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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花燃]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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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38:29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天命之劍

  「滋——撲簌簌——」

  魏涼劍花輕挽,將頭頂上方的瞭望台整個削了下來。尖硬的銅鐵碎塊與落石一道,順著石壁咚咚地灑向要塞底部。

  魏涼用劍尖挑住轟隆墜落的瞭望台,用它抵住圍在四周的魔族,身體像一片雲一般飄落到要塞正中寬敞處。

  長劍輕旋,瞭望台彷彿一個碩大的石錘在「嗚嗡」飛舞。碾過之處,來不及退後的魔族被生生撞成了肉餅。

  巨大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住了所有魔族的注意。

  「就是現在!」等候在石壁陰影下的秦雲奚三人當即御起劍,從側翼掠出千歧關。

  柳清音銀牙暗咬,就在飛過城牆時,她忽然身體一擰,轉頭撲了回去。

  「大師兄、四師兄,你們先走!我與師尊一道回來!」

  「柳清音!」秦雲奚瞳仁驟縮,伸手想去拉她,卻被慕容春攥住了胳膊。

  慕容春道:「走!我們此時的狀況不佳,留下來只會成為拖累。小師妹能感應靈草,又擅長輔助掠陣,師尊有她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可是!可是……」秦雲奚緊緊攥住了拳頭。

  「大師兄你且放寬心,」慕容春的聲音平穩依舊,「這一路定會遇到凶險,小師妹與師尊在一處更安全。師尊絕對不會讓小師妹出事的。」

  秦雲奚還在猶豫,然而一陣陣直襲識海的眩暈感讓他險些元神出竅。

  他重重咬住唇,終於,無奈地閉了閉眼,與慕容春二人趕在魔族合圍之前,掠入雲端。

  要塞底部,魏涼見柳清音去而復返,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

  他高冷依舊,踏著滿地魔族鮮血,不疾不徐退到一處地下堡壘的入口處,轟隆一聲,將劍尖挑住的整個石質瞭望台扔下,暫時封住了通道入口。

  他攬著林啾的腰,順著石階一步一步踏向陰暗潮濕的地下。

  「師尊,我並未感應到靈草的氣息。」柳清音匆匆跟在魏涼身後,道,「雖然種種線索顯示,烏家這一代家主,守衛千歧關的烏孟俠保存著一株聚靈姝陽種,但他並未承認過,而且這些年來,王氏也在他身上打過不少主意,卻是徒勞無功。」

  魏涼腳步不停,一邊輕輕拂袖將潛伏在陰暗中伺機偷襲的魔族凍成冰雕,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哦?烏孟俠是烏逆水的後人。」

  幽暗的通道中有回聲,魏涼清冷的嗓音前後盤旋,竟無端多了幾分陰森。

  柳清音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烏逆水,但自他娶了妻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與自己對上了話,心中不由湧起十足的喜悅,趕緊接話道:「是啊,便是數千年前,第一次仙魔大戰中,率領一千死士生生扛住魔族最凶殘的反撲,堅守此地等待援軍,足足撐過八十一日的那位大乘前輩烏逆水!烏孟俠的確是烏逆水前輩的後人,此次烏孟俠帶領烏氏族人,像先祖一樣死守千歧關,卻沒等來王氏的援軍,最終,千歧關全員殉難!」

  提起王氏,她忍不住想踩林啾一腳,咬了咬牙,憤然道:「某些人若不是死乞白賴,騙上我們萬劍歸宗的話,便只配和王氏的人渣攪和在一起!」

  魏涼腳步微微一頓。

  他側了臉,望向林啾。

  林啾此刻根本不在意柳清音說了什麼。方才踏入這不知通往何處的幽森暗道時,她便隱隱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聽到了很壯烈、很宏大的戰歌一般,胸中有股悲涼而激烈的情感,在隱隱共鳴。

  這種時刻,傻子才鬥嘴。

  她反手攥住了魏涼的手腕,微微側著耳,引他繼續前行。

  魏涼微一挑眉,落足之處再無半點聲響。

  他發現林啾極致專注的樣子讓人不忍打擾。

  柳清音還想說話,只覺一抹寒涼鋒銳的靈刃掠過唇畔,暗含告誡。她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放輕了步子,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走出幾步,林啾忽然停下,偏過頭,問魏涼:「前些日子,烏孟俠死守千歧關,卻沒有等來王氏的支援,最終與這千年古關一起陷落了,是吧?」

  「嗯。」魏涼的嗓音溫和低沉。

  「他沒有撤退,是因為先祖烏逆水在數千年前,曾經成功守住了千歧關,成為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做為烏逆水的後人,他不能弄丟了先祖的榮耀。」

  「不錯。」魏涼道,「他有許多機會可以棄關而逃。」

  「我若是烏孟俠,在最絕望的時候,定會把珍貴的東西藏在距離先祖最近的地方。」

  「地下陵。」魏涼道,「英雄所見略同,我的想法與你一樣。」

  「知道路嗎?」林啾問。

  魏涼自負一笑。

  完全被排除在外的柳清音:「……」

  魏涼的眼中並沒有什麼阻礙,遇到石壁,他便切出一條新的通道。

  陰風陣陣,鬼影幢幢,身後遙遠的地方,魔族的咆哮聲若有若無地傳來,鼻腔裡充斥著地下特有的霉濕味以及軍用器械遺留的金銹味。

  林啾不禁有種在打盜洞的錯覺,而且彷彿還有殭屍在後面追。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的雙手緊緊攥住了魏涼的胳膊,一對漆黑的眼珠子在幽暗中熠熠生輝。

  魏涼胸腔微顫,低低地笑了下,將胳膊從她的小爪子下面抽出來,環在她的身後,將她嬌小的身體整個護進懷裡。

  柳清音別過頭,咬緊了牙,口腔裡瀰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在縱橫交錯的地下通道中轉悠了一兩個時辰之後,魏涼終於拆掉了最後一道牆。

  眼前豁然開朗!

  四壁上燃著長明燈,廣闊的地下空間中,放置著密密的棺槨。

  原本通往地下陵的通道已被人封死了。魔族並不是擅長搜索的種族,他們只會像蝗蟲一般席捲而過,糟蹋那些一目瞭然的東西。所以,烏氏的地下陵仍保存完好。

  石壁上鑿出整齊的石坑,立著烏家世代先祖的牌位。

  牌壁下塑著一尊銅像,便是烏家那位英雄先祖,烏逆水。

  銅像雙手之間,有橙色和赤色的光芒相互交織,正在緩緩閃動。

  聚靈姝陽種,果然在這裡。

  便是林啾這個沒見識的穿越人士,也知道面前的靈草非同一般。

  它實在是太特別了。

  形狀類似蘭花,整株聚靈姝被橙色的溫暖光芒包裹著,懸浮在烏逆水那座青銅雕像的雙手之間,為這位數千年前的英雄添了一抹亮彩。

  柳清音面露喜悅,搶身而上,站到聚靈姝面前,回眸衝著魏涼笑:「師尊!找到了!」

  她伸手想去取,面色忽然一變。

  「這……這是……」

  只見環繞在聚靈姝外的橙光之上,另有一層赤紅如血的紅芒,死死絞住聚靈姝散發的橙光。

  魏涼臉上難得浮起一絲訝異。

  他攬著林啾到了近前,饒有興致地觀察了一番。

  「亡靈之怨。」

  林啾彷彿又一次聽到了那氣勢磅礡的恢弘戰歌。

  她定定凝望著那些赤色紅芒,眼前時不時閃過一把劍的模樣。

  劍?哪來的劍?

  林啾眨眨眼,幻音和幻象齊齊消失,耳畔只餘淡淡的蜂鳴聲。

  「師尊,靈草與我有感應,它在期待我替它擺脫桎梏!不然,我試試強取?」柳清音豎起左手,指尖凝出了一小輪彎月。

  林啾不禁微微挑了下眉。

  不錯不錯,柳清音這個強行認主的套路很強勢。

  魏涼薄唇一勾,黑湛湛的眼睛裡滿是嘲諷:「一旦與亡靈之怨相融,它便是株毒草。」

  「那可如何是好?」柳清音蹙眉,「亡靈之怨何時會散誰也說不準,得看死者生前怨念究竟有多大。我們總不能在這裡乾等著吧?咦,此地是烏氏的地下陵,烏氏代代英傑,何來這般怨念?」

  她思忖著,又道:「也不對啊,若是這裡早有亡靈之怨,烏孟俠又怎麼可能不知,還將聚靈姝陽種藏了進來呢?」

  林啾耳畔,再一次響起了戰歌。

  一種奇異的悸動牽引著她。

  「我試試?」她仰起臉來,看了看魏涼,「若是有什麼不對,一定要第一時間救我。」

  魏涼有些想笑,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柳清音憤怒地別開了視線。

  又是扮柔弱!又是扮柔弱!半點傲骨都無!偏偏師尊就吃這一套!

  林啾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一團赤色光芒。

  指尖接觸的一剎那,腦海裡傳來一聲尖銳蜂鳴,一股奇異的吸力挾裹著林啾,轟然落進了另一方空間!

  視野中,滿是赤紅。

  天是紅的,地是紅的,前面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湧動的骷髏們,也是紅的。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默默退了幾步。

  「卡——擦。」

  腳下踩碎了一截白骨。

  林啾頭皮發麻,緊緊盯住前方一米外、背對著自己的幾具骷髏。

  幸好,它們好像只想往前衝,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不速之客。

  林啾抬起頭,順著骷髏們衝鋒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座雪白的山峰,突兀地聳立在這一方赤紅色的世界中。

  雪白的山峰頂上,有一道纖細明亮的赤色光芒,像琉璃一般,發出通透的光。

  林啾心中一動——劍!這便是方才身處地下陵時,眼前時不時出現幻象的那把劍!

  莫非,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神兵?

  林啾體內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燒。

  只是……望著前方鋪天蓋地湧向那把劍的赤色骷髏,林啾麻爪了。

  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築基修士,不會任何招式的廢柴。

  要從這數以萬計的骷髏嘴裡搶走一把劍?

  惹不起惹不起,先溜為敬。

  林啾倒退一步,肩胛骨撞上了一個硬硬的胸膛。

  魏涼?!

  林啾心頭一喜,回頭望去。

  只見一對空蕩蕩、暗紅色的眼窩子,微微垂首,「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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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39:02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清心寡慾

  林啾失神了一剎那。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魏涼,而是一具高大健壯的赤色骷髏架子。

  一對幽深暗紅、空蕩蕩的眼窩子定定「凝視」著她。

  頭頂傳來破風之聲,一股極其強烈的危機感攫住了林啾,她聽從身體的本能反應,抱住腦袋狼狽地往旁邊一撲,順勢打了個滾。

  那種瀟灑風流,打起架來比跳舞還好看的招式,都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像林啾這樣的穿越人士,上來就能施展出驢打滾,都已經算是悟性比較高的了。

  林啾強忍住像鴕鳥一樣把腦袋扎進地底的衝動,用顫抖的手指摁住地面,仰頭望去。

  只見攻擊她的那具骷髏揮著一把半米來長的單手斧,呼一下劈在她原本站立的那個位置。

  左邊臉頰忽然絲絲發麻,一股涼意衝入腦海。

  林啾這下確定了,因為她有築基的修為,所以五感要遠遠超出普通人,甚至已經激活了傳說中的第六感。

  這種又麻又涼的感覺,便是危機帶來的體感。

  林啾不假思索,手掌在地面上重重一撐,旋身而起。

  果然,只聽「篤」的一聲,一枝骨箭釘入地面,箭尾嗡嗡直顫。

  餘光劃過身後,看清了身後景象時,林啾頓時耳鳴了,大腦裡一片空白。

  身後,赤色骷髏大軍如潮水一般,堅定整齊地湧向前方那座雪白的山,而擋在骷髏大軍前進道路上的林啾,就像是湍流中的一隻小螞蟻,孤獨又無助,隨時準備迎接滅頂之災。

  她深吸一口氣,抓住地上那支仍在微微顫動的骨箭,強行定下心神,往左右望去。

  不出所料,前後左右,皆是無窮無盡的骷髏軍。

  幸好絕大部分骷髏都沒有在意林啾這個意外訪客,它們步伐堅定,握著骨質兵器,向著那座白山碾去。

  持單手斧的骷髏一擊不中,也不追林啾,顱骨一擰,逕自往前去了。

  林啾微微鬆下一口氣,把骨箭從地上拔出來,握在手裡充當兵器。身後持弓的骷髏很快便到了近前,握住長弓一端,以弓為刃,兜頭劈向林啾。

  林啾心頭一動,握住骨箭的手微微一緊,憑著本能將靈氣灌注在骨箭上。意念之中,彷彿見到暗金色流光自箭尾淌向箭尖,原本略有些脆的骨箭立刻多了一些韌度。

  她揚起手,用骨箭抵住骷髏劈向她的骨弓。

  「滋——」

  一聲令人無比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響起,骨箭與骨弓雙雙滑向彼此末端。林啾順勢斜掠到骷髏右側,藉著兵刃相抵帶來的那股力道,將手中的骨箭當成了刀,從骷髏胸間切過。

  碎骨橫飛!高大的骨架轟然傾塌!

  林啾心頭一喜,微微喘了口氣,凝神望向下一隻攻向她的骷髏。

  便在此時,身後碎落一地的骨堆裡,飄出一點紅芒,落在了林啾的身上。

  她身軀一震,霎時感應到這只骷髏生前不甘的怨念。

  『烏孟俠……你害我全家……』

  林啾後腦微微一涼。

  烏孟俠不是前些日子死守千歧關的那位英雄嗎?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林啾勾頭避過前方劈來的骨刀,心下暗忖,莫非這所謂仙門正道,內裡早已爛成了棉絮?不然何來這滔天怨念?

  她心中隱隱能感覺到,前方白山之上的劍,便是這無數亡靈的怨念所在!

  左側傳來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一具持刀的骷髏獰笑著,橫刀劈來。

  林啾狼狽後跳,避開斬向自己腹部的骨刀。

  自從穿越到這個修真世界以來,她一直都在被魏涼這個大佬帶飛。看慣了他殺敵時漫不經心的優雅模樣,林啾都有點自己也是大佬的幻覺了,直到此時此刻。

  這些怨念骷髏差不多就是築基的實力,也沒什麼招式,就是最粗笨的平砍、直砍。

  然而就這平平無奇的打法,林啾都不大招架得住。她左支右絀,後背滲滿了冷汗。

  好在這些骷髏有個特點,就是像金魚一樣不記事。只要林啾跑到他們身後,他們便會茫然片刻,然後隨著大軍繼續湧向前方的白色大山。

  於是林啾從背後偷襲,成功切翻了好幾具赤骷髏,得到了它們死亡時的怨念。

  『娘,我好後悔……』

  『痛啊!痛啊!不要吃我!』

  『烏孟俠你這個騙子!』

  『求你放過我吧魔族爺爺!要找去找烏孟俠啊!』

  『這一切都是你害的!烏孟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林啾躲避著骷髏們的攻擊,繞到背後消滅它們。

  一開始她只是為了自保,漸漸,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很想知道這千歧關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骷髏被擊散之後,怨氣便像是一滴滴赤紅的血,附著在林啾身上,悄無聲息地在她心頭蒙上一層陰翳。

  殺,殺,殺……一片赤紅之中,她的眼珠漸漸發熱,視野彷彿染上了更深的血色……

  就在林啾殺得有點上頭時,額心忽然落入一絲清涼的氣息。

  像是開春時冰川上流出的第一縷雪水,隱隱帶著幽暗冷香。

  林啾驀地驚醒!

  這些怨氣不知何時竟已開始影響她的心智,讓她放棄防禦,一味想要上前拚殺。

  她心頭微驚,嘗試著引動識海業蓮。

  只見業蓮一轉,吸附在她體內的怨念被盡數抽入識海,被業蓮吞噬殆盡。

  第六蓮瓣隱隱有了開啟的跡象。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蹦。

  荒川秘境不日便會開啟,而六、七、八三枚蓮瓣需要的惡意實在是太大,令她有點束手無策。眼前的際遇,可真真算得上是瞌睡來枕頭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住骨箭,向著無邊無際的骷髏大軍殺去。

  也算她運氣好,王八拳遇上木樁子,叫她殺了個痛快。

  怨念可不是什麼東西,它們刻毒、絕望、痛苦、焦慮、憎恨,折磨著亡魂不得安息。

  她給它們解脫,它們留下怨念助業蓮晉階,雙贏!

  林啾心神一定,下手更加利落。

  時間在看不見的地方飛速流逝。

  不經意之間,林啾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流暢,躲避骷髏攻擊的時候,她甚至可以分神兼顧自己的姿勢。

  靈氣自如地在手中的骨箭上流轉,她把它們凝聚在不同的部位,精準地使出挑、劈、刺、斬等各種招式,她像魚一般,從一具特別高大的骷髏肋下滑過,骨箭倒撩,將它一破為二。

  左足在地上輕輕一點,她輕巧地避開從高處刺來的一劍,唇角微勾,踏著寬闊的骨劍劍身,輕輕躍起,手臂順勢一揮,切飛了骷髏頭。

  身體輕盈下落時,林啾腦海中不自覺地浮起了魏涼每次攬著她落地時的模樣。

  魏涼……

  林啾默默攥緊了手中的骨箭,心道,給你和柳清音創造了那麼好的獨處環境,孤男寡女,共處暗室,你可要爭點氣啊!

  ……

  不爭氣的魏涼此刻一臉平靜,淡定地側頭看著臉色緋紅的柳清音。

  他的右手食指點在林啾的額心,皮膚相觸的地方,有淺淡的白光輕輕閃爍。

  柳清音死死盯住魏涼的手,她的呼吸聲很重,替這落針可聞的地下陵平憑了幾分曖昧色彩。

  「師……尊……」一開口,便是沙啞之聲。

  一炷香之前,有魔族順著魏涼開闢的通道摸了過來。魏涼只顧著替林啾看守神識,柳清音無奈,只能自己提劍上去斬殺這支魔族小分隊。

  擊殺十餘隻嬰境魔族倒是沒費多大的力氣,只是沒想到竟有一個媚魔詐死,趁柳清音不備時,朝她噴了一口桃紅色的媚霧。

  柳清音吸了個正著。

  處理完屍首、封閉了通道之後,柳清音便急急趕回了魏涼身邊,打坐調息。

  那魅魔的魅霧著實是兇猛霸道,柳清音想要靜守靈台,眼前卻不斷浮現一幕幕自己與師尊的魚水之戲。強撐了多時,終於忍不住張開了眼睛,一睜眼,便看見了魏涼點在林啾額心的那根手指。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膚色略顯蒼白,像是最上乘的白玉,散發出清清涼涼的氣息。

  柳清音不禁更加煩躁。一想到他冰涼的手重重撫在身上的感覺,她不禁渾身顫抖,渴求到了極致。

  念頭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

  她顫抖著,走到了魏涼的身邊。魏涼偏過頭看她,目光清冷無波。

  「師……尊,幫幫我。」柳清音艱難地說道,「弟子,無能,化不去這媚魔之毒。若是硬撐,若是硬撐……」

  魏涼薄唇一動:「硬撐如何。」

  「若是硬撐……」柳清音咬住了櫻唇,「硬撐過去的話,恐,傷到情根,從此,從此……從此對男女之事,再無,再無……」

  這種話本是很難宣之於口,但此刻她中了毒,神智大有些不清,心中亦是焦灼,牙一咬,便道:「若硬撐過去,日後恐怕對男女之事,再無,再無任何念想!」

  說罷,一雙霧水朦朧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魏涼。

  魏涼眼皮不動,聲音清冷如昔:「問道修真,本就該清心寡慾,如此,甚好。」

  柳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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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39:14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琉璃赤劍

  『魏涼啊,給你和女主創造了那麼好的獨處機會,你可要爭點氣啊……』

  赤色天地間。

  林啾繼續揮著骨箭砍殺向無窮無盡的骷髏大軍。

  業蓮第六瓣,持續綻放!

  三成、五成、八成……十成!

  林啾嫻熟地將靈氣全部反哺給業蓮,助它凝實了第六瓣。

  只差最後兩片花瓣了!

  林啾心情激盪,舉目望向赤色骷髏海。

  地下,忽然傳來隆隆悶響。

  身旁的赤色大地忽然像是被打破了平靜的海洋一般,前一刻還寧靜得如同鏡面,後一刻,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地震顫著,迅速隆起了巨大的山丘。

  無數骷髏像是石塊一樣,從隆起的土丘頂上骨碌碌滾落下來。林啾也被掀倒在地,她將手中的骨箭深深扎入泥層裡,以穩固身形。

  土丘隆到幾十米高處,忽然爆開,泥石被高高拋向空中,然後如同暴雨傾盆一般砸向大地。

  一隻足有一個成年男人高的巨大骨手,轟然從土丘中探了出來!

  骨爪在高空虛握了幾下,將整條骨臂從地底探出,轟一聲砸落,摁住地面。

  另一條骨臂也從另一個地方探出地表,兩隻骨手抓著大地,將那龐大無匹的軀體從地下拔出來。

  大地就像是被煮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起伏不停,無數泥石四下亂滾。

  「吼……烏……孟……俠……」

  這具巨型骷髏,居然會說話。

  它很快就徹底從地下鑽了出來,身體一動,渾身骨骼「扎扎」作響,好似一艘被拖上了岸的巨輪一般。它略有些吃力地慢慢站起來,仰頭向天,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咆哮聲。

  隨即,它死死盯住前方雪白的山,轟然向前一步。

  腳掌一踏,不知踏碎了多少正常體型的小骷髏。

  它微微活動了一下身軀,邁開兩條天柱一般的長腿,向著白色山峰發起了衝鋒。

  轟隆隆——

  眾骷髏齊齊沸騰了。

  再也沒有骷髏理會林啾這具凡胎,它們齊齊張開黑洞洞的嘴巴,發出無聲的咆哮,然後揮舞起手中的骨質武器,跟隨在那巨型骷髏身後,湧向雪白山峰!

  巨型骷髏每踏出一步,地面都會轟隆震顫。

  這種瘋狂的時刻,停留在原地的任何物體,一定都會被骷髏們踏成肉泥。林啾身不由己,隨著骷髏大潮湧向白色山峰。

  林啾暗暗叫苦:「烏孟俠大哥,你究竟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身後傳來尖銳的破風之聲。

  林啾後頸發涼,不假思索向前一撲,在地上打了個滾。

  一具赤色骷髏幾乎擦著她的頭皮掠了過去,扎進前方的泥土裡,剷起了一個大土包。

  林啾回頭一望,只見身後陸陸續續爬出了無數巨型骷髏!

  其中一具骨骼略微纖細些的大骷髏不知怎麼就盯住了林啾,它矮身奔跑,隨手抓起身邊的小骷髏,一具接一具擲向她。

  巨型骷髏的力量與普通骷髏不可同日而語,林啾根本就不敢用手中的骨箭去硬接,她的處境立刻就變得十分危險。

  一具具摩天大樓般的骷髏不斷從她頭頂和身邊掠過,濺起的泥土幾乎能將她活埋,而那一具較為特別的大骷髏,卻始終緊緊盯著她不放。它躬著腰,雙臂攤在身側,脖頸晃動,衝著林啾呲牙咧嘴,發出聲聲咆哮。

  它的呼聲吸引來了三具同樣巨大的骷髏。

  它們開始相互配合,圍堵林啾。

  林啾裹進瘋狂奔跑的小骷髏群中,既要應付身邊突然發難的小骷髏,又要隨時準備躲避身後大骷髏們的襲擊。

  大骷髏每一次俯身出擊,都會把無數小骷髏拍得肢體橫飛。

  絕境之中,林啾爆發出了全部潛力,她上躥下跳,時而踏著小骷髏的肩膀蹦出幾米遠,時而矮身從小骷髏們肋下穿過,避開大骷髏的無差別橫掃攻擊。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耳畔都是自己奔騰的血流聲以及粗重的呼吸聲。

  嗓子火辣辣地疼,四肢又酸又麻。

  距離那座雪白的山峰越來越近了。

  林啾在地面翻滾時,再一次踩到一根白骨,險些滑了一跤。

  她心中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對的感覺,卻又說不上是什麼。

  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四具巨型骷髏如附骨之疽,就是咬住她不放,一次一次撈起小骷髏,像扔鐵餅一樣兜頭向她砸過來。她左躲右閃,覺得自己很像一隻正被人圍追堵截的蟑螂。

  很絕望啊!

  距離白山越來越近了。

  林啾再一次踏著一具小骷髏的肩膀高高躍起,避過巨型骷髏的死亡橫掃。

  餘光掃過白山的方向,林啾突然呼吸一滯,差點直直栽了下去。

  那是一座骨山!

  活動的骨山!

  無數雪白的骷髏自山底爬出來,迎向赤紅的骷髏大軍,與它們轟然撞擊在一起!

  白骨!白骨!

  剛進來時,林啾便踩到過一根白骨!

  赤色的骷髏,又怎麼會有白骨?分明,是那座白山有問題……

  林啾叫苦不迭。

  兩支骷髏軍隊衝擊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致接觸面上的骷髏根本使不出任何招式,一撞之下,便雙雙碎成了滿地骨屑,而在它們後面,雙方的大軍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向這一道絞骨機一般的死線。

  林啾被戰爭的浪潮席捲著,距離死線越來越近!

  那條紅白相交的線,彷彿黑洞一般,將任何接觸到它的物體絞成萬千碎片。

  林啾的小身子骨絕計是招架不住。

  她向後一望,四具巨型骷髏已將退路徹底鎖死。潮水般的小骷髏自它們身下湧出來,無聲嘶吼著撲向前方。此時此刻,林啾想要逆流而上,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眼見,距離死線越來越近。

  彷彿身處瀑布邊緣,被勢不可擋的浪潮挾裹著,即將跌落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站立的地面,開始飛速隆起。

  一具白骨破土而出,林啾恰好站在了它的肩膀上。

  這具白色骷髏與面前四具赤色骷髏大小相當,它拄著地面緩緩站起,林啾被它帶到了半空。她趕緊找了個骨槽蹲進去,穩住身形。

  白色骷髏身軀一震,骨手利落地揚起,從背後抽出一柄巨大的骨刀,握在雙手之間。

  它踏前一步,週身轟然散發出令人心顫的氣勢。

  滿地赤色小骷髏如同受了驚嚇的鼠群一般,呼啦啦向著四周散開。

  那四具巨型赤骷髏也收起了獰笑,像野獸一般微微躬下身,衝著白色骷髏呲牙咧嘴,躍躍欲試。它們緩緩包抄,前後左右,圍住了白色骷髏。

  白色骷髏舉刀撲了上去。

  骷髏們都不懂得防禦躲避,正前方的赤色骷髏瞬間被切成了兩半,上半截骨身「嗚嗡」悶響著,緩緩向地面滑落傾倒。

  而白色骷髏也被身後襲來的另外三具赤色骷髏切成了好幾段。

  它轟然倒下。

  一排排肋骨重重撞擊在地面,為林啾的降落提供了很大的緩衝力,她緊緊抓住一截突起的骨粒,上下顛簸了許久,終於尋了個機會,鬆手,躍下。

  站定之後,心有餘悸。

  四周的小骷髏已被這具傾倒的巨型白骨衝散了,林啾放眼一望,發現自己竟已到了骨山腳下。

  巨型白骨這一摔,居然穿越了死線,將她送到了白骨陣營之中。

  剩餘的三具赤色大骷髏也越過了死線。膝蓋以下的骨頭在撞擊中破碎了,它們跌倒在地,用手骨抓撓著地面,向林啾的方向爬來。

  她抬頭一望,只見白骨山之巔,一把琉璃般通透的紅劍正煥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芒。

  它正是赤色骷髏們的目標,也是白色骷髏守護的對象。

  林啾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向白骨山上攀爬。

  白色骷髏對她視而不見,放任她從它們身邊跑過去,迎面要撞上時,它們還會微微側身避開她。

  骨山十分陡峭,但它整座山體都是白骨堆積而成的,很容易落腳。

  林啾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

  舉目一望,立時頭皮發麻。赤色骷髏實在是太多了,綿綿密密,延伸至天際。

  一具又一具巨型的赤骷髏從地底爬了出來,戰線被迅速推到了骨山腳下。

  白骨在這漫天赤色之間,像是暴風雨之中飄搖的一葉小舟。林啾甚至有種錯覺,整座骨山,都在怨念浪潮的衝擊之下微微晃動。

  便在此時,骨山之巔,琉璃紅劍輕輕一顫。

  嗡——

  一股無形氣浪席捲四野,林啾彷彿又一次聽到了恢宏的戰歌。

  誓死,不退!

  白色碎骨掙扎著,從地面緩緩飄浮起來,重新凝聚成型。

  它們一次一次破碎,又一次一次重新凝聚,一具具新生白骨挺起了脊背,撲殺向無窮無盡的赤色骷髏。

  林啾不再回頭,逕直衝上了山巔。

  骨山之巔,直直插著那把美到了極致的琉璃赤劍。

  近距離看它,林啾更感驚艷,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朝著劍柄伸出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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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還不夠

  手指觸碰到劍柄的剎那,天地之間,彷彿連風也凝滯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重重一握。

  「轟——」

  一股悲傷壯烈的情緒霎時直直撞入她的心房。

  血、火、卷刀的兵器、垂死的戰友、魔族的獠牙、孩童的嚎哭……

  偌大要塞中,仍能站立的修真者,已不足百人!

  雖血肉之軀,卻築就了鋼鐵防線!頭頂密密烏雲和陰風呼嘯,是英靈們的戰歌。

  要塞之下,魔軍如潮。城牆上雖已不足百人,但每一個人身上,卻都承載了無數英魂的寄願和期盼。

  誓死,不退!

  戰到最後,每一具佇立在城頭的英雄屍身,都能令魔族膽寒,止步不前!

  這是……數千年前,烏逆水領導的那一場千歧關保衛戰!

