚說道:“兄叫向繚對吧?我三人與兄首次見面,可兄卻無故挑釁,這是什麼原因呢?”
  
        向繚愣了一下,語氣為之一滯:“據說你蒙氏的長老今日誇口,說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恢復了平常,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悅:“你這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麼?”
  
        蒙仲聞言恍然,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敝氏長老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這話是長老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兄遷怒于我,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兄要是覺得我族長老的話不恰當,兄不妨與我族長老理論。”
  
        “你……”向繚為之啞然,愣了半響才還嘴道:“可他說的終歸是你吧?”
  
        “這話也不對。”蒙仲搖搖頭說道:“敝氏長老那番話,只是出於他對我的愛護,但此事是否能成,還得看莊夫子的態度。就好比我這會兒說句,兄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難道兄就一定能成為莊子的弟子嗎?兄因此而遷怒於我,這沒有道理。”
  
        “……”
  
        向繚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看到這一幕,蒙虎私下笑著對蒙遂道:“這蠢材,被阿仲拐著彎罵了一通,還蒙在鼓裡。”
  
        『就你機靈!』
  
        蒙遂給了蒙虎一個白眼。
  
        而此時,莊伯其實就站在屋外,靜靜旁觀著蒙仲與向繚的這段小衝突,當他看到蒙仲不溫不火、有理有據地說得向繚啞口無言時,他心下暗暗點頭。
  
        『難怪蒙薦如此器重此子,此子確有不凡之處。不過,即使如此,此子恐怕亦無法引起主人注意……』
  
        暗自搖了搖頭,莊伯誠然為蒙仲感到可惜。
  
        就好像他惋惜武嬰、向繚等人一樣,憑著許久的接觸,他覺得這些各族子弟的天賦都很不錯,遺憾的是,他們卻被其家族遣到這裡,邁上了一條可能根本沒有結果的道路。
  
        莊子居內的飯菜,與蒙仲平日在自己家裡相差無幾,主要的食材還是「尗(shū)」,也就是豆菽(大豆)。
  
        在當代,煮豆做飯、豆藿(huò)作羹,即一般平民的真實寫照。【PS:藿,即豆的葉。藿食者,即泛指一般平民,與‘肉食者’所指代的貴族相對應。】
  
        像蒙仲家,平常也基本以豆飯、豆菜為主,除非是特殊日子,否則食肉的機會也很少。
  
        而除了豆菜以外,桌上還有一條魚,但是在莊伯還未動筷之前,誰也不敢擅自先動筷。
  
        這讓蒙虎暗自撇了撇嘴,畢竟河魚對於他們來說倒是不罕見,他時常與蒙仲、蒙遂到鄉邑附近的河流捕魚,以改善各自家中的伙食。
  
        午飯過後,莊伯命蒙仲等人收拾的碗筷,順便也向三人告訴了莊子居內的規矩,即不勞者不得食。
  
        就像這頓午飯,豆與米都是莊子居附近的田地裡收成的,武嬰、樂進、向繚等人皆有出力,另外,燒火的木柴是武嬰劈的,那條魚是華虎從河裡捉來養在缸裡的,不誇張地說,這頓飯乃是莊子居內諸人辛苦所得,而蒙仲幾人初來,尚未有什麼貢獻,因此理當擔負起刷碗的雜事。
  
        這還是看在蒙仲等人剛剛來到莊內,待等從明日起,蒙仲幾人還得負責諸如洗衣、耕地、劈柴等雜事,一切看齊莊內其餘子弟。
  
        這很公平,蒙仲三人點點頭表示接受。
  
        事後在分配雜事時,蒙虎因為長得壯實,而被派遣跟著武嬰砍柴,而蒙仲、蒙遂二人則負責洗衣。
  
        雖然是負責整個莊內所有人換洗的衣服,但考慮到莊內就那麼幾個人,而且也並非天天更換衣服,所以說這個任務倒也輕鬆。
  
        只不過一個時辰,蒙仲、蒙遂二人就在澮河旁將所有的衣服洗完了。
  
        做完這一切後閑著沒事,蒙遂便繼續幫蒙仲劈竹片編造竹簡,而蒙仲則拎了一捆蒙虎劈成的木柴當做凳子,抱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坐在院門附近,一邊閱讀惠子的著作,一邊守株待兔,等著莊子經過。
  
