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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范江江] 九零之美味人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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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21-1-15 00:02 編輯

九零之美味人生 作者:范江江

內容簡介】:
鐵鍋燉鰱魚,醬香滋味足,
鯰魚燉茄子,饞死老爺子。
一家叫大漁的館子開在杏花巷,
飯店主人有三,姐姐,弟弟和小貓。
姐姐是民國來的禦廚傳人,當主廚,
弟弟是萌娃,隻賣萌,
小貓更厲害,吃一條魚還你三條一樣的,
是毛茸茸牌複魚機。
吃了小貓的魚,不能美容,
不能延年益壽,不能包治百病,
就是能讓你高興。
叫大漁的小館子是失意者的快樂之源,
食客一:「吃了我老妹兒的魚,上頭。
滋味好,心情更好,看啥都歡喜,沒錢使勁掙。」
食客二:「大魚就酒,越喝越有。
以前看我老婆就煩,一天吵八遍,
現在啊,越看老婆越好看,小日子過得蜜裡調油。」
一位心結難解的帥警察推開了大魚的門,
從此小館子多了個固定食客,
魚吃上了癮,人吃上了心。
「甄珍,上魚!」
「來嘍!」
美食以魚為主,其間有朝鮮大拌菜,
東北大拉皮,烤五花肉,酸菜燉粉條子等等亂入。

備註:
美食種田文,日常向。
虛構故事,請勿對號入座。

內容標籤:民國穿今 會吐魚異能貓 美食 年代文
主角:甄珍,陳星耀 │ 配角:甄玨,咕嘟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美食、萌娃和小貓!
立意:人間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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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3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刀技 你甩狠話,我甩刀

  杏花巷,甄家小客廳。

  甄珍單獨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隔著玻璃茶几,似笑非笑看著對面沙發上坐著的反客為主的三人,懶得應付,等著他們出口說明來意。

  狹小的客廳因為多了這三個不速之客顯得格外侷促,三人加在一起噸位足有六百斤。本就破舊不堪,彈簧塌陷的沙發被他們強壓在屁股下,表示不堪重負,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聲。

  「你爸媽說沒就沒,留你一個小姑娘帶著個小孩兒,這往後可咋整?甄珍,大姑替你愁啊,愁得都吃不下飯。」肥胖的中年婦女終於憋不住了,率先發話。

  甄珍目光掠過這位自稱吃不下飯的肚子上的三層肉褶子,演,你繼續演!

  甄大姑沒讓她失望,臉上的憐憫也就曇花一現,眼珠子一轉,「甄珍,要不大姑給你出個主意?」

  「哦?」甄珍挑眉。

  胖女人拍拍身旁正大口啃蘋果的二百斤胖子,「你曉峰哥不是被體校舉重隊刷下來了嗎,擱家待業不是個事,總得找個營生,他從小就愛吃肉,想開個烤肉店,現在下崗的太多,都在找地方做小買賣,合適的鋪面不好找,你家這房子沒在主街上,位置也就一般,我們湊合用用也不是不行。放心,大姑不白用你的……」

  甄珍不等她說完,站起身往廚房間走去。

  甄大姑還剩半截話頭卡在嗓子眼,以為侄女去廚房給她一家倒水喝,說了這麼一長串話,她還真有點渴了,跟正吞云吐霧的男人使了個得意的眼色,看吧!這傻丫頭性子軟,沒了爸媽,沒了主心骨,心裡正慌著,更好糊弄,今兒這事準成。

  甄珍很快從廚房間出來,並沒如甄玉紅所想端出三杯水,而是提了三把刀,外加一塊磨刀石。順手拽了一把椅子放在她剛才坐的椅子前面,擺好架勢開始磨刀,「家裡的刀都鈍了,我磨一磨,大姑,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對面三人神情俱都一頓,別人說話,你磨刀?這鬧的是哪出?

  古裡古怪的,難道受刺激太大,精神出問題了?甄玉紅捅捅她男人,示意他接著說。

  中年壯漢直接把煙灰抖落在地上,瞥了眼低頭磨刀的甄珍,粗聲粗氣開口道:「你爸媽出事不說,還留了一屁股饑荒給你,現在滿大街都是找活的下崗工人,就屬人力不值錢,你一個技校畢業的能找到什麼好工作?沒工作你拿什麼還錢?」

  「謔謔謔!!」甄珍沒反應,只用磨刀聲回應他。

  「別說我們不照顧你,我和你大姑替你把後路都想好了,等你哥店開了,你就在你哥店裡幹活,一個月我們給你開兩百塊錢,你省著點花,攢個幾年就能把饑荒還完。」

  「謔謔謔!!」刀在甄珍修長的指節下有節奏地與磨刀石摩擦,再摩擦。

  大姑父說完,輪到甄大姑繼續苦口婆心,「至於你小弟,又不是你親弟弟,只是個二姓表弟,這年頭養孩子太費錢,當初我們就反對你爸媽養他,你老姑不著調,找不見人,他親媽都不管,誰稀罕管?現在你爸媽沒了,你還是個半大孩子,養活自己都難,再養個孩子,難上加難。等大姑找個條件好,沒孩子的人家,送別人養吧。」

  等甄玉紅兩口子把話說完,甄珍也磨好了手裡這柄短刀,拔了根頭髮,往刀口上吹去,頭髮一碰到鋒刃立即斷掉。

  對面一家三口親眼見證了什麼叫吹毛可斷,心裡一顫,到嘴的話憋了回去,瞪大眼,上半身齊齊往沙發背靠去。

  甄珍唇角微揚,挽了個漂亮的刀花,收住手裡的刀,見對面三人的動作,嗤地一笑,「說完了?我就一句話,不同意。趕緊走吧!再不走,沙發壓塌了找你們賠。」

  對面三人不知道,其它膈應人的安排先不說,光搶房子這件事就直接觸了甄珍的逆鱗,能對他們能客氣才怪。

  「小鱉崽子,你爸媽不在了,你以為沒人管你了是吧?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跟你好好說話你不聽,非要逼我動手教訓你。」

  甄珍大名叫李連發的大姑父年輕時就是個社會混子,拿煙的手指向甄珍,眼珠子瞪圓,一臉混不吝的橫樣,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估計會被他嚇哭。

  可甄珍不是一般的姑娘,李連發剛放完狠話,她手裡磨好的刀立即甩了出去,直接蹭著胖表哥的手指尖,把他手裡啃了一半的蘋果一分為二,刀沒停,打了個彎貼著甄玉紅的後腦勺,把她綁辮子的皮筋切斷,最後深深紮在大姑父的兩腿中間。刀尖沒入沙發墊子,刀柄在外面猶自晃個不停。

  使刀的本能還在,甄珍心中滿意,火牙銀絲這道菜做了那麼多次,沒白做。當然,用刀穿幾隻肥豬比拿針給豆芽塞肉簡單多了。

  甄珍的刀快,李連發根本來不及躲,盯著腿間的刀柄差點嚇尿,就差一點啊!學廚的刀都使得這麼溜嗎?

  他那披頭散髮的老婆跟舉著半拉蘋果的痴肥的兒子也被甄珍的動作嚇呆,身體定住,張大嘴忘了反應。

  甄珍眼神戲謔,譏誚開口,「劍有招,刀有技,除了剛剛用在你們身上的劈、片、斬之外,還有切、剜、剖、排、旋、拍、剞七大技,我以前只在死豬身上練過,估計在「活豬」身上使出來會更有意思……」顛了顛手裡另兩把沒磨過的刀,目光轉向沙發上的六根大粗腿,「或者來個鈍刀子割肉也不錯。」

  找上門也不會挑個好時候,不知道這會她心裡正亂著嗎。對付這三個欺負她沒爹沒媽,想來佔她房子,拿她當免費勞力使的胖子,先禮後兵她都嫌麻煩,省了禮,直接上兵器,最直接高效。

  甩狠話誰不會,甩刀你們會嗎?

  俗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知道學廚的侄女是不是雞殺得多,甄玉紅在侄女眼中竟看到了一絲殺氣,貨真價實的殺氣。

  太邪性了,她怕了。她那銀樣鑞槍頭的男人和兒子身上的肥肉也控制不住地抖了又抖。

  這小丫頭片子爹媽突然沒了,保不準自己也不想活了,聽這話的口氣,像是要動真格的,要拉他們墊背,再待下去可就危險了,還是先撤吧……

  甄玉紅拽了拽兒子和男人的衣襟,第一個站起身,輸人不輸面,斜著眼,面露不屑,「當我真想接手你家這破房子啊,見你可憐有心照顧你,好心當成驢肝肺,沒爹沒媽,你跟那小雜種就等著喝西北風去吧。」

  甄珍頭都沒抬,繼續磨刀,對開門下樓的三人道:「家裡地方小,以後最好別來了,想找我,出門右拐有人替你們通知。」

  三人下了樓,往右邊一望,三層水泥封牆的灰色小樓對著巷子口,正是街道派出所,才反應過來那死丫頭的意思,以後找她要先通過派出所。

  「有公安當鄰居了不起啊。」狠狠吐了口唾沫,甄玉紅一家三口肥碩的身影移動的速度比來時快多了,很快消失在杏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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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33:0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參雞湯 遠親不如近鄰

  甄珍繼續專心磨刀,多年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亂的時候,磨一磨刀會讓她的心靜下來。

  心亂不是因為剛才那三個不要臉的便宜親戚,那種外強中乾,虎皮羊質的貨色,還不至於讓她放在眼裡。

  她碰上大事了,她竟然穿越了半個多世紀,從三十年代末的北平城來到九五年的奉天城。姓名沒改,樣貌也相似,年齡都是二十一歲,甚至連廚藝身份都能承接,四九城頭號大酒樓致美齋的女少東,成了一個畢業沒多久,學廚的技校生。

  對她來說,關內關外的地理距離不是障礙,而是時間的距離太難踰越,眼一睜一閉,她原先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回憶往事,甄珍神色悵惘,抬頭往北窗望了一眼,西北兩公里遠的地方就是當年皇姑屯事件的發生地,據說現在還保留了當年炸燬的一節車廂。

  日本人炸死了張大帥,拉開了動盪的三十年代的序幕,先是九一八,接著盧溝橋事變,日軍開進北平城。

  而甄家的厄運也自此開始,父親故土難離,拒絕師兄和師伯南遷的建議,一個人留守致美齋。

  憲兵隊看中了致美齋的位置,想要佔為己用,父親寧死不從,爭執中死於憲兵隊的槍下。而她為了給父親報仇,籌謀了半年,身綁雷—管,同敵人和致美齋一起同歸於盡了。

  大仇得報,死無遺憾,沒想到死得不能再死的她卻能在另一人身上重活一次。

  從皮膚上殘存的紅斑,再結合腦海中的記憶,甄珍猜測這個身體的原主是因為急性蕁痲疹導致的心衰而去的,記得以前致美齋的老食客棉花胡同的胡三爺也是因為相似的病症,突然人就沒了。