  一瞬間,無數英靈的鐵血意志湧入林啾胸懷,她猝不及防,登時淚如雨下。

  手中琉璃赤劍上,再一次爆發出了無形氣浪。

  風雲色變,赤色怨念彷彿被重拳擊中,小骷髏好像落入了颶風之中,被迅速撕扯破碎,巨型骷髏亦是站立不穩,齊齊伏在地上,衝著山巔發出不甘憤怒的吼叫。

  「烏……孟……俠……」

  林啾從山巔往下望,只覺心神震撼。

  掌中之劍,凝聚了先靈的不屈意志,令她胸懷激盪,而山底綿密的刻毒恨意,竟是直直指向這一代的千歧關守衛者——烏孟俠。

  琉璃赤劍之上,緩緩滑過一抹晶瑩無雙的剔透光芒,像是一滴悲傷的淚。

  林啾感應到一股哀傷從劍上傳來。

  那是一道略有些蒼老的意念,它問她,『我……錯了嗎?』

  『稟承先祖意志,誓死保衛家國,錯了嗎?』

  『不自量力,以為可以像先祖一般,守到援軍到來,錯了嗎?』

  『嚴令禁止任何人後退撤離,以免擾亂軍心,結果害了萬萬性命,錯了嗎?』

  『本該坦然承受冤魂之怨,卻腆顏藏於先祖英靈庇護之下,以致積怨愈深,錯了嗎?』

  『烏孟俠做的這一切,都是錯的嗎?』

  「我不知道。」林啾坦然說著,緩緩將琉璃赤劍從骨山之中抽出來。

  琉璃赤劍隱有抗拒。

  林啾道:「與其問我,問旁人,倒不如問問你自己的心。你只問你自己,當初做決定之時,你是否問心無愧?!」

  瞬間靜默。

  下一秒,一股驚天的氣勢自劍身噴湧而出!

  肉眼清晰可見的衝擊波自劍尖轟然爆開!

  烏孟俠……問心無愧!

  「轟——隆——」

  衝擊波席捲天地,劍下的骨山山巔首當其衝,在氣勢爆發的那一瞬間直接被摧毀。氣浪在腳下爆開,林啾雙手緊緊握著劍,隨著那跌宕起伏的衝擊氣浪一層一層向下墜落,直到整座骨山徹底被摧毀。

  衝擊波繼續向四野推進,但凡接觸到它,所有白骨和赤骨,都在剎那間化為飛灰。

  白骨消逝之處,一縷縷純白的氣息緩緩升騰而起,在半空微微停留,彷彿在與天空和大地微笑道別。

  而那赤骨消逝之處,卻有尖利不甘的咆哮聲直扎神魂。

  林啾心念一動,緊緊握住琉璃赤劍,將那些最後的怨念通通吸入識海,催開了業蓮第七瓣!

  綿密沖天的怨氣匯聚而來,業蓮第七瓣飛速綻放!凝實!

  天地之間的赤色怨念淡了許多,隱隱竟能見到幾分天青。

  林啾輕輕呼了一口氣,小心地抬起琉璃赤劍,放在眼前觀看。

  這是一柄秀劍,劍身只有兩指寬,晶瑩通透,如冰似霜,沁著淡淡的血色。

  劍柄是用相同的材質鑄成的,入手溫涼,像是握著一塊上好的透明軟玉。

  林啾忍不住輕輕佻了下眉梢。

  這劍,是她的了吧?

  劍身微微一動,烏孟俠蒼老的意念傳來。

  『此劍名為紅美人,乃是先祖烏逆水所鑄,此劍天生通靈,久居地下陵,竟凝聚了歷代英靈的意志,自成了這一方劍靈空間。此次我未能成功守住千歧關,身死之時,冥冥中竟被劍意牽引到了此地,也將那萬千怨念帶入了先靈清靜之地……唉……』

  『你既是生魂,能被牽引至此,證明你與紅美人有緣,帶它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吧!年輕人,我祝福你擁有美好前程。』

  林啾默默握住劍柄,道:「老人家,你也無需掛懷。你與先祖做的事是一樣的,他既是英雄,那你也無需妄自菲薄。我既收了這份厚禮,定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你且安心在天上看著吧!」

  劍身流淌過一滴晶瑩的水波。

  一縷白氣蒸騰而上,追上了半空中一眾英靈,緩緩化入亡者安息之地。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微瞇起雙眼,望向遠方。

  事情還沒完。

  果然,這天地之間殘餘的赤色怨念開始向著一處匯聚。

  林啾瞳仁緊縮,將劍立在身前。

  這柄劍與歷代英靈相伴數千年,凝聚了無數浩然之氣,最克魑魅魍魎。

  林啾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

  烏孟俠這一仗與數千年前烏逆水那一仗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死守千歧關,戰至山窮水盡。

  只不過烏逆水等來了援軍,而烏孟俠則被王氏放了鴿子。

  要怪,也不該怪烏孟俠。

  林啾相信,那些守衛千歧關的將士們在戰死之時,必然和先烈一樣,都是英勇無畏,慷慨赴死的。

  不該有這樣刻毒兇惡的怨氣。

  這其中,必有古怪。

  林啾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把劍舞動起來感覺十分奇異,硬要形容的話,林啾覺得它好像是用水做的,她的每一絲力量都能夠精準地傳遞到劍身的每一處,而它也會實時向她反饋一切最細小綿密的感觸,頗有種心心相通之意。

  赤色流光在琉璃般的劍身內流淌,林啾將它挑至劍尖時,整個劍身便通透如水,唯劍尖噙著一抹血色。

  這是英雄血的顏色。

  劍尖每過一處,空氣中的赤色怨念便像是落到通紅熾鐵上的泡沫一般,「滋」一聲蒸騰殆盡。

  林啾足尖輕輕點踏著大地,單手握劍,輕盈地向著怨念聚集的地方掠去。

  築基之身雖然還算不上步入仙門,但奔跑起來時,大步一躍,已能輕鬆躍出五米有餘。短暫的騰飛感覺讓林啾心潮澎湃,自己能飛的感覺,要比被人帶著飛暢快得多了。

  劍在手中,非伸沒有半絲累贅,反倒隱隱給了她一些推力,她順著長劍破風之勢,調整呼吸和動作,與劍更加契合。

  紅劍在身旁蕩過,林啾借力一躍,竟足足飄出了十來米遠!

  怨念聚集之地,已近在眼前。

  紅霧氤氳,擰曲猙獰,一具仰頭望不到頂的赤色骷髏,緩緩成型!

  林啾急忙雙手握劍,立在胸前,劍上蕩出浩然清波,將前方裹來的怨念之霧盡數驅散吞噬。業蓮第八瓣,輕輕地顫動,隱有開啟之兆。

  眼見盼了數日的目標即將達成,再佛的人也無法淡定了,林啾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雙手激動得微微發麻。

  勝利的果實近在咫尺,彷彿唾手可得!

  林啾急急掠出三個大步,飄至這還未徹底成型的巨骷髏腳下,雙手握劍,平抬於眉眼之間,直直斬向它的腳踝。

  「滋——」

  劍身與骨骼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怪聲。

  林啾感覺到劍身傳來了阻力,當即不假思索,將丹田經脈之中的靈氣盡數灌注給了手中的劍,同時催動識海業蓮,以自身為載體,將這二者緊密相連。

  一瞬間,吸力自識海奔湧而出,透過玲瓏剔透的劍身,逕直降落在了這一眼望不到頂的巨骷髏之上。

  「吼——」

  遙遠高空,傳來了模糊不清的咆哮。巨骷髏猛地提起了腿,瞬間將林啾帶到了半空。

  林啾只覺身體一輕,距離大地越來越遠。

  撤離已經來不及了,她雙手握緊劍柄,將劍身送得更深,死死卡在巨骷髏的骨縫中,拚命吸取這具骷髏之中蘊藏的滔天怨念。

  天空和大地已恢復了它們的原色,劍靈空間之中,所有怨念都已凝聚在這頭巨骷髏上。

  巨骷髏將骨腿提到半空,微微一頓之後,轟然向著地面踏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像是坐在失控墜落的電梯中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地越來越近。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時,虛空之中,再一次迴盪起了氣勢恢宏的戰歌。

  無數透明的光點飛速聚來,像雪花一般,一片一片,貼在了巨骷髏的表面。

  它的動作逐漸僵硬。

  林啾略微緩過一口氣,把糊了滿臉的亂髮草草往後一撩,翻身踏到巨骷髏的足背上,雙手握劍,重重向下一插!

  業蓮、赤劍、林啾,三者心意相通,浩然清氣滌蕩四方,怨念如同夏日的冰雹一般,在烈日之下飛快地消融。

  只是,還不夠。

  雖然有萬千英靈相助,怨念也在業蓮與赤劍的合力下迅速被消解,但這只骷髏巨足餘力仍未完全消除,它帶著林啾,義無返顧地砸向地面。

  「差一點……差一點……」林啾感到一陣無力。

  她的修為太低了,根本無法發揮出業蓮和赤劍的真正威力來。

  便在她做好了準備,打算跳車摔個七葷八素之時,額心忽然一涼,耳畔彷彿拂過一陣風。

  魏涼清冷低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要收利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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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39:53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驚蓮破

  乍然聽到魏涼的聲音,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利息?什麼利息?

  直覺就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此刻容不得她拒絕,額心驀地流入一股冰冷強大的力量,林啾渾身一顫,頓時神清氣爽。

  她不禁有些納悶,因為靈氣是不能大量輸送給旁人的,魏涼給她的,是什麼?

  但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憑著直覺,將這股力量引入赤劍之中。

  一瞬間的絕對寂靜之後,赤劍之上,忽然紅芒大熾!

  琉璃般的色澤有如實質,自劍身起,轟然席捲向四面八方。

  身處風暴正中心的林啾不禁微微抽了一口涼氣,雙手死死握住劍柄,只覺一陣陣細密恐怖的力量感在掌下咆哮,颶風掀起了她的長髮,衣擺飄飛,在身後獵獵作響。

  巨骷髏就像是烈陽之下的霜雪一般,迅速融化消失。

  怨念順著劍尖,淌向識海。

  一成……二成……三成……五成……八成……九成……

  林啾壓抑住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那股龐大的力量,先行破壞了巨骷髏的另外那條腿。

  巨骷髏向著另一側傾倒,林啾下墜之勢驟減。她閉上眼睛,頗有心機地控制著赤劍下的力量,一點一點爆掉巨骷髏的肩骨和肋骨,將這具如大廈傾倒般摔落的骷髏調整成了美人緩緩倚榻而臥的姿勢。

  平穩落地時,一眼望不到的邊際的巨骷髏,已在赤劍之下消失殆盡。

  林啾正要睜眼,忽然感覺到一股驚心動魄的殺意自身後襲來。

  她只來得及反手將赤劍倒背在身後,便聽到一聲轟鳴緊貼著身體爆開!

  胸腔一悶,喉頭一甜。

  劍身重重撞擊在後背上,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往前栽出了十來米遠!

  若不是這劍上還繚繞著來自魏涼的那股強大力量的話,這一擊,恐怕能將林啾當場撕成碎片。

  落地時,她強忍著肺腑間的劇痛,打了個滾卸去了衝擊力,然後單手拄地,望向攻擊襲來的地方。

  那裡站了一個紅衣女人。

  披頭散髮,面色慘白,唇紅如血,眼圈烏黑,指甲青綠。

  臉頰上,還貼著一枚桃形的花鈿。

  活脫脫便是恐怖片中的女鬼形象。

  林啾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然後「嚶」一聲舉起了手中赤劍,劍尖直指女人。

  「膽敢……壞我……大事……我……部署……多年……」紅衣女人一開口,便有黑色的血液自唇角滑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親,你是靠丑來嚇人的嗎。」

  紅衣女人微微一愣,旋即呲起了獠牙,一雙眼睛瞬間充血,眼珠與眼白都消失了,兩個眼洞中只剩下血一般的顏色。

  她舉起利爪,撲向林啾。

  差一點……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林啾這一次並沒有呼喚魏涼,她的頭皮麻得像是爬滿了電流,脊骨微微顫抖,唇與齒無法合攏,像是驚懼到極點,又像是興奮得幾乎按捺不住。

  紅衣女人瞬息即至。

  林啾不敢與她硬拚,長劍遠遠抵住紅衣女人青綠的長指甲,輕輕一擋,身體迅速滑向另一邊,向著遠處奔逃。

  她一邊喊,一邊大聲叫囂:「我今日不單要壞了你的事,還要送你回爐重造!你且安心,來世無論長成什麼樣,都會比如今好些——反正已經不能更醜了!」

  紅衣女人眼珠暴凸,兩行黑色血淚血眼眶中滾落下來,一雙利爪揮舞得更加凌厲。

  「活……撕……了……你……」

  林啾修為畢竟只是築基中期,雖有赤劍加持,也跑不了多快。

  幾個呼吸之間,紅衣女人的長指甲就快要觸到她的後心了。

  「殺……了……你……殺……」

  紅衣女人的聲音沙啞破碎,一口口黑血噴吐出來。

  就在尖利長甲堪堪勾住林啾衣裳之時,林啾的腳步忽然猛地一頓。

  她急速回身,一雙烏湛湛的眼睛中,閃爍著紅衣女人看不懂的光芒!

  長劍往身邊一蕩,化成一縷赤色流光收入林啾的身體中,她展開雙臂,大開空門!

  紅衣女人不禁愣了下,然後呲開滿嘴尖牙,右手猛地掏向林啾的心窩。

  「驚——」林啾美麗的唇角勾起一抹殺意凜然的笑。

  八片蓮瓣急遽開合,業蓮以一種林啾從未見過的妖嬈姿態收攏蓮瓣,然後轟然綻放!

  暗金色的力量洶湧澎湃,自識海傾瀉而出,直入胸間。

  林啾雙手在身前一合,如蓮花一般輕輕一翻,動作優雅,如同輕歌曼舞。

  「蓮——」

  紅衣女人的利爪幾乎碰到了林啾瓷白的雙手。

  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忽然映出一朵暗金色的蓮。

  它介於虛與實之間,像是夢幻泡影般,彷彿一觸即碎。就連這神智已然不怎麼清醒的紅衣女人,也被暗金色業蓮的風姿攫住了心神。

  她呆滯地用尖利的指甲碰了碰蓮瓣,它並沒有如同想像中一般破碎,而是像一團緻密的、堅不可摧的、難以形容的金鐵。

  「破!」林啾驟然吐完了最後一個字。

  只見暗金色的蓮上,綻出萬丈光華。它至純、至美、至強,不容抗拒。無數似真似幻的蓮瓣翩躚起舞,如漩渦,如刃舞,如月華鋪灑。

  紅衣女人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這一團烈焰般的暗金色席捲入內,瘋狂地撕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蓮瓣如刀一般,將她徹底切成了碎片。

  萬劫不復。

  「不——」她發出了驚恐至極的聲音,「我不要死!我還要和祭淵大人——」

  暗色流光散向四方,紅衣女人灰飛煙滅。

  林啾撅起嘴唇,吹了口氣。

  最後一縷不甘的飛灰,在她臉龐前化為虛無。

  多虧了這紅衣女人貼在臉頰上的花鈿,讓林啾第一時間找到了她的弱點——臭美。於是她逮著紅衣女人的弱點一頓嘲諷,成功收集到了最後一點點惡意,開啟了業蓮第八瓣,得到了殺招,驚蓮破。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

  林啾知道自己成功淨化了怨念,即將離開此處了。

  平復了胸中的激盪之後,極致的虛弱感自識海傳來。林啾用意念掃了掃業蓮,心中忽然大叫不妙!

  八片蓮瓣,正在緩緩合攏。

  林啾有過一次經驗,知道蓮瓣合攏意味著什麼。

  若是不能為它提供足夠的靈氣的話,它能把她活活抽成人干!

  「放個大招怎麼還有副作用啊!」林啾悲憤得不能自已。

  眼前驀地一花。

  還沒來得及看清週遭的景象,便先聽到了一聲驚喜的嬌呼:「亡靈之怨消失了!」

  林啾緩了緩,見魏涼好整以暇,正把點在自己額心的手指收回去。

  她急忙一把攥住他,急道:「快,我要靈氣!」

  柳清音一掠而至,一張俏臉上佈滿了紅霞,語氣比林啾還要著急:「師尊!請助我吸收靈草!」

  林啾的心驀地一沉。

  她眨了眨眼,望向柳清音。

  只見她滿面春色,雙頰通紅。

  林啾小小地吃了一驚,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男主和女主逮到機會,必然是要好好發展一波感情線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此刻她最擔心的只有聚靈姝。

  業蓮正在閉合,若是魏涼把聚靈姝給了柳清音的話,她一時之間,又上哪裡去尋找那麼多靈氣來供給業蓮?

  柳清音已急不可耐地將手伸向聚靈姝陽種,俏面上滿是春風般的笑意:「只要吸收了它,便能治我寒症,亦能解了媚霧!原來師尊已經知曉亡靈之怨頃刻就能解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魏涼會不會有別的打算。這個師尊對自己向來是盡心竭力,雖然表面上又冷又硬,但心腸最是熱乎了。他暗暗留意聚靈姝陽種已有多年,今日終於成功拿到了它,他不可能不給自己。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方纔他故意說什麼「清心寡慾」,倒更像是故意戲弄自己。

  「師尊真壞!」柳清音忍不住低低地嗔了一聲。

  林啾在旁邊聽著,又是吃了一驚——她只離開了這麼一小會兒,這裡究竟是發生了多少事?!連媚霧這種強勢推動劇情發展狗血神器都來了?!

  就在柳清音的如蔥玉指即將觸到聚靈姝陽種之時,魏涼漫不經心地動了動袖子,便見那株靈草輕輕巧巧地從柳清音指尖滑過,飄到了魏涼掌心裡。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別的了,她緊了緊攥在魏涼腕上的手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我要。」

  她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次:「我要。」

  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

  此刻,她與書中的惡毒女配又有什麼區別呢?明知道男主心中只有女主,明知道強求只會讓自己更可笑,但卻……只能強求!

  形勢逼人,身不由己。

  沒有靈氣的話,她可能就要死在這裡了。

  可是……與女主正面相爭,是多麼不自量力,多麼可笑啊。

  那層堅硬的,佛系的外殼,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忽然緩緩融化傾塌。

  她的眼睛裡浮起了一絲茫然。

  業蓮,即將閉合!

  魏涼垂眸望著她,一時竟是愣怔了。

  只見這個小人兒雙眼泛起瑩亮的波光,分明該是撒嬌的時候,她卻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有些絕望。好看的櫻唇緊緊抿在一起,細細小小的手指在無意識地發力,深深嵌進了他的腕骨。

  她這是怎麼了?

  魏涼喉結輕輕一動。

  他安撫地拍了拍林啾的手背。

  柳清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這空曠的地下陵中,顯得略有幾分尖利。

  「林秋!」柳清音又好笑又好氣,「你大約到今日還不明白自己是什麼身份吧!你當真以為死乞白賴嫁進來,便是師尊真正的妻子了麼!你可知道,修真之人,根本不受世俗姻緣的束縛!用凡人之禮迎娶你,只不過是權宜之策罷了!修真之人但凡兩心相許,是要結為生死道侶,同生共死的!你以為結個假親,便是我們的師娘麼?做夢!」

  此刻她中了毒,本就有些不理智,話匣子一開,便收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個笑話?你有哪一點能配得上他嗎?林秋,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林啾很清楚她說的都是實話,畢竟書裡白紙黑字就是這麼寫的。

  柳清音的聲音彷彿成了背景音樂,林啾左耳進,右耳出,無法爭辯,只靜靜地看著魏涼。

  「你答應我的。」林啾聽到自己的聲音和理由單薄又蒼白。

  可她也只有這唯一一個理由了。

  魏涼垂目看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彷彿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幾分寵溺。

  他的唇角微微一動,正要說什麼,卻被柳清音打斷了。

  柳清音的聲音滿是嘲諷:「師尊為我尋找這陽種,已有數年不止!你真以為撒嬌賣癡幾句,師尊便會事事容你麼!人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師尊礙於身份什麼也不說,你當真便以為他不煩你麼?我與師尊百年情份,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插足進來的?!」

  魏涼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暗沉殺意。

  林啾陡然一驚,微微張大了眼睛。

  卻見魏涼那精緻的薄唇輕輕一扯,臉上浮起一抹笑意:「是我疏忽了,待你成丹,我們便結為道侶。」

  林啾:「……」

  柳清音:「……師尊!」

  魏涼重重一拂袖,柳清音站立不穩,連連倒退,踉蹌退至石壁底下,跌坐在地上。

  只聽魏涼冰冷的聲音遠遠傳來:「心不靜,就不必起來了。」

  柳清音驚痛交加,只覺一腔熱血都衝上了腦門,失聲叫道:「師尊!我中了毒啊!你明明能幫我,為何不幫!」

  魏涼唇角微彎,臉上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你分明能避,為何不避?」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說話了。

  那媚霧,她的確是可以避開的,只是……只是……

  原來,他早已看穿。原來,他是真的郎心似鐵。

  一股股寒流在身體裡湧動,那媚霧引發的熱浪迅速消退。

  心喪如死,也不過如此了……

  魏涼偏過頭,好笑地看著林啾,道:「鬆手。」

  林啾重重一怔,急忙放開了他的手腕。

  魏涼輕輕「嘶」了一聲,假模假樣揉了下,聲音壓得極低,耳語一般說道:「你要,我怎能不給。」

  林啾:「那就快點。」

  魏涼覺察到了不對勁。若是平時,他這樣逗她的話,她那透明的耳朵尖已該微微泛紅了。然而此刻,她的小臉依舊蒼白,黑湛湛的眼睛裡氤氳著幾分化不去的絕望,彷彿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相信他會把聚靈姝給她。

  魏涼不再耽擱,眼神微冷,手一召,從乾坤袋中取出那株來自王氏宗家的聚靈姝陰種。

  幽冷的白光與熾熱的橙光交相輝映,魏涼捏了兩個簡單的法訣,兩株聚靈姝便像蛇一樣相互糾纏,光芒迅速融合。

  他的手輕輕一翻,那團融成了淺乳色的,看起來溫暖無比的光芒便從靈草上剝離出來,兩株聚靈姝瞬息之間變成了乾枯的茅草,被他輕輕拂開。

  林啾緊張地等待著。

  業蓮就要閉合。五……四……三……二……

  魏涼的手很大,但形狀非常漂亮。

  大手托著那團暖光,逕直貼在了她的丹田外。

  一!

  吸力噴湧而至,與此同時,丹田瞬間充盈!

  魏涼道:「千年靈力,全部化去少說也要百日,有我相助,十日內便能……」

  唇角輕輕一抽,劍君面露愕然。

  林啾的吸收速度簡直不要太快!

  陰陽雙姝的千年靈力,眨眼功夫便化去了七八成。

  再一眨眼,全沒了。

  其實業蓮並不需要那麼多靈氣,只不過林啾慫了,所以一股腦兒把所有的靈氣都送到了識海保命。

  等到業蓮的八片花瓣都穩定下來,像是吸足了水分一般微微地顫動時,她終於鬆了一大口氣,脫力地倚在了魏涼的手臂上,慢慢盤點剩餘的靈氣。

  驚蓮破大約吸去了聚靈雙姝十分之一的靈氣,也就是百年。

  所以,她還可以放九次大招!

  林啾是個有陽光就燦爛的性子,這麼一想,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不對,還得結丹。

  結丹之後有個好處,便是靈氣可以外放。

  若是進入劍靈空間的時候她已經結丹,就不用那麼狼狽地和骷髏們肉搏了,只要能夠維持體內靈氣收支平衡,就能輕輕鬆鬆把它們一隻接一隻全部收割掉。而且,離敵人大老遠就可以施放靈氣試探對方的實力,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在這個處處充滿危機的修真世界,遠程的存活率肯定是要大大優於近戰的!

  結丹,需要道行三百年。

  林啾心下一定,果斷盤膝坐下,從識海中劃拉了三分之一團靈氣雲出來,灌入百會。

  魏涼探究地看著她。

  距離這麼近,林啾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去理會他怎麼想,自顧自便按著他上次教她的方法,催動這三百年靈氣運行週身。

  若他一定要問,她便給他講一講何為「薛定諤的靈氣」。

  魏涼並沒有發問,他抬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她的額心。

  他的手很涼,觸感像玉。

  林啾的思緒忍不住微微一歪——不知這個人當真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時候,身上溫度是冷是熱?想到了這個,立刻想到結丹之後恐怕要被吃個一乾二淨,又想到那玉心經的特殊效果……

  她頓時渾身都不好了。

  魏涼彷彿心有所感,忽地輕笑出聲。

  那聲線,清冷低沉又繾綣。

  林啾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定神。

  魏涼渡了一絲清冷的靈氣進入她的經脈,引導她結丹。他是個很好的老師,對靈氣的掌握爐火純青,被他帶著,林啾忽然覺得自己可以躺贏了。

  結丹很順利。

  地下無歲月,等到林啾丹田內懸起一粒瑩潤溫暖的金丹時,柳清音也將體內的媚霧清理完畢了,她的神色十分平靜,與這幾日裡頻頻失態的樣子判若兩人。

  倒是有了幾分書中的風采。

  這一路,柳清音再也沒出任何夭蛾子。她極擅長與人配合,魏涼劍影鋪灑時,一輪輪輔月隨之爆開,很順利就從側翼殺出了千歧關。

  路途中,她幾次力竭,均是暗自咬牙撐了下來,一聲也沒吭過。

  被魏涼摟在懷裡看風景的林啾不禁也有些同情這位女主的遭遇。

  虐,真心是虐!

  三個人很快就到了雲水謠,柳清音一言不發便降落下去,清理了湖畔的魔族之後,撩起清涼的湖水,沾了沾面頰。

  起身時,她隨手發出幾道劍芒,把附近的魚和蟲都殺了個一乾二淨,又將劍鋒指向不遠處蹲在樹枝上的一對鳥兒。雌鳥滾圓,雄鳥瘦挑,它們正在替對方梳毛。

  林啾不禁輕輕吸了口涼氣——大事不好,女主怕是要黑化了!這麼可愛的鳥兒她也下得去手?!

  「你住手!」林啾喊道。

  柳清音對上林啾的視線,淡聲解釋道:「魔族修意,死後會暫時附身在週遭的活物之上,雖無甚害處,但此等邪魔外道,便不該多活一日!」

  經她一提,林啾倒是想起來了,書中確實提到過這件事,但魔族最後的殘意並不能影響被附身的人或動物,幾日之後便自然散去了,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會特意去殺了這些完全無辜的活物。

  柳清音這便是在洩憤了。

  林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魔主死時,週遭根本沒有任何活物,那他豈不是要附身魏涼?你若要趕盡殺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欺師滅祖。」

  柳清音被噎了下,辯道:「即便是魔主,殘意也無法影響師尊分毫。」

  「所以就別殺那對小鳥了。」林啾誠摯地說道,「殘意既然無法造成任何影響,那這些生靈何其無辜?」

  「好。」柳清音垂眸,半晌,她忽然抬起眼睛定定望著魏涼,眸中又燃起了一絲細微的火光,她問道:「師尊可知,若是魔主殘意的話,可留存幾日?」

  魏涼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聲音清冷平靜:「四十九日。」

  柳清音點了點頭,御劍,掠向遠方。

  林啾心中輕輕跳了下,莫非,柳清音認為魏涼的改變,是受了魔主殘意的影響嗎?

  她不禁偷偷打量了魏涼一眼。

  魏涼依舊面無表情,他御劍而起,帶著她,穿過數千里大地,逕直回到了萬劍歸宗的主峰。

  婚房中,大紅布幔還未撤去。

  魏涼反手闔上門,高大的影子沉沉罩住林啾,視線低垂,聲音微啞。

  「夫人路途勞累,該就寢了。」

  林啾的小心臟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這一次,她的感覺與頭一回花燭夜時有了些微妙的差別。

  雖然不知道魏涼究竟是鬼上身還是吃錯藥,但這幾日,他待她的好,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她如今也結了丹,魏涼再沒有任何放過她的理由。

  他躬下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床榻,根本不容抗拒。

  林啾很快就陷進了柔軟的被褥中。

  「我可以說不行嗎?」她抬起手,抵住沉沉壓下的身軀。

  魏涼輕笑出聲:「遲了。」

  他的拇指緩緩劃過她的額頭,拂開落到臉頰上的一縷長髮,停在了她的唇角。

  正當林啾以為他還會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忽然垂頭就吻。

  林啾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正想反抗,忽然感覺到經脈之中襲來一股怪異感,身體頓時失去了全部力氣。

  玉心經!雖然她已結了丹,但玉心經仍然影響著她。

  魏涼的嘴唇和呼吸開始帶上些許溫度,幽暗冷香更加濃郁,林啾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他那清冷的音色中染上了沙啞,他低笑著,說道,「本該先與你結為道侶……不過……今日實在不願放過你了……我的夫人……」

  另一隻手開始動她的衣裳。

  她剛要進行一點無力的抵抗,他便用加重的動作警告了一番。

  林啾不敢再動了,她不敢想像他若是叩開了她緊咬的牙關之後將是怎樣的情景。更不敢想像之後……

  但這一切,就要發生了!

  現在,眼下!

  「篤、篤篤。」

  林啾心頭一跳——怕是柳清音又來救場了!

  魏涼不為所動。

  「師尊,」慕容春的聲音四平八穩地響起來,「大師兄捕獲了斗龍,等候師尊發落。」

  魏涼呼吸一滯,動作一頓,緩緩起身,應道:「知道了。」

  斗龍是魔主生前養在身邊的魔寵,根據書中情節,魔主伏誅之後它很快就被萬劍歸宗捕獲了。魏涼本要殺它,但柳清音見這魔寵十分可愛,心生不忍,便替它求了個情,抹除神智之後長久地帶在身邊。

  雖被抹殺了神智,但斗龍的實力差不多仍相當於元嬰後期的修士,柳清音進入荒川秘境時,便是帶著斗龍,多了一重保障。

  魏涼起身之後,林啾仍癱了片刻。

  他眸中帶笑,半拖半抱把她捉了起來,替她理好衣裳。

  「讓夫人失望了。下次定要帶你去一個絕對無人打擾的地方。」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他。她不失望,一丁點都不失望!

