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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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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龔心文] 妖王的報恩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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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12:53: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孟章手裡端著袁香兒單獨做給她的舒芙蕾,淩空飛上山頂。這裡是她最經常獨自待著的位置,她喜歡在這個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看著四面的大海,享用難得的美食。

  然而今天這裡卻已經有了人。那位天狼族的男人正盤膝坐在山頂的岩石上,閉目打坐,萃取星力。

  南河感覺到身邊有人出現,睜開了眼睛,向孟章點頭示意。

  孟章落進山頂上紫色的花地裡,獨自享用手裡的點心,「你是阿香的男人吧?哦,你們居然還簽訂了使徒契約。」

  她看見了南河額心一閃而過的印記,也知道南河和袁香兒感情十分的要好。

  南河沒有否認,輕輕嗯了一聲。

  天狼和龍族一樣,擁有無限綿長的壽命。像他們這樣的種族,一般不會輕易對那些壽命短暫的生靈傾注過多的情感。亙古神獸大多遊戲於天地之間,冷眼旁觀世間滄海桑田,山川變幻。

  「你這樣地愛一個人類,不會後悔的嗎?」孟章含著勺子,帶著一點疑問,「我有過很多情人,他們的壽命都不太長,有時我不過睡一覺,或者出去吃頓飯,他們就枯萎,死亡,消失無蹤了,永遠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不顧一切地愛上他們,難道不只是給自己帶來無盡痛苦的傻事嗎?」

  南河看著她:「你會問這樣的話,大概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

  「胡說。你這隻小狼才活了多少年。」孟章不服氣了,「我擁有過的情人比你多。在我認為情和欲本就是合而為一的東西,我的每一個情人,我都對他們有過真實的欲望,也就是真正的喜歡,並沒有欺騙他們。只是隨著欲望消散,這種附帶而生的情感自然就慢慢淡去。」

  「說得沒錯,情欲本為一體。但若是真正動情,你根本無法控制心底的欲求。」南河從山石上站起身,看見半山的朱紅懸廊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提著裙擺,高高興興向著這裡走來。

  「你是否有過那種心情,按捺不住地想要她,想要和她在一起。看見她笑,你發自內心地開心。看見她難過,你也避免不了地傷心。若是她不在身邊,腦海中時時刻刻都會出現她的影子。但凡彼此相擁,便是天下最快樂的事。」

  「等你有了這樣的情感,將來如何,自己以後會不會痛苦,付出是否值得,這些問題你都根本無從考慮。」

  孟章有些發愣,

  阿時不在身邊的這些日子,腦海中常常出現他的影子。

  和他滾在紫色的花地裡,快樂得好像飛上了天空。

  看見他臨別之前落下淚來,向自己討要一點血脈,自己心裡是不是莫名湧起奇怪的感覺。

  原來不懂的人是我嗎?

  漫山遍野的紫色山花在海風中輕輕搖擺,

  袁香兒一路攀上山頂,「小南,阿章,你們都在這裡,讓我一通好找。」

  她把自己做好的一大袋曲奇餅,蛋黃酥,牛軋糖等這個時代還沒有的小零食交給了孟章。

  「侍女姐姐們說,今天晚上月亮升起之後,龍門便會打開。我們就要回去了。」袁香兒是來和孟章告別的,「謝謝你給了我那麼多好東西,這些雖然不太對等,但也算是我的一點點心意。」

  這位朋友一夢六十年,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緣分和她再見面。

  孟章打開袋子口聞到了一股令她喜歡的香味,就把腦袋鑽進去了,她的腦袋從袋子裡抬出來時,已經黏了一嘴角的餅乾屑,

  「好吃。」她說,「禮物的價值,當看收的人是否需要,就我而言,能讓我得到享受的事物,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那些珠寶法器,對我來說反而沒什麼意義。」

  袁香兒伸手將掛在她鬢邊的一支紫花取下,「這是薰衣草吧?裡這裡種了這麼多,好漂亮啊。我很少在這個世間看見這種花呢。」

  「衣什麼草?你認識這種花?」孟章將那枝花枝接過來。

  「嗯,薰衣草的香味能安神助眠,顏色也好看,在我的家鄉很受人喜歡,它有一個很浪漫的花語——等待愛情。」

  藍紫色的小小花瓣單獨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直至那些頎長的穗狀花序成片成片的連在一起,潛移默化地將那含蓄的紫色佔據整片山坡,你的視線才會不自覺地被她所攝,內心為那漫山遍野的美所震動。

  孟章說了句毫無關聯的話,「他們有的喜歡財物,有的喜歡法器,有些癡迷功法秘要,我多多的饋贈,總能讓每一個人在離去的時候都心滿意足,高高興興的。但有一個人什麼都不要,只想要我留給他一點血脈。他為什麼會想要兩個很難養育,又對他沒什麼作用的孩子呢?」

  袁香兒就明白了她口中的人是時家兄弟的父親時懷亭,這本來不應該是她過問的事,但她也很想為那位等待了一輩子,獨自孵化後代的男人問一句答案。

  「阿章,我有一個好朋友,她曾經喜歡上一個人類的男子,倆人日日纏綿,歡喜無限。可是她們分開了五十年,五十年後,她再見到那個男子的時候,那人已經白髮蒼蒼,滿面溝壑,和她不再相配了,她也就失去了對那人的喜愛。她當年喜歡上的,不過是年輕而俊美的外表。」袁香兒說道,「時家兄弟的父親,去世的時候也已經年事已高。」

  她只是替那位死去的人問一句,心中都免不了有些緊張,生怕那位苦等了幾十年的男子只得到一個冰冷不屑的回答。

  「我在小星盤裡看見他了,頭髮枯白,肌膚也失去了光澤,和年輕時候完全不同了。」孟章轉動著手指間的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到他,依然那麼喜歡。覺得他即使是老了也很好看。我甚至覺得親眼看著他每個時期變化的過程也是很有趣的事。」

  「你……對他覺得遺憾嗎?」

  「不,沒有後悔。後悔是弱者無能之時才說的話。」孟章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我是龍族,世間至強的生靈,我不想要遺憾,就沒有遺憾。」

  她在土地上微微借力,裙擺飛揚,輕盈的身體飛向空中。

  懸於藍天的太陽輕閃了一下,小小的身影已經沿著紫色的花海投下半山,一頭鑽入洞府中去了。

  袁香兒和南河彼此看了一眼,

  「她這說得是什麼?」袁香兒不太理解。

  南河卻伸手將她拉過來,攬進懷裡,用力擁緊了。

  「我也一樣,不想要遺憾,想要擁有有你存在的永恆。」

  這樣是不是太過於貪心。

  海上升起昏黃的月亮之時,銀輝色的龍門再度出現。

  袁香兒等人坐上魚骨帆船,和龍山上相處了數日的諸位告別。

  揚帆起航的時候,孟章卻突然一提裙擺,跳上了魚骨小船,「我出去辦點事,正好和你們一起走一程。」

  侍女們大吃一驚,「這怎麼可以呢,青龍大人,你的分身不比本體,脆弱得很。在您本體沉睡的時候,應該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才對,怎麼能隨意拔足遠行呢。」

  「這樣我們怎麼放心得下。我們又不能離開這裡陪伴您去。」

  「是呀,是呀,萬萬不行。你到底有什麼非要現在辦的事,等六十年後醒來再去辦不也是一樣的麼?」

  侍女們嘰嘰喳喳地勸慰,

  孟章哼了一聲,足下一點飛上天空,當先一人掠過海面,向龍門飛去。

  她一甩衣袖,海風便鼓起魚骨小船的船帆,迎風破浪跟在她的身後駛來。

  侍女們只好站在岸邊,沖著離岸起航的袁香兒喊道,「香兒姑娘,你多幫我們看著點我家主人,拜託了啊。」

  她或許也知道自己家任性妄為的主人是沒人能夠照顧得了的,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不放心的向著空中遠遠飛離龍島的身影大聲喊話,

  「一定要小心呀,主人,外面厲害的大妖有很多,別意氣用事,輕易和人家起衝突。」

  「別吃得太多,小心飛不動掉落下來。」

  「要是遇到可心的郎君倒是可以帶回家來,二人好好在家裡玩耍便是。」

  飛行在空中的身影彩衣獵獵,頭也不回,留下一句「知道了。」便一頭紮進銀光閃閃的龍門,徹底出了小世界。

  魚骨帆船向著那道銀色的拱門駛去。

  船身之下有著成群結隊擺尾遊過的人魚。彩色的鱗石上,一團團金色的液體挪動著彼此相互吸引,靠近成團,那是天吳在自我修復。據說過不了幾日,金光閃閃的殺神便會恢復八頭八臂的模樣,重新從海底站起,牢牢鎮守龍門。

  這一刻穿過龍門的心情,和來時完全不同。

  旅途不再充滿危險和莫測,她們得到了想要的法寶和豐厚的饋贈,交到了有趣的朋友,渡過了幾日舒心的日子,時家兄弟也見到了母親容貌。所有人都算得上是如願以償,滿載而歸。

  出了龍門,回到龍骨彎的集市,多目和大頭魚人眼淚汪汪地和大家告別。

  「我住在天狼山外的闕丘鎮,你們要是有來浮世,記得來找我玩。我帶著你們吃遍浮世的萬千美食。」袁香兒許諾。

  多目咬著帕子,二三十隻眼睛齊齊泡滿眼淚,「一定,一定去。」

  烏圓拉著大頭魚人的手依依不捨,「我們山貓一族家在翼望山,我將來會回來看望父親,魚哥可到我家做客。」

  大頭魚人摸著腦袋,「呵呵,呵呵。」

  山貓族的領地他們魚族怎生去得?

  那裡生活著的可不都是烏圓這樣的小奶貓。獅虎一般的巨貓大概會在他還沒找到烏圓的時候,就已將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孟章早已不耐煩地站在龍骨灣等他們。

  「您……您真的和我們一起走嗎?」時駿又高興又有些膽怯,小心湊過去詢問。

  「你們去浮世,有另一條路更近,我順便帶你們走一段。」

  孟章以少女的模樣和渡朔南河一起飛行在空中。

  「那真是好,有阿章帶路,想必能快上不少。我們來的時候走了很久的路。」袁香兒突然想起一事,「說起來還是因為我在天狼山下看見阿章你飛過,還以為那裡是離你家最近的入口。」

  「天狼山腳下住著我的朋友,回來的時候我本來想去他家坐坐。他的妻子做的米花糖和棗夾核桃不錯,我想著好好吃一頓再回。」

  都吃得那麼鼓了,還想著再吃一點才肯回來睡覺麼?

  「那後來為什麼沒有進來?師娘今年做了好多米花糖和棗夾核桃,我也在家裡,都沒有看見阿章你呢。」

  孟章難得地面色微紅,「阿搖那傢伙的氣味不見了。你知道的,你們人間的道路從天空看下去都幾乎一模一樣。咳。是吧,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原來是迷路了,若非如此,自己早就見到青龍了,沒準也就少了這一趟奇妙的旅行。

  晚霞漫天的時候,他們在一處避風處紮營休整。

  時複主動承擔了晚餐的烹飪工作。他用天賦能力催生了青竹,砍下新鮮的竹節製作竹筒飯,又挖出嫩嫩的竹筍,摘下剛剛冒出草地的菌菇,燉了鮮美的竹筍菌菇湯,另外還烤了一隻蜜汁小乳豬。

  這一路路上,廚藝很好的時複時常幫忙準備伙食。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今日的伙食分外不同,那位看上去一言不發的年輕男人,實際上暗暗用了心。

  沒心沒肺的孟章從時複手上接過一罐又一罐的竹筒飯,就著香脆的烤豬,鮮美的菌菇湯,吃得滿嘴流油。

  嗯?養孩子其實也沒什麼好難的?他們原來是會自己煮吃的,而且煮得這麼好。

  等等!

  「烏圓,你敢和我搶烤豬,看我不一口把你吞下去。」

  然而烏圓和孟章搶了幾日的飯菜,已然不再害怕這隻威名赫赫的青龍了,依舊我行我素,誰先吃到算誰的。

  孟章只能加快速度搶烤肉,她不僅需要搶自己的那一份,還需要不時給時複,時駿倆兄弟碗裡夾,一時忙得不行。

  侍女們說過,養孩子,就是管他們吃,管他們住,等長大以後再從懸崖上推下去就行了。

  果然養孩子還是有點累啊,這兩個小東西只會煮飯,卻不知道自己搶食,還要靠著我的幫忙才吃得到東西吧。

  晚上睡在篝火的四周,時駿四肢大開踢了被子睡得呼呼作響,孟章躺在他的附近,幾乎擺著同樣的姿勢,睡得正香。

  時複拿著毛毯先給弟弟蓋上了,又小心翼翼給孟章身上蓋了一條。

  隨後坐在弟弟和母親的中間,叉著手抵住下巴,安靜地看著篝火。

  「反而需要你照顧母親,是不是有些辛苦。」同樣還沒睡的袁香兒坐在篝火對面問他。

  「父親晚年病得很重,我一邊照顧他,一邊帶著弟弟,那時候總覺得很苦很累。」時複看著眼前燃燒的火焰,眼眸中都是搖曳的火光,「直到父親離開了。送走了他,看見空蕩蕩的臥床。我才突然發現,若是連照顧他的機會都沒有了,心中比從前更加苦澀。」

  「所以能夠遇到你母親,哪怕她……不太靠譜,你也是高興的嗎?」

  溫暖的火光打在時複年輕的臉上,明暗變化,他垂下眼睫,「父母的愛是很奢侈難得的東西,哪怕只有一點點,弟弟他也會很高興的。」

  不只是弟弟,你也覺得很高興吧?

  父母的愛,對這世間大部分人類的孩子來說,都是輕而易舉,日日相伴的東西。

  真希望阿章她能夠更多一點的回應你們這份期待。

  半夜時分,袁香兒在沉睡中悄悄被人搖醒。

  她一下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同她靠在一起睡的南河同樣很快醒了過來,翻身坐起。

  搖醒他們的是孟章,她做了個小聲的動作。

  孟章手中拿著一顆淺藍色的貝殼,放在營地的地面上。貝殼張開,吐出一層又一層淡淡藍的水波一樣的藍光,藍光漫過大地,罩上天空,把這一小塊的區域都籠罩在一片藍光之下。

  「這是蜃樓陣,陣法外的人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也無法進來。裡面的人昏昏欲睡,除非有人破陣,否則不容易醒來。」孟章悄悄說,「我離開一下,你們等我一下,幫我看著他們,別讓他們醒來。」

  「阿章,你要去哪裡?」

  要這樣悄悄溜走,又不想讓時家兄弟倆知道?

  孟章卻不想開口。

  「這裡,是不是離酆都不遠?」南河突然說道,「你要去鬼城,酆都幽冥,尋找時懷亭的魂魄,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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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12:53: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一個男子搖搖晃晃地走在昏暗的大街上。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頭是暈的,腿是軟的,街上的景物也影影倬倬。家在哪裡,路怎麼走,他都想不起來了,只覺得腦袋中渾渾噩噩。

  但他的心裡卻並不慌,他的父親乃是總領一州之事的知州大人,在這個地界上,又有誰不知道他李成仁李二公子的名號,他就算爛醉在街頭,也自然有那溜鬚拍馬之徒會好好將他送回家去。

  話說平時跟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二貨狗腿子們都跑哪去了?怎麼沒人來攙扶一下?回去必定狠狠抽他們一頓鞭子。

  對了,他們都叫啥名字?明明日日廝混在一起,那名字怎麼突地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真的是醉得太厲害了。

  身邊有個影子擦著他的身體過去,讓他莫名打了一個冷戰。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人撞了一下。

  李成仁惱怒起來,這些刁民恁得大膽,竟敢撞他李二爺。

  他暈乎乎地伸手想要抓住前面那人的胳膊。那人閃身避開,轉過臉來,一雙淡而短促的眉毛豎起,一臉怒色地看向他。

  昏暗朦朧的街道上,人影都是混混沌沌的,偏偏只有這位驟然回首之人樣貌格外明晰。

  還是位小娘子,十六七歲的年紀,四肢和腰身有著獨屬於少女的青澀纖細,小臉白嫩得彷彿那剛剝了殼的雞蛋,水靈靈的秋瞳似嗔還怒地瞪過來。

  瞪得李成仁半邊身子都酥了,酒也恍然醒了大半。

  「哪裡來的天仙般的小娘子,從前都躲在哪兒,枉活我這麼些年,今日才叫我瞧見真真的美人兒。」調戲這樣的美人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本能,他嬉皮笑臉地伸出油膩膩的大手。

  那小娘子橫眉豎目,正要回話,邊上有一人伸過手來拉住了她,

  「阿章,別搭理,不能耽擱,我們走。」那人說道,那也是一位女子,容貌隱在暗處,聲音分外溫和好聽。

  李成仁還來不及細細打量來者的模樣,一隻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掌已經伸到他的眼前,那白嫩的手心托著一個滴溜溜旋轉的玲瓏金球。

  金球叮的一聲發出輕響。

  那聲音幽幽迴響,凝久不散,彷彿從最冷的冰泉下傳出的驚歎。

  清越,淨化,冷透心扉,超脫世俗,將沉睡中的人從迷夢中驚醒。

  李成仁打了個冷戰,腦子一瞬間清醒了許多。

  對了,他想起來。

  在今日的集市上,自己遇見了一位良家女子,雖是荊釵布裙,難掩身段窈窕、容顏秀麗,一眼就把他的魂魄給勾了去。

  跟著他的僕役幫閒都深知他這一口喜好,很快起著哄將那位小娘子堵進無人的小巷。他一時間淫蟲大動,色心漸起,狠狠抽了那個小娘子幾個耳刮子,把人打懵,正要不管不顧地強壓著那美貌婦人快活。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到了這個鬼地方來的呢?

