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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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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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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7: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話敢剛說完,葉世安和葉韻身後人瞬間拉弓放箭,羽箭飛射而來,葉韻朝著江河飛撲過去,江河眼神一冷,他伸手一把抓住葉韻,將她往身後一扯,旋身一轉,便將她護在了身後,而這時望萊已經擋在了江河身前,用刀斬下了飛來的羽箭。

  葉韻躲在江河身後,她看見身前的人,他身形高瘦俊朗,如泰山立於身前,讓人無端安心。

  也就是羽箭飛射過來的瞬間,江河的人已經衝了上去,也就是瞬息之間,就將巷子裡的人斬了個乾乾淨淨。

  血水流了一地,這是沈明終於衝了進來,著急道:「葉韻沒事吧?」

  江河看了看滿臉焦急的沈明,又回頭看了看站在他後面的小姑娘,「唔」了一聲後,打量了一下緊張得抓著袖子的葉韻,隨後道:「看上去,應該沒什麼事。」

  說著,江河朝著巷子外面走去:「外面解決了?」

  沈明擦了一把臉上的血,眼睛卻是不停的瞟著葉韻道:「解決了。」

  「那容在下問一個問題,」江河露出苦惱的神情來,「在下的侄媳婦兒呢?」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沈明罵了一聲,轉頭就領著人衝了出去。

  葉世安從地上爬起來,方才為了躲箭,他乾脆就趴了下去,此刻才直起身來,他撣了撣身上帶著泥土的衣袖,朝著江河行禮道:「江世伯。」

  「唉,」江河歎了口氣,「方才叫我江叔叔,如今叫我江世伯,世安,你這樣,以後我可就不救你們了。」

  「世伯說笑了,」葉世安恭恭敬敬道,「九思說您不會不管我們的。」

  「嘶……」

  一聽這話,江河頓時露出頭痛的表情來:「他在這兒算計著我呢。」

  葉世安沒說話,片刻後,江河轉頭看他:「守在我這個老骨頭這兒做什麼?還不去找玉茹?」

  「玉茹沒事。」葉世安神色平靜,江河挑挑眉,「哦,何以見得?」

  「江世伯還在這裡和晚輩氣定安神聊天,」葉世安沉穩回答,「自然沒事。」

  「你們這些小狐狸,」江河哭笑不得,「一個二個的,就算我算得精。」

  葉世安笑笑,沒有說話,葉韻終於緩過神來,她故作鎮定來到江河面前,行禮道:「謝過江世伯。」

  「行了行了。」

  江河擺擺手:「你也受驚了,先回去吧。」

  說著,江河便領著人要走,走了兩步,江河覺得有人在瞧他,他回過頭去,看見葉韻垂下眼眸,江河愣了愣,他想了想,卻是笑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花燈,走到葉韻面前去,將花燈交給她道:「這盞兔子燈孩子都喜歡,你拿著壓壓驚吧。」

  葉韻愣了愣,片刻後,她伸出手去,接過這盞花燈。

  然後她站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聽葉世安道:「還不走麼?」

  葉韻回過神來,瞧見葉世安溫和的面容,他笑了笑:「我們家韻兒,果然還是個小姑娘啊。」

  葉韻心裡微微一顫,她低啞出聲:「走吧。」

  葉世安領著人護著葉韻迅速回撤,江河帶著人去清繳洛子商剩下的人。而這時候,洛子商抓著柳玉茹,一路往前狂奔。

  姑娘的手腕又細又軟,他拉著她穿過人群,穿過小巷,她沒有半分懷疑,就跟著他一路狂奔。

  那一瞬間,洛子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有種自己還在年少時,浪跡天涯的錯覺。只是這一次不同,他這一次帶著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很嬌弱,可是她卻咬著牙一直跟著他的步伐,沒有半分拖累,她那嬌弱的身軀裡,蘊藏著令人驚歎的力量,讓他忍不住為之讚歎。

  兩人一路跑到護城河邊,終於才甩開了身後的人,洛子商和她喘息著停下來,旁邊是吆喝著的人來人往,護城河水在一旁靜靜流淌,小船載著人從旁邊從容搖過。

  兩個人一面笑,一面看向對方,然而柳玉茹在看第二眼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面前人戴著面具,穿著顧九思一貫愛穿的紅袍子,他有一雙和顧九思極其相似的眼睛,可是在他抬眼看她,她仔細注視時便察覺出有些不太一樣來。

  顧九思的眼永遠通透澄澈,可這雙眼睛卻帶了種說不出的深沉,彷彿埋葬了無數過往在眼睛裡,化作了一灘深井。他瞧著她,眼裡的笑沖淡了陰沉,柳玉茹瞧著他,試探著開口:「九思?」

  他笑著歪了頭,柳玉茹一時也拿不準這人是誰了,這人也看出她的疑惑,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了他的面具上。

  她用了力,掀起他的面具,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遠處煙花沖天而起,猛地炸開。煙火照耀下,她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樣。

  蒼白的臉,薄涼的唇,長得有些陰柔女氣的五官,除了那一雙眼睛以外,與顧九思截然不同的長相。

  他們差別太大,大到如果不是單獨只露出那一雙眼,根本無法察覺他們的相似。

  柳玉茹呆呆看著面前的人,洛子商嘴角噙笑,旁邊煙花一朵接一朵炸開,洛子商從柳玉茹手裡取走面具,笑著道:「柳老闆可猜錯了。」

  說著,他將面具重新扣到臉上,他一直維持著笑意,只是這一次的笑意卻不見底,他一直看著柳玉茹,注視著柳玉茹臉上的表情,慢慢道:「我不是顧九思,我是洛子商。」

  「洛公子,」柳玉茹反應過來,她穩住了心神,她有諸多問題,許久後,終於才道,「洛公子為何帶我到此處。」

  「你往東方看。」

  洛子商轉過頭,看向煙花綻放的方向,柳玉茹跟著他的話抬頭,看見遠處的煙火,聽他道:「我聽聞,這裡是最佳的觀景之處。」

  柳玉茹腦子是懵地。

  她知道洛子商如今出現在這裡,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方才襲擊他們的人肯定是洛子商派的,她不明白,洛子商襲擊他們是為了做什麼。他不是要殺顧九思嗎?不把所有人手拿去埋伏顧九思,為什麼要抓她和葉韻?難道還打算用她和葉韻威脅顧九思?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洛子商,覺得這個可能性十有八九。可他親自出手擄了她,那就當真是把自己拉下水,要和顧九思來個魚死網破。可他在東都經營這麼久,就為了修繕黃河的位置,就要走到這一步嗎?

  柳玉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洛子商真的是做了這樣的盤算,她大概率是活不了了。

  她心裡飛快思索著如何從洛子商這裡打聽到更多消息,就聽洛子商道:「柳夫人不必多想,在下今日當真只是順道救你而已。」

  「你這麼好心?」

  柳玉茹忍不住出聲,洛子商笑了笑:「柳夫人,我真金白銀給了你這麼多錢,錢還沒回本呢,怎麼會讓你死?」

  柳玉茹聽到這話,放下心來。

  遠處煙火已經放完了,周邊小船都被清理開,只留最大的一條花船停在河中央。花船上搭了架子,架子邊上有一群鼓師。

  明月當空,周邊都安靜下來,鼓聲慢慢響了起來,洛子商靜靜看著前方,慢慢道:「柳夫人,洛某不做無用的事。殺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鼓聲緩慢,月光流淌在河面上,帶了一種蕭索莊重的意味。

  柳玉茹目光忍不住隨著眺望過去,她估摸著洛子商的確不會殺她了,便大著膽子,開口道:「您可以劫持我,威脅顧九思。」

  聽到這話,洛子商似是覺得好笑,他轉頭看她一眼,玩味道:「那您覺得,顧大人能為您做到哪一步呢?」

  「我不賭人心。」柳玉茹神色平靜,江風帶著寒意,吹得她的髮絲淩亂拍打在她臉上,她看著遠處的花船,淡道,「所以我不會讓他選擇,這樣,在我心裡,他就永遠會選擇我,我永遠是最重要的。」

  洛子商愣了愣,他看著姑娘在月光下的側顏。

  她生得美麗,而今她十八歲,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她帶著一種嫺靜又堅韌的美麗,盛開在他的眼裡。

  他感覺自己心似古琴,被人撥彈出了音響。

  這輕輕的撥動,對於他來說並不意味著什麼,它阻礙不了什麼,改變不了什麼,只是化作音律,繚繞於心。

  他沒有說話,轉過頭去,看向遠方,這時候笛聲響了起來,洛子商聲音裡帶了幾分歎息:「我不知道他心裡你是不是最重要的,可我如今卻知道,你心裡,他必然是很重要,乃至最重要的。」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笑起來,臉上帶了這個夜晚第一絲暖意,她轉頭看向洛子商,認真道:「那是自然。」

  「為什麼呢?」洛子商有些不理解,柳玉茹笑著回答:「他是我家郎君啊。」

  「每一個女子都是如此嗎?」

  洛子商繼續詢問,柳玉茹不太明白:「什麼每一個女子?」

  「每一個女子心裡,她的郎君都是這麼重要嗎?」

  「這自然不是的。」

  柳玉茹轉過頭去,看向遠處花船,她似乎是有些冷,抱住了自己。這個時候,人群喧鬧起來,卻是一個白衣男子從花船中走了出來。

  他穿著莊重的禮服,頭頂羽冠,手持響鈴法器,踏著莊重又美麗的步調出現在了所有人視野中。

  柳玉茹忍不住溫柔了眼神,遙遙注視著那個白衣身影,柔聲道:「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是我家郎君,他還是顧九思。」

  花船上,主祭手中法器「叮鈴鈴」搖著舉了起來,也就是那一刻,十幾隻羽箭破空而去,臺上的白衣郎君甚至還沒來得及轉換下一個動作,便被猛地貫穿了身體。

  全場靜默。

  片刻後,尖叫聲、呼喊聲、哭聲交織成了一片。

  柳玉茹震驚看著花船之上,洛子商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

  柳玉茹盯著花船,她張了張口,發不出聲。

  她想叫那個人的名字。

  她知道他是今天的主祭。

  她顫抖著身子,轉過頭去,看著旁邊的洛子商。

  洛子商靜靜看著她,神色裡,甚至帶了些憐憫。

  「抓你們,是為了調開他身邊的護衛。你想報仇,我隨時等著。」

  他聲音冷靜又平和:「你若快一些,或許還能來得及同他說最後幾句話。箭上淬了毒,活不成的。」

  話剛說完,柳玉茹一把推開他,朝著花船的方向狂奔而去。

  此時所有人都從那個方向衝過來,她逆著人群一路狂奔,洛子商遠遠瞧著那姑娘的身影。

  他發現這個人吧,真的很愛逆著人群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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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柳玉茹一路狂奔著衝向花船,剛到花船停靠的岸邊,便看到周邊佈滿了守衛,似乎已經開始排查。柳玉茹擦了把眼淚,她走上前去,吸了吸鼻子,故作鎮定道:「這位大人,我……我……」

  她說不出話來,她讓自己冷靜一點,再冷靜一點,可是卻始終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撲簌而落,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嬌弱可憐得不行。

  守衛看著這樣的柳玉茹,頓時心軟下來,忙道:「這位夫人,可是有什麼事?」

  柳玉茹從懷裡拿出顧九思給她的令牌,她捏緊了拳頭,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許久後,深吸一口氣,才哽咽道:「我要……我要見顧大人。」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守衛接過令牌,隨後趕緊安排了人,護送著她進去。

  此刻整個花船上到處都是士兵,似乎已經經過了一番廝殺,柳玉茹被帶到內艙,而後便看見一個人躺在地上,他被白布蓋著,整個人孤零零躺在船艙裡。

  周邊沒有一個人,柳玉茹看著那屍體,便忍不住退了一步,差點摔下去。還是身後跟著過來的奴婢忙扶住了她,提醒道:「夫人小心。」

  柳玉茹身子微微顫動,她用手中帕子捂住自己嘴,讓自己不要太過失態。

  奴婢扶住她,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有這麼大反應,忙道:「夫人,若你太不舒服,奴婢扶著到門口去站著。」

  「不……不必。」柳玉茹喘息著,她朝著那地面上的男子走過去,她慢慢蹲下來,沙啞道,「他……走得可還痛苦?」

  「沒什麼痛苦的。」那奴婢立刻道,「抬下來的時候,人已經涼透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覺得心上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她想掀開那蓋著他的布,卻又不敢,她就蹲在那屍體邊上,沙啞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坐會兒。」

  「顧夫人……」

  奴婢猶豫了一下,柳玉茹流著淚,猛地大吼出聲:「我讓你出去!」

  那奴婢愣了愣,忙行禮退了下去。

  人一走,柳玉茹整個人就癱了下去,她跪在屍體邊上,低低摸著眼淚。

  「你倒是好了……」

  她哭著出聲:「人一走,什麼都留給我。平日同你說過多少次要小心謹慎,你慣來不聽我的,就覺得全天下就你最聰明,就你最厲害……」

  柳玉茹數落著,便停不下來,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彷彿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這時候顧九思剛剛從船艙下面回來,他正在下面審問抓來的兇手,聽到柳玉茹來了,他本來轉身就想上上面的船艙,但他身上染了血,只能先去換了套衣服,又洗過了手,這才回來,結果才走到門口,就聽見柳玉茹在裡面哭。

  他頓了頓步子,聽著柳玉茹在裡面繼續哭著數落:「你這個人,若是要死,怎麼不早點死,你如今死了,又要我怎麼辦?」

  顧九思有些鬧不明白,他彎了腰,在紙糊窗戶上戳了個洞,就看著柳玉茹在裡面哭,她哭得十分動情,特別委屈,哭著哭著,她抬手狠狠拍了那屍體兩下,怒道:「顧九思,你給我起來!」

  那兩下拍得扎實,顧九思瞧著就覺得疼,他不由得縮了縮,他大概明白是什麼情況了,想著應當進去和柳玉茹說清楚他沒死,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生出一種好奇,想知道若是他死了,柳玉茹會怎麼辦。

  好奇心終究壓過了理智,他決定繼續看下去。

  柳玉茹坐在屋裡,她打完了屍體,又不再動了,她靜靜看著那屍體,好久後,她啞聲道:「罷了,你都去了,我和你計較什麼呢?」

  說著,她顫抖著手,慢慢伸向那屍體面上蓋著的白布,低啞著聲道:「你放心,我會讓洛子商去給你陪葬。你……」

  話沒說完,她拿著手裡的白布,呆呆看著地上躺著的陌生人,整個人就愣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江河的聲音,調笑道:「喲,小九思,你撅著屁股在這兒看什麼呢?」

  顧九思原本正看得專心,冷不防被江河一扇子抽在屁股上,當場跳起來,吸了一口涼氣道:「你打我做什麼!」

  話剛說完,他整個人就僵了,他才意識到,柳玉茹必然是聽到了。

  他一回頭,便看見門轟然大開,柳玉茹捏著門,站在門口,冷冷看著門前捂著屁股的顧九思。

  她哭花了妝,臉色很冷,眼睛裡像是淬了冰,死死看著顧九思。

  顧九思保持著捂著屁股的姿勢不敢動彈,看著面前明顯是盛怒的柳玉茹,他聰明的小腦瓜瘋狂轉動,好久後,他艱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玉茹,你在這兒啊……」

  「聽了多久?」

  柳玉茹直戳重點。

  顧九思怎敢說實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道:「什麼聽了多久?我剛到門口……」

  「他聽了快一刻鐘啦。」江河在旁邊立刻補充,「我在他後面站了快有這麼長時間。」

  「江河!」

  顧九思憤怒瞪向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江河,江河靠在柱子上,用扇子敲著肩膀,高興道:「怎麼,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你……」

  「顧九思。」

  柳玉茹冷冷開口,顧九思立刻轉過頭,堆砌出笑容,往柳玉茹面前走去,討好道:「玉茹,怎麼了?有什麼想要的?有什麼想做的?」

  柳玉茹伸出手,盯著顧九思,顧九思有些不理解,就聽柳玉茹道:「手。」

  顧九思伸出手去,柳玉茹拉過他的手,撩起袖子,看見上面白嫩無痕的皮膚,她又去拉另一隻,最後她還想去拉他胸口,顧九思嚇得趕緊一隻手捂住衣服,另一隻手握住她作亂的手,小聲道:「這裡人多,回家去脫。」

  「你……」柳玉茹眼裡又帶了眼淚,「你沒事吧?」

  顧九思愣了愣,隨後明白過來,柳玉茹這是嚇壞了。他心裡又暖又高興,還帶了幾分心疼,他趕緊道:「沒事,我還沒上好妝呢,楊大人突然就同我說讓我先別上,說怕我體力撐不下全場,先讓替身上。我還在上妝,這替身一上去,人就沒了。」

  說著,顧九思眼裡冷了幾分,但立刻又想起柳玉茹在身邊,怕嚇著柳玉茹,忙把人拉進了懷裡,抱著她,用手順著她的背和頭髮,誑哄道:「你被嚇著了吧?別害怕,我沒事兒的。」

  「都處理完了嗎?」

  柳玉茹抓緊了他胸口的衣服,顧九思想著,她必然是害怕極了,他趕緊道:「都審完抓完了,我現在讓人下去端了他們老巢,玉茹,你是不是累了,我們回家。」

  柳玉茹抽噎著點頭,顧九思抬頭看向江河,江河正看著天邊明月,對上顧九思目光後,片刻,他領悟了,隨後立刻道:「關我什麼事?我還佳人有約,再會。」

  「舅舅!」

  顧九思立刻叫住江河,片刻後,他哀怨道:「我娘她說……」

  「住嘴。」

  江河立刻打斷他的話,隨後道:「你回去吧,我去處理。」

  顧九思點點頭,趕緊道:「謝謝舅舅,我就知道您對我最好。」

  「滾!」

  得了這個「滾」字,顧九思興高采烈護著柳玉茹下了船,到岸邊上了馬車。

  柳玉茹似乎是真的被嚇到了,一路上都依偎著他,顧九思作為一個男人的虛榮心空前膨脹,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小鳥依人的柳玉茹,一路又哄又勸,想讓柳玉茹放心。

  「真的,我給你發誓,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

  「你說謊,」柳玉茹哭哭啼啼,「你說在你意料之中,那那個替身怎麼會死?你是會讓人白白送死的性子?今日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了!」