        看到他這幅樣子,經過的向繚、華虎、穆武幾人,面上均帶著幾分看好戲的譏笑,然而蒙仲不為所動。
  
        當日黃昏前,莊子不知從外面何處返回居內。
  
        見此,蒙仲立刻起身,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
  
        可能是聽到了「惠子」這個名字,莊子稍稍瞥了一眼蒙仲,然而他的腳步卻絲毫未見停頓,就仿佛沒有聽到蒙仲的話,自顧自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正屋。
  
        此時,院中東西兩側房屋內的諸子都走了出來,其中向繚、華虎、穆武幾人,皆指著蒙仲哈哈大笑。
  
        其中華虎還不客氣地嘲笑道:“我還以為這傢伙有什麼高招,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在旁,向繚、穆武亦冷笑表示,倘若這麼簡單就能引起莊子的注意,他們早就是莊子的弟子了。
  
        就連樂進,亦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對蒙仲說道:“你看吧,我早告訴你,這招行不通的。”
  
        見蒙仲被奚落,蒙虎心中大怒,當即罵道:“笑什麼笑?有能耐你們怎麼在這裡呆了數年一事無成?”
  
        向繚三人大怒,連帶著樂進、樂續二人的面色亦不好看。
  
        被莊子視若無睹很丟臉麼?
  
        蒙仲並不覺得,他只知道,他正一步步佔據「理」,待等他全然將「理」握在手中之時,即是他對莊子發難之日。
  
        不過在此之前嘛……
  
        “阿虎,住手,別衝動。”
  
        是的,在此之前,他得先跟蒙遂一起,先把暴脾氣的蒙虎勸住,免得後者與向繚、華虎、穆武等人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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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籌謀

        次日,即六月初七,即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住到莊子居的第二日。
  
        跟昨日下午一樣,蒙仲大清早便搬了一捆木柴,坐在院門處繼續守株待兔,等待莊子出門。
  
        但遺憾的是,這日莊子到晚都沒有邁出其屋子一步,以至於蒙仲苦等了一日,毫無收穫。
  
        六月初八,蒙仲繼續在院門附近等待莊子,大約在巳時前後,終於瞧見莊子拄著拐杖慢悠悠地出門。
  
        見此,蒙仲趕忙站起身來,像前一日那般,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
  
        就跟上次那般,莊子瞥了一眼蒙仲,面色絲毫看不出端倪,腳步亦不曾停頓,自顧自離去了。
  
        見此,躲在一旁看好戲的向繚、華虎、穆武幾人,再次跳出來嘲笑奚落蒙仲不自量力。
  
        可能是已經得到了蒙仲的叮囑,這次蒙虎雖然面露憤怒之色,但終究沒有與向繚幾人因此爭吵起來,只是睜大眼睛瞪著他們。
  
        待等傍晚黃昏,莊子拄著拐杖不知從外面何處回到莊內,此時蒙仲仍侯在院門處,瞧見莊子經過,第三次恭敬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然而,對於蒙仲鍥而不捨的請教,莊子視若無睹,自顧自回到自己的屋子,使蒙仲又一次被向繚幾人嘲笑了一番。
  
        當日夜裡,樂進來到了蒙仲幾人居住的屋子,對蒙仲說道:“蒙仲,你為何不聽勸告?我已告訴你,這招是行不通的。”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兄所言極是,照眼下看來,惠子的書論,怕是不足以打動莊子。……我聽說莊子此前頗為敬重「宋榮子」,不知兄可有辦法借來宋榮子的著作?”
  