  李成仁覺得脖子有些不太對勁,伸手摸了摸,驚悚地發現那裡竟然插著一支尖利的銀釵。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

  他顫抖著手摸索,那細長的釵子從脖子的一端穿入,憤怒的釵尖紮透了脖頸,從另外一個方向血淋淋地鑽了出來。

  濕漉漉的血液正如泉湧一般沿著他的脖子往下流。

  李成仁心裡慌得不行,他想喊,張了張嘴,牙齒只在咯咯咯地打顫。他伸出手想要求救,但身前那兩位女子早已甩手離去。

  「救……救命……我不想死。」

  「我……我是李二少爺啊……救我。」

  然而平時前呼後擁的他,在這個地界似乎無人關注。李成仁哆哆嗦嗦地著向前走。他拉住了一個路過身邊的人,那人穿著一身整齊的綢緞衣服,面色青白一臉茫然地轉過來看他。

  「哦,李二狗,你這個混球終於也來了啊,真是蒼天有眼。」那人冷冰冰地說。

  此人他竟然認得,是一位住在他家附近的熟人,曾經總是低聲下氣地被他欺負。可是他明明記得此人已經死去多時了呀。

  李成仁渾身發麻地鬆開手,他這才發覺他抓住的那人,身上穿著的是發葬時亡者才會穿著的壽衣。而自己的身上,居然也穿著這種衣物。

  李成仁涕淚直流,連滾帶爬地想拉住另外一人,那人轉過臉來朝著他,眼球鼓起,舌頭伸出,脖子上有著一圈深深的黑褐色痕跡,形態蒼白可怖,毫無生機。

  「不,不,不!我沒死,我不想死!我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誰來救救我!」

  「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那樣了!求求誰來救救我!」

  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在昏暗混沌的酆都城內卻傳不了多遠。

  而孟章和袁香兒已經穿過無數鬼物遊魂,一路向前飛奔。

  袁香兒的手心一直轉動著厭女贈與她的玲瓏金球,這枚玲瓏金球煉化了厭女的天賦能力,能夠穩固神魂,更可震懾,拘拿,驅離一切鬼物靈體。是她們這樣的生人進入鬼界的利器。

  孟章急進的腳步噶然而止,她喘著氣,停下身來。

  在她的眼前,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背影。

  那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正拿著一柄鋤頭,微彎著腰專注地反復侍弄眼前一小片空白的土地。

  土地上明明什麼都沒有。他卻蹲下身,滿是皺紋的眼角笑了起來,用手指搓了搓地上的土。

  「怎麼還沒開花呀,真希望能快一點開出紫色的花給阿章看看。」他目光呆滯渾噩,口中呢喃著自言自語。

  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秀美的金縷靴。

  老者抬起頭來。

  一位少女娉娉婷婷的站在他的面前。

  那少女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清輝,朝氣蓬勃,生機怏然,和這樣死氣昏沉的地方格格不入。

  老者茫然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伸手繼續拾掇地裡的泥土,

  「種了花,再種點蔬菜吧,阿複阿時兩個孩子都喜歡吃。」他念念叨叨侍弄著眼前的土地,完全沒有辨認出站立在他面前的人是誰。

  孟章看著那眉眼似曾相識,卻又完全不同了的面容。

  那面容溝壑縱橫,老態龍鍾,

  阿時曾經是一位多麼俊美溫和的郎君啊。

  她那堅硬的心被時光的冷漠刺痛了。

  如今阿時渾渾噩噩,已同自己陰陽兩隔,再也不能笑著抱起她,連自己是誰都已經辨認不出了。

  金鈴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時懷亭眼眸開始漸漸變得清明。

  他彷彿做了一個冗長而渾噩的夢。夢醒時分那位在他心裡住了一輩子的人,俏生生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阿時,我來看你了。」那人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從前那樣同他打招呼。

  手中的泥土淅瀝掉落了一地,時懷亭的嘴唇抖了抖,猛然扭頭轉過身去,背對著孟章。

  「你這是怎麼了?阿時,轉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孟章不解地問。

  「不……我已經老了,」脊背佝僂的老者傳來低啞的聲音,「我太老了,阿章,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副模樣。」

  阿章喜歡什麼樣的郎君,沒有人比時懷亭更為清楚了。

  他是家族中血統相對純正的人類,自從成年之後,家族裡的人就一直逼著他,希望他能夠成為某位大妖的寵物,好給家族帶來源源不斷的財物和賞賜。

  那一日,心情抑鬱的時懷亭從赤石鎮裡溜了出來,鑽進枝條雪白的白篙林中。

  「我寧可窮一點,也絕不願意成為妖魔的寵物。像鎮上的那些人那樣放棄尊嚴討好妖魔為生我死也不願意。那些人甚至還帶回混雜妖魔血脈的後代,導致我們人族的血脈越來越稀薄。」年輕的時懷亭穿行在樹林間,心裡默默地想著。

  就在這時瑩瑩生輝的白篙枝條間垂下了一張清麗的面容,

  「啊呀,好漂亮的小郎君。我喜歡你,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

  後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阿章對他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誇他漂亮。

  阿時,你好漂亮。

  阿時,你真美,哪一個地方都美。

  不要擋著,給我看看,我好喜歡呢。

  阿章喜歡的是自己俊美的容貌和年輕的身體,時懷亭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是又能怎麼辦呢,即便知道對方只是沒心沒肺的妖魔,自己依舊無可奈何地陷落了。

  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不是嗎?

  他悄悄蜷縮起滿是皺紋的手指,蒼老暗啞的聲音傳出來,

  「阿章,你能在最後,來看我這一眼。我真的很開心。」他說到後來,聲音有些穩不住,閉上了眼,「請……別看如今的我,至少讓我最好的模樣能留在你的記憶裡。離開吧,阿章。」

  身邊一片寂靜,時懷亭睜開眼睛。那在夢裡夢到過千百回的面孔,正明晃晃地站在他的身前。

  「你現在樣子,我也很喜歡。」孟章細細看著他的模樣,笑盈盈地,「你知道的,我從不屑說謊。阿時你怎麼那麼厲害,連老了都這麼好看。」

  「皺紋也好看,白頭髮也別有味道,我都好喜歡。」

  「別擋著,給我好好看看。」

  她想要伸手摸他的面容,可惜卻摸了一個空,手從虛無間穿過,彰示著二人之間隔著生死,陰陽兩端。

  時懷停低下頭來,孟章踮起腳尖,他們的雙唇相互觸碰到了一起。

  沒有實質的接觸,

  但彼此都清晰地感到唇瓣上傳過一陣觸電的酥麻感,那強烈的感覺漫遍四肢百骸,直燙得心尖發麻。

  兩滴清透的淚水,從時懷亭的眼角滑落,六十年的無望等待全濃縮在這一點小小的水滴當中,那無形的眼淚穿透過孟章的身軀,落在了塵土中。

  孟章的手指一下攥緊了。

  昨天南河和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她覺得死板無謂,不能理解。

  這一刻,那聲音在耳邊再度響起。

  你會按捺不住地想要他,不顧一切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但凡彼此相擁,便是天下最快樂的事。

  是的,她想要阿時。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是龍,世間最強大的生靈之一,只要她想要的東西,便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她有很多辦法可以實現。可以把阿時的魂魄收在袁香兒的玲瓏球中,將他帶回去。給他煉製一具身體,把他製作成天吳那樣的傀儡,讓他永生永世陪著自己,成為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僕從。

  隨時隨地肆意享用他的身軀,撩撥他的神魂。永遠都有無盡的快樂。

  眼前的阿時正抬起身看著她,對她露出了淡淡的笑。

  那種笑容既溫和又平靜,恍然間宛如時光不曾流逝,還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樣。

  「阿章,謝謝你。我的心已經不再有任何遺憾,我覺得我似乎就要走了。唯願你能一生快樂。」他說著這樣的話,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真正永別。

  他等了我一輩子,只要我開口,他必定會願意,願意成為我的傀儡,願意放棄轉世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吧?

  孟章想起了居住在海底的天吳,

  這個世間其實沒有真正的永恆,即便是龍,也有壽命結束的一天。母親已經離去萬餘年,但天吳還被留在人世間,孤獨而寂寞地品味永恆,死亡對他來說或許才是奢侈的事。

  雖然這樣能使自己得到快樂。但他也會永遠失去自由,失去投胎轉世的機會,甚至連靈魂的記憶都會在無盡的歲月中漸漸消彌。

  不不不,沒什麼好考慮的,為什麼不做呢,讓自己快樂並沒有什麼不對。

  時懷亭的聲音還在輕輕傳來,「若是你願意的話,請你去看看那兩個孩子。我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對他們很是愧疚。」

  他的身影已經漸漸開始變淡,星星點點的亮光從他的身軀中溢出,向著天際飛去。

  「阿章,要不要先留他一留?否則他很快就要走了。」袁香兒提醒孟章。

  孟章死死看著眼前的即將消散的人,掌心傳來一陣刺疼,緊攥拳頭的手指甚至劃破的掌心。

  她的雙唇張了張,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時懷亭的聲音開始變得虛無,

  「他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時複的眉毛像你,時駿的嘴巴像你。」

  「阿章,我一直沒好意思開口。我也喜歡你。」

  「喜歡你的每一個地方。」

  孟章始終沒有開口說話,那些話語在心田反復炙烤,任憑那些滾燙挽留將稚嫩的心田燒灼得傷痕累累。

  她卻終究保持了沉默。

  魂魄星星點點的瑩輝繞著孟章轉了一圈,依依不捨地升上天空,向著人間飛去。

  「好的,我知道了。」孟章輕輕地說。

  ……

  死氣沉沉的酆都城內騷動了起來,站在高聳城牆上的南河站起了身。

  舉目眺望,無數的鬼物如潮水一般向著城中某處彙聚,更遠的幽冥深處,蒼白而巨大的幽魂,搖搖晃晃從黑暗中露出身形,向著城中走來。

  這是有生靈入城,才會引發的混亂。

  兩道身影如同流星一般向著他衝來,巨大化的玲瓏金球始終追隨在她們身後,鈴聲悠悠震懾後方層層疊疊令人頭皮發麻的惡鬼。

  南河化身為天狼,載上袁香兒和孟章,四足發力向天空飛去。

  腳下成群的鬼物追了許久,終究慢慢散去。

  「成功了嗎?」南河問。

  「見到人了,可是……」袁香兒看了一眼身後的孟章。

  「昨日是我說錯了。」孟章轉頭看著身後酆都鬼府,旖旎的長髮在風中飛舞,「我知道我錯了,即便是最強的人,也有免不了的遺憾。」

  在那幽冥鬼城,一縷細細的瑩輝正悠悠升上天際,

  我比他更為堅強,為了他,我選擇了讓自己承受遺憾。

  失去了可愛的人,始知何謂情愛。

  即便身為世間至強,也終有品嘗到悔恨的時刻。

  曾經不知道愛恨為何物,一生悠悠歲月無痕。

  或許此刻心中之痛所帶來的意義,才是在世間存活過的真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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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12:53: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時複在睡夢中感覺有人伸手摸他的腦袋。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時懷亭出現在身前。

  「爹?」時複撐起身,從地上坐起,心中有些驚疑不定,看見父親明明很高興,卻又隱隱覺得被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父親看起來氣色很好,不像往常那般病體纏綿、神思鬱結,帶著一臉溫和笑著看向他。

  「小複,爹沒能照顧好你們。對不起,這麼久以來,一直辛苦我們小複了。」

  「不,不辛苦,只要阿爹你一直這樣好好的,我怎麼樣都不辛苦的。」時複心中高興,阿爹的病是什麼時候好的?變得這樣健康而硬朗了。

  他的父親卻沒有說話,只是在星星點點的瑩輝中沖著他笑。

  「對了阿爹,我和小駿見到娘了。」時複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急忙說道,「她就在這裡。我帶你去見她。」

  「是的,爹已經見到她了。爹這一生再無所求,只希望你和小駿能夠好好的。」

  父親的身影開始變得淺淡,他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爹這就走了,你們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不,等一等,阿爹,我還有很多話……」

  時複伸手撲上前,想要拉住父親,但那道溫柔淺笑的身影在他的手中散開,化為點點星輝消失於指縫間。

  時複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他以手遮目,坐起身。原來是夢啊,為何如此真實。

  身邊的弟弟時駿,幾乎在同時驚醒,口中呼喊:「阿爹,阿爹,你別走!」

  倆兄弟相互凝望。

  「哥,我剛剛夢見父親了。」時駿看著他說,「爹看起來好像很開心,他還笑了,叫我們要好好的。感覺好像上真的,就像阿爹真的來過了一樣。」

  營地的篝火還燃燒著,但周圍其他人早都醒了,

  早餐在燉鍋裡咕嚕咕嚕地響著,渡朔站在高枝上警戒,南河已經拾來新的柴禾,孟章正彎腰拿起地上一個漂亮的貝殼。

  似乎所有人都醒了很久,只有他們倆兄弟睡得香濃。

  時駿從胡青手中接過一碗煮好的八寶粥,顛顛地第一個端到孟章的身邊。孟章伸手接了過來,咕嚕咕嚕埋頭就喝。

  「嗯……那個,我……」時駿搓著手指,手心出汗。

  該怎麼稱呼她呢,是不是該叫她娘親了。

  「什麼事?」孟章停下碗看他,面無表情。

  「不,不,不,沒什麼。沒事。」

  母親還是和從前一樣對他們倆兄弟疏離又冷淡,這讓一心想要親近的時駿有些沮喪。

  幸運的是,之前只說順道陪他們走一段路,如今孟章似乎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一路伴隨著他們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了臨近浮世的位置還不曾開口要離開。

  「這裡是塗山的地界。那隻公狐狸驕縱,殘暴,性格惡劣十分討厭,我和他素來不和,你們也少和她接觸。」孟章說道。

  袁香兒見過塗山兩次,每一次都是血淋淋殺戮的場面,對這位塗山大人的兇殘記憶深刻,可是他明明是一位漂亮的小女孩呀?

  「那位塗山是狐族嗎?還是雄性?」袁香兒問。

  孟章:「九尾狐,和胡青一樣。別看他外表嬌小,實際可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是領一方土地的妖王了。他有個變態的愛好,就是喜歡穿女裝,假扮女孩子。」

  雌雄莫辨的俊美少年,使一柄細長太刀,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率著氣勢洶洶的手下大戰歸來,當街肆意殺死了一個自己領地的妖魔。

  第二次在叢林之中,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現,一刀砍下了小山一般大小的妖魔頭顱。踩在那紅色的鬼頭上,居高臨下喊袁香兒等人出來受死。

  確實是一位嗜血殘酷的妖魔王。

  有時候人類的語言似乎就帶著一種召喚能力,說什麼來什麼。

  地面上捲起一陣腥風,天空的黑雲中降下一隊妖魔。

  當先小妖和鬼頭開道,居中簇擁著一位撐著紅傘的美貌女童,不,應該說俊美少年,身後跟著成群結隊的巨大山精,精悍的妖獸。

  一時間妖雲滾滾,陰風陣陣,濃厚的血腥味鋪天蓋地,沿著大路走動的妖魔鬼物紛紛避讓。

  從袁香兒等人身邊穿過的時候,那撐著紅傘的少年突然停下身形,倒退幾步轉過臉來。

  「嗯?又是你們幾個?」他歪著腦袋,似有所疑,上下打量袁香兒等人,「這次,人員好像有些不一樣呢。」

  紅色的竹子傘下,毫無預警地現出一雙金色而狹長的眼睛。

  世間的一切在那眼眸緩緩睜開中,驟然失去色彩,唯見那紅傘紅豔如血,

  妖異金瞳擴張,掃射出一片金光。

  避無可避的金光掃在身上,令所有人毛骨悚然,身軀被迫做出了本能反應。

  南河渡朔都現出了戰鬥時候的妖形,胡青化為九條毛尾巴的狐狸,烏圓是一隻炸了毛的小山貓。就連時複時駿兩兄弟,都在身後出現了半截龍尾,額頭上冒出小小的龍角。

  在場沒有任何變化的,就只有袁香兒和孟章,袁香兒本體就是人類,孟章乃是身外化身化不出妖形。

  「呵呵呵,果然有意外之喜。」塗山那獨屬於少年的清透冷笑聲響起,「讓我看看今天有什麼好事,竟然被我遇到了龍族血脈。」

  他的笑聲還在前方響著,身形卻憑空消失,一瞬間出現在了時複時駿倆兄弟的中間。

  塗山一手攬住一人的肩膀,眼中金芒閃閃,「龍血可是好東西,雖然這兩個只是混血,也算不錯了。跟我走吧。」

  時複心裡湧起一股本能的恐懼,想要反抗,身體卻僵化做不出任何舉動。那壓在肩頭的手掌明明十分纖細,卻如同鐵鉗一樣,幾乎要掐碎他肩膀的骨頭。

  他都如此,弟弟更無力反抗,這突然出現的兇狠敵人就要在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瞬間將他們倆兄弟提走!