  「不……不是,」顧九思趕緊道,「以我的身手,怎麼可能被暗箭射中?這個替身真的是意外,那時候我剛聽說你們那邊出事,把人送過去了,想著洛子商應該沒有多餘人手在這邊,不會在一開場就動手。」

  「那不是動手了?」

  「他十個人就敢動手埋伏我,他藝高人膽大是意外啊。」

  「那你說,」柳玉茹坐正了身子,擦著眼淚道,「替身是意外,那我和葉韻出事呢?你總不會說,你連我也算計在內。」

  「這個……」顧九思艱難開口,「也,也是意外……」

  「不是全在你意料之中嗎?」

  柳玉茹立刻反問,淚眼汪汪看著顧九思:「你意料裡有這麼多意外?」

  「所以我讓沈明葉世安跟著你們,而且我舅舅那個人肯定跟著,他在你們絕對不會出事。玉茹,我都是做了安排的。」

  顧九思信誓旦旦。

  這時候馬車到了顧府。柳玉茹也不同他爭吵,她吸了吸鼻子,和顧九思下了車,顧九思扶著她,同她一起進了屋子。

  柳玉茹似乎是哭到脫力了,進屋便坐在床上,靠著床頭不說話,顧九思趕緊忙前忙後讓人去打水,柳玉茹看見印紅進來,朝她招了招手,小聲道:「將搓衣用的砧板拿來。」

  印紅愣了愣,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去拿了。

  等印紅把搓衣板拿回來時,柳玉茹已經洗過臉,卸了妝。她只穿了一身單衣靠在床頭,全然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顧九思在一旁忐忑的擰著帕子,時不時偷瞟一眼柳玉茹。

  柳玉茹朝著印紅點點自己身前,印紅便將搓衣板放了下去,柳玉茹揮了揮手,印紅便走了。

  房門關上後,屋裡就剩下了柳玉茹和顧九思,顧九思看著面前的搓衣板,有些不大明白:「玉茹,這個板子拿過來是做什麼?」

  柳玉茹靠在床頭,聲音哀切:「今日我以為郎君去了,心裡也是快跟著去了,郎君可知玉茹心苦?」

  「知……知道。」顧九思總覺得有什麼不好,說話都有些結巴。柳玉茹坐直了身子,吸了吸鼻子,看著顧九思道,「但玉茹也想明白了,成婚時玉茹就想著,郎君性情張揚,雖然聰明,但做事不夠謹慎,玉茹應當時刻提醒郎君。可後來郎君讓玉茹太過放心,玉茹便沒有干涉太多,但今日看,郎君做事,還是太過冒失,今夜好好悔過,明日路上,睡得也好。」

  顧九思心裡明白了,他看著面前的搓衣板,感覺膝蓋有點疼。

  柳玉茹看著他,溫和道:「郎君可要上來睡?」

  「不了,」顧九思沉痛出聲,「夫人說得對,我太冒失,讓夫人受驚了,我這就跪板自省,痛思己過,感激夫人提醒。」

  說完,顧九思便立刻跪在搓衣板上,一臉嚴肅看著柳玉茹道:「夫人,我跪這個姿勢可還英俊?要不要我再往前兩步,還能給你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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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九思:我老婆想罰我真的越來越委婉了。

  【小劇場】

  某日,群臣跪在御書房外求范軒修改旨意,顧九思一人一跪到底,眾臣都受不了了,只有他依舊挺立。

  范軒出來時,看見顧九思身姿昂揚,如劍立土,十分帥氣。

  范軒:為何愛卿跪姿這般帥氣?

  顧九思:跪得帥,就能少跪些時辰了。

  跪醜了,破壞了夫人心情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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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柳玉茹被他的話逗樂,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笑,她轉過頭去,故作冷淡道:「你別給我貧嘴,自己想想錯在哪裡。」

  「我不該看著你哭還在外面瞧著不進去。」

  顧九思忐忑看了柳玉茹一眼,柳玉茹淡淡回頭看他:「這是小事,還有呢?」

  「我嚇著你了。」顧九思繼續悔過。

  「我問你,「柳玉茹回過頭來看他,「這次事情,是不是你一手安排?」

  「是。」顧九思倒也坦然承認,沒有半分遮掩。

  「你猜著洛子商會在這時候動手?」柳玉茹皺起眉頭,顧九思點頭道,「他這次損失慘重,不會輕易罷休,如果我死了,黃河修繕一事就會繼續落回他手中。而且最近城裡頻頻異動,虎子報給我聽,我便猜到了是他要動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你還把這當機會?」

  柳玉茹氣得笑了:「別人要殺你,你拿著自個兒命去賭?」

  「玉茹……」顧九思鼓著勇氣道,「我,我也是有分寸的。」

  說著,他解釋道:「我在昨夜去找了周大人,臨時將陳茂春調過來負責了巡防,就是想著,他見太子的人負責此事,就不會隨便異動。若他真的動了,那陳茂春也就完了,我現下已經讓太子府的線人去給太子通報此事是洛子商做的,洛子商明知負責人是陳茂春還動手殺我,他和太子的關係也就破了。」

  「所以他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他估計陳茂春不刺殺我,但他不動手,我也會安排人動手的。只要有個藉口,我便可以讓人直接追蹤他的殺手的位置,今夜做乾淨,我們出行黃河才安穩。」

  柳玉茹靜靜聽著顧九思的謀劃,他鮮少同她這麼詳細說這些,她也不打斷,讓他繼續道:「第二個選擇,就是他刺殺我。可原本這不該出事,因為他千里迢迢來東都,就是為了獲得太子信任,在未來就像把控王家一樣把控太子。如今他為了刺殺我得罪太子,明顯就是不智,可他依舊這麼做了。但我也把這點可能性防範下來了,如今全城都是我的人,他們就算亂,也不會出事的。」

  柳玉茹靜靜聽著,顧九思有些著急道:「我知道今夜嚇著你,可是我……」

  「我被洛子商帶走了。」

  柳玉茹平靜出聲,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轉眼看他,顧九思整個人是懵的。

  柳玉茹走失這件事,沈明的人還沒來得及通知顧九思,緊接著顧九思這邊就遇上了刺殺,而後柳玉茹便出現了,之後江河才過來,而江河沒來得及告訴顧九思這件事,顧九思自然也就不知道。

  顧九思呆呆看著柳玉茹,片刻後,他反應過來,立刻道:「沈明出事了?」

  他吩咐了沈明照看柳玉茹,依照沈明的性子,除非他死了,不然也不可能讓柳玉茹被洛子商劫走。

  柳玉茹有些疲憊,她不想讓顧九思責怪沈明,她清楚知道沈明選擇的意義,那只是人的本能,她並不怪罪。她只能轉了話題道:「九思,你太冒進,你以為事事都在你手中,可事事不會都如你所料的。」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跪在地上,沉默許久後,他慢慢開口:「這次是我思慮不周……」

  「不是你思慮不周!」柳玉茹見他還不明白,實在克制不住情緒,猛地提了聲音,「是你根本就不該賭!」

  顧九思垂下眼眸,柳玉茹胸口劇烈喘息著,她走上前去,半蹲在顧九思身前,看著顧九思道:「九思,你什麼都能賭,唯獨命不可以,你明白嗎?錢沒有了,我們可以再掙,官沒有了,我們可以復官,唯獨命沒有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明白。」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他克制又冷靜,「過去我們兩便是這樣走過來的,如果命不能賭,你為什麼要回揚州?你為什麼要繼續當我妻子?你為什麼要去揚州收糧?你為什麼要和我在望都被困時繼續堅守?你為什麼要喝下那杯毒酒?玉茹,你我一直在賭命。」

  「那是過去。」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認真出聲:「九思,過去我們是不得不賭,如今我們有得選,有得選,為什麼要賭?你今日賭這一場是為了什麼?為了離間洛子商和太子?為了拉下一個陳茂春?你明明可以選擇多加防範,可你在為了你的政治目標,選擇了更冒進的道路。」

  「今日若不讓洛子商動手,到黃河路上他再動手,會更麻煩。」

  顧九思聲音平靜,柳玉茹深吸一口氣:「這是你事後的想法,若你不是抱了極大的勝算,你怎麼敢讓我和葉韻上街?」

  這一次顧九思終於不出聲了。

  其實柳玉茹說得沒有錯,他的確失算了。只是雖然失算,但他知道江河在他身後,江河為他補了最後的漏缺。

  但不管如何說,他依舊差一點失去柳玉茹,柳玉茹始終是被洛子商帶走了。

  他心裡害怕又愧疚,低著頭沒有說話,柳玉茹拉住他的手,歎息道:「九思,你賭性太大,也太自負了。」

  當年在揚州他敢同楊龍思賭四億跳馬,這樣的性子,永遠埋在他骨子裡。柳玉茹看他跪著,想了想,起了身道:「起來吧,上床上去睡。」

  「我不去。」

  顧九思果斷開口,柳玉茹不由得笑了:「和我賭性子?」

  「沒。」

  顧九思低著頭;「我犯了錯,該長這個記性。」

  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柳玉茹:「我讓你置身險地,這是我的錯。我思慮不周,太過冒進,這也是我的錯。可今日之事,我決定做,我不覺得有錯。」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聽他道:「玉茹,我們從沒走到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時候。」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顧九思繼續道:「一方面,太子對周大人態度不明,我們與周大人同氣連枝,未來如何不可確定。二來洛子商留在東都,怕是另有所圖。如今我們與洛子商已經勢如水火,未來他不會放過我們。我如今若不往上爬,日後洛子商若掌權,顧家當如何?」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說話,她感覺到一種疲憊升騰起來。

  「九思,」她歎了口氣,「要一直這麼鬥下去嗎?」

  「玉茹,」他靜靜看著她,「我不僅僅有你,有家庭,我還有兄弟。」

  「我與周大哥是兄弟,所以我不可能站在太子這邊,只要周大哥不負我一日,我便得和周家站在一條線上,而太子不一定容得下周大人。」

  「我與世安也是兄弟,他與洛子商有滅門之仇,我答應過他,會替他報此血海深仇。若太子賢德,洛子商良善,那或許我還會有所顧慮,可以太子如今的脾氣,日後大夏必有紛爭,而洛子商之手段,大夏在他手中,必如今日之揚州。所以於公,我只能鬥下去;於私,我也必須鬥下去。」

  柳玉茹聽著,她坐在床邊,看著他明亮的眼,他沒有半分退讓,靜靜注視著她。

  這樣的顧九思讓她無法移開目光,她看著面前的人,感覺自己的心跳,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小小的人所有的愛和仰慕。

  一個人愛一個人,必是因為那個人值得所愛,而不是那個人愛你。

  柳玉茹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心冷的商人,她的心很小,她更多的,就是希望自己和家人活得好好的,她的世界沒有天下,也沒有蒼生。她只求自己不做個壞人,但也不想承擔更多。

  可是顧九思不一樣。

  顧九思的眼裡,是君子之義,是友人之情,是烽火連綿,是大夏千里江山,是這厚土之上——千萬黎民。

  他自己不自覺,然而柳玉茹卻從這個人眼裡,能清晰看見他內心深處,那些天真又炙熱的期盼。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這個人點燃了,讓她內心裡那一點熱血跟著他在躁動。這讓她無奈又暗藏喜歡,她歎了口氣,只能道:「你既然覺得自己沒錯,又跪在這裡做什麼?」

  「不,我錯了。」

  顧九思果斷開口,柳玉茹注視著他:「什麼錯了?」

  「讓你遇險,讓你受累,讓你不安,便是我錯了。」

  柳玉茹聽到這些話,她愣了愣。

  這個人心裡縱有丘壑,卻也有她。

  她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張口想說什麼,又哽咽無語,她抬起手,指著顧九思,幾番想要開口,卻也無言出聲。顧九思知道她的情緒,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他靜靜看著她,神色溫柔:「下次不會了。」

  「我本想讓你不知道外面風雨,該看花燈看花燈,該做什麼做什麼。可如今我知道了,我沒這麼厲害,沒這麼神機妙算,我日後,半點危險,也不會讓你遇到了。」

  「我不怕的。」

  柳玉茹終於找回了言語,她感受著手下人的溫度,看著顧九思笑起來:「其實除了你出事,其他事兒,我都不怕。」

  「你是對的,」她垂下眼眸,「你說的,我都明白。葉大哥的仇,該報,太子無德,該做謀算。我就是……就是……」

  柳玉茹抬眼看他,漂亮的眼裡,眼淚撲簌落下來:「就是不明白,怎麼總要你犯險做這些?」

  「你說我是個男人多好?」

  她出聲,認真道:「我若是男人,我替你出仕,我替你謀算,我替葉大哥報仇,我幫你實現你想要的太平人間。這樣你就能好好的,你當你的紈絝子弟,我可以給你好多錢,你每天都去賭錢,去鬥雞,去護城河夜遊,然後騎著馬唱著歌回來……」

  「不好。」顧九思打斷她,趕緊道,「你若是個男的,我就娶不了你了。」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看著她,滿臉嚴肅:「讓我受苦吧,我願用生生世世磨難,換你當我媳婦兒。」

  「你……」柳玉茹被他的話說得心裡歡喜,她臉上淚跡未乾,便忍不住揚起嘴角。顧九思見她高興了,跪在搓衣板上,抱住坐在床上的柳玉茹的腰,頭靠在她的腿上,撒著嬌道,「玉茹,其實我覺得做這一切我都不覺得苦,不覺得累,我可以鬥一輩子,只要你在我身邊。」

  「我就什麼都不怕。」

  柳玉茹看著靠在自己大腿上的人,輕輕梳著他的頭髮,她看著面前的人,眼神平靜又溫柔。

  她沒有多說,她不是顧九思這樣喜歡表達心意的人,她就是用手指梳著他的頭髮,一下又一下。

  顧九思聞著她身上的味道,許久後,終於低聲道:「洛子商怎麼把你擄走的?」

  「當時太亂了,沈明顧不上來,洛子商戴著面具,他拉住我,我以為是你,便跟著他一起跑了。」

  顧九思靜靜聽著,接著道:「以為是我?」

  「嗯,」柳玉茹想了想,「我今日才發現,他眼睛當真像你。今日他穿衣風格也和你像,當時太亂,我沒仔細看,便認錯了。」

  顧九思靠著她,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才道:「他擄你做什麼?」

  「大約是怕我被誤傷吧。」柳玉茹思索著道,「他這麼多銀子放我這兒,還指望我給他賺錢呢?」

  「他把你送到花船的?」

  顧九思繼續追問,柳玉茹搖了搖頭:「他帶我到了渡口,我瞧見替身中箭,自己跑去找你了。」

  「倒是要謝謝他。」

  顧九思低聲開口,他聲音聽不出情緒,柳玉茹卻察覺他似是不高興了。

  她想了想,低聲道:「他是看在錢的份上,你別想太多。」

  顧九思悶悶應了一聲。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渡口那個位置,本是看煙火最好的位置。他原本就是讓葉韻將柳玉茹領到那裡去,這樣柳玉茹就可以看到煙花,看到他給她獻上的悅神曲。

  可是陪著她看煙火的卻不是他,而是洛子商。

  男人最清楚男人,他一想到洛子商同柳玉茹站在渡口看煙火,心裡就快嘔出血來。

  可他卻不能多說,他若說多了,怕還提醒了柳玉茹,原本沒察覺的東西,也察覺了出來。

  他就是將頭靠在柳玉茹身上,認認真真跪著。

  柳玉茹見他跪了一陣子,她終於道:「別跪了,睡吧。」

  「嗯。」

  顧九思不耍賴了,他終於站了起來。顧九思洗漱躺到床上後,他從背後抱住了柳玉茹。

  柳玉茹半醒半睡,察覺他鬧騰,按住他的手道:「明日便要啟程了,便不鬧了吧?」

  「剛好在馬車裡睡。」

  顧九思低低出聲,他耐心好得很,柳玉茹有了感覺,也就放任了去。

  夜裡顧九思與平日有些不一樣,他小聲詢問著她:「玉茹,你喜不喜歡?」

  柳玉茹紅著臉,咬著牙關沒說話,顧九思察覺她似是高興了,他抱著她,低聲道:「玉茹,我樣樣都是比洛子商好的。」

  柳玉茹意亂之中聽到這句話,有些無法思考,等完事之後,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過去,她才慢慢反應過來。

  這個人,當真是孩子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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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顧九思一覺睡到天亮前,外面就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顧九思瞬間張開了眼睛,他抬手捂住柳玉茹的耳朵,柳玉茹迷迷糊糊睜了眼:「怎的了?」

  「你繼續睡,」顧九思溫和又小聲道,「沈明回來了,我先去處理點事兒。」

  柳玉茹放下心來,含糊著應了一聲,顧九思便起了身,披了件外袍,便走了出去。院子內沈明帶著虎子等一群人擠滿了院子,邊角處幾個人舉著火把,將院子照亮,沈明見顧九思出來,趕緊用清亮的聲音開口道:「九哥……」

  顧九思豎起了一根食指抵在唇上,沈明卡住了聲,顧九思轉頭看了看房裡,小聲道:「你嫂子還在睡覺。」

  說著,他輕手輕腳朝著院外走出去,對眾人揮了揮手,低聲道:「小聲些,別驚著他。」

  顧九思走的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其他人頓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緊張起來,跟在後面,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就迅速跟著顧九思走了出去。等離後院遠了,到了正廳,顧九思坐下來後,沈明才上前道:「九哥,處理乾淨了。」

  「沒留活口?」顧九思皺起眉頭,虎子立刻道,「爺,他們沒給自己留活口,我們特意留下幾個,全都自盡了。」

  顧九思端茶的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繼續道:「今晚一共清理了多少人?」

  「近五百個殺手。」

  沈明冷靜道:「他們動手後,我便立刻請示了周大人,周大人撥派了人手給我。」

  顧九思點點頭:「給太子那邊通風報信的人呢?」

  「進了太子府,沒出來。」

  顧九思沒說話,他端著茶,片刻後,淡道:「洛子商是有幾分本事。」

  此番洛子商行事,是完全不顧及陳茂春的,顧九思派人將這個消息報給了太子,按理太子該和洛子商翻臉才是,可太子卻直接將人扣在了太子府,甚至殺了也不一定,看來是打算要保下洛子商。

  此刻天還沒亮,顧九思看了看天色,繼續道:「參陳茂春的摺子準備好了?」

  「世安哥那邊準備了。」

  沈明立刻出聲:「明日會讓御史台出面參奏陳茂春,世安哥說讓你放心,剩下的事他會辦妥。」

  顧九思點點頭,太子如果要保下洛子商,這一次他們也沒抓到洛子商動手的證據,那洛子商還是動不了。但是也算是把洛子商在東都的人都清理了一遍,短時間內,洛子商很難再有大的動作。