        宋榮子,即「宋銒(xíng)」,年輕時曾在齊國的「稷下學宮」求學,亦是繼承了老子思想的道家聖賢,提倡「接萬物以別宥為始」,提出「情欲寡」﹑「見侮不辱」說,反對諸侯間的兼併戰爭,主張「崇儉」、「非鬥」。【PS:由於宋銒主張「崇儉」、「非鬥」,因此有人誤會這位是墨家弟子,但實際上人家是道家宋尹學派的鼻祖,是黃老一派的道家賢者。黃即黃帝,老即老聃(老子)。】
  
        總而言之,這是一位同時得到道家莊子與儒家孟子兩者尊敬與推崇的聖賢。
  
        “你還沒放棄啊?”
  
        原本聽到蒙仲前半句話,樂進還在一副孺子可教表情的點著頭,卻冷不丁聽到蒙仲後半句,當即面色一僵,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蒙仲。
  
        旋即他搖搖頭說道:“惠子也好,宋子也罷,這兩位的著作,都不足以打動莊子。……別再問我憑什麼這麼肯定,因為早已有人嘗試過。”
  
        見此,蒙仲拱拱手笑著說道:“那就有勞兄幫我找到宋子著作。……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自己試過才會死心。”
  
        樂進神色怪異地瞅著蒙仲,抬手指了指後者嘴唇微動,大概是想說些類似「不見黃河不死心」的話,但終究,他點了點頭:“好,就讓你死心。”
  
        約一刻辰後,樂進去而複返,將其中手中一冊竹簡遞給蒙仲,面無表情地說道:“宋榮子所著,即《宋子》,莊夫子的書庫內有其中十八篇,這一冊是其中之一,記載宋榮子在齊國稷下學宮求學時,與一位叫做「尹(yǐn)文」的知己討論「天」、「人」、以及「天人」三者聯繫的軼事,故稱《天人篇》,你拿去吧。”【PS:尹文是宋榮子在稷下時的同學兼知己,他倆的思想即「宋尹學派」。】
  
        “多謝。”蒙仲拱手感謝道。
  
        當晚,蒙仲便連夜抄錄了《宋子》的《天人篇》,然後在次日清晨,抱著這冊《天人篇》,坐在院門附近等著莊子。
  
        但莊子出遊,歷來毫無規律,有時候在早上,有時候在中午,有時候在晚上,實在不好把握——這還是在如今莊子老邁之後,據說當初莊子年輕時,有時候在家中埋頭幾個月修改著作,而有時則一旦出遊就是幾個月,更加沒有規律。
  
        在得知這些事後,蒙仲只能暗暗慶倖莊子現如今已沒有其年輕時的精力。
  
        第四日的下午,莊子總算是外出散心了。
  
        那時蒙仲遠遠瞧見莊子走來,便趕忙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天人篇》,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宋榮子所著《天人篇》,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說法,只是換了幾個詞而已,但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莊子淡淡掃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離開了。
  
        在此後的三個月裡,蒙仲每日做完雜事之後,便守在院門口,抱著自己抄錄的聖賢著作等待著莊子出行以及歸來,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向莊子請教。
  
        在此期間蒙仲向莊子請教的著作,從《宋子》到莊子自己的著寫的《齊物論》、《德充符》、《天地》、《山木》、《胠篋》,再到魏人「李悝(kuī)」所著的《法經》、吳起的《吳子兵法》等等。
  
        只可惜,莊子始終不理不睬。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蒙仲鍥而不捨的請教,莊子已經從最初「瞥眼一視」,變成了看到蒙仲開口請教就皺眉頭——顯然,不管莊子是否樂意替蒙仲,至少蒙仲這個人,已經被他所記住了。
  
        雖然印象恐怕不是那麼好。
  
        期間,向繚、華虎、穆武三人一次次親眼目睹蒙仲向莊子請教卻又被拒絕,他們起初還會嘲笑蒙仲不自量力,但是當蒙仲被無視的次數多了以後,他們三人漸漸地習以為常,倒也不再去嘲笑蒙仲了,畢竟蒙仲每次被他們嘲笑時都是不慍不火,不為所動,他們也覺得沒啥意思。
  
        甚至於,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蒙仲被莊子無視的次數多了,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反而逐漸與蒙仲幾人親近起來,可能是他們覺得,此時多番被莊子所忽視的蒙仲,也算得上是他們的‘同道中人’了。
  