  塗山提上倆人就要走。

  一雙白嫩的手掌攜颶風切入。

  「放肆,誰准你帶走他們!」

  來人一聲嬌呵,五指化爪抓向塗山的手腕。

  塗山瞳孔驟縮,野獸的本能讓他感到來者不敢小覷,他反轉手腕穩穩架住抓來的五指,但也就因此失去了對時家兄弟的控制。

  這驚心動魄的幾般交手,其實不過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塗山和孟章已然過了數招,南河,渡朔同塗山帶來的那些妖魔打了起來。

  戰場內頃刻間掀起颶風濃煙,

  時家兄弟被孟章從煙塵中一把推出。

  時複護著弟弟在土地中穩住身形,剛剛要站起身來。

  一個小小的貝殼出現在兄弟二人眼前,在空中變大,張開殼蚌,把他二人罩在其中,藍色的水紋出現,那水色晃了晃,形成了龍族以堅固著稱的蜃樓護陣。

  孟章在和敵人交手,卻把他們推了出來,護在陣法中。

  「你是什麼人,敢攔我想要的東西!」塗山停下戰鬥,看著他的獵物被強大的陣法護住,心中不滿。

  在他眼前那位看不出身份的少女冷冷哼了一聲,身後的地面上蜿蜒出現了巍峨的龍影。

  「蜃樓陣,龍影?你是……青龍?」塗山皺起雙眉,但他隨即又笑了,

  「不對!不過是化身而已。」

  「呵呵,哈哈哈!」他忍不住開懷大笑,「青龍呀青龍,你固然是上古大妖,但我塗山也不輸於你。就憑屈屈一個化身也敢到我面前放肆,今日便讓你嘗嘗自取其辱的滋味。」

  胡青化為本體的時候,大家都見到過,毛茸茸的一隻小狐狸,九條長長的尾巴在空中招搖,十分可愛。

  但當眼前這位萬年妖王化形的時候,就絕稱不上可愛而言了。

  山嶽一般大小的赤紅狐狸伴隨著如雷般的響動,出現在天地間。九條尾巴如盤蛇淩空,魔蟲亂舞,金色的雙瞳居高臨下俯視大地,口中噴出的冰冷氣息,使整片山頭的草木結上冰花。

  在他的頭頂,血紅色的竹傘如同羅蓋一般張開,張出一片暗紅色的光牆。光牆圈住的暗紅色空間是屬於他的結界,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袁香兒等人被攔在結界之外,看著紅色的結界裡孟章小小的人形身影對戰山嶽一般的上古魔獸,十分著急。

  「把那兩隻龍崽交給吾,吾放汝之化身離去。」低沉的嗓音從半空的魔獸口中發出。

  「想得倒美,我便只是化身,也足以剝了你這紅毛畜生的皮!」少女小小的身影對上遮天蔽日的妖魔。

  陣法之內濃煙滾滾,電閃雷鳴,狂風暴雪,長蛇一般的狐狸尾巴,在濃霧中翻騰。

  「怎麼辦?娘親的情況不太妙,哥哥,我們得去幫她。」

  蜃樓陣內的時駿急得團團轉,四處摸索出口。淺藍色的護陣光芒柔和,卻異常堅固,無論如何都摸不到任何出去的辦法。

  他的兄長站在他的身邊,有些呆滯地舉目看著半空中的戰場,

  時複幾乎是在鬥獸場長大的孩子,為了換取生活的物資,為了守護家人,他曾經無數次地面對著恐怖的妖獸。

  如今,在眼前的戰場殊死搏鬥的卻是另一個人,為了守護著他和弟弟。

  從小心心念念期待的來至母親的守護,突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式實現了。

  濃煙稍散,戰場之內,塗山的利爪已經抓住孟章小小的身軀,將她舉到空中,

  「解開蜃樓陣!」猙獰的九尾狐說道。

  「呸!我偏不給你解,你永遠都別想解開我龍族蜃樓陣。」渾身是血的少女眼中有沒半分怯弱。

  「那便勒死你,你休要怪我。」

  鋒利的獸爪勒緊,掐進孟章的手臂,孟章露出痛苦的神色,紅色的鮮血沿著那尖銳巨大的指甲流淌下來。

  「住手!放開我母親。」

  「住手!放開阿章。」

  時家兄弟拼命拍打著蜃樓陣。

  南河甩開敵人,開始衝撞紅傘下紅光閃爍的結界。

  袁香兒心急如焚,手結法陣,祭銀符,同樣全力衝擊塗山鋪設的結界。

  結界中洋洋得意的九尾狐卻突然露出詫異的神情。他尖叫一聲,鬆開了手,猛的將孟章甩在了地上。

  他的手臂上的肌膚,那些但凡沾染過孟章紅色血液的地方,開始冒起了白色的濃煙,正在迅速而恐怖地腐蝕糜爛下去,傳出一股刺鼻的惡臭。

  「我族的天賦能力是鍛造。這具化身是我親手煉製的法器,你便是想要損壞,也要付出代價。」孟章扶住自己受傷的手臂站起身來,身上全是血,眼裡卻是得意的笑,「拼著這個化身不要了,我也要讓你知道龍族之威不可犯。」

  她的一條胳膊被九尾狐所洞穿,已經徹底活動不了,赤紅的血液順著手臂往下滴落,腐蝕性極強的血液滴落在地面,地上的草木迅速枯萎糜爛,失去了生機。

  塗山齜著牙齒,一臉痛苦地看著自己嗞啦作響的手臂。他化為人形,拔出長刀,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手臂上的腐肉一刀剃去。有些位置腐蝕甚深,被連皮帶肉徹底削去,只留下森森白骨。

  紅傘所設的結界於此同時,被袁香兒的銀符所破。

  結界內濃煙漸歇,現出在其中的是人形的塗山和孟章,兩人各自扶住自己受了重傷的手臂,彼此怒目相視。

  狂傲的少年面目扭曲,垂著手臂,鮮血淋漓,白骨森森,十分猙獰恐怖。

  半身染血的孟章得意而笑,絲毫不已嚴峻的傷勢為意。

  塗山一跺腳回到追隨他的手下中間。

  「去,將這些人狠狠教訓一頓。」他對身後那些體積巨大的山精下指令。

  在剛剛的戰鬥中,跟隨他的魔獸,妖物被打倒剿滅了不少,但這些塊頭巨大的山精卻不知為什麼呆頭呆腦地站著,毫無動作。

  塗山雖然受了傷,但他的隊伍依舊戰鬥力強大,特別是隊伍中防禦力和攻擊力都十分強大的山精,幾乎是所有魔物的剋星,他依此南征北戰,剿滅過無數強大的敵人。

  黑壓壓的山精們騷動起來。

  南河,渡朔,袁香兒全都嚴陣以待。

  誰知,片刻之後那些山精卻嘟嘟喃喃開口。

  「不,我們不去。」

  「你們說什麼?」塗山不可思議地轉過頭,「你們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塗山大人,非是我們不遵您的命令。」一隻岩石構成的巨大山精排眾而出,「我們山精一族,是共享受記憶的種族。我族曾有人對那個人類發過誓言,凡我族人,絕不主動對她動手。所以,真是抱歉,不能遵循您的命令了。」

  塗山一時氣結,數千年了,他依靠強大的戰鬥能力,不論在人類,還是其它妖魔王前,幾乎都沒有吃過虧。想不到今日,竟然莫名其妙在這裡栽了跟頭。

  袁香兒手持符籙正準備大戰一場,聽到這裡也是一臉茫然,想不起來山精幫著自己是什麼緣故。

  「是那時候,扛著厭女的山精。阿香你這就不記得了?」烏圓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之前和厭女交手,厭女身邊有一隻小小的山精,當時自己一時心軟,放他離去。那烏溜溜的小山精便對自己發誓,從今以後全族都絕不與袁香兒為敵。

  袁香兒只當他隨口一說,過後便忘,想不到他們全族每一隻山精竟然真的都能遵守這個約定。

  塗山怒氣衝衝地看著戰場。

  那隻銀白的天狼已經咬死不少跟隨他的魔獸,向他撲來。神色冰冷的蓑羽鶴懸身空中,強大的空間法術頻發,同那隻天狼配合默契。

  凶狼當道,厲鶴淩空,還有那個人類,她竟同時會多種剋制自己的雷符。更不用說還有一隻青龍的身外化身存在。而自己因為一時大意而失了一隻手臂。

  塗山產生了退縮之意。

  「不過就是一點血脈,今日便罷了。」

  他含恨看了孟章一眼,捲起一陣妖風,攜著手下的妖魔飛天離開。

  「沒事吧?」袁香兒扶住孟章。

  孟章呲牙咧嘴,「能沒事嗎?你看我傷得這麼重。」

  時駿小小的身影從蜃樓陣中出來,一路飛奔向她。

  「不許過來!」孟章吼他。

  跑到半路的時駿聽見這話,委屈巴巴地停住腳步,眼淚都出來了。

  孟章被那個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只得改口,

  「我這血液有毒,會傷到你。我沒事,這只是我的化身,回去花點時間修復一下就行。」

  雖然是化身,也一樣會疼會難受,想要修復需得耗費不少修為,但孟章沒有說出口,彷彿這真的只是隨便修修就能修好的法寶而已。

  「真的沒事嗎?可是您看起來好像很疼。」時駿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疼的是我,又不是他,有啥好哭的。孟章心裡嘀咕,幼崽就是愛哭,這一點太麻煩。不過算了,好像也並不非常討厭。

  「我送你們到這裡,這就回去了。」孟章和大家告別,她指了指血肉模糊的手臂,「再不回去修復,我這具身體,可就沒手了。」

  在她起身欲飛的時候。時複突然叫住了她。

  孟章轉過臉來。

  「嗯……」鬥獸場上生死搏鬥都沒有怕過的少年難得地臉紅了,「母……母親,您多保重。我們有空,會再回龍骨灣看您。」

  幼崽這種生物,麻煩歸麻煩,終究還是挺可愛的。有空的時候,我也出來看看他們倆隻吧。

  孟章想起侍女們關於養育孩子的話,

  給飯吃,給窩睡。

  她拉住袁香兒。

  「阿香,到了你們人間,你替我給兩小隻買個宅院。」說完伸手進懷中想要取出什麼東西。

  袁香兒攔住她,「一點小事,包在我身上就好。我雖然沒你富有,幾棟宅院還是買得起的,哪怕你想要買一棟,丟一棟都沒問題。」

  「哼,你可想好,真的不要嗎?」孟章的手不拿出來了。

  「是什麼?」袁香兒又眼饞了。

  「我但凡煉製法器都成雙成對,你有沒有想過,水靈珠為什麼會只有一個呢?」

  「阿章,你是說?」

  孟章從懷裡取出一枚深藍色的琉璃珠:「水靈珠,分為雌雄二珠。此乃雌珠,持雌珠者可窺雄珠周圍景象。」

  袁香兒這下高興了,水靈珠是她打算交給妙道用來換取渡朔的自由之物。若是有了兩顆,自己留一顆,把另一顆給妙道之後,還可以偷偷看一下他都在做些什麼。

  雖然只要能換回渡朔的自由,那個變態做什麼事自己也不太關心。不過誰讓妙道總用白玉盤偷窺自己呢,能夠報復一下也是好的。

  袁香兒突然想到不對勁之處,「那你當初偷偷留著另外一顆珠子幹什麼?你你你……沒有這麼猥瑣吧?」

  孟章伸手掐她一把,輕哼一聲,「休要囉嗦,本來也打算這時候交給你。」

  她蹬足躍於天際,飛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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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12:53: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裡世的這一趟旅程,路途遙遠,一來一回耗費了足足半年的時間。

  離開時還是冰雪初溶的早春,回來時已是生機勃勃的盛夏。

  半年沒有回家,隨著身邊的景物越來越熟悉,袁香兒思鄉的情緒濃烈了起來,恨不能下一步就飛進家門。

  出了天狼山,遠遠就看見山腳下那座熟悉的庭院。水磨磚牆的清涼小院從綠竹中露出它那親切的模樣。大門外,從錦羽那裡得到消息的師娘已經早早站在那裡等待。

  雲娘牽著三郎,三郎牽著錦羽,錦羽邊上還蹲著看家的大黑狗。一排四個,齊齊伸著脖子向山裡張望。

  曾經袁香兒不太能體會家這個字的含義,出差在外不論多少天都不會帶給她多少情緒上的激動。對她來說,酒店的床和家裡的床睡起來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只有在這裡,她從南河背上下來,一路飛奔向雲娘,只覺得那快樂的心臟雀躍地幾乎都要蹦出胸腔來。

  那發自內心,填滿胸腔的快樂告訴了她,家的真正意義不在於屋子和床榻,而是守在家中等待著她的人。

  袁香兒跑得飛快,險些一頭撞進雲娘的懷中去。想起自己如今已經成年,不好再像小時候那般裝癡賣嬌,勘堪在雲娘身前剎住腳步,喘著氣大聲喊話:「師娘,我回來啦!」

  雲娘嗔她一眼,卻又拉住她的手把她一把攬進懷裡。柔軟細膩的手掌撫摸著袁香兒跑亂了的頭髮,

  「多大的人了,還這樣樣子。」

  袁香兒厚著面皮將自己降回孩童時代,攬著雲娘的腰,著實撒了一會嬌,才開始給雲娘和大家介紹新朋友。

  「這是時複和時駿倆兄弟。他們以後會長住在我們鎮上。」

  時複有些緊張,他面上帶著刀疤,看起來就有些凶,生怕給雲娘留的印象不好,規規矩矩行了個莊重的古禮。

  時駿行了禮躲回哥哥身後,扯著哥哥的衣服探出腦袋來,看著雲娘只是笑。

  「好漂亮的兩個孩子,歡迎來到闕丘,瞧我,高興地都忘記了,快先進屋子歇歇吧。」雲娘笑盈盈的,彎腰輕輕摸了一下小時駿的臉蛋。

  轉身招呼大家進屋。

  時駿捂著被摸過的臉頰,看著雲娘的背影:「阿香的師娘好溫柔啊,和娘親一樣溫柔。」

  其實孟章還遠遠談不上溫柔二字。

  初次見到孟章的時候,年紀幼小的時駿是大失所望的,心心念念的母親和想像中完全不同,一點不像父親說得那樣漂亮親切又溫柔。

  但現在他能夠得意地挺起小胸膛。覺得自己的母親也是一位美麗,溫柔的母親呢。她還很強大,為了保護自己倆兄弟甚至會和塗山那樣的大妖拼命。

  夜晚,在飽餐一頓並安置好大家之後,袁香兒單獨帶著南河來到雲娘的臥房。

  「香兒,小南,有什麼事嗎?」坐在燈下的雲娘轉過臉來。

  袁香兒有些局促,她推了南河一把,「南河,給師娘倒杯茶吧。」

  南河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很快從桌上的茶具裡倒了一杯茶水,雙手端在雲娘面前。

  「茶我可不能隨便喝。好歹要說清楚了。」雲娘看著南河直笑,「小南你大概不知道,我們這兒只有娶媳婦的時候,新娘子才給長輩奉茶。」

  南河的眼睛一下睜大了,他轉頭偷看袁香兒,腦袋上冒出了一雙粉色的耳朵,但那捧著茶杯的手卻很堅定地紋絲不動。

  袁香兒摸摸鼻子,話說到這份上了,不好意思也只能梗著脖子上。

  她也到了茶水,依照本地的習慣,恭敬地端著在雲娘腳邊跪下了。南河有樣學樣,撩起衣襟跪在她的身邊。

  「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是師父和師娘了,所以這事終歸要和師娘說。」袁香兒面飛紅霞,說話的聲音卻很是堅定。

  雲娘扶著她的手,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孩,剛剛來的時候還只有那麼一點點高,如今已經能獨自闖南走北,拿定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但雲娘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說清楚,「香兒,人妖之間有堅固的種族天塹,這條路師娘走過,比別人難得多,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袁香兒抬起頭來,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嗯,我想好了。我喜歡南河,想這輩子都和他在一起。」

  南河正在看她,此刻的阿香面孔紅豔豔的,眼中瀲灩有光,發覺自己在看她,就悄悄轉過眸子來,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南河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那麼久。

  此刻,他真的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捧給阿香,想為她做任何她想要的事。

  雲娘看向南河說,「小南,你是妖族,你要冷靜地想想,要知道你們現在一起固然開心,可是將來,你還有漫長的生命要渡過,香兒卻不能陪著你那麼久。到了那時候你或許會感到後悔。」

  「不論將來如何,千年萬年。但有今日,終不悔。」南河的雙手穩穩向上捧起熱氣騰騰的茶杯。

  這會換了袁香兒偷偷看他。小南腦袋上的耳朵低垂,眼神卻異常清透而堅定呢。

  在他們彼此的這份感情中,南河一直帶著點患得患失的不安。今日袁香兒終於搞明白了,那份不安的根源來至於這裡。

  生命短暫本來應該是人類的悲哀,可是對於彼此相愛的伴侶來說,被獨自留下的那個才更加的可憐吧。

  雲娘見袁香兒和南河都如此說,便接過他倆的茶,各自喝了一口。終於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們決定在一起了。我們就好好辦一場喜事,也將街坊四鄰請來熱鬧熱鬧。」她宣佈。

  「師娘,我目前還不想辦這個。至少在師父沒回來之前不想辦。」袁香兒說,「我的婚禮,其它的不要,至少要你和師父齊齊整整坐在高堂上受禮才行。」

  雲娘聽得這話,呆愣了半天,終究別過臉去,「你這孩子。」

  從師娘屋子裡出來的時候,袁香兒還難掩心中興奮,終於過了明路啦,她步履輕快,腳尖都帶著雀躍,恨不能高歌一曲。

  走過簷欄的時候,南河一借力,揉身上了屋頂,又伸下手來拉她。

  袁香兒上了屋頂,坐在他的身邊,「幹什麼爬上來?」

  「今天晚上,有天狼星。」南河凝望著她,眸光微微晃動,傾身向她靠了過來。

  身後是藏也藏不住的尾巴,頭頂是愈發明亮的天狼星。

  「有天狼星怎麼了,你也想……唔。」

  袁香兒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吻住了雙唇。

  南河的吻總是那樣滾燙而洶湧,他似乎永遠覺得不夠,永遠想要汲取得更多,想讓時間只停在這一刻。

  袁香兒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和自己心愛的人擁吻在天狼星的見證之下。

  第二日一早,袁香兒將裡世帶回來的梧桐樹枝條種進地裡。

  她記得梧桐樹的樹靈喜歡熱鬧,於是將她種在院子外面,靠近街道的地方。

  這裡是進出天狼山的入口,日日有砍柴的礁夫,打獵的獵人,放牛的孩童進出,熱鬧又不過於喧嘩。

  梧桐樹的枝條插入地裡,立刻開始抽枝發芽,轉眼間就變成了一株小小樹苗,最頂端兩片嫩綠的葉芽張開,從中蹦出一個背生雙翼的樹靈。小小女孩伸展胳膊,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睛。

  「啊,終於到了。這裡就是浮世!」她小小的拳頭抵在嘴邊,薄薄的雙翼轉著圈地亂飛,「沒錯了,好多的人類,好熱鬧。謝謝你,阿香。我叫阿桐,你叫我阿桐好麼?」

  「別客氣,阿桐,希望你喜歡這裡。」袁香兒提著水壺給剛剛種下的小樹苗澆水,「剛來的時候別亂跑,有什麼需要就到院子裡叫我,知道了嗎?」

  「知道,知道,別讓這裡的人類看見,別隨便嚇唬人類。我都知道的,嘻嘻。」樹靈的一雙小手握住了袁香兒的手。

  袁香兒從懷中取出那顆白篙的果實,果實堅硬透明,完全地晶體化,並不太像能夠孕育出生命的物質,

  「你說我把他種下去的話,能長出樹苗來嗎?」

  雖然這顆果實具有療愈一切傷口的功效,對袁香兒來說十分有用。但她進入過那位白篙少年的情感世界,心中對那位單純而執著愛著人類的樹靈有一份不忍心。

  「你試試看,我也幫著一起。」阿桐說道。

  梧桐樹喜歡熱鬧所以種在院子外。白篙從小生活在人類的庭院中,袁香兒就在院子裡找了一塊陽光好的土地,把那枚晶瑩剔透的果實埋了下去。

  她在那片土地上細細繪製了聚靈陣,擺下靈石,澆了一點水。

  阿桐繞著那片土地飛舞,伸手灑下一片綠瑩瑩的亮光。

  但袁香兒蹲在地上等了很久,那片土地始終毫無半點動靜。

  阿桐飛累了,停在袁香兒的肩膀上,「不行呀,不論我如何呼喚,都沒有一點回應呢。還是等幾天再看看吧。」

  「嗯,那就等幾日看看。」

  直過了四五日,袁香兒幾乎已經對那毫無動靜的土地不抱希望的時候,那鬆鬆的黑褐色泥土裡終於冒出了一枝小小的嫩芽。

  不是銀白色,而是人間常見植物的翠綠色,

  嫩嫩的小芽,顫巍巍地在聚靈陣裡抖了抖,像是伸展四肢一般在空中張開綠葉,抽出枝條,很快長成半人高的一棵小樹苗。

  袁香兒覺得有些眼熟,她想起來,在當時進入那份記憶的世界中,看見白篙樹苗第一次被種進園子裡,不就是這般高度模樣的嗎?