  原主染上急性蕁痲疹估計跟精神極度悲痛有關,古有杜鵑泣血的典故,痛失摯愛親人的經歷她也有過,不能想,一想就痛徹心扉。

  有節奏的磨刀聲讓甄珍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實。

  前世她作為獨女,被開明的父親當繼承人培養,心性、毅力不輸男兒,既然可以再活一次,那就好好活在當下,在這個沒有侵略和屈辱的新時代,代原主,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親和早逝的母親好好活著。

  裡屋的門吱嘎一聲開了,門後走出個穿黃底小猴子圖案秋衣秋褲的小男孩,一頭卷捲毛,皮膚像雪一樣白,臉上眉目有些深,髮色跟眼睛的顏色又有些淺,看起來像是個有著外國血統的混血小孩。

  小孩背景確實有些複雜,八十年代有些商業嗅覺靈敏的人嗅到了蘇聯政策鬆綁帶來的商機,往蘇聯,現在叫俄羅斯倒貨,其中不少人確實發了家,甄家小姑見錢眼開,不聽哥哥勸阻,辭了廠裡的工作,學人家去當國際倒爺。

  好幾年都沒音信,害他哥以為她出了意外,到處託人打聽,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錢沒帶回來多少,倒帶回來個小嬰兒。

  據她自己說是跟一俄羅斯族的中國人生的,甄家小姑把孩子往哥嫂面前一丟,回頭跟一有錢的南方人跑了,又沒了音信。孩子得上戶口,要不就成了黑戶,甄父沒辦法,托關係辦了領養手續,把孩子養在自己名下。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親戚。

  唯一讓甄珍慶幸的是,甄父和甄母不像四五十年代生人那樣兄弟姐妹一大堆,兩邊的老人去得早,甄父只一姐一妹,今早上門的大姑一家已經見識了,小姑不用提,甄母那邊有個大舅和小姨,當年三線建設分別去了滬、渝兩市支援,在當地安了家再沒回東北。

  所以,現在只剩甄珍和弟弟在這偌大的省城相依為命。

  小孩覺沉,剛才客廳的動靜並沒有把他驚醒。小臉蛋睡得紅撲撲,邊揉眼睛邊怯怯地喊了聲:「姐姐。」

  甄珍趕緊把椅子上的東西收拾好,洗了手上前抱起小男孩,「寶庫醒啦,要尿尿嗎?」

  小孩隨舅舅姓,大名叫甄玨,小名叫寶庫,可能覺得甄寶不夠豪橫,叫甄寶庫,珍寶不按件算,咱有一庫房珍寶,這霸氣的小名讓甄珍每叫一次都想笑。

  寶庫跟一直在外省念技校,畢業又在學校安排的飯店實習的姐姐不是很熟,眨著毛乎乎的大眼睛,把甄珍看了又看,才試探性地伸出小手,環住姐姐的脖子,小臉埋在姐姐的頸窩蹭了蹭,又抬起頭,沒回答要不要尿尿,而是問起昨晚臨睡前已經問過的問題,「舅舅和舅媽呢?不要寶庫了嗎?」小孩奶聲奶氣的童音裡帶著絲害怕被拋棄的顫抖。

  懷裡軟軟的小身子讓甄珍的心也跟著酸痠軟軟,帶寶庫來到窗前,窗檯上放著一盆父親以前的工友來弔唁時送的白菊,手指向一朵剛剛打花苞的小花骨朵對寶庫說:「這花骨朵就像我們小寶庫,」又指著一朵含苞待放的,「這個是姐姐。」

  摸向剩下兩朵已經開敗枯萎的花,甄珍語調輕緩:「這兩朵花是你舅舅和舅媽。人哪,就像花一樣,從小花骨朵慢慢長大開放,開過之後再慢慢泛黃敗落,花瓣變成了花盆裡的養料,有了養料我們這些小花才能開得更好。我們這些小花要多吃飯,要開開心心,因為變成養料的大花就在我們身邊,在看著我們呢,我們都要好好的。」

  小孩子即便理解不了死亡的意義,但大人也不能讓孩子一味迴避死亡,她以花作比讓寶庫慢慢接受親人不在的事實。

  小孩還小,這麼說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甄珍沒帶孩子經驗,心裡也沒底。

  顯然寶庫的理解能力不一般,搖了搖頭,小手指向巷子口的大樹:「舅舅不是花花,舅舅跟舅媽是大白楊,會永遠保護寶庫的。」說完也不忘那兩朵枯萎的白菊,胖手愛惜地摸了摸泛黃的花瓣,童音軟糯,「寶庫要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

  甄珍眼神柔軟,剛過三歲的小孩懂事得讓人心疼。

  害怕的情緒得到緩解,寶庫拍了拍肚肚,「姐姐,吃飯。」

  甄珍正要抱弟弟回臥室穿衣服,透過二樓的窗戶見樓下並排走過來三個女人,是她現在的鄰居,左邊的白白胖胖,她喊樸嬸,朝鮮族,甄家對面的樸家大冷面就是樸嬸夫婦開的,中間的氣質純樸,在樸家隔壁賣朝鮮拌菜,孩子們都稱呼她趙姨,右邊的高挑明豔,挨著甄家開了個賣高麗參的小店,姓鍾,她平時管她叫小燕姐。

  三人長相氣質不一樣,但穿著一模一樣,是省城大街上流行了快兩季的款式,服裝批發市場引領的流行趨勢,上身蝙蝠衫,下身豹紋體型褲。

  甄珍不知怎麼立即想到了一種稀有動物,東北豹。

  樓下響起敲門聲,東北豹們來家了。

  甄珍用厚外套把寶庫包住,抱著弟弟下樓開門,站在最前面的樸愛善一把接過寶庫,寶庫也跟她親近,乖乖窩在她懷裡,像小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睛。

  樸愛善快人快語,「我一早開店門看見你大姑一家上樓,這眼皮就開始跳,不放心喊你趙姨和小燕姐一起過來看看。給你爸媽辦後事時,他們只出來點個卯,就不見人影,這都完事了他們又出來找存在感,肯定沒安好心。我以前沒少聽你媽叨咕,說李連發和甄玉紅兩口子就是滾刀肉,誰攤上這樣的親戚誰倒霉,他們怎麼坐一會就走了?沒難為你吧?那仨個那麼大一坨,你可打不過,別跟他們嗆嗆,先應付著,你樸叔扛三百斤冷面跟玩似的,收拾李連發小菜一碟。」她嗓門大,說話像蹦豆似的,語氣裡的關切卻實實在在。

  甄珍笑笑:「樸嬸,滾刀肉難纏那是沒遇上快刀,我手裡有刀,不怕。」

  原本還擔心甄珍受欺負的樸愛善見她這個反應,著實鬆了一口氣。

  樸愛善身後站著的鐘小燕上下打量甄珍一番,心里納罕,只一個晚上不見,這姑娘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不像前些天那樣萎靡不振,整個人有了生氣不說,身上還隱隱露出股威勢,既自信又沉穩。

  這孩子以前在家呆的時間短,他們不算太瞭解,現在這麼一看,是個能頂事的。

  眼中露出讚許,「這就對了,誰說女孩就不能頂門立戶?甭管什麼親戚不親戚,要是敢欺上門,絕對不能客氣。有時間小燕姐教你幾個對付男人的招數,老好用了……」

  見她再說下去就要往下三路走,端著砂鍋的趙華趕緊止住她的話頭,她心細看見甄珍胳膊上的紅點,關心道:「甄珍,你這是過敏了,還是咋的了?要不要去對面小診所看看,拿點過敏藥吃。」

  甄珍摸了摸胳膊,微微一笑,「昨晚起了急性疹子,起得急,褪得也快,早晨起來就已經好了,不用去診所。」

  「你這孩子,病了怎麼不跟我們說一聲,起急性疹子可危險了。」三個女人一聽急了,再三確認,看甄珍身體確實沒事,才不再堅持讓她去醫院複查。

  趙華把手裡的砂鍋遞給甄珍,慈愛道:「我們姐仨湊了點材料,熬了鍋參雞湯,給你姐弟倆補補身體。孩子,傷心傷身,都會過去的。你兩個姑指望不上,你姨和你舅離得遠,你就當我們是你實在親戚,先養好身體,等有精神了,咱們再一起合計合計日後的營生,活人啊,總不能讓尿給憋死。」

  「這湯我不能要。要喝也是咱們一起喝。」甄珍急聲推拒,這三家也就樸家冷麵館子因為是老店,生意不錯,家境也不錯,另外兩家,小燕姐和趙姨各有各的難處,這雞湯她受不起。

  三個女人根本不聽她的,把包了厚布隔熱的砂鍋直接塞到甄珍懷裡,寶庫往地上一放,推說要回家開店,轉身跑出豹的速度。

  甄珍不好再追,嘆口氣,帶著寶庫上樓,把砂鍋放到茶几上,一打開蓋子,撲鼻的雞湯香味溢散在小客廳裡,寶庫使勁嗅了嗅,摸摸肚子,雖然有些饞,也能耐得住,乖乖坐好等姐姐給盛湯。

  甄珍御廚世家傳人,湯的正宗與否一品就清楚,面前這鍋參雞湯深得真傳,可以打個滿分,應該是樸嬸的手藝。

  想來也是有意思,參雞湯這一傳統粵菜不知道因為怎樣的因緣際會,傳到東邊的半島,成了宮廷菜餚。樸嬸這些鮮族姑娘,只要家境允許,估計人生學的第一道菜就是煲參雞湯。

  雞選的是六週的童子雞,女人心細,考慮姐弟倆年齡小,虛補不受,只添了根溫和的沙參入湯,雞腹中其它配料放得足足的,糯米、栗子、白果、大棗、枸杞,上火慢燉四十分鐘,撇去浮油,雞肉鮮嫩,雞湯清甜,配料也軟爛,最適合秋冬季節溫補身體。

  幫寶庫把雞腿撕細,怕小孩不消化,盛了碗糯米少、栗子多多的雞湯,小傢伙啊嗚一大口,吃得噴噴香。

  雞湯溫暖了甄珍這個初來乍到的異世靈魂的心,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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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韓式烤肉 巨債待償,籌措開店

  喝了雞湯,甄珍牽著寶庫下到一樓,好好熟悉下這個家。

  甄家上下兩層,單層面積大概八十平米,二樓住人,一樓被當做倉庫來用,貼牆立著的兩個大冰櫃用來裝凍魚,東牆還築了個水池子,邊上添了玻璃水箱,裝了制氧機,臨時養些活魚。

  這裡要說到原主眼光靈敏的父親,看出廠裡鐵飯碗再也不牢靠,提前想好退路,瞧好杏花巷的位置,賣了自己住的房子,又借了一大筆錢,買了這處街道製衣廠快要塌了的小二層,花錢整修好,想著將來就算沒收入,房子升值後或賣或租也是一筆不小的資產。

  房子弄完沒多久,兩口子先後下崗,甄父用買斷工齡的錢在海鮮批發市場租了個攤位,兩口子起早貪黑做起了賣魚的生意。剛開始沒經驗,沒怎麼掙到錢,這兩年生意才逐漸好起來。

  可惜造化弄人,國慶之前,甄父借了輛車去外市運車鮁魚回來搞批發,想趁著過節掙點快錢好還債,結果半夜回來的路上因為霜降路滑,車栽進路旁的深溝,夫妻二人當場殞命,他們兩人都沒買保險,租來的車毀壞了也要賠人家。