  兩個人掠過木架橋,來到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走到洞府正中,只見秦雲奚、顧飛、慕容春和柳清音四人都在,旁邊還聚了好幾個心腹弟子,正對著一隻伏在地上的凶獸指指點點。

  見到魏涼進來,眾弟子齊齊俯首施禮。

  「師尊。」「劍君。」

  凶獸斗龍被四把寒劍釘住了四肢,狼狽地趴在地上,狀似板鴨,身上裹滿了泥和血,一道道猙獰劍痕縱橫交錯,右腿骨被斬斷了一半,骨縫間夾了幾根細細長長的茅草,看著都替它疼得慌。

  它並沒有半點哀求的意思,呲著牙,一雙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秦雲奚,喉嚨裡不斷發出低沉的咆哮。無論怎麼看,斗龍和「可愛」這兩個字都沾不到半點邊。

  柳清音站在一旁,眸色淡淡,並沒有半點要替斗龍求情的意思。

  秦雲奚收起手中長劍,走向魏涼,端端正正施了一禮:「弟子已將這畜牲擒來,請師尊發落。」

  林啾早就對這個大師兄十分上心,她凝神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垂眸之時,眼底彷彿閃過一道晦暗精芒。

  魏涼眼皮不動,聲線清冷:「殺掉便是了,帶回來做什麼。」

  秦雲奚瘦削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動:「畢竟是曾經與魔主寸步不離的魔寵,弟子不好擅作主張。」

  魏涼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轉身便要走。

  秦雲奚雙眉之間蹙起一個小小的「川」字,清了清嗓子,又道:「還有一事想要稟告,弟子偶遇王衛之,他告訴弟子,說是大遇洲南部,荒川秘境不日便將出世,他欲與萬劍歸宗合作。」

  魏涼輕輕佻了下眉:「王衛之。」

  林啾心頭一動。王衛之便是王氏那位少年天驕,正是他獨闖魔族領地,發現了隱藏極深的荒川秘境。秘境開啟之後,他當機立斷,自廢修為至元嬰大圓滿,進入秘境一探究竟。

  本來是典型的男頻精英流男主的路數,只可惜他遇上了女主柳清音,最終棋輸一著,功敗垂成。離開秘境之後,此人對柳清音朝思暮想,設計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散盡千金,力抗魔族,只為求美人一笑。每一次柳清音與魏涼鬧了彆扭傷心難過時,王衛之總會及時出現在她身邊,陪她買醉,逗她開懷。這個男人長得極帥,人又傲嬌,除柳清音之外根本不多看旁人一眼,算得上是教科書式的深情男二了。

  不過按照書中劇情,這個時期的王衛之可沒有半點要與萬劍歸宗合作的意思,那個男人桀驁得很,向來獨來獨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睛裡。直到離開秘境愛上柳清音之後,他才從一頭孤狼變成了她的小狼狗。

  所以……王衛之現在就提出要與萬劍歸宗合作?有問題。

  林啾不動聲色,繼續暗中觀察秦雲奚。

  秦雲奚垂首道:「是,王衛之欲與我們合作。此人年少桀驁,與魔族一戰中傾盡了全力,算是王氏那只染缸之中唯一的清流。這一次他只身前往魔族領域,便是不忿王氏那臨陣脫逃的不義之舉,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不料陰差陰錯,讓他找到了荒川秘境。」

  魏涼輕笑出聲,「你信他。」

  「是,」秦雲奚毫不遲疑,「弟子已答應了王衛之,還望師尊准許弟子前往秘境一探究竟。」

  魏涼頷首:「可。」

  秦雲奚眸光微微一閃:「弟子想帶七師妹一同前往。」

  魏涼總算是抬起眼皮,用正眼瞧了瞧他:「嗯。」

  林啾站在一旁,莫名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滿滿都是刀光劍影,有心去捕捉,卻又像是雁過了無痕。

  她看了看始終默默無語的柳清音,只見這個女主面色略有些憔悴,神情冷淡,聽聞秦雲奚要帶她前往荒川秘境,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反應。

  「那……」秦雲奚手一晃,召出了寒劍,「弟子斬殺斗龍之後,即刻出發。」

  「可。」魏涼面無表情,輕輕攏住林啾的肩膀,帶她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啾忽然笑著逃離了他的魔掌,上前摁住秦雲奚的劍。

  「嗯?」秦雲奚長目微垂,探究地望著她。

  遙遙站在另一邊的柳清音也抬起美眸,釘在林啾身上。

  林啾道:「我覺得這斗龍長得十分可愛,不如留下來給我玩吧。」

  秦雲奚瞳仁驟縮,手中的劍不自覺一震,發出了突兀的「錚」聲。

  他難以置信地啟唇:「你說什麼?」

  林啾眨了眨眼,無辜地偏頭看著他:「有什麼不對嗎?」

  秦雲奚眉間「川」字愈深,魏涼也不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將她小小的身體整個罩了進去,他垂目望著她,眼神又涼又沉。

  「想要鬥龍?」魏涼的嗓音帶著一絲暗啞。

  面對他的時候,林啾總是有一點點虛,她輕輕點了下頭。

  魏涼忽地笑了,雖然是個極淺極淡、轉瞬即逝的笑容,卻頗有些意味深長。

  他道:「那便抹殺了神智,給你做寵。」

  秦雲奚在一旁聽著,眸光重重一閃,兩片薄削的唇慢慢抿了起來,握劍的手背上突出一道青筋。

  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落在了林啾的眼中,她不動聲色,道:「別。」

  「嗯?」魏涼挑眉,「這畜生凶得很,不會馴順的。」

  秦雲奚也說道:「抹殺神智之後,它仍有很強的實力,可做戰鬥靈寵。」

  林啾搖搖頭:「士可殺不可辱,若要閹它,倒不如乾脆一劍殺了。」

  秦雲奚不禁失笑:「抹殺神智並非閹割。」

  「在我看來沒有區別。」林啾道,「一個是閹割身體,一個是閹割神魂。」

  魏涼扶額,嘴角輕輕一抽,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聲音低沉冷冽:「依你。」

  說罷,他衣袖輕翻,帶著林啾與斗龍離開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一炷香之後,小牛犢大小的斗龍被魏涼扔在了新房中,他悠悠哉哉往床榻上一倚,抬抬右手,示意林啾可以開始照顧這只「可愛的寵物」了。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這頭凶獸。

  書裡明明說,斗龍是只大型毛茸茸,擼起來非常治癒。可面前這傢伙倒好,身上大塊大塊禿著,結滿了醜陋的血痂,僅有的幾綹毛毛都裹滿了泥和血,身上都是傷,根本無從下手。

  哪裡出了問題?

  秦雲奚。

  書中,秦雲奚早就死了,所以斗龍並不是他帶回來的,應當是二師兄顧飛,或者四師兄慕容春。

  那二人能夠毫髮無傷地將斗龍擒回來,秦雲奚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是故意把斗龍折磨成這副鬼樣子的。

  他想試探魏涼的反應。

  林啾心頭一跳。

  她望向魏涼,千頭萬緒堵在胸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身側,忽然「嗡」一聲,移來了一隻磨盤大小的腦袋。

  林啾偏頭一望,只見這凶獸把頭拱到了她的胳膊上,正衝著她笑。

  笑?!

  林啾呆滯地眨了眨眼睛。

  仔細一看,卻是這凶獸天然長了一張巨嘴,兩邊嘴角往上吊,幾乎吊到了眼角下面,乍一看,便是一張又憨又諂媚的笑臉。它巨嘴一張,幾乎把林啾整根胳膊都銜了進去。

  「嘶——」林啾寒毛倒豎,一動也不敢動。

  「它喜歡你。」魏涼懶洋洋地說。

  林啾重重一怔。她之所以救下斗龍,是因為她知道怎麼對付它。這傢伙有兩個弱點,一個是耳朵根下面埋著一小塊癢肉,一撓它就遭不住,只要連續撓它個一年半載,它就徹底老實了。另一個弱點是,它瘋狂迷戀一種名叫「跳跳蜂」的靈草,為了吃上一口,它可以連命都不要。書中,魏涼抹殺了斗龍神智之後,柳清音花費了好多功夫才拿住了它的軟肋,將它徹底馴服。

  林啾倒是沒指望著馴服它,她就想著把它帶回來拴在屋子外面看家,每天投其所好,採些跳跳蜂來投餵它,養久了多多少少總能有那麼一點點感情。這樣的話,日後若是再有人上門來找事,她就可以放狗咬人了。

  想想還是挺有安全感的。

  沒想到的是,魏涼居然說這凶獸喜歡她?

  「喜歡我?因為我救了它?這傢伙通人性的嗎?」林啾小心地把自己的細胳膊從斗龍嘴裡抽出來。

  斗龍用髒兮兮的大腦袋重重拱了她一下。

  林啾小心地退開幾步,把斗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它生了一個巨大的腦袋,頭頂立著兩根矮角,角下是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鼻子又塌又扁,一張巨大的肉嘴,嘴角上翹。五短四肢,趴在地上像板鴨,站起來看不見腰身,圓滾滾的身體上面頂一顆大頭,乍一看就像一根肥豆芽。

  斗龍很怕魏涼,它始終藏在林啾的身後,時不時偷偷探出眼睛打量魏涼一下,那眼神虛得沒邊了。

  魏涼廣袖微動,從床榻上起身。

  斗龍頓時哆嗦一下,努力把巨大的身子整個縮在林啾身後,發出了細細的嗚咽聲。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魏涼是什麼洪水猛獸,而自己則是斗龍攥住的救命稻草。

  講道理,她想要的是看門惡犬,不是嚶嚶怪!

  不過……這傢伙既然怕魏涼怕進了骨髓裡,說不定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帶著它去闖一闖荒川秘境?

  「它現在實力如何?」林啾問道。

  「化神初。」

  林啾不禁有些遺憾。看來得抹殺神智,才能將它的實力降至元嬰。

  「你想帶它去秘境?」魏涼彷彿懂讀心術一般,逕直道破了林啾的心思。

  他輕笑出聲,「不必。有我在,你不需要考慮那些。」

  林啾雖知不妥,但在他面前實在是懶得兜圈子,便道:「萬一那荒川出於某種目的,在秘境中設下禁制,限制了進入者的修為呢?」

  魏涼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他輕倚著榻,似笑非笑道:「就沒有我破不了的禁制。」

  林啾忽然愣怔了一瞬。

  此刻的魏涼,寬袍廣袖,斜斜倚著床榻,眉目清冷,氣質卻頗有些慵懶矜貴,像個魏晉風流士子。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無論怎樣看,都挑不出一絲瑕疵,但這個人身上更亮眼的卻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後,面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出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氣度。

  這樣的男人,當真很難找出第二個了。

  魏涼眉梢微微一挑,長衫滑過床沿,身影沉沉逼近。

  「該動身了。」他道,「事後,連本帶利,一起向你討還。」

  林啾忽然打了個哆嗦。

  「斗龍怎麼辦?」她有些不自在,後退半步,和可憐兮兮的斗龍抱團取暖。

  魏涼踏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摁在了斗龍的大腦袋上,斗龍瑟瑟發抖,連堅硬的雙角都撇到了腦袋後面,活脫脫演繹了什麼叫做俯首帖耳。

  斗龍的軀體迅速縮小,眨眼功夫,它便縮成了一隻可以抓在手裡的小奶狗。

  魏涼拎著它後脖頸上的皮毛,把它扔到了林啾懷裡:「喜歡便帶著。」

  林啾:「……」又髒又臭,滿身傷痕和乾涸的血漬,真心是喜歡不起來。

  魏涼十分體貼,帶著林啾先去了百藥峰,把斗龍扔進整個宗門最費錢的珍藥池中泡了個藥浴,拎出來時,身上的外傷幾乎全部癒合了,禿掉的地方微微泛紅,隱隱有茸毛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

  最要緊的是,它不髒也不臭了。

  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毛沒長齊的小奶狗。

  林啾心滿意足,離開百藥峰之前特意採了好些靈草跳跳蜂,讓魏涼收在乾坤袋裡。

  忽然有種兩口子準備帶著寵物去旅遊的錯覺。

  荒川秘境位於大遇洲,大遇洲位於天元大陸西南部,與東南部的千歧關相距數萬里。魔族破了千歧關,便蜂湧而至,西部反倒是見不著幾個魔族的影子了。

  與大遇洲接壤之處的關卡守備鬆懈,城牆上只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金丹修士,抱著劍倚著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魏涼帶著林啾越過關卡,沒有驚動任何人。

  越過隔斷山脈,空氣頓時濕熱起來,雨林之中處處是隱在腐葉之下的沼澤,偶爾陽光落准了位置,便會發現那一塊塊看似平整無害的地面上有波光稍縱即逝,反射出澤地陰寒冰冷的殺機。

  深入數千里之後,魏涼放慢了速度,隱匿了氣息。

  遠遠俯瞰,已能看見沼澤中有二十來處地方透著怪異。乍一看,就像是烈日蒸騰下,空氣膨脹扭曲導致景象略微變形,但此刻整塊地域黑雲密佈,空氣又悶又濕,顯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

  顯然,這就是王氏二十三名劍仙正在破解的荒川秘境外圍禁制了。

  魏涼很快就盯住了其中一處。

  降落時,一個褐袍老者正在御劍離開。

  魏涼不動聲色,待那老者離去之後,他帶著林啾,慢悠悠地走到了老者方才停留的地方。

  扭曲空間的禁制已被破除,地面上多了個一尺見方的圓孔,裡面氤氳著夢幻般的七彩光芒,一看便讓人產生錯覺——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隻華美無比,色彩斑斕的大雞蛋,薄薄的地面便是蛋殼,將所有曼妙都包裹在了底下。只要敲碎蛋殼,便會露出下面的萬千風光。

  魏涼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道:「我去殺人,你在此地等我歸來。」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蘑菇形狀的法寶,往林啾頭上一罩。

  林啾眼前一花,只見魏涼本就修長的身軀飛速拔高,一眨眼便看不見他的臉了,仰斷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他腰間的束帶。

  她驚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竟變成了一朵非常難看的灰蘑菇!斗龍也變成了一根蘑菇芽,蹲在她的帽子下面瑟瑟發抖。

  魏涼蹲下來,用手指撥了撥她的蘑菇帽,自語道:「這麼醜的蘑菇,應當是安全的。」

  林啾:「……」大哥你有沒有生活常識?艷麗的蘑菇才有毒啊!

  魏涼聽不見林啾的瘋狂腹誹,他收起劍,身體一晃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個剛剛御劍離去的王氏褐衣老者。

  此人名叫王華藏,修為在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之中位列第一,是這一代王氏宗家家主王明浪的十三叔。他破解了自己負責的禁制之後,便急急趕往另一處,助其他人破解禁制。

  荒川密境外圍的禁制共有二十四處,全部破解完畢之後,秘境入口便會開啟。

  魏涼不急不徐,遠遠吊在王華藏身後,跟著他一處一處往下破解。每破解一處禁制,守在那裡的大劍仙便可以騰出身來,御劍前往下一處幫忙。

  破解速度成倍加快,轉眼之間,沼澤中扭曲的空間僅剩下兩處。進度最慢的是王衛之負責的那一處,稍次便是王氏家主王明浪負責的那一處。

  王衛之雖是天縱之才,但畢竟年歲尚淺,修為只堪堪步入化神,劍意也只達劍仙境,自然是要慢些。而王氏家主王明浪,則是想要保存實力以應對秘境中的種種狀況。

  王氏的大劍仙們成為了兩撥,一撥去助王明浪,另一撥去助王衛之。

  「殺誰呢?」魏涼的聲音有些慵懶。

  他幽幽立在一株枯樹下,長目微微瞇起,唇角掛著一抹笑意,信手從身手折下一段枯枝,漫不經心地往身前一擲。

  雨林中極偶爾有風晃過,魏涼拋出枯枝時,恰好來了一陣怪風,吹得枯枝在空中打了兩個轉,落地之時,枯枝末端直直指向了王衛之所在的方向。

  魏涼漫步上前,黑靴輕輕踏在枯枝上,提足時,枯枝化為碎末。

  他似笑非笑,道:「那便殺王明浪。」

  天要他殺王衛之,他就偏殺王明浪。

  長衫一動,他的身上再無半分散懶。再踏一步時,他彷彿消失在了風中,或是本身就變成了一陣風。

  這陣風迅速追上了落在最後的那名王氏大劍仙。此人心有所感,剛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時,便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貼在了後頸上。

  若是見過流火劍仙王嬗之的死狀,他就該知道襲擊自己的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可惜這二十三名大劍仙早早便出發前往荒川秘境,並不知道家中已被人掏了老底,更不知道王氏已成了殘酷獵人盯上的獵物。

  「別鬧!」這名大劍仙第一反應竟不是動手,還以為是族中之人在玩鬧。

  「卡——擦!」

  脖頸被折斷,屍身直直下墜。大劍仙茫然大睜的雙目中,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閃過,繼續向前追擊。

  很快,又有一人被魏涼追上。

  「劍君魏涼?你……」

  魏涼微微一笑,掠至他的身旁,修長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

  此人毫不設防,只略微有些吃驚道,「不知劍君到此,所為何事?」

  「你附耳過來。」魏涼淡聲道。

  此人臉上浮起些怪異的神色,彷彿有點受寵若驚——誰都知道,劍君為人最是冷情,向來無人敢與他太過接近,今日居然攬了自己肩,還要與自己密語,這……

  心思剛開始浮動,便聽得自己頸骨傳來「卡擦」一聲脆響。

  魏涼扔下手中的屍首,繼續向前追擊。

  此刻,王氏家主王明浪剛好破除了面前的禁制,他扶了扶額,面色忽然大變!

  「王明映出事了!」「王明玉也出事了!」

  王氏族人都會寄一滴魂血在家主身上,家主時刻能感知他們的生死。

  片刻,他臉上的驚色已然掩蓋不住:「王華蘊出事了,還有王華含……王明霄也出事了!」

  「是魔族干的?!」褐衣老者王華藏剛剛趕到便聽到了這個噩耗,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剛助明霄破除了禁制,他便隨我一道趕來了,只落我一步!」

  此言一出,在場六名大劍仙頓時如臨大敵,紛紛祭出了兵器,指向來路。

  天地之間只有微風偶爾捲過。

  一隻螻蟻爬過腐葉堆的聲音清晰可聞。

  半晌,沒有任何動靜。

  大劍仙雖不會流汗,但每個人都隱有錯覺,以為有汗液順著脖頸滾落下去,落到腰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每個人都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時,密林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他緩緩踏著枯枝敗葉行來,步履沉著,身攜清風。

  「不是魔族。」王華藏皺起了白眉,「也不是我們的人。」

  其實在場眾人都敢不相信王明霄等人無聲無息就這麼死了,心眼較多的,已在猜測這是不是家主王明浪的安排——故意讓親信王明霄等人假裝出事,其實是先人一步去尋找秘境入口。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若是秘境之中當真藏著能夠助人飛昇成仙的傳承的話,到了最後關頭,就算血親,也只會六親不認。

  就在六個人各自心思浮動時,魏涼謫仙般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劍君魏涼?!」

  一時之間,人心微顫。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魏涼身上並無殺氣,腰間的長劍乾乾淨淨,不染半絲血腥。

  王明浪目光不動,拱手問道:「不知劍君到此有何貴幹?」

  魏涼淡笑不語。

  王明浪又道:「想必劍君也是被秘境吸引而來——這個秘境內有王氏先祖傳承,劍君該不會有染指之意罷?」

  魏涼沒有半點要出劍的意思,只漫步走向這六人。

  「數日前,洞庭王天破,欲試探我萬劍歸宗的底線。」魏涼嗓音清冷,「我曾當著所有弟子的面,告訴過他,某雖傷重,以一人之力滅你王氏半壁江山,不在話下。」

  王氏六人齊齊變色。

  魏涼那精緻無雙的唇角,倏而劃過一抹笑意。

  「做人,還是要言而有信。」

  「劍君!此話何意!」王華藏當即狠笑出聲,「如此說來,王明霄等人,果真是你殺的?!」

  家主王明浪城府深沉,他上前一步,按住王華藏拔劍的手,沉聲道:「劍君是在責備我王氏沒有死守千歧關罷?劍君,個中緣由說來話長,不若這樣,先探完秘境,我再與劍君仔細分說。這秘境中無論有何秘藏,王氏都會拱手讓出一半,與萬劍歸宗共享,如何?」

  魏涼神色不變,嗓音清冷如昔:「屬於我的東西,為何要分你一半。」

  此言一出,就連王明浪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語氣裡隱隱迸出火星子:「劍君這是要做強盜了?劍君可要想清楚,王氏並非任人宰割的牛羊,你雖然修為絕世,但想要以一人之力趕走我們六個人,卻是個笑話!」

  魏涼輕輕搖頭:「王家主,你誤會了。今日並非要趕走你們,而是……殺掉。」

  話音未落,他已動手了。

  「列陣!」王明浪反應極快,一聲令下,六人便結成了王氏最強的劍陣——七星。

  王明浪此刻已然確定,那六位失蹤的大劍仙,都死在了魏涼的手上。他絕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硬撼六人而毫髮無傷,必是趁著他們解完禁制心神最是鬆懈時,以偷襲暗殺的手段各個擊破。

  一想到辛辛苦苦保存下來的力量轉眼之間便被滅了一小半,王明浪不禁心頭滴血。

  他目眥欲裂,怒道:「豎子猖狂!真當我王氏吃素的麼!」

  遺憾的是在場只餘六人,七星劍陣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由修為最高的王華藏統領天樞和瑤光兩處陣眼。

  魏涼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如玉般的手掌抵住了三枚劍尖,下一刻,鮮血從他口中暴湧而出,皆是純正瀲灩的心頭之血。為了在王氏會合之前以最快速度滅殺六人,阻止他們使出七星劍陣,魏涼已是傾盡全力。此刻再硬撼威力稍減的六人劍陣,其實已頗有些玉石俱焚的架勢。

  下一刻,颶風平地而起,生生刮走了三尺地面。

  週遭的林木被連根拔走,呼嘯著,一邊破碎,一邊湧向四野。

  「魏涼!」陣中的王明浪出聲暴喝,「你劍意盡毀,連劍招都使不出來,竟還敢挑釁我王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明日,我王氏定傾全族之力,滅你萬劍歸宗!」

  使不出劍招的劍君,誰人會懼?

  忽然,落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先是絨毛小雪,俄頃,降成了鵝毛大雪。

  「這……」

  大遇洲濕、熱,恐怕自古至今都無人見過落雪的模樣。

  「意!」王明浪寒毛倒豎,「他入魔了!」

  這一下,眾人心膽俱顫。

  正道第一人入魔,何等駭人聽聞!

  他既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底牌,必定是存了徹底滅口的絕狠心思!

  「全力施為!斬殺此獠!」王明浪雙手握劍,一道金龍劍影自劍尖盪開。

  這一式,便是王氏壓箱底的絕技,龍吟九霄。

  眾人見家主祭出了絕式,根本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領。一時之間,茫茫大雪中龍吟虎嘯,劍影如波如山,以滅頂之勢蓋向那道略顯清瘦的身影。

  魏涼溢血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詭笑,他浮身半空,雙臂揚起。

  便見那紛紛揚揚的落雪,盡數變成了赤紅色!他不避不讓,迎著王氏的絕殺之擊,身攜漫天赤雪,轟然撞擊而上!

  ……

  另一邊,其餘十一位大劍仙聚在了王衛之身邊,合力開啟了最後一個禁制。

  天地之間,忽然波動連連。

  地上裂開了一尺見方的七彩圓洞,但一兩個呼吸之後,它卻緩緩消失在了原處。

  「入口不在這裡!分頭去找!找到了及時放煙訊!」一名老者沉聲下令。

  眾人目光興奮,按捺不住心頭的貪婪之意。若是誰先找到,自然不會通知旁人,更不會傻乎乎地跑到家主那邊報信。

  只有王氏第一天驕王衛之神情冷淡,唇角掛著一抹諷笑。

  他收起劍,緩步走向王華藏負責的那處禁制。

  荒川是萬年前的古人,但卻有不少事跡流傳了下來。他雖飛昇成仙,卻沒有踏破虛空離開凡界,而是四處遊歷,多行善舉,還挑選了許多年輕人悉心教導。只可惜,當他的命劫來臨時,膝下萬千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站在他的身邊。他雖以一己之力抗過了命劫,卻是根基盡毀,仙體崩塌。

  他離眾人而去時,曾心灰意冷說過一句,「荒川踏遍天涯,卻尋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若這是他隕落之前留下的秘境……

  王衛之心中十分篤定,這個秘境,必將犒賞能力出眾的有用之輩。

  所以,哪裡的禁制最先破解,最終入口就極有可能出現在哪裡!望著匆匆掠出四周的族人,王衛之涼薄的唇輕輕抿起,英俊的面容上晃過一絲嘲諷。

  就在王衛之急速趕路之時,王華藏破解的那處禁制旁邊,秘境入口已然開啟!

  偽裝成蘑菇的林啾,眼睜睜看著地上那一尺見方的七彩洞孔緩緩「站立」了起來,像一面鏡子一般,立在滿地枯枝敗葉上方。風一吹,那夢幻般的七彩色澤輕輕搖曳晃動,一望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開了開了!』

  書中對秘境的景象並沒有多加描述,只用了「壯麗」、「震撼」、「驚歎」這些字樣。

  當這一幕真真切切展現在眼前時,林啾也感到辭窮了。怎樣形容呢?好像那入口之後,集聚了整個宇宙。無數色彩鮮艷斑斕的星系透過這一方小小的探視窗,向外界展露它們億萬分之一的風姿。

  一道紅白相間的頎長身影急速掠來。

  林啾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他正是那位王氏天驕——王衛之。

  此人身穿華貴白袍,衣角、袖口、前襟,都裝飾著大紅色的紋繡綢緞,腰帶和髮帶也是紅色,高高束著馬尾,面容英俊得濃墨重彩,眉眼之間滿是桀驁清高之色,唇極薄,抿成一道細細白線,盡顯剛毅。

  「果然沒有猜錯。」

  他環視左右之後,毫不遲疑地掠向秘境入口。

  身影在七色幻彩中消失了一瞬,然後狼狽地彈了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王衛之濃眉緊蹙,片刻,挑起一邊唇角,左手掐訣,狠狠在身上點了幾下。

  旋即,一口濃血噴出,他略緩了緩呼吸,再次躍入秘境中。

  這一次,秘境接納了他。

  林啾不禁嘖嘖讚歎。此人果然不一般,腦袋聰明、行事果決,若不是被柳清音迷得神魂顛倒,將來必成大器!

  少時,又有一個王氏大劍仙御劍而來。

  與王衛之一樣,他毫不遲疑就一頭撞了上去,然後被秘境無情地拋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他重重咬了咬牙,又撞了上去。

  反覆幾次之後,終於放棄了。

  他眸光劇閃,撫著手掌盤算道:「那個不成器的三兒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場。罷罷罷,先去稟了家主,我是第一個發現秘境入口的人,向他討個便利,讓我兒第一個進入秘境,應該不是難事。」

  說罷,急急掠起,向著北面行去。

  『難怪你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林啾心中調侃著此人,動了動自己的蘑菇帽,升了個小懶腰。

  『魏涼怎麼還不來呢?』她心裡默默估著時辰,略微有一點擔心。

  他如今的實力大約就是和十來個大劍仙同歸於盡的水平,要是真打起來被纏住的話,王氏必定不會放他活著離開這裡。

  魏涼如果死了……

  林啾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正在胡思亂想時,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秦雲奚和柳清音。

  林啾知道女主柳清音是天眷之人,機緣纏身,甩也甩不脫,所以這麼快找到了秘境入口一點也不稀奇。

  ……等等!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電光。

  從王衛之素日為人以及方纔的反應來看,他根本就不像與任何人有過約定的樣子,更不可能主動與秦雲奚談合作。

  所以秦雲奚說謊了!

  他為什麼要說謊?

  林啾心頭一跳,如果不說謊,他就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麼會知道荒川秘境這麼隱秘的事情,連位置都一清二楚。

  穿書或者重生,實錘!

  重生的話,他一定不是原本的秦雲奚,而是另一個經歷過後續劇情的人,重生到了植物人秦雲奚的身上。因為秦雲奚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林啾不禁有些緊張。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雲奚與柳清音越走越近,終於停在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柳清音死魚一般的眼睛終於緩慢地轉了轉。

  嘴唇微微一動,才發現上下唇瓣因為太久沒說話,已經粘連在了一處。

  「荒川秘境?」她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秦雲奚垂眸望著她,眼睛裡風起雲湧,儘是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或許會有飛昇的傳承。」柳清音扯動唇角,笑了笑,「若是幾日之前,聽聞這個消息,我不知該多麼欣喜愉悅。」

  「清音,振作一點。」秦雲奚抬起一隻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頭,「荒川傳承只有親身入內才能得到,否則我便替你取了。」

  柳清音美眸之中浮起一絲厭煩,她退了一步,讓秦雲奚那隻手順著她的肩膀滑落下去。

  「大師兄,你不必為我做這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希望你我之間傳出任何流言蜚語。」

  秦雲奚眸中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定定望著她憔悴蒼白的小臉,平靜地問道:「你愛魏涼?」

  柳清音彷彿感覺到了冒犯,她有些惱怒,雙眼微微發紅,倔強道:「你也要取笑我嗎?是,我是愛他,愛而不得,怎麼樣,滿意了嗎?」

  秦雲奚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柳清音冷笑不語。

  秦雲奚又問道:「你愛魏涼什麼?」

  柳清音壓著怒氣道:「他是我師尊,是我再生父母,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我。」

  秦雲奚眸光閃動:「我記得,你與他並沒有多少交集。魏涼心中只有大道,只有蒼生,平素指導你修行,教你劍法的,多是幾位師兄師姐吧?你到萬劍歸宗這麼多年,與魏涼又說過幾句話呢?」

  柳清音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師兄,我與師尊之間的事,你不懂。」

  「我懂。」秦雲奚目光悲涼,「所以我才想要問一問你,你愛的,究竟是什麼?是魏涼這個人?是劍君、師尊這個身份?還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聞言,柳清音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她眼中不斷地湧出淚水,衝著秦雲奚喊道:「大師兄你太卑鄙了!你怎麼可以用這樣齷齪的想法來揣測我對師尊的心意!我告訴你秦雲奚,師尊他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就算修為盡毀,就算從神壇墮入泥沼,我愛的,依舊是他!而你秦雲奚,你知道什麼叫做畫虎不成反類犬麼?你以為你處處模仿他,我就會移情喜歡你嗎?不可能!永遠不可能!這幾日與你同行,見你處處學他,我一忍再忍,已經忍無可忍了!」

  秦雲奚伸出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柳清音奮力掙扎,被秦雲奚摁到了身後的老樹上。

  正好就在林啾小蘑菇的正上方。

  只見秦雲奚雙目赤紅,聲線壓抑而隱忍:「若你愛的是魏涼,為何他就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

  不待柳清音回答,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掐著肩膀親!按在樹上親!