  樹頂上浮起了一個透明的小小氣泡,那氣泡內蜷縮著一個幼小的男童。

  還沒有兒童手指高度的小男孩伸展身體,掙破氣泡,蕩著雙腳坐在枝頭。

  「你是誰?是你把我種在這裡的嗎?」他抬頭看向袁香兒,一臉茫然單純,聲音稚嫩地開口說話。

  「我叫袁香兒,你可以叫我阿香。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

  「是麼,這是家啊?我好喜歡。」小小的男孩笑了,「阿香,我有名字嗎?」

  「你啊,你的名字叫白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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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盛夏時節,葉綠陰濃,鳴蟬相和。

  庭院向陽的角落裡,半人高的小白篙樹苗在陽光中挺直了稚嫩的身軀,精神抖擻。一個小小的樹靈坐在嫩綠的葉片上,正昂著頭好奇地四處張望。

  他誕生到這個世界上沒多長時間,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新奇有趣。

  在他的附近有一間放置柴草的小屋,屋頂上盤膝坐著一位銀髮及腰的男子。

  那人察覺到他的打量,睜開狹長的眼瞼,轉眸看了他一眼。

  「你是妖魔嗎?還是人類?」小白篙樹靈一臉稚氣地問,

  「那是南河前輩,要有禮貌,要打招呼。」阿桐飛舞著翅膀,來到他的身後,對他說話。

  「南河前輩。」小白篙乖乖行禮打招呼。

  南河抬起手臂,低頭回了一禮。

  這位南河前輩看起來十分強大,又很溫柔呢。

  身邊的阿桐姐姐是梧桐樹的樹靈,是和他同一天被種在這裡的姐姐。她雖然只比自己早發芽幾日,但似乎什麼都懂,也特別熱心愛照顧人,時時翻過院牆來找他玩耍聊天。

  「小白你快點長大,我好領著你去出玩呀,外面有好多人類。」阿桐姐姐圍著他說個不停。

  「人類很有趣的,他們會織出漂亮的布條,裹在身上。喜歡唱歌跳舞,還會把漂亮的煙火放到天上去。」

  白篙眼睛亮晶晶的,聽得十分專注,這個院子裡溫馨熱鬧的氛圍讓他隱隱有些熟悉,似乎有過什麼人,也這樣小白,小白地喚過他。但他卻又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有過類似的經歷。

  「這裡似乎很少像我們這樣的同伴了,大家都留在了裡世。」阿桐在小白篙的身邊坐下,低垂下眼睫看自己的腳趾頭,「大概只有我一個這麼喜歡人類,還特意麻煩阿香將我帶出來吧。」

  「不,不只有阿桐。我也喜歡人類。」白篙急忙說。

  「真的嗎?」

  「真的,真的,雖然不太記得了,但我確定我很喜歡人類的。我喜歡阿香,雲娘,還有外面跑來跑去的那些孩子。當然我也喜歡阿桐和大家。」

  阿桐就嘻嘻哈哈地拿自己白皙的小腳去踹白篙的腳。

  碧綠的枝頭在明媚的陽光下搖擺個不停。

  「師娘,我出去一會兒。」袁香兒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她很快跑出來,坐在簷欄上換鞋襪。

  「誒,去哪兒?」

  「去時家兄弟那兒,看看他們在新家住得慣不慣。」

  雲娘提了一盒食盒出來,「把這個帶去,給那兩個孩子,替我向他們問聲好。」

  袁香兒先從盒子裡摸了一塊新出爐的玫瑰火餅叼在嘴裡,笑嘻嘻地提著食盒向外走。

  她在院子裡把迎過來的錦羽抱起來,放進隨身的挎袋裡,又接上烏圓。再和屋頂上打坐的南河揮揮手,最後還和梧桐樹上的渡朔打了聲招呼,方才開了院門出去。

  「南河,渡朔,阿青,阿桐,小白,我出去啦。」她歡快的聲音留在院子裡。

  雲娘站在簷欄上目送她離開,沾著麵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院子,似乎越來越熱鬧了呢。

  阿搖,香兒她做得很好,就和你當初一模一樣。

  時家兄弟的新住處是袁香兒幫忙置辦的。

  一棟三進的小宅院,外表看上去並沒有過分顯眼,內裡佈置卻舒適考究極盡奢華。

  最妙的是,這座小院的後花園連著一大片水質清澈的池塘,也被袁香兒一併買下給圈在了一起。

  周德運和婁太夫人乃至邊關的仇將軍都托人給袁香兒送來過豐厚的謝儀。加上家裡庫房中師父留下來堆積成山的財物,讓袁香兒時常有一種錢多得沒處使的感覺。

  難得這一次為朋友出力,想著孟章的性格喜好,袁香兒便敞開來花銷。在不過於惹人注目的情況下,幾乎把人間能買到最好的家私器具,都給兩兄弟配齊了。

  羅漢床金銷帳,錦被雕裘,四季羅衫,玉碗金盆,奇花異石,填滿了整個宅子。

  「阿香,這也未免太過了。我們怎麼好意思。」倆兄弟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這樣說著。

  他們從前的家不過三兩間茅房,時複甚至不得不在鬥獸場拼命,以勉強維持生計。

  「不用謝我,這可都是你們母親出的錢,認真算起來我還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袁香兒笑盈盈地說,「快進去看看,要缺了什麼,還和我說。」

  時駿看著兄長,拉了拉他的衣物,眼睛都是亮著的,「是娘親給的呢,哥哥。」

  時複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進屋去了。

  我們的母親,既溫柔又漂亮,強大無敵,還十分富有。她請阿香幫忙給我們準備這樣舒適的屋子。

  這一回袁香兒來探望的時候,卻喊了許久的門,時駿才滿頭滿身濕噠噠地前來應門。

  從龍骨灣回來之後,時家兄弟點亮了自己血脈天賦中的游泳技能,袁香兒給他們準備的這片水潭,幾乎是時駿每天快樂的源泉。

  「又泡水去了?你哥哥呢?」袁香兒在前廳的椅子上入座。

  屋子雖然沒有其它外人,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庭院裡甚至已經種上了花草,還開了一小圭菜地,顯然這兩兄弟很是珍惜,也有所習慣這裡的生活。

  烏圓從袁香兒肩上跳下來,領著錦羽在院子裡四處溜達。他和時駿走了一路,十分嫺熟,這個地方已經來過好幾次,而錦羽還是第一次來。

  六七歲的時駿很懂事地端來茶水點心,「阿香你們先吃點心,哥哥不在家裡,出門找活計了。」

  「出門找活計?」袁香兒有些意外,「為什麼要找活計,我留下來的銀錢不夠用嗎?不夠的話大可和我說呀。」

  「不是這樣的,阿香給的銀錢珠寶,都好好地收在庫房裡呢。」時駿連連擺手,「哥哥說了,這裡真的很好。要想儘快適應這裡,就要多和人接觸。還要學會立身的技能,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他日日都早早出去,至晚方歸。」

  「哥哥還說,要給我請一位夫子,教我讀這裡的書,認這裡的字。」時駿苦著臉,拉拉袁香兒的袖子,「阿香,你幫我和哥哥說說,晚些再請夫子,且讓我多快活幾日罷。」

  袁香兒拿掉他的手,「這我可不幫你,難得你哥哥有這樣的想法,聽他的沒錯。」

  時駿耷拉下臉,唉聲歎氣了半晌。很快又把還沒到來的苦惱丟在腦後,約著烏圓和錦羽下池塘去玩。

  「水裡有什麼好耍的,我們不喜歡搞得渾身濕噠噠的」烏圓連連搖頭,錦羽連連擺手。

  「可是池塘底下有小銀魚,還有這麼大的龍蝦和螃蟹。還能摘到甜甜的蓮子……」

  「別說了,別說了,去去去。」

  三小枝歡快地下水摸魚去了,倒把袁香兒撇在一旁。

  袁香兒便打算自己到集市上逛逛,看能不能遇到在那裡工作的時複,倆兄弟一個能吃苦,有毅力,識大局。另外一個聰明精靈,通曉人情世故。驟然突然來到不一樣的世界,想來也能很順利地適應這裡生活。

  袁香兒替他們高興。

  夏季的日頭很大,集市上行走的人並不多,卻在東街的永濟堂門外,裡三層外三層擁著大堆的人群。

  永濟堂本是韓睿大夫家的藥鋪。韓大夫一生懸壺濟世,醫者仁心,曾使永濟堂的招牌遠近馳名。可惜自打韓家兩夫妻意外離世之後,這家藥鋪被歹人所占,所售的藥劑以次充好,唯利是圖,漸漸砸了招牌。最近聽說已經經營不下去了。

  到底又發生了何事,擠了這麼多人在圍觀。

  袁香兒好奇地分開人群,擠進去一看。

  永濟堂的門外,站著一位白衣少年,正是在山中消失了一年時間的韓小公子,韓佑之。十歲出頭的年紀,此刻他已經不似去年那般骨瘦嶙峋,形容憔悴。靈山幽居一載,被虺螣養成了一位如珠似玉,如琢如磨的翩翩美少年。

  一胖一瘦的兩位老闆娘和他們的丈夫正氣急敗壞地堵在藥鋪門口。

  肥胖的朱氏拈著帕子指著韓佑之破口大駡,那唾沫星子幾乎都要噴到韓佑之臉上,

  「剋死爹娘性命的掃把星。你還有臉回來。當年好吃好喝地養著你,不知感恩便罷了,還一聲不吭地跑了。枉費你嬸嬸我貼錢貼力,給你們家料理後事,不知敗了我家多少銀錢。這都還沒和你算呢,你還好意思一回來就和長輩清算家產?」

  她氣勢洶洶,心裡其實是虛的,這一年來也不知道走得什麼黴運,家裡接連破財,好容易從韓家搜刮來的一點財物,早就耗光了,如今不過剩下這個鋪面和屋舍值點錢。若是韓佑之回來了,這些死物左右挪不走,等於都是這個孩子的了,她自然是絕對不肯的。

  韓佑之面對肥碩兇狠的女人,年幼的脊背挺得筆直,他看著頭頂上祖父當年親手書寫的招牌,一字一句,句句鏗鏘,「本來俗塵中的是非,我打算算了。可是你們頂著祖父和父親留下的招牌,行那售賣假藥,謀害人命之事。我便萬萬不能容忍。」

  人群頓時譁然。

  「賣假藥啊。」

  「難怪我在他家拿了藥,說是包好,卻吃了數月都不見起效呢。」

  「真的這樣喪盡天良嗎?」

  「韓小公子是韓大夫的兒子,若非真事,他怎麼可能出來說這話,壞自己家的招牌。」

  又瘦又黑的姜氏推開丈夫站了出來,揮手做出欲打的姿勢,「沒良心的小崽子,白白養了你那些日子,竟敢這樣忤逆尊長。」

  幾個被他們拉攏過的韓氏族人,也指指點點幫忙說話。其實都知道公道在何處。但誰叫韓佑之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呢,便是欺負了又能怎麼樣?

  袁香兒從人群中擠進來的時候,這鬧劇正上演到緊張時刻,她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果然很快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見了虺螣的身影,此刻她合著手,咬著帕子,一臉老母親擔心幼崽的緊張模樣。

  袁香兒擠到她的身邊,拍了她肩膀,把過於專注的她嚇了一大跳。

  「阿香?你怎麼來了?」

  「我剛好路過呀。韓佑之表現得不錯嘛,我看他氣場強得很。你在緊張啥?」

  「我,我這不是怕佑之受欺負嗎。」虺螣拉住了袁香兒的手,「阿香我好緊張。」

  「你怕什麼?」袁香兒笑道,「看熱鬧就好了,便是有事也有我們在看著,幾個凡人而已,還不夠你一巴掌掀的。」

  從虺螣的身旁伸出一張熟悉的小臉來,原來是小狐狸胡三郎,

  「阿螣姐姐,阿香姐姐,你們不用擔心。沒事的,人間的這種事,不用動手,費一些金銀打通關係就好,最是簡單了。你們且看著就好。」

  袁香兒對胡三郎的世故圓熟感到十分吃驚,好奇道:「你用錢打通了什麼關係?」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下,一隊縣城裡來的衙役兇神惡煞地分開人群,大鎖鏈一套,就要將姜朱二人及其丈夫拿走。

  「幾位官老爺,我們這是犯了什麼事?」

  「官差大老爺,拿不得,我們可都是良民啊。」

  在一個孤兒面前可以耀武揚威的人,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勢力之時,迅速地膽怯了,涕淚直流地哭求起來。

  「良民個屁,現有苦主在知縣大人面前舉發你家售賣假藥,誤人性命。人證物證俱在公堂,都跟我去公堂之上和大人分辯去吧。」

  在場圍觀的百姓聽了這話,更是一片譁然。對本來就印象不好的兩對夫婦指指點點。一些本來幫著他們說話的韓氏族人,頓時啞火了。不再敢說韓佑年紀小,不合適管家產的話。

  幾位公差抓人十分麻利,但對韓佑之的態度卻一反常態地極為和善,替他搜拿了房屋店鋪的鑰匙文契,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一副關係嫺熟的模樣。

  胡三郎道,「看吧,人間就是這樣,只要提早多多堆錢錢打點一下就行。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算難事。」

  虺螣摸了摸胸口,籲了口氣,「只要給金銀就可以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能不用打起來最好,這樣比較不會影響到小佑。」

  由於韓佑之那裡看起來還需要和官差交接很久,袁香兒便告辭先回家。

  虺螣抱起年幼的胡三郎,跟著她一路往回走。

  「這次真是多虧了三郎啊,想不到那些黃白之物這樣有用。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喝,還沒有靈氣,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被人類看重,家裡倒是多得很。」虺螣邊走邊感慨。

  袁香兒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時常過來看望雲娘,一來二去,和留在家裡的胡三郎、錦羽都十分熟撚。

  袁香兒也表揚胡三郎:「想不到三郎這般能幹。」

  三郎也就在人間生活了十年,已經比自己還更熟悉人類社會的規則了,狐狸精不愧是狐狸精,天賦能力就是交際。

  胡三郎被兩人表揚地不好意思,「阿香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虺螣姐時常來家裡看望我們呢,每次都給我們帶好吃的來,我幫這麼一點小事不算什麼啦。」

  袁香兒對此事還有些不解:「話說,阿螣。你為什麼帶韓佑之回來。你這是打算讓他留在人間生活嗎?」

  虺螣顰著秀氣的眉頭,撅起紅唇,「我其實很捨不得的,小佑真的很好,他又體貼又乖巧,做飯好吃,還會打掃衛生。我想留他一輩子的。」

  袁香兒:「那是為了什麼?」

  「靈界裡只有妖魔,他要住在那裡的話,永遠就只有我一個朋友,實在太孤單了。而且他總要長大,還要娶妻子,生孩子……我在靈界去哪裡給他找一個人類的妻子?他還那麼喜歡讀書,我那裡也沒人可以陪他讀書。我想他還是適合生活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我不應該把他強留在我的身邊。」

  虺螣想起了曾經交往過的李生,李生喜歡讀書,說要謀取仕途,而自己只喜歡玩樂,不適應人間。兩人因此不歡而散。

  袁香兒:「你問過他的意思了嗎?又或者你可以留在闕丘和他住在一起。」

  「我問了,他說想回到這裡拿回父母留給他的家業。」虺螣心情低落,十分沮喪,「我覺得他可能還需要考取功名,繼承家業,娶妻生子什麼的,總之都是我不懂的世界,我知道我不受人類歡迎,不適合留在這裡。但這卻不必和他說了,我只想看他安頓好就悄悄離開。

  她搖著袁香兒的手,哭喪著臉,「阿香,為了這事,我已經偷偷哭了好幾次了。我怕告別的時候,哭得停不下來,那就太丟臉了。」

  袁香兒:「養了這麼久,又放他離開,不覺得寂寞嗎?」

  虺螣歎了又歎:「阿香,我發現如果真心的喜歡上一個人,覺得他很可愛,是會把他的喜好擺在自己之前的。養了佑之這麼久,他在我心裡就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我當然首先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自己的心意反倒變得其次了。」

  袁香兒就摟住她的肩,「去我家玩幾天再回去,叫你不要養人類了,平白自己傷心了吧。」

  一行三人正往家裡走。

  不料身後傳來一聲喊聲:「站著,虺螣你給我站著!」

  韓佑之出現在路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指著虺螣,半晌緩過氣來:「虺螣姐,你要去哪裡?」

  虺螣剛剛口若懸河,這會卻慌了,「沒……沒去哪裡。」

  韓佑之皺起眉頭,看著她抱在懷裡的小狐狸,「虺螣姐,你有了這隻狐狸精,就打算不要小佑了是嗎?」

  「不是。」虺螣一下把小狐狸塞進袁香兒的懷中,「這不是我的狐狸精,是阿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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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袁香兒替朋友背鍋,只好摸著鼻子認了,把小狐狸模樣的三郎接過來抱在手中,「沒錯,這是我家的狐狸,和你虺螣姐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抱著三郎退後幾步,留給虺螣和韓佑之好好說話的空間。還不忘摸摸三郎的腦袋安慰他,「我們三郎長得太可愛了,誰都怕被你撬了自家的牆角。」

  三郎果然高興地笑了,「嘿嘿嘿,我長大以後,還會更漂亮的。」

  因為這次去裡世半年把錦羽和三郎兩個小傢伙留在家裡,回來之後袁香兒就時常帶著他兩個出門玩耍,彌補一下聚少離多的虧欠。不過此時摸著蓬鬆鬆的狐狸毛心裡感到十分舒坦的同時,袁香兒莫名卻有了點心虛的感覺。