  出了一趟門,舊債未償又添新債,最可惜的是人還沒了。

  甄珍回憶了一下,她一共背負外債六萬兩千,現在工人平均月工資隻有五百,這欠債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好在甄父可著一隻羊薅羊毛,大債主隻有一個,她喊王叔,是甄父以前的工友。四年前,王叔偷了他老婆的私房錢買了幾隻股票,好運趕上滬股大爆發,錢滾錢,徹底發了家,成了全市聞名的「股神」。

  股神叔叔是個仗義的,當年他在車間幹活操作不當,一條胳膊攪進壓膜機裡,眼瞅著整個人就要被壓成相片,是甄父第一時間把他救了出來,感念甄父的救命之恩,這些年沒少幫襯甄家。

  甄珍穿來得晚,沒經歷甄家剛出事那些天的兵荒馬亂,原主得了消息從外地趕回來之前,寶庫是鄰居們照顧的,父母後事是王叔幫忙處理的。

  原主回來之後,跟車主還有交通隊的交涉也是王叔帶著原主去跑的,家裡現金這次都拿去進魚,凡是出錢的地方都是王叔拿的。

  處理完甄家的事情,王叔兩口子動身去了滬市,準備系統學習下證券買賣,估計年底才能回來。甄珍講禮數,如果王叔在家肯定第一時間去拜訪,顛了顛懷裡的小胖墩,這些恩情她還有寶庫都不會忘記,留待以後慢慢還。

  人情難還,錢有數,雖然王叔不會催賬,但有能力還,還是要早點還清。

  怎麼掙錢?緻美齋網羅天下美味,她作為父親的獨女,自會走路開始就圍著後廚轉,看家的廚藝在那,要她接著賣魚相當於用牛刀殺豬,還是接著做老本行,開飯店。

  開飯店需要本錢。王叔原本要再塞錢,已經欠了人家那麼多,原主要臉,堅決地推拒了。

  原主大舅和小姨得知家裡出事,人沒回來,各匯了五百塊錢,也打過電話邀請原主過去散散心,並沒有收留的意思。人離得遠,多年不走動,又各自有家庭,對外甥女又能有多少感情?何況還有個小拖油瓶在。

  甄珍不是原主,當然不會怪人家親情淡薄,五百塊錢也是他們一個月的工資,感謝他們匯了救濟錢。她現在手裡就隻有這兩筆匯款,辦後事花了一些,還剩八百,想要支起個飯店遠遠不夠。

  甄珍把主意打到家裡海鮮批發市場的檔口上。

  批發市場做早市生意,這會已經過了最忙的時間段,找人方便。給寶庫套了件外套,牽著小傢夥出了門。

  甄家所在的杏花巷是個長約三十米,南北走向的胡同,路面不寬,隻夠走一輛車,臨街除了寥寥幾家店面之外,還擠進了間不大不小的社區診所跟街道派出所。

  跟青灰色調的老北平胡同不同,入了秋,杏花巷的水泥建築連同還在樹杈上要掉不掉的楊樹葉子都泛著鐵鏽色,這是屬於工業城市的色調。

  對面正在往屋裡扛麵粉的老樸見甄珍姐弟終於走出家門,四方臉上的小眼睛都笑沒了,「甄珍上街啊?」(注)

  樸叔跟樸嬸來自城西北朝鮮族聚居的自然村,從曾爺爺那輩跨江遷居到省城近郊,口音早就同化了,跟本地人沒兩樣。上街的鄉音聽得甄珍一愣,鄉音連鄉情,這一刻她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

  北平雖然變了名字,但那處傷心地她不想再回去,此心安處是吾鄉,以後紮根大東北,做東北小老妹兒,好像也不錯。

  想到這裡心情陡然變好,甄珍笑著回道,「我去趟海鮮市場,問問我爸的檔口能不能轉租出去。」

  老樸放下面口袋,一臉關切,「賣魚起早貪黑不說,還賊累挺,你一個小姑娘帶著寶庫幹不來那個,是該轉租出去,要不樸叔陪你一起去?你年齡小,別讓人給糊弄了。」

  甄珍搖頭拒絕,「樸叔我能行,你忙你的。」

  想起老婆剛剛回來說,甄珍這孩子經事之後,成熟了好多。小姑娘現在沒父沒母,外人再怎麼幫也是有限,得靠自己慢慢鍛鍊出來,老樸就沒堅持,問小寶庫,「擱樸叔家裡玩啊?別跟你姐走了。」

  寶庫搖頭,拽著姐姐倒騰小短腿急急往外奔,顯然出去玩的吸引力更大。

  注視姐弟倆手拉手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老樸欣慰笑笑,看這對姐弟的精神頭,是徹底緩過來了,甄珍這孩子像是個有成算的,以後的日子不愁過。

  海鮮批發市場在甄家北面不遠,坐公交車四站地,以前學校放假時,原主常去幫忙賣貨。

  甄珍按照腦海裡的記憶找到市場管理辦公室,不大的屋子裡面有三個人,一男一女圍著辦公桌後面的矮胖男人在央求,「家裡沒個來錢路子,靠那點安置費稀飯都喝不上,宋主任,你照顧下,有攤位空出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宋主任面露難色,「全市下崗的太多了,我這小半年天天都接待你們這樣的,熱鬧路服裝批發市場床子多,你們怎麼不去那邊問問?」

  「別提了,床子全在有錢的手裡掐著,都租出了天價,我們手裡那點錢夠幹啥的,宋主任你幫幫忙,不會讓你白幫的。」

  甄珍聽了一會,現在時機趕得巧,她家的攤位不愁轉租。

  如她所料,說明來意,那兩口子喜出望外,轉租的交涉很順利,批發市場的攤位租期三年,甄父今年才重新續的租,預交了整年租金,一年一萬二,現在是十月中旬,按天算,甄珍可以收回來一千五百三十塊錢,宋主任憐惜甄珍姐弟遭遇,不等甄珍開口,主動幫忙要了轉租費,下崗不容易,水產攤位又不像鋪子帶裝修成本,甄珍倒也沒索要太多。

  轉租的兩口子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一點沒猶豫立即答應,跟服裝批發市場比起來,一千五的轉租費一點都不多。

  甄珍給抹了個零頭,直接要他們三千,簽了轉租協議,錢也當場結清。完事帶他們去自家攤位清點一下,把自己能用到的工具收拾好,找了個熟悉的送貨三輪讓把東西送回杏花巷,剩下桶子等等用不上的留給了新攤主一部分,還有剩的分別讓隔壁兩個跟甄父關係好的攤主挑走了。

  跟關照自己的叔伯嬸嬸說了會話,甄珍又轉回市場管理辦公室,往宋主任茶杯底下壓了兩張票子,「今天沒您幫忙,轉租不會這麼順利,我還有個事想求您。」

  就喜歡甄珍這種爽利,會來事的,宋主任滿臉笑容,「什麼事?你儘管說。」

  「我爸還剩一批貨在冷庫裡放著,我想接著放段時間,您看能不能給行個方便?」

  海鮮市場配有冷庫,地方不大,隻對內優先給攤主放貨,來之前甄珍翻過甄父的賬本,家裡還有些冷凍的海魚在庫裡,包括這次出事運回的大部分鮁魚,也被王叔第一時間收拾出來放在裡面。拿來做食材比按底價轉讓給其他攤主合算多了,家裡冰櫃容量有限,市裡合適的冷庫不好找,最好繼續放在批發市場。

  宋主任擺擺手,「多大點事,咱這裡庫房還夠用,我跟庫管說一聲,你就接著用吧。」

  「宋大爺是大好人。」小寶庫人第一時間送出好人卡,宋主任美極了。

  處理好批發市場的事,手裡又多了些開店資金,甄珍心情不錯,親了下小胖孩的嫩臉蛋,「寶庫,姐帶你下館子好不好?」

  「下館紙。」寶庫胖手一頓猛拍,熱烈呼應。

  得,任憑你長得再洋氣,配上一口平翹舌不分的大碴子味,立馬形象全沒,秒變諧星。

  甄珍出來吃飯是抱著考察市場的目的,在家西面的西塔站提前下了車,中午飯就在這裡解決。

  西塔這片區域是省城著名的朝鮮族商業區,跟其他區域店招貼牆掛不同,這裡的招牌都是豎著立的,兩排車道,南北長約一公裏的商街,滿街花花綠綠的招牌懸在半空,置身其中,甄珍找回身處北平大前門的感覺。

  一樣熱鬧的商業氛圍,不過這裡沒有烤鴨、鹵煮和涮肉,多的是烤肉店、冷麵館子、卡拉ok歌廳和汗蒸房。

  前門小夥計此起彼伏的吆喝攬客的聲音,也被錄音機放出來的激昂高亢聽不懂的鮮族音樂所代替,甄珍聽了幾句,嘴角翹起,唱這歌必須得有吹起一頭牛的肺活量。

  姐弟倆選了家門面乾淨的烤肉店進去,店裡主營韓式烤肉,點完菜,紮了個歪辮子的年輕女服務員哐哐哐先上了一桌子小菜,招呼道:「俺們老闆免費送的,吃沒了再給你加。」

  甄珍饒有興緻地打量熱熱鬧鬧擺了一大桌子,紅的綠的黃的隻幾口量的小拌菜,現在都這麼做生意了?

  腦海中的記憶裡,這種韓式烤肉是從四年前的亞運會,中韓關係升溫之後在全國流傳開的。跟她熟悉的烤肉季那些老北京清真烤肉不同,韓式烤肉先醃,再上炭火烤制,在烤肉流派裡屬於幹烤的一種。

  牛肉用洋蔥和大顆粒黑胡椒、辣醬佐伴,大火烤制,外焦裡嫩,椒香味十足,不用餅卷肉,而是用紫蘇和生菜沾辣醬、裹辣椒圈配肉一起吃,蔬菜中和了肉的油膩,偏甜口的醃料能最大化地催發肉香,滋味確實不一樣。

  不過比起烤牛肉,甄珍最喜歡烤豬五花,稍微有點厚度的五花肉用秘製的醬料醃製,隨著炭火溫度升高,五花肉中的油脂順著豬肉紋理滲出,在鐵絲網上滋滋作響,猛烈的肉香噴湧而出,身旁小寶庫的哈喇子已經不自覺地往外流,甄珍放下手裡夾肉的夾子,好笑地替弟弟擦乾淨嘴角,油脂的香味誰不愛?