  這一次,算是顧九思這邊占了上風。

  拔掉了陳茂春,等於太子手裡少有的軍權上的釘子被拔走,除掉洛子商的爪牙,也意味著至少黃河這一路,洛子商再難策劃第二次暗殺。

  而太子就算保洛子商,但始終是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顧九思閉著眼,腦子將今日的事情整體過了一遍後,終於道:「好,」顧九思睜開眼,看了看周邊人,笑起來道,「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虎子笑起來,「跟著九爺混日子,有前途。」

  顧九思笑了笑,他同旁邊木南招了招手,木南便讓人抬了兩打紅包過來,顧九思親手將紅包一一發給了在場的人,笑著道:「拿個紅包,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

  所有人沒想到還能領到紅包,拿到以後都不由得有些高興,朝著顧九思連連道謝,顧九思揮了揮手,讓眾人下去,隨後轉頭同旁邊站著的虎子道:「我此去東巡,顧府就交由你照顧,你好好看著,有什麼情況,你便找我舅舅,戶部侍郎江河江大人,一切聽他安排。」

  「是。」虎子應了聲,顧九思點點頭,便讓虎子先回去睡,等虎子離開後,顧九思讓下人先出去,屋內就剩下沈明和顧九思,沈明從剛剛打鬥所帶來的激動中慢慢緩過來,看見顧九思坐在位置上,他不說話,就低著頭喝著茶,似乎在等著他說什麼。

  沈明頓時打了一個激靈,他猛地反應過來,他抿了抿唇,解了劍,便在顧九思面前跪了下去。

  「我今日失職,」他悶著聲開口,「沒看好少夫人,您罰我吧。」

  他用了「少夫人」和「您」,彰顯了此刻他與顧九思的身份。哪怕平日稱兄道弟,他們始終還是上級和下屬的關係。

  顧九思聽了,他抿了一口茶,看著外面的院子,慢慢道:「怎麼丟的?」

  沈明沒說話,低著頭。

  「說話。」

  「葉大人護不住葉小姐,」沈明深吸一口氣,終於出聲,「我一時情急……」

  顧九思得了這話,他轉頭看他,沈明不敢迎向他的目光,這件事他自覺有虧,而顧九思盯著他,盯了好久後,他終於道:「沈明,每個人在什麼位置上,都有自己的責任。」

  「屬下知錯!」

  沈明叩首在地上,閉眼道:「九哥,你怎麼罰都成!今日就算你殺了我,我也覺得應該。」

  顧九思定定看著他。

  說不憤怒是假的,可是他看著不著調,內心裡卻是比誰都理智。他定定看著沈明,好久後,他起身來,從旁邊取了沈明的劍鞘,遞給了他。

  沈明不知所以,顧九思上前跪在地上,月光落在大門前,顧九思將外袍取下,整整齊齊疊在一邊,他身著白色單衣,背對著沈明,同沈明道:「你叫了我九哥,我便是你兄長,你做錯事,我得替你擔著,劍鞘在你手中,擊背三下,你來動手。」

  「九哥!」

  沈明嚇得出聲,他忙道顧九思面前,顫聲道:「你打,我受著。」

  「若今日你不動手,那我便管不了你,你出門去,無需再回來,也不必叫我九哥。」

  顧九思聲音平靜,沈明愣了愣,他看著顧九思,心裡難受極了,他低低出聲:「九哥,你這樣,比打我難受太多了。」

  「我不能打你,」顧九思冷靜開口,「你所作所為,我明瞭。在你心裡,葉韻分量太重,你見她遇險,不能置之不理,這是人之常情。我本就不該把葉韻和玉茹放在一起讓你選,這是我思慮不周,逼著你做錯事。」

  「我不把你放在絕境裡,然後看著你做錯事後,又來懲罰你。所以這是我的錯,應當你來罰。」

  說著,顧九思低下頭,冷聲道:「馬上要去上朝,打。」

  沈明提起劍鞘輕輕拍了一下顧九思的背,顧九思抬眼看他:「下不去手,就一直打下去。」

  「九哥,」沈明顫抖著聲,「你在逼我。」

  顧九思靜靜看著他,沈明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抓著劍鞘,狠狠抽打下去。

  每一聲悶響,都像是打在他心上,疼得他整顆心都在抖。

  等打完了,他一把扔了劍鞘,紅著眼就要出去。顧九思叫住他:「站住。」

  沈明背對著他,咬著牙關不說話,顧九思撐著自己站起來,同他道:「我等會兒讓人給你準備一盒胭脂,走之前去葉府,給人家葉韻送過去。」

  「不去。」

  「不去也行,」顧九思撿起外袍披在身上,走出去道,「你自個兒想清楚,這次去黃河,一去可能就是大半年,葉韻也快二十歲了,我上次和世安聊天時候才聽他說,葉家打算給她找門親事。」

  「這麼急?!」

  沈明驚訝出聲,顧九思停在門口,轉頭看他,勾起嘴角:「沈明,男人不能總是讓女人等著,她大好年華,憑什麼等你?」

  沈明愣了愣,顧九思也沒多說,轉頭回了屋裡。

  如今天已經開始有些亮色,顧九思披著袍子一進去,便見柳玉茹已經起身了,她看見顧九思進門來,笑了笑道:「可梳洗好了?」

  「還沒呢?」

  顧九思看見柳玉茹,整張臉上的笑容就軟了下來,他一面從旁接了帕子擦了臉,漱口束冠之後,便穿上了官袍,柳玉茹給他繫好腰帶,聲音平和:「昨夜已經做了太多了,今日要收斂一些,朝堂之上,便不要太露鋒芒了。」

  「你放心,」顧九思笑了笑,「我心裡有分寸。你在家收拾好東西,我下朝回來,可能便得啟程。」

  「嗯。」柳玉茹低聲道,「早已打點妥帖,回來便可啟程。」

  「有你操持這些事,我是放心的。」顧九思低頭親了親她,隨後道,「我這便走了。」

  顧九思出了門,而太子府裡,卻還亂成一團糟。范玉坐在正堂上踱步,探子一個又一個進來,放下最新的消息,讓旁邊侍從念給范玉聽著。洛子商坐在邊上,靜靜喝著茶。

  「顧九思就是周高朗一條狗!」

  范玉一面來來回回踱步,一面低低罵著:「本宮當初在揚州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毫無尊卑禮儀,和周燁簡直是狼狽為奸。父皇就我一個皇兒,他們不好好輔佐我,如今還要這樣處心積慮動我的人,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是想造反嗎?」

  洛子商吹著茶葉,緩緩出聲:「殿下,顧九思既然動手,便不會留下破綻,殿下不如想想,接下來要如何應對?今日早朝,周高朗那邊人必然要對陳將軍發難,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范玉頓住步子,他有些猶豫,抬頭看向洛子商,他緩了緩道:「太傅覺得,應當怎麼辦?」

  「殿下,陳大人的位置,大概是保不住了。」洛子商歎了口氣,「這樣的盛會,陳大人主管的地方出現了這麼大的混亂,不僅當街擄人,最重要的是還刺殺戶部尚書,雖然顧九思沒有出事,但這已經是大事了。」

  「那怎麼辦?」范玉皺起眉頭,洛子商低頭道,「如今我們只能以退為進,爭取陛下同情了。」

  「以退為進?」

  范玉有些不明白,洛子商小扇敲著手心,他看了一眼旁邊有些忐忑的陳茂春:「等一會兒陳大人脫了衣服,背個荊條,去路上攔住顧九思道歉。」

  負荊請罪。

  「這事兒怕沒這麼好了吧?」

  范玉皺著眉頭。

  「陳大人先去,」洛子商看著陳茂春,催促道,「否則怕是來不及,一定要在大街上攔。」

  陳茂春點點頭,然後趕緊出去。等陳茂春出去後,洛子商繼續道:「陳大人可能要暫時從南城軍領軍的位置上退一下,殿下可有替代他的人選?」

  這一問,把范玉問住了,他皺著眉頭道:「必定保不住?」

  「保下,怕陛下會對太子不喜。」

  范玉沉默片刻,終於道:「孤手裡是有一些人,可茂春讓了位置,周高朗那邊肯定會推選其他人上來,我手裡這些人,怕都沒有這麼合適,就算孤肯舉薦,也推不上去。」

  洛子商猶豫了片刻,隨後道:「那微臣給殿下舉薦一個人?」

  「快說。」范玉立刻出聲,洛子商笑了笑:「南城軍第十三隊的隊長,熊英。」

  「這是你的人?」范玉愣了愣,洛子商搖頭,「不,他誰的人都不是。但是有一點好,他父親熊思捷,當年是被江河參奏斬首的。江河是顧九思的舅舅,顧九思是周高朗的人,這樣一來,他雖然不是咱們的人,咱們卻可以推他上去,然後再將他收在麾下不遲。」

  得了這話,范玉立刻擊掌道:「好。那今日早朝,孤就讓人舉薦他!」

  太子這邊商量好,顧九思和沈明坐在馬車裡,顧九思閉著眼睛休息,馬車行了一半,突然就停住了。顧九思睜開眼,有些茫然:「到了?」

  沈明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面,隨後同顧九思道:「九哥,有個人不穿衣服背著荊條在外面路上跪著。」

  一聽這話,顧九思臉色大變,他沉默了片刻,抓住沈明道:「你趕緊衝出去把他扛走。」

  「扛……扛走?」沈明有些懵,顧九思點頭。

  「趕緊的,不管用什麼方法,別讓我見著他,也別讓他開口說話!」

  顧九思把沈明一推,沈明踉蹌著就衝了出去。

  陳茂春見有人出來,立刻仰起頭道:「顧……」

  話沒說完,就見一隻腳從天而降,一腳踹在他臉上,將他直接踹懵了過去。然後在陳茂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藍袍官員抓住扛在肩上,一路狂奔而去。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顧九思聽外面沒什麼動靜,小心翼翼探出頭去,詢問駕馬的木南:「走了?」

  木南神色複雜,點點頭:「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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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說什麼?」

  洛子商有些懵:「沈明把人怎麼了?」

  「扛……扛走了。」侍衛跪在馬車裡,把情況報給了洛子商和范玉。范玉和洛子商面面相覷,兩人都有點懵。

  從未見過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人家負荊請罪,難道不該是停下馬車,然後來一番你哭我哭,最後達成和解大團圓嗎?再不濟,也該當街痛斥陳茂春,或者來一番冷戰。這種都沒給人說話的機會,直接讓人當街打了人扛走,這是什麼操作?

  「這,這怎麼辦?」

  范玉下意識開口,洛子商稍稍鎮定了些,他立刻道:「殿下無需慌張,扛走了就扛走了,殿下按計劃舉薦熊英便好。」

  范玉點點頭,沒有多說,洛子商見即將早朝,便先告辭退了下去。等洛子商退下去後,范玉開始穿朝服,一面穿他一面想著什麼,旁邊太監劉善打量著范玉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殿下似乎心有憂慮?」

  「嗯。」

  范玉應了一聲,片刻後,他想了想道:「你們說,太傅這個人怎麼樣?」

  劉善笑了笑:「奴才只是奴才,哪裡有殿下這樣眼光精準?」

  「孤讓你說。」

  范玉聲音帶了不喜,劉善趕忙道:「奴才覺得洛大人十分聰明。」

  十分聰明。

  范玉心裡沉了沉,劉善打量著他的神色,趕忙道:「殿下,洛大人是您的太傅,與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聰明,便是您手中一把好刀,您該高興才是。」

  范玉抬眼看了一眼劉善,嘀咕道:「你們這些醃貨,怕不是收了他銀子,天天給他說好話吧?」

  「殿下乃日後的聖人,也就說說話嚇唬嚇唬奴才了,奴才是忠是奸,殿下心裡清楚著呢。」

  劉善一番好話,終於讓范玉高興了些,他點點頭,板著臉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心裡清楚。」

  說完之後,范玉也穿戴好,直接往大殿過去。

  天剛剛亮起來,所有人彙聚在了大殿門外,顧九思走到葉世安面前,小聲道:「都準備好了?」

  葉世安應了一聲,隨後道:「你報上來那個蘭尚明我去查過了,沒有問題。」

  「他是個剛正不阿的,」顧九思低聲道,「這一次要動太子的人,陛下心裡必然有所考量,估計想選個沒有參與黨爭的。所以這個蘭尚明今日不要提,等太子那邊提人,你們反對就是。後面太子提一次人,你們參一次,最後陛下一定會自己親自來選,你這邊就從候選人這裡把蘭尚明遞上去。其他人選多少要有點不合適,陛下自然會選中蘭尚明。」

  葉世安如今在中書省門下,做這些事方便,葉世安點點頭:「明白。」

  說著,他抬頭看了顧九思一樣:「沈明呢?」

  「哦,」顧九思轉頭看了看宮外,看見沈明匆匆跑過來,揚了揚下巴,「這不來了嗎?」

  「他沒同你一道?」葉世安有些奇怪,顧九思笑了笑,「方才陳茂春攔在我路上想萬負荊請罪這一套,我讓沈明把他扛走了。」

  「那他估計得被參了。」

  葉世安皺了皺眉頭,顧九思滿臉無所謂道:「反正今日我們就離開東都,他們愛怎麼參怎麼參。」

  顧九思專門請調了沈明來協助修繕黃河一事,早已得了范軒的應許。葉世安不太贊成看了顧九思一眼,沈明也跑了過來,這時候太監站到門外,所有人在唱喝聲的指揮下回到各自的位置,隨後按序而入。范軒坐上金座之後,便道:「朕聽說昨日悅神祭出事了?」

  說著,他抬頭看向顧九思:「顧愛卿,沒事吧?」

  「謝陛下關愛,」顧九思有些蒼白一笑,「微臣沒事,但是差一點,微臣今日便見不到陛下了。」

  「出事的區域是由哪位大人管轄?」

  沒有人說話,范軒目光落到周高朗身上,周高朗出列,恭敬道:「回陛下,是南城軍領軍陳茂春陳大人。」

  「陳茂春呢?」

  范軒環顧四周,卻無人應話,范軒不由得氣笑了:「怎麼,早朝都敢不來了?」

  「陛下,」洛子商出列,平靜道,「微臣聽聞,今日沈明沈大人當街將陳大人打了,然後不知將陳大人帶往了何處。」

  所有人愣了一下,范軒皺起眉頭,這時顧九思詫異出聲:「今日帶著武器來攔我馬車的竟是陳大人?!」

  說完,他看向洛子商,滿臉佩服道:「還是洛大人神通廣大,在下路上既不見其他馬車,也不見其他大人,在下自己都不知道這是陳大人,洛大人便知道了。」

  洛子商被顧九思懟這麼一下,臉色有些僵,顧九思上前一步,跪了下來,恭敬道:「陛下,今日微臣上朝,有人帶著武器攔在路上,微臣昨日剛經刺殺,以為又是鬧事之人,便讓沈大人幫忙將人驅逐。微臣和沈大人過去與陳大人從未有過交流,沒能認出陳大人,是微臣的不是,沈大人只是幫忙,陛下若要責怪,臣願一力承擔。」

  「陛下!」

  沈明終於反應過來,他趕緊出列道:「陛下恕罪,微臣也只是見那人背上背著兇器,又氣勢洶洶,一時情急才動手。人是我打的,還望陛下恕罪!」

  兩人一唱一和,旁邊太子黨憋了一口氣。

  武器?什麼武器?背上背個荊條就算武器?!

  可此刻誰也不敢去提醒說陳茂春背上背的是武器,剛才顧九思才懟完洛子商什麼都知道,便已是暗自洛子商指使陳茂春過來,如今他們若連細節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還真是說不清了。

  范軒聽著顧九思和沈明在那裡說,也是有些想不通,陳茂春好好去襲擊顧九思做什麼?還嫌昨夜事不夠多?