  秦雲奚忽然悶哼一聲,微微仰起了頭。

  他的下唇被咬破了,鮮血溢出。

  他狠狠笑了下,「清音,你當真認不出,我才是魏涼麼!」

  他再次俯首吻了上去。

  柳清音彷彿被這一記重拳給砸懵了,愣愣地忘了抗拒,被他吻了個透徹。

  林啾小蘑菇更是驚得根須都豎了起來——他是魏涼?!秦雲奚是魏涼的話,那娶她的那位,又是誰?!

  頭頂上方,男的隱忍瘋狂,女的呆滯愣怔。

  等到秦雲奚放開柳清音時,她的俏臉上已淚水密佈。

  「不。師尊不會那麼叫我,他也絕不會對我做這種事情。秦雲奚,我恨你!你好卑鄙!你處處學他還不夠,竟用這樣的手段趁人之危!你想要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秦雲奚慘笑,鬆開他,單手摀住了臉。

  「清音……」他的聲音裡滿是疲憊,「你與我的感情,在你看來尚未開始,但於我而言,卻已瓜熟蒂落。我與你,曾相伴走完了一世,只是飛昇之時……出了些狀況,將我送回百年之前,重來一遭。」

  「我不信。」柳清音道,「不可能!就算他不答應我,我也絕不會和你在一起,秦雲奚。我若當真和你在一起,他就永遠也不會接受我了。」

  「你怎麼就不明白!」秦雲奚道,「我不是秦雲奚,我是魏涼。你與我在一起了,我們經歷了許多事,最終一起飛昇。」

  「那你為何變成了大師兄。那師尊他又是誰?」柳清音顯然是不信,隨口敷衍著問道。

  「我……」秦雲奚有些欲言又止,「我元神重創,被魔主奪舍了身軀,雲奚元神已逝,我便借屍還魂。」

  林啾心中一跳。

  柳清音的雙眸漸漸睜大:「當真?!」

  「是!」秦雲奚咬咬牙,重重點頭,「你若不信,我可與你說一說那些只你我二人知曉的事情,譬如整治邢天璽的荊豆。譬如答應迎娶林秋那夜,我在你洞府之外,聽你罵了我九九八十一句。」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定定地望著他。

  「清音,」秦雲奚扶住她的肩膀,「我們現在的處境,你能否明白?魔主佔了我的身軀,以魏涼之名行事,我憂心如焚,卻無計可施。他若對我起疑,隨時可以輕易置我於死地。我無法告訴任何人,即便我說了,也無人會信,更叫有心之人趁火打劫,顛覆我萬劍歸宗數千年根基……清音,我本不欲將你也拉入漩渦,但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越陷越深!清音,他是魔主,不是魏涼!」

  柳清音輕輕搖頭:「我還是不信,我去問他!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罷!想用這樣的辦法騙我死心對嗎?」

  秦雲奚急得風度全失:「清音!你別被感情沖昏了頭!這世間能阻止魔主的,只有你和我了你明白不明白?!」

  柳清音還是搖頭:「你不要再說了,我會自己判斷的。大師兄,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現在對你,著實是一點也沒有男女之情,你可明白?」

  林啾的小心臟怦怦直跳。魏涼是魔主?跟她在一起的那個魏涼,是魔主?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按照書中的設定,魔族死後雖然能夠附身活物,但卻無法造成任何影響,更不可能憑借死後一縷殘魂就能奪舍了劍君魏涼,哪怕他傷得再重。

  書中,魔主的殘魂連一絲水花都沒能濺得起來。

  是哪裡不對?直覺告訴林啾,秦雲奚一定隱瞞了很重要的信息!

  如果這就是真相,他這麼確定現在的魏涼就是魔主的話,他何必故意用斗龍來試探呢?把魔主的魔寵傷成那樣,豈不是沒事找事,平白擔些沒必要的風險?

  他到底隱瞞了什麼……

  他到底想要試探什麼……

  秦雲奚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明白。清音,我不是要你現在就接受我。你知道,生與死之間,以七日為界,這便是七夜回魂的由來。而七個七日,便是天衍之定數,魔主再強也越不過天命,四十九日後,必將煙消雲散。自那日與他在臨溪一戰,至今已過去了二十一日,我會盡我所能拖住他,破壞他的計劃,只要撐過剩下的二十八日,一切就會回歸正途。」

  柳清音也不知信還是不信,她後退一步,正色道:「你不要逼我,容我慢慢想一想。也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說你是魏涼這種話,你越說,只會越惹我厭煩。我不想討厭你,大師兄。」

  大師兄三個字咬得奇重。

  秦雲奚淒然一笑,垂下了頭。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兩朵風中搖曳的蘑菇上,有些渙散的目光緩緩地凝聚了起來。

  林啾心頭一跳,知道大事不妙。

  「障菇。」

  秦雲奚語聲冰冷。

  他揚起手,重重一抓。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扒掉了雨衣,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之後,她站在樹下,衝著秦雲奚露出了社畜標準的客服式微笑。

  「都聽到了。」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一望便知道是殺人的前奏。

  林啾寒毛倒豎,道:「我發誓絕不說出去行嗎?」

  秦雲奚的笑容更加和煦:「不行。你與他朝夕相處,只要多說一個字,我與清音便會面臨滅頂之災。況且,我不信你。」

  他緩緩拔劍,只聽「錚」一聲銳利劍鳴,散發出絲絲寒氣的沉重劍尖,點在了林啾的心口。

  她的衣裳毫無阻礙地被劃破,皮膚傳來冰冷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劍尖在寸寸推進。

  她盡力往後瑟縮,足跟踢著斗龍小蘑菇,悄悄把它踹到了老樹根底下。

  也不知這條蠢狗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速速去搬救兵來。

  遙遠處,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

  秦雲奚偏了下頭,語氣頗有些遺憾:「王氏七星劍陣。看來,『魏涼』不可能趕來救你了。」

  「對不住,」他眼皮微垂,「對你我只能說抱歉了。但林秋,前世你便不是個好人,雖然這一世你還未行差踏錯,但一個人最易走上錯誤的老路,今生,你定還會重蹈覆轍。不如就讓你的罪孽終止於尚未發生的時候吧。別怕,你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手腕輕輕一動,眼見那長劍,就要被送入林啾心口!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忽然急中生智。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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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40:09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姑且信你

  「且慢!」林啾急急喊道。

  秦雲奚微微收了力,劍尖卻已刺破了她的皮膚,鮮紅熾熱的血沁在冰寒徹骨的劍上,無端有些妖嬈。

  「嗯?」秦雲奚長眉微蹙,眼睛望著她,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而是凝神留意著遠處的動靜。他怕魏涼過來救場。

  「笨蛋。」林啾睨了他一眼,含恨道,「難道你還沒看出,我根本不是林秋麼。」

  此言一出,不止秦雲奚,就連站在一旁的柳清音也睜大了杏眸。

  「什麼?!」

  林啾不動聲色退了半步。

  劍尖從她皮肉中退出的感覺實在是一言難盡,她不禁輕輕瑟縮了下,咬牙道,「你若當真是魏涼重生,為何連我這個故人都認不出來?」

  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震住眼前這個人,換取一線生機。

  秦雲奚的表情有些呆滯了。

  只不過一瞬間之後,他眸中便恢復了清冷鎮定,道:「無論你是誰,今日也只能抱歉了。」

  林啾急急撫額:「你恩將仇報啊?!寂魔嶺一戰若是沒有我牽制血偶,你以為你能這麼順利就殺掉祭淵麼!再遲一步的話,祭淵和你的清音可就把該做不該做的全做完啦!」

  她繼續攪亂秦雲奚心神。

  柳清音臉上的表情才叫精彩,她大睜著雙眼,望望秦雲奚,又望望林啾,喃喃道:「你們,你們……這怎麼可能……」

  「啊,」秦雲奚目中不禁露出了震驚和追憶之色:「難怪我總覺得你身上頗多異常。寂魔嶺牽制血偶的是……」

  就趁現在!

  林啾趁他神思略微恍惚時,雙手交疊,紅唇微動。

  「驚蓮破!」

  與此同時,秦雲奚神色一凜:「你絕不可能是王衛之!」

  他猝然出劍,以穿雲破月之勢襲向林啾。

  一朵暗金色的絕美蓮花抵在劍上,轟然爆開!

  驚蓮破傷不到大劍仙,但足以抵擋他隨手發出的一劍——殺雞焉能用牛刀?對一個金丹修士出手,秦雲奚絕不可能用上真正的殺招。

  反衝之力推著林啾,她強忍住吐血的衝動,拼盡全力,一頭扎進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呼——」

  眼前微微一花之後,她一手壓住胸前仍在流血的劍傷,另一手撐在玉石地面上。

  「哦,他果然知道寂魔嶺牽制血偶的人是王衛之。」林啾唇角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意。

  「這……」柳清音目瞪口呆。

  秦雲奚神色冰冷,沉聲道:「來不及解釋了,快,自廢修為至元嬰,入秘境,追殺此人!」

  柳清音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見他已疾點幾處穴位自廢修為,她重重一咬牙,也將自己的修為降到了元嬰大圓滿。

  二人身影消失在七彩秘境入口處。

  另一邊,劇烈的轟鳴聲驚動了王氏剩餘的所有大劍仙。

  十一人急急趕往出事之處,一路發現了數具熟悉的屍身,不由人人驚駭。到了王氏家主王明浪破解的那處禁製麵前,眾人心膽俱碎,一時竟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六具屍身,殘缺破碎,死不瞑目。

  「家、家主。三、三叔祖……」一名容顏最年輕的大劍仙嘴唇顫動,重重咬了下舌尖,「他們都死了……這不可能……」

  雖然只有六人組成劍陣,但即便是全盛時的劍君魏涼,也絕無可能在短短這麼一點時間之內將他們全數滅殺。

  「除非是……」其中一人眸中劇烈閃動,「魏涼爆了本命神劍和劍意!」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本命劍意一旦被捨棄,便再無重修的可能!若是魏涼做的,他從此便是一個廢人了!」

  「難道萬劍歸宗,想要與我王氏同歸於盡麼!」

  「先不要慌,」其中一人道,「若真是萬劍歸宗做的,那更證明了秘境中的東西何等緊要,萬萬不能落到別人手上!」

  「不錯。」當即有人應和,「逝者已逝,眼下更要緊的是進入秘境,搶在萬劍歸宗之前奪得荒川傳承,以慰族人在天之靈!」

  「分頭尋找秘境入口!找到第一時間放煙訊!」說話的人目光閃動。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心思停留下來替死者收一收屍。畢竟時間寶貴,做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時,旁人就很可能捷足先登,取走秘境中的寶貝和傳承。

  這十一人飛速四散開去。

  不遠處的樹枝間,忽然直直墜下一個人。

  白衣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地上那些屍體的血。

  躺了小半日之後,這個和屍體一樣沉寂的人終於輕輕動了動,只聽「錚」一聲,他將手中的斷劍插入身旁的泥土中,拄著劍柄慢慢站了起來。

  「魏涼啊魏涼。」他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頗有些嘲諷,「嗤。」

  咳嗽兩聲,吐出兩塊暗色血團。

  他喘了幾下,默默調勻了呼吸,不緊不慢地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乾淨的衣裳換上,在樹根下一汪小水潭中淨了面,束好發,斷劍歸鞘,走向南邊。

  秘境入口已聚了不少人。

  短短半日間,王氏這些大劍仙絕不可能回到中原地區將族人帶過來,可見他們早已各懷鬼胎,暗地裡將自己親信精銳都帶到了近處,以備不時之需。

  十餘個身攜法寶的元嬰期精銳小輩躊躇滿志,依次踏入了秘境入口。

  漸漸,秘境入口縮至一尺見方,要不了多少時辰,它便會徹底閉合。

  一個金丹期修士忽然踏出人群。

  他雙眼有些發紅,神色木木,乍一看,很像個沒有生氣的人偶。

  「王寒令,你做什麼?」身旁有人問道。

  此人頭也不回,直直走向秘境入口。

  「嗤,」人群中有個中年女子出聲嘲笑道,「老二家的人,個個心比天高呢,金丹期也敢上去湊熱鬧!真是不怕死!」

  那王寒令同手同腳,停在了秘境入口面前,此刻那入口已縮成了成人腦袋大小,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王寒令毫不猶豫,把頭和肩膀給塞了進去。

  「快回……」一聲驚叫卡在了嗓子眼裡。

  王寒令身上發出了骨骼斷裂的碎響,斷骨之後,他的身體像蛇一般綿軟,哧溜一下就整個滑了進去。

  秘境入口,只餘拳頭那麼大了。

  極遠處的泥沼底下,祭淵雙目閃爍著紅光,遙遙操縱著自己渾身血液,略有些吃力地控制那個名叫王寒令的年輕人。如今,他的「百嬰降血」大術只修到了三成,堪堪可以操縱金丹後期的屍身。

  被祭淵操縱的王寒令遁入秘境時,魏涼的身影也出現在秘境附近。

  目光一掠,見到樹下空空,灰蘑菇蹤影全無。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身上爆發出了一陣凜然寒氣。

  正要動時,腳下「撲簌撲簌」挪過來一隻憨頭憨頭的灰蘑菇芽。

  魏涼目光微凝,伸手一抓。

  障菇破碎,斗龍出現在面前。它用兩隻黑眼睛偷瞄著魏涼的臉色,一臉慫樣,衝著秘境入口直「嗚嗚」。

  「她進去了?」魏涼的聲音不辨喜怒。

  「唔唔!」斗龍連連點頭。

  魏涼正要動作,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議論之聲。

  「要我說,不若我們合力試試能不能破了這禁制?元嬰小輩哪能成事!免得在這裡乾等,等得心焦。」

  「呵!」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了他,「你家無人進去,便開始打玉石俱焚的主意了?且不說能不能破得了荒川大能的禁制,若是真破了,裡面的人哪個還能活命?動這心思,你問問別人答應不答應呢!」

  魏涼沉吟片刻,收回了滿身寒意,緩緩轉動黑眸,盯住了樹頂一隻黑鴉。

  就在秘境入口閉合的間歇,只見一個黑影撲稜稜掠過眾人頭頂,像箭一般,直直鑽進了秘境之中。

  林啾坐在一圈看起來很安全的黑霧裡,安靜地調息了多時。

  她知道等到秘境入口徹底關閉時,黑霧也會隨之消失,進入秘境的眾人就會暴露在彼此眼前。

  『不知他會不會想辦法進來幫我……』

  腦海中念頭一晃而過。

  林啾忽然警醒,倒抽一口涼氣,後腦勺爬起了絲絲縷縷的冷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知不覺,竟有一點依賴那個人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若他是魏涼,那絕不能對他起心動念,若他是魔主,那更不可以。因為魔主只有四十九日可活……不,已過了二十一日,若他是魔主,那他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林啾輕輕抿了抿唇。

  識海中,聚靈雙姝的靈氣還余五百年。

  夠用五次驚蓮破。

  只要能擋過秦雲奚一式絕殺……

  她暗暗歎了口氣,心中著實沒有多少把握。方才性命攸關,已在他面前暴露了底牌,他下一次出手,必是傾盡全力。

  荒川秘境中禁止出手傷人,一旦傷了人便會被傳出秘境。

  但就算秦雲奚知道這條規則,也一定會對她動手的——他來除掉林啾這個禍患,奪取傳承的事交由柳清音完成,兩不耽誤。

  而林啾,就算傾盡全副家當扛住了秦雲奚一擊,也必定身受重傷,如何再闖後面的關卡?

  愁。

  看來只能捨財保命了。

  林啾平復心緒,將靈氣運轉週身,清理方才震盪後淤積在胸口的血塊。

  半晌,喉頭一苦,噴吐出一小蓬黑血。

  眼前漸漸有了光亮。

  黑霧消散了,懸浮在半空的偌大玉石台上,零零散散地站著十多個人,個個面露警惕,打量著四周逐漸明亮的環境。

  林啾一眼就看見玉石台左側持劍而立的秦雲奚和柳清音。

  她敏捷地往邊上一蹦,將身體藏在一個王氏子弟後面,避開了秦雲奚睃巡的視線。

  她急急搜尋魏涼的身影。

  沒有。

  眾人之中,相貌最為醒目的當屬王氏天驕王衛之,次之便是秦雲奚,其餘的人縱然有好皮囊,但氣質終究是稍遜一籌,不甚亮眼。

  林啾的目光微微一頓。

  她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就在自己的左側。

  這個人,身穿尋常王氏子弟的衣裳,樣貌清秀,目光呆滯,微微擰著頭,正在接自己的臂骨,看著動作怪模怪樣的,讓林啾一下子想起了電影裡面的喪屍。

  「噫……」

  若實在不行,那就對他出手吧,這個人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林啾右手一晃,掌中便多了那把玲瓏剔透的赤劍。

  她悄悄探出頭,往秦雲奚和柳清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很不巧,這個鬼鬼祟祟的眼神被秦雲奚逮了個正著。

  只聽他冷笑一聲,「錚」一聲出劍,一步一步向著林啾走近。

  林啾也毫不遲疑,靈氣流入劍尖,二話不說,便攻向左側那個斷了好些骨頭的王氏弟子。

  方纔她已盤算好了,若是魏涼沒有進入秘境的話,她便逃。

  以她的修為,硬扛秦雲奚一劍是非常危險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成功扛過一劍,受了傷之後根本闖不過後面那些關卡,倒不如利用秘境不得傷人的規則主動出局,在秦雲奚沒反應過來之前遠遠遁走,保住性命才是要緊事。

  於是她當機立斷,挑了個看起來比較好捏的軟柿子。卻沒想到,她盯上的這個人,已被祭淵用「百嬰降血」大術操縱了。

  就在她的劍尖快要觸到這個蛇一樣的年輕人身上時,他忽然擰過頭,驚恐地看了她一眼,怪叫道:「怎麼又是你!」

  林啾不禁愣了下,一愣,便見他像軟骨動物一般,從她劍下溜了開去。

  與此同時,秦雲奚也直直衝殺了過來。

  林啾情急之下,一劍戳向年輕人的手臂。

  「你別躲,我就輕輕戳一下!」她朝著他低吼一聲。

  年輕人怪模怪樣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一邊往後縮,一邊怪叫:「你這女人,怎地死纏爛打!」

  林啾順口來了一句:「你乖乖的別亂動,我保證只輕輕劃一下,不痛,真的!」

  年輕人:「……」這台詞怎麼似曾相識的樣子?

  林啾見他滿臉見了鬼的表情,不禁有些牙酸。

  她很想說一句,老弟,就你這模樣,長得跟個喪屍似的,我也不能看上你啊,你到底在虛個什麼勁?

  餘光瞥見秦雲奚已跨過了半個白玉台,她不禁有些心焦。

  附近兩名王氏子弟發現了林啾的動作,擋在了年輕人身前,低聲問道:「王寒令你沒事吧?這個女人是誰?」

  「王寒令」歪著嘴,隨手把頸骨正了正,說道:「是個花癡!」

  林啾:「……」

  幸運的是秦雲奚也被攔下了。

  他和柳清音出名早,王氏這些元嬰子弟多多少少都與他們照過面。

  外頭死了整整十二個大劍仙,王氏本就懷疑是萬劍歸宗下的手,此刻在秘境中看見了秦雲奚和柳清音,心中八分的篤定當即上升到了十分。

  「果然是你們!」

  「萬劍歸宗的人在這裡!速速列陣!」

  林啾面前的兩個元嬰修士神色一凜,急急扔下她掠向前方。

  大敵當前,誰也顧不上一個完全構不成威脅的金丹期女修士。

  白玉台上風雲變幻,王氏十四名元嬰修士組成了兩個七星劍陣,劍尖直指秦雲奚和柳清音,乍一看,好像是在保護身後的林啾和王寒令一般。

  「不要怕!」一名弟子高聲叫道,「他們既然能進來,便是自廢了修為至元嬰,使不出劍招的!我們人這麼多,怕什麼!」

  「對!我們還有王衛之!」

  「既然來了,乾脆就永遠留在這裡陪荒川吧。」一個長臉男子陰惻惻地對秦雲奚說道。

  此刻,身穿紅白二色的英俊青年王衛之正雙手抱臂,站在白玉台邊上冷眼旁觀。

  秦雲奚緊了緊劍柄,左手壓住意欲上前的柳清音,低低道:「不能傷人。」

  柳清音冷笑一聲:「王氏都撕破了臉,你還要受著不成!你若真是那個人……呵,不接受我,難不成僅僅是因為懦弱?」

  秦雲奚呼吸一滯,眸中滿溢著苦楚:「清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王氏劍陣動了。

  「殺!」

  即便沒有外頭那些事,王氏族人也絕對不可能放任兩個外人與他們一起探密尋寶,撕破臉是早晚的事情。更何況有血仇在先,他們更是無所顧忌——在這樣的時候,無論外面的兇案究竟是不是萬劍歸宗下的毒手,王氏都會一口咬定就是他們幹的。

  「你不要出手,讓我來。」秦雲奚低低吩咐一句,微微旋了旋手中的劍,欺身而上。

  他功底紮實,一撩、一挑,便有兩名弟子手腕酸麻,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劍。

  柳清音怔怔地望著,目光漸漸有些恍惚。

  這個人的劍法,與她認識的師尊和大師兄都大不一樣,此人劍術已臻化境,大有一種一代宗師返璞歸真的氣度。大師兄的劍沉穩有足,靈動不足,並不是這樣的。而師尊……師尊像一把出鞘的寒劍,此人,卻含鋒入鞘,難以想像他真正綻放時,將是何等的風華!

  從一個人的劍意中,大可看出此人的心性、經歷。

  柳清音恍惚了片刻,眼神忽地一緊。

  她想起那一日在雲水謠外,魏涼隨手提著劍走過來的模樣。他的週身,彷彿環繞著血色殺意,面容卻清冷高潔,像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墮仙一般。

  比眼前之人,更加令人心折。

  場中忽然傳來輕輕的「嗤」聲,好像是劍尖劃破了皮肉。

  柳清音神色一震,抬眼去望。

  只見秦雲奚左臂上添了一條小小的傷,細細的血珠子滲入白衫,氤氳出一道紅線。

  「怎、怎麼……」那名劍尖染血的王氏子弟滿臉驚恐,身體不由自主地浮了起來,離地半尺之後,「嗖」一下消失在原地。

  「王晉之!」劍陣微微一散。

  一名中年男子衝著秦雲奚叫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秦雲奚不緊不慢歸劍入鞘,聲音清冷:「傷人者,出局。還要接著打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噗嗤。」

  場邊傳來一聲輕笑。

  只見那王衛之抱著胳膊,仰著下頜走過來,道:「有必要在這裡爭吃打鬧?進了裡面各憑本事就是了。」

  一名王氏子弟不忿道:「你王衛之是有本事,可不代表旁人也有你的本事。萬一東西落到了這兩個人手上,你可擔得起這個責任?」

  「切,」王衛之輕笑,「不可能。」

  「可他若是偷襲我們怎麼辦?」一個女弟子緊張地問道。

  「他沒你那麼蠢。」王衛之略有些輕佻地歪了歪嘴角。

  女子呼吸一滯,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一場風波化於無形。

  王氏子弟散了劍陣,一道道目光落在了亂入的林啾身上。

  林啾趕緊笑著解釋道:「我只是進來看看,不搶東西的,你們對我動手不合算。」

  「金丹期。」方才在王衛之那裡受了氣的女弟子冷聲嘲諷道,「和王寒令正好組一對廢物!」

  「廢物罵誰?」林啾悠然下套。

  「廢物罵你!」女弟子果然中計。

  「對,確實是廢物在罵我。」林啾聳聳肩,遠遠衝著王衛之拋了個媚眼,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方纔王衛之嘲諷這個女弟子蠢。

  王衛之別開了臉,壓根不屑與一個金丹女修搭話。

  林啾卻一副自來熟的模樣,湊到了王衛之的身邊。

  「當代天驕,不世之才王衛之,久仰久仰。」

  王衛之大約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嘴角微微抽了下,淡淡地朝她點點頭。

  林啾暗暗挑挑眉,衝著不遠處的秦雲奚微微一笑。

  她不需要和王衛之有多親近,只要能賴在他的旁邊,秦雲奚就不敢貿然動手。

  果然,秦雲奚默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林啾知道他打著什麼算盤——此刻不宜節外生枝,若是為了殺她被傳送出去的話,王氏很可能會選擇犧牲一個人,合力把柳清音也送出去。他得留在這裡護著柳清音,直到王氏子弟被淘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會再一次動手。

  林啾微微一笑。

  到了裡面……誰坑誰可就說不准了。

  就算秦雲奚是重生的魏涼,他也沒有經歷過荒川秘境,只從柳清音那裡聽到一些裡面的狀況。而柳清音絕不會主動告訴他,她是如何周旋在王氏眾人之間,利用這些人對她的淡淡傾慕,順利將他們一個一個淘汰出局的。

  柳清音的做法倒也無可厚非,若不是她機靈應變,早早就被王氏眾人聯手送出去了,哪輪得到她摘取最後的果實?只不過這些細節是不大方便告訴自家道侶的,只能含糊代過。

  秦雲奚不知道,林啾卻知道。

  林啾正得意,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重重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還沒回過神,便聽得耳旁傳來「嘎」一聲冷笑,黑鴉揚起翅膀呼在她的頭頂,將她推了一個趔趄,離王衛之遠了好幾步。

  林啾:「……」什麼鬼,這秘境,怎麼連烏鴉也亂入了?!

  王氏族人商量片刻,決定先不理會這三個外人,看看情況再說。

  他們慢慢圍到了白玉台的邊緣。

  那裡立了一塊石碑,上面刻了兩行看不懂的古文字。

  林啾知道,那是「心懷不懼,直道而行」。

  白玉台位於荒川秘境的最外沿,只有順利通過第一關的考驗,才能進入真正的秘境。

  放眼望去,白玉台四周只有一望無際的漆黑空間。

  「寫的什麼?」

  王衛之抬腿走向石碑,聚在那裡的王氏子弟很自覺地退向兩旁,讓出了路來。

  他到了近前,微瞇著眼,打量片刻,開口道:「心懷不懼,直道而行。」

  跟在他身後的林啾不禁輕輕「嘖」了一聲。

  王衛之,果然有幾分本事。

  「那這又是什麼意思?」

  王衛之冷冷一笑,瞇了眼睛仔細打量四周,沉吟片刻,指尖凝了一縷碧藍的靈氣,擲向東方。

  那縷靈氣像是一盞小小的藍燈,劃過虛空,照亮了百餘丈外的一面上下都望不見邊緣的青銅巨壁。巨壁正中延伸出十丈大小的青銅平台,平台之上正正立著一扇古樸的青銅牌門,好似是那巨壁的入口一般。

  一名王氏子弟按捺不住,當即御起劍,掠了過去!

  剛一離開白玉台,便聽得他一聲怪叫,身體微微浮空之後,驀地消失在原處。

  「不能御空!」

  加上王寒令和王衛之,王氏子弟一共進來了十六人,眼下被淘汰了兩人,還余十四人。

  眾人紛紛看向王衛之。

  此刻,王衛之儼然已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他輕輕摸著下巴,說道:「字面意思,很簡單。不要怕,直直走過去就是了。」

  那個剛被懟過的女子忍不住又開口了:「不能御空,又沒有路,如何走得過去!」

  王衛之淡淡一笑,抱起胳膊,一步一步,堅定地向著虛空走去。

  眾人屏住呼吸,緊張地凝望著他。

  黑靴揚起、落下。

  空無一物的虛空,竟穩穩地托住了他的腳步!