  烤豬五花要烤到微微泛黃變色,油脂收盡,帶點焦香,味道才最好,吃時捲上切片的生大蒜,烤五花肉配大蒜,那味道真是槓槓的。

  給寶庫烤了幾塊不辣的肉,用生菜葉子裹成小孩能入口的大小,吃了烤肉,再喝碗店家贈送的南瓜粥,寶庫小肚子鼓起來,像饜足的小貓,眼睛彎彎,就差舔爪子了。

  姐弟兩個邊吃邊談心,甄珍問:「寶庫愛吃烤肉嗎?」

  「寶庫愛次又。」吃肉兩字對雖然說話流利,但平翹舌不分的寶庫來說屬於高難度詞彙。

  既然弟弟愛吃,甄珍思索開,比起中餐,開烤肉店難度不高,適合她這種單槍匹馬還要帶孩子的人幹,醃肉的醬料她再吃兩次就能原味複製出來,但周圍烤肉店太多,不出彩。

  聽小孩接著補充,「寶庫屬貓貓,寶庫最愛吃魚又。」

  「跟我念,日歐,肉。」甄珍糾正。

  「日歐,又。」寶庫油汪汪小嘴倔強地噘成o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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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湯魚丸 小試廚藝

  吃完飯從烤肉館出來,趕上中午飯點,西塔街路兩旁停了不少車,甄珍喜歡車,她原來有一輛福特t型車,可惜北平城裏路況一般,根本跑不起來,常年停在緻美齋院子,成了新潮年輕人拍照的背景。要是那輛車跟她一起穿過來就好了,擱現在是名副其實的老爺車。

  欸?看她發現了什麼?甄珍眼中迸發出驚喜,老爺車的重孫子!這款福特外形可真漂亮,像飛馳的子彈。

  緊閉的車窗貼了單向透視的薄膜,看不見裡面情況,車裡一點動靜也沒有,車主估計進店裡吃飯去了,既然沒人,甄珍抱著寶庫又多看了一會,越看越喜歡,做人要有目標,甄珍一臉豪氣對弟弟許諾:「等掙了大錢,還完債,咱也買一輛,姐姐帶你去兜風。」

  寶庫在車身上蹭髒了小手,不小心抹到自己和姐姐臉上,不明白什麼叫兜風,隻一味瞧著姐姐的花貓臉傻樂,甄珍在後視鏡看到寶庫的傑作,小姐弟倆腦袋挨在一起對著鏡子嘻嘻哈哈做鬼臉。

  車窗突然動了,下拉出一道縫隙,縫隙後面露出一雙眼睛,眼皮很薄,眼眸黝黑深邃。

  甄珍臉上表情凝固了一瞬,拍了拍車頂,以過來人的姿態讚揚道:「不錯,是輛好車。」說完抹了把臉轉身走掉。

  身後車裡的副駕駛還坐了一人,搖搖頭,「陳哥,咱們這不光老爺們愛裝大爺,怎麼小姑娘也這麼能吹,你這車四十二萬,她買得起嗎?」

  「莫欺少年窮。」駕駛座上的男青年淡淡道。

  「陳哥你這話說的,要不看你二十六的臉,還以為你今年六十二了呢。」

  「別廢話了,盯緊點,一會劉三兒該從練歌房出來了。」男青年目光一直沒離開斜前方那家門面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歌廳。

  「明白。」副駕駛位上的年輕人收起調侃,正色道。

  因為吹牛被罵窮光蛋的甄珍,有了買車的夢想,更加仔細地考察周邊環境。從西塔街出來,東邊一條小胡同是個小市場,經營的品類也以鮮族食物為主,各式拌菜,品種繁多的辣醬,明太魚乾……滿滿噹噹擺滿了小街兩側,看小街的人流,生意相當不錯。

  再接著往東,隔著生意紅火的朝鮮族百貨大樓就是甄家所在的杏花巷,巷子口有棵上年頭的杏梅樹,杏花巷也由此得名。

  甄珍站在葉子掉光的杏梅樹前望著面前的大馬路,這是一條橫貫城市東西的主幹道,馬路上汽車和自行車川流不息,按路牌指示,市政府就在東邊兩公裏處,西邊過了鐵道橋是城市的工業區。主幹道兩側有好多方方正正五六層高的住宅樓,城裡人都管這種樓叫赫魯曉夫樓。

  查看一番,甄珍心中有了初步概念,杏花巷離主街近,位置算是市中心,交通方便,西塔商區人流量大,周圍住家也不少,在小巷裡面開個小館子,頗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至於主營什麼,即便八大菜系她都有所涉獵,但畢竟財力和精力有限,隻能可一樣來,寶庫給提了醒,家裡有現成的魚做食材,黑土地出產的大米品質優良,米飯配魚,絕配。

  開個專門做魚的館子好像不錯。

  回家見海鮮市場的舊盆和桶子已經堆放在門口,杏花巷周圍有鄰居關照,東西不怕丟。這些東西都沒壞,接著用就是,甄珍把東西收進屋子,給寶庫洗了手臉,放床上睡午覺。

  小孩睡覺,身背巨債的大人就算了。

  甄珍在樓下研究了一會方方正正的冰櫃,回想她來的時代,開館子的都挖大冰窖,冬天從什剎海取冰,窖藏大半年,留著夏天做冰碗,做冰鎮酸梅湯。有時窖口沒封好,冰藏不住,夏天就得面臨無冰可用的窘境。有了這種冰櫃,便利多了。

  這就是時代的進步吧?可惜父親看不到了。

  擡手打開冰櫃,見裡面冰了一些鮁魚,一時技癢,同時也得找回做廚師的肌肉記憶,她想做些鮁魚丸子。

  等著鮁魚解凍的功夫,甄珍將一樓的東西重新規制了一下,測量了尺寸,畫了個設計圖紙,時間不等人,既然要開店,說幹就得幹。

  前面的餐廳以簡單樸素為主,她的著重點在後廚,按照洗、切、入鍋的流程,儘量讓後廚佈置合理,效用最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最便利的廚房就是大廚的利器。

  畫完圖紙,見鹽水解凍的鮁魚已經化開,上樓把寶庫叫醒,把小孩安置在小闆凳上坐好,甄珍在弟弟的見證下開始製作魚丸。

  鮁魚刺少肉多最適合用來做魚丸,剖魚取刺,用勺子刮魚茸,甄珍的動作乾脆利落,一會功夫就刮了半盆魚茸,入蛋清,不加澱粉,今天她做軟漿魚丸。

  像魚丸這種茸膠菜,口感取決於從茸成膠的過程中吸收水分的量,當年緻美齋一位師伯一斤魚茸最多可以添五兩鹽水,無人能出其右,擠出的魚丸最是彈牙鮮甜。

  攪拍魚茸前,甄珍從冰櫃中取出些冰塊,放在裝魚茸的盆子下面涼鎮。套用現代的物理知識解釋,打膠的過程中溫度越低,成膠的密度越大,魚丸的口感也就越好。

  寶庫見姐姐一邊給「魚又」加水,一邊使勁拍打「又又」,抿了抿小嘴,糯糯道:「寶庫想吃打糕了。」

  甄珍笑,小孩聯想得很貼切,美食一道,殊途同歸,她拍打魚茸上膠的過程,跟朝鮮族拍打糯米做打糕的過程一樣,都是通過擊打來增加食材的粘性。

  見打好的魚茸沾手不墜,已經能在冷水中浮起來,甄珍停了手,對想吃打糕的饞貓說:「吃了姐姐做的魚丸你要是還想吃打糕,我們就去找樸嬸拿魚丸換打糕吃。」

  「嗯嗯嗯。」小寶庫杵著肥下巴歡快點頭,隻要有好吃的,連腦袋上的捲毛都透著快樂。

  魚丸要在熱水中定型,闆凳被挪遠的寶庫瞪大眼睛,見姐姐像變魔術一樣,手裡嗖一下就變出一個圓滾滾的白蛋蛋,不一會功夫,大盆裡就飄了一層白蛋蛋,大眼睛裡滿是崇拜,心裡對姐姐又親近了許多。

  也可以說,這是吃貨對投喂者的熱望。

  定型後的魚丸,入鍋不用煮太久,這樣煮出來的魚丸口感才脆嫩可口。

  家裡有紫菜,用火焙脆添作湯底,煮好的魚丸直接淋入碗中,點一滴豬油,清湯魚丸,白、滑、鮮,南派潮菜的經典菜餚。

  魚丸鮮得寶庫嗷嗷叫,開心地給魚丸重新起了個名字,打丸。

  投桃報李,你贈我雞湯,我還你打丸,甄珍拎著小鋁桶,牽著寶庫給鄰居們送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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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鄰裏情 兩好合一好,好上加好

  魚丸先送到隔壁高麗參店,做飯不行,化妝在行的鐘小燕當場吃開,被入嘴的魚丸鮮得一激靈,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咋能這麼好吃呢?比我媽做的好吃一萬倍,姐以前那麼多丸子算白吃了。」

  她是講究人,非要回贈甄珍一管她新買的口紅,「你白,這顏色最稱你。趕明兒有功夫,姐教你化妝。」

  甄珍見小燕姐濃墨重彩的一張臉,默了一默,「姐,你留著自己用,我這樣挺好。」擺擺手,趕緊拽著寶庫往樸家走。

  全名叫樸大宇的樸叔吃了魚丸,也是一臉既驚且嘆的表情,「甄珍你這魚丸不加肥肉,還能這麼爽滑,這功力可不簡單,真沒想到你那個技校能教得這麼好。」眼睛一亮,「我家廣義學習不行,還不愛壓冷面,你說叔送他去你學校學開挖掘機怎麼樣?」

  嚇得滿臉青春痘的樸廣義嘴裡的魚丸卡在嗓子眼,咳得驚天動地,「我不去!我要學跳舞!」

  少數民族基因強大,咱廣義是個熱愛藝術的小夥,周圍鄰居都清楚,廣義有個偶像,錄影帶裡的邁克爾傑克遜。

  甄珍心說,我做魚丸的本事是跟我家南菜師傅學的,跟那家成天在午間廣告裡狂喊挖掘機技術哪家強的技校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不過那技校基本功教得確實紮實,原主在技校待了三年,差不多切了一萬根黃瓜,整個廚師面點師專業的學生切的蓑衣黃瓜要是展開連在一起,估計能繞地球好幾圈。

  「樸叔,我們學校不教太空步,有個專業倒是挺適合廣義,模特專業。」甄珍促狹地眨眨眼。

  「噗,」廣義妹妹廣琴一口魚丸噴出來,長得跟樸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廣琴指著哥哥嘲笑,「他確實是個衣服架子。」

  老樸會意,他兒子隻在長度上像他,寬度不達標,天生晾衣架。

  倚在姐姐懷裡的小寶庫不這樣想,歪著腦袋盯著大口喝魚丸的樸廣義,廣義哥哥細細的,長長的,還白白的,明明就是……「他是麵條精。」小胖孩大聲道。

  老樸哈哈大笑,大巴掌糊向兒子後背,「麵條精,你不壓冷麵誰壓麵麵。」

  倒黴的樸廣義嘴裡的魚丸被拍出來,先彈到他爸臉上又彈到光滑的水泥地上,老樸彎腰撿起在地上蹦來蹦去的魚丸,一臉心有餘悸的誇張表情對甄珍道:「吃你的魚丸風險挺大呀。」

  大家又是一通笑,停了笑,甄珍掏出自己畫的圖紙,「樸叔,與其出去給人打工,還不如自己單幹,我家一樓有現成的地方,我想開個小飯館,你給參謀參謀?」

  四九城長大的甄珍不興扭捏那一套,樸叔的冷麵店跟自己要開的中餐館子是兩個路子,不存在搶生意一說,沒遮掩,把自己的打算當面跟他提出來。

  老樸自然不會有異議,吃了甄珍的魚丸對甄珍技校學出來的廚藝很有信心,特別贊成,「你這手藝我看行,咱這條街就該多開幾家飯店才能把主街的人給引過來,不過搞改造我還不是最專業的。」