  「罷了。」范軒煩悶道,「朕看他的位置是該換個人做了。」

  范軒開了這個話頭,周高朗這邊的人紛紛支持,太子的人一言不發。范軒盯著范玉,洛子商給范玉使了眼色,范玉收了洛子商的眼神,憋了口氣,終於還是上前道:「父皇,兒臣也是認為陳大人不堪留任,不如舉薦新人。」

  這話出來,范軒表情明顯好上了許多,點頭道:「皇兒說得不錯,可有人選?」

  范玉沉默了,洛子商抬頭看著范玉,范玉抿了抿唇,在開口之時,卻是說出了一個與洛子商吩咐不同的名字:「南城軍第六隊隊長黃宏。」

  洛子商愣了愣,片刻後,他似是明白了什麼,慢慢笑了起來,他垂下眼眸,再不管太子了。

  而顧九思細細打量著這一切,不由得樂開了花。

  黃宏這個人是太子親信,但劣跡斑斑,御史台的人一聽,立刻出聲:「陛下,不妥!」

  於是朝上唇槍舌戰吵了一大早,等下朝也沒個定數。

  顧九思和沈明葉世安三個人出了大殿,三個人一派溫和君子風度的樣子走到角落裡,而後顧九思和沈明就爆發出大笑。顧九思扶著牆,一面笑一面道:「這個傻缺……」

  「居然推黃宏……」

  葉世安緊張打量著周邊,露出幾分不贊同道:「你小聲些。」

  「不行你讓我笑笑。」

  顧九思擺擺手:「笑完我才能說正事。」

  葉世安無奈,只能看著沈明和顧九思在旁邊笑,等兩個人笑夠了,顧九思才看向葉世安,正色道:「我這就去和陛下告別,等一會兒我就直接回府,然後啟程了。我不在的時日,麻煩你幫我照看顧府。」

  「你放心。」葉世安點點頭,「我照顧好伯父伯母。」

  「還有一件事。」顧九思突然想起來,他皺起眉頭,同葉世安道,「你幫我再查查洛子商。」

  「還查?」葉世安有些不明白,他們查洛子商,前前後後已經查過兩遍了。顧九思猶豫了片刻,終於道,「我想查他親生父母是誰。你回揚州去,查一查他當年出生那年,揚州城裡……」

  顧九思抿了抿唇,猶豫片刻,靠近葉世安,附在他耳邊,小聲道:「我爹或者我舅舅,當時是否有什麼風流情事。」

  葉世安睜大了眼,頗有些震驚。顧九思也覺得有些難堪,低聲道:「你也別多問了,中間還有另一個事,你看看能不能查到。」

  「什麼?」

  「洛子商到底想做什麼。」

  顧九思冷下臉來,葉世安有些不明白,沈明也茫然,顧九思解釋道:「過去我們一直以為,洛子商是想輔佐太子,把控太子,之後像在揚州把控王家一樣,挾天子令諸侯。可你想,如果他真的一心一意輔佐太子,為什麼這次他完全不在意陳茂春的仕途?陳茂春作為太子少有的在軍部的棋,對太子而言有多重要,他不清楚嗎?」

  「他根本不在意太子。」

  顧九思冷靜出聲:「若他並不在意太子,那他來東都,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明白了。」葉世安點點頭,「我會去查。」

  「我也會派人再查,不過前一件事我不想驚動家裡,只能拜託你了。」

  顧九思拍拍葉世安的肩膀:「行了,我走了。」

  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葉世安叫住他:「九思。」

  顧九思回頭瞧他,葉世安抿了抿唇,終於道:「若查出來,他當真與你有血脈,你當如何?」

  說著,葉世安抬頭看著他,捏著拳頭,冷聲道:「我與他有血仇。」

  顧九思注視著他,片刻後,他輕輕笑了。

  「葉世安,」他有些無奈道,「我說你是不是書讀多了,腦子都讀傻了?就算是我顧家血脈又如何?沒有感情的血脈一文不值,你放心吧,」他認真道,「你是我兄弟,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他那種垃圾要真是我顧家血脈,我就更得清理門戶,免得辱了名聲。」

  說著,他轉身走到葉世安面前,這兩年他長得快,已比葉世安高了半個頭,他抬手就給了他一個腦繃:「你要再亂想我,我就打死你。」

  「活活打死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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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葉世安愣了愣,顧九思也沒時間和他在說,轉身擺了擺手,就去了御書房找范軒。

  等顧九思走後,沈明走上來,撞了撞葉世安道:「行了,你別多想,你信九哥,不管怎樣他都會和你站一個戰線。就算不是為了你,」沈明放低了聲音,小聲道,「我聽嫂子說,洛子商當年差點害死顧家全家,還砍了九哥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呢。」

  葉世安經得提醒,想起來後,抿了抿唇:「動手的是王善泉,洛子商也只是下面一條狗而已。」

  「那又怎樣呢?」沈明接著道,「世安哥,」他歎了口氣,將手搭在葉世安身上,「多給自家兄弟一點信任。」

  葉世安聽到這話,他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跟著葉青文在朝堂上待久了,人的心思也就多了。

  他恢復了情緒,同沈明道:「行了,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九思從宮裡回來,估計就要啟程了,你別耽擱了他時間。」

  「沒什麼好收拾的了。」沈明立刻道,「該弄的早就弄好了,你現在要回府對吧?」

  「嗯,怎的?」

  葉世安有些奇怪,沈明立刻道:「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做什麼?」葉世安有些不理解,沈明趕緊挽著他道,「我馬上就要走了,咱們兄弟一場,我送你回趟家。」

  「我又不是女人,」葉世安皺起眉頭,「你送我回家做什麼?」

  「哎呀我說你這個人,」沈明有些不高興給了,強行拖著葉世安往前走道,「我就想同給你多說幾句話,你至於這麼刨根問底的嗎?」

  葉世安雖然學過一些強身健體的武術,但同沈明這種專門拜師學藝、後來又當過山匪的人力氣這件事上完全不能相比,他被沈明強行拖到了馬車上,沈明這樣熱情,他只能勉強接受了沈明的理由,就當他突然有了那麼幾分良心,專門要同他說說話。

  等兩人上了馬車,沈明猶豫著道:「那個,世安哥。」

  「嗯。」

  葉世安低著頭,從旁邊拿了卷書,聽著沈明支支吾吾道:「那個,葉韻在家吧?」

  聽到這話,葉世安頓了頓,他皺起眉頭,抬頭看向對面的沈明:「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沒沒,」沈明慌得不行,趕緊擺手道,「我沒問什麼,我就是隨口一問,隨便問問。」

  葉世安皺著眉不說話,他盯著沈明,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沈明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下意識挺直了腰背,葉世安看了片刻,轉過頭去,「哼」了一聲後,點頭看著書道:「今日在家裡看賬,下午才出去。」

  「哦哦,」沈明點著頭,接著又道,「她昨晚回去,還好吧?」

  「怕是嚇著了。」葉世安淡道,「聽下人說,坐在窗口看兔子燈看了一晚上。」

  「兔……兔子燈?」

  沈明有些意外,下意識就道:「她喜歡這種東西啊?」

  葉世安瞪了他一眼,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著他,片刻後,他實在有些氣憤不過,從旁邊拿了書來,抬手就往沈明腦袋上砸,一面砸一面道:「怎麼就這麼蠢?怎麼就這麼蠢!」

  「哎哎哎,有話好說,好好說。」

  沈明抱著頭,不敢還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莫名的虛著。葉世安打完了他,終於順了口氣,同他道:「她以前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喜歡的東西也和普通姑娘沒什麼不一樣。沈明,」葉世安口氣軟了一些,語調裡帶了幾分苦澀,「她本不是如今的樣子的。」

  沈明愣了愣,他看著葉世安的眼神,不由得連聲音都輕了許多,小聲道:「她……她原本是什麼樣的?」

  他第一次見葉韻,就已經是如今的模樣了。

  像一把出鞘的劍,像一根破開巨石的草。她冷靜,沉默,帶著種無聲的決絕,也只有在和他吵嘴的時候,偶爾能瞧見她眼裡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光彩。

  「她啊,」葉世安苦笑,「年少的時候,脾氣壞得很。整日在家裡作威作福,稍微有什麼不順心的,就要抱著我娘哭個不停,家裡人都寵著她,搞得她性子無法無天。」

  葉世安說著,忍不住笑起來,眼裡帶了幾分懷念:「我那時候討厭她的很,覺著她不知禮數。說過她好幾次,她便同人四處說我對她不好。她整日喜歡的東西都是些不著調的,家裡養了許多小寵物,尤其是兔子,當年葉家後院,養了十三隻兔子,都是她的。這些兔子買的時候都是些兔崽子,那人同韻兒說這兔子不會長大,哄得韻兒花了重金去買,結果……」

  「是肉兔?」沈明聰明了一回,葉世安點點頭,隨後道:「這些兔子被她養得膘肥體壯,還要人專門伺候,而且誰都欺負不得,要是誰敢動她的兔子,她能和誰拼命。」

  沈明聽著葉世安的話,忍不住笑了。兩人說著和葉韻的事兒,到了葉府門口,葉世安領著沈明從馬車上下來,一面往葉府走,一面同沈明道:「韻兒心底裡,始終還是個孩子,她只是被逼著長大。你別總是氣她,要學著好好說話。她已經吃過很多苦了。」

  這些話論起來,說得已經算過了,然而沈明卻也聽不明白這其中深意,點著頭道:「行,我以後罵不還口就是了。」

  葉世安:「……」

  兩人說著,葉世安停下腳步,面無表情指著一個小院門口道:「這就是她的院子了,你自己讓人通報吧,我走了。」

  「行,」沈明點點頭,「等我回來,再找你喝酒。」

  葉世安聽到這話,「呵」了一聲,卻沒做聲,轉頭便走了。

  等葉世安走了,沈明站在小院門口,便有些緊張,他握緊了袖子裡的東西,來來回回走了幾遍,裡面的丫鬟見著了,認出他來,便在他猶豫的時候進去通報了葉韻。葉韻正在看神仙香的賬本,聽到沈明來了,她愣了愣,隨後道:「請進來吧。」

  沈明還在想著等一會兒怎麼說話不氣著葉韻,就聽裡面道:「沈大人,您進來吧,別再轉圈了。」

  沈明愣了愣,心裡卻是放鬆下來,也不用想怎麼開口進去了,直接就進吧。

  他跟著丫鬟進去,到了屋裡,瞧見葉韻正跪坐著看賬本。

  葉韻看上去有些憔悴,他開口就想問她是不是沒吃飯,看上去沒精打采的。結果開口之前,他突然想起顧九思和葉世安的話來。

  葉家有意給葉韻安排婚事。

  她吃過很多苦,他不能再氣她。

  他一下僵住了,葉韻沒抬頭,看著賬本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完就滾。」

  沈明聽到這話,輕咳了一聲,覺得有些尷尬。

  他厚著臉皮坐到葉韻面前。

  葉韻坐姿很優雅,很端正,他坐在葉韻對面,無端端就有了幾分拘束,他挺直了腰背,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妝盒,輕咳了一聲道:「那個,你今天看上去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吃錯藥了?」

  葉韻抬眼看他,入眼就是沈明通紅的臉。她愣了愣,隨後皺起眉頭:「你這臉怎麼回事?跑過來的?這麼紅?發生什麼大事兒了?是不是昨晚的事情……」

  「沒事沒事。」沈明趕緊擺手,他不敢再看葉韻,低著頭,小聲道,「昨晚的事兒都解決了。」

  「那是什麼事?」

  「那個,」沈明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用花了一個早朝時間想的話道,「我……我馬上就啟程去黃河了。我……我可能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嗯,所以,你有什麼拜託我的?」

  沈明沒說話,他紅著臉,把早上顧九思讓人給他的胭脂盒從袖子裡拿出來,他的手一直在抖,顫抖著放在葉韻面前。

  葉韻愣了愣,隨後就聽沈從道:「那個,這個,你收著用。」

  葉韻沒說話,她還有些懵,好半天,才慢慢道:「你……你這是?」

  「我……我聽說葉家在安排你的婚事。」沈明抬起頭來,他覺得這時候他得看著葉韻,他盯著葉韻,好半天,終於才道:「你……」

  「沈明,」葉韻在他開口前,卻是彷彿清楚知道了他的心意,她靜靜看著他,神色裡有了難得的溫柔。她將胭脂盒推了回去,平和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如此私相授受的道理。」

  沈明得了這話,一時有些發懵,片刻後,見葉韻如此坦誠,他反而鎮定了許多,他低聲道:「我也得來問問你。你若是同意,我自然……」

  「我沒有什麼同意不同意,」葉韻神色平靜,「沈大人,葉韻殘花敗柳之身,配不上正妻之位。您如今雖然官位低微,但日後前途無量,如今娶了我,日後是要被人笑話的。」

  沈明聽到這話,他心裡驟然一緊。葉韻的神色很鎮定,鎮定得看不出半點情緒,沈明看著她,慢慢捏起了拳頭:「葉韻,你別這麼說你自己。」

  「這是事實。」

  「這不重要!」

  沈明猛地提聲:「我不在意!」

  葉韻靜靜看著他,許久後,她慢慢笑了,一字一句,認認真真道:「可是我在意。我不想禍害你,也不想傷害自己。沈明,」她歎息出聲,「你終究還是太小了。」

  「我比你年紀大。」沈明說得認真。葉韻搖了搖頭:「我比你心要老。」

  「我不管這些年紀大不大,也不管你心老不老,」沈明盯著葉韻,「我就只問你一句話,你心裡有沒有我?」

  葉韻沒說話,她注視著面前的青年。沈明將刀「哐」一下放在桌面上,桌面微微震動,沈明認真注視著她:「只要你心裡有我,老子就把命給你。」

  葉韻被這話驚到了,許久後,她慢慢鎮定下來,垂下眼眸,淡道:「抱歉。」

  「我心裡沒你。我也不想要你的命。」

  沈明捏緊了旁邊的刀,他覺得眼睛有些酸,但他固執看著葉韻:「我什麼不好?」

  「沈明,」葉韻深吸了一口氣,抬頭道,「你沒什麼不好,你很好,是我不好……我喜歡不了誰,你明白嗎?」

  「你胡說八道,」沈明怒斥,「你除了眼睛瞎看不上老子,你有什麼不好?」

  葉韻被這罵法罵得哭笑不得,沈明吸了吸鼻子,他似乎覺得有些難堪,扭過頭去,將刀拿回來,他轉頭落在窗口的兔子燈上,沙啞著聲道:「我聽說你看兔子燈看了一晚上了。」

  葉韻沒答話,沈明接著道:「我做兔子燈也做得好得很,我還會做兔子燈籠,還會刻小兔子,我養兔子也是一把好手,絕對不給你養死一隻。」

  「你還是罵我吧……」葉韻低著頭道,「我聽著心裡好受。」

  「我不罵你。」沈明立刻道,「我以後再不罵你了,我不僅不罵你,我還要天天和你說好話,讓你難受死。」

  葉韻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沈明站起身來,提著刀道:「我今日和你說的話不是開玩笑的,我這就走了,你那日改主意了,就來告訴我。」

  「抱歉。」

  葉韻低低出聲,沈明擺擺手:「沒什麼抱歉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大家都是成熟的人,我不放在心上。」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葉韻見他走得飛快,忙拿起胭脂,大聲道:「沈明,胭脂!」

  「不喜歡就扔。」沈明沒有回頭,頗為大氣道,「反正不是我開的錢!」

  說完,沈明便轉角走了出去,葉韻拿著手裡的胭脂,一時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沈明撐著自己從葉府走出去,走到大路上,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快二十歲的男人,提了把刀拖著,垂頭喪氣走在路上,眼淚完全憋不住,啪嗒啪嗒的掉。

  成熟的人也覺得失戀太難受了。

  他突然就有些怨起顧九思來,要是顧九思不提醒他,他自己也不會想這麼多,不想這麼多,就不會冒冒失失上門來說這些。他又覺得葉韻也不對,其實他本來就是想送盒胭脂,發展發展感情,結果她就把話挑得明明白白,連點餘地都不留。

  他也不是多喜歡她。

  他和自己說,就是吧總是念著她,總是想和她說說話,哪怕被罵也喜滋滋的,收她一塊紅豆糕,就要樂好幾天,她送人的紅豆糕,他就要偷偷都搶回自己房裡去。

  就是覺得她好看,比誰都好看,見過她,再想娶誰都覺得不行。

  沒多喜歡,就是這輩子除了她再沒想過娶別人的喜歡。

  沒多喜歡,就是想著這輩子能有個緣分,下輩子有個緣分,下下輩子還有緣分的喜歡。

  沈明越想越難受,走到顧府門口的巷子時,他有些忍不住了,就哭出了聲來。這一哭出聲,頓時感覺到心裡爽透了,他想著巷子裡也沒人,就低著頭,拖著刀,一面哭一面抹眼淚,想著在走到顧府門口時再收聲。

  結果哭得太忘情,直到面前被東西擋住了,他才回過神來,他用紅腫的眼睛抬頭一看,顧府全家正在搬運著行李,所有人都站在門口,呆呆看著他。

  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臉震驚,顧九思緊張道:「怎……怎麼了?」

  沈明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都在這一刻丟盡了,他這麼一想,更難受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往顧九思身前一撲,顧九思腳上用力一蹬,這才受住了這個漢子的衝擊,沈明抱著顧九思,嚎啕大哭道:「九哥啊,我被拋棄了啊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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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行了行了,」顧九思察覺周邊人打量著的眼神,有些尷尬,拍了拍沈明的背,同沈明道,「先憋著別哭,等到馬車上再細說。」

  「那我能先上馬車嗎?」沈明放開顧九思,抽噎著詢問,顧九思揮揮手,「趕緊去,你這樣子也太丟人了。」

  沈明二話不說,掉頭就跳上了最大的那輛馬車。

  顧九思挑了挑眉:「他倒是會挑。」

  「文書、官印這些都帶好了麼?」柳玉茹走到邊上來,顧九思想了想,確認道,「帶好了。」

  「陛下御賜的天子劍也帶好了?」

  臨走前,范軒賜了一把天子劍給顧九思,面劍如面天子,有這把劍在,顧九思行事,便會方便很多。

  顧九思點點頭:「我已經讓木南放好了。」

  柳玉茹應了一聲:「東西我都清點好了,可以啟程了。」

  兩人去屋裡同父母告別,該打點的都打點好了,這邊上了馬車。

  上馬車之後,兩人坐在沈明對面,沈明已經哭得差不多了,人鎮定了很多。車隊啟程,顧九思撥弄著茶葉道:「說吧,怎麼哭成這樣了?」

  「你這樣問,我就不說了。」

  沈明聽到這話,頓時就不樂意了,扭過頭道:「自己猜去。」

  顧九思輕曬一聲:「就你這樣還需要猜?」

  「那你猜猜啊。」沈明挑眉,頗為囂張,顧九思從旁邊倒了水,沖泡入茶葉內,慢慢道:「去給葉韻送胭脂了吧?」

  沈明面色不動:「你讓我送的,我不就去送了?」

  「人家不要吧?」

  沈明面色有些不自然了。顧九思放下水壺,蓋上茶碗,笑著看向沈明:「沒忍住就和人家說了自個兒的意思吧?」

  沈明臉色徹底變了,顧九思笑意更深:「說不定還沒說完呢,就被人家拒絕了?」

  「顧九思!」沈明怒喝出聲,「你派人跟蹤我!」

  「跟蹤你?」

  顧九思嗤笑出聲,滿是不屑道:「浪費人力。就你和葉韻那點小九九,我不用腦子都能想出來。」

  沈明漲紅了臉,全是一副有氣沒出發的模樣,劇烈喘息著道:「那你……那你還讓我去丟這個臉!」

  「這能叫丟臉嗎?」顧九思一臉理所當然道,「追姑娘,被人家拒絕,這叫情趣,這能叫丟臉嗎?你喜歡她你得說出來,不說出來她一輩子都不知道。說出來了她不喜歡你,那不挺正常嗎?誰生來就喜歡誰啊?她不喜歡你你就追,好好對人家,好好追求,好好哄好好騙,多送禮物多送錢,噓寒問暖多說好話,好話會不會說?」

  顧九思看著沈明被他罵蒙了,頓時高興了:「不會說吧?我和你說你這人就得吃點苦頭,被拒絕一下才知道輕重。我和你講,今天你不哭這一遭,你這張嘴就繼續胡說八道的說下去,葉韻要是能跟著叫沈葉氏,我以後改口叫你哥。」

  「行了,他如今心裡不好過,你也少說兩句。」柳玉茹見顧九思說得太過,暗暗瞪了他一眼,顧九思輕咳了一聲,立刻收斂了許多,也不說話了,低頭喝茶。柳玉茹瞧著沈明,安撫著道:「你也別難過,韻兒她心裡有結,一時半會兒不會輕易接受別人,她也不是針對你。你貿貿然過去說,她肯定是不能同意的,日後路還長,慢慢來就好了。」