  總忍不住四處張望,生怕南河的面孔下一刻就在某個街角出現。

  這一刻,袁香兒突然就有點理解了那些三妻四妾的渣男的苦惱。

  在另一邊韓佑之正紅著眼眶對虺螣控訴:「姐姐就算不要我了,也不該這樣一聲不吭地將我丟下。哪怕只當我是隻寵物養著,都不帶這樣狠心的。」

  「不是不是,你怎麼會這樣想。」虺螣慣常拿韓佑之的眼淚沒辦法,急急忙忙解釋,「我怎麼可能不要你,我必定還會來看小佑的。」

  韓佑之停下抹淚的手,抬起紅紅的眼眶,「你這一回去,我是不是就和婁婆婆一樣,再也找不到進山的路了。只要你不出來見我,我永遠都無法找到虺螣姐。」

  虺螣張目結舌,她離厭女住處很近,曾帶著韓佑之去做過幾次客,偶然間聽婁太夫人提起過她們的往事,想不到小佑牢牢記在心中了。

  難怪那麼快就能發現她離開,原來是心中早有擔心,時時都在留意著自己的動態。

  虺螣歎了口氣,在韓佑之身前蹲下,「小佑,我曾經自己一個在人世間生活過,知道作為異類活在一個陌生的世界,是很孤獨難受的一件事。身邊的人都和自己不一樣,沒有人會把你當作自己的同族,自己真正的喜好和娛樂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

  她溫柔地擦去少年臉上的淚水,「我就是因為太喜歡小佑,才不忍心讓你也體驗這樣的生活。你看,當時我說陪你回到人世間的時候,你是怎樣發自內心地高興?你那時候快樂的神情我永遠都記得,我只希望你天天都能那麼地開心。」

  「如果沒有了虺螣姐,這樣的快樂寧可不要。」少年垂下眼睫,拉住了虺螣的衣袖,「我們回去吧,姐姐。我什麼都不要了,家業和祖宅,書籍和財物,都不要了。我跟你走,一起回山裡去。」

  斜陽橘紅的光芒染在年代悠久的古巷中。

  深深的巷子裡,小小少年和他身前的妖魔低聲在暖陽中說了許久的話。這才牽著手來到袁香兒面前。

  「阿香,我們說好了。」虺螣頗有些為自己的反復不好意思,又覺得十分高興,「小佑他還是跟我一起,我陪著他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完,我們還回裡界去。」

  袁香兒:「你確定想好了?」

  對袁香兒來說,她其實更希望韓佑之能就此留在浮世。希望已經受過一次傷害的虺螣,不用再和人類產生過於緊密的糾葛。

  「嗯,想好了。不論將來怎麼樣,我都認了便是。」看起來粗枝大葉的虺螣認真地說,她其實什麼都懂。

  袁香兒便留她們在自己的家中歇腳,好歹要等韓佑之順利接手被侵佔的祖產後,再行離開。

  回去的路上,韓佑之悄悄拉住胡三郎和他道歉,「三郎,你幾番相助,我才得以順利奪回祖產,我心裡很是謝謝你。剛剛不過玩笑之言,望君勿怪。」

  胡三郎的人類化身比他還小一些,和他肩並肩行走,「沒事,沒事。嘿嘿嘿,我又不是虺螣的狐狸精,我是阿香的狐狸精。」

  韓佑之拿眼睛看他,「這話你敢在那位南河的面前說嗎?」

  胡三郎捂住他的嘴四處張望了一番,狠狠恐嚇,「別胡說,仔細南哥聽見了。那我可就真的賴在你姐姐家住啦。」

  晚餐的時候,因為虺螣來家裡做客,雲娘備了酒菜,胡青彈起琵琶,胡三郎和歌伴舞,烏圓錦羽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白篙和小桐也來湊熱鬧。

  眾人投箸擊鐘,美酒閒談,陶然共樂,且歌且舞。

  南河醉倒了,虺螣多喝了幾杯,也已經露出了長長的尾巴,把整個身體盤在簷欄的柱子上。正滿面紅霞地和胡青說著醉話。

  「嘻嘻,你看小南又喝醉了,阿香要玳瑁筵中懷裡醉,芙蓉帳裡奈君何了。」

  「乾脆把你的渡朔大人也灌醉試試,不敢嗎?不試試你怎麼知道,我告訴你,這不論是人是妖,喝醉了就是兩個樣子。」

  席間,袁香兒找了個機會在韓佑之身邊坐下,「你真打算放棄人世的身份,和虺螣永遠住在山裡?」

  韓佑之的目光看著熱鬧的庭院,

  「第一次看見虺螣姐的時候,山裡下了好大的雪。那天他們一整日沒給我吃東西,還讓我背一大捆柴。我又冷又餓,腳下無力,不慎從山崖上滾了下去……」

  掉下了山崖,摔斷了手臂。醒來的時候,天早就黑了,大雪封山的時節,無論他怎麼呼喊,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北風。從身體凍得打顫到漸漸開始失去知覺,從餓得肚子發慌到漸漸失去知覺,韓佑之躺在雪地裡,看著不斷飄下雪花的天空,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請來一個人吧,隨便來一個什麼人,救救我。

  他不想死。他的心中充滿怨懟和憎恨,不想讓那些折磨自己的卑鄙小人如願。他想要活著,活著從那些人手中搶回父母留給自己的東西。

  上天似乎聽見了他的請求,雪地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似乎是一隻巨大的蟒蛇在蜿蜒爬行。

  很快,韓佑之看見了出現在他視線中的面孔。那甚至是一個比蟒蛇還更加恐怖的物種,她有著蛇的尾巴和人類的身軀,更為驚悚的是,在那蒼白的面孔上竟然齊齊睜著六隻眼睛。

  最終不是被凍死,卻要被妖魔吃掉嗎?韓佑之閉上了眼睛。

  「當時,是虺螣姐將我抱回去的,我靠在她的懷裡,這才發現妖魔的體溫竟然比很多人類還熱。」韓佑之小小的面孔上,有著歷經世事的成熟,「我那時候就在想,這隻魔物既厲害又單純,好哄得很,我一定哄好了她,好利用她為我報仇。」

  袁香兒聽到這裡,挑了一下眉毛,所以第一次見到韓佑之的時候,對他是不太喜歡的,總感覺這個男孩子過於聰明,舉動中帶著幾分刻意,偏偏又把虺螣拿捏得死死的。

  韓佑之有些茫然地看向袁香兒,「香兒姐,你見過我的父親吧?父親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一生懸壺濟世,惠澤眾生。我一直希望弄死那些霸佔我家業的惡人,埋頭苦讀,重振家業,做一個父親那樣的人。迎回永濟堂多年聲譽。」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以你和虺螣的交情,只要你開口,她必定好好地為你辦了。又為何拖延至今呢?」

  「是的,看起來似乎很容易。虺螣姐比我想像地還要單純。我不過是做做家務,煮煮飯菜,她就覺得我十分乖巧懂事。只要我哭,她就慌成一團,圍著我打轉。只要我說餓說冷,她就千方百計為我蓋起屋子,想方設法為我找來好吃的。」

  「我本來,早就可以回到人間,」少年的眼眸中寫滿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落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一直沒有說出口,一拖再拖。直到那麼遲鈍的姐姐,都反應過來我想念家鄉,想要回到人群中。她終於主動提出了幫我回家的計劃。可是……」

  袁香兒:「那現在呢?你真的打算放棄你家祖傳的醫術,藥鋪和房子,以及自己在人世間的身份了嗎?」

  「香兒姐,今天下午,看見惡人受到懲處,拿回了祖屋地契,我本來覺得志得意滿,十分開心。我以為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唯一想要的事。」韓佑之轉臉看向袁香兒,「可是當我看見虺螣悄悄跟著你走了之後,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個家到底是不是家,靠的不是它是哪裡的屋子,而是在於屋中住的人。爹娘都不在了,而這個世界唯一對我好的,並不是人類,仇恨不再是我最重要的事,我如今只想陪伴著對我好的人,平平靜靜像從前那樣過日子。」

  袁香兒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你想過的日子去吧,這也是你父親對你唯一的期許。」

  時光便在這樣和緩溫暖的氛圍中緩緩流逝,

  虺螣卻始終住在袁香兒的家中,停留在了浮世沒有回去,

  「不急的,等小佑把手續都辦好了。」

  「還是等小佑把他喜歡的書都收拾了。」

  「等看著那兩家壞人的罪名定了再走好啦。」

  「亂七八糟的藥鋪還需要整整。」

  她找了這樣多明顯的藉口。

  小佑想要陪著阿螣在她適應的裡世生活,而虺螣同樣想著在小佑喜歡的浮世多待一些時日。

  彼此都以對方的喜樂對優先,彼此都相互體貼照顧著對方。

  儘管袁香兒想要多拖一拖時日,但不受歡迎的客人還是很快就來了。

  妙道的徒弟雲玄帶著他的使徒雪客找了過來。

  袁香兒只好招呼他在院子裡落座,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道友固然用術法屏蔽了白玉盤,但你不要忘了,師尊身為國師。」雲玄面有得色,「他老人家,想要知道這一小小村鎮上的消息,自然多得是辦法,無非也就慢個幾日罷了。」

  袁香兒不以為意地輕哼了一聲。

  「這麼說道友你真的順利進入龍門,拿到水靈珠了?」對水靈珠的急切之心使雲玄忽略了袁香兒的怠慢,「你是怎麼通過天吳……」

  他的話說一半,一隻粉妝玉砌的小樹精吭哧吭哧地爬上桌來,舉著他白嫩嫩的小手指給袁香兒看,「阿香。我手指頭破了,好疼!」

  袁香兒便扶著他的手給他吹吹,「怎麼那麼不小心呀。」

  她還特意念誦了兩遍癒合咒,撕了一條帕子給他包上。小樹靈這才當著雲玄的面,慢悠悠溜下桌子回去。

  袁香兒:「啊,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天吳……」

  一隻穿著衣服的雞噠噠噠地跑過來,手裡端了一碟子的杏仁酥。

  「謝謝你啊,錦羽,幫師娘端點心來嗎?」

  那隻長脖子雞點了點頭,袁香兒便從盤子裡拿一塊杏仁酥先遞給他。

  那雞還不肯走,伸出小手指掰了一會,掰出了個三字。

  「是要你和烏圓,三郎,一人一個是嗎?」袁香兒又在他的小手掌上擺了兩塊。

  錦羽這才端著三塊小餅乾,噠噠地歡快跑走了。

  雲玄被接連打斷,幾乎忘記了本來要說什麼,「你這對使徒也太好了吧?他們只是妖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盜寇,弱而卑伏,應盡誅之,萬不可縱。」

  「他們有血有肉,會說話,有思想,有善有惡,和我們人類又有什麼不同呢。」袁香兒將手裡的點心擺上桌面,給雲玄倒了一杯茶水,也給他身後的那位名為雪客的使徒倒了一杯。

  「啊,我……給我的嗎?」那位身材窈窕的姑娘露出意外之色。

  袁香兒還給她讓點心。

  雪客看著那香噴噴的杏仁酥顯然心動了,漂亮靈動的眼睛悄悄瞥著自己的主人。

  「行吧,行吧。」雲玄不耐煩地揮揮手。

  使徒姑娘欣喜地眨了眨眼,高高興興和袁香兒行了個禮,端著她的茶水點心坐一邊吃去了。之前幾次交手,被南河一把摔在地上的仇恨她顯然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雲玄心裡莫名煩躁。每次在這個袁香兒和她的使徒面前,自己都總會被帶亂了節奏,失了分寸。

  「我說你這個人!你真的可以把這些模樣怪異的妖魔當做你自己的朋友嗎?」

  袁香兒看著他,「我聽說,你們殺了很多妖魔。」

  她的手指輕輕摸著掛在脖頸上的一枚南紅吊墜,慢悠悠地說話:「我的家鄉,是一個平靜又安逸的小村子,村子裡有許多無害的小妖魔,同人類混居而生,他們比人類還更早就生活在那裡。我和他們從小一起玩耍長大,不曾見過他們肆意傷害過人類。」

  「但你們進了那個村子,不問緣由,不計善惡,不論老幼,將那些大小妖精,一網打盡,當場格殺,甚至剝了皮毛吊在村口。」

  「那又怎麼樣?斬妖除魔,乃是我輩己任!」雲玄凝起劍眉,挺直身板。

  袁香兒的咬肌動了動,她把化為小男孩的胡三郎招來,抱在腿上,指著道:「這樣的一個孩子,你真的忍心殺死他,剝下皮來,掛在馬上宣揚你們是為了正義?」

  雲玄吶吶張嘴,「他……」

  眼前的小小少年,紅著眼睛從袁香兒懷裡轉過頭來看他,有著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眼神,會和人類一樣哭泣求饒。

  雲玄不是沒有殺害過這樣的年幼妖魔的。曾經在戰場,有一隻紅眼珠,垂著長耳朵的小女孩倒在他的馬前,苦苦哀求。那時,他的屠刀也曾猶豫過。那女妖的肌膚如白雪,一雙眼睛似紅寶石一般閃爍生輝,過於類人的神色楚楚可憐,實在像一個幼小的人類女童,讓他怎麼也下不了手。

  此刻一道神雷從天而降,將那道行低微的兔子精生生劈死。

  「雲玄。」師父高坐法陣之上,眼束符文,身披法袍,降下神雷,莊嚴肅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盜寇,弱而卑伏,應盡誅之,萬不可縱。」

  當時師父地呵斥聲令他嚇了一跳。他不敢違抗師命,茫然舉起屠刀和師兄弟們一道簇擁著衝入殺陣。

  人在群體中的時候,時常很容易失去自我的意識。

  當大家都舉著刀衝殺向前,那殺戮的行為就變得必定是為了維護正義。當大家都說著同樣的話責駡一方。似乎那句話就必定是正理,

  雲玄第一次在心底對師父說過的話稍稍升起一種不該有的違和感。

  袁香兒還在說:「這位姑娘是你的使徒,想必跟在你身邊多年了吧?她也是妖魔,如果有一日你師父當著你的面,將她按在地上殺死,剝皮抽筋,你也毫無感覺。覺得非我族人皆可殺嗎?」

  「胡說!放肆!師父怎麼可能殺了雪客。」雲玄一拍桌子站起來。把端著點心吃得正開心的雪客嚇了一跳。

  不可能,別人不可能動雪客。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

  但是,師父真的不會嗎?

  雲玄心底微微動搖了,師父對任何妖魔都深惡痛絕,只要有必要,他絕對可以對任何一隻妖魔痛下殺手,毫不留情。

  看來,以後要少讓雪客在師父面前出現。

  「少胡說八道,妄圖挑撥我們師徒情誼。」雲玄冷靜下來,坐回座位,「我來這裡是問你水靈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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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發表於 2020-8-17 12:54: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水靈珠我自然是拿到了,但卻不能隨便交出去,除非國師親自來拿。」袁香兒說。

  雲玄差點又要拍桌子,他有些奇怪自己今日怎麼這樣控制不住情緒。但眼前這個小女子也未免太過放肆,師尊何等身份?她尋得水靈珠,不說趕快恭恭敬敬送到京都,竟然還大言不慚想讓師尊親自前來。

  「不來就算了嘛,我跑了大半年的路,好歹要休息個把月,你回去告訴前輩,等我休息夠了,自然去京都看他。」袁香兒笑嘻嘻地,手指貌似無意地輕輕摩挲鎖骨上那一小枚紅色的吊墜。

  這隻狐狸形的南紅吊墜,是胡青送她的法器,具有九尾狐族的天賦能力,可以影響乃至控制對方的情緒。

  袁香兒平時用得少,但卻發現它是談判的利器,它可以在不動用到多少靈力的時候,潛移默化影響或是放大對方的某種情緒。既很難被發現,又能使對方變得更加情緒化。

  比如在剛剛的對話中順著雲玄的話語,只要悄悄動用法器,就可增加他的愧疚感和懷疑的情緒,使他不自覺地亂了章法,洩露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她當然是不可能到妙道的老巢去和他交易,也更不可能讓雲玄把水靈珠直接帶走。

  她要在這裡做好準備,等著妙道親自上門來。所以不論雲玄怎麼生氣,她其實都不會同意隨著他去京城。

  雪客放下手中的點心,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己在暴怒邊緣的主人。眼前的這位小娘子雖然看起來年幼又溫柔,但雪客卻隱隱覺得她比自己的主人還要厲害。而她的使徒自己也遠遠不是對手,但是那位天狼自己在他手下就走不了幾招,何況院子內影影倬倬似乎還有幾位厲害的存在。

  院子裡有一顆高聳入雲的梧桐樹,樹頂上站著一位白衣黑髮的使徒。雪客知道他,那是國師大人的使徒渡朔。但此刻他只是冷淡的看著這裡,一點都沒有下來幫忙的意思。

  幸好主人雖然看起來在暴怒的邊緣,卻又恢復了理智,氣衝衝地摔門離去了。

  雪客急忙行了一禮,跟了出去,關上門之前,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樹頂的身影,渡朔似乎並沒有跟他們回去的打算。這個院子雖不大,卻有一種讓雪客舒適的感覺,換了是她,也願意在這裡多留幾日,不願回到那位恐怖的國師大人身邊。

  可是他們已經被人類所擒,早失去自由之身,貪戀這一時的溫暖又有什麼意義呢?雪客想不明白。

  雲玄走後,袁香兒開始全面為妙道的到來做準備。她把烏圓,錦羽,三郎等幾個小傢伙寄放在時家的院子裡。又勸說雲娘去兩河鎮遊玩個幾日,那裡正好有個祭城隍的廟會,十分熱鬧。

  自己加固了庭院原有的陣法。又忙著在四周細細繪製下各類強大法陣。雖然萬一起了衝突,這些陣法不能完全阻止妙道,但有所準備,總比身在敵人的地盤來得好多了。

  自此袁香兒每日研究各種陣圖,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這一天她一手拿著陣圖,一伸手卻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啊,袁香兒愣了愣,她是想要去拿符筆,但坐在身邊的南河以為自己想要摸他,就主動把腦袋湊過來了?