        彼此熟絡之後才發現,其實向繚也好,華虎、穆武也罷,其實他們亦是良善之輩,只不過他們在莊子這邊碰壁碰得多了,心情本來就鬱悶,忽然來了一個被其家族長老誇口「定能成為莊子弟子」的蒙仲,他們心中當然會不舒服。
  
        而如今見到蒙仲的慘狀——比他們更慘的慘狀,他們心中的不舒服自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同情。
  
        他們可能是誤會了什麼,覺得既然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已經說了那樣的話,那麼蒙仲就必須成為莊周的弟子,否則就會被其家族教訓。
  
        這樣一想,他們反而開始同情蒙仲。
  
        當然,除了同情以外,他們之所以不好意思再針對蒙仲,還有一個原因,即蒙仲幾人捕捉來的魚。
  
        原來,在搬到莊子居居住的半個月後,蒙虎就有些無法忍受居內的粗茶淡飯了,於是他便與蒙仲、蒙遂兩人用竹子、麻線等物編織了幾隻魚簍網,將其放在澮水的河中,借此物捕捉到了不少河中的鮮魚。
  
        而事實上,當時負責捕魚的乃是華虎,但很顯然,華虎費盡心力捕捉到的魚,也沒有蒙仲幾人用魚簍網捕捉到的多。
  
        捕捉到的魚一多,飯桌上的菜自然也因此豐盛起來。
  
        起初向繚、華虎、穆武幾人礙於面子,死活不肯朝蒙仲幾人抓到的魚動筷,但時間一長,他們終歸也無法維持心中的原則,遂像鮮美的魚投降了。
  
        正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向繚幾人吃了蒙仲等人捕捉的河魚,自然也不好毫無表示,於是在某一日用完飯後,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喊住了蒙仲,詢問後者道:“蒙仲,你還會繼續堅持麼?……我是說,堅持向莊子請教。”
  
        “當然。”蒙仲點點頭,有些摸不透向繚問這話的用意。
  
        見此,向繚、華虎、穆武對視一眼,旋即向繚說道:“這幾日吃了你們捕捉的魚,作為交換,我們三人願意輪流為你看著院門。倘若莊夫子出遊或回歸,便立刻告知於你,這樣你就無需在院內暴曬。……無需感激,你知道我們三人就住在院子東側的屋內,華虎與穆武能在屋內看到莊子歸來,而我,只要坐在視窗,便能注意到莊子外出。”
  
        這當然是善意,畢竟當時正值七八月,蒙仲每日守在院門處被烈日暴曬,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而如今,既然向繚幾人釋放了善意,蒙仲當然不會拒絕。
  
        於是雙方約定了暗號:只要莊子出遊或回歸,‘放哨’的那人就立刻高聲誦讀莊子的《齊物論》,以此提醒蒙仲。
  
        在這一次交涉後,雙方逐漸化干戈為玉帛,很快就熟絡起來。
  
        眼見蒙仲、蒙遂二人已被院內的諸家族子弟所接納,蒙虎終於忍耐不住莊子居內的苦悶,在諸人善意、調侃的哄笑中,逃回了家族的鄉邑。
  
        對此,蒙仲、蒙遂二人不為所動,畢竟,反正蒙虎只是過來湊數的,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大忙。
  
        至於對莊子這件事上,蒙仲也已經是萬事俱備。
  
        臨近九月的一日,莊子再次出遊,得到事先提醒的蒙仲,連忙從屋內奔出,捧著莊子的著作向後者請教。
  
        結果,莊子依舊是視若無睹。
  
        當時在院內角落旁觀的其他人,皆暗地裡為蒙仲感到遺憾。
  
        可就在這時,卻見蒙仲目視著莊子幾步遠的背影,高聲說道:“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
  
        “嘶——”
  
        院內諸人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一個個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這傢伙瘋了麼?』
  
        院內諸子心中驚呼道。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為他們發現,聽到這句話的莊子,此時竟前所未有的停下了腳步,旋即緩緩轉過身來,用驚疑、嚴厲的目光看著蒙仲。
  
        審視這個膽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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