  沈明聽著這話,心裡穩了許多,他歎了口氣:「嫂子,你說的慢慢來,要怎麼慢慢來啊?」

  「你就多想想怎麼對她好就是了。」

  柳玉茹歎了口氣:「她吃過苦,你也知道,因為吃過苦,她心裡多多少少會不安,不敢對未來有什麼期待,也不敢對婚事多做寄託。韻兒如今,估計就是等著葉家安排,安排成什麼樣,便是什麼樣。你若當真喜歡她,這次黃河好好做事兒,回來提個位置,先不說她喜不喜歡你,至少讓葉家先看得起你。」

  沈明愣了愣,他慣來是不會想這麼多的。柳玉茹見他愣神,便明白他不懂得這些,於是說得更仔細了些:「葉家再怎樣,也是書香門第,以葉韻的身份,本是應嫁入高門的。只是她過往的經歷,葉家怕是不會給她找到一門太好的姻緣,要麼嫁給高官做妾,要麼低嫁給沒落士族做妻,當然,最好的,便是找一個年紀稍大的高官,做人家續弦。只是這樣嫁過去,就算嫁了,在他人心裡,多少都是看不起的。而對於葉韻而言,內心便會永遠覺得,當年的事真的毀掉了她。你若真喜歡她,至少先讓葉家認可,讓韻兒覺得,就算到了今日,她也和過往沒什麼不同,她不必下嫁。」

  「這是你給她臉面,也是在治癒她的傷口。她心裡的傷口好了,才能學會喜歡一個人。」

  柳玉茹說著,沈明安靜下來。他靜靜聽著,許久之後,卻是問了句:「她以前,是不是挺傲一個姑娘?」

  柳玉茹得了這話,笑起來:「傲得很。說她要嫁的人,不僅要英俊瀟灑,文武雙全,還要高官厚祿,頂天立地,是個英雄。」

  這些話說起來,便孩子氣了,沈明認認真真聽著,許久後,卻是道:「我知道了。」

  柳玉茹正要說些什麼,馬車便停了下來,顧九思撩起簾子來看,看見已經到了城門口。守城的人得了文牒,陸續放他們出了城門,到了城門外,顧九思便看見禮部的人領了人在門口候著,洛子商的車隊也已經停在了門口。

  洛子商似乎早就等在了這裡,見顧九思來了,他和禮部的人一起走到了馬車面前來。顧九思領著沈明下了馬車,同禮部的官員以及洛子商行了見面禮。

  禮部的人將名單給了顧九思,稍微介紹了一下此行朝廷安排給他的人馬,這些人最後統一都由沈明打點,沈明得了這話,應下來後,便去一旁同隊伍裡的人聊天熟悉去了。而顧九思和禮部的人寒暄了一番,便將人送走了去。等禮部的人走了,顧九思回過頭來,看向洛子商。

  洛子商穿著常服,見顧九思看向他,面上笑若春風拂面,不見半分陰霾,見著這樣的笑容,誰都不能想像,昨夜一番刺殺,便就是出自這人的手筆。

  顧九思沒說話,洛子商便先開口了,恭恭敬敬道:「這次出行,望顧大人多多照顧了。」

  顧九思含笑看著洛子商,回禮道,「應當是顧某托洛大人照顧才是。」

  「此番出行,顧大人是主事,一切均聽顧大人安排,哪裡有洛某照顧大人的說法?」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有禮的模樣,讓人難以生出惡感,顧九思笑了笑:「我也不推脫了,如今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啟程吧。」

  雙方見過禮,顧九思便派沈明去領頭,領著兩隊人馬往東行去。按照洛子商的規劃,這一次他們修整黃河,主要是從滎陽開始。滎陽是黃河分流點,接連汴渠,大榮之前幾次試圖修理黃河,都半途而廢,修理黃河一事,勞民傷財,每次規劃好給多少錢,最後撥款下去,都遠遠不夠。可黃河修,花錢,不修,黃河附近多地都屬產糧重地,到時候大水氾濫,更花錢。最後朝廷對黃河的態度,便都是得過且過,自己在位時候沒問題,誰有問題誰倒黴。

  柳玉茹和顧九思翻著皇帝讓人謄抄給他們的過去黃河治水的記錄,柳玉茹看了一會兒後,抬起頭來,有些躊躇道:「你說,這一次陛下是為什麼下定決心治理黃河?」

  「嗯?」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皺著眉頭:「你看過去大榮那時候還算強盛,數次修理黃河,君主都覺得吃力。如今大夏內憂外患,劉行知野心勃勃,揚州的態度曖昧不明,這時候來修黃河,陛下不擔心嗎?」

  「你倒是想得多,」顧九思笑起來,「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修黃河修得好,那就是國泰民安,修不好,滅國也不是不可能的。陛下決心修黃河,當然是有他的考量。」

  「你說來聽聽?」

  柳玉茹放下卷宗,滿臉好奇,顧九思懶洋洋撐著下巴,翻著卷宗,漫不經心道:「其一是陛下篤定劉行知如今不會發兵。據我們所知,劉行知那邊內鬥還沒結束,就算結束了,劉行知估計也要緩緩。荊益兩州不比大夏,大夏是完全繼承了大榮的家底的,可荊益兩州什麼都沒有,都得自己重新來弄,所以要等劉行知發兵,估計還有兩三年。而臨走時陛下說過,至多到明年夏,黃河必須修完。」

  柳玉茹聽著,皺了皺眉頭。

  顧九思抬頭看她,歎了口氣:「看看你,說這些就操心,若是這麼操心,我便不說了。」

  「你要是不說,我才操心呢。」柳玉茹趕忙笑起來,湊過去道,「其二呢?」

  「其二便是,陛下考慮,如今新朝初建,恰恰是大刀闊斧改革之際,日後朝廷穩當了,要再動什麼,便就難了。之前大榮修黃河屢次失敗,其實最核心的原因,便是東都根本管不了地方這些官員,錢拿過來,他們一層一層貪下去,自然是永遠不夠。陛下節度使出身,對這些東西心裡清楚,他賜我天子劍,意思很清楚,我不僅要修黃河,還得修理這些官員,把他們打理得老老實實的,免得日後政令出不了東都。」

  柳玉茹聽著心裡有些發沉,她便算是明白,江河說的,這事兒做得好就是好事,做不好……怕是性命都難保。

  柳玉茹歎了口氣:「咱們就這麼點人,要是他們起了歹心……」

  「所以我得給沈明找個位置。」

  顧九思思索著,柳玉茹有些疑惑,顧九思笑了笑:「你別擔心,這些我有盤算。我再同你說說陛下的想法,其三,便是陛下考慮得長遠。汴渠離東都太近了,一旦汴渠發大水,對東都也是很大的威脅。而且黃河這附近都是良田,本是產糧重地,若是能修好讓百姓好好產糧修生養息,那大夏日後國力才算昌盛。黃河修好了,不僅是解決內患,日後糧食也不用再擔心,和劉行知打起來,也有底氣。加上陛下也聽了你的構想,修黃河時直接將汴渠修出來接上淮河,日後國內糧食運輸便不用擔心,這是百年基業。最重要的是,這麼多好處,還是讓揚州出錢,揚州出了這筆錢,至少五年內,便沒有出兵的能力,陛下也就安心了。」

  柳玉茹聽著,點了點頭道:「陛下思慮甚遠。」

  顧九思應了一聲,將柳玉茹攬在懷裡:「你也別擔心太多,到了滎陽,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其他的事兒我來安排。你到滎陽是打算建立倉庫?」

  「對。」柳玉茹點點頭,「一方面建倉庫,另一方面再在這裡看一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可做。」

  兩人一路商量著,過了十日後,便到了滎陽。

  滎陽官員早就聽說顧九思要來,早早等在滎陽城門口。顧九思一行人先在城外客棧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顧九思等人都穿上官府,大家打整妥帖,才往滎陽過去。

  到了門口,柳玉茹坐在馬車裡,挑簾望過去,便見百來人或穿官服、或穿錦袍,整整齊齊站在門口,看上去似有天子出行的架勢,柳玉茹放下車簾,回過頭來朝顧九思笑:「來迎接你的人看上去有上百人,滎陽縣令也算是有心了。」

  「這裡最大的官就正六品,我正三品,」顧九思挑眉笑笑,「不可得好好巴結我嗎?不過呀,」顧九思放下書,撣了撣自己的衣服,神色平淡道,「這些人給咱們好臉,可不是為了咱們,改日就算換了一條狗,穿著我這身官袍過來,他們也會恭恭敬敬磕頭,誇這是一條毛光皮滑的好狗。他們的話別放在心上,也不能放在心上。」

  「我明白的。」

  柳玉茹應了聲,說話間,馬車停在了滎陽城門口,馬車剛停下來,顧九思便聽外面傳來一聲熱情又激動的呼喚:「顧大人!」

  顧九思用手中白玉摺扇挑起車簾,便見到一張白白胖胖的臉,看上去約莫四五十歲的模樣,眼神裡全是激動,彷彿是面見了什麼崇拜已久的大人物,高興道:「顧大人,下官滎陽縣令傅寶元,在此恭候顧大人多時了!」

  顧九思笑了笑,謙和道:「讓傅大人久等了。」

  說著,木南便捲起車簾,顧九思探出頭去,剛探出頭,就看見一隻白花花的手,傅寶元恭恭敬敬道:「顧大人,我扶您。」

  顧九思:「……」

  他如今剛剛弱冠,需要一個快五十歲的人來扶嗎?

  他只是那麼一頓,傅寶元似是立刻猜出了顧九思的想法,忙道:「顧大人身強力壯,正直青壯好年華,下官這是忙於表達關心,顧大人千萬不要介意。」

  顧九思勉強笑了笑,這麼多人看著,他也不好一上來就打傅寶元的臉,只能是笑著道:「傅大人應當算在下長輩,哪裡有讓長輩來扶著下馬車的道理?謝過傅大人心意了。」

  說著,顧九思便直接下了馬車,隨後朝著馬車裡伸出手來。

  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一個紫衣落花錦袍外套、白色單衣、頭簪白玉的女子坐在馬車裡,她伸出手來,落在顧九思的手上,顧九思瞧著她,小聲囑咐了句:「臺階高,小心些。」

  女子低低應了一聲,扶著顧九思走了下來。所有人都在觀察著兩人的舉動,傅寶元立刻道:「這位想必是夫人了?」

  顧九思聽得這話,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來:「對,這是我夫人。」

  話剛說完,傅寶元就對柳玉茹一陣狂誇,柳玉茹被誇得懵了懵,顧九思在一旁卻是笑得更高興了些。傅寶元看出討好顧九思的點來,說話便是往著誇柳玉茹的方向說,柳玉茹也不知這個傅寶元是吃什麼長大的,誇起人來不帶重樣,聽得人都忍不住有些飄飄然起來。

  多說了幾句,洛子商也從馬車上下來,傅寶元掃了一眼洛子商的官服,立刻道:「這位便是洛侍郎吧?」

  洛子商笑了笑,應聲道:「見過傅大人。」

  傅寶元立刻開始對洛子商又是一陣猛誇,誇完了之後,傅寶元才帶著顧九思和洛子商回過頭,看著站在門口的百來人,他們一回頭,傅寶元便揮手,隨後道:「大聲些!」

  說完之後,突然有紅幅從城門上飛瀉而下,兩條紅幅用大字寫著:

  顧尚書親臨滎陽得生輝蓬蓽

  滎陽民恭祝尚書願事事如意

  橫幅:恭迎尚書

  紅幅落下來後,所有人就一起跪下大喊:「恭迎顧尚書親臨滎陽!」

  這一番動作把顧九思給嚇懵了,柳玉茹也呆了半天話都說不出來,沈明也是呆呆的,看著這景象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洛子商見多了這些溜鬚拍馬的人,在旁邊面色不變,依舊笑若春風。

  好半天後,傅寶元靠近顧九思,小聲道:「大人,您還滿意吧?」

  顧九思聽到這話,皺起眉頭:「無需做這些勞民傷財又無用之事。」

  「不勞民,不傷財,」傅寶元趕緊揮手道,「都是大家自願的,聽到顧大人要來,大家都高興得很。顧大人要修黃河,這是利於滎陽,利於大夏,利於千秋……」

  「傅大人,」顧九思聽著,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我們先進城吧?」

  「哦對,進城進城,」傅寶元趕緊道,「顧大人周途勞頓,也該進城好好休息一下了,我們先入城用飯吧。」

  說著,傅寶元便領著顧九思一行人往城內行去。

  傅寶元給顧九思準備的宅院是在城中最好的位置,距離主街有一條小巷的距離,不算遠,但恰恰是這一條小巷的距離,便讓院子安靜了很多。宅院不算大,但進門之後,處處可見奢華雅致。傅寶元跟在顧九思身後,一面領著顧九思進去,一面道:「這是城內富商梁家借給官府用的宅院,王老闆說了,您在這兒,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夫人喜歡,一直住下去,也是無妨。」

  這話意思說得明顯,便就是這座宅子送給顧九思了。顧九思聽到這話,忙道:「傅大人說笑了,這宅院租借的銀兩,顧某會按市價付給梁老闆。」

  「下官明白,」傅寶元看了看顧九思後面的洛子商,笑著道,「顧大人高風亮節,下官懂。這借宿的錢本就該是地方官府出,不勞大人費心。大人,」說著,傅寶元將人帶到了飯廳,飯廳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傅寶元邀請著顧九思等人入座,隨後道:「顧大人,夜裡下官領著滎陽官員給您設宴,為您接風洗塵,現下您先休息,等晚上下官再派人來接您,您看如何?」

  顧九思巴不得他趕緊走,忙應了聲,然後讓沈明送著他出去。

  等傅寶元走後,所有人坐下來,洛子商笑著道:「傅大人倒是個會做事的。」

  顧九思看了洛子商一樣:「看來是讓洛大人覺得高興了。」

  「傅大人一直跟在顧大人身邊,哪裡有洛某的事?」

  洛子商說著,主動拿起了筷子,抬頭卻是同柳玉茹道:「一早上也餓了,吃飯吧。」

  說完便沒看柳玉茹,低頭開始夾菜。

  柳玉茹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後,她裝作沒聽見,拿了筷子開始夾菜,同顧九思道:「九思,吃飯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倒也看不出喜怒,從侍女邊上拿了帕子,淨了手,隨後便將一盤白灼蝦放到了自己面前,開始慢條斯理剝蝦。

  他一面剝,一面同洛子商說著晚上酒宴的安排,剝完之後,他也不吃,直接就放到了盤子裡。

  等沈明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顧九思面前累了一堆剝好的蝦,他頓時高興起來,忙道:「九哥,剝好蝦等著我呢?分我一個……」

  說著,他的筷子就探了過來,顧九思手疾眼快,用筷子擋住了沈明的筷子,然後將盤子往柳玉茹面前一推,嫌棄道:「要吃自己剝。」

  柳玉茹看著面前堆著的蝦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蝦原來是剝給自己的。

  「許久沒吃蝦了,」顧九思又同侍女要了熱帕,重新淨了手,轉頭看柳玉茹笑了笑,「這麼堆著吃是不是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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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顧九思這麼問,柳玉茹便笑了,接著道:「吃飯吧,你也剝了一會兒了。」

  顧九思終於拿了筷子開始自己吃飯,一面吃一面繼續和洛子商沈明說著話,等吃完飯後,管家上來安排了大家的住所,顧九思和柳玉茹進了房門,顧九思便開始四處檢查。

  「你在做什麼?」柳玉茹有些疑惑,顧九思一面檢查著牆壁窗戶,一面道:「看看有沒有隔間,有沒有偷窺的洞。咱們住在這兒,要小心著些。」

  柳玉茹坐在床邊,看著顧九思忙活,搖著扇子道:「你覺得傅寶元這人怎麼樣?」

  「老油條。」

  顧九思張口就道:「怕是不好搞啊。」

  「那你打算怎麼辦?」柳玉茹有些好奇,「是先整頓,還是……」

  「整頓也得再看看。」顧九思思索著道,「滎陽咱們不瞭解,先放鬆他們的警惕,搞清楚他們底細之後,再做打算。」

  柳玉茹點點頭,她想了想,隨後道: 「今晚宴席我便不去了。」

  說著,她轉頭瞧著外面的日頭道:「等一會兒我帶著人出去看看場地,你修黃河我賺錢,」柳玉茹轉過頭來,朝著他笑了笑,「相得益彰。」

  柳玉茹和顧九思聊了一會兒,休息片刻後,便領著人出去了。

  她這一趟主要就是踩點,四處看了看位置,尋找適合的倉庫,門面,以及適合這一條航道的船。

  下午她先去隨意逛了逛,瞭解了一下當地的物價以及生活習慣。

  滎陽已經是永州的州府,但是在東都待習慣了,也不覺得這裡有多麼繁華熱鬧。規規矩矩的一些店鋪,算不上出彩,也沒什麼花樣。東西都是便宜的,而房租更是便宜。

  柳玉茹坐在一家老字號的酒樓裡,聽著茶館裡的人說話,隔壁間似乎是幾個富家小姐,絮絮叨叨說著滎陽無趣,不如東都揚州繁華。茶館裡的師父說著滎陽當地的方言,規規矩矩說著沙場將士報效國家的故事。

  柳玉茹坐在長廊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一架轎子從路邊緩緩行來,那轎子前後有人護著,鳴鑼開道,百姓紛紛避讓,柳玉茹便看出來,這是官家的人了。

  轎子行到半路,中間突然有了一個女子衝了出來,攔在了轎子前方,跪著磕頭,轎子停了下來,這停轎的位置距離柳玉茹,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柳玉茹聽得那女子在哭喊些什麼,但因為是滎陽本地方言,她聽得有些艱難,只陸陸續續聽到:「那是家裡唯一的男丁……」

  人群議論紛紛,很快就有士兵衝過來,要拖走那女子,那女子尖銳慘叫著:「秦大人!秦大人!」

  柳玉茹聽得不忍,正要出聲,就聽轎子裡傳來一個冷靜的男聲:「慢著。」

  那男聲說的是大榮的官話,官話中帶了些極其難以察覺的揚州口音,似乎已經是在外漂泊了多年,若不是仔細聽著,根本聽不出來。

  柳玉茹一時不由得有了幾分好奇,便見那官轎掀起簾子,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從轎子了走了出來。他穿著緋紅色的官服,在滎陽這個地方,能穿緋紅色官服的,應當是個大官。大夏需五品以上才能穿緋色官服,哪怕是傅寶元,也只穿了藍色。柳玉茹打量著那個男人,他生得清俊,看上去頗為沉穩,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肅殺冷氣,從轎子裡一出來,所有人便都安靜了。