  袁香兒只好停下繪製了一天的符文,就勢揉了揉南河可愛的耳朵。擼毛這種事最是容易讓人分心,一旦上了手就很難停下來。她左摸右摸,很快就和半妖化的南河嬉鬧著滾到了一起。

  「快起來,我這活還沒幹完呢。」袁香兒說。

  南河把她按在地面上,禁錮在手臂中,低頭看她,

  (起來可以,除非你先親我一下。)

  雖然什麼都做過了,但讓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即便周圍沒有人,他也往往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在腦子裡想想用契約傳過來卻可以。

  「可以啊,你先躺平了,讓我親哪裡都行。」比起說葷話,初嘗人事的小南還遠遠不是袁香兒的對手。

  果然,強勢不到半刻的南河瞬間紅了耳朵,放鬆了抓住袁香兒的手臂。

  「怎麼了?不是你自己主動的嗎?」袁香兒爬起身捏他的鼻子。

  「阿香,我是看你最近太緊張了。」南河蹲坐在袁香兒身邊,飛機耳偶爾動一動,撩得袁香兒有些心猿意馬,「你是不是很擔心,怕我們不是妙道的對手?」

  「我是有些害怕,怕自己沒弄好這事,害了朋友,連累了你。」

  袁香兒以為這樣的氛圍下,南河會說「別怕,有我在」或者是「別怕,我會保護你」之類的話語。

  但南河握住了她的手,「我們天狼族的伴侶之間,沒有連累這個詞,不論如何都攜手共渡才是應有之道。妙道固然強大,但我們倆個在一起,沒什麼好怕的。禍福與共,生死相依而已。」

  「對,咱不怕他,你好好看我怎麼對付那個變態老頭。」袁香兒有精神了。

  妙道比她想像中來得還要快,這一日袁香兒站在院門口,正和隔壁吳嬸家的二花說話。

  「大姐自打嫁了夫郎,先頭倒也還好,近日幾次回來總是一副悶悶不樂,魂不守舍的模樣,我真是替她擔心。」二花最近很為出嫁的姐姐煩惱。

  她的姐姐大花是袁香兒從小玩大的玩伴,年初的時候嫁給兩河鎮的張家,因為袁香兒和周德運去了北方,沒來得及參加婚禮,只能草草隨了禮,袁香兒也是有些遺憾,打算找機會見上一面。

  「是嗎?改日有去兩河鎮,我去看看她。」

  這裡還在說著話,院中的梧桐樹上嘩啦一陣急響。

  居住在樹上的渡朔,突然從樹上掉落了下來。

  袁香兒回首一看,渡朔化為人形,想從地上撐起身,卻失敗地再一次倒下去。

  南河伸手扶起他來,渡朔緊咬牙關,面露痛苦之色,幾不能自持,

  「他來了。」他伸臂扶住院牆,顫抖著身軀向院外走去,勉強讓自己說出完整的話來,「我得去見他。」

  使徒契約是一種對妖魔有著強制約束力的契約。作為主人對自己的使徒有著絕對的控制權。哪怕隔在千里之外,只要主人發動契約召喚,使徒都會因為無法忍耐身軀的劇痛,而不得不主動回到主人身邊。

  先前給渡朔短暫的自由,是他妙道同意放手。此刻,他想要召回渡朔,一逞主人之威,渡朔根本毫無反抗的能力。

  夏日的陽光很烈,鼓噪的鳴蟬在那一瞬間寂靜了下來。

  門外不遠的街道上,一男子身著尋常道袍,眼束青緞,頭上戴著一頂平平的斗笠,袖著雙手,面向袁香兒。他容貌清雋,身材消瘦,蒙眼的青緞之下肌膚白皙,看上去像是一位美風姿的少年郎君。

  袁香兒卻知道這是一位實力強大,已經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歲的老怪物。

  他的身後隨行之人有男有女,奇服異裝,雖然人數不多,但氣勢隱隱逼人。袁香兒就知道這些只怕都是妖魔,妙道的使徒。

  為了儘快拿到水靈珠,這位從不出京都的國師大人,微服簡從,匆匆趕來。

  「前輩既然來了,還請進屋坐吧?」袁香兒叉手行禮,

  「阿香,阿香,這是誰啊?」二花不曾見過這般人物,悄悄拉袁香兒袖子問。

  袁香兒握了一下她的手,搖搖頭,「速回去,別多問。」

  二花還沒有說話,眼前一花,那位蒙著眼睛的道長和他身後的隨從就憑空消失了。她轉過頭,身後的袁香兒消失不見,關上了院門,明明只有一道薄薄的木門,但從門外卻聽不見裡面絲毫的動靜。

  「原來阿香也是這樣厲害的。」二花愣愣道。

  余搖離開的時候,二花還是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姑娘,對那位人人傳頌至今的自然先生沒什麼印象。因此也從沒將自己這位兒時玩伴看做什麼特殊之人。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阿香的世界似乎和她們不太一樣。

  妙道在石桌邊坐下,二話不說,伸出兩指先掐了個手訣。

  渡朔悶哼一聲,雙膝劇痛跪倒在當場。他額角青筋爆出,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發出過於難堪地聲音。

  「私解鎮魂鎖,膽子不小,看我怎麼罰你。」妙道冷冷說道。

  「你誤會了,鎮魂鎖在這裡,」袁香兒取出斷了的鎮魂鎖,替渡朔解釋,「並非故意,半途戰鬥的時候不慎弄斷的。」

  妙道輕哼一聲,纏繞在一起的白皙手指微微一彎,繼續迫使渡朔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喉音。

  他不在乎鎮魂鎖是怎麼斷的,他只想先聲奪人,在氣勢上給袁香兒先來一個下馬威。

  但他打算繼續懲戒的手勢頓住了,只因袁香兒從袖子中取出了一顆亮閃閃的玻璃珠,那水氣濃郁的水靈珠只在空中晃了一晃,又被收了起來。

  「水靈珠?」妙道那一出現就繃緊的唇線終於放鬆了,向袁香兒伸出手去,「給我看看。」

  「國師大人,您也太不夠意思了。忽悠我去取寶物,說得是十分輕鬆,其實完全是龍潭虎穴啊。」袁香兒卻把那珠子攏在衣袖中,「你看看我,這一去大半年,經歷了多少水深火熱的戰鬥,差點就沒命回來。這才勉強僥倖得了手。」

  妙道就笑了,「我都說了,只有你能夠成功的。你替我取得寶珠,居功至偉,想要什麼謝儀,儘管開口便是。」

  「那就不客氣啦,」袁香兒笑嘻嘻的,「我也不要別的,就想多要幾位厲害的使徒。不然您將您身邊的皓翰和渡朔送給我吧?」

  獅子大開口,坐地起價,為地是留個空間給妙道還價,達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妙道的笑容淡下來,他可不像雲玄那麼好糊弄,沒有接袁香兒這一套。

  「小小年紀,不可過於狂傲貪婪,做事要有分寸。」他說

  他身後的使徒一個個摘下斗笠。有袁香兒見過的皓翰,蒼老邋遢的老者,渾身遍佈蜘蛛花紋的女性,還有一位額伸長長雙角,身上長滿眼睛的年輕男子。一個個放出威壓,身後都拖著長長的妖魔影子。

  袁香兒「哎呀」一聲,捂在衣袖裡的手一鬆,把那顆珍貴的玻璃珠失手掉在地上。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間至寶掉在地面上,啪嗒摔成幾塊。

  妙道心中驟然一緊,忍不住伸手向前欲救,卻晚了一步。這才發覺碎在地上的不過是一顆凝結了水靈氣的玻璃珠而已,真正的法寶哪有這般容易損壞。

  心心念念的寶物險些碎在眼前的後怕敢讓他勃然大怒,束住雙眼的青色束帶後隱隱現出詭異的黑芒,袁香兒登時覺得四肢僵化,舉動遲緩,幾若石化。她本能地祭出雙魚陣,才稍微感覺好些。

  袁香兒在陣法中站定,雙手成訣,整個院子的地面隱隱浮起陣法的紅光,八方出現八根赤紅色的火柱。

  妙道冷笑一聲,「無知,就憑你這樣的法陣,也能擋得住我嗎?」

  袁香兒:「擋著你當然是擋不住,但毀了一顆水靈珠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妙道皺眉:「你說什麼?你將水靈珠放在何處?」

  「放在何處我不記得了,終歸是在我家院子裡的某處吧。青龍和我說過,水靈珠雖然是龍族至寶,但它其實也很脆弱,這個水系的法寶特別懼怕火焰。被這八卦明火陣一噴,我估計再珍貴的寶物也都毀了。」

  庭院四周,籠著遮天陣,裡面打得再厲害,外面的人也一無所覺。庭院內的八卦方位,各立著一根洶洶烈焰的火柱,但凡驅動陣法,不可避免地整個庭院都會陷入一片火海。水族的法寶,確實經不得這樣的烈火。

  而袁香兒俏生生站在他的面前,身側守著一隻上古神獸,那銀白色的天狼眉心隱約現出屬於使徒的印記,氣勢洶洶瞪著他。還有一隻六眼蛇身的龍蛇族在昏暗中聳立著脖頸,睜著六隻眼睛從高處望下。院牆邊緣綠色的蔓藤瘋長,托著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少年,神色冷淡,殺氣騰騰。

  不過半年不見,這個小女孩的實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敢和自己抬杠了。她甚至準備了這樣的法陣,就為了和自己談條件。

  妙道看了她半晌,終於慢慢坐下身來,「倒是小覷了你,余搖竟然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你和你師父大不相同,他可沒有你這樣的心思。」

  「過獎,多謝前輩讚譽。比起國師大人您,我還差得很遠。」袁香兒虛心接受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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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16:54: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去裡世的路,真的走得很辛苦嗎?」妙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又變回了一個關愛後輩的長輩。

  彷彿剛剛氣勢洶洶的人不是他一樣。

  妙道這個人在大部分的時候都顯得矜持冷淡,穩穩端著道統第一人的風範。

  但袁香兒和他接觸得多了,發覺他那看似仙風道骨的表皮下實著掩著殘暴嗜血的岩漿,動不動就會因為抑制不住而爆發一次。

  這是一個扭曲而喜怒無常的人,十分不好相處,哪怕剛剛還春風和煦一個不好就要翻臉不認人。

  袁香兒深恨他對渡朔的肆意折磨侮辱。但為了能將渡朔從他手中搶下來,現在還只能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小心翼翼同他周旋。

  「是的,前輩。那個世界真是可怕。裡面全是恐怖的魔物。我遇到了一隻豬妖,他試圖讓我做他的寵物。我還被樹靈迷惑,險些陷在一個赤紅色的鎮子裡永遠出不來……進了龍山之後,守門的天吳是不死之身,怎麼打也打不死,他把我們所有人都捲入海底,我差點以為自己無法活著回來。」

  袁香兒一邊慢慢說著,一邊細細觀察妙道,不放過他任何一點細微的神色變化。

  她揣摩著妙道的心態,把自己在裡世新奇愜意的旅行描述得三分真,七分假,顯出其中的千難萬難來。

  就連妙道都不得不點頭道,「確實讓你辛苦了。」

  「快要出來的時候,偏偏還遇到了一隻九尾狐,所有人都差點死在他的手上。」袁香兒眼睛直看著妙道,貌似不經意地在他胸口撒了把鹽。對付妙道這種人一味地討好是沒有用的,他已經習慣被所有人討好,深知你的討好掐媚一種對他的畏懼。

  在和這樣的人談判中,你一定不能完全跟著他的節奏走。

  果然妙道的臉色一下凍住了,「你說誰?」

  「哦,我說那隻雄踞一方的妖王,他的名字似乎叫塗山。」

  一股有如實質的殺氣,以妙道為圓心向四周嘭一聲衝擊開來,掀起一地寒煙。盛夏時節,整個院子的石板地都在那一瞬間結了層薄冰。

  就連妙道身後的四位使徒,都悄悄後退了幾步。

  他們都知道,塗山這個詞,對國師而言是禁忌中的禁忌。這幾年來,從沒有人敢在國師面前提這個名字,這個女孩的膽也太肥了。

  「塗山!」妙道臉部肌肉扭曲,牙關咬得咯咯直響,「你遇到塗山了?他怎麼樣,他如今長得什麼樣子?」

  「他啊,他打扮成一個小姑娘的模樣,撐著一柄紅色的雨傘。我一開始甚至以為那只是一個小女孩。別看他嬌嬌小小,實際上卻異常的強大。我們這些人沒人是他的對手。」

  「你們卻竟然能從他的手裡逃脫?」

  「多虧了青龍大人那時和我們在一起,傷了他一隻手臂。我們才得以僥倖逃脫。」

  「受傷了?哈哈,那個變態的暴徒也有這麼一天。」

  袁香兒繼續刺激他,「國師大人,你那麼恨九尾狐,甚至連一隻小狐狸都一路追殺。為什麼不去裡世,找這隻九尾狐祖宗麻煩呢?」

  你們兩位若是能對上一次,相互解決了對方,我才叫高興呢。

  妙道的面孔變得扭曲,「那個傢伙,遲早有一天,我會滅了他滿門。」

  原來是打不過。即便是妙道也無法獨自殺入塗山的地盤報仇麼。

  妙道漸漸從暴戾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塗山兩個字,勾起了他童年最為痛苦的回憶。那隻九尾妖狐當著他的面把他的師兄們一個個拍死在山壁上,把教導他的恩師一口咬斷脖頸,就在他的眼前,腥紅的魔獸殘忍地殺死了他整個師門。這個仇恨成為沉重的枷鎖,成為永遠無法掙脫的噩夢,鎖在他的心頭上百年,讓他無從解脫,無一刻安寧。

  妙道的手指扳住冰冷的石桌。石桌的涼意,透過肌膚傳來。

  曾經,這個庭院,這張梧桐樹下的桌子椅是唯一可以讓他得到鬆懈的地方。坐在桌子對面的人,笑語盈盈同他舉杯相碰,一醉解千愁。

  可是那個人他最信任的朋友竟然騙了他。

  妙道抬起手指在梧桐樹下那光潔的石桌面上撫過。那張袁香兒從小趴在上面寫字畫符,師娘坐在那裡曬乾貨分點心的石桌,竟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簡陋平常的石板上波瀾起伏,先冒出了一點綠色,很快綠層盡染,綠野遍地,出現了山川河流,其上更有雲霧繚繞,細小的飛鳥穿行其中。

  妙道看著袁香兒吃驚的神色,「你還沒見到過嗎?這叫『一桌世界』是從前你師父和我一起做來消遣的。」

  「師父和你做的一桌世界?」

  「那時候我們偶爾切磋一下法術,或是讓各自的使徒比對一下。在這裡面進行比鬥的話,鬧得再翻天覆地都不會影響到外面的世界,不會嚇到余搖的那位凡人妻子。」

  妙道看著袁香兒莫名來了興致,「你不就想要渡朔嗎?你我各出三人,比三場,贏了我的話,渡朔就歸你了。」

  袁香兒皺緊眉頭,

  「阿香。」渡朔突然不顧及妙道,喊了袁香兒一聲,沖著她搖頭。

  「這是我給你的機會,你要懂得珍惜。」妙道慢悠悠地說,「我這個人最討厭被別人威脅,便是你手握水靈珠,也得按我想要的來。否則珠子我即使得不到,你這一院子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他沒有給袁香兒考慮的時間,微微一抬手,「皓翰。」

  皓翰單膝跪在了他的身邊。

  額生利角,眸現金瞳,長髮旖旎,精赤的身軀上繪滿詭異的紅色符文,這是一位彪悍又強壯的妖魔。

  「去吧,若是輸了不要回來見我。」

  皓翰縱身躍上石桌,健碩的身影不見了,石桌上的小世界裡,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形身影。

  「讓我先去試試。」袁香兒這邊,時複從托身的藤蔓上下來。

  得知了妙道要來的消息之後,時複執意前來相助,袁香兒本不想將剛剛安定下來的他捲進這件事裡,當然更不可能讓他第一個出戰。

  「還是讓我先去,我先試試他們的實力,阿香和南河你們壓陣。」虺螣也搶著說,聽說妙道要來之後,本來應該回天狼山的她再度找到藉口,待在袁香兒家不肯離去。

  袁香兒正在阻攔這兩人,南河已經縱身躍進石桌的世界裡。

  (我第一場先試試,第二場留給你。若是我們都贏了,他們也就可以不必冒險。)南河的聲音在袁香兒腦海響起,(何況,我早就想和這個皓翰比試一場。)

  他這話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含義,如果我們倆都輸了,時複和虺螣也同樣不用上場,最大限度地保護了主動留下來相助的朋友們。

  在石桌的小世界,無邊的曠野中,銀白的天狼和額上長角的猛虎狠狠衝撞在了一起。

  南河引星辰之力,皓翰降雷電之威。赤紅的隕石從天而降,砸得地動山搖;漫天雷雲中銀蛇亂舞,攪動得飛沙走石。

  戰鬥很快就進入白熱化的程度,皓翰不僅招來雷電,更是從大地深處凝固出一條又一條金屬長刺,淩厲的金刺攜著遊動的閃電,從四面八方攻向南河。他的天賦能力是金系能力,表現為控制金屬和雷電。

  相比起兇狠霸道的皓翰,年輕的南河顯然處於下風。在兇狠的戰鬥中,那身銀白的毛髮很快染上了血色。可天狼從不因傷痛而退卻,傷痛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他的雙眸燃著興奮的戰意,身如魅影,避過金槍電雨,向皓翰猛衝過去。

  「哪裡來的小傢伙,還真的能和皓翰杠上。」妙道身後的妖魔說。

  「是天狼呢,真罕見。天狼都是一群好戰的傢伙。這麼小就能和皓翰鬥一鬥了。」

  「可惜終究還是差一點,遲早要敗下陣來的吧?」

  妙道支著下頜,看得有趣,轉過臉對渡朔道,「想不到啊,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肯為你拼命的人。可惜了,皓翰的性子你也知道,打起來什麼都顧不得,未必會為了你就留手呢。」

  戰場中膠著的二人驟然分開,皓翰哈哈大笑,「你不錯,遲早會成為我的勁敵。但現在還早了些,乖乖認輸吧,還能少受些苦。」

  「現在就妄言輸贏未免太早。我不會輸。」南河身上帶了傷,眼中卻有炙熱的光,「為了不讓渡朔回你們那個變態的主人身邊,阿香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必不讓她的努力白費。」

  皓翰的攻擊頓了一瞬間,「無用之功,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能夠同主人相抗衡的力量。」

  就在此時,白日的天空之中,突然裂開一道口子,露出雲層之後漆黑的宇宙和那浩瀚星辰。

  點點銀白的星輝,慢悠悠從天空飄落,鑽入了桌面上的小世界,瑩瑩起光的星輝成群結隊向著南河身上落去。

  糟了!