  說完站起身,腦袋探出門沖右邊吆喝一嗓子,把趙姨的愛人老劉叫了過來,「你給甄珍看看,幫忙算算她家一樓怎麼改省錢?」

  老劉跟他愛人一樣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下崗後在一新開的酒店找了個電工的活,這會剛換班回來,甄珍遞了一碗魚丸湯過去,喝後舉起大拇指誇讚,「以後咱們有口福嘍。」

  他原先是鼓風機廠的車工,但電工、瓦工全都在行,看了甄珍畫的東西,眼中興味十足,「你想盤土竈啊?土竈好,燜大米飯帶嘎巴,還想弄個轉爐?弄這老些,陣仗挺大,甄珍你到底要做什麼吃的?」

  甄珍笑答:「咱們東北喜歡一鍋燉,盤土竈我想燉魚用,轉爐用來烤魚,我想開家專門做魚獲的飯館子。」

  「哎呦!光想想就覺得好吃。」衣架子樸廣義吃夠了自家的冷麵,對魚很感興趣,第一個捧場。

  甄珍問劉叔,「您給估算下,改建需要多少錢?」

  「管道費點事,可能會被扒層皮,但排水和排煙得解決好,要不辦營業執照的時候,工商、稅務第一個找你麻煩,建材好辦,現在西邊好多廠子在搞清算,拆下來的東西老多了,都白菜價往外賣,我估計全下來一千五百塊錢能弄得利利索索。」

  樸大宇想到老劉兩口子不容易,家裡還有個沒法自理的孩子,都不是外人,對甄珍道:「你劉叔人品咱都信得過,手也巧,他現在倒班,有時間幹活,要不你把活包給他幹?」

  甄珍笑著點頭,「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是這麼想的,劉叔你下班休息夠了再幫我弄,不用著急幹,我手裡的錢有點不湊手,臨上凍之前弄好就行。」

  大人們一聽都皺起眉,樸愛善從廚房間出來,「甄珍,缺錢跟樸嬸說啊。」

  老劉也表示,「材料錢我給你墊上,工錢不給都行,街坊鄰居幫著幹點活應該的。」

  因為甄父、甄母就是熱心腸,誰家有難處二話不說能幫就幫,積攢下來的情分,鄰居們現在全都真誠回饋給她。

  俗話說得好,兩好合一好,好上加好。

  能擁有這樣的鄰居,是她的幸運,甄珍不是七情上面的人,心裡感動,拒絕地幹脆,「我有辦法,你們放心吧,要是真有困難,我不會見外,一定跟你們說。」

  晚上臨睡前甄珍算了下賬,算上今天拿到手的三千塊錢和給出去的紅包,她有現金三千六,刨除收拾屋子的錢,馬上要交取暖費了,那也是一筆支出,再加上辦執照的費用,桌椅闆凳、鍋碗瓢盆,趕上好食材要囤點,也得預備些現金周轉。

  算盤珠子一通扒拉,剩下來的兩千塊錢緊巴巴。

  支著下巴想了想,甄珍嘴角勾起,手裡的鮁魚沒有成本,弄好了絕對可以小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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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灌湯鮁魚丸 擺攤去

  中興大廈是全市最大的國營購物商場,省城的產業工人以前收入可觀,多年下來,養成愛消費的習慣,大廈年營業額能排到全國前十。

  因為人流量大,中興南面自發形成了一條小食街,以前城管還管一管,今年遇上下崗潮,政府為解決就業,鼓勵大家擺攤,小食街又往外綿延出幾十米。

  今天來擺攤的多了對小姐弟,東西不多,一個液化氣罐配一個小油鍋。小推車前支了塊牌子,「灌湯鮁魚丸,一塊錢三個。普通鮁魚丸,一塊錢六個。文明吃丸,紮透了吃,切勿互害。」

  時間還早,小食街暫時沒上人,旁邊賣炸串的大哥乾站著沒意思,下巴點了點牌子,好事兒問道:「老妹兒,咋還互害了?那你這丸子誰還敢吃?」

  姐弟倆自然是甄珍和寶庫。非要跟出來見世面的寶庫小朋友不樂意了,跺跺腳,大聲抗議,「打丸最好吃。」

  「打丸?」賣炸串的大哥噗嗤一樂,「給我來五毛錢兒普通打丸,我嘗嘗鮮。」沒開張倒先消費上了。

  甄珍撿了三個丸子裹上自制的萬能炸粉扔進油鍋,炸好之後裝在一個牛皮紙袋,撒上她專門調配的乾粉,握緊袋口晃了晃,特意給插了兩根竹籤子,遞給好事兒的大哥。

  炸串大哥打開袋子先聞了一口,沒防備把乾粉吸進鼻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擰了擰鼻子,實話實說,「小姑娘有兩下子,光聞這調料就不一般!」

  他非不信邪,不是文明吃丸嗎?我拿竹籤子當筷子用,夾著吃。丸子實惠有些沉,沒夾住,掉地上了……

  一毛六分六沒了。

  大哥這下老實了,插了個丸子一口咬下去,立即睜大眼,哎呦,這是什麼神仙丸子!因為裹了炸粉,魚丸外層酥脆,內裡的魚肉又賊細膩,灑的乾料是辛辣味的,讓魚肉鮮上加鮮,炸魚丸好吃得讓人想在嘴裡再含一會,捨不得立即吞下去。

  大哥嫌棄地看了眼自己家的小攤,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自己的雞肉串跟人這魚丸一比,就是垃圾貨。

  不能浪費,大哥吃完兩個丸子,把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個撿起來,拿水沖了沖,又吃進肚子,沒吃夠,不灌湯的都這麼好吃,那灌湯的不得好吃得沒邊了。

  舔著臉跟甄珍商量,「大哥拿雞肉串跟你換著吃怎麼樣?」

  甄珍瞥了一眼他擱闆上塑料筐裡裹了厚厚一層面渣的生雞肉串,還有顏色鮮豔粉嫩的火腿腸,對這兩樣東西的真實成分表示懷疑,摀住因為好奇墊著腳往雞肉串瞧的寶庫的眼睛,堅定拒絕,「不換。」

  自家人知自家事,大哥被拒絕也不生氣,操閒心要跟甄珍嘮嘮生意之道,「老妹兒,哥跟你說,你這樣做買賣不行,你那丸子是純魚肉的吧?純魚肉成本那得多高,這年頭太實在掙不著錢,三兩魚肉起碼得兌兩斤粉子才上算。」

  「小信誠則大信立。」道不同不相為謀,甄珍隻回了一句。甄家廚藝傳家,墮名聲的事不會做,入嘴的東西第一要衛生,第二堅決不造假,不以次充好。

  這小姑娘長得漂亮文氣,說話也文縐縐的,大哥默念甄珍的話,搖了搖頭,真是個傻帽兒。

  今天是週末,人流比平時多,隨著商場開門,小街逐漸迎來食客。早飯吃得早,寶庫有點餓了,甄珍給寶庫炸了串魚丸,穿成糖葫蘆型,讓寶庫站在凳子上,現場表演吃魚丸。

  小孩吃相豪邁,一口撕拉顆魚丸,小米牙上下一磕,咕嘰咕嘰嚼得可香了。

  把一摟著胖媳婦路過的大臉盤子大哥給看饞了,他是個好奇心重的,看了眼招牌停下來,「這個有意思,給我來兩塊錢灌湯的,兩塊錢不灌湯的。」

  喜迎第二單,甄珍笑著應道:「好嘞,稍等。」

  丸子本身是半熟的,下油鍋不到一分鐘就浮起來,甄珍邊裝袋邊叮囑,「灌湯的湯汁有些熱,吃的時候您注意,別燙著。」

  大哥性子急,味道太香等不及,立即插了個灌湯鮁魚丸子進嘴,內裡裹了皮凍的肉餡遇熱化成湯汁,大哥被燙得嘶斯哈哈,湯鮮,肉餡也鮮,裹餡的魚茸還是鮮,這才是真正的三鮮,寧肯把嘴燙起泡,他也舍不得吐出來,囫圇吞下肚子,「燙死我了,太鮮靈了!」

  他媳婦不信,白他一眼,「再好吃,有咱在上海吃的生煎包好吃?有咱在揚州吃的灌湯包好吃?」

  「那些都是白麵包的,這個外面可是魚肉裹的,你說哪個鮮?」大哥塞給不識貨的媳婦一個魚丸,胖媳婦一口咬下,湯汁噴出來,幸虧大哥身手靈活,差點被噴了一臉。

  原來是這樣的互害!

  「哎呀媽呀,真是太好次了。」大哥的胖媳婦嚼完興奮地給了大哥一拳,「掏錢,再來五塊錢灌湯的。」吃貨的毛病,遇上喜歡的就一定要吃過癮。

  這倆人吃了丸子活靈活現地反應比寶庫還好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甄珍找的托。

  人都有獵奇心理,真有那麼好吃?要不吃串嘗嘗?有一就有二,一會功夫,甄珍的小攤就被人擠滿,逛街的以年輕人為多,小食街好不容易來個新鮮吃食,嘗鮮的本能驅使,紛紛掏錢購買。

  十月中旬的省城,溫度已經降到十來度,冷颼颼的小風一吹,吹得人透心涼,吃個燙嘴的魚丸,那感覺……老幸福了。

  甄珍和寶庫分工明確,防止被油濺到,寶庫站在結實的凳子上,跟大人一樣高,脖子上掛著甄母以前賣魚收錢的小包,甄珍收到紙幣放在炸鍋旁的錢匣子裡,收到的硬幣則投進寶庫的包包裡。

  甄寶庫小朋友名字起得靈,是個天生小財迷,邊收錢邊晃蕩小包包,包裡鋼鏰嘩啦嘩啦響,小孩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們賺錢啦!