  王衛之沒有絲毫遲疑,不緊不慢,一步步向前,幾個呼吸後,人便徹底懸在了黑暗的虛空之中。

  「那裡有路!」一個弟子欣喜地喊道。

  他急不可耐,匆匆掠了過去。

  到了白玉台邊緣,探頭一望,只見黑魆魆一片,深不見底,心中頓時有點發毛。

  「沒路啊。」他伸手往王衛之走過的地方摸了摸,回轉頭,無奈地說道。

  王衛之在遠處站定,微微側過半幅俊臉,冷聲道:「這麼多年修心,都修到狗身上了?」

  「這……」

  眾人不禁有些訕訕。

  他都以身作則了,明擺著告訴後面的人這裡確實有一條路,只管大膽踏上去,後面的人卻畏畏縮縮,不怪要被他看不起。

  一名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元嬰修士咬咬牙,踏了上去。

  走了兩步,安然無恙。元嬰修士畢竟經歷多年苦修,結嬰時還要渡一次心劫,心性自然比尋常人堅韌得多。既然知道要「心懷不懼,直道而行」,心中便知該如何做了。

  「確實可以走!」他欣喜地回頭招手,「快來。不要往下望便沒事了。」

  說著話,他忍不住低頭一望——

  「啊嘶……」

  眾人眼睜睜看著他往下墜了幾丈,然後消失在原處。

  「……」

  另一個人很機智,靈氣外放,在身前搭了一座橋,然後昂首挺胸踏了上去。

  ……他連一秒鐘都沒有撐過。

  眾人:「……」

  「看我的!」又有一人信心滿滿地走出人群,將靈氣凝於背後,像魔族的翅膀一樣扇動幾下,掠向對面。

  剛一離開白玉台,便怪叫著被傳出了秘境。

  眾人:「……」

  御劍不可以,御靈氣也不可以,弄個假翅膀更不可以。必須腳踏虛空,卻認定面前有一條路。

  這一關,考驗的是心志堅韌。

  在林啾看來,這一關要的便是自己騙自己,騙過了潛意識,就能順利通過。

  「王寒令,你來。」王氏族人中,一個看起來年紀較大的人開口了,他音色沉穩,目光晦暗。

  那「王寒令」正獨自站在人群後面接斷掉的腿,被人抓著胳膊拖到前邊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抬頭望望走到遠處的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怪笑,大大咧咧就踏了過去。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肢體不大健全的王寒令順順利利就追上了王衛之。

  眾人心緒大定,開始一個接一個踏入虛空之中。

  面對無盡深淵,終究是有人難敵心中本能的恐懼,時不時,便有一人驚叫著下墜,慘遭淘汰出局。

  秦雲奚與柳清音都不是等閒之輩,二人對視一眼,很快便堅定地走了過去。

  白玉台上,只剩下林啾和兩個王氏子弟了。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與林啾有過齟齬的那名女修士。

  「去呀!」她衝著林啾冷笑道,「我要看看癩哈蟆是如何落水的。」

  林啾一望就年紀小,修為也淺,心劫未渡,走不過去才是常理。

  「燕之,別管旁人了,你我一起走吧。」另一名男修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伸手扯了扯女修的袖口,低聲勸道。

  「呵,」女修冷冷睨了林啾一眼,「廢物就留在這裡吧,諒你也不敢跟來!」

  說罷,與男修一起踏上了虛空之中看不見的「橋」。

  林啾來到白玉台邊上,探出靈氣試了試,果然空空如也。

  這座「橋」並沒有實體,你若信它有,它便有。你若心懷疑惑,那它就沒有。

  很玄學,相當玄學!

  雖然原理很清楚,但恐懼這東西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往往越是怕,越是感受深刻,譬如深夜獨自坐在桌前時,明知不能去想身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喂——廢物,真不敢來麼!」那女修已走出了一段距離,見林啾站在白玉台邊上不動,忍不住出聲嘲諷。

  是不敢,換了結丹之前,林啾還真不敢。

  不過結了丹可以靈氣外放,她便有了一個辦法。

  她蹲在白玉台邊上,小心地外放出暗金色的靈氣,操縱它們在面前組成一些簡單的線條形狀。這種感覺十分奇異,有一點點像是在玩橡皮蛇,但卻靈活很多,還能隨心所欲地變幻形狀。

  那女修見狀,忍不住繼續嘲諷:「你是眼瞎還是腦子裝了草?方才沒見著嗎,踏著靈氣是不行的喲!必須一步一步,腳踏實地!」

  林啾沒搭話,肩頭蹲的黑鴉卻有些不耐煩了:「嘎。」

  林啾偏頭一看,只見這黑鴉滿眼輕慢不屑,微微側一點頭,那姿勢竟有種詭異的帥氣感。

  配上這一聲「嘎」,讓林啾情不自禁想起了韓劇中的男主。

  那些傲嬌冷酷的韓式男主要別人滾蛋時,總會微微皺著眉,薄唇微動,輕慢地吐出一個字——「嘎。」

  林啾:「……噗哈哈哈!」不行,這腦補實在太魔性了。

  黑鴉被她笑得有點毛。

  林啾忽然出手,將手中一道長長的靈氣練甩向那兩個王氏子弟身邊。

  「你找死!」女修杏眸圓睜。

  「冷靜!燕之!」男修道,「她只是想要擾亂你我心神。」

  王燕之冷笑不止:「廢物,你這是在找死,勸你一句,最好不要跟來!」

  林啾心中隱隱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名女修為什麼就是揪著她不放,不過此刻她也沒心神去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心思。此人既然對自己滿懷敵意,那用她來做試驗正好不過!

  林啾不動聲色,專心操縱著那道靈氣練,讓它伴著這兩個元嬰修士走出了遠遠一大段。

  「果然……只要不把靈氣放在腳下,便不算違反規則。」

  「接下來,便要練一練,控制得更加精細些。」林啾心情大好,隨手摸了摸黑鴉的腦袋。

  它像是給雷劈了一樣,渾身羽毛都炸了起來。

  「毛還挺軟的。」林啾順手點了點它的喙。

  黑鴉:「……」很好,很好。

  林啾不再捉弄它,專心地嘗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能在三五米之內,控制著靈氣凝成自己想要的簡單形狀。

  黑鴉那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開始露出迷惑不解的微光。

  他活了數不盡的歲月,卻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看不懂一個人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什麼花招。

  名叫王燕之的女修與那名男修很快便穿過虛空,追到了對面的古樸牌門下。

  一道白影卻又折返回來。

  秦雲奚。

  林啾繼續淡定地操縱著靈氣,心中卻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提防他突然對她下手。

  「秦雲奚,你只有一次動手的機會,若是殺不死我,你就會被傳到外面,再找機會殺我可就難了。你想想清楚。」她淡定地說道。

  秦雲奚眸色冰冷:「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林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慢悠悠轉身面對著他:「所以你是來盯我的。你其實是怕我逃出去找魏涼,告訴他你的秘密。」

  「不錯。」秦雲奚也懶得和她兜圈子,「我的確不會在秘境中對你出手,萬一沒有一擊將你殺死,必會留下很大的禍患。但你若是被傳出秘境,我必將追在身後,拼盡一切將你擊殺。你若想活得久一點,那就盡力多堅持幾關吧。不過,我很懷疑第一關你過不過得去。」

  林啾瞪了他一眼:「我可謝謝你了!你知道嗎,身後有惡犬追咬的人,往往會潛力大爆發,跑得比旁人更快。」

  秦雲奚淡笑不語,對她作了個「請」的動作。

  林啾輕輕一哂:「著急的又不是我。我又沒指望著搶奪什麼寶貝。」

  她繼續練習操縱那些外放的靈氣。

  「你就是林秋。」秦雲奚見她又開始拖時間,便負手立在一旁,篤定地說道,「你也回來了,還習成了前世學得的魔功。」

  林啾微微瞇了下眼睛。

  女配林秋確實是以「入魔」之名被滅殺的,而女配之所以暴露了業蓮那一式殺招,卻是為了替魏涼擋祭淵血偶的毒掌。

  大約是驚蓮破綻放時太過華美,女配不配擁有,所以書中並沒有詳細描寫林秋的魔功究竟是什麼樣子,只說她入了魔,被魏涼封禁在九陽塔,最終被他親手斬殺。

  這也是林啾慫魏涼的原因。

  面對所謂的「邪魔外道」,他根本不念半點舊情,別指望他心慈手軟。

  林啾沉吟片刻,淡聲道:「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秦雲奚清冷的眉眼之間多了一絲淡淡的譏諷:「我曾疑惑過,為何這一世你竟洗心革面,成了個好人。原來竟是這樣,你也重生回來了。說吧。你,還謀劃著些什麼?你與祭淵勾結了,是也不是?」

  聽到祭淵這個名字,林啾頓時有些蔫。

  她倒是想和花美男好好勾結一番,可惜在柳清音的光環照耀下,男配和反派們都像是中了邪一般,根本不給她半點機會好不好?

  「我倒是想呢。」林啾低喃一句,懨懨地垂下頭繼續擺弄手中外放的靈氣。

  黑鴉薅住她一縷頭髮,重重一拽。

  「嘶——」

  偏頭一望,只見這廝的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冰,冰下有火焰熊熊燃燒。

  林啾心頭不禁浮起些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好像有一個可怕的存在正監視著自己。

  她甩了甩頭,不再胡思亂想。

  眼下最大的危機,來自身邊這個男人,而非其他。

  只要有機會一擊擊殺自己,他必定會出手。

  林啾深吸一口氣,道:「我要過去了。你若算個男人,便不要在我闖關時故意擾亂我的心神。」

  秦雲奚唇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嘲諷,答道:「安心,我還做不出此等小人行徑。要動手,也絕不會趁人之危。」

  「姑且信你。」

  林啾深深望了他一眼,別過頭,將手中靈氣揮向深淵,然後義無返顧,一腳踏上了虛空!

  黑鴉眼神微凜,週身隱隱泛起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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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40:26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共處一室

  古樸的牌門下,王氏子弟一共還剩下九人。

  柳清音抱著劍獨自站在一邊,目光微冷,遙望著在漆黑的虛空之中泛起明亮光芒的白玉台。

  從這樣遠的地方望去,只能隱隱看清兩個人的輪廓。

  秦雲奚折返回去之前曾交待過她,說若是他沒有回來的話,她只需要依著自己的本心繼續前行,耐心與王氏眾人周旋,最終必能得到荒川的傳承,以及至寶虛實鏡。

  只要得到虛實鏡,便多了一重強而有力的保障,有心想逃的話,這世間無人能傷得了她的性命。

  秦雲奚去得急,並沒有細說。

  理智上,柳清音已信了他八成,但感情上,她一成也不願信。

  此刻她心中的情感糾結又複雜,她不希望這個秦雲奚是魏涼,因為她一點也不愛他。

  她愛的,依然是那個魏涼。

  也只有那個魏涼。

  就在柳清音胡思亂想之時,遙遠的白玉台上,林啾動身了。

  她走得很穩,不快也不慢。

  大約一炷香之後,她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只見她操縱著靈氣,在前方組成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狀,有點兒像是山民們修建在懸崖峭壁邊上的木頭棧道,不一樣的是,她足下是空無一物的,那些靈氣在她左右兩旁組成了一個個三角或正方形的支架,懸在虛空之中,似是一座浮空的橋,卻沒有橋面。

  她的步伐不緊不慢,穩穩當當,一步一步從那些惟妙惟肖的靈氣支架中間穿過,踏著虛空中走了過來。

  王衛之正抱著雙臂倚在牌門下。見林啾走來,他輕輕佻了下眉梢,俊朗的長目中流出一絲興味,視線在林啾身上以及她身旁的靈氣上來回打了兩三個轉。

  三步……兩步……一步……

  「呼!」林啾長長出了一口氣,雙腳穩穩站在了青銅地面上。

  她之所以要結了丹才有把握闖秘境,便是因為這第一關。當初對荒川秘境起心動念時,她曾認真分析過自己究竟有無可能闖過所有的關卡。第一關,就是一頭攔路虎。

  想要成功騙過潛意識,讓自己以為那空無一物的地方其實有一條路,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很困難的,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她只能創造一些條件來欺騙自己。

  比如——這是一條玻璃棧道。她在邊上用靈氣搭了惟妙惟肖的支撐架,然後把腳下空無一物之處當成鋼化玻璃,憑著前世對玻璃棧道的身體記憶,放放心心踏上了虛空。

  幸運的是,她成功過關了。

  秦雲奚跟在她的身後,眸光微微閃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是怎麼過來的?」王燕之臉色十分難看。

  她身旁的男修不悅道:「理會旁人做什麼,前路定有凶險,管好你自己吧。」

  王燕之大怒:「楊昭!別以為我不知道,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在偷偷看著這個女人!怎麼,她過來了,打了我的臉了,更叫你高看一眼了,是吧!楊昭,別忘記你的身份!若非入贅我王家,就憑你一個小小的散修,何來今日!怎麼,如今站穩腳跟了,翅膀硬了,想學人家納妾了是不是!」

  男修環視左右,面色尷尬至極:「燕之,別發瘋了!」

  王燕之更氣:「不過是一個故弄玄虛的女人而已,你居然為了她凶我?她明明就可以過來,偏要故意落在後頭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就是為了出風頭麼!你就說她弄出來的這玩意能有個屁用?哎,你們說說,你們都說說!這女人不就是在故意耽誤我們的事麼!」

  她沒壓著嗓門,站在青銅牌門下的人也不好假裝沒聽見。

  一個年紀較大的男修清了清嗓,道:「燕之,沒必要與一個後輩計較。當務之急,是準備度第二關。」

  王燕之抿抿唇,憤憤地站到一旁。

  王氏族人中不乏好奇心旺盛者,忍不住暗暗打量林啾,心中不住地琢磨她究竟是怎麼過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架子到底能起個什麼作用?這些元嬰修士個個自恃身份,不屑與一個金丹期小修搭話,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開始對林啾有些上心。

  在場眾人中,最驚疑的莫過於柳清音與秦雲奚了。

  秦雲奚雖然緊緊跟在林啾身後,卻絲毫沒看明白她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過關的。

  對上柳清音探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著,不動聲色地暗暗搖了下頭。

  就算打死這二人,他們也絕不相信林啾是什麼「心性堅韌」之輩。那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

  林啾知道眾人都在暗中揣測她,她心中有些好笑,更有些得意——元嬰又怎麼樣,大劍仙又怎麼樣?都沒見過玻璃棧道吧?!

  她擺出一副高深淡定的模樣,仰起臉來,打量著面前的牌門。

  進入這扇門,便會迎來荒川的第二項考驗。

  書中關於第二關的情況是一筆代過的,因為它太簡單無腦了。進入這扇牌門之後,所有人都會被傳到海灘上,海中不斷有怪獸衝上來,只要殺死一百隻海怪,得到一百枚晶核,便能在身邊開啟一扇門,進入第三關。

  對於柳清音來說,這是最簡單,最不值一提的關卡。

  但林啾硬件不怎麼達標,要她對付一百隻實力在金丹至元嬰不等的海妖,可就有點頭痛了。

  她正琢磨著找誰組個隊搭個伙,便見那滄桑古樸的青銅牌門在眼前緩緩開啟。

  眾人魚貫而入。

  進入第二關的人共有十二個,不出意外的話,這十二人都會順順利利通過這一關。

  荒川是個好人。得道成仙之後,他並沒有破碎虛空飛昇上界,而是行走世間,到處斬妖除魔,助人為樂,還收了無數弟子,毫無保留地將畢生所得傳授給他們。

  那是一個燦爛的時代,大乘滿地走,化神多如狗。

  可惜荒川最終還是殞落了,他死後,仙魔大戰徹底爆發,最終雖將魔族驅到橫斷山脈以南,但人族也是實力大損,輝煌不再。

  書中說,這第二關考驗的是眾人斬妖除魔的心。林啾覺得這個理由雖然說得通,但好像欠缺了點什麼。

  和其他關卡比起來,殺一百隻怪這樣的關卡,未免也平平無奇了些。

  思忖時,眼前微微一花,還未看清變幻的景象,便聞到了濃重的海水腥味。

  又濕又冷的海風迎面撲來,將她的衣裳重重扯向後方。

  空中黑雲密佈,身後是無窮無盡的沙灘,身前是黑浪翻騰的海面。大海發出低沉的咆哮聲,像一頭蠢蠢欲動的凶獸,預備擇人而噬。

  林啾手一晃,握緊了琉璃赤劍,快速環視周圍。

  十二個人都在視野之中,面對著這樣一片怒海,眾人神色各異,或多或少有些忐忑。

  秦雲奚低低地在柳清音耳畔交代了幾句,然後反背著劍,走到林啾身邊。

  「要殺一百隻海怪,你可知曉?」他問。

  見林啾不理,他又淡聲道,「我來助你。」

  林啾嗤地笑出聲:「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秦雲奚,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秦雲奚面色一冷,背過身去。

  很快,風浪變得更大了。

  遙遠的海平線上,彷彿有一座座小山,正乘風破浪而來。

  「有東西過來了!」

  王氏子弟還剩九人,其中七人果斷組成了七星劍陣。王衛之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隨手抱著劍立在一旁,而王寒令只顧著接身上斷掉的骨頭,頭也沒抬。

  柳清音神色有些複雜,她不想讓林啾覺得她在關注她,卻控制不住自己,時不時便望上一望。

  海怪很快就來到了。都是海中常見的生物,什麼龜啊蟹啊章魚啊,每一頭怪獸都有牛犢大小,通體烏黑,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膿包,形狀恐怖得很。它們衝上岸來,抖落身上的海水和小魚小蝦,然後呲牙咧嘴地撲殺向海灘上的人。

  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若說真,荒川根本不可能擒了那麼多海怪,關在這秘境中上萬年。若說幻,風是冷的,血是熱的,劍刺入海怪身上時,那觸感以及四濺的腥臭味,卻絲毫不像有假。

  林啾搖搖頭,不再多思。她既要防備秦雲奚偷襲,又要操縱外放的靈氣挑選那些最弱小的海怪來殺,著實有些心力交瘁。

  秦雲奚只操縱著飛劍配合林啾,將近處的海怪擊成重傷,讓林啾來補刀。林啾每殺一隻,他便緊隨其後,輕鬆地殺掉另一隻——他要確保林啾始終在他眼皮子底下。

  在秦雲奚的幫助下,林啾輕鬆地擊殺了許多海怪。每殺一隻,便會有一粒亮閃閃的光點浮出來,懸在肩膀上方。

  她的肩頭很快就密密地墜了許多光粒。

  時間漸漸流逝。

  一名王氏子弟殺得有點煩躁,他小心翼翼地睨著王衛之的臉色,畢恭畢敬地問道,「王衛之,你可知道這要殺到什麼時候去?」

  王衛之輕嗤一聲,道:「有這廢話的功夫,不如多殺幾隻,免得待會兒後悔。」

  這人也不敢辯駁,訕訕點點頭,繼續擊殺海怪去了。

  柳清音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很柔和,卻沒有被狂風吹散,久久地環繞在海灘上。

  她說:「只要擊殺一百隻海怪,便能渡過這一關。」

  「是嗎?」王氏眾人神色一震。

  有個目標,心中便安定下來了。

  之前便有人注意到柳清音十分貌美,但因為立場敵對,所以並沒有生起多少好感。此刻見她溫柔友善,不由個個多看了她幾眼,不自覺地放鬆了一點戒備。

  柳清音也不多話,逕自殺夠了一百隻海怪。

  只見她肩上懸浮的光點旋轉起來,在她身前凝成了一道散發著微光的門。

  她毫不遲疑,抬腳踏了進去。光門合攏,倩影消失在海灘上。

  王氏眾人不再疑慮,開始大肆斬殺湧上岸來的海怪。

  人影一個接一個消失。

  很快,海灘上只剩下林啾、秦雲奚、王寒令、王衛之四人,以及一隻黑鴉。

  王衛之的肩頭已墜滿了亮閃閃的光粒,他故意只殺了九十九隻海怪,然後便退到不遠不近的地方,抱著胳膊,冷眼看著秦雲奚。

  雖然道破了第二關過關方法的人是柳清音,但像王衛之這樣的聰明人,卻早已看出真正有問題的人是秦雲奚。而秦雲奚這般關注林啾,自然也讓王衛之對她提起了更大的興趣。

  林啾感覺到了來自王衛之的視線。

  這個人的眼神很重,落在身上彷彿有沉沉的質感。林啾雖然背對著他,卻始終無法忽略身後那極有侵略性的注視。

  真可惜,多好一男的,怎麼被柳清音迷住之後就變成戀愛腦備胎小狼狗了呢?

  林啾心中大搖其頭,往另一個方向望去,便看見了王寒令。

  他剛接完了全身的骨頭,怪模怪樣地站在那裡,肩膀上乾乾淨淨,一星光粒都沒有。

  林啾好心地問道:「要不要幫忙?」

  王寒令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禁一個哆嗦,迭聲道:「不不不用!」

  林啾被他弄得十分無語。

  好像她會把他怎麼著似的。

  她不再理會旁人,而是專心地透過琉璃赤劍,將靈氣蕩成一道道凌厲的劍影,斬向乘浪而來的海怪。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真是玄妙又神奇。

  林啾玩得不亦樂乎。

  又一隻巨大的八足章魚撲上岸來。

  海浪的衝擊力讓它在沙灘上連翻了三四個跟頭,它舞開幾條又長又粘的足須,啪啪抽打著沙灘,穩住了身形。

  林啾發現它的身上落下了無數水花,水花撒落時,無數銀白色的小魚小蝦也被抖落在沙灘上。

  它們無助地翕動著嘴巴,挺著身子,在沙灘上輕輕蹦躂。

  林啾心頭一跳,舉目四望。

  太多了。

  方纔注意力不在腳下,並沒有發現這些被帶到沙灘上的小生命。此刻有心去看,才發現整個海灘上密佈著瀕死的小魚小蝦,許多魚蝦身上已裹滿了沙粒,看不出是死是活。

  低頭一看,就連腳下都零散地躺著兩尾小魚,一胖一瘦,胖的已在垂死掙扎,瘦的還蹦得挺歡快。

  林啾彎下腰,隨手把這兩尾小魚都撿了起來,向前一掠,越過那只八爪章魚怪,把小魚送回了海浪中。浪一卷,瘦魚擺著尾,游得無影無蹤,胖魚飄在水面上一動不動,不知還活不活得回來。

  秦雲奚的聲音冷冷在背後響起:「在我面前沒必要裝好人。林秋,這樣做毫無意義,不用浪費時間。」

  遠處,王衛之懶懶抱著劍:「嗤。」

  林啾根本不看秦雲奚一眼,她倒掠回海灘,避過八爪章魚的攻擊。

  目光四下一掃,發現想要找一個落腳處都有些艱難,被挾裹到沙灘上的魚蝦實在是太多了。

  「你救得完麼。」王衛之揚聲喊道。

  他的聲音遠遠飄來,在凜冽海風中顯得有些飄乎,但音色卻依舊清亮撩人。

  林啾回眸一笑,並不答話。

  她小心地挑著落腳處,一邊避開海怪的襲擊,一邊把身邊的魚蝦盡數送回大海,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王衛之眸光微動,學著她的樣子,遠遠地用靈氣挑起沙灘上的魚蝦,拋進海中。

  林啾忍不住再次多看了他一眼。

  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眉眼間有些不羈,有些不耐,薄唇緊抿,唇角微微下沉。

  紅色的髮帶在海風中上下翻飛,舉手投足之間,動作利落帥氣,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林啾微怔時,耳垂上忽然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

  黑鴉重重地銜住她,好像要啄下一塊肉。

  「嘶——」

  鴉喙微微鬆開了少許,鳥舌輕輕彈出來,與喙一道,自下而上描摹她的耳廓。

  林啾打了個寒顫,驚恐地望向這只扁毛畜生。

  只見它微偏著頭,分明蹲在她的肩上,卻讓她有一種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錯覺。

  「嘎。」冷冷的威脅。

  林啾:「……」怎麼回事?她沒看錯的話,這烏鴉眼睛裡那是濃濃的佔有慾?!

  瘋了瘋了。

  她甩甩頭,不再理這扁毛畜生,而是垂下頭,繼續救助沙灘上的魚蝦。

  身後,忽然傳來衣袂破風聲!

  林啾頭皮一緊,猛然旋身,倒掠,橫劍於身前。

  秦雲奚欺身而上,影子沉沉罩住了她。見她防備心極重,他輕輕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想要攥她腕部的那隻手。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他沉聲道。

  林啾現在只要面對他就是滿心不爽,她沒好氣地回道:「秦雲奚,你未免太沉不住氣了。王衛之都不急,你急什麼?」

  聞言,靜靜立在一旁的王衛之輕輕佻了下眉梢。

  「的確沒什麼好著急的,秦大劍仙。」王衛之慢條斯理地向前走了兩步,「反正只要人不齊,下一關就不會開啟。」

  秦雲奚目光微微一跳。

  王衛之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一條沒有明言的規則。此人,從前世到今生,都不容小覷。

  他望了王衛之一眼,目光頗有些複雜。

  王衛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異樣,他彎了彎唇,語氣微訝:「秦大劍仙如何這般看我?我竟有些誤會,以為你把我當作情敵了。」

  秦雲奚斂下了神色,眼眸微垂,向他微一拱手。

  王衛之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也抬起手,懶散潦草地還了個禮。

  在這兩個男人你來我往的時候,林啾早已不動聲色挪到了遠處。

  她不停地將沙灘上的魚蝦送回大海,鞋子和衣擺早已濕得透透的,她不以為意,一邊忙碌,一邊細細體會眼下的心境。

  無論書中還是現在,這些人誰也沒有發現海灘上的這一幕,竟與荒川當年的心境無比契合。

  荒川得道升仙,本可以踏破虛空乘風而去,然而他卻留在了凡間,斬妖除魔,扶助苦弱。世間的苦痛那麼多,幫得完嗎?幫不完。就像王衛之方才問她,「你救得完麼」。

  這海灘綿延無際,放眼望去,滿目都是掙扎的魚蝦,救得完嗎?救不完。

  但有什麼辦法呢?手中這一隻,面前那一隻,目光所及處的一隻又一隻,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只要動一動手,便可以輕易幫助它們脫離苦厄。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看見了,開始做了,就停不下來。一停,念頭就會不通達。

  所以荒川便是這樣被牽絆住了嗎?

  林啾瞇著眼遠遠望了望,將靈氣聚於劍上,身體掠向海面,劍一揮,劈起一方巨浪。

  巨浪湧上沙灘,沖刷而過,回歸時,捲起了海灘上的魚蝦,挾著它們重歸大海。

  王衛之重重瞇了瞇眼,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學著林啾,做起了同樣的事情。

  他的修為遠非林啾這樣的三腳貓可以比擬,只見那道紅白二色的身影化成殘影,從寬闊的洋面上一掠而過。一堵堵巨浪奔騰而來,此起彼伏,將海灘沖刷得乾乾淨淨。

  林啾掠回海灘上,又體會到了荒川的另一重心境——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所以他傾囊相授,將畢生所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世人。

  這一刻,荒川這個名留千古的大好人,在林啾心中慢慢有了更具體的形象。

  也許,一切的出發點沒有那麼高尚,沒有那麼無私,也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是想要解決一個問題,解決不了,心中便不暢快。

  不知為什麼,林啾的眼眶忽然隱隱有些溫潤。

  大道,起於微義。

  念頭剛剛落下時,一個縹緲的聲音忽然響徹四野。

  「收下我的饋贈吧,孩子,我很期待與你見面的那一刻……」

  林啾微微睜大了眼,緊張地望向秦雲奚。

  卻見他對此渾無反應,濃眉緊蹙,眸光微閃,緊緊盯著王衛之掠來掠去的身影。

  而王衛之依舊像一隻海燕,不斷將一方方海水送上岸來。

  林啾心頭一跳,又去尋找王寒令的身影。

  他遠遠躲進內陸的方向,從海灘望去,竟只剩一個指頭高的人影了。

  『所以他們都聽不見這個聲音?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他是在對我說話!這個聲音……是荒川吧?!也只能是荒川吧?!』林啾的心臟開始怦怦狂跳起來。

  下一刻,掌心微微一沉。

  林啾低頭一看,發現手中多了一面六角形的青銅小鏡。

  「它現在只能幫你一次。孩子,你若能通過所有的考驗,就會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

  虛實鏡!

  林啾頭皮發麻,心臟頓時跳得更快了。

  這便是她心心唸唸想要得到的寶貝,此刻,它居然提前到了她的手中!

  雖然只能用一次,但已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此物堪稱逃命神器。一旦發動,便會在原地製造一個無法分辨真偽的幻影迷惑敵人的視線,真身則遁入虛空,一炷香之內任何人都捕捉不到任何氣息。

  林啾臉頰都麻了。她到荒川秘境,為的便是這件寶貝!