  他走到那女子面前,周邊士兵有些為難道:「秦大人……」

  「放開。」

  那男人冷聲開口,士兵也不敢再拉著,那女子趕緊朝著這緋衣官員跪著爬了過來,流著淚磕著頭道:「秦大人,求求您,只有您能為我做主了。」

  「夫人,」那男人神色平靜,「這事兒不歸秦某管,秦某做不了主,您也別再攔在這裡,對您不好。回去吧,」他說著,聲音小了許多,柳玉茹聽不見他說什麼,只看那女子終於還是哭著起身,讓開了路。

  這官員回到了轎子上,轎子繼續前行。

  柳玉茹在旁邊瞧著,等小二上來,她不由得道:「方才路過的,是哪位大人?」

  「是刺史秦楠秦大人。」

  小二笑著給柳玉茹添茶:「秦大人剛正不阿,有什麼事兒,老百姓都喜歡找他告狀。」

  柳玉茹點點頭,隨後又道:「為何不找縣令呢?」

  這話問得小二笑容有些僵了,忙道:「縣令大人忙啊,而且,秦大人長得好,大傢伙也喜歡多見見。」

  這話純屬胡說了,可柳玉茹也聽出來,小二這是不願意提太多。她也不強求,換了個話題,只問了問旁邊的地價。小二答得很是謹慎小心,多說幾句,額頭上便冒了冷汗,柳玉茹見他害怕,也不再問了,讓人下去後,自己坐在包間裡,同印紅道:「你說這些人怎的這麼警惕?」

  「姑爺來巡查黃河的事兒,」印紅笑了笑,「下面人不得給這些老百姓上好眼藥嗎?」

  柳玉茹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她忙道:「你讓人跟著方才那女子,最近看著她些,要是官府找她麻煩,及時來報。」

  柳玉茹在酒樓裡吃著飯,顧九思換好了衣服,便同洛子商、沈明一起,由傅寶元的人領著去了傅寶元設宴的地方。

  傅寶元是在王家設宴,顧九思路上聽明白了,這個王家就是當地最大的富商,家族龐大,滎陽顯大半官員,都和王家有著往來,要麼是王家的宗族子弟,要麼與王家有姻親關係,最差的,也是王家人的朋友。

  王家如今當家的人叫王厚純,已經五十多歲,聽聞顧九思一行人來了,立刻獻了一套院子,用來給顧九思等人落腳。

  路上給顧九思駕馬的車夫一直給他說著王厚純的好話,顧九思便聽著,既沒有讚賞,但也沒有不滿。

  等到了王家,顧九思領著洛子商和沈明一起下來,便看見傅寶元領著幾個人站在門口等著顧九思等人,一見顧九思,這幾人就迎了上來,傅寶元給顧九思介紹道:「顧大人,這就是王善人王厚純王老闆了。」

  顧九思目光看過去,是一個快五十歲的男人,他看上去長得十分和藹,臉上笑意滿滿,朝著顧九思行了個禮道:「顧大人。」

  「王老闆。」顧九思笑著回了禮。

  見顧九思沒有露出不滿,傅寶元頓時放下心來,引著幾個人進去。

  王家這座別院極大,從門口走到設宴的院子,竟是足足走了一刻鐘,院子裡小橋流水,竟是頗有幾分南方園林的景致。王厚純藉故同顧九思攀談著:「聽聞顧大人是揚州人士,草民極愛揚州景致,特意請了揚州的工匠來修建的園林,不知顧大人以為如何?」

  「挺好的。」顧九思點點頭,得了這讚賞,王厚純接著話就同顧九思聊起來。一行人笑語晏晏進了院子,顧九思匆匆一掃,在場要麼穿著官府,要麼穿著錦服,應當就是當地的官員富商,有頭有臉的人物,怕都被傅寶元請來了。

  這其中有一個人在人群中顯得十分惹眼,他穿著一身緋紅色官袍,自己一個人端坐在高位上。他的位置離主座很近,從位置和官服來看,他的品級應當不低,但和周邊人沒什麼往來,自己一個人坐著,低頭翻閱著什麼。

  他看上去應當也有四十左右,但仍舊顯得十分英俊,他坐姿十分端莊,在細微之處,有種說不出的莊重優雅,這是出身於世族名門才有的了的儀態,讓顧九思想起葉世安這樣的世家子弟。

  顧九思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旁邊王厚純見了,趕忙道:「那是秦楠秦刺史。」

  「秦刺史?」

  顧九思重複了一句,心中卻有些明瞭了。

  刺史作為朝廷委派的監察官員,品級自然是不低的,但人緣也必然是不好的,畢竟就像在東都,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兒去找御史台的人聊天。作為御史台的地方官員,刺史這個位置不招人待見,顧九思懂。

  而一個監察官員,如今依舊出現在這樣不該出現的宴席上,而不是第一時間拒絕然後參奏,可見這個秦刺史,與當地官員,也是做了一定的妥協。

  顧九思一面問著每個人的名字和來歷,一面在心裡有了盤算。等到入席後,所有人便逐一上來給顧九思、洛子商、沈明三人敬酒,只有秦楠紋絲未動,傅寶元見秦楠不動,趕緊走了過去,低頭同秦楠說了什麼,秦楠皺了皺眉頭,許久後,他終於站起身來,然而他首先卻是往著洛子商的方向走了過來,給洛子商敬了一杯酒道:「敬過洛侍郎。」

  顧九思心裡有些詫異,不明白秦楠為什麼先給洛子商敬酒,洛子商面色如常,似乎是料到的,他甚至還刻意將杯子放低了一些,做出晚輩姿態與秦楠敬了酒,隨後恭敬說了句:「秦大人客氣了。」

  兩人把酒喝完,秦楠點點頭,也沒多說,他轉過身去,走到顧九思面前,給顧九思規規矩矩敬了一杯,然後就下去了。

  他這一齣將所有人都搞得有點蒙,傅寶元見顧九思盯著秦楠,似是怕顧九思不喜,趕忙上去給顧九思道:「秦大人與洛侍郎是親戚,他生性脾氣靦腆,上來先同洛侍郎喝一杯,定定神,您別見怪。」

  「親戚?」顧九思有些疑惑,洛家滿門據說都在當年沒了,又哪裡來的親戚?

  傅寶元趕忙回答:「他是洛大小姐的丈夫,算起來當是洛侍郎的姑父。和洛大小姐成婚後沒幾年,洛大小姐就沒了,洛大小姐走後不到兩年,洛家就……」

  傅寶元看了一眼秦楠,見秦楠神色如常,應當是聽不到,於是就蹲在顧九思身邊,繼續小聲道:「我聽說,他原本是寄養在洛家的,洛大小姐和他是私奔來的滎陽,所以一直沒回過揚州。當年洛大小姐去得早,只留了一個兒子給他,他也一直沒續弦,如今孩子大了,考了個功名,派到了涼州當了主簿,如今他就一個人照顧著老母親在滎陽生活,一個人久了,那個性情上多少有點古怪,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親戚,做事兒沒分寸,您也別見怪。」

  顧九思靜靜聽著,一時竟也不知道傅寶元這些話是給秦楠說情,還是在擠兌秦楠。他面上不彰顯情緒,只是道:「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個續弦?」

  「沒有。」傅寶元歎了口氣,「秦刺史對髮妻一片癡心,合葬的墳都準備好了,估計是不打算再找一個了。」

  顧九思聽了這話,點點頭,正打算說什麼,就聽外面傳來了一聲通報:「王大人到!」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面帶喜色,連忙站了起來,王厚純更是直接從位置上跳起來,往門邊急急趕了過去,顧九思轉過頭去,便看到一位頭髮斑白的老者走了進來。他穿著緋紅色的官袍,笑著和人說這話,王厚純上去,面帶高興道:「叔父您來了。」

  「家裡遇到了些事兒,來得遲了。」

  那人同王厚純說了一聲,隨後便走到顧九思邊上來,笑著行了個禮道:「下官永州知州王思遠見過顧大人,家中有事來遲,還望顧大人見諒。」

  他雖然說著「下官」,可舉手投足之間卻沒有半分恭敬。知州這個位置,便是一州最大的長官。范軒稱帝後,吸取了大榮的經驗,軍政分離,分成了知州和節度使共同管理一州,除了幽州由周燁統一統管以外,其他各州軍政都相互分離。如今沒有戰亂,王思遠就是永州的土霸王,雖然品級不如顧九思,但實際權力卻不比顧九思小。顧九思心裡稍一思量,便清楚王思遠來遲的原因。

  傅寶元等人唱紅臉,王思遠就唱黑臉,一面拉攏他,一面又提醒他要知道分寸,這永州,始終是王思遠的地盤。

  顧九思面上假作不知,他還想看看這滎陽的水到底有多混,於是他趕緊起身來,故意裝作奉承道:「王大人哪裡的話?您是長輩,我是晚輩,您家中有事,應當讓人通告一聲,改日在下上門拜訪才是,您能來,已經是給了在下極大的臉面了。」

  說著,顧九思給王思遠讓了座,招呼著道:「您當上座。」

  王思遠聽顧九思這樣說,眼裡立刻有了讚賞,他笑著推辭,顧九思拉著他往上座,於是兩人互相吹捧半推半就的換了位置,王思遠坐在高坐上,顧九思在一旁陪酒。

  旁邊人看著兩人活動,等王思遠入座後,氣氛頓時就不太一樣了,所有官員都沒有了之前的拘謹,看著顧九思也有了幾分自己人的意味。

  顧九思心裡明白,他這算是上道了。

  他和王思遠攀談起來,幾句話之後,他便改口叫上了「王大哥」,王思遠叫他「顧老弟」,旁邊沈明看得歎為觀止,一句話不說,只敢喝酒。

  傅寶元看王思遠和顧九思談得高興,他笑眯眯走到王思遠邊上,小聲道:「王大人,您看是上歌舞,還是酒水?」

  「都上!」王思遠十分豪氣,轉頭看向顧九思道,「顧老弟打從東都來,見多識廣,我們永州窮鄉僻壤,唯一一點好,就是夠熱情,顧老弟今年幾歲?」

  「剛剛及冠。」顧九思笑著回答,王思遠大聲擊掌道:「好,青年才俊!那正是好時候,可以體會一下我們滎陽的熱情,上來,」王思遠大聲道,「都上來。」

  顧九思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他聽到王思遠說了兩聲上來之後,轉過頭去,就看見一群鶯鶯燕燕,身上籠著輕紗,踩著流雲碎步,便從院子外踏步進來。

  她們身上的衣服在燈光下幾乎等於什麼都沒有,顧九思笑容僵住了,等緩過神來後,他僵硬著將目光移開,故作鎮定看著遠處,而沈明則是低著頭,開始瘋狂吃東西,再不敢抬頭了。

  終於見他露怯,王思遠等人都笑了,傅寶元在旁邊站著道:「看來顧大人果然還是年輕。」

  「家裡管得嚴,」顧九思笑著道,「還是不惹禍得好。」

  「顧老弟這話說得,」王思遠立刻有些不高興,「女人能管什麼事?怕不是拿著女人做托詞,不想給我們面子吧。」

  說著,王思遠點了十幾個姑娘道:「你們都過來,伺候顧大人。」

  顧九思笑容有些掛不住了,那十幾個姑娘立刻湊了上來,跪在顧九思面前,王思遠喝著酒,同顧九思道:「顧老弟,這個面子,你是給還是不給呢?」

  顧九思不說話,他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姑娘,聽王厚純不鹹不淡道:「主子都伺候不好的姑娘,有什麼用?顧大人不喜歡你們,那你們也該廢了。」

  一聽這話,姑娘們立刻往顧九思身邊圍過去,顧九思見著這姿態,便明白,今晚他想要得到王思遠的信任,就必須露出自己的弱點來。美色,金錢,或是其他,他不能總在拒絕。

  滎陽水深,如果他今晚拒絕了,那就失去了和滎陽官員打交道的機會。他看了看旁邊幾乎快哭出來的姑娘,歎了口氣道:「行了行了,王老闆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嚇成什麼樣了?這麼多姑娘,你們讓我怎麼選?」

  他做出無奈的姿態來,隨後隨後點了一個道:「你來倒酒。你……」他指著另一個,想了想,轉頭同王思遠道:「那個,王大人,您介意今天開個局嗎?」

  旁邊所有人愣了愣,顧九思笑了笑道:「和您說句實話,小弟對女色沒什麼愛好,就是好賭。今天有酒有女人,不如放開點,大家搖骰子喝酒賭大小,行不行?」

  王思遠聽著這話,慢慢放鬆下來:「顧大人喜歡,怎麼玩都行。」

  傅寶元在他們交談時,便讓人去支起了桌子,顧九思將沈明拉到自己邊上來,吆喝著同王思遠道:「來來來,王大人,我們分組來玩,我輸了就讓我這邊的人喝酒,您輸了您喝。」

  「喝酒多沒意思,」王厚純笑著道,「輸了讓姑娘脫衣服才是,來,把姑娘分開,哪邊輸了,就讓哪邊的姑娘脫衣服。」

  「那我喝酒吧,」顧九思立刻道,「怎麼能讓美人受委屈?」

  「那您喝,」王厚純抬手,笑眯眯道,「萬一輸多了,怕是您也喝不了,護不住美人了。」

  這一番你來我往,氣氛頓時熱絡起來,顧九思和沈明湊在一頓,沈明小聲道:「你玩就玩,把我拖過來做什麼?」

  「你把姑娘隔開,」顧九思小聲道,「我害怕。」

  「你害怕我不怕?!」

  沈明瞪大了眼,顧九思趕緊安撫他道:「不說了不說了,還是賭錢高興點。」

  說著,顧九思便帶著大家開始刷玩起來。

  押大小數點劃拳……這賭場上的東西顧九思沒有不會玩的,他賭起錢來興致就高,場面被他搞得熱熱鬧鬧,王思遠不由得都放鬆了警惕。

  顧九思賭技不算好,有輸有贏,對面輸了就讓姑娘脫衣服,他這邊輸了就喝酒,沒一會兒,顧九思和沈明就被灌得不行,洛子商在一旁時不時替他們喝兩杯,優哉遊哉看著戲。

  他們在王府鬧得熱火朝天,柳玉茹也逛完了滎陽城,正準備回府。此刻天色正暗著,柳玉茹經過一家青樓,發現青樓門前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麼女子坐在樓上攬客。柳玉茹不由得愣了愣,有些奇怪道:「滎陽城裡的花娘,都不攬客的嗎?」

  「攬客啊,」車夫聽得柳玉茹發問,不緊不慢道,「不過今晚稍微生得好些的花娘都去招待貴客了,生得醜哪裡好意思讓她們出來攬客?那不是砸招牌嗎?」

  「貴客?」柳玉茹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道,「什麼貴客?」

  「就最近東都來的客人。」

  說著,那車夫有些好奇道:「聽您的口音,應當也是東都那邊的吧?最近朝廷派了人來,說是要修黃河,您不知道?」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一沉。

  她沉默了片刻,車夫沒聽見她的聲音,不由得心裡有些忐忑,回頭道:「這位夫人怎麼不說話?」

  「大哥,我想起來有些事兒,」柳玉茹突然開口道,「您先將我放在這兒吧。」

  車夫有些奇怪,但還是將她放下了馬車。柳玉茹領著印紅和侍衛下了馬車,隨後便道:「給我找架馬車,我要去王府。」

  印紅立刻道:「明白!」

  印紅很快便去找了輛馬車,柳玉茹上了馬車,看了看天色,緊皺著眉頭。

  印紅看柳玉茹似是不高興,忙安慰道:「夫人您別擔心,姑爺性情正直,就算他們叫了花娘,姑爺也一定會為您守身如玉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

  柳玉茹搖了搖頭:「九思如今一心想要混進他們的圈子,但他們不會這樣輕易讓九思混進去,必然要拿住九思把柄,今日叫了這樣多花娘,九思如果太強硬拒絕,怕後面再和他們打交道就麻煩了。這些姑娘是要拒絕的,但不能由他出面。」

  「您說的是。」

  印紅點點頭:「您去替他拒了就是了。」

  柳玉茹應了一聲,她轉頭看了一眼街道,歎了口氣道:「這樣肆無忌憚公然招妓,也不怕刺史參奏,滎陽城這些官員,膽子太大了。」

  柳玉茹和印紅說著,便到了王府門口,王府此刻燈火通明,站在門前就能聽到裡面男男女女打鬧之聲,聽到這些聲音,印紅臉色頓時大變,旁邊跟著來的侍衛也不由得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神色鎮定如常,同房門道:「妾身乃顧九思顧大人之妻,如今夜深,前來探望夫君,煩請開門。」

  聽到這話,房門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但他趕緊恭敬道:「您且稍等。」

  「都通報身份了,」印紅不滿道,「還不讓您進去,這是做什麼呢?」

  柳玉茹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不該給他們時間。」

  印紅有些沒聽懂,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柳玉茹轉頭同侍衛吩咐:「刀來。」

  侍衛有些發蒙,卻還是把刀遞給了柳玉茹,柳玉茹提著刀上前,敲響了大門,房門剛把門打開,柳玉茹就直接把刀插進門縫,冷靜道:「妾身顧九思之妻,前來接我夫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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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庭院裡,顧九思正玩得上頭,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在酒的攛掇下變得格外放肆,只有秦楠始終保持著一分格格不入的冷靜,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觀,眼中全是厭惡。

  整個院子裡都是人的喊聲,大大小小的下著注,顧九思和王思遠分別在賭桌兩邊,各自拿著一個骰子,顧九思坐在椅子上,靠著沈明,兩個人都是醉眼朦朧的樣子,顧九思手裡拿了個篩盅,看著對面王思遠,打著酒嗝道:「王大人,顧某這次就不客氣了,顧某這一定會開六六大順……」

  「公子!公子!」

  話沒說完,木南就擠了進來,焦急道:「夫人來了。」

  「你說什麼?」顧九思迷蒙著眼,做了一個把手放在耳朵邊的姿勢,大聲道:「你說大聲點,太吵了,我聽不到。」

  「少夫人來了!」

  木南繼續急切喊著,顧九思還沒聽清楚,繼續道:「大聲點,聽不到,聽不到!」

  木南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公子,少!夫!人!來!了!」

  這一次,不止顧九思,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全場安靜下來,大家就看見顧九思低著頭,僵住了動作,片刻後,本來一直醉著的他彷彿是被一盆冷水撲面潑過一般,瞬間清醒了過來,猛地站了起來,身形敏捷道:「後門在哪裡?快,我要從後門走!」