  袁香兒大吃一驚。

  南河的離骸期已經進入了平穩的尾聲,不再像一開始那麼痛苦難耐。

  每一次星辰淬骨,他只要準備好充足的靈力,在僻靜處閉目打坐,就能安穩順利地渡過。以至於袁香兒最近都不再緊張他的離骸期,將此事暫放在腦後,但想不到在這樣關鍵的時候,離骸期最後一次的淬體重煉卻十分不巧地到來了。

  南河拖著被星力淬煉的痛苦身軀,在場地中勉強跑動,不要說反手之力,就是皓翰那兇猛密集的攻擊,都已經無法完全避開。

  「小南,你出來。」袁香兒站起身來。

  妙道舉袖攔住了她,「不行哦,除非他認輸,或是死了。否則這一場都還不算結束,你不能破壞規則。」

  小世界裡的南河跑動越來越慢,無數的星辰縈繞追隨著他的身軀,給他帶來致命的痛苦,他的額頭落下痛苦的冷汗。一道金色的長刺甚至在他躲避不及之時,穿透了他的小腿,滯留在他的身上,紅色的血液隨著他的奔跑星星點點一路灑落在碧草地間。

  妙道身邊那位雙角多目的使徒,伸手搭上渡朔的肩膀,此妖名窕風,

  「好可憐的喪家之犬。我看你還是趁早給主人認個錯,乖乖歸隊算了,主人的力量不是這幾個小娃娃能夠挑釁的。」

  渡朔蒼白著面色,一言不發。

  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他為很多人流過血出過力。但這一生還未曾讓朋友為自己流過血。南河的鮮血落在大地上,刺痛了他的眼睛,落進了他的心中,點點滴滴都那麼地炙熱,燙得他那顆已經灰滅了的心臟重新滾燙沸騰起來。

  「南河。」他站起身,向著石桌內的小世界喊,「你出來,不需逞強,我便是回國師身邊,也無大礙。」

  坐在石桌旁的妙道就笑了,越倔強的傢伙,屈服之時越能帶給他快感,這樣的場面他很是喜歡,也十分享受。

  他就想看著渡朔不得不彎下那筆直的脊背求他,想看見袁香兒眼中那討厭的光芒熄滅。那種起來年輕而明亮的眼睛,讓他打從心裡不舒服。

  在桌面的小世界裡,外人的聲音無異於驚雷響徹大地,但南河彷彿沒聽見渡朔和袁香兒的呼喊一般,依舊狼狽而笨拙地躲避著,渾身銀白的毛髮幾乎已被全部染紅。

  「算了,我不想欺負你。你認輸出去吧。」就連皓翰都忍不住停下了攻擊。

  「南河,你出來!」袁香兒和身邊的朋友們喊著南河。

  (阿……阿香。)南河的聲音通過契約傳進袁香兒的腦海中。

  (快出來,小南,你先出來,剩下的交給我。)袁香兒急忙說。

  (不,阿香,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感覺很奇妙,我的身體似乎就要發生什麼徹底的變化了。)

  (可是你,你傷得很重。)袁香兒不忍心。

  (阿香,你能不能給我唱一遍那個……就是每次我受傷的時候,你在我身邊念的那個咒。)

  (我只要聽到它,我就會感覺好很多。我一定能撐過去。你相信我。)

  袁香兒恨恨地歎了口氣。

  金鏃召神咒的韻律聲在南河腦海中響起,

  那聲音時而冷冽清透,時而神秘溫柔,令他疲憊痛苦的身軀為之一輕。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它在他被群妖追殺,瀕死之際在他的腦海中響起過;在他身負重傷,獨自蜷縮在樹洞中響起過;在他被星力淬體,痛苦難當之時響起過;在他無數次受傷的時候,都曾輕輕傳來,撫慰過他一度破碎不堪的心靈。

  (羌除餘晦,太玄真光,妙音普照,渡我苦厄……)

  (渡我苦厄……)

  渡我苦厄……

  石桌的世界裡,傷痕累累的天狼身邊彙聚的星輝越來越多,使整隻狼軀都為之爍爍生輝,變得灼眼奪目令人無法直視。

  那銀色的光芒從狼軀中綻放四散,似乎有什麼新生的東西要從那灼眼的星光中誕生而出。

  「殺了他!立刻動手。」妙道站起身來。

  皓翰立刻出手,但已經太遲了,雷電穿過耀眼的光團,毫無反應地被星輝湮沒。

  星光之中,瑩瑩生輝的成年天狼,一身星輝精悍矯捷邁步而出。不論活了多少歲,只有徹底過度了離骸期的天狼,歷經星力重塑身體的天狼,才算得上一隻真正的成年天狼。

  南河抖了抖星輝滿身的毛髮,一路灑落點點銀芒,他的外貌看上去和之前似乎並無多大區別,但當那雄健的身軀從容步出之時;那狹長的眼瞼睜開,如水的雙眸淡淡掃過來之時,所有人的心裡都免不了咯噔一聲。

  原來這才是完全成年的天狼,果然大不一樣了啊。

  皓翰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身體的重心。

  前後不過短短的時間。眼前的南河帶給他的感覺竟然就完全不同了。那隻天狼看過來的時候,竟然引得他的頭皮發麻,心底升起了一股本能的畏懼。

  南河輕輕吐出低語,「請星辰之力。」

  天空中降下一顆流星。僅僅一顆,不像之前鋪天蓋地,遠遠看去那小小的流星拖著長長的火焰破空而來。很快流星越來越大,如瓜果、如車輪、如圓桌、熊熊燃燒的巨大隕石向著皓翰撲面而下。

  戰鬥以意想不到的轉折結束了。

  妙道擰住認輸退出的皓翰衣領,「你是故意的,你輸給他,以為這樣就能幫上你的好兄弟?」

  皓翰舉起雙手,「抱歉主人,我是真的輸了。剛剛結束離骸期的天狼一身未散的星辰之力,實在過於強大。回去之後但憑主人責罰便是。」

  「回去之後再和你算帳!」妙道面色陰沉,將他推在一邊,對袁香兒道,「下一場,你們先出人。」

  袁香兒早早想好,不管下一場敵人是誰,都由自己出戰。她搶在所有人有動作之前,一抬腳踩上石桌。

  腳下彷彿踩了一個空,站定之後,她發覺自己置身一片茫茫無邊的草原,遠處有高地起伏的丘陵,天空飄著縷縷白雲,甚至還有飛鳥偶爾掠過。

  看起來就和真是的世界一般無二,空闊無邊,又沒有真實的生靈,確實是比鬥的好場所。

  遠處的天邊轟隆隆傳來雷鳴一樣的對話聲,

  「阿香你怎麼就進去了。這一場該讓我來啊。」那是虺螣在著急跺腳。

  「阿香,你一定小心,不行就出來,下一場讓我上。」這是時複的聲音。

  (阿香,不要怕。我陪著你。)南河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渡朔卻一直沒有說話,袁香兒知道這位寡言少語的朋友此刻心中必定十分焦急難過。

  他是一位既溫柔又善良的朋友,耗費了上千年的時間守護著人類和山林,以至於被曾被奉為山神。像他這樣的生靈,像他這樣的朋友,絕不該遭遇到那樣屈辱的對待。

  無論如何,拼盡全力,也要贏了這一場戰鬥,贏得渡朔的自由。袁香兒想。

  在她的眼前,緩緩降下一個魔物,那人額頭有著長長的雙角,背生雙翼,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

  「誒,認識一下,我叫窕風。」那隻魔物懸停在空中,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我不想欺負女人,可惜主人的責罰太恐怖了,我可沒有勇氣反抗。」

  袁香兒抽出一張銀符,眯起雙眼,「我剛剛聽到了,你說誰是喪家之犬?這一局就讓你品品自己做喪家之犬的滋味。」

  「哎呀,那麼凶啊?」窕風笑嘻嘻地,「你不就占著你師父留給你的護身法陣嗎?你以為沒有攻擊能打到你身體就有恃無恐了?要知道主人帶我來,就是為了對付你的呀。」

  他後背黑色雙翼張開,渾身上下無數雙眼睛齊睜,烏黑的瞳孔一起向袁香兒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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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16:54: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袁香兒抽出一柄隨身攜帶的小刀,雖然看起來很鋒利,但其實只是她平時用來削水果用的刀具。

  窕風在半空中笑彎了腰:「哈哈哈,我說小娘子,你這真的是來比試的嗎?你不會連血都沒見過吧?那我欺負你的時候可真有點不好意思了。」

  袁香兒沒搭理他,只是雙手握住了刀刃,輕輕一拉。

  是的,她握住的不是刀柄,而是銳利的刀刃。

  張開手掌的時候,鮮紅的血液立刻順著肌膚滾落下來。

  袁香兒的皮膚白皙,那樣突兀的血色就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單手掐了一個「扭」訣,呵斥一聲:「下來!」

  鮮血更增法訣之威,

  窕風正在說著話,不防她一言不發突然動手,啪嗒一聲從半空中掉落下來。

  袁香兒翻動手指,變幻指訣,再出一「井」訣,道一聲:「陷!」

  窕風頓時陷在地裡動彈不得。

  這兩個手訣都極其簡單,連續出招極快,打得是一個出其不意。但能夠控制住窕風這樣的大妖大概也只有短短一點時間,在這短短的時內,袁香兒左手掐訣,右手駢倆指,靈犀一點,指空書符。

  鮮紅的血液順著白皙的手指流下,滯留在空中,形成了紅光閃閃的血色符文。

  伴隨著符文的成型,草地上浮起一圈紅色的法陣,法陣的十二個方位,若影若現出現十二尊神靈的虛影,地底隱約響起清音吟誦,積天地法則之威,條條紅鎖在陣心出現,一道道束住法陣中心的妖魔。

  「咦,太上淨明束魔陣?」圓桌之外,便是妙道也略微吃驚地坐直了身軀。

  「看不出來啊,人類的小姑娘竟然能有這一手,窕風這個話嘮的傢伙,這下吃了大意的虧了吧。」皓翰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旁觀。

  被陷在陣法中的窕風心中暗暗叫苦。他成為妙道的使徒已久,人類術士的戰鬥見了不少。那一個個身軀柔軟的人類法師,難道不是都遠遠站在戰場之外,先念誦,祭符,擺放法器,互相自報家門。更有時候還要花很長的時間,先吵上一架。需要擋在前面放手搏鬥的戰鬥多半交給他們這些使徒。

  誰知道這一次遇到一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小姑娘,看上去倒是秀秀氣氣弱不禁風的模樣,想不到一言不合說打就打,左手掐訣右手符咒,一照面就放大招,自己一時不慎吃了大虧。

  窕風企圖掙扎,那法咒形成的鎖鏈迅速勒得更緊了,把他死死按在地面動彈不得。

  石頭桌外的妙道倒是不急,「太上淨明陣,一隻手就布出來了,真是難得。還是這樣的年紀,翻遍洞玄教只怕也找不出相同資質的孩子啊。余搖倒是尋了個好徒弟。」

  隨後,他冷冰冰的聲音從外界傳進桌面的小世界中,「窕風,你要是敗了,我就折斷你的羽翼,把你困在山河圖中,受一個月的火灼之刑。」

  窕風顫抖了一下,他出生在極陰之地,最怕烈火,只得悶聲悶氣地回答,「知道了。」

  袁香兒在裡世的海外見識過多目的能力,擔心妙道的這位使徒擁有和多目類似的精神類攻擊能力。所以她利用了敵人對自己的輕視,出其不意一開始就是大招,直接將其壓制。

  在這個過程中,她刻意避開了視線,完全沒有和窕風身上的任何一隻眼睛有著視線交匯。

  只在確定捆束壓制住他了之後,向著那個方向稍微看了一眼。

  袁香兒沒有意識到人的思維有時候是跟不上行動的。除非蒙上雙眼,否則即便心裡知道不能和那些眼睛視線交匯,但看見法陣的鐵鍊之下冒氣了濃濃黑煙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凝目望去。

  看過去的一瞬間,袁香兒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眼前的地面上,剛剛還束縛著妖魔的法陣、符文、神像,在一陣風煙霧之後一切都消失不見。綠茵恢復了平平整整的原樣,

  剛剛被束在陣法中狼狽不堪的妖魔,此刻依舊還是初入陣法時的模樣,正懸停在半空中,帶著點輕蔑朝自己說話。

  「誒,認識一下,我叫窕風。」窕風懸停在空中,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我不想欺負女人,可惜主人的責罰太恐怖了,我可沒有勇氣反抗。」

  他說著和剛剛一模一樣的話語,彷彿那一場短促的戰鬥,並沒有真實發生,只不過是袁香兒的一時幻覺。

  袁香兒後退了一步,這不對勁,她肯定陷入了某種特殊能力當中,不能坐以待斃,要想辦法掙脫出來。

  懸停在半空中的妖魔開口對她說話,「你有沒有覺得,在我們做夢的時候,時間彷彿過去很久,有時候甚至在夢中渡過了一輩子,但醒來的時候,發現僅僅過去了一瞬間?」

  「你覺得那只是夢境,其實那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小世界,只要你願意,每一個小世界都有會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在這裡時間的流逝和外界遠遠不同。」

  他帶著磁性的嗓音在空闊的草原上,顯得虛無縹緲,時遠時近,但又令人忍不住細細傾聽。

  「告訴你也無妨,為什麼主人要我來對付你,只因我的天賦能力是任何護身法陣都抵擋不住的。我能夠操縱的,就是你意識世界的時間。」他微微前傾身體,腦袋靠近袁香兒,「時間是一種看上去無害,卻又最為恐怖的東西。」

  袁香兒不信他的話語,她出手祭出隨身攜帶的神火符。窕風挑了挑眉,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神火鳳凰出現在空中,灼熱的烈焰正正噴向眼前的敵人。

  窕風並不躲閃,任憑火焰將自己瞬間燒為灰燼,灰白的灰燼掉落在草地上,神鳥的身形在空間漸漸消失。

  下一刻,灰燼不見了,草地上熊熊燃燒的烈焰也不見了。

  又恢復了空闊無邊的草原,毫髮無傷的青青草地。這裡沒有建築,沒有人類,甚至除了天空偶爾飛過的虛鳥,再沒有半點生靈的氣息。這一次,就連懸停在空中的窕風都不曾出現。

  但他的聲音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人類,是一種十分脆弱的生命呢,肉體脆弱,精神也異常脆弱。太高興了會崩潰,太悲傷也會崩潰。就連長時間的寂寞都承受不住。這樣脆弱的種族,不過是偶有一點小聰明,就自以為能成為世界永恆地主宰,也真是可笑。」

  袁香兒沖著空氣喊道:「你出來!躲在哪裡?」

  「別急嘛。我們有無限的時間。相信我,這個世界漫長的時間會使你陷入瘋狂,絕望,最終自己毀滅自己。你若是太過無聊的話,我可以送你到你的過去,去彌補一下心中曾經的遺憾。」那個聲音至虛無中傳來。

  身邊的景象開始變化,草坪和森林在飛速倒退。

  浮光掠影穿行而過的景象有袁香兒剛剛去過的裡世,繁華的京都,遼闊的塞外,以及溫馨的小院,甚至有袁香兒七歲之前的那個貧瘠破舊的家。

  很快變幻的影像停了下來,她發覺自己身處一個現代化風格的客廳。

  潔白的牆面,潔白的地磚,黑色的皮藝沙發。這是袁香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她前世的家。此刻她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母親。

  「這會沒時間了,我白天還有個會,晚上一起吃個飯。」母親看著手錶,皺著眉頭說。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手心的肌膚傳來大理石欄杆的冰涼感,高懸在穹頂的吊燈,從廚房一溜而過的橘貓,甚至母親嘴角那一抹因為緊張而帶起的不自然的皺紋,都讓她彷彿身臨其境。

  那一次,袁香兒拒絕了母親難得提出的邀請,當晚就遭遇了車禍身亡。甚至來不及和母親和解,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也許,只要此刻在這裡點一下頭,她的命運就會改變,可以留在現世,重新過上曾經的那種生活,

  袁香兒看著妝容精緻的母親,輕輕歎息一聲,「抱歉,媽媽,我約了別人。」

  母親像上一次那樣不高興地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等一下。」袁香兒叫住了她,「媽媽,我有了喜歡的人,他的名字叫南河。我想哪天能帶他來給媽媽您看一眼。」

  母親側過臉,輕輕點了一下頭,「好吧,讓我見見他。」

  周圍景像再變,來到了袁香兒七歲那年的袁家村。她手上挎著一個破舊的包裹,大姐抹著淚,二姐哭鬧不休,母親和父親神色愧疚,一家人齊齊站在門口將她送走。

  袁香兒打開包袱,把那片撕掉一半的麵餅拿出來,分給大姐和二姐各一半。

  「香兒,你這是做什麼?」父親伸出粗黑的手掌阻攔。

  「謝謝你們,但是我已經不需要這個了。」袁香兒牽住身邊之人的手,那個人向著她微笑,這是在這個世界上最令她安心的存在。

  她跟著余搖回到小院。

  那一日,在梧桐樹下的石桌前,余搖蹲下身,對她說道:「香兒,人間生死聚散理應順其自然,本不該過度執著。」

  此刻,師父的這句話聽在心中不異於驚雷響起,袁香兒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師父,什麼生死聚散,你到底要去哪裡?你為什麼不告訴香兒!」

  余搖低下頭看著她,那眼眸清透深邃,彷彿裡面有深淵,有大海,承載著深海中萬千世界。

  這一次,袁香兒沒有昏睡過去,她清晰地看見,從余搖眼眸的深海中,緩緩遊出兩隻小魚,一黑一紅,搖頭擺尾遊過無限空間,進入了自己的眼中。

  「不要怕呀,香兒。這是在我們自己的家,師父會守護著你的。」

  這一句話師父當年沒有說過,此刻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穿越了漫長時空的袁香兒只覺腦海中迷迷糊糊,似乎有無數巨大的聲響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響起。

  她猛然間驚醒,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時,身在何地。

  依舊被太上淨明咒束縛在法陣中的窕風吃了一驚,在他眼前的人類女孩,明明已經中了他的幻陣,陷入無窮無盡的時空中去了。依照經驗他只需稍微等待片刻,這個人類就會在漫長而無限的時光中迷失自我,最終消散崩潰才對。

  隨知道那個女孩竟然能自己掙脫出來,她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喘著粗氣,卻在看見自己之前,迅速抽了一條絲帕,蒙住了她的雙目。

  「沒有用的,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醒來,但你已經中了我的幻陣,我就能無數次地再讓你陷落進去。」窕風無奈地說,「不然你還是乖乖認輸吧,渡朔左右是一隻妖魔,和你們人類又有什麼關係呢。犯不著這樣為他拼命吧?」

  袁香兒不搭話,盤膝在地上坐了下來。

  果然,即使閉上了雙目。窕風的模樣依舊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那佈滿身軀和手臂的眼睛齊齊睜開,在袁香兒避無可避的腦海裡,對上了她的視線。

  周圍的景象變得很快,這一次出現的大概是未來的景象。厭女坐在漆黑的梧桐樹上,扶著樹幹低著眉眼,孤獨而小小的身軀下,立著一塊厚重的墓碑,墓碑上無字,僅僅雕刻著一對女孩玩耍著玲瓏金球的畫面。