  一上午功夫,甄珍帶過來試水的十幾斤魚丸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把雞肉串大哥給驚到了,算一算流水,一上午就賣了幾十塊,刨除她實實在在的純魚肉成本,那也能掙不少錢。再看自己,才賣出三塊錢的雞肉串,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看來大家的嘴都有數,哪怕貴點,能吃到好的,不會差那點錢,成本是高了,但是走得量大,利潤不降反升,大哥有些被點醒。

  不光他會算,有心人都會算,甄珍見一個留郭富城頭的小夥子來來回回買了三回丸子,還在攤子前面出溜,猜出他有點心思想搭夥做買賣。

  小夥子確實有這個想法,魚丸他也能做,但他做出來的一吃滿嘴渣,跟人家又鮮又有嚼勁的魚丸沒法比,明白這裡面有竅門,一般人做不來,要是這姑娘可以供貨就好了。

  想上前套近乎,見姑娘忙著炸丸子,就把目光對準了旁邊的小孩,仔細一看不得了,這小孩咋長得這麼招人稀罕。

  因為天冷,甄珍出門前給寶庫穿了好幾層,差點裹成球,頭上還戴著個甄母以前用毛線給勾的套頭帽子,遮住耳朵和頭髮,隻露出圓鼓鼓的小臉蛋。

  寶庫圓圓的身子,圓圓的臉,從姐姐那順了兩個炸丸子,含在嘴裡也不吃,一面臉蛋兒塞一個,就是隻松鼠本鼠。

  甄珍對寶庫的逆天顏值已經習慣了,搭訕的小夥子第一次見寶庫這樣的小孩,越看越像連市俄羅斯風情街外貿店裡擺的套娃,一樣毛突突的大眼睛,一樣圓鼓鼓的小臉蛋,保不齊真是個小外國人。

  跟外國人打招呼那不得用外語啊,這位「哈拉少」還沒出口,就見小外國人使勁斜楞他一眼,奶兇奶兇地朝他吼:「你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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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遇小貪 堅決不上供

  小孩腮幫子容量超大,兇人也沒把嘴裡兩顆鮁魚丸子噴出來,鼓起臉頰的寶庫不像松鼠了,像氣鼓鼓的小河豚,小河豚肚子一起一伏,胸前包包裡的鋼鏰也跟著叮噹響。

  生氣還帶聲效。

  「誤會啊!原來你是咱們東北大寶貝啊!」郭富城頭小夥鬧了個烏龍,嘿嘿直樂。

  寶庫繼續斜楞他,大聲道:「純的!」

  小青年又是一通笑,自認這算不打不相識,湊到甄珍面前,自來熟地道明來意:「妹兒,這天眼瞅著就冷了,你帶著個孩子出來擺攤多不容易,這麼漂亮的孩子,被風把臉給吹皴了,你不得心疼死啊,搞批發省事多了,生丸子能批我點不?」

  甄珍擡眼看他,這人眼神還算清正,合作不是不可以,「我快收攤了,約個時間下午談談。」

  今天出攤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給丸子打廣告,她要籌備開店,沒那麼多時間擺攤。

  旁邊炸串的大哥一直觀望甄珍小攤的動靜,聽到兩人對話,也跟著心動,問道:「老妹兒,算大哥一個行不?」

  甄珍想了想,把他指給小青年,「你兩個商量吧。」不想接待太多人,一次隻對接一個最好。不知道兩人怎麼商量的,下午是年輕的叫王進的小夥摸到杏花巷來。

  一條鮁魚大概兩斤左右,除掉內臟、骨頭、魚皮,能出的魚丸有限,算成本一斤魚丸五塊錢,再加上自己的加工費,甄珍把普通魚丸的批發價定六塊五一斤,灌湯魚丸七塊五一斤。

  魚不用花錢,隻需負擔調料和灌湯魚丸的肉餡的錢,這錢基本是純掙的,賣得好,她開店的資金就更充裕了。

  王進腦子活會算賬,「灌湯鮁魚丸子批發價低,賣出去的價卻是普通丸子的兩倍,你為啥不專賣灌湯丸子?」

  這人瞅著挺機靈,怎麼算不開賬呢?「就現在這消費水平,你讓人掏一塊錢買三個丸子,他肯定得猶豫,再加點錢都夠買半斤豬肉了,東西要搭配著賣,才賣得好。」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懂的真不少,」王進見甄珍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有著超出年齡的沉穩,不敢輕視她,「不過……」他立即想到這定價另一處不合理的地方,「豬肉比魚便宜,你幹嘛把灌湯丸子賣那麼貴?」

  甄珍睨他一眼,「我賣的是肉餡嗎?我賣的明明是怎麼把肉餡裹進魚丸裡的技術。」

  「……」好像也沒毛病。

  王進就服甄珍這樣的,奸詐得理直氣壯。硬磨了甄珍降了點批發價,他想做個二道販子,幫著甄珍倒騰魚丸。

  聊了小半天,甄珍覺得這人還算靠譜,高中唸完就出來做小買賣,什麼掙錢賣什麼,心眼活,收入倒是比上班強些。暫時看不出人品優劣,以後處長了,要是覺得這人行,倒是可以長期合作。

  又出了兩天攤,甄珍姐弟培養了倆忠實顧客,第一對來買她丸子的夫妻,兩口子在附近的五金一條街賣新式電子秤,屬於改革後第一批發家的人,沒別的愛好,就愛吃,經常把攤撂給爸媽,以考察市場的名義到處吃吃喝喝。

  甄珍遞了一袋灌湯丸子過去,「佟大哥,今兒丸子我請客,感謝你們照顧我生意。西塔街東邊數第二條小胡同路右邊第三家就是我家,我準備在我家樓下開個小飯店,再有一個月能開業,歡迎你和嫂子去品嚐。」

  老北平生意人辦事講究有裡兒有面兒,這兩口子在她攤子吃了至少三十塊錢的丸子,免次單是應該的。

  大哥雖然不差那點丸子錢,被甄珍特殊關照,高興非常,指著自己的大腦袋,「我就是咱們市的餐飲活地圖,你的丸子大哥記住了,開業一定去。」

  甄珍擺攤,王進忙著批發丸子,隻幾天時間,已經發展了好幾個下級客戶。甄珍考慮自己人力有限,何況魚丸不是主業,再有人跟她打聽批丸子的事,就讓他們去找王進,由他把控出貨量。

  炸丸子的間隙甄珍不忘觀察往來中興商廈的人流,瞭解下省城居民的消費能力,從那些大包小裹往外拎東西的人能看出來,這些年富裕起來的人真不少。她心裡自有一番思量,把所見所聞都用到將來的經營上。

  丸子的出貨量增大,兩姐弟就不出去擺攤,專心在家裡做魚丸。

  同時劉叔也沒閒著,陸續往家搬了好多建材。做好規劃,從街道得到改建許可,每天下了班就來幹活,先拆除多餘的牆體,再重新做間隔,埋管線,起爐竈。

  土竈排煙大,甄家的房子在做街道工廠之前是個鍋爐房,原先的煙道還在,劉叔特地找工友做了個很好用的過濾裝置,建議甄珍跟旁邊已經轉為私營的供暖公司談下價錢,飯館過濾後的油煙走供暖公司的煙道,雖然多花錢,但一勞永逸,省得以後被找麻煩。

  這個錢必須出,甄珍花了八百塊錢把排煙的問題很好地解決了。預算再詳細,也總會有計劃外的支出,也幸虧魚丸掙來了錢,才有餘力解決這些事情。

  接著正式申請執照,原本以為準備得充分,會很順利,結果在消防驗收這就卡了殼。

  甄珍在遞申請的時候,見她旁邊的人遞的申請材料專門裝在牛皮紙袋裡遞過去,不自覺地臉上帶出點疑惑,一張紙的申請,幹嗎還包起來?輪到她了,對接她的鞋拔子臉辦事人員接過薄薄一張紙,臉上比她還疑惑,打量她好一會,才不鹹不淡道:「最近申請的人太多,在家等著,兩天後去你那驗現場。」

  消防關鍵,她完全按規範來,甄珍沒怎麼把這人的態度當回事。

  等了兩天,天快黑了才把人等來,老劉今天下午班,隻甄珍一人接待他,那人進門就開始皺眉,轉到後廚眉頭的褶子都能夾死隻蒼蠅,到處指指戳戳,「室內不能起土竈不知道嗎?……什麼?街道批的?街道批的頂什麼用,這種改建得我們部門專批,這個都沒弄明白,你還開什麼飯店?排煙走大管道,有明火出危險怎麼辦?……你說供暖公司也有明火?供暖公司是供暖公司的,你這裡是我負責的,不行,必須整改。」

  甄珍謹慎,改建完全合規,這人純粹雞蛋裡挑骨頭,沒事找事。

  狠批一通,可能覺得自己態度太嚴厲,那人勾起食指敲了敲新立的排煙井,語氣放緩,「你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話不說全,未盡的意思讓你自己領會。

  甄珍美目低垂,嘴角撇出絲嘲諷的弧度,聽到這裡她要是再琢磨不出辦消防驗收的套路那她就是個傻子,申請時她沒塞錢,所以人家在這卡著她呢,今天這一通恐嚇痛批同樣是套路,誰說這人不厚道,不是給了她第二次塞錢的機會嗎?

  所以她……打死也不上供。

  姓馮的辦事員等了半天,等了個寂寞,見對方毫無反應,心想這人真傻還是裝傻?他都提點到這份上了,還不明白?

  轉頭一看,小姑娘抄手斜倚在身後牆上,像看笑話一樣看他,更來氣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姓馮的從包裡掏出整改單,「排煙井重新做,煤氣安全閥門也不過關,局裡有指定設備,二百八一套,給你一天時間重新做方案,消防驗收是前置程序,沒合格證你辦不了營業執照,後果怎麼樣,你自己掂量掂量。」

  還真應了那句話,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姓馮的嘴一張一合,她前期弄煙道花的八百徹底打了水漂,還要接著花上百八千整改,上哪弄那麼多錢?這要是甄玉紅一家,她的刀早就飛了過去,現在隻能忍了,甄珍勾了勾唇角,「慢走不送。」

  關了門,甄珍皺眉回到樓上,寶庫看完動畫片正在壘積木,甄珍邊看小孩玩,邊思索下一步怎麼辦。

  屈服?向貪官屈服不可能。

  揍他?解恨,但解決不了事情。

  揭發?送錢報批儼然成了一種風氣,他們內部官官相護,鬧大了,耗時耗力不說,興許反惹一身腥。

  甄珍揉了揉眉頭,問自己,現在最想解決的事情是什麼?

  是盡快開業,積攢資本。

  所以,怎麼樣才能既不掏錢,還能把證順利拿到手……身旁的寶庫玩夠積木,去電視機前撿溜溜球,指著新聞裡的一人,驚喜地喊,「舅舅,是舅舅。」把苦想對策的甄珍嚇回神,不在的人怎麼上電視?出靈異事件了?

  往電視屏幕看去,也是一臉稀奇,不怪寶庫認錯,新聞裡出現的那位年輕的常務副市長看起來跟甄父像是親哥倆,深眼窩、高鼻樑,高大帥氣,甄母和甄父有夫妻相,看輪廓兩人很像,她跟這人也有五六分相似。

  福靈心至,甄珍想起一個人,當年打著代總統名頭去緻美齋騙吃騙喝,連她精明非常的父親都被騙得團團轉,民國巨騙「貴公子」馮夢瑤。

  巧了,小貪官也姓馮,甄珍笑容狡黠,看我不把你民國前輩的招數悉數奉還給你這個本家後輩。

  摟著寶庫,甄珍告訴小孩,「就是長得像而已,這個不是你舅舅,你舅舅是大舅,你可以叫他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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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巧拿證 我上面有人兒

  老樸七十多歲的老父親下地幹活,把腰給摔斷了,兩口子把店交給兒子照看,這兩天一直在村裡照顧老人,把老人安頓好,著急忙慌地趕回市裡。

  天冷,吃冷麵的少了,家裡沒啥事,倒是聽甄珍說了一嘴她的經歷,老樸一臉懊惱,「糟糕,我們走得急,忘了提醒你給辦事的塞錢,老劉太老實,根本想不到這裡的彎彎繞繞,也是,他跟小燕那店不用驗消防,哪有那概念?聽叔一句,別硬槓,不值當。」

  樸嬸跟著上火,一臉憤憤,「這是慣例,每個人遞上三頭兩百的,錢不多不少,卻能省好多事。要不怎麼人人都想吃公家飯,旱澇保收不說,你算算,一年下來光一個辦事員就能弄多少錢?