  心念一動,掌心的六稜鏡消失不見,手腕上多了一枚小小的印記。

  可以用一次……

  林啾揚起臉,衝著秦雲奚微微一笑。

  秦雲奚此刻一心留意著王衛之。

  王衛之救下的魚蝦比林啾多了百倍不止,然而他的身上並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情。

  他落回了海灘上,輕輕一嗤,道:「想多了。」

  旋即,反手發出一道劍氣,將一頭悄悄潛到他身後預備偷襲的大烏賊切成了兩片。

  門在他面前打開,他回眸望了林啾一眼,淡聲道:「我在前面等你。」

  林啾:「……」咦?成功引起了王衛之的注意。

  她無辜地看了看身旁的秦雲奚,只見他緊緊蹙起了眉。

  林啾沒再耽擱,逕自殺夠了一百隻海怪。肩膀上懸浮的光粒緩緩在身前凝成一道門,林啾毫不遲疑,踏入光門,進入第三關。

  確認她已離開海灘之後,秦雲奚反手出劍、收劍,然後靜靜等候光門開啟。

  踏入門內時,餘光忽然瞥見遠離海灘的王寒令動了,他躬著身,彷彿在嘔吐,口中直直落下一道赤紅的血練,十分驚悚。

  秦雲奚眼神微緊,正待細看時,眼前一花,人已站在一間古色古香的木屋正中。

  「大師兄?」身後傳來熟悉的女聲。

  秦雲奚視線一定,緩緩環視四周,見除了柳清音之外,屋中還有另外兩個王氏子弟。

  心臟微沉,他道:「林秋不在這裡?」

  柳清音眼中本有些驚喜,不料他一開口問的竟是林秋,她頓時冷了眼神,抬了抬手,淡聲回道:「這是王燕之,這是楊昭。我之後,便只來了他們二人,你若懷疑我對林秋做了什麼手腳……大師兄,我不是敢做不敢認的人。」

  秦雲奚愕然片刻,失笑:「多心了。我只是擔心林秋在離開我視線時逃離秘境而已。」

  聞言,柳清音不禁冷冷一笑:「她林秋高風亮節,不屑與我們搶奪秘境中的寶貝,大師兄是這個意思麼?」

  秦雲奚無語苦笑:「不是。」

  他知道,柳清音向來就不是那種聰慧的女子。她的天份在修行和劍意上,而非其他。進入萬劍歸宗之後,她被保護得太好,越來越愚癡任性。

  若一切像前世般順遂,她這樣的性子,便十分耿直可愛。然而世事難料,如今局勢艱難,這微不足道的缺點便會不斷被放大,秦雲奚已能想像出,柳清音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早晚將給自己和身旁的人帶來滅頂之災。

  此刻當著兩個王氏子弟的面,也不好向她細細解釋林秋聽到了那個秘密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況且,柳清音她始終不願相信魏涼是魔主,再與她多說,只會適得其反。

  一切,還需徐徐圖之……

  秦雲奚輕輕歎了口氣,將滿腹話語憋了回去,平了平心緒,道:「這一關會很難捱,有一點千萬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得傷害幻境中的人。」

  柳清音不禁皺了下眉,不動聲色地望了望王燕之和楊昭二人。

  這二人正凝神側耳,偷聽秦雲奚說話。

  秦雲奚也沒有半點要避著他們的意思,只衝著柳清音眨了眨眼,臉上露出溫和至極的微笑,淡聲道:「安心。」

  柳清音輕輕一哂,垂下頭去。

  無論任何情況,都不得傷人。仙魔大戰中,這句話魏涼常常掛在嘴邊。

  有時候難免會遇到些特殊的狀況,譬如說,只要狠心犧牲掉寥寥數個人質的性命,便能輕易殲滅一大隊魔族。每到了這種時候,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如何分析利弊,魏涼卻永遠不為所動,總會堅定地選擇救人。

  柳清音不禁神色恍惚。

  倘若一切沒有變成眼下這樣,倘若魏涼身邊沒有多出一個林秋。那麼,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即便到了幻境中,自己也絕對會堅守底線,就算知道是幻象,也絕不會出手傷害任何人。只有這樣,才是有資格與他並肩而行的人啊……

  可惜,短短幾日之間,一切已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柳清音望著秦雲奚,心緒複雜難言。

  秦雲奚眉間的「川」字始終沒有平復。這一關,他並不想用前世柳清音曾用過的辦法。他捨不得看她死在眼前,哪怕只是假象,也會令他心如刀絞。

  這一關,並不好過。

  更讓他心焦的是林秋不在這裡。他心中那根弦不由得緊緊繃了起來——她會不會趁機逃出秘境?即便她不是存心想逃,這第三關,她又能否順利通過?

  思來想去,心中愈加忐忑。

  柳清音叫他時,他都沒有及時回神,下意識張口便是:「林秋她……」

  柳清音愕然:「連你也心心唸唸,惦記著她麼。」

  ……

  被秦雲奚深深惦記的林啾,此刻正無語地望著與自己共處一榻的王衛之。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木屋,榻上紗幔低垂,透過紗幔,看見屋中輕輕飄蕩著一縷縷白色的薰煙。

  王衛之斜斜倚在一隻金絲軟枕上,蹺著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林啾有些不自在,問道:「只有你?」

  王衛之長眉微動,唇角向榻外努了努:「有個蠢貨,跑出去,出局了。」

  他勾起一點唇角,笑著問她:「秦雲奚不是跟著你麼,怎地不見他?是傳到別處去了吧?」

  他慢悠悠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歪向林啾,輕佻地動了動眉毛,刻意壓低了嗓,道,「我離開之時,王寒令還一隻海怪都沒殺,等他來,恐怕還要好一陣子。乾等著實無聊,孤男寡女,又離不了榻……不如我們做點什麼。」

  林啾還沒發話,只見肩上黑鴉狠狠拍了下翅膀,陰惻惻地盯著王衛之,發出了冰冷的威脅:「嘎。」

  王衛之仰倒回去,捧腹大笑起來,手指虛虛點著黑鴉,「好一隻礙事的畜生!」

  林啾壓根就沒把他的話當真。王衛之這個人她多少也算是有幾分瞭解,他桀驁、不羈,偶爾興致起來時,會口頭調戲一下沒有任何利益牽扯的女子,但只要旁人當了真,他便會跑得比誰都快。

  所以,在他眼中,林啾這個金丹修士對他的奪寶大計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就對了。

  這麼有閒心戲弄人?

  林啾挑起一點唇角,瞇起漂亮的眼睛,反手把黑鴉從肩膀上攥了下來,乾脆利落地塞進衣領中。

  黑鴉渾身一僵,像一塊石頭一樣,沉沉墜在她的胸前。

  林啾纖手拄著軟榻,慢慢向王衛之的方向挪了兩步。

  「現在,它礙不著你我了。」

  「嘶?」王衛之輕輕抽了一口涼氣。

  林啾感覺到黑鴉躥了一下,好似要從衣裳裡蹦出來,她隨手一摁,把它死死摁回去,抵在胸間。

  黑鴉這下徹底僵成了一塊石頭。

  林啾蹭到了王衛之身邊,她若即若離,傾身俯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小孩,你想做什麼?到是說來聽聽啊。」

  王衛之縮著瞳仁偏過頭來,對上她那雙微瞇含笑的眼睛。

  他白皙的面龐微微泛起了紅色。

  他梗著脖子,故作鎮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魏涼剛娶進門的那個林秋。」

  「所以呢?」林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王衛之眼角微抽:「你難道想與我私奔?」

  林啾:「……」實不相瞞,還真有點想!

  王衛之雖然桀驁,但若能走進他心裡,便會發現此人又風趣又解風情,如果和他在一起話,定是浪跡天涯,吟詩飲酒賞劍,好不風流快活!

  遠離男女主,做一對瀟灑小鴛鴦。

  可以,這個選項完全可以。

  「呵,」王衛之笑了笑,道,「待我取代魏涼,成為劍道第一人時,便向他討你。」

  「真的假的?」林啾挑眉。

  王衛之笑得雲淡風輕:「你既對我有意,我又豈能負你。你,當真對我有意麼?為了我,不惜背叛劍君魏涼?我在你心中就那麼好?」

  林啾看明白了,這個男人就是那種典型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性格,他不是對她林啾有興趣,而是對他自己魅力無邊、引得別人的老婆為他爬牆這件事情有興趣。

  莫非他追求柳清音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就在林啾沉吟時,她懷中那只黑鴉也慢慢回過了神來。

  它低聲冷笑著,一對腳爪在她身上抓來抓去,抓得林啾的臉慢慢燙了起來。

  「我與魏涼不是真夫妻,談不上背叛不背叛。」林啾離王衛之遠了些,目光投向帳頂。

  聞言,王衛之彷彿忽然失了興致,聲音冷冷淡淡,不帶情緒地「哦」了一聲。

  林啾心中輕輕笑了下,暗想,果然是個三觀不正的豬蹄子,就對人家的老婆感興趣!

  沉默開始蔓延,氣氛卻並不尷尬。

  這點小事在王衛之眼中本來就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大計當前,他哪有心思在這裡當真弄出什麼風流韻事?

  而林啾,則開始準備迎接第三關的挑戰。

  這一關……

  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一日在雲水謠外,她曾清清楚楚地感受過魔族所受的折磨和苦痛。

  他們只要活著,便要無時不刻承受著來自血脈中的無邊疼痛。

  他們暴戾、失控、嗜殺。只有痛飲鮮活的熱血,聆聽獵物的哀嚎時,那無盡的折磨才會稍微減輕少許。

  生而有罪,說的便是這樣的生命吧。

  這一關開啟之後,闖關者便會變成魔族之軀。

  魔族所受的一切,將會毫無差別地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而且,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是來自人族的狂風暴雨。他們不能還擊,因為只要傷到幻境中的人族,便會被淘汰出局。

  林啾輕輕呼出一口氣。

  魔族承受的那種痛苦,她只遠遠感受了一瞬間,便覺得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

  幸好,她知道怎樣過關。

  「王衛之,要我告訴你過關的辦法嗎?」

  書中,柳清音便是在這一關裡徹底引起了王衛之的注意。

  她憫懷蒼生,明知是幻象,卻堅定本心,自己絕不傷人,並且極力阻止王衛之對幻境中的人動手。王衛之雖然心中不甚認同,但卻被她的容顏和風姿深深吸引,在她引劍自刎時,他哈哈大笑,有樣學樣,隨她一道成功破了關。

  而現在,因為添了林啾和秦雲奚這兩個變數,王衛之沒傳到柳清音身邊。

  林啾不希望王衛之被淘汰出局。因為只有他在,秦雲奚才會稍加忌憚。

  王衛之正緩緩望向林啾:「為何。」

  「為何要告訴你嗎?」林啾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王衛之輕嗤一聲:「我是問,你與秦雲奚為何知道秘境中的種種?」

  林啾說起謊來眼睛也不眨:「因為我偷聽了他和柳清音的對話。」

  她故意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所以……我不但知道這一關怎麼過,還知道下一關中的所有陷阱……秦雲奚防賊一樣防我,便是怕我把秘密洩露給你,因為這些人中,他唯一視為勁敵的,只有你。」

  「原來如此。」王衛之撫掌恍然,「的確如此。」

  林啾心中暗暗一笑,心道,對付中二少年果然用誇的最頂事,稍微對他吹一口氣,他自己就能飄上天。

  王衛之瞇了瞇眼,輕蔑地笑起來,「他想太多了,區區一個秘境而已,什麼過關的秘訣,我根、本、不、需、要、知、道。」

  林啾:「……」依然低估了這貨的中二程度。

  「你聽我說,」林啾徑直說道,「第三關開啟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這裡的人出手,若實在撐不過去,便橫劍自刎。這樣才能過關。」

  「你哄小孩呢?」王衛之滿臉不屑。

  林啾:「……」這年頭說真話永遠沒人信的。

  她正煩惱如何勸他時,一聲尖銳的呼嘯響起,好好的榻上,忽然之間,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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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40:41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若是我贏了

  林啾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說呢?就像是天降血包,啪嘰一下摔爛在了面前。

  軟榻之上,孤男寡女,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場景,一下子就變成兇案現場了。

  林啾怔怔地看著濺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異的是,它們並沒有滲入衣裳的紋理中,而是徑直向下流淌,全部匯聚到了軟榻上。它們流走之後,衣裳上乾淨如初,彷彿不曾被那四濺的血液沾染過。

  林啾微微懸起了心,凝神打量著這些很不正經的血液。只見它們在軟榻上一綹綹收攏,湧進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劇烈地蠕動。不多時,「王寒令」扭著腦袋坐了起來,眨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衛之。

  「血魔祭淵。」王衛之呲牙一笑,好像並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祭淵也懶得再裝。他陰陰地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道:「王衛之,久仰。」

  林啾的小心臟「噗通」一跳。

  難怪難怪,難怪這個王寒令見到她就像見了鬼,原來竟是祭淵扮的——就這麼個隨地滋尿的傢伙還有臉嫌棄她?!

  等等,她,現在,居然和反派、男二共處一榻!

  簡直就是女配界的里程碑啊。

  林啾有點膨脹。

  視線一掃,只見王衛之懶懶地笑了笑,姿勢倚得更加放鬆了些。他瞇起細長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對祭淵說道:「這個女人告訴我,第三關的過關之法是橫劍自刎。祭淵兄,你怎麼看?」

  祭淵怪異地挑高了左邊唇角:「王衛之,別以為稱兄道弟本座就會對你手下留情。」

  王衛之滿面嘲諷:「若不是這裡不能隨便動手,你以為我會留你到現在?你能怎樣對我不留情?」

  祭淵眼珠轉了轉,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愉快地笑了起來,他道:「王衛之,敢不敢與本座打個賭?」

  「賭什麼。」

  「賭誰能得到荒川傳承。輸了的人嘛……」祭淵邪魅一笑,一指蒼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輸的人,便要她!」

  林啾:「……」

  雖然她不介意跟這兩個優質男神其中之一發展發展感情,但要把她拿來當賭注,還不是綵頭而是懲罰,那可就讓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淵說罷,挑釁地斜眼望著王衛之。

  「行。」王衛之滿眼輕慢,點了點頭。

  林啾發現懷中的黑鴉又想往外躥。她一把將它摁了回去,仰起臉來,輕飄飄地說道:「問過我意見了嗎?」

  兩個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當賭注,不合適吧?」

  「嗤。」王衛之冷笑一聲,並不看她。

  祭淵道:「沒什麼不合適的,跟了王衛之,你也不吃虧。日後等本座殺了你們,說不定還好心替你們葬在一處。」

  他壓根就沒覺得自己會輸。

  王衛之吊起了眉梢:「祭淵,自信過頭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斷了這兩個又要起爭執的男人,「你們莫不是忘記了我也是競爭者?若是我得荒川傳承,又該如何?這個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淵若有所思。

  「嗤。」王衛之滿臉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參與才對。若是我贏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

  祭淵:「……」有種不大好的感覺。

  王衛之冷眼瞧著,只見「王寒令」那張本來就像死人一樣的臉變得更加慘白青灰,渾濁無光的死魚眼在眼眶中緩緩轉動,臉上竟是浮現出一絲詭異的遲疑。

  見祭淵不爽,王衛之就覺得爽了。

  「有點意思。」王衛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覺得可以。祭淵兄,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會輸給這麼一個女人……怎麼,你不會是怕了吧?」

  祭淵哪肯認輸?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來便來。」

  「一言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倆拍了板。

  荒川剛剛親口對她說過,只要她能通過考驗便能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虛實鏡,那麼輸不輸贏不贏的,根本無關緊要,因為她本來也沒想要那份傳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麼。

  她來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虛實鏡。有那至寶在手,從此天高海闊來去自如,誰也奈何她不得!

  至於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穩住他們,利用他們對她的那一點小小的興趣,讓秦雲奚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出手。

  如今看來,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時,林啾忽然感覺到身上泛起一陣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彷彿是從懷中的黑鴉身上沁出來的。

  這種感覺,莫名讓林啾重新回憶起了被魏涼支配的恐懼。她正想掏出黑鴉來仔細看一看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彭」一聲巨響,不知哪裡來的怪風呼一下掀起了軟榻邊上低垂的紗幔,再下一刻,嘈雜和喧嘩聲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就好像方纔他們三人是被封閉在一間隔音的屋子裡似的,此刻禁制解開,風和著聲浪一齊捲入。

  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感覺猝然降臨!

  林啾心中雖有準備,知道這一關開啟時,眾人都會變成魔族之軀,承受烈火燒灼般的苦痛,但體內那股灼痛襲來時,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聲。兩眼驀地一黑,耳旁響起了煉獄惡鬼的嗄嗄怪笑,她頭重腳輕,險些一頭就從軟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艱難地張開眼睛,望向祭淵和王衛之二人。

  祭淵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過一抹滑稽的笑意。這種血在燒的感覺,對於魔族來說,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雖是極痛,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王衛之則瞪大了細長精緻的眼睛,眼白上隱隱透出血絲,瞳仁緊縮,額上迸出了幾縷細細的青筋。

  見他一副難受的模樣,祭淵不禁撫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所謂正道也嘗嘗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衛之重重望向林啾,蒼白的薄唇微微一動,想問什麼,卻恨恨地吞了回去。

  該說的,方纔她不是已經說過了麼?

  她說過關的方法是引劍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實比王衛之難捱得多。

  他們這些在修真界闖蕩多年的人,受傷簡直是家常便飯,晉階時還要煉心歷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雖然痛入骨髓,神智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而林啾卻不同,骨髓裡那烈火燒灼般的劇痛令她幾欲癲狂,她眼睜睜看著王衛之那張英俊的臉在面前不斷地放大、縮小,時近時遠。

  他說話時,聲音也是時高時低。

  「荒川老兒這是什麼意思?」王衛之咬牙切齒,「降魔降到瘋魔了吧!想過關,就得連自己都殺?!」

  忽然又聽「砰」的一聲,雕花檀木門被撞開,精緻的門扇來合開闔,一個容貌極為憨厚圓臉年輕人撲了進來,手中拿著一隻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著榻上的三個人喊道:「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老爺尋到了藥,讓我快馬加鞭送回來了!」

  三人不自覺地對視一眼。

  王衛之緊抿著蒼白的薄唇,牙縫裡低低蹦出幾個字:「這又算什麼?」

  林啾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老爺少爺,什麼藥,書中壓根沒提過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況要簡單得多了。第三關一開啟,便有許多尋常百姓舉著木棍菜刀衝進屋中喊打喊殺。柳清音強忍著痛苦,耐心地向百姓們詢問情況,然後便知道附近丟了許多稚童,有人看見那些失蹤的孩子被帶進了他們居住的院子,消息一傳開,大伙便操著傢伙殺上門來了。

  柳清音耐心解釋,主動提出掘地三尺讓他們搜尋。沒想到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層中搜出了無數孩童的骨架子。

  這下辯無可辯,群情激憤,眾人當即撲殺上來要替孩兒報仇。

  柳清音溫柔堅定地阻止同伴傷人,四個人抱團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饒,一路追打,朝他們吐唾沫,扔石塊,無休無止地謾罵。

  他們百口莫辯,體內的劇痛讓他們無法御劍,突圍過程之中,漸漸有人心智崩潰,忍不住要對百姓動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替百姓擋了好幾下,傷上加傷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蒼白至極。在這煉獄般的場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籠罩著一層聖潔悲憫的佛光,攫住了王衛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時,四個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衛之,另外兩個人都因為癲狂之下出手傷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沒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聞訊趕來了。這些修士個個都是莊正固執之人,根本不聽他們的解釋,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內之事,百死無悔。

  最終,柳清音和王衛之被修士們圍堵到山窮水盡,柳清音始終不願傷人,最後被逼無奈,竟選擇了引劍自刎!

  王衛之不知出於什麼考量,也隨她而去。

  他們並沒有死,而是被傳到了第四關的門前。

  書中柳清音二人便是這樣過關的。

  林啾艱難地拉回了思緒,強忍著體內刀割火燒般的劇痛,暗暗思忖起來——荒川設計這樣一個考驗,當真只是為了測試眾人除魔的決心嗎?若自己是魔,就得選擇原地升天?

  這不科學,也不現實。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生來便是該死的,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族和魔族這樣的智慧種族?

  有過上一關的經驗,林啾絕對不會認為荒川是那種固執刻板、只認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人族與魔族,有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顆小小的燈泡。

  只不過,這個問題荒川自己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到正確答案,所以他無法強求後輩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個及格的答案,卻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麼?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應到了荒川曾經的心境。他殺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時刻,他忽然發現魔也有魔的不得已。無盡的痛苦折磨著他們的身軀和魂魄,他們永遠不得安寧,只有在殺戮的時候能夠獲得片刻緩解。而來自人族的敵意,則讓他們在殺戮之時更加沒有任何負擔。

  仇恨對立的火種經歷千萬年發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勢。

  就在林啾強忍著劇痛用力思考時,祭淵信手接過了那個憨厚青年手中的藥瓶,拔開藥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體忽然就徹底僵住了,過了好半天,才聽他「嘶」一聲,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用微微有一點發顫的聲音說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對對,」僕從模樣的憨厚青年笑著說道,「這可是老爺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給少爺小姐求來的靈藥!專克這疫病呢!」

  祭淵神色猙獰,抓過憨厚青年,高聲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說!」

  見他失態,林啾和王衛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藥瓶。

  祭淵雙目赤紅,手中緊緊攥著那只藥瓶,幾乎將它捏碎。他一字一頓,語帶威脅:「誰敢搶,我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不用搶不用搶。」憨厚青年笑瞇瞇地又取出兩隻藥瓶,「這是二少爺的,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過藥瓶。

  入手冰涼,剛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狀便明顯減緩了許多。

  她淡定地拔開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輕輕一嗅。

  一股清涼無比的薄荷氣味衝上腦門,旋即,痛楚消失無蹤了。

  王衛之像蛇一樣瞇眼打量著林啾和祭淵,靜靜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見這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異狀,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藥。

  「這種東西,哪裡還有?」祭淵陰惻惻地盯著憨厚青年。

  這憨厚青年一個勁兒地笑:「大少爺別急著,老爺足足帶了幾大車回來,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淵瞇了瞇眼,正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還在院中便高聲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爺出事了!有人在搶藥,打傷了老爺!快,快帶上人前去接應!」

  祭淵當場變了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王寒令」那張面皮,整個臉龐上湧動著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圓臉青年卻像是根本看不見這幕恐怖的異狀一般,只著急地對他說道,「大少爺,有人搶藥,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淵滿臉獰笑,聲音嘶啞變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這裡藏了此等寶貝……呵呵呵呵……哪還等到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本座的,誰搶,誰死。」

  林啾握著手中的藥瓶,心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祭淵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單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帶路。

  林啾和王衛之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道離開了這間精緻華美的小樓閣。

  院子很大,雕樑畫棟,廊柱之間放置著雕工細膩的鶴形香爐,裊裊薰煙如不要錢一般,順著四四方方的天井飄上半空。

  報信的是另外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頭,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臉!硬說老爺的車上有什麼孩童的屍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老爺的靈藥!」

  聽到「孩童屍骨」,林啾心頭不由輕輕一跳。

  與書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彷彿隱隱關聯上了。

  院落外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街道,道路兩旁店舖林立,街上人來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後,三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祭淵發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從懷裡掏出藥瓶,拔開瓶塞再嗅了嗅。

  「沒用了。」他偏了偏頭,面色陰寒,「得換新的。」

  林啾感覺到那股燒灼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開始蔓延。

  視野隱隱有一點發紅,望著街道上如織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覺湧起了濃重的破壞欲,一股奇異的衝動在血液深處湧動,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很想撕碎些什麼,讓那滾燙的熱血迎面潑灑在自己在臉上、身上。直覺告訴她,那樣做的話,身上的痛楚會得到極大的緩解,憋悶無比的胸腔,能夠重新呼吸到新鮮甜美的空氣。

  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曾經做過人,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群……

  這種感覺祭淵倒是早已習慣了,他回過頭來,滿臉奸佞壞笑,對林啾和王衛之說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覺吧,正、道、之、士!」

  王衛之濃眉緊皺,手指微微痙攣著,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著氣,問道:「魔,當真如這般?」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之這雙細長的眼睛裡,時常充斥著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複雜糾結,彷彿在懷念什麼,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

  「我不會。」王衛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麼,她信他了。他這樣說著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著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掄著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之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只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著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掛著好幾片爛菜葉,髮髻半散,發臭的雞蛋清正順著髮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著。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裡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確認裡頭當真藏著孩童屍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雲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著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雲奚!那樣的氣質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雲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衝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幹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雲奚會將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現了林啾與秦雲奚的隱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麼?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雲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雲奚解釋道:「只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並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

  「那你為何將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並沒有進入荒川秘境麼?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的?」

  秦雲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裡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現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纔,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雲遊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盡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後——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麼多話的。」

  秦雲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著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別,我只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麼。」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著桌上的茶盞。

  片刻後,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麼多人圍攻。我難以想像那將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雲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像中更堅強。」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麼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雲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只能無奈地歎息。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面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著她,將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裡,看著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鬆。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將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雲奚暗暗攥緊了那只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盡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裡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雲奚思忖著,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洩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將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盡。他瞪著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願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面前。

  「誒?」林啾吃驚地歎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後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隻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麼?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爭不過本座,乾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麼!」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閒心與他鬥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著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麼,你覺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著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著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將那些滑頭的老狐狸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麼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別廢話了。」王衛之啞著嗓道,「現在,怎麼辦!」

  「哼,」祭淵抬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眾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麼?」

  王衛之面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面劈。」

  王衛之扯著唇角笑了笑:「你這麼確定車廂裡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雲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鷸蚌相爭。」

  王衛之瞇起細長的眼睛:「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呵,真是癡心妄想!」

  他「錚」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車廂。

  無數白色的小藥瓶骨碌碌地滾了滿地。縱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時半會也翻找不出來。

  「真的是藥……」

  「都是藥……」

  林啾趁機偷偷捏著鼻子大喊了一聲:「這可都是價值千金的靈藥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動,注意力被徹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淵已等不及了,他張著雙臂,像一隻大鳥一般撲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護崽般崽住,然後貪婪地拔開幾隻瓶塞,接連用了三五瓶藥。

  用藥之後,他的模樣開始發生變化,頭頂隆起了兩個鼓包,身後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條尾巴狀的異物。

  這藥,果然有問題。

  王衛之眼角亂跳,強忍著撲上去搶藥的衝動,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著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發現對方的額頭隱隱鼓起一個小小的角包。

  用這「靈藥」,無異於飲鴆止渴。用得多了,身體便會漸漸呈現出魔族的外觀,到時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這樣設計,只是為了無限地激化矛盾而已,並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藥,藏在秘境中等人來發掘。

  所以,想要過關,絕不能依賴這所謂的「靈藥」!

  二人心中雖然明瞭,但體內那燒灼劇痛著實難以忍受,視野之中,人群的輪廓越來越模糊,他們的喧嘩聲在顱腦內不住地迴旋,嚶嚶嗡嗡,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極致的暴戾情緒,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衛之雙眸通紅,手指劇烈地顫抖。

  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這些凡人和上前搶藥之間,他竟然兩個都沒選,而是絕然後退,與林啾一起擠進人群裡。

  就在這時,幾個修士撥開人群衝了進來,「鏗鏘」拔劍,指向伏在地上,撅著腚大口吞藥的祭淵。

  林啾與王衛之則趁亂藏到了人群之中。

  「這是邪藥!誰也不許動!」一名修士聲音微顫,揚聲道,「都給我散去,各自歸家!走!走!都給我散了!」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飢渴的光芒,誰也看得出來,這幾個修士是想要把這幾車靈藥據為己有。

  祭淵生性狂傲霸道,此刻發現這「靈藥」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還容得旁人覬覦?他不假思索,嘴一張,將滿腔魔血吐了出來,散成一條陰毒的血蛇,「嘶嘶」叫喚著,昂起身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圍在周圍的百姓頓時尖叫起來,人擠人往外逃。

  林啾心頭一跳,正想仔細去看時,忽然感覺到腕上一緊。

  王衛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詫異地偏頭去看,見他雙目通紅,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

  此刻,他們正不自覺地隨著人潮起伏,就像是掉進大海,他們乾渴到了極致,然而身旁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對上王衛之的視線,林啾忽然喉頭微澀。

  本能告訴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稍微減緩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視野中滿滿都是一片晃動的赤紅色,在這模糊不清的世界裡,唯有身旁的王衛之輪廓清晰,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極致誘惑。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跟著王衛之回到了那座精緻華美的小閣樓。

  黑鴉不知何時從她的衣襟下鑽了出來,站在她的肩頭,一雙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這對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衛之的手上有繭,五根修長的手指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進入樓閣中,他反手去關門時,她才略有些狼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

  「王衛之,冷靜點。」

  「怎麼。」他的雙目更加猩紅,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緊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腳跟被軟榻前的短榻絆了下,她一個倒仰摔進了被褥中。

  黑鴉踱了兩步,飛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這樣一具無用的身軀,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逕自離開,待這二人出了秘境便讓他們去死。但心中卻總有一縷不甘,牽絆著他,讓他非留在這裡親眼看著,看看他們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來。

  沉寂了千萬年之後,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

  軟榻旁邊,王衛之已敞開了胸膛。他的身上覆著一層薄肌,很有力量感。與魏涼那通身寒涼不同,王衛之就像是一座年輕的活火山,還未近身便能感覺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溫度不斷襲來。

  「怎麼不脫。等我幫你麼。」王衛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凌厲,「等我動手,你的衣裳可未必還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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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40:58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哦?」

  王衛之雙目赤紅,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召出琉璃赤劍橫在身前,防著王衛之撲到她身上來——她那玉心經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急道:「別!千萬別!」

  「嗯?」王衛之動作一頓,微微瞇起眼睛,「怎麼,嫌棄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壓根就沒記起這件事來,更遑論嫌棄?

  是王衛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經意之間,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來。

  林啾知道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刺激他,況且作為一個穿越者,她對魔族本來也沒有什麼仇恨,更談不上種族歧視。

  於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還認為魔族低人一等麼?倘若人族的身體裡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又有幾個人還能守得住本心,高談什麼風骨道德?不必往遠了看,你且看著眼前,等到這一關過去,十二個人還能剩下幾個?」

  王衛之瞇了下眼睛,緩聲道:「那你在抗拒什麼?你難道顧忌著魏涼?呵,我王衛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種廢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無端聽他這樣說起魏涼,林啾不知怎地,就覺得微微有些臉紅。

  王衛之欺身而上,一陣熱風撲了林啾滿臉。二人之間,距離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沒把林啾的劍放在眼裡,兩根手指輕易夾住了劍鋒,緩緩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發紅的雙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變得曲折沙啞:「跟了我吧,我會負責到底。」

  林啾頭皮微微發麻,不自覺地顫了下。她身體中血液瘋狂地咆哮湧動,叫囂著,迫不及待想與另一個人碰觸。燒灼之痛比方才更甚,雙重的折磨令她幾乎神智崩潰。

  王衛之愈加逼近,眼見就要將她禁錮在雙臂之間。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動。眼前的男人年輕英俊,有能力有擔當,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她瞭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認定一個女人就絕對不會放手。他既說了會負責到底,便是真的會負責到底。

  跟他遠走高飛,恐怕是她最好的選擇。

  反正她和魏涼本來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為什麼,當「魏涼」這個名字如游魚一般從她腦海中滑過時,林啾體內奔騰的熱血霎時冷了下來。雖然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魏涼身邊,但她從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

  她和魏涼之間的牽扯不是她說沒有就沒有的,無論魏涼做那些事究竟出於什麼目的,終究她是欠了他許多。

  眼下,絕不能和王衛之發生任何關係!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將琉璃赤劍刺進了自己肩頭。瞬間的刺痛暫時壓下了血液焚燒之苦,亦將身體深處本能的悸動短暫地驅離。

  她一字一頓,正色道:「荒川看著呢。」

  王衛之動作一停,年輕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古怪。

  「王衛之,」她的嗓音也沙啞無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我知道你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你,當真願意在遠古大能的注視之下,與旁人之妻做出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嗎!你願意,我可不願!王衛之,你的自制力呢?這麼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是剛入秘境時,他曾嘲諷過王氏諸人的話。現在林啾原封不動打包還給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極強,最吃這一套。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後退。

  幾步之後,他的雙眸雖然依舊通紅,但目光卻恢復成一片清明。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蓄勢待發的驚蓮破。

  蓮瓣顫動歸位時,吸力驀然而至。林啾雙眼微微張大,驚異地看著那朵暗金色的業蓮招招搖搖,緩緩顫動著蓮瓣和莖稈,將身體中那股令她暴躁衝動的熱浪抽入識海。業蓮之上,漸漸蒸騰起絲絲縷縷的紅霧,美得如夢似幻。

  林啾通體舒泰,心中又驚又喜。業蓮,竟連這個都能吃?!