  韓佑之騎著高頭大馬在街道上迎娶妻子,而被他趕出家門的虺螣正趴在袁香兒的院中喝得爛醉如泥。

  而袁香兒自己也開始一點一點的變化,光潔的肌膚爬滿了皺紋,脊背佝僂,鬢髮如霜。她垂垂老去,只有南河依舊是年輕的模樣。南河伸出雙手,捧起袁香兒蒼老的臉,想要低下頭親吻她。

  「將來的事,並沒有發生,大概是你強行為我編寫的,一點都不真實,所以我沒辦法產生代入感呢。」閉著眼睛的袁香兒開口說話。

  窕風趴在法陣中不滿地說:「哪裡不真實了,這些就是你要面臨的命運。」

  袁香兒就笑了,她伸手摘下眼上的手絹,「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即便是老了,行動不便,也不可能這樣羞羞怯怯地等著南河來親近我。」

  地面上的草坪開始浮動變幻起來。這一次卻是窕風驚訝地發現自己浮起到了空中,他正被這個桌上的小世界排斥,他施展不出法力,身軀又被束縛,只能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拋出了這個小世界之外。

  「你,你,你幹了什麼?」他的喊聲還遺留在半空中。

  袁香兒看著他消失的位置,低頭輕輕撫摸生長在這個世界裡的青草,那些柔軟的草葉仿若有靈一般,纏繞住了她受傷的手掌,在那裡輕輕摩挲,很快袁香兒手心的傷口止住了流血。

  「你可能不知道吧,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我恐怕真的不是你那種能力的對手。」袁香兒看著那些柔草,「但這裡,是不一樣的,這可是我師父製作的小世界,這裡是我的家呢。師父他特別護短,從沒有讓我在他身邊被欺負過。」

  她在被窕風控制住意識的當口,感受到了師父遺留在這裡的靈力波動。那股熟悉的靈氣鼓舞了她,讓她找到了操縱這個小世界的辦法。

  這裡是余搖和妙道一起建築的世界。妙道能夠操控,身在裡面的她也同樣繼承了控制這個世界的辦法。

  袁香兒從小世界裡出來,對她來說,彷彿歷經了前世今生那麼漫長的戰鬥,但對於外面的旁觀者,他們的戰鬥極其短暫而不可思議。

  在他們的眼中,一進入石桌內的世界,袁香兒就迅速出手,束縛住了強大的妖魔。隨後,她不知道為什麼呆立當場,又坐在草地上打坐了片刻。這場戰鬥就莫名地結束了。

  但不管怎麼說,先出場的是窕風,也就意味著他們取得了勝利。

  虺螣和時複都高興地雀躍起來,他們甚至不用參與戰鬥,就已經勝利了。即便是渡朔那克制而緊繃的面部線條,也都隨之微微放緩。

  (阿香,你怎麼樣,你看起來好像很疲憊。)南河伸手扶住了袁香兒的手臂,在她腦海中說話。

  (我沒事,就是累了點。)袁香兒沖他笑,經歷了那麼多的時空,她確實在精神上極度疲憊。但不管怎麼說,結局是好的,她打從心底高興。

  妙道面色陰沉地看著眼前興奮雀躍的幾人。窕風幾乎不敢看他的面孔

  妙道的視線其實看不見真正的事物,但他依舊能感受到眼前這些人的歡快。

  她有著年輕的生命,必定有著一雙明亮又清透的眼睛。她正和魔物們親密無間地拉著手歡笑,人妖之間毫無芥蒂,活得那樣輕鬆愉快。

  在這棵梧桐樹下,就在這張石桌旁,也曾有一個人這樣目光明亮地看著他,同他高談闊論,舉杯相碰。那時候自己的眼睛還沒有瞎,世界也不像如今這樣一片黑暗。

  「阿妙,你要學會放下仇恨,否則你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快樂。」那個人輕輕鬆鬆地對他說。

  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憑什麼能笑得這樣歡樂。

  「第三場,我親自下場。」妙道冷冷開口。

  「什麼第三場?」袁香兒吃驚道,「我們說好比試三局,我已經贏了兩場,就算是贏了,根本不用再比第三場。」

  「我不管,說好三場就是三場,」妙道站起身,摘下頭上的竹笠,傾瀉出一頭蒼白的長髮。年輕的肌膚,衰老的長髮,絲絲濃黑的煙霧從覆蓋雙眼的束帶邊緣洩露。不再像是人類,彷彿幽冥中回魂的惡鬼,

  「第三場,你們由誰來。」惡鬼勾起紅唇笑了,一步步向他們逼近,「在我這裡可是沒有認輸一說,死亡才是最終的結局。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你這是不講道理。」虺螣氣憤道。

  袁香兒攔住了她,憤怒的魔鬼,如果執意殺戮,其實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怎麼辦?袁香兒腦中急轉,拼命思考應對之策。

  實在不行,還是我來,有師父的雙魚陣護著,他不一定殺得死我。

  「既然他們已經贏了,那我就是阿香的使徒了。你非要比第三場,就由我再和你打上一次。」渡朔的聲音響起。

  「很好!」妙道回過臉看那個令他厭惡的,一直不肯向他屈服的妖魔,「今天就讓你知道屈辱的死去是什麼滋味。」

  「不行!」袁香兒出手攔他,「國師,你要鬧到如此地步,我就是拼死也再不可能將水靈珠給你。」

  「若是你執意要戰,我來做你的對手。」南河同樣出手阻攔。

  就在鬧得不可開交之時。院子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哎呀,怎麼這樣熱鬧。」雲娘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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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16:54: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看見雲娘突然出現,袁香兒第一個反應過來,她迅速趕到門邊,迎接雲娘。

  她其實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對雲娘表現出過於重視,以免引起妙道的注意。

  但也正因為真正重視,使她不敢拿雲娘的安危冒險。

  「師娘,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袁香兒將雲娘護在身後,開口詢問。

  「啊,因為兩河鎮那邊似乎發生了點事,所以我和吳嬸她們就提前回來了。」雲娘越過她的肩頭看向院內,露出一臉意外欣喜的神色,「啊,這不是阿妙嗎?好多年沒見到你了。」

  劍拔弩張,暴戾狂躁的妙道被這一聲「阿妙」喊住了。

  阿妙是他俗家的小名,後便取了妙字為道號。已經多少年沒聽過有人用這個稱呼喊他。可以說這個世界上還敢這樣叫他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從前,就在這個院子裡,就時常有人喊這個名字。

  「阿妙,你來得正好,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阿妙,我又新得了個法陣,你快般我參詳參詳。」

  「你們倆別忙啦,快來吃飯,阿搖,喊阿妙一道進屋。」

  ……

  雲娘向妙道走去,袁香兒急忙伸手攔她。

  雲娘笑著和她解釋:「香兒,你可能不認得,這是你師父的好友,從前常常來家裡的。」

  袁香兒盯著妙道,不讓雲娘過去。不止是她,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好奇妙道的反應。

  那位片刻之前還殺氣騰騰,揚言非要見血的國師大人,此時一動不動地站著。青緞覆面,唇線緊繃,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些什麼,沒人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暴怒出手,傷人性命。

  只見那位素來倨傲的國師呆愣了片刻,整理衣袖拱手為禮,微微低頭稱呼了一聲:「大嫂。」

  「這都有多少年沒見了。」雲娘乍見故人,心中高興,「阿搖時常念叨著你,要是他知道你今日來了,一定很高興。」

  妙道的嘴抿得更緊了,沉默著一言不發。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飯。家裡還一直留著你喜歡喝的秋月白。我再去廚房做幾個小菜。」雲娘熱情地招呼多年未見的朋友,起身去廚房收拾酒菜。

  這下不止是袁香兒等人感到吃驚,就是妙道身後的幾個使徒都大感新奇,他們的國師大人什麼時候對他人這樣恭恭敬敬。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他也從不低頭行禮的。

  窕風仗著妙道看不見他,在妙道身後使勁沖著皓翰幾個打眼色。

  主人這是怎麼啦?什麼時候見過他這麼懂禮貌的啊?他和這位娘子原來認識啊?你們誰知道到底發生了啥?

  皓翰看他一眼,示意他注意收斂。

  雲娘高高興興進屋去了。妙道收回衣袖,面色陰晴不定地站了片刻。

  他突然抬起手臂,劍指淩空,靈氣流轉,終末一點,眼前的地面上便亮起一個圓形法陣。

  那是締結使徒契約所需的法陣。

  他出手抓住渡朔的衣領,把他推進陣法中。

  「不就是想要這隻鶴嗎?給你便是。」妙道對袁香兒說,「必須用我的法陣結契,不許用你那個改得亂七八糟的陣圖。香兒,將來你會知道,沒有懲罰和約束,這些卑劣的傢伙,根本不會真心服從你,將你的命令放在心上。」

  袁香兒心中大喜,這時候當然不會跟他抬杠:「好的,前輩,都聽你的。」

  妙道:「不許給他解開契約,不許放歸他回森林。」

  袁香兒連連點頭:「不放,不放。肯定不放。」

  等你一走,我就讓渡朔和胡青回天狼山去,逍遙自在地生活,氣死你。

  他們兩人同時向法陣內輸入靈力,袁香兒順利從妙道那裡接收了渡朔的使徒契約。

  當她清晰地感覺到和渡朔之間建立起某種聯繫的時候,她欣喜地知道自己謀劃已久的心願終於達成了。

  袁香兒看著坐在法陣裡的渡朔,渡朔也正在看她。第一次見到渡朔的時候,他身披鐐銬,眼中荒蕪一片,了無生趣。

  但此刻的渡朔,眼裡有光,有希望,帶著笑。

  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妙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袁香兒此刻開心地幾乎想要跳起來歡呼。

  「水靈珠。」妙道向她伸出手。

  袁香兒取出水靈珠的雄珠,交給妙道。那顆可以看見雄珠周邊情形的雌珠依舊悄悄留在自己的衣袖中。

  妙道看了一眼水靈珠,收進袖中,不再說話。他甚至沒有和進屋的雲娘打招呼,轉身徑直向外走。

  帶來的使徒一個個跟在他的身後,窕風想到自己有可能受到的責罰,愁眉苦臉地跟著出去。

  皓翰輕輕拍了一下渡朔的肩膀,跟著走出了院子。

  他們一走,院子裡的大家迅速擁抱在一起,快樂的歡呼聲從每個人心底溢出,滿溢了整個庭院。

  胡青帶著時駿、三郎、烏圓和錦羽等在確定安全之後回來,幾個小傢伙聽說成功了都很高興。炮彈一樣從院門外衝進來,圍著渡朔打轉。

  渡朔性情溫和,時常在路途中化身飛禽,載著這些腳力不足的小傢伙飛行。他們都和渡朔十分親近。

  「渡朔大人,您沒事了?」

  「真是太好了,恭喜渡朔大人呀。」

  「以後一直都可以和胡青姐姐渡朔大人在一起玩耍了,氣死妙道那個老賊了吧,哈哈哈。」

  「咕咕咕咕,咕咕。」

  胡青是第一個跑進庭院地,但她卻提著裙擺站在院門口,只是看著庭院中的一幕,胸膛起伏,眼眶裡亮著水光,

  「阿青。」渡朔向她張開手臂。

  那個從小就不管不顧,總是遠遠跑來一頭撞進自己懷中的小狐狸,這一次卻罕見地隱忍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胡青移動腳步,慢慢走上前,看著梧桐樹下重獲自由的山神大人,眼框裡噙著淚,眼眸中含著笑,

  「真是太好了,渡朔大人。」她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轉身就離開了,她怕多待一刻,就再也壓制不住心中那烈烈燃燒的一團火焰,使它噴薄爆裂出來。

  此時有風吹過,風裡帶來嘩嘩的樹葉聲,

  渡朔張開了手臂卻沒有抱到自己的小狐狸,他皺起了眉頭,只覺懷中空落落的,莫名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

  胡青離開他的身邊,走到袁香兒身邊,拉住了她的手。

  「別哭啊,」袁香兒說,「高興的事。」

  「你這樣說,我更想哭了。」胡青眼淚掉下來了。

  「別哭了,晚上我們喝酒慶祝一下?」虺螣和她們擠在一起。

  袁香兒:「好,多做點菜,喝點小酒,把大家都叫上,熱鬧熱鬧。」

  到了夜裡,院子裡點起了篝火,大家把酒言歡,慶祝渡朔獲得自由。

  「師娘,那位妙道真的是師父的朋友嗎?」袁香兒坐在雲娘身邊挽著雲娘的胳膊問。

  「是的呢,以前阿妙常常來家裡,你師父和他十分要好。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不再來了。」雲娘回憶起往事,「本來說好了留他吃完飯呢,怎麼突然又走了,他以前並不這樣。」

  「師娘,我很不喜歡那個妙道。三郎、胡青和渡朔,都差一點被他給殺了。」袁香兒把自己雙手的傷痕給雲娘看,「下午我和他還打了一架,打得十分兇險,幸虧師娘你及時回來了。師娘以後都離他遠一點好不好?」

  雲娘聽了袁香兒的述說,看著她手掌上的兩道刀口,心疼地直哎呀,「怎麼會這樣,阿妙怎麼能這樣。」

  妙道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便是雲娘也說不上來。

  袁香兒能感覺到,相比起對其他人,妙道對她有一股延續自師父的照顧之意。特別是自己以晚輩的身份稱呼他,而不是喊他國師的時候,他經常能夠洩露出那麼一絲的關照之情。

  可是他對自己同樣有一股莫名的憎恨,似乎就不願意見到自己順遂如意,不願見到自己和身邊的妖魔們愉快相處的樣子。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矛盾又扭曲的人,殘忍且變態,偏偏還那麼強大,擁有可怕的力量。袁香兒真的不希望和他有過多的接觸。

  「你們這裡這麼熱鬧啊。」一個聲音從院牆外的樹頂上響起,「還有好多好吃的。」

  大家抬頭一看,意外地看見一位熟悉的身影。

  「孟章!你怎麼來啦?站在樹頂上幹什麼,快下來。」袁香兒欣喜地招呼突然來到人間的青龍。

  孟青從高高的樹上一躍而下,「我只是路過,順便來看你一眼。」

  她的本體在龍山沉睡,分身從安全的角度來說,應該守在龍山附近。怎麼順路也順不到浮世這麼遠的地方來的,

  袁香兒也不揭穿她,「手怎麼樣,修好了嗎?」

  孟章就把自己的手臂給她看,「還不太能動,勉強先補上了。」

  時家兄弟抑制著興奮過來見禮,孟章卻只是十分冷淡地向他們點點頭。

  「幹嘛對時複、時駿這樣冷淡啊?」袁香兒悄悄問她,

  「你沒做過母親,所以不知道。做家長就是應該這樣的。」孟章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歪曲信息,一本正經地說。

  她取出一罐裝在貝殼裡的膏藥,遞給袁香兒。

  「這是什麼?」袁香兒好奇地問。

  「消除疤痕的靈藥。」孟章用下命令的口氣,「等我走以後,你替我拿給他。」

  時複的眼瞼上有一道很長的疤痕,是小時候在鬥獸場搏鬥留下的,那道扭曲的疤痕使他本來俊秀的面孔看起來有些兇狠,年紀輕輕就留下這樣顯眼的疤痕,使他不管走到哪裡都免不了會被路人多注視幾眼。他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心中想來還是介意的。

  袁香兒沒聽孟章的,抬手把時複叫了過來,「時複,你來一下。」

  時複向這邊走來。

  「你母親有東西要給你。」袁香兒說。

  孟章彆扭地生氣了,豎起眉頭瞪袁香兒。

  袁香兒推了她一把,「愣著幹什麼,快給他,人家等著呢。」

  孟章只好不情不願地把貝殼放在時複手上。

  「給我的嗎?多……多謝母親。」少年高興的聲音響起來。

  本來撇開視線的孟章轉過眼看了一眼。

  眼前的少年面色通紅,眼睛亮晶晶的,雙手十分珍惜地捧著那個對青龍來說並不算什麼的藥膏。

  收到這麼點東西就那麼開心嗎?

  好像挺可愛的,養幼崽也不是那麼無聊地嘛。不負責任的母親這樣想著。

  「阿香,你們來一下。」虺螣悄悄喚她們。

  袁香兒拉著孟章一起過去。

  虺螣攏著大家悄悄說,「阿青讓我們幫她一下。」

  袁香兒就抬頭看胡青。

  胡青的臉蹭一下就紅了,她紅著面孔把腦袋湊過來,貝齒輕咬紅唇,一雙秋瞳悄悄瞥向和南河他們坐在一起的渡朔,終究還是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大家幫我一下,幫我……灌,灌醉……他。」

  「灌醉你的渡朔大人?你今天膽肥了?」袁香兒興奮。

  孟章來勁了,「你想今天就拿下他?」

  「我今天真的是實在太高興了,這心裡一直砰砰直跳,我管不住自己,也不想管了。」胡青捂住了臉,「今天晚上我必須和渡朔大人說明白。」

  袁香兒端著酒盞到渡朔身邊,「渡朔,來我們喝一杯。」

  渡朔站起身,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一飲而盡,

  「阿香,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渡朔的聲音很輕,話卻說得很重。

  「我要你的命來幹嘛,」袁香兒給他添酒,「你若是要謝謝我,就和我喝上三杯酒。」

  兩位生死相交的朋友坐在梧桐樹下,共飲了三杯烈酒。

  袁香兒退回去,虺螣又過來敬酒。虺螣和渡朔本無交情,這次卻特意冒險留下來幫忙,渡朔心中對她感激,來者不拒,喝了數杯。

  虺螣面色微紅地回去了,孟章又找上門來……

  渡朔的酒量極好,大家輪番敬酒,他始終穩穩地坐著。虺螣已經趴下了,袁香兒和胡青都微醺帶酒,幸好孟章是個沒底的海量,抓著渡朔你來我往,終於讓那位穩重端方的男子帶上了酒意。

  「我喝得有些多了,容我先告退。」他扶著案桌站起身,化為一隻蓑羽鶴,搖搖晃晃向榕樹飛去。

  沒飛好,半途掉下來一次。

  一隻膽大包天的九尾狐狸帶著跑了出來,叼上他就跑。

  浪漫的夏日之夜裡,遠遠傳來渡朔無可奈何的聲音,「阿青,別胡鬧,放我下來。」

  袁香兒看著跑遠了的狐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狼,

  「小南,你今天怎麼沒有喝醉?」她找到了從前一杯就倒的南河。

  「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渡過了離骸期,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南河似乎很高興,「阿香,我們兩喝一杯。」

  「是這樣啊。」袁香兒卻不太開心,「可惜了,少了很多樂趣。」

  他不知道,他喝醉的時候在羅帳裡有多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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