  現在鬧僵了,兩三百可擺不平,估計得加到五百,一個月工資哪,娘個腿的,今年扶植下崗,稅務和城管暫時消停了,倒顯出他們來了,咱小商小販想安安生生幹點買賣咋就那麼不容易呢?」

  甄珍冷笑,「一個鋼鏰我都不想往外掏,」擡眼看向兩位長輩,「樸叔、樸嬸,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

  老樸兩口子聽了甄珍的計劃,面帶猶疑,「你這辦法也太簡單了,有點冒險哪。」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咱就賭一把。」甄珍翹起嘴角。

  老樸蒙圈:「欺負你叔沒文化,此處需要翻譯。」

  「底層小官都患得患失,生怕得罪大的丟了金飯碗。樸叔,隻要抓住人心底的慾望跟恐懼,騙術其實很簡單。」甄珍笑著解釋。

  樸嬸聽明白了,「總算能揚眉吐氣一把,要不咱試試?」

  「試試就試試。」

  馮興幹驗收有些年頭,時不時也會碰上個把不知變通的木頭橛子,被甄珍的鄙夷給刺激著了,一大早提著要攤派給她的煤氣安全閥往杏花巷去,心說今天一定要好好調理調理這個下他面子的小丫頭。

  甄家二樓,鄰居們都在,擠擠擦擦站在南窗前,遠遠就見一穿制服的男的拎著東西進了巷子。

  「人來了!」樸廣義沖樓下喊。

  鐘小燕嘎嘎一頓樂,「這人真好認,撞臉撞成朱元璋,命好,能摟錢。」

  馮興很快走到甄家門口,見外屋門大開著,房裡面烏煙瘴氣的,猜是在按他的要求拆煙道呢,心中得意,服軟了吧?我說話什麼時候不好使過。

  正要擡腿進門,就聽一大嗓門的女的提起他,「今天要是驗收的再來,門都不能讓他進,他算個什麼玩意?甄珍,咱上面有人兒,不怕他。」馮興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去。

  接著聽那小丫頭懶洋洋開口:「這點小事我原本不想麻煩我舅,走正常程序申請得了,結果倒好,碰上這麼個不著四六的,我那天也沒給他好臉色,先讓他蹦躂幾天,等我舅從南方回來有他哭的時候。我舅可說了,雖然不是親舅,我家當年對他有恩,我爸媽沒了時,他在外地沒趕回來,也沒幫上忙,讓我以後有事就找他,他給我做主。」

  大嗓門女的聲音諂媚,「你舅出這趟遠門,是不是又能弄個大項目?」

  「不清楚,人家那些事咱也搆不著……」

  兩人接著說了什麼,馮興沒心思再聽,心砰砰直跳,怪不得這丫頭那天看他像看笑話?原來上面真的有人,官還不小,能弄大項目?至少是區級以上的領導,那也比他高好幾層,到底是誰?

  門口的灰散開了,馮興遊離的目光瞥到屋裡面,以前沒影集時,家家都喜歡弄個玻璃相框鑲些照片掛牆上,甄家相框不捨得扔,就掛在門口,他前天來時,恍惚看見了。

  他眼神好,在相框的右下角發現一張照片,照片有點褪色,老早之前照的,是兩男兩女四個人登長城的合影,那對年輕的男女長相有點相似,尤其那男的,看起來怎麼像……

  每天都看新聞的馮興猛地瞪大眼,這不就是半年前從首都空降過來的常務副市長嗎?這兩天確實在南方考察,別說,這家小姑娘跟副市長長得有點像。

  他爸老說,省城幾百萬人,上面有人的多了去了,讓他悠著點,他還嫌煩,完嘍,這回要玩完!

  樓上的鄰居們見馮興急匆匆往外面大街沖,興奮地下了樓,老樸呱唧一合掌,「甄珍,真有你的,他果然中計了。」

  趙華還是有些不解,「他怎麼就信了呢?」

  甄珍俏臉含笑,「趙姨,隻需要一點點由頭,心有慼慼的人愛腦補。」

  馮興回到辦公室,早前的慌張平息了一些,打了好幾個電話跟人打聽王副市長的情況。

  王副市長空降來市裡五個半月,管招商,一半時間在外出差,誰都不知道他有沒有關係親近的人在市裡。

  越是隔了一層紗,越讓人想入非非,馮興又慌開了,萬一是真的呢?

  一個小時後,甄珍在家裡接見了點頭哈腰主動送來驗收合格證的馮興。

  馮興不光一張臉,連腰都快彎成個大括號,「小甄,前頭我做得不到位,你還有……還有那位多多包涵,我以後一定端正態度,盡心為大家服務,鄭重跟你道歉,你別往心裡去哈。」

  「放那吧。」輪到甄珍擺架子,過了半晌,見馮興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才賞他個眼神,「既然說開了,這事就過去了,我這人不是那種愛斤斤計較的。」不計較才怪,小官巨貪,咱們走著瞧!

  馮興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逃過一劫。

  甄珍一點都不擔心馮興拆穿她,就算他以後懷疑,懷疑到甄父身上,他也不敢說死嗎。

  騙術,要的就是這種模棱兩可。

  大家又湊到一起,老樸哈哈大笑,「我當初在電視裡看見那位副市長時,還逗過你爸媽,讓他們查查外面是不是有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真是像得好哇。」

  趙華多問了一嘴:「撒的謊被揭穿了怎麼辦?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傳到大領導那就糟了。」

  甄珍笑笑,「趙姨,上海是不是南方?選支好股票是不是投資個大項目?我的大債主,主心骨,正在出差學習的股神王叔,前幾天還在電話裡逗我,讓我喊他老娘舅呢。」

  王叔變王舅,王市長還是王市長,她可沒撒謊,當面對峙也不怕。

  「哈哈,可真有你的。」

  鄰居們笑過回家忙去了。

  有舅的孩子是個寶,甄珍要教弟弟唱華陰老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寶庫學一個。」

  小孩拍手跺腳打節拍,用稚嫩的小奶音跟著鸚鵡學舌,「大舅二舅啾啾啾啾。」詞太長,學成了鳥叫,把小孩唱饞了,「姐姐,我想吃烤家雀兒。」



第9章 鮰魚獅子頭 採購與試菜

  好在隻碰到一個馮興,拿到消防驗收,甄珍順利拿到了衛生許可和稅務登記證,三證到手,隻需要再等幾個工作日她就能正式成為持證經營的個體戶。

  證照方面不用操心,該採購食材了,做魚的輔料要用到好多,甄珍白天時間都花在省城的各大批發市場,搜尋質優價廉的油鹽醬醋和香料。

  經濟發展,市場上的商品越來越豐富,甄珍在南一批發市場裡找到陝甘的花椒、雲貴的小米辣、桂皮、八角等幹調香料,山西小米陳醋、鎮江香醋和紹酒也被她搬回家好些。

  還認識了蔬菜批發市場裡一倒騰川味食材的大哥,跟他定了一批蠶豆,北方喜歡蒜蓉辣醬,市場上的豆瓣醬甄珍不太滿意,準備弄些蠶豆自己親自做。

  東北的大豆顆粒飽滿,品質優良,這裡的巧手主婦都是制醬高手,大豆醬甄珍以前做得少,活到老學到老,虛心跟趙姨學習了做醬胚的方法,做好的醬胚要放到室內慢慢發酵,等到醬熟需要很長時間,好在隔壁的市場小街最不缺的就是醬,除了大醬,售賣的辣醬至少有十幾種,會做辣白菜的民族自然擅長做辣醬。

  糧油這塊樸叔有合作多年的供貨商,介紹給她,大頭的主食問題也解決了。

  甄珍抽出空餘時間,秘製了一批甄家祖傳的醬料。又見市場上有大量山楂上市,又大又紅,沒蟲眼,兩毛錢一斤並不貴,甄珍買回來好些,去酒廠弄了幾大桶散裝白酒,開飯館不能沒酒。

  曾經因為父親喜歡,她專門學過泡製各種果酒,可惜北方現在已經過了水果季,可以先做一批山楂酒來賣,多做些也分送給鄰居,感謝他們這段時間的幫忙。

  搬回這老些東西,要是一般人家根本沒地放,好在甄家樓下還有個半地下室,讓劉叔幫忙打了架子靠牆放,採購回來的東西和自己準備的罈罈罐罐在架子上分類放好,滿滿登登擺了一地下室。

  寶庫下來視察,興奮地擡起胳膊作環抱狀,「大豐收!」

  小孩記得最牢的永遠是菜名,還能把菜名活用,甄珍笑得不行,心中慶幸,這麼好的房子,這麼可愛的孩子好懸沒讓甄玉紅一家給禍害了。

  一早,甄珍接到小四川孟哥的電話,說她訂的蠶豆到了,讓她過去拿。

  拿了蠶豆出來,見外面散攤有個大爺在賣魚,那魚頭大體長,魚身前粗後扁,厚唇無鱗,甄珍面露訝異,這不是跟刀魚、鰣魚並稱長江三魚之一的鮰魚嗎?

  她這些天市場不是白混的,現在市面上倒是能找到少量南方來的鮮魚,生鮮運輸成本高,南方魚價格高得離譜,都被大商販把控,不可能出現在散攤上。

  也不對……甄珍突然想起緻美齋負責採購的大師傅曾經說過,鮰魚不限長江水域,北面遼河也有少量分佈。

  見甄珍感興趣,大爺道:「孩兒,這魚現在最肥,買點回去嘗嘗?」

  「大爺,魚挺新鮮,你從河裡現打的嗎?」

  「嗯吶,我住西面郊縣,家就在遼河邊,這魚是遼河特產。」

  果然如此,既然遇到必須不能錯過,正好要試菜,鮰魚素來以湖北石首味道最佳,不知遼河鮰魚怎麼樣?