  早說啊!

  正愣怔時,忽聽「錚」一聲清越劍鳴,王衛之瀟灑利落地抽出長劍,反手一旋,將劍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這個人,行事當真是果決之極,短短一瞬間便已做出了決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順利,回頭便找魏涼討你!」

  說話之時,他手中的劍尖已刺入心臟,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細細體驗這種感覺。

  「喂你等——」林啾剛開口阻止,便見王衛之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手中猝然發力,長劍徹底刺穿了心臟。

  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衛之此刻的狀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後,他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劍依舊懸在腰間,身上並無半點傷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無影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稍微轉一轉眼珠子。

  視線一掃,發現秦雲奚等人個個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氣息全無,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來如此。我就說,荒川老兒如何有這般本事,竟真能將我們替換成魔族之軀。』他心下暗忖,『魔軀既是虛妄,所謂靈藥,更只是一個虛假的誘餌。呵,幸好我機智自持,沒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麼醜態!』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眼風一轉,盯住了一動不動站在他左手邊的林啾。

  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投下一排整齊的影子,嫣紅的唇像兩片剛從花蕾中蹦出來的鮮嫩花瓣,一望便知裡面蘊藏了甜蜜微澀的花汁。

  他喉頭一動,心中升起了壞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見吃不著。元魂被強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後遺症,一炷香之內,身體竟是完全無法動彈。

  『給我等著。』他壞壞地想,『險些憋壞了我,總得問你討些好處!』

  正兀自思索著使壞的方法時,身邊忽然傳來奇怪的動靜。

  王衛之視線傾斜,看到族中一個元嬰修士的身體離地而起,這人瞪圓了眼睛,一聲都沒發出來,便被甩出了秘境。

  『動手傷人了吧,廢材。』

  王衛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經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著那些明亮的細砂從天而降,將光芒灑滿整塊沙質平台,然後墜入無邊黑暗。

  終於,僵化如石塊的身體能動了。

  他歪了歪脖子,壞笑著挨個去看這些元魂不在的軀殼。他刻意沒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點心,必須留到最後才享用。

  走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面前時,王衛之眼底閃過一抹促狹,他伸出小指,放到嘴裡沾了沾,然後信手照著柳清音的額頭點了上去。

  「畫只王八。」他笑道。

  眼見王衛之的指尖就要觸到柳清音的額頭,斜地裡忽然掠過一道利風,將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雲奚冷眼瞧著他,手中握著劍。

  「秦大劍仙,」王衛之滿不在乎地笑起來,「裝死的功力真是一絕哪。我來回看了兩三圈,居然沒發現秦大劍仙你什麼時候元魂歸竅的。」

  秦雲奚冷冷踏前一步,長劍歸鞘,道:「手拿開,放尊重點。」

  王衛之滿臉面容,笑意卻不達眼底,依舊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怎麼,我替柳大劍仙驅一隻蚊蟲,你也有意見?」

  「王衛之,」秦雲奚聲音更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衛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長眉擰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於。最多便是厭惡一點罷了。」

  秦雲奚冷然道:「奉勸你一句,別耍花樣,否則,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聽他這麼一說,王衛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雲奚片刻,拂袖轉身,不再搭理他。

  王衛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進入秘境時,外面還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在白玉台上聽到族人說萬劍歸宗殺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劍仙時,他還隱隱有些不信。但此刻見了秦雲奚的態度,他心中已然明瞭,王氏與萬劍歸宗之間,定是要徹底撕破臉面了。

  否則,以秦雲奚的身份,何必信口開河,說他王衛之恨毒了柳清音?

  雖然柳清音曾經傷過他的生母,但王衛之並不恨她,更沒到「恨毒」的程度。況且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殺傷過的魔族中,有一個竟然是王氏那位歸隱大劍仙的妻子。當時王衛之的生母雖然傷得極重,但王衛之之父覓得靈藥,成功將人救了回來,如今早已沒有大礙了。

  王衛之方纔的舉動確實有洩憤的意思,被人當場抓到,也的確有幾分尷尬,此刻他耳尖還微微有些發燙,表面裝作鎮定,心中卻已是風起雲湧。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著她,思緒卻在別處。

  而此刻,站在他身後的秦雲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等到柳清音出來之後,自己就在這裡,殺死毫無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絕後患!

  ……

  林啾看著王衛之的身影漸漸消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

  「本來可以幫你的,跑那麼快幹什麼。」她遺憾地自語。

  玉枕上的黑鴉剛咧開一點喙,垂頭低低發著笑,聽她這麼一說,頓時炸了毛——她這是在後悔沒和王衛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撲到她的身邊,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這一回林啾卻有了防備。她一把薅住了黑鴉,雙手一合,將它整只攥攏在掌心裡。

  「逮到你了!」林啾開心地笑道,「好個扁毛畜生,壞我事不說,還想偷偷啄我?你這是在吃王衛之的醋嗎?你當你是魏涼啊?」

  黑鴉:「……」

  林啾自己卻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緩緩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錯了。魏涼怎麼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鴉定定望著她,小小的黑眼睛裡微微閃著一點光亮。

  「也不知道魏涼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林啾愁眉苦臉,「他們那些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著可以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和他分道揚鑣……到時候若是王衛之還願意等我就好了。」

  黑鴉的胸脯鼓漲起來,氣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沒一搭,信手擼著它的毛,自語道:「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一關真正的過關之法,應該是比誰撐得更久。在這麼難的局面下,看誰能按捺殺心、壓制本能,誰堅持得最久誰就勝出——下一關正好有四個位置,也就是說,在這裡要把多餘的人全部淘汰,最後剩者為王。柳清音那引劍自刎的辦法,算是利用了規則的漏洞,走了捷徑。」

  她離開了軟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說,秦雲奚應該寸步不離緊緊盯住我才是。然而都過了這麼久,他居然還是沒有出現……」她重新把黑鴉揣回了懷中,手指輕輕摸著下巴,心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魔族之軀,靈藥?

  不對。

  荒川已是萬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縷殘魄,藉著虛實鏡堪堪維持不滅而已,他哪裡有這樣逆天的力量,輕易把人變成魔,又將魔恢復成人?

  若他真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必為人魔之爭而苦惱了。

  所以,眼下這具軀殼,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手指微微發顫。

  她忽然想起了書中的一個細節——柳清音自刎之後,發現自己身處第四關的沙門前,王衛之的身軀緊緊挨著她,二人像是擁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卻發現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王衛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視著她,目光中頗有促狹之意。

  直到約摸一炷香之後,柳清音終於狼狽地掙脫了王衛之的懷抱。

  彼時,林啾只顧著關心柳清音在王衛之的體溫侵襲下,是怎樣面紅心跳,心中是如何覺得愧對魏涼,根本沒有去深想這二人離開第三關之後,為何會動彈不得?

  其實……這一關,就像是一場夢境,而眾人真正的身體則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雲奚早早離開這一關,對她那具毫無抵抗之力的身軀下手的話……

  林啾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現在還沒有出事,是因為秦雲奚沒有發現這個絕好的機會,還是因為王衛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劍,幾乎有些握不住劍柄。

  等等……冷靜,先冷靜。

  林啾慢慢調整著呼吸,心下暗忖:『王衛之已離開了許久,眼下我沒有出事,定有他的緣故。他既然敢信我,自刎離開了此處,我也該信他一回。若我沒有料錯,幻境中也該有動靜了。王衛之……只需要你稍稍替我撐一會兒,可別叫我失望啊!』

  外頭忽然響起了震天巨響。

  林啾眼前一暗,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呼嘯著掠過小半面天幕,轟隆一下,砸得大地震顫連連。

  另一個巨大的、形狀怪異的影子高高地立了起來,遠遠望去,好像城中隆起了一座會移動的山。呼吸之間,又有另一具身軀拔地而起,它們彷彿都失去了神智,瘋狂地攻擊彼此。

  不必猜,混戰中的怪物,一定是服多了那「靈藥」的祭淵與另外幾個王氏子弟!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變得又重又快,沉沉地迴盪在耳側,她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下心頭的不安,緊緊握著劍,向著戰場方向衝了過去。

  身體中的灼痛已被業蓮清理得一乾二淨,林啾心念一動,靈氣從劍尖湧出,凝成一道暗金色的緞帶,掠過半空,捲住遠處一角飛簷。

  「收!」

  靈氣緞帶倏地收縮,林啾的身體騰空而起,掠過了一整條街道,略有些狼狽地落在了飛簷邊上。

  蹬蹬幾下,踏碎了三五片黑瓦。

  回頭一望,這一掠,竟掠出了將近一百米!

  「可以,很強。」

  林啾遙遙望去,在屋頂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風暴中心的戰鬥場面。

  一道灰白色的婀娜身影正在戰場中穿梭,將來不及逃跑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

  正是柳清音。

  見到柳清音還在這裡,林啾頓時放心了不少——身處外面的秦雲奚肯定不願意讓毫無反抗之力的柳清音單獨和王衛之待在一起。所以,在柳清音離開之前,他應當不會對自己下手。

  林啾輕輕吁了口氣,視線一掃,盯住了兩百米外一根倒榻在地上的圓木粗柱子。

  元嬰期才能御劍凌空,此刻林啾修為只是結丹初,但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提前體驗飛翔的感覺。

  她握了握劍柄,琉璃赤劍「紅美人」與她心意相通,那一抹殷紅的赤色流光在劍上流淌,最終匯聚在劍尖。與此同時,林啾靈氣灌注,只見劍尖之上,一根小指般粗細的靈氣鎖鏈飛速成型!

  「去!」

  那靈氣鎖鏈如臂使指,迎風暴漲至百餘米,林啾輕輕舞動赤劍,便見暗金色的鎖鏈蜿蜒疾飛,眨眼之間抵達了目的地,緊緊纏繞住那根倒塌的圓柱。

  「收!」

  林啾的身體再一次騰飛起來。

  這一回,她是自屋簷之上,向著地面俯衝。鎖鏈牽引著她,她亦可以隨心調整方向和速度。

  罡風撲面而來,激打在她柔嫩的面頰上。裙擺在身後颯颯作響,整個人好像被風托著一般。

  林啾只覺心中暢快,靈活地左右盤旋,避開戰場中心疾射而來的木屑磚瓦。

  到了近處,發現柳清音此刻的狀況十分狼狽,唇色慘白,烏髮散亂,身上的白裳沾了許多灰。她正護送著一家三口離開戰場中心。

  戰鬥中的怪物一共有四頭,場面混亂無比。林啾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其中三頭通體漆黑的魔物是一夥的,它們都在追殺一條巨大的、頭頂生著兩隻角的血蛇。

  血蛇顯然是變異後的祭淵,他靈活地穿梭在巷道之中,身軀正好填滿整條巷子。

  三頭漆黑魔物的形態類似於熊,比起祭淵要笨重許多,它們瘋狂地撕扯著阻攔在面前的一切,一堵堵牆壁像是樹葉一般被它們輕易扯碎,擲向遠處。

  它們瘋狂地追堵祭淵,無奈血蛇實在太過狡猾,一次一次從它們面前溜走。三頭魔物時不時撞擊在一起,就像是兩座鐵山相撞一般,發出「轟隆」巨響,但卻毫髮無傷。

  戰場邊上有個巨坑,坑中是一片廢墟,廢墟中四處可見散開的血花。林啾略微沉吟,心中還原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祭淵和另外四個王氏族人搶食了「靈藥」之後,漸漸發生了異變。這四人神智全失,開始瘋狂攻擊彼此。異變之後的身軀堅固無比,一時半會,誰也無法傷害對方,所以無人被淘汰出局。

  祭淵本就是魔,不像這四人一樣失了神智,他將其中一隻魔物捲起來擲了出去,砸出那個巨坑,碾死了許多幻境中的人。這個被當作鐵餅甩出去的倒霉蛋立刻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人大約是受了刺激,激發了腦中僅存的一絲絲理智,便開始聯手追殺祭淵血蛇。

  林啾的推斷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只見祭淵靈活地穿過兩條巷道,長尾一卷,連人帶屋,將一間磚瓦小房子連根拔了起來,送到一頭巨大魔物的鐵拳之下!屋頂已被掀飛,只見一個圓圓臉孔的小男童呆呆愣愣地蹲在米缸中,眨巴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

  緊緊追在祭淵身後的那頭魔物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它滿心躁狂,只想把面前這條可惡的血蛇撕成碎片!它揚起巨拳,重重錘向攔在面前的破屋……

  眼見米缸中的男童就要命喪鐵拳之下!

  此刻柳清音剛把一家三口送出戰場,根本來不及回身救援。

  「住手!」她踉蹌著奔來。

  受那魔血灼痛的影響,她無法御劍,靈氣也無法外放到十米以外。

  林啾看著她,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數日前,柳清音在雲水謠外濫殺魚蟲鳥獸時,林啾還覺得這個女主可能要黑化了。但此刻這麼一看,柳清音分明還是原著中那個略有些聖母心腸的善良女主——秦雲奚肯定告訴過她這裡只是幻境。她心中明明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真的,只要放任這幾個異變成魔物的王氏族人殺死幻境中人,他們就會被淘汰出局,而她也將得到解脫,不必再受這魔血焚身之痛。

  可柳清音還是選擇了救助這些「普通人」。

  人性,果然是最複雜,最難以琢磨的東西。

  林啾眸光微微一閃,再度蕩出靈氣鎖鏈,勾掛在遠處的旗旛上,然後身體隨之騰空而起,險險從那魔物的巨拳之下溜過,將米缸中的男童救走。

  多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林啾有些重心不穩,落地時差點劈叉。

  她知道柳清音就在身後看著,便沒有使出慣用的懶驢打滾,而是足尖倒踢,飛燕旋身,漂漂亮亮地站定、收劍。

  回眸一看,見柳清音果然直勾勾地盯著她。

  「清音啊,」林啾老神在在,「來得正好,你把這個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回來接應。」

  柳清音:「……」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卻說不上來。

  她抿了抿唇,視線落在那個懵懂孩童身上,頓時眸光一軟。

  「好。」柳清音接過男童,護著他快速遠去。

  林啾蕩出靈氣鎖鏈,掠到高處繼續觀望。她要尋找一個機會,驗證心中的猜測。此刻戰局實在是太亂,她一時無從下手。

  柳清音很快便回來了,她並不拿正眼看林啾,只張口問道:「王衛之呢?他是否已出去了?」

  「不知道。我與他走散了。」林啾視線追著戰場中心,隨口應她。

  柳清音眸光微微一閃:「你知道過關的辦法麼?」

  林啾笑道:「不傷人,撐到最後,對嗎?」

  柳清音默了片刻,點頭道:「對。」

  她眸色有些複雜,望了望意氣風發的林啾,櫻唇抿了又抿,終究沒說出秦雲奚離去之前告訴她的那些話。

  『清音你記住,這一關的目的,是要留下四個人,而將多餘的人全部淘汰。唯有堅守本心,絕不傷人,才能堅持到最後。但是,這個規則有個漏洞或者說捷徑,便是自盡。一旦自盡,便無法再傷害任何人,立刻就會成功過關。我先出去,防著林秋逃走。你視情況而定,能堅持便堅持,但若有別的人也用了自盡這個法子的話,你切記,下一關,只有四個位置。』

  柳清音暗暗思忖。

  此刻王衛之不見了蹤影,為保萬無一失,她便當他已經成功過關了。秦雲奚也在方才自盡離開,此刻,位置只剩下兩個。

  那條血蛇十分奸詐,四處躥來躥去,誘其餘的魔物誤殺幻境中的人,顯然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這個人,必是個勁敵!

  所以眼下的情況就是,血蛇、林秋和自己之間,得淘汰掉一人。自己倒不如先走一步,讓他們二人自行爭奪那最後的位置。

  柳清音再度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

  「你在這裡看著,我去下面房屋中救人。」大約是心虛的緣故,她沒有正眼去望林啾。

  林啾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神情閃爍的柳清音,很有一種監考老師盯上了準備作弊的學生的錯覺。

  她不動聲色,淡淡應道:「好,你自己當心些。」

  「嗯。」柳清音急急離去。

  林啾知道,她這是偷偷開溜了。祭淵的狡猾誰都看得出來,柳清音不打算冒險再待下去。

  一旦柳清音到了外面,秦雲奚便可以讓她纏住王衛之,他來痛下殺手,滅殺自己。

  時間不多了!

  林啾定定神,聚精會神地盯住在廢墟中鑽來鑽去的祭淵血蛇。

  三隻魔物轟隆轟隆追在祭淵後頭,一路碾平了無數屋舍。林啾知道自己身板嫩,這種時候衝上去,無異於以卵擊石。

  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尋到什麼機會。

  粗略一算,柳清音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了。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放棄心中那個念頭……

  正當林啾把劍對準了自己,準備給自己扎個窟窿時,等了許久的機會,突然就來了!

  只見兩隻魔物各自從一堵高牆後面躥出來,一不留神,「轟」地撞擊在了一起。祭淵果斷回身,用長尾絞住了它們,想要將它們打包扔出去,砸扁五十米開外一個嚇癱在牆根處的老乞丐。

  沒想到,他卻低估了這個大包袱的重量,舉了兩次都沒能舉起來。

  此刻,另一隻魔物也衝殺到了面前,它合身一撲,笨重的身體重重壓在了祭淵血蛇中段,令他一時無法動彈!

  林啾心臟怦怦直跳,果斷凝出靈氣鎖鏈,身體從屋頂躍下的同時,鎖鏈蕩出,勾在其中一頭魔物的頭頂巨角之上。

  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手腳都有點發虛,雙臂微麻,耳畔聽到自己的血流呼呼有聲。

  黑鴉靜靜站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也沒動。

  近兩百米距離,眨眼之間便到了。

  魔物的觸感通過靈氣鎖鏈傳到了林啾的感知中,她甚至能夠聞到濃重的腥臭味。

  她屏息凝神,赤劍一蕩,收回靈氣鎖鏈,雙腳穩穩踏在了一頭魔物的脊背上。此刻時間緊迫,她不管不顧,催動業蓮的同時,伸出一隻手掌,狠狠摁在了魔物身上!

  「吸!」

  吸力奔湧而至,心跳更快了,一股隱隱的興奮感從心底開始蔓延。

  業蓮輕輕地顫動,紅霧氤氳,幾乎掩住了暗金色的光芒。

  掌下的魔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了,不過兩三個呼吸間,竟已能看出人體的形狀。

  祭淵發現尾部的重量驀地一輕。

  他回首去望,卻被那頭壓在身上的魔物重重一掌呼中腦門,只得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擰著身子,繼續和這頭魔物纏鬥。

  轉眼的功夫,林啾面前的魔物便露出了真容,正是那個年紀最長的元嬰修士。

  原著中,此人曾順利渡過了這一關,在下一關中,被柳清音和王衛之聯手淘汰。

  他暈暈乎乎地望著林啾,下意識地喃喃道:「多、多謝了?」

  林啾點點頭,沒空和他應酬,逕直將手掌貼到了另外那頭魔物身上。

  祭淵打包裹的功夫倒是十分了得,這魔物絲毫動彈不了,讓林啾順順當當就成了事。

  業蓮吸到一半時,林啾再一次聽到了荒川的聲音。

  「孩子,你又給我帶來了驚喜,你非但不為魔翳所制,還能助他人脫離苦海,當真令人驚歎!你完美通過了這一關!現在,我更加期待與你的會面了。向前行吧,我在前方等著你!」

  目的達到!

  「魔翳」這個從未聽說過的詞在林啾腦海中微微一轉,便被她先行摁到了腦後。

  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啾心臟怦怦跳動,動作卻絲毫不亂,一邊繼續催動業蓮吸走那絲絲縷縷紅霧,一邊嘗試著在心中問道:「荒川前輩,我有一個疑惑,不知可願為我解答?」

  「請說吧。」

  林啾問:「幻境中的人,是虛實鏡製造的幻像嗎?」

  荒川的聲音消失了,有一瞬間,林啾甚至以為這個聲音從來也沒有出現過。

  就在她掌中的魔物徹底回復人身時,那道滄桑空靈的嗓音終於又一次迴盪在天地間。

  「聰明的孩子,必定會得到最好的獎勵。」

  尾音漸漸消逝。

  林啾沒有再問,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雙眼驀地一黑,下一瞬間,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正前方,沙瀑飛流而下。自九天之上來,落向無盡的深淵。

  每一粒沙都泛著淡淡微芒,它們奔流而過,將光芒盡情揮灑,照亮了虛空之中懸浮的沙質平台。林啾試著轉了轉眼珠,發現腳底下踩踏的是緩緩流動的沙,如水一般,齊整緻密。

  王衛之站在身前不遠處,懷中抱著劍,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對峙。

  「王衛之,你這是何必?」秦雲奚淡聲道,「大亂將至,我不欲與你為敵,還請讓開。」

  王衛之的紅色髮帶輕輕翻飛,背影不動如山,聲音輕佻帶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說得好像我怕了你似的,秦大劍仙,好了不得。」

  秦雲奚的視線越過王衛之的肩膀落在了林啾身上,對上她逐漸清明的目光,秦雲奚的瞳仁漸漸收緊。

  「沒有時間了,」他沉聲對柳清音說道,「拖住王衛之,我去殺林秋。」

  柳清音紅唇微抿,眉眼間掠過一絲掙扎。半晌,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王衛之的背影微微一動,聲音凝重下來:「怎麼,秦大劍仙當真不要這秘境中的寶貝了?不惜被淘汰出局,也一定要殺了魏涼的老婆?若是我告訴你,林秋方才在床榻之上時,已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你怎麼辦?連我一起殺?只怕你們二人沒這個本事。」

  秦雲奚面色稍變,旋即展顏一笑:「你若知曉一切,便不是這個反應了。清音,動手。」

  「真要殺她?」王衛之的聲音不辨喜怒。

  秦雲奚沉聲道:「不錯。你真要阻我?」

  王衛之輕笑出聲,懶懶收起了劍,退到一旁。

  這個結果林啾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秦雲奚若是在這裡動手殺人的話,立刻就會被淘汰,對於王衛之來說,便是少了一個最強勢的競爭對手,百利無害。

  王衛之與林啾本就非親非故,若是因為那點薄到幾乎看不見的情份而出手幫她,那才叫做稀奇。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看見王衛之毫不猶豫退開時,林啾心裡還是泛起了一絲小小的酸楚——看吧,女配就是這個待遇,什麼交情,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秦雲奚幾步便走到了林啾面前,「錚」一聲,泛著凜凜寒光的劍,架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林啾絲毫動彈不得,當那寒劍觸碰到皮膚的時候,身上頓時寒毛倒豎,本能的恐懼和戰慄自足底爬上來,竄過脊椎,直襲腦海。她知道,秦雲奚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

  趁她完全無法動彈的時候下手,便不會有任何意外。她聽到了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對他來說太致命了,除了殺她之外,他別無選擇!

  這個人,真的是魏涼嗎?林啾明亮的大眼睛裡滑過了明晃晃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魏涼的為人算得上是有些迂腐,在仙魔大戰之中,因為不忍傷害任何一條無辜生命,曾白白錯失過許多良機。

  這樣的人,和「殺人滅口」這四個字,著實是不沾邊。

  林啾心中暗暗歎息,一瞬不瞬地盯住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林啾看不懂的滄桑,像是一個負重前行了很久很久的老人。

  「對不住了。你的家人,我會替你看顧。」秦雲奚冷聲道。

  話音未落,冷銳的劍鋒已毫不留情地一劃而過!

  鮮血濺起,卻不是林啾的血。

  秦雲奚微微一怔,面前的畫面彷彿變得極慢,一幅接一幅,漸次從眼前劃過。

  他先是看到一隻黑鴉擋在劍鋒上,寒劍輕易地切入它的身體,瞬息之間,從羽毛、皮膚到肌肉、骨骼、內臟,整隻鳥身被殘忍地切成了兩半,羽毛的截斷面齊齊整整。

  然後寒劍繼續前行,切入林秋纖細白皙的脖頸。一條細細的血線氤氳開,她的腦袋緩緩歪到一旁,向著地面砸落。

  滿腔鮮血後知後覺地噴湧出來,黑鴉瀕死之際,落在地上的那兩片身體還掙扎著撲向林秋的腦袋,用翅膀捧了捧她的臉。

  終於,解決了……秦去奚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失重感攫住了他。

  他回眸,深深望了柳清音一眼,然後雙足離地,消失在虛空之中。

  秦雲奚,淘汰!

  「嘖。」王衛之挑起一邊唇角,遺憾地看了看摔倒在上的林啾,搖頭道,「可惜了,挺有意思的女人,奈何實力與運氣都不怎麼樣。」

  柳清音彷彿有些不忍,輕輕把頭別向一旁。

  少時,剩下的三個王氏族人一個接一個被扔出了秘境,只剩下「王寒令」一人。

  「王寒令」動了動,怪模怪樣地走向林啾的無頭屍身。

  「哎呀!」他怪笑起來,「可惜呀可惜,小娘子生了這麼一副好皮囊,怎地就成了個死人!說真的,本座還挺期待與你一同巫山探幽……你怎生就棄我而去了呀!其實我也很中意你的,不如就讓本座來替你收屍罷!」

  他還假模假樣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忽然,他感覺後脊發涼,彷彿有人貼著他的後腦,輕聲吐氣——

  「哦?」

  祭淵驚恐回眸,卻發現沙質平台上,只端端正正站著王衛之和柳清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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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41:14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各有算計

  祭淵疑心生暗鬼,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

  這位大魔修向來以心狠手辣著稱,死在他掌中的冤魂沒有一萬也過了八千,今日,他還是頭一回生怕自己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盯上。

  見他舉止怪異,又自稱「本座」,柳清音慢慢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曾化身血蛇,將她纏得難受極了。

  她向王衛之身旁靠了靠,聲音清甜甘爽,附耳道:「王道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這位族人,已被祭淵控制了!」

  王衛之眸光微斜,睨了她一眼。

  只見此女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神情分明清清冷冷,卻有種說不出的甜美滋味。一望,便知不易征服。

  王衛之最喜歡挑戰不可能。

  他也從未嘗過失敗的味道。

  心念電轉,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淺笑:「哦?我竟未曾察覺到有何不妥,還請柳大劍仙指教。」

  柳清音輕聲道:「道友不必這般見外,叫我名字便好。我曾與血魔祭淵打過交道,對他也有幾分瞭解,方才在幻境之中,還曾看見了他的真身。你這位族人,必定早已遭遇不測,還望節哀。」

  「這樣啊,」王衛之佯裝悲痛,「我沒關係,不必安慰我。若是時機合適,我一定會大義滅親的。」

  柳清音見他應得痛快,又見他長相漂亮,心中立刻多增了幾分好感。

  她衝他清甜一笑:「王道友不愧是人人稱道的少年俊才,我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方知名副其實。」

  王衛之本欲再與她虛與委蛇一番,不知怎地,眸光不自覺地往地下一飄,一眼便看見林啾那張蒼白的小臉隨著流沙微微起伏,腦中不禁浮起軟榻之上那一幕——

  她眼中含笑,唇角微挑,吐氣如蘭。

  「小孩,你想做什麼?」

  他的長眉忽然擰緊,胸中彷彿被塞進了一團毛毛糙糙的棉花,堵得慌,卻又吐不出來。

  「王衛之,」柳清音試探著喚了他一聲,「我這樣叫你沒關係吧?王衛之?」

  王衛之愣怔片刻,輕輕擺了下頭,衝著柳清音露出笑臉:「隨你高興,你若願意,叫我小字也可以。」

  柳清音俏臉微紅:「那不大妥當吧?」

  話雖這般說著,一雙美麗的杏眼卻是含著笑意,盈盈望著王衛之。她覺得他定會說「有何不妥」,然後把他的小字告訴她。不料等了又等,卻見對方的眼神又一次恍惚起來。

  她順著他的視線一望,便看見了身首分離的林啾。

  「你與林秋……?」

  王衛之微一定神,展顏笑道:「不熟。」

  「哦,」柳清音抿了抿唇,「對不住,我們萬劍歸宗內部的事,卻叫你看了笑話。」

  王衛之微微挑眉,望向她:「若是不介意我是個外人的話,清音仙子不妨說與我聽聽。」

  柳清音俏臉更紅,佯裝沒聽見對方這過於親暱的稱呼。

  猶豫片刻,她道:「此人……居心叵測。她身懷魔功,用盡手段,逼迫師尊娶她為妻……大師兄行事雖然果決剛硬了些,但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個中緣由,我也不好與你細說,總之,此女並非善類,今日橫死,也是咎由自取。」

  「嗯。」王衛之淡淡應一聲,抬眸望向沙瀑,「不知這秘境還在等誰?」

  柳清音亦是一怔:「是啊,此地已只剩我們三人,為何第四關入口遲遲不開?」

  導致第四關不開門的元兇此刻正蹲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滿地血漬。

  就在秦雲奚的劍即將劃過她的脖頸那一刻,林啾果斷從業蓮之中抽離靈氣,注入虛實鏡中——這是她在海灘之與荒川心境共鳴時,荒川送給她的禮物。雖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已經足夠了。

  她遁入了一種奇異的境界之中,與真實的世界之間彷彿隔了一層厚重的水膜,所有的景象都影影綽綽,蒙上灰糊糊的陰影。聲音傳到耳中,也微微發生了一些異變,就像是身在水下,聽著岸邊的人說話一般。