  「顧大人不必驚慌,」王厚純看顧九思的模樣,趕緊上來安撫道,「您別擔心,我讓房門把夫人攔在外面,這就給您備車……」

  「大人不好了!」

  外面傳來一個奴僕大喊:「顧夫人打進來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顧九思立刻道:「你別拉我了,你攔不住她的,你沒見過她提刀的時候!」

  說完,顧九思猛地拉開了王厚純的手,大聲道:「快,後門在哪裡?給我備車!備車!」

  顧九思沒等下人回答,就根據著一般房屋設計的經驗,朝著後門奔了過去,下人急急跟在後面,這時候柳玉茹也帶著侍衛到了。

  在所有人心裡,會這樣直接打上門來抓丈夫的,必然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潑婦,然而柳玉茹出現的時候,卻將所有人都驚了一下。這是個典型江南水鄉出來的姑娘,身形瘦弱,皮膚白皙,氣質溫和如春風拂柳,面容清麗似出水芙蓉。

  她生得美貌,入室時,所有人便不自覺將目光移了過去,她進來之後,朝著所有人盈盈一福,行禮道:「見過各位大人,請問我家夫君顧九思何在?」

  在場誰都不敢說話。柳玉茹目光一掃,見到躲在人群中發著抖、還沒來得及跑的木南,溫和笑道:「大人呢?」

  木南閉上眼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朝著顧九思逃跑的方向抬手一指。柳玉茹揚了揚下巴,同侍衛道:「去追。」

  侍衛立刻朝著後院衝了過去,柳玉茹轉過頭,掃了一眼,便看出來這群人裡最有地位的是站在一邊的王思遠,她笑著走上前去,恭敬道:「叨擾各位大人了。」

  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王思遠憋了片刻,終於才道:「顧夫人,有一句話,在下作為長輩,還是想勸兩句……」

  「大人要說的話,妾身明白,」不等王思遠開口,柳玉茹便先出聲了,她抬起手,將頭髮往耳後輕輕一撥,柔聲道,「女子應賢良淑德,不該如此善妒,只是妾身就是這樣一個性子,當初陛下想給郎君賜婚,也如此說過。」

  這話出來,大家就不敢再勸了。皇帝賜婚都賜不下去,誰還勸得了這個女人?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對顧九思都有了那麼幾分憐憫,突然就明白一開始顧九思對那些女子敬而遠之、說自己不好女色,不是在敷衍推託他們,而是,真的有隻母老虎啊。

  柳玉茹正和庭院的人說著話,侍衛便將顧九思左右架著,從後院提了過來。

  顧九思喝高了,腳步還有些踉蹌,他到了柳玉茹面前,柳玉茹靜靜端望著他。

  柳玉茹什麼都沒說,顧九思就覺得有種無聲的害怕湧了上來,他一時毫無儀態,衝上前去,便抱住了柳玉茹的大腿,委屈著哭道:「玉茹,不是我自願的,都是他們逼我的啊!」

  在場所有人:「……」

  王厚純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勉強堆起笑容:「顧大人醉了,這正常酒宴,大家行樂而已,夫人看得開。」

  「我看不開。」

  柳玉茹果斷開口,顧九思繼續偽作抽噎著道:「我說不喝了不喝了,大家一定要我喝。喝了還要賭錢,我戒賭很久了,你也知道,今天真的是被逼著賭的,他們說不喝酒不賭錢就不是朋友,不給他們面子,我真的是被逼的……」

  「對對對,」沈明反應過來了,趕緊道,「嫂子,都是被逼的。那些姑娘也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裡姑娘雖然多,但是我們都一眼沒看過。」

  柳玉茹聽著這些話,抬起頭來,看向王思遠道:「妾身聽聞,按大夏律,官員不得狎妓,不得賭博,這滎陽的官場,規矩比天家的律法還大?」

  王思遠聽柳玉茹這樣說,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顧九思悄悄看王思遠,拼命給他做著道歉的眼神道:「王大人對不住,我家這位娘子就是見不得我出來做這些,叨擾大家了,給大家賠罪,賠罪。」

  顧九思說著,趕忙起身來,給所有人作揖道:「在下這就走了,改日再聚。」

  顧九思說完,便拉著柳玉茹要走,柳玉茹也沒說話,板著臉同顧九思走了出去,沈明抹了一把臉,低著頭和大傢伙兒賠罪,所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王厚純見柳玉茹和顧九思走遠了,直接同沈明道:「顧大人這樣,也太失尊嚴了些,女人當好好管管才是。」

  沈明勉強笑道:「要是管得了,早便管了,只能讓各位大人多多擔待了。」

  沈明給所有人賠了罪,回了馬車上,便看見柳玉茹和顧九思各自坐在一邊,顧九思給柳玉茹用小扇扇著風,哄著道:「我們家玉茹真聰明,今日真是來得好來得巧,發了這麼一通脾氣,以後誰都不敢來請我吃飯了,真好。」

  「離我遠些,」柳玉茹捂著鼻子,淡道,「身上有酒味。」

  顧九思立刻往後退了些,用扇子給自己扇著風,堆著討好的笑容。沈明坐在他們對面,往外揚了揚下巴道:「不管洛子商了?」

  「管他做什麼?」顧九思轉著扇子,「人家有自己的大事兒要做,留幾個人盯著就行了。」

  沈明點點頭,歎了口氣道:「今個兒好,一來就把滎陽當官的得罪了個遍。接下來不知道怎麼辦咯。」

  「哪裡是得罪個遍?」

  顧九思搖著扇子:「就是讓他們看看我這個人有多少弱點罷了。他們送錢,我接了全彙報給朝廷,那還好。送女人,我可真洗不清了。玉茹這麼鬧一齣,他們估計也不敢給我送女人了,還看明白我是個耙耳朵,怕是從明天開始,就要想方設法討好玉茹。」

  「那這些錢我接嗎?」柳玉茹小心翼翼詢問,顧九思抬眼看她,「接,怎麼不接?不但要接,還要記清楚誰給的,給了多少,整理下來,收多少,就要送多少道東都去,給御史台和皇帝那邊清清楚楚知道。把網鋪好了,再一起打魚。」

  「洛子商這邊……」沈明還是有些不放心,顧九思用扇子敲著手心,「先看著。派人盯著他,別出什麼紕漏。」

  「黃河這邊估計出不了什麼紕漏。」柳玉茹搖搖頭,「他投了這麼多錢來修黃河,就是為了後期利於揚州水利通行。而且他在我商隊投了錢,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怕只怕他找九思麻煩。」

  柳玉茹皺起眉頭:「如今大家在外,還是要小心才是。」

  顧九思應了一聲,想了想,他同沈明道:「你找人去查查那個秦楠。」

  沈明點點頭:「明白。」

  三個人商量著正事到了門口,沈明才笑起來,同柳玉茹道:「嫂子,你今個兒不生氣啊?」

  柳玉茹有些疑惑,抬眼看向沈明,沈明朝著顧九思努了努嘴:「九哥今天又喝又賭又……」

  「你滾下去!」

  還沒說完,顧九思就抄了旁邊的盒子砸了過去,沈明笑嘻嘻接了盒子,最後道:「又幫了好多小姑娘,快活得很呢。」

  顧九思衝過去要動手,馬車恰好也停了,沈明在顧九思抓住他前一刻跳下了馬車,顧九思撲了個空,轉過頭來,看著柳玉茹,訕訕道:「玉茹,你別聽他胡說。」

  「我沒聽他胡說,」柳玉茹開口,顧九思心裡頓時安定下來,笑著正要說下一句,就看柳玉茹搖著扇子道,「我瞧著呢。」

  顧九思臉色僵了,柳玉茹面上依舊如常,笑意溫和:「郎君官場應酬,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切勿太過多慮了。」

  話是這麼說,想也當是這麼想,但不知道為什麼,顧九思心裡總覺,有那麼幾分毛毛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夜裡顧九思想找柳玉茹說話,但他酒意上來又睏,強撐著說了兩句,柳玉茹不理會他,他也撐不住,便攬著人睡了。

  等到了第二日,顧九思早早起來,柳玉茹才起身,就看他巴巴端了洗臉盆過來,一雙大眼裡全是討好道:「玉茹醒了?我伺候你起床。」

  柳玉茹面色不變,笑了笑道:「勞煩夫君。」

  顧九思趕緊給她端水遞帕子,他動作笨拙,幫著她洗漱之後,又來幫她穿衣。柳玉茹看著他苦惱的把帶子扭過來繫過去,腰帶繫得歪歪扭扭,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按住他的手道:「罷了,不必了,我不氣了。」

  聽到柳玉茹的笑聲,顧九思才舒了口氣,他環住她的腰,如釋重負道:「你可算笑了,我心裡怕死了。」

  「你又怕些什麼?」柳玉茹有些奇怪,「錯也不在你,我氣也是氣那些官員。」

  說著,柳玉茹抬手整理了一下顧九思的衣領,有些無奈道:「這世界對你們男人太過偏愛了,外面好吃好玩的這樣多,你不樂意都有人逼著你去享受,我想享受也沒個地方……」

  「你說什麼?」顧九思抓住了重點,震驚道,「你想享受什麼?」

  柳玉茹哽了哽,趕緊道:「沒什麼,我就是嫉妒你。你瞧瞧你這日子,」柳玉茹歎了口氣,「有酒喝有錢賭有姑娘陪,花花世界無限精彩,我……」

  話沒說完,木南就從門外走了進來,笑著道:「公子醒了,昨夜跟著洛子商的侍衛來報晨訊,可要聽?」

  「說吧。」柳玉茹率先開口,顧九思應了一聲,木南立刻道,「昨夜洛子商和所有官員酒桌上都喝了一遍,與永州官員相處甚好,夜歸時醉酒,是秦刺史送回來的。」

  「嗯?」顧九思抬眼,「可知他們說了什麼?」

  「門童說,在門口聽見秦楠約洛子商後日掃墓。」

  顧九思皺起眉頭,秦楠約洛子商掃墓,應當是事關洛依水。顧九思心裡對洛子商的身份始終是個結,他揮了揮手道:「盯好他。」

  木南應聲,顧九思又囑咐了些其他,便讓木南下去了。

  這麼一打岔,兩人也不再多說其他了,兩人一起吃了飯,顧九思便領著洛子商和沈明去了縣衙,柳玉茹自己去街上找倉庫的位置。

  滎陽是黃河的分流段,也將是柳玉茹水路規劃上最大的一個中轉站,柳玉茹首先要去找到一個倉庫,用來存放需要分流的貨物,之後要去購下一批小船,用來從黃河切換到小渠。

  柳玉茹在城裡轉了一天,尋找著適合當倉庫的地方。這個地方不能離碼頭太遠,交通必須要便利,而且地價不能太貴。她一面打聽著各處的價格,一面詢問著各個店鋪的人力。

  她忙活著的時候,家裡便傳來了消息,說是許多官太太來了家裡。

  柳玉茹趕緊回了府邸,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前廳。

  前廳裡坐了十幾位夫人,年紀都和柳玉茹相仿,王府的管家一一給柳玉茹介紹著來人。這些人是由傅寶元的妻子陳氏領著過來,同柳玉茹聊著天。她們極會說話,和傅寶元這個人一般,見縫插針的誇人。

  柳玉茹小心應酬著,等大家相熟了,氣氛熱絡起來,陳氏便邀請了柳玉茹去逛園子。她們兩人像好姐妹一般手挽著手進了院子,其他人都遠遠坐著,柳玉茹看出陳氏是明顯有話要說,便直接開口道:「傅夫人可是有什麼私底下的話要說的?」

  「顧夫人真是仙人下凡,我們這些凡人的心思,都被顧夫人看得透透的。這次我呀,的確是有些話想同顧夫人說說。我聽說顧大人這次來,主管著修黃河的事兒,這修黃河可是大事兒,我夫君在縣令這個位置上待了二十多年了,黃河修過三次,每一次大人來修完黃河之後,回去不僅升官,還能發財,運氣好得不得了,這就是積德呀。」

  柳玉茹聽著,露出驚訝神情,滿是嚮往道:「修黃河竟有這樣的福氣嗎?」

  「一年黃河道,十萬雪花銀。」

  陳氏笑著道:「過往修整,都是小打小鬧,這次聽聞朝廷撥了一千萬兩下來,可是真的?」

  柳玉茹聽著這話,露出詫異的神色:「竟有這麼多?」

  「看來顧夫人還不知道?」陳氏假作不知道柳玉茹在演戲,繼續道,「我聽我夫君說了,足足一千萬兩,想必顧大人是要幹一番大工程,這做事兒,總要有一些做事的人,今個跟著我來的夫人,都是過往治理黃河緊要人手的夫人,她們聽說顧夫人來了,就想過來,多多少少,也露個臉,讓顧夫人在顧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柳玉茹聽了,心裡便有了底。她看了一眼屋裡那些鶯鶯燕燕的女子,笑了笑道:「只要不給我夫君送女人,一切都好說。」

  陳氏愣了愣,隨後笑出聲來:「明白,昨個兒的事兒我們都聽說了,顧夫人做得好,我們都極為欣賞。」

  柳玉茹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沒有說話,陳氏靠近了柳玉茹,小聲道:「夫人是喜歡白的,還是喜歡物件?」

  柳玉茹聽到這話,便知道陳氏是在問她怎麼送這個禮了。

  白的應該就是銀子,物件應該就是將銀子折成物品。她想了想,隨後道:「白的吧,」她故作淡定道,「你夜裡抬到府裡來,今個兒的人,等一會兒我陪你再見一遍。」

  陳氏高高興興應了聲,便領著柳玉茹去見了眾人。柳玉茹細緻記下每一個人後,等吃過飯,才送走了這些夫人。

  柳玉茹在府裡應付著這些夫人的時候,顧九思領和洛子商和沈明在縣衙,同王思遠、傅寶元等人說著這一次的修繕計劃。

  「這次修整黃河,全程一共接近一年時間,從今年七月到明年七月,如果速度快些,最好在明年四月能結束。國庫準備耗銀一千萬兩,這是全部的錢,多了一分沒有,所以大家用錢一定要謹慎小心。」顧九思鋪開了圖紙,同所有人介紹著。

  「一千萬?」傅寶元在旁邊笑起來,「用來修那幾個堤壩,倒也是足夠的。」

  「不是修堤壩,」顧九思看了一眼傅寶元,「整個規劃分成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七、八月,要給所有堤壩加防,用來迎接夏秋大汛。這個階段大家主要就是加固以前的堤壩,隨時觀察流向,及時通知下游百姓疏散,以及災後賑災。」

  「那後面兩個階段是?」王思遠皺起眉頭,顧九思指了圖畫上幾條虛線的河道,聲音平靜道:「修渠改道。黃河之所以頻發災害,主要還是河道不夠平直,這次我們重新規劃了河道,一方面將曲度過大的彎道改直,另一方面增加分流渠道,將整個黃河的河道改一個流向。這個工程趁著秋冬做完,我們有四個大彎需要修整,修整之後,黃河從滎陽之後,河水改從梁山、平陽、長青、濟南、濟陽、高青、博興流進,然後直入渤海。」

  「顧大人,」傅寶元皺起眉頭,「黃河常年災害最難解決的,其實不在下游,而在滎陽,滎陽乃黃河分流處,彎道急,水勢高,您就算把下游修平了,最大的問題,也沒有解決。」

  「所以我們不僅改道,」洛子商在旁邊開口,將手點在了滎陽處,「我們最重要的,還是修渠。」

  「修渠?」王思遠有些不明白,顧九思點了點頭,「滎陽這裡,前朝曾經試圖修一條汴渠分流黃河,但是汴渠始終沒有完工,這次我們就將汴渠徹底修好,從黃河一路接到淮河。」

  聽到這話,傅寶元和王思遠對看了一眼,王思遠放下了茶杯,語氣有些硬了:「那第三個階段呢?」

  「第三個階段就是設立水閘,在外加防堤壩。」顧九思冷靜道,「如此修整之後,黃河水勢平緩,日後便可通航。黃河十里加設一水閘,洪澇時可以用以攔洪、排水,日常用以保證通航,還可以灌溉農田渠道。傅大人,」顧九思抬頭看向傅寶元,笑著道,「若黃河修成,滎陽日後必為樞紐,傅大人官路前途無量啊。」

  傅寶元乾笑著沒敢接話,顧九思看向王思遠:「王大人以為如何?」

  「很好,」王思遠點著頭,「顧大人宏圖大志,讓老朽覺得,少年人果然敢想。黃河水患乃千百年之疾,顧大人打算一己之力一年內解決,真是後生可畏。」

  王思遠雖然是誇讚,但在場所有人卻都聽出這言語裡的譏諷,顧九思笑了笑:「王大人,九思年輕,有許多事兒思慮不周,您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您適當提醒一下。」

  「沒什麼不合適,」王思遠聽顧九思服軟,笑著道,「就是錢吧,可能不太夠。」

  「錢這事兒簡單,」沈明是時候開口了,大大咧咧道,「陛下說了,一千萬是朝廷給的,要是不夠就從永州稅賦裡補。修個河道,一千萬,怎麼也該夠了。」

  「是麼?」王思遠喝了口茶,淡道,「那就修吧,本官覺得顧大人深謀遠慮,這事兒全權由顧大人負責就好。也到正午了。」

  王思遠站起身來,雙手負到身後,走出去道:「本官還有其他事兒,便不作陪了。治水這件事,傅大人,」王思遠看了一眼傅寶元,「好好協助顧大人,不得有怠慢。」

  傅寶元低著頭,連連應是。

  顧九思看著傅寶元送著王思遠走出去,他端著茶喝了一口,他知道王思遠話裡有話,但洛子商在,他不好多說。

  傅寶元送完王思遠回來,笑著同顧九思道:「顧大人,要不吃過飯再說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洛子商卻是站起身來,同顧九思和傅寶元道:「二位大人,洛某還有些私事,後續的事情二位大人協商,出了結果告訴洛某即可,洛某先行告辭。」