  她看到自己的「身軀」依舊站在原地,被秦雲奚一劍斷頭。

  雖然心中清楚那是虛實鏡製造的幻影,但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首分離的滋味,還是令她渾身冰冷,不自覺地顫慄了好一會兒。

  有一霎那,她甚至懷疑這虛實鏡究竟到底有沒有起到作用,她是不是其實已經死了,此刻變成阿飄,飄在旁邊注視著這些人。

  再下一刻,她後知後覺地從回憶中捕捉出一幅畫面。

  那只黑鴉從她肩膀上躥了起來,小小的黑眼睛中燃燒著冰與火,它炸著毛,憤怒地撞向秦雲奚的劍鋒,然後被一切為二,淒慘地墜落下去。

  它並沒有垂死掙扎,而是堅定地拖著兩半殘軀,撲向她的腦袋,用翅膀托了托。

  回憶起這一幕,林啾的心臟忽然被無形的手緊緊揪住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心中又酸又燙。

  就在十幾個呼吸之前,她還頗有些哀怨地覺得自己孤苦無依,身邊沒有任何朋友。原來……不是沒有,只是自己視而不見。

  隔著虛實之間的混沌灰霧,她呆呆地凝視著那只死去的黑鴉。

  她聽到祭淵對著自己的屍身大放厥詞。也聽到柳清音用一副極其無辜的口吻在身後說著自己的壞話。還聽到王衛之大有試探之意地喚她「清音仙子」,而柳清音也默許下了。

  秦雲奚離去之後,柳清音果然走上了曾經的老路,利用天然的美麗優勢,令這些男人對她漸漸放鬆了警惕,甚至心甘情願將秘藏雙手奉上。

  林啾心中微哂,隔著灰霧,將手放在了黑鴉的屍身上,心道,『枉我兩世為人,沒想到,遇上的第一位生死之交竟是一隻鳥兒。烏鴉兄,我定會替你報仇,也祝願你來世安好,不要再經受苦難。若是有緣再相見,我定會還你這份捨身相護之情!』

  這般想著,眼中慢慢落下一粒晶瑩的淚珠。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林啾的身影慢慢從虛空中浮出,手持琉璃赤劍,孤獨地站在沙質平台一側。

  地面上的幻像屍身漸漸淡去,唯有黑鴉噴灑在地上的一腔鮮血依舊灼目。

  見到林啾未死,祭淵、王衛之、柳清音三人齊齊眸光劇閃。

  三雙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身上,半晌,王衛之笑著打破了沉寂,道:「方纔以為你死了,我還在心中說,待我奪取了秘藏,便去尋那秦雲奚,殺了他,替你報仇。」

  他大步走向林啾,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目光中隱有警惕。

  林啾沒看他們,逕自彎腰撿起兩半鴉身,把它拼接起來,然後默默揣進了懷裡,就像它活著的時候那樣。這份沉甸甸的心意墜在她的胸口,讓她心中裝滿了溫暖酸澀的情緒。

  流沙湧動,沙瀑緩緩分向左右,像簾一般,被無形之手撩了起來。

  腳下的流沙越旋越急,漸漸形成四個大小相似的沙漩渦,將沙質平台上的四個人分隔開。

  隨著流沙不斷湧入漩渦,平台一分為四,每個人足下都踩踏著一個急速旋轉的沙漩渦,奇怪的是,人分明是站在疾速流動的沙粒上面,但行動卻絲毫也不受影響。

  柳清音足下的漩渦先移動起來,它施著一條長長的沙尾巴,一掠而起,消失在沙瀑之後。

  王衛之急急望向林啾,道:「我替你解決這兩個人,然後有話對你說!」

  話音未落,他腳下的沙漩渦帶著他飛了起來,殷紅的髮帶獵獵作響,少年看起來依舊意氣風發。

  林啾腳下的沙漩渦也動了,感覺和魏涼御劍帶她在天上飛的時候差不多,她微微躬了一點身子,維持平衡。

  穿過淅淅瀝瀝降下碎沙的沙瀑之後,一片白晃晃的光線刺入眼簾,她不禁抬起手,微微擋了一下。

  這一關,踩在沙漩渦上的四個人會被傳送到一處巨大的空間,分別被投放在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位。空間正中懸浮著一間草屋,荒川就在那間草屋中。

  四人到齊之後,半空中傳來荒川空靈縹緲的聲音:「遠來之客,荒川已烹好茶,在此等待著你。」

  能來到這裡的,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即便沒有攻略,他們也能判斷出荒川的大致方位。

  四個人可以隨心控制腳下的沙漩渦。它像一隻漏斗,實際上它也是一隻漏斗,沙子會不斷地減少,速度越快操作越多,沙粒就會流失得越厲害。一旦腳下的沙漩渦耗盡,便會被淘汰出局。

  趕到荒川的草屋下並非難事,雖然一路會有各種猛獸和異變的植株襲擊,也設有頗多陷阱,但只要多加小心,便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草屋之外有一道狂風地帶,一旦進入狂風地帶,腳下的沙漩渦會成倍地消耗,根本不足以支撐到面見荒川之時。

  所以,在進入狂風地帶之前,必須從旁人腳下奪取另一個沙漩渦。而且,還得通過一些特殊的方法將兩個漩渦都補足,才能保證順利抵達荒川的草屋。

  這最終一關,其實有一條沒有明言的規則,那便是可以對旁人動手了!

  原著中,柳清音在狂風地帶之外成功挑起王氏內鬥,其中一人打紅了眼,一劍刺傷了另外那人,將他踹下了沙漩渦。然後柳清音驚奇地發現,傷人者非但沒有被淘汰出局,反而得到了另外那人的漩渦,足以支撐他安然渡過狂風地帶。

  可惜此人鬼迷心竅,被柳清音三言兩語一挑唆,決定幫她奪了王衛之的沙漩渦,兩個人一起去見荒川。

  結果可想而知,柳清音與王衛之在第三關中早已有了交情,一個眼神交換,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王衛之佯裝中計,與柳清音一道,反手襲擊了那個鬼迷心竅的王氏族人。王衛之奪了他的沙漩渦,然後將自己原本的沙漩渦給了柳清音,這樣一來,兩個人腳下的沙粒都足以撐過狂風地帶了。

  他們說好各憑本事,公平競爭,就比誰速度更快。結果到了中途,雙雙變臉向對方下黑手,一番相愛相殺之後,二人居然齊齊踏進了荒川的草屋。

  林啾一邊回憶細節,一邊慢慢控制著沙漩渦向前移動。她看過攻略,知道只要移動的速度足夠慢,沙粒的損失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眼下有兩條至關重要的訊息只有她和柳清音二人知道。

  一個是最終進入荒川草屋的人可以有兩個。另一個是,這一關可以出手傷人。

  林啾的底牌便是驚蓮破,但在秘境入口外,為了抵擋秦雲奚那一劍,不得已將技能暴露在了柳清音面前,她定會加以防範。驚蓮破的威力雖然足以滅殺元嬰期修士,但那只是針對普通的那種元嬰期,而不是柳清音、王衛之和祭淵這種變態。

  原本林啾的打算是避開柳清音,奪了另外那個王氏族人的沙漩渦,然後趁柳清音與王衛之相爭時,偷偷溜進草屋去找荒川。沒想到如今局勢竟然變成了這樣,另外三個人,竟沒有一個是自己吃得下的。

  眼下這形勢可不樂觀,雖有驚蓮破,但祭淵與王衛之二人都不是吃素的,萬一一擊不中,便再無任何機會!想要順利通關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柳清音之前找到王衛之,與他聯手。

  若是讓柳清音捷足先登拿下了王衛之的話,自己就更是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臨別時王衛之匆匆對她說的那句話浮入腦海——「我替你解決這兩個人,然後有話對你說!」

  他說得情真意切,一雙又黑又長的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足以讓涉世未深的少女信以為真。

  林啾心中輕輕一哂。說什麼?不過是奔著她那「死而復生」的能力以及這一關的攻略來的罷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抬起手來,隔著衣裳輕輕撫了撫那只黑鴉的屍身,喃喃自語道:「還是你好。這些人啊,連禽獸都不如。」

  雖然心中已看透了王衛之的為人,但此刻與他有共同的利益,也有虛假的情面,與他合作最好不過。

  林啾拿定了主意,抬眼望向西面——她是第三個進入這一關的人,此刻身處南面,所以傳送的順序很可能是東、西、南、北。王衛之在她之前,所以最可能在西面。

  依著王衛之那桀驁的性子,聽到荒川的聲音時,必定會全力向著中部掠去。等到他發現腳底下的沙在飛速流逝時,八成已衝出了近一半的距離,這時,他定會慢下來,四下尋找補充沙粒的辦法。

  林啾細細回憶了一下這一關中的大致陷阱,然後挑了個最短的路徑,悠悠哉哉晃到西面一處巨大的沙坑附近,守株待兔,準備迎接王衛之。

  這一關中的動植物都龐大得驚人,地上的雜草高聳入雲,葉片上最細的脈絡也有磨盤那麼粗。林啾操縱著沙漩渦,停在一片巨葉底下。

  葉片上爬著一隻瓢蟲,一動不動,曬著太陽睡熟了。

  她靜靜地等待著王衛之的到來。

  在這樣明亮溫暖的地方,她忍不住開始遙想未來。

  荒川說過,只要她能成功闖關,便會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一旦虛實鏡到手,她就再不會受制於人。她若有心想逃的話,就算是魏涼也拿她沒什麼辦法。

  她很快就自由了。

  以後呢?

  她被陽光曬得微微瞇起了眼睛。

  前世的遭遇曾讓她打心底不信任任何感情,但方纔黑鴉之死,卻像是一股熱泉,注入她冰冷僵硬的心房。畜牲如此,何況是人?

  修真的日子那麼長,她一定會遇到真誠與她相交的朋友。

  欠魏涼的,也得還,只不過不是用他想要的那種方式。

  林啾的臉上漸漸浮起了淺淡的微笑。明麗的日光為她蒙上一層光暈,綠葉叢中的女子燦爛明媚,絕美得坦坦蕩蕩。

  王衛之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竟被攫住了心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細微舉動打破了眼前寧靜的畫卷。

  ……

  秘境外。

  一具通身散發著寒意的身軀緩緩從樹後走出來,他的臉上沒有怒,也沒有悲。

  他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被王氏族人團團圍住的秘境入口。

  斗龍急得炸了頸毛,它壯著膽,用自己的牙齒叼住了魏涼的衣擺,「嗚嗚」叫喚著將他往後拖。

  魏涼垂眸,睨了它一眼,淡聲道:「她死了。」

  斗龍身體一僵。

  魏涼又道:「人總會死,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斗龍:「……」既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您老又為什麼要往人家王氏扎堆的地方沖呢?

  魏涼道:「但她畢竟是我的夫人。在我面前殺她,不可以。」

  斗龍緊緊扁住嘴巴,依舊固執地叼著他的衣擺,四肢著地,用自己的體重沉沉地墜著,不讓他上前去。

  它能感覺得到,此刻的魏涼已是油盡燈枯。

  斗龍拚命搖頭:「嗚嗚嗚嗚!」

  魏涼詭異地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唇角輕佻,俊美的面容上滑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微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刻也等不得。」

  斗龍重重抿了抿唇,憨笨的臉上露出一抹決然!

  下一刻,小奶狗般的身體急遽膨脹,凶獸的氣勢轟然炸開,方圓百里頓時鳥驚蟲飛,走獸狂亂地撒蹄奔逃向四方。

  它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一層新生的灰白色鬃毛覆滿整個脊背,此刻根根直豎,配上呲開的血盆大口,大有一股凶煞之意。

  魏涼嘴角微沉:「……你是觀賞寵,不是戰鬥寵。」

  斗龍肉肉的鼻嘴不斷抽搐,本欲擇人而噬,被他這麼一打擊,通身氣勢頓時變得不上不下的。

  誰來評評理?!聞者色變的凶獸斗龍,在他嘴裡竟成了……觀賞寵?!觀賞寵是什麼鬼東西?!

  魏涼看著這張皺乎乎、委屈巴巴的大肉臉,心中那股難以言說的煩悶不由得散去了幾縷。斗龍通身覆著灰白色的毛,整張大臉上,最醒目的便是兩隻圓溜溜的黑眼珠和一粒黑鼻頭,鑲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說不出的蠢萌。再配上那條上彎的巨大唇線,整隻狗看起來又呆又諂媚。

  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發出一聲不知是歎息還是苦笑的氣音。

  王氏眾人已被驚動了。

  倖存的十一位大劍仙,當即擺出了七星陣,還余四人在一旁掠陣,防禦如鐵桶一般。其餘小輩也各自組成劍陣,將魏涼與斗龍團團圍住。

  斗龍呲起尖牙,壓低了身體,咽喉之中不斷發出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腦袋微微晃動,警惕地盯住每一個敵人。

  魏涼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摁在它的頭頂。

  他半瞇著眼,聲音低沉清冷:「怎麼,王氏莫非與我那兩個逆徒聯手了?」

  王氏諸人面面相覷,少時,一名宮裝女子站了出來,喝問道:「劍君魏涼,我只問你一句,殺死我們家主,以及另外十餘位大劍仙的兇手,是不是你?!」

  身後有人低聲提醒:「明珠當心,莫要著了他的道!」

  王明珠道:「無妨,劍君的為人天下皆知,就算要動手,也不屑行那偷襲之事。」

  魏涼淡笑不語。

  此女頗有心機,看似離開了七星陣,但卻始終牢牢把持著陣眼氣機,一旦對她動手,便等同於撞上了整個七星劍陣。只可惜魏涼的「意」已超越了世人的理解,這種氣機變幻的手段,在他面前就如同白紙一般。

  他自然是不會上當。

  氣氛靜默了一瞬。

  王氏諸人個個感到冷汗涔涔。

  魏涼終於說話了,他緩聲道:「我座下大弟子與七弟子,不日前已叛出師門,還竊走了我的本命劍,以及鎮宗之寶——先蒙劍髓。我追到此處,不想逆徒沒見到,卻『巧遇』了諸位。我也想問一句,不知王氏對此知情不知情?此刻恰好擋住我的路,是否存心要助逆徒逃脫?」

  此言一出,王氏人人色變。

  斗龍也有點蒙。

  這些大劍仙個個是老奸巨滑之輩,聞言將信將疑,臉上卻是齊齊擺出了震驚的神情。

  「什麼?!先蒙劍髓被竊走了?!」

  「若有此物加持,再加上爆了劍君的本命劍的話……的確能夠做得到滅殺家主諸人!可是,這二人為何要對我王氏族人痛下殺手?!」

  「我知道。」王明珠忽然垂首,低低地說了一句,「若是秦雲奚做的,倒也說得通。是我對不住他,他要報復我。這事,與我有關……」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齊齊望住了她。

  魏涼座下大弟子秦雲奚為何重傷,一直是修真界不解之謎,外界紛紛猜測與王氏可能脫不了干係,但誰也沒有證據。就連王氏中的小輩,也覺得可能是自家上面那些高人下的黑手。

  卻沒想到,聽這王明珠話中之意,倒像是有些男女之間說不清的故事似的。

  魏涼眉目不動,淡聲道:「若王氏沒有與逆徒聯手,還請讓路,某,自會清理門戶。」

  王氏諸人眸光劇閃,躊躇許久之後,終於默默讓開了一條道。

  魏涼帶著斗龍,大搖大擺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好像……哪裡怪怪的?」其中一人後知後覺,「明珠,你與秦雲奚,到底……」

  「什麼?」王明珠驀地回神,聽清了對方說的話之後,雙頰頓時浮滿了紅霞。

  「你方才不是說,你做了什麼對不住秦雲奚的事,他要報復你?你與秦雲奚究竟有什麼首尾?」

  王明珠雙眸睜大,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喃喃道:「我,我怎地……不是,我與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我只是奉家主之命,把那幾個大魔修引給了他,然後趁機離開。可是,他應該看不出我是故意的才對……」

  眾人飛快地交換著視線,知道王明珠有所保留,但這裡人多眼雜,不宜深究。

  王明珠心中感到一陣陣驚悸,方才不知怎麼,差點脫口說出了心中最為隱秘的心事——她曾深深慕戀過秦雲奚,可惜屢次向他示好,都被他冷冰冰地拒絕了。她知道秦雲奚心中裝著那個柳清音,對旁人根本不屑一顧。日子久了,這份愛而不得生出的恨意在王明珠心中醞釀發酵,釀成了毒汁,日日錐心蝕骨。秦雲奚出事,正是王明珠與大哥王明浪商量之後,故意算計的。

  化神修士雖不會流汗,但王明珠此刻已覺得後背一片濕冷,心中又虛又慌,手腳不知往何處安放。

  大哥他們……不會真是自己害死的吧?!真是秦雲奚來報仇了嗎?!

  她獨自惶惶然,另外那十名大劍仙卻已開始思量別的了。這些人根本沒有料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這樣的化神後期大劍仙,竟會果斷至極,自降了修為潛入秘境。

  「能一擊將家主六人同時殺害,秦雲奚必定已經爆掉了魏涼的本命之劍,那先蒙劍髓,恐怕也損耗了不少。」

  「不錯,秦雲奚與柳清音修為與你我相當,若是找到他們,不要硬拚,只要緊緊跟著他們,迅速發出訊號,必能合力將其拿下!」

  「若能在魏涼之前奪到先蒙劍髓……咳,咳!也不是說咱要昧了他們萬劍歸宗的鎮宗之寶,但咱們死了那麼多人,還沒問他們要個交待呢!生死事大,其他的,只是旁枝末節!萬劍歸宗出了這等狂徒,行了此等喪心病狂之事,如何能夠輕輕揭過?!就算到時候魏涼願用先蒙劍髓來補償,也彌補不了我們的喪親之痛!」

  「不錯!」另一人會心抽泣。

  「反正秘境入口早已閉合,出口也不知在何處,乾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這便四散開去,尋找那二人蹤跡!」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風從叢林間穿過,捲起地上幾片腐葉。

  風中彷彿有人在歎息——

  貪婪與愚蠢,最易將人送上不歸之路。

  ……

  魏涼……

  王衛之的心頭晃過了這個名字。

  這是世間最強的男人,他們都說,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想嫁給魏涼。

  「嗤,他有什麼好。」王衛之定定望著不遠處那個懶洋洋曬太陽的女人,心中忽然就湧起一陣煩躁。

  她那瓷白的面龐在明麗的陽光之下,顯得更加慵懶嫵媚,她眼神飄忽迷離,像是午睡後將醒未醒的貓兒。

  他的耳畔彷彿又響起了她帶笑的聲音——

  小孩,你想做什麼?

  小孩?他早晚會讓她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小孩!

  「喂,林秋!」他揚聲喚道。

  他沒有貿然靠近,怕驚到她。

  他絲毫不覺得對她有愧——修真的世界便是這樣,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為了這麼一個連露水之緣都算不上的女人,在最緊要關頭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為敵,實在是愚蠢至極的行為。況且,以一敵二他根本就沒有勝算,就算強出頭,也只不過是再拖上一點時間罷了,她最終還是得死。與其鬧得那麼難看,換她苟延殘喘一小會兒,倒不如乾淨利落地讓道,她也死得痛快些,少在等待之中多受煎熬。

  她若是聰明人,便該知道這事怨不到自己身上。

  他認定她是聰明人。

  林啾緩緩張開了眼睛,視線落到王衛之的華袍上時,她的唇角浮起了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

  「怎麼才來?我等你多時了。」

  王衛之微微一怔,心神不由得左右晃了晃。

  「我,」他暗暗清了下嗓子,道,「你怎麼知道我要經過這裡?」

  林啾眼風一斜,睨著不遠處的沙坑,嘴角一努:「守株待兔。」

  「是了,」王衛之道,「你說過,你知道這一關中的所有陷阱,以及過關之法。」

  他神色愈加自然,前一關中發生的事情彷彿已成了過眼雲煙,被這二人齊齊遺忘。

  林啾道:「這一關其實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過。」

  「哦?那可太好了,我會全力護你通關。」王衛之裝出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樣子,其實心中不以為然。

  他不介意她在這種事情上耍點小心思,因為他原本的計劃便是要帶著她一路走到最後,直到面見荒川之前,再送她離開。所以,她說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關,正中自己下懷。

  林啾自然知道他不信,但她更加無所謂。王衛之不知道她有一式殺傷力極大的驚蓮破,到了緊要關頭,再送他一個「驚喜」。不過在此之前,她會利用他,解決了柳清音和祭淵二人。

  林啾催動腳下的沙漩渦,慢悠悠飄向王衛之。

  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幾乎臉貼著臉。

  王衛之瞳孔越縮越細,屏住呼吸,定定盯住林啾。

  就在二人身體即將相觸時,林啾粲然一笑,與他擦肩而過,揚起一隻手,從身後輕輕貼上他的肩膀,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將他推得輕輕往前栽了一小步。

  也僅止於一小步。

  「……?」王衛之略有幾分狼狽地回身看著她,目光中滿是探究。

  林啾笑道:「這一關可以傷人,將人推下去,然後奪走對方腳下的沙漩渦。想不到吧?王衛之,我想我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

  王衛之的瞳仁瞬間縮得幾不可見,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薄唇略略發白:「當真。」

  「當真。」

  他不知這裡可以傷人,並沒有提起十足戒備……若她留有強力後手,那麼,他有五成可能要被推下沙漩渦!

  誠如她所言,她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

  四目相對,心中都在算計著對方的底牌和心思。

  一試之下,林啾已然確定,王衛之對她其實有所提防,若是方才直接用上驚蓮破,也未必能將他打下沙漩渦。不過不要緊,有方才「假死」一幕在先,王衛之並不知道她隱藏了怎樣的真實實力。

  而王衛之,在聽到她說「這一關中可以傷人」時,確實是大大吃了一驚。這個信息至關重要,若她一直瞞著他,伺機下手的話,恐怕還真會帶來一些麻煩。不過女子終於是眼界淺了些,遇到事情,下意識就會選擇依賴男人——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自己實力夠強,帶上她一個也無妨。

  他慢慢吐出胸中那口受了驚的長氣,雙眸微瞇,鄭重其事道:「多謝了。我會與你合作,毫無保留。」

  「嗯。」林啾微微一笑。

  王衛之默了片刻,道:「我不知該如何表現我的誠意。你若信得過,且看我以後。」

  林啾點頭,道:「走,我帶你去補足沙粒。」

  「這裡難道不行嗎?」王衛之偏頭望著那個足有世俗皇城那麼大的大沙池。

  林啾淡笑著,招手示意他藏到自己身後,然後召出琉璃赤劍,凝出靈氣鎖鏈,從地上捲起一塊巨石,擲向沙池。

  忽然之間,天地色變!

  只見那平靜如紙的沙面忽然直直地豎了起來!一個不見頭尾的龐然大物沖天而起,那塊巨石落上去,就像一片小葉子飄到迅疾的瀑布中一般,眨眼之間淹沒無蹤了。

  蹲在二人頭頂巨葉上的瓢蟲受了個大驚,振著翅膀,「嗚嗚嗡嗡」向遠處逃去。

  王衛之倒抽著涼氣,仰首往天上望去。

  一對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重瞳正居高臨下俯視著大地。這是一條沙色的蝮蛇,它究竟有多大,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若是傻乎乎地貼上去「取沙」……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王衛之心中對林啾的感激又多添了幾分,不過感激之中,始終夾裹了幾分輕慢——她只是一心想要討好自己,懷揣這種心思的女人,要麼圖利益,要麼圖感情。無論是哪一種,王衛之都覺得有些沒勁。

  至於哪種女人才「有勁」?他也說不上來。

  反正從來沒有遇見過就是了。

  林啾帶著王衛之在遮天蔽日的巨草叢中穿梭。

  「替你補足漩渦之後,我們便到北面去攔截祭淵,先把他送出去。」林啾漫不經心地說道,「也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小事。」王衛之薄唇微動。

  「至於柳清音。」林啾猶豫片刻,「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她也都知道。面對她的時候,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王衛之微微一哂,眸中依然是滿滿的輕慢。

  林啾不禁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王衛之這種自戀狂魔,真的會為一個女人做到書中那種程度嗎?只看方才在沙質平台上看他與柳清音的交鋒,壓根就看不出他有半點燃起戀火的苗頭。

  這樣一個男人,真會為一個女人若癡若狂?

  可若說不是,又怎樣解釋那近百年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守候?

  「王衛之,你若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子?」除了算計人的時候以外,林啾向來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王衛之頗有些驚奇地望了她一眼,說道:「便如我對你這般。」

  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那若是對方不喜歡你,你又該如何?」她繼續問道。

  王衛之自信地呲了呲牙:「只要是我想要的女人,早晚必定是我的。」

  林啾:「……」聊不下去。

  「喜歡柳清音那種類型嗎?」

  王衛之笑了:「算了吧。你知道王氏最不缺什麼人?最不缺的,便是自作聰明的蠢貨。這種人啊,看了便膩煩。」

  林啾不以為意,淡淡笑著揭過。

  膩煩還叫人家「清音仙子」?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不過……他的表現,和書中當真是差出了千萬里不止。

  林啾思忖著,慢慢停在了一株細莖的褐色植物面前。

  王衛之:「這裡?」

  「噓……」林啾示意他稍安勿躁。

  靜靜等待片刻之後,只見那細莖植物驀地揚起了喇叭花口,噗噗噗往外噴吐細沙。沙流經過凹凸不平的莖桿,發出一串串又細又長的憋屁聲。

  王衛之:「……荒川前輩,很特別。」

  他催動沙漩渦到了近處,用細細長長的漩渦尖尖把那些散沙都收集起來,很快,腳下的漩渦與最初的時候一般大小了。

  「不能再儲存更多了?」

  「對。」

  「那便堵祭淵去。」王衛之偏了偏頭,鮮紅髮帶在風中輕輕飛揚,又恢復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有心算無心之下,王衛之與林啾二人很快就找到了祭淵。

  祭淵正被那頂天立地的巨蝮蛇追得雞飛狗跳。

  見到這狼狽的一幕,王衛之不禁偷偷抹了抹額——若不是有林秋相助,恐怕他自己也就是這副德性。

  「那邊有個山洞。」王衛之眸光微閃,「就在那裡,送他上路。」

  林啾對打打殺殺這種事並不在行,她安靜地跟在王衛之身後,先祭淵一步,潛入遠處那個懸滿了籐蔓的小山洞。

  不多時,祭淵果然轟轟隆隆被巨蛇攆進了山洞中!

  「別怕,我定會保你,不受一絲一毫傷害。」王衛之長眉微挑,目中帶笑,薄唇緊抿,透出一種少年特有的剛毅。

  說罷,他催動沙漩渦,身影化成一道紅白閃電,倏地襲向狼狽不堪的祭淵!

  祭淵也是倒霉。

  他利用「百嬰降血」大術操縱著王寒令潛入秘境,實力自然是大大打了折扣,也就和王衛之相去無幾。方才被那巨蛇追逐,為了減少漩渦的耗損,他已是傷神又傷身,使出了不少絕技。

  此刻好不容易逃進一處狹窄的小山洞,眼見巨蛇被擋在洞外,總算是放下了久懸的心。誰料,剛剛鬆了一口氣,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忽感身側襲來凌厲殺機,一時之間,竟是避無可避!

  王衛之以逸待勞,一式絕技蓄勢已久,祭淵頭一擰,便見整個山洞被赤白二色劍影照亮,似真似幻,根本無路可逃。

  「王衛……」

  一柄熱劍,已沒入胸前。

  祭淵心知退離漩渦就會被淘汰出局,心中大大不甘,雙手抬起,死死握住了劍刃。

  只見暗色血液淅淅瀝瀝,順著劍身肆意流淌。

  「……之!」祭淵面色猙獰,「收手!否則我殺你親娘!」

  王衛之動作一頓。

  林啾也小心地駕著沙漩渦靠近了少許。

  祭淵怕他不信,急急說道:「我就問你,你親娘,是不是名叫黃銀月?!」

  王衛之呼吸一滯,臉色陰沉得滴水。

  祭淵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已有了答案,唇角一勾,臉上滿是邪笑:「難怪第一次瞧見你小子便覺得眼熟!方才聽說你說你生母是魔,本座心中便隱隱有了答案,呵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王衛之腮幫緊繃。

  祭淵滿臉得意:「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親娘黃銀月,正是魔主心頭至愛!這一次神魔大戰,便是因你娘而起!」

  王衛之喉嚨發緊,雖強作鎮定,聲音卻不自覺地變得怪異:「放、屁。」

  「呵,」祭淵一邊口吐鮮血,一邊狂笑道,「若不是拿捏住魔主軟肋,我如何能夠輕易算計到他,讓他死於非命?我告訴你,魔主不顧性命與魏涼相拼,為的便是給我創造機會讓我順利擄走黃銀月。如今她的下落,世間只我一個人知曉!」

  王衛之緩緩將劍往回抽。

  林啾的心重重往下沉——誰也想不到,王衛之與祭淵這兩個本該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竟有這般牽扯!

  這樣一來,恐怕王衛之不得不與祭淵聯手了……

  正當林啾悄悄往洞外撤退時,忽然變故迭生!

  柳清音不知何時也潛入山洞中,趁王衛之與祭淵二人失神膠著之時,她飛起一腳,將祭淵踹飛了出去!暗色血串怪叫著,消失在虛空之中。

  「你!」王衛之目眥欲裂,狠狠瞪向柳清音。

  只見柳清音纖影一晃,奪過了祭淵的沙漩渦,橫劍於身前,冷聲道:「不必憂心,令堂既被魔人所擄,我萬劍歸宗責無旁貸,定會助你將她好生救回。」

  王衛之胸膛起伏不定,已是怒極。

  柳清音道:「不要再耽擱了,你取了林秋的漩渦,我們二人即刻去見荒川。」

  王衛之深深吸氣,慢慢轉頭,盯住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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