  顧九思正想著如何和傅寶元商議接下來的事,洛子商主動提出離開,他自然也不會阻攔,洛子商拱手先行離開後,顧九思轉頭看向傅寶元:「傅大人,」他笑著道,「您能不能給顧某提點一下,這個錢,要多少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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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傅寶元聽顧九思的話,雙手放在身前,笑著道:「顧大人為難在下了,錢的事兒,下官一個縣令,怎麼能知道這些?」

  傅寶元推脫,顧九思便知道傅寶元是不肯同他透實話了。

  一千萬是工部認真算過的數據,下來不夠用,那中間肯定有許多錢不是花在修河上了,顧九思問這個問題,也不過就是想試試傅寶元的口風,和這永州的底。但傅寶元明顯也不信任他,顧九思苦笑了一下:「那九思就去找其他人問問了,不過修河的事兒耽擱不得,今天下午就將人都叫齊,明日開始動工吧?」

  「聽大人吩咐。」
  傅寶元領著九思去吃了午飯,隨後便去通知了負責施工的人過來,下午詳談。下午來了一大堆人,整個縣衙客廳都擠不下,好幾個都站在了外面,顧九思見著這麼多人,倒也絲毫不亂,他來之前已經把修黃河的整個流程梳理得清清楚楚,在場便將任務分了下去,要求第一個修已有堤壩的階段,要在一個月內完成,以迎接八月大汛。

  所有人聽著他的話,都面帶難色,顧九思抬頭看了一眼眾人,終於道:「各位有難處的,不妨說一聲。」

  在場沒有人說話,顧九思便直起身道:「若是沒有異議……」

  顧九思話沒說話,就聽人群裡響起一個極為猶豫的聲音:「大人。」

  顧九思看過去,是一個專門負責填沙袋的商人,他姓李,叫李三,從打扮來看,就是一個在工地一直幹著活的,來見顧九思,鞋上還沾染了泥土,明顯是從工地剛剛趕過來。

  顧九思緩了緩神色,儘量柔和道:「你若有什麼問題,大可說出來。」

  「大人,」李三見顧九思態度好,終於大起膽子道,「錢,可能不太夠……」

  顧九思聽到這話,皺起眉頭,李三開了口,旁邊人都紛紛跟著響應起來,錢不夠,人手不夠,時間不夠……

  都吵嚷著,要把完工時間放寬到十月。

  顧九思聽他們高談闊論,眉頭越皺越緊,他只道:「若是熬到十月才能完工,等於八月大汛的時候怎麼辦?」

  「顧大人,我們明白您的憂慮,」傅寶元賠著笑道,「可是這做不到的事兒,也是沒辦法的。大人,還是算了,將時間推遲一下吧?」

  顧九思沒說話,片刻後,他終於道:「你們說錢不夠,你們就給我一筆一筆的算,我聽著。」

  這話放出來,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顧九思指了李三道:「你說,我聽著。」

  李三猶豫了片刻,慢慢道:「顧大人,比如說,您撥給我兩百兩銀子,可如果是加沙包,要在一個月內完工,兩百個人是打不住的,按照滎陽的市價,一個工人一月二兩五十錢……」

  「慢著,」顧九思抬手道,「兩百個人?二兩五十錢?我來之前就問過,這樣的長度,只需要一百勞役……」

  聽到這話,旁邊傳來了一聲低笑,顧九思扭過頭去,看見傅寶元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沒忍住笑出了聲」的模樣。

  顧九思皺起眉頭,傅寶元立刻輕咳了一聲,認真道:「顧大人,您年紀輕輕就平步青雲位列尚書,是關心天下大事的人才,可這天下的事兒能從書上學,這百姓的事兒卻是學不了的,您還是聽聽下面做事兒的人的說法吧。」

  「畢竟,」傅寶元笑裡藏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看不起道,「您還年輕。」

  顧九思沒有說話。

  他何嘗聽不出來,傅寶元明誇他是重臣,誇他有能耐,實際上還是欺他年少無知。

  他沉默著,心中怒火漸盛,然而他壓住了這份氣性,沒有說話,好久後,勾起笑道:「算了,今日也晚了,改日再說吧。」

  顧九思同所有人告別,起身領著木南出了門,走到大門口,他就聽見了裡面傳來了壓著的笑聲。

  他耳朵敏銳,可這一刻他卻恨不得自己耳朵不要這麼敏銳。

  他捏起拳頭,大步回到了家裡。

  這時已經入夜,柳玉茹還在屋裡算著建立倉庫的各種成本,顧九思一把推開門來,整個人往床上一躺,就喘著粗氣不說話。

  柳玉茹嚇得趕緊過去,以為他病了,但靠近了,便發現他整個人氣呼呼的,明顯是氣狠了。

  柳玉茹站在邊上,小心翼翼道:「怎的了?誰將你氣成這樣?」

  「傅寶元,傅寶元!」

  顧九思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來,怒喝了一聲:「我罵他大爺!」

  「消消氣,」柳玉茹給他端了杯水,溫和道,「他做什麼了,你同我說說?」

  顧九思梗著脖子不說話,柳玉茹輕拍著他的背,顧九思不知道為什麼,柳玉茹這麼溫柔的陪伴著他,他忽的就覺得有那麼幾分說不出的委屈。

  可他又覺得,若是將這份委屈表現出來,顯得太過幼稚。他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情緒,終於道:「我讓他明日開工,八月之前要補好各地堤防。他和我說好,然後弄了一大批人來,這個說錢不夠,那個說人手不夠。還說我是書呆子只知道紙上比劃。我就算是書呆子也知道,他們這麼左右推阻,無非就是因為我沒給他們好處。」

  「今天來了許多官員的夫人。」

  柳玉茹坐在顧九思身邊,抬手給他揉著太陽穴,顧九思靠在她身上,放鬆下來:「來做什麼?」

  「想討好我,讓我給你吹個枕邊風,把事兒交給他們辦。」

  這在顧九思意料之中,他閉著眼道:「送錢了?」

  「他們問我是要白的還是物件,我想著,送物件這中間折了太多道彎,你收了錢是要告訴陛下,到時候作為他們行賄的罪證的,若是送物件,到時候怕是要麻煩。」

  「你要銀子了?!」

  顧九思猛地出聲來,柳玉茹被他的反應驚到,直覺自己做的不對,立刻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這群老滑頭!」

  顧九思耐著性子解釋:「她要送禮,就準備好送了,哪裡是什麼白的物件的問?這明明白白是在刺探你。我一個正三品戶部尚書,我要收錢能這麼大大咧咧把銀子抬到家裡來嗎?那必須是把錢洗了又洗,洗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才能到我手裡來。」

  柳玉茹聽他的話,頓時就明白了,她忙道:「那我過去改口……」

  「不用了。」顧九思搖搖頭,「他們這次就是來試探你的,如今你再改口,他們也不會信。」

  柳玉茹不說話了,顧九思抬起頭來,看見坐在床上有些忐忑的人,他愣了愣,片刻後,他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將人抱在裡懷裡,溫和道:「你別自責,他們都是老泥鰍,咱們還太年輕。」

  「是我想得少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這事兒,責任應該在我的。」

  「哪兒能呢?」

  顧九思放開她,看著她的臉,笑著道:「按你這麼說,這事兒責任該在我才對。我是管你的,你是辦事兒的,我該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會不會被騙,我自己就想著自己要怎麼演戲,沒能想到你這邊,管好你,你說是不是我的問題?」

  柳玉茹聽他胡攪蠻纏,勉強笑起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

  「玉茹,」顧九思歎了口氣,他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是人都會犯錯的,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錯。我以後也會做錯事,也會犯傻,到時候,你也得包容我,對不對?」

  柳玉茹抬眼看他,顧九思的眼睛溫柔又明亮,彷彿帶著光。她靜靜注視著他,好久後,才聽他道:「玉茹,你才十九歲,別這麼為難自己。」

  「那些人啊,都是活了這麼幾十年,在泥巴裡打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泥鰍,你別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也別把別人想得太蠢。如果你總想著自己會贏,輸了就是錯,那就太自負了。」

  「這話我彷彿說過,」柳玉茹忍不住笑了,顧九思想了想,也想不起來,最後擺了擺手道,「我們互相影響,也是正常。」

  「那如今,他們刺探到了結果,又打算怎麼辦?」

  「等一等吧,」顧九思想了想,接著道,「也許也是我們想多了。你們約了什麼時候送銀子?」

  「就今夜。」

  「看看今夜銀子到不到吧。」

  顧九思歪了歪頭道:「若是不到,那明日……」

  顧九思想著,眼裡便帶了冷色:「明天我不同他們客氣,他們既然知道我不個和他們混的,那我乾脆就辦幾個人,他們要是還是攔著,我就把他們統統辦了!看誰還攔著不上工。」

  「你辦人,也不是辦法,」柳玉茹聽他的話,思索著道:「你也不要一味相信工部給出來的數字,雖然你不愛聽,可傅寶元有一點的確沒說錯,路得靠自己走,不能看書知天下。他們或許是想著中飽私囊,萬一不是呢?」

  顧九思聽著柳玉茹的話,他慢慢冷靜下來,片刻後,他應聲道:「你說的是。」

  說著,他平靜道:「明日我先催他們開工,也不與他們爭執工程時間,等下午我親自去看看。」

  當天晚上,兩個人等了一夜,陳氏果然沒有送錢過來。

  第二天早上,顧九思早早便抓著沈明和洛子商出了門,等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三個人便回來了。

  只要不固定工期,傅寶元便讓人即刻開工,所以事情也答應得順利。

  回來路上,柳玉茹老遠就聽著沈明罵罵咧咧,沈明一路罵到飯桌上,一直在罵傅寶元。

  顧九思一言不發,柳玉茹在旁邊聽笑了,沈明一邊罵一邊吃,沒一會兒,洛子商便吃飽了,提前起身離了飯桌。等他離開後,沈明才道:「他走這麼快做什麼?老子干擾他吃飯了?」

  「他今天有事。」顧九思幫忙回復,「不是說秦大人約他去掃墓嗎?」

  沈明愣了愣,隨後猛地想起來:「對,秦楠約他掃墓。」

  說著,他就湊過去,看著顧九思,小聲道:「咱們去嗎?」

  「不去。」

  顧九思吃著飯,平靜道:「今天你要啟程去平淮幫我建工,那邊堤壩去年就已經上報缺損,你好好盯著,不能出任何問題。」

  「哦。」

  沈明有些興致缺缺,想了想,他忍不住還是想要再爭取一下道:「秦楠的夫人是洛依水,去給洛依水掃墓,那肯定會講點過去的事情,咱們都知道洛子商是洛依水的孩子,你不想知道洛子商的身世?之前你不是特意還讓世安哥去查洛子商的爹嗎?」

  「趕緊吃完,」顧九思瞪了他一眼,「吃完就走,別給我廢話。與其和我說這麼多,不如去書房多給葉韻寫寫幾封信。」

  聽到葉韻,沈明面上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輕咳了一聲,趕緊扒了幾口飯,隨後便匆匆離開了。

  顧九思帶著柳玉茹慢悠悠吃完飯,便去了房裡,換了一身粗布常服,隨後同柳玉茹道:「今天不是出門嗎?我同你一起去。」

  柳玉茹本是要出門去看地的,見顧九思跟在身後,笑著應了。

  兩人一起出了門,顧九思拉著柳玉茹在街上閑晃了一會兒後,便拉著柳玉茹拐入了一個小巷,小巷裡有一架馬車,柳玉茹有些茫然:「這是?」

  顧九思沒有多說,拖著她上了馬車,在馬車上換了衣服,由著馬車拉著他們出了城。

  「這是做什麼去?」

  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倒也沒有瞞她:「去洛依水的墓邊去。」

  「你不是說不去?」

  「誰知道府裡有沒有洛子商的人?」

  「那不帶沈明?」

  「他太冒失了。」顧九思直接道,「洛子商小心得很,帶他我不放心。」

  柳玉茹知道了顧九思的打算,跟著顧九思出了城後,由顧九思的人領著,從後山到了洛依水的墓地。

  給他們帶路的人熟門熟路,明顯是提前來踩過點的。

  洛依水的墓地修在半山腰,在這山上圈出了一塊地來,鋪上了青石板磚,修成了一塊平整的園子。

  這個園子裡就洛依水一座孤墳,墳墓修得十分簡潔,但園子裡卻是種植了各類花草,還修建了涼亭。墳墓前前種著兩排蘭花,鬱鬱青青,旁邊修建了一個小石桌,秦楠跪坐在石桌邊上,石桌上放著酒,他似乎是在同人對飲一般,酒桌上方了兩個酒杯。

  他沒有穿官服,穿了一身藍色常服,頭髮用髮帶束著,看上去簡單又溫雅,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書生。

  顧九思和柳玉茹潛伏在樹叢裡,顧九思拉著柳玉茹趴下,又給她腦袋上頂了一從小樹叢,然後兩個人就趴在地上,默默等著洛子商來。

  等了一會兒,洛子商便來了,他穿了一身素色錦袍,頭戴玉冠,上前去和秦楠見禮,兩人都客客氣氣,可見過往幾乎是沒有什麼交集。

  秦楠領著洛子商上了香,洛子商讓僕人拿過酒來,平和道:「我聽聞姑母好酒,她在揚州尤好東街頭的春風笑,我特意帶了一壇過來,希望姑母喜歡。」

  說著,他用酒罈倒了半壇在地上。

  秦楠看著那壇春風笑,低垂了眼眸:「你來時,便知道要見到她了?」

  「沒什麼親友,」洛子商語氣平淡,「還剩幾個親戚,自然都是要打聽清楚的。這次知道會來滎陽,便打算過來祭拜了。」

  「她得知你這樣孝順,會很高興。」

  洛子商沒有說話,兩個男人在洛依水面前站了一會兒後,秦楠道:「剩下半壇酒,我們喝了吧。」

  洛子商應了一聲,他和秦楠一起坐在了石桌邊上,洛子商給秦楠倒酒,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喝酒,許久後,秦楠感慨出聲道:「好多年沒喝過揚州的酒了。」

  「姑父到滎陽,應該有二十年了吧?」

  洛子商摩挲著酒杯,慢慢道:「快了。」

  秦楠笑了笑:「我走的時候,子商還沒出生,大嫂還懷著。」

  洛子商頓了頓喝酒的動作,秦楠的這個句子很奇怪,他沒有說全,正常人說這句話,應當是「你還沒出聲,大嫂還懷著你。」,可他卻隱去了「你」這個字。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暗處對視了一眼,聽著秦楠慢慢道:「你長得很像依水,尤其是鼻子和唇。我早聽說你要來,前天酒宴,你一出現,我就認出來了。都不需要別人說。」

  秦楠笑了笑,隨後轉過頭,慢慢道:「你早該來見見她的。」

  「這些年太忙了。」洛子商苦笑,「您也知道,這些年事兒多。」

  「是啊,」秦楠感慨出聲,接著卻道,「什麼時候,事兒都多,只是這些年尤為多了些。東都不好待吧?」

  說著,他抬眼看向洛子商,洛子商笑了笑:「還好吧,也沒什麼不同。」

  秦楠沒有說話,他就是和洛子商靜靜喝酒。

  他眼裡很清醒,似乎帶了一種,超出與眾人的清醒。因為過於清醒,所以又帶了幾分痛苦悲憫在眼裡。

  兩人喝了片刻後,洛子商才道:「姑母是個什麼人?」

  聽到這話,秦楠笑了:「你不是打聽過嗎?」

  打聽,自然是打聽過的。

  可對於這個洛家大小姐,有的都是外面的傳言。揚州曾經的第一貴女,揚州一代傳奇。

  她出身百年名門,五歲能誦,八歲能文,十歲一手《山河賦》,便震驚整個大榮。

  她不僅有才,還貌美無雙,十六歲揚州花燈節發生踩踏,她登樓擊鼓,用鼓聲指揮眾人疏離,月光下她白衣勝雪,似若仙人下凡,於是從此美貌名傳天下,豔冠揚州。

  那時揚州傳唱著她的詩詞,閨中女子仿著她的字跡。

  她是洛家的天才,洛家的驕傲。

  所有人都以為,這樣一個女子,他日哪怕入主中宮,也不無可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卻在她十七歲那年,草草出嫁,嫁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世交家的子弟,跟隨著那個人遠去滎陽,從此了無音訊。

  那人便是秦楠。

  「聽說姑母再不回揚州,是因為祖父不喜你們這門婚事。」

  洛子商笑了笑道:「可是當真?」

  秦楠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眼裡帶了苦澀:「我這門婚事,伯父自然是不喜的。我們秦氏也曾是高門,後來因涉及黨爭,我父親與祖父都被問斬,我與母親無依無靠,幸得伯父收留。我不會講話,十七歲也不過只是個進士,與依水比起來,那便是雲泥之隔,伯父不喜歡我,這是應當的。」

  「有一句話,頗為冒犯,」洛子商見秦楠沒有說到正題,便直接道,「只是除了姑父,我也無處可問。既然姑父一直說您與姑母雲泥之隔,祖父又是如何同意你們的婚事的呢?」

  秦楠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洛子商,洛子商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許久後,秦楠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她是與我私奔來的滎陽?」

  「不是我以為,」洛子商張合著手中小扇,「是許多人,都是同我這麼說的。」

  聽到這話,秦楠沒有出聲,他喝了一口茶,而後挺直了脊樑。

  他認真看著洛子商,一字一句道:「其他話,我由他們去。可有一點你卻得明白,洛依水,是我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迎娶的妻子。沒有半分苟且,我與她,更無半點失禮之處。他人可以誤解她,獨你不能。」

  「那為何不回揚州呢?」

  洛子商譏諷笑開,秦楠看著他的笑容,慢慢道:「你怨她嗎?」

  「姑父說笑了,」洛子商垂下眼眸,「我與姑母從未謀面,只有孝敬之心,何來埋怨?」

  秦楠聽著他的話,眼裡卻全是了然。

  他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洛子商這個名字,是她取的。」

  洛子商頓住了張合著小扇的手,聽秦楠道:「當時她與大哥都尚未成親,她取這個名字,說等洛家第一個孩子出生,就叫這個名字。這的確是你的名字。」

  洛子商手心開始帶了冷汗。

  秦楠繼續道:「你問她為何不回揚州,我告訴你。」

  「我與她的婚事,伯父雖然不喜,但她的確是伯父許給我的,而她也的確自願嫁給我。她嫁給我時只有一個要求——」

  說著,秦楠抬起頭,看向洛子商,清明中帶了幾分寒意的眼倒映著他的影子。

  「永不入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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