  甄珍心細,把家裡的電話留給賣魚大爺,如果他手裡有魚,可以給她打電話,大爺的魚價格公道又新鮮,對她來說是上好的食材。能省去擺攤之苦,大爺自然樂意,大方地給甄珍抹了零頭。

  買來的鮰魚試哪個菜,甄珍早就想好了,揚州的老富春有道當家淮揚菜,鮰魚獅子頭。

  鮰魚又稱江團,民間有言,「不食江團,不知魚味」,用鮰魚製作的獅子頭,有別於豬肉作餡的獅子頭,鮮度更勝一籌。

  寶庫被放在趙姨家玩,沒跟著一起,老遠見姐姐回來,知道不能亂跑,在門口使勁揮小胳膊,「姐姐你回來啦。」一眼看見甄珍手裡拎著的大魚,「這是什麼魚呀?」

  「這是鮰魚,姐姐買來試試怎麼做好吃。」

  站寶庫身後的趙姨對魚沒研究,「這魚真生猛,瞅著跟鯰魚有些像。」

  小孩的腦回路不一樣,歪著腦袋倒過來看魚,「為什麼不叫來魚?」

  把兩個大人問住了,趙姨笑著道:「有來就有回,叫來魚也挺好。」

  甄珍彎彎唇角,「起名小天才,有來也有往,來而不往非禮也,趙姨照顧你一早上,你要怎麼做呀?」

  寶庫回過身甜甜道,「謝謝趙姨。」

  懂事的小孩最讓人稀罕,趙姨笑眯了眼。

  鮰魚獅子頭是道功夫菜,甄珍跟趙姨閒聊幾句,牽著寶庫回家準備。

  考量廚師功力最重要一項就是對食材的理解,鮰魚全身最肥美的位置是魚腩,分解魚肉要將這部分單獨處理,這道菜的精髓在於,將同樣切為細米狀的魚腩肉跟蔥姜水一起分次加入魚肉和豬肉餡料裡。

  「監工」寶庫小朋友一袋爆米花沒吃完,見姐姐已經開火煮丸子了,滿臉問號,「姐姐,你怎麼不打它?」

  「今天不做打丸,不打肉肉。」小傢夥說不定還真有廚藝天賦,竟能發現烹飪手法的差異。

  今天的鮰魚當然不能攪打,對於入好味的餡料的處理,甄家獅子頭沿襲古法,松捺、不搓,講求外形凝兒不散,順一個方向攪動餡料,稍一上勁,團成大小適中的糰子,外沾水澱粉,定型後水煮。

  覆菜葉水煮隻是第一步,煮熟的丸子要繼續上鍋蒸兩個小時,蒸到魚肉和豬肉中的脂肪完全消融,才會有入口即化的口感。

  前後幾個小時的製作,成品鮰魚獅子頭顏色雪白,點一粒枸杞在丸子上,綴一顆菜心在碗中,清湯潤白丸,綠葉配紅心,好看又好吃。

  耗時太長,「監工大人」困了,跑去睡覺了。睡醒,飯已經擺上桌,小孩能用勺子自己吃飯,接過姐姐遞過來的勺子,寶庫盯著碗裡的大丸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挖來吃。

  甄珍納悶,「寶庫不是最愛吃魚嗎?獅子頭很好吃的。」

  寶庫小手揪起腦袋上一撮捲毛,垂著眼喏喏出聲:「我不敢吃……我不想變成小獅子。」

  甄珍:!

  估計大人們老跟小孩說吃啥補啥,小孩聽進心裡去了,以為自己吃了就要換個頭。

  用勺子把丸子分開,挖了一勺添到寶庫的小碗裡,甄珍鼓勵弟弟:「吃了這顆丸子不會讓你長出獅子頭,但是會讓你像海爾兄弟一樣聰明勇敢。」

  寶庫大眼睛閃亮,「真的嗎?」

  偶像的榜樣之力是無窮的,小孩拋開顧慮,大口開吃,清淡鮮潤的獅子頭合了孩子的胃口,吃出小獅子的勇猛勁頭,獅子頭拌米飯,吃了一大碗。

  唯一的試吃對象這麼捧場,試菜算是成功吧?那就把它添到特色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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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薩其馬 送甄珍回家的男人

  市公安局距市政府不遠,臨著東西主路新起的辦公大樓,刑偵總隊沒獨立出來,也在樓裡辦公。

  隊裡剛結了個大案,人困馬乏,趕上週末沒人坐班,六樓的大辦公室靜悄悄,辦公室東面最靠裡的大辦公桌坐著一年輕人,正在蹙著眉頭翻動一摞厚厚的案卷。年輕人黑襯衫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肘有著完美的肌肉線條。

  桌角的電話突然炸響,話筒剛被拾起,裡面立即傳出氣吞山河的呼喝聲,「給你打手機你不接,一猜你就在辦公室,我給你買那玩意,不是讓你拿它當磚頭砸人腦袋,入網費多貴你知道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說你哪天沒在加班?累成那熊樣,哪天再被歹徒插一刀哏兒屁了,我和你媽還得去給你收屍。還有那車,你還回來幹嗎?咱有錢開好車怎麼了?就你們隊裡那破金盃,追個嫌疑犯再把軲轆跑掉了,逃犯要笑掉大牙。」

  「爸,有事說事。」年輕人耳膜被震得嗡嗡響,老陳這張嘴啊……

  「你媽讓你晚上回家裡吃飯。」

  「沒空。」

  「臭小子,」對面罵了一聲,突然洩了氣,聲音低下去好多,「兒子,爸都放下了,你就別折磨自己了好不好?至於你媽……她腦子不好,你甭管她。」

  「沒事我掛了。」年輕人合上話筒,把他爸的怒吼隔斷在電話線另一頭,搖搖頭,就老陳這精神頭,說不定真能當上省城首富。

  目光重新落回接電話前正在細看的一張照片上,兇案現場照,很是血腥,這些年已經看過太多次,男人目光不再有起伏。中午飯沒吃,經老陳提醒才感覺出餓來,男人不打算再看下去,站起身把桌上東西仔細收拾好,鎖進檔案櫃,套上夾克,下樓找食吃。

  時間臨近傍晚,西北風吹得挺猛,街上行人被刮得東倒西歪,陳星耀把夾克衣領立起,沒急著走,站在辦公樓底下點了根煙,給自己一根煙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回父母家一趟,不怪他磨嘰,實在是發愁見他媽。

  見北面馬路騎過來一輛三輪車,不注意都不行,三輪車拉了滿滿一車柴火,跟個移動的小山包似的,騎車的是個女孩,纖瘦的身影背負身後的小山,像隻托著巨殼的蝸牛。

  女孩正要騎車往西拐,背弓成蝦子,艱難地踩著腳踏闆,因為負載太重,又迎著風頭,隻把車往前推進了一點點,眼看控制不好就要翻車。

  他幹刑偵,對人臉幾乎過目不忘,認出女孩就是那天在西塔街上放言要買車的姑娘。對她印象深刻,不是因為她的豪言壯語,反而是她說這話時的神情。

  他姥爺是教育出版社的,小時候硬逼著他和姐姐看了好多大部頭,見女孩活靈活現地向弟弟許諾的樣子,不知怎麼想起《紅樓夢》裡形容探春的話,「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採精華,見之忘俗」。車是死的,人是活的,誰說這樣鮮活的女孩沒有實現夢想的一天?

  甄珍牙關緊咬,拚命踩著三輪,柴火竈要燒大柴,趕上鐵路貨站賣處理的木頭,她圖便宜多買了些,運氣不好趕上起風了,不說前世,原主也是被父母呵護著長大的孩子,哪裡登過三輪車?這會後背都汗濕了,心裡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再堅持兩個路口就要到家了。

  鼓勁沒用,力氣馬上要用盡時,身後車身突然被往外挪了個角度,一個推力過來,車子順利拐過了路口。

  應該是有好心人幫了自己一把,甄珍停下車,見車後走過來一高大的男青年。

  極為英俊的長相,氣質卻冷冽非常,欸?好像認識,「你是子彈頭。」不是疑問是肯定。

  她對那天看到的車喜愛非常,回家後找資料查了車價,福特子彈頭,高配的進口車,要四十多萬呢,離她能買得起還要好久,好像吹牛吹大了。因為出過醜,對車主就記得格外牢。

  陳星耀心中微訝,那天正在盯梢不適合露臉,沒想到這姑娘光憑雙眼睛,隔了這麼多天還能把他認出來,這樣的眼力已經超過隊裡大部分人。

  男人不說話,沉默就是變相承認。長得帥,有錢,還心善,這樣的男人可不多見,現在女孩子最鍾意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甄珍倒沒那方面想法,揚起笑臉,誠懇道了聲謝,登起車就要往家走。寶庫粘她,見她出門這麼久還不回家,估計要哭鼻子了,得快點回去。

  登了一下,車子紋絲不動,見車身被男人把住,甄珍疑惑擡眉,「還有事嗎?」

  「沒看車頭都翹起來了嗎,你還頂風騎,什麼時候能蛄蛹到家?下來,我幫你騎回去。」

  確實,後頭柴火太沉,她這點體重壓不住車頭,沒拐彎之前順風還湊合著騎,這會蹬著翹起的軲轆有點像表演雜技。

  但麻煩人家幫忙送到家,甄珍沒那麼大臉,「不用了,還有兩個大路口就到我家了,我慢慢往前蹭,慢點就慢點。」

  怪不得這麼短時間見著這姑娘兩回,原來人就住在附近,陳星耀哼了聲,「前天南邊十馬路,有人下班在單元門門口被敲了後腦勺,包被搶走,那人躺在醫院到現在還沒睜眼呢,這是最近的第三起,兇手流動作案,專挑剛摸黑的下班時間動手。」

  「……你是警察?」甄珍反應很快,不穿制服,應該是斜對過市局的。

  「知道還不下來。」

  既然有人愛為人民服務,沒什麼理由拒絕,甄珍下了車換男人來騎。同樣是腿,人家長腿一蹬踏闆,車立即滑出去三步遠,差距啊。

  碰到眼力好的,陳星耀格外上心,問跟車走在一旁的甄珍,「你認人一直都這麼厲害嗎?怎麼認出我的?」

  學廚藝辨認食材跟認人是一個道理,她從小就精通,沒什麼方法,笑著道:「是天賦,就算把公王八放到母王八堆裡,我也一眼就能把它給找出來……」好像說錯話了……甄珍急忙擺手,「說的不是你。」

  越描越黑,某隻公王八薄唇微勾,看了眼身旁的姑娘,「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個童話人物的……姐姐,賣柴火的小女孩。」

  甄珍:「……」

  她收回剛才的話,白馬王子風度翩翩,哪有這麼毒一張嘴。

  毒嘴碰上嘴毒的,話不投機,反正風大,乾脆閉嘴。

  陳星耀速度不慢,沒幾分鐘就蹬到杏花巷路口,剛要往裡拐,見一中年婦女身後跟著個瘦高個小青年急急往外走,見到甄珍一臉驚喜,「甄珍你可算回來了,咋買這老些柴火,這大風豪天的,天眼瞅著就黑了,寶庫在家都急哭了,趕上你樸叔跟劉叔都不在家,我尋思帶廣義出來迎迎你。」

  見兩人接過手幫忙推車,陳星耀轉身退出巷子,沒聽那中年婦女提女孩的爸媽,八成可能是人不在了,她這個年齡頂多剛上大學,玫瑰花一樣的姑娘,家境所迫硬是把自己磨礪成堅韌的蒲草,好在周圍有一幫熱心鄰居,在這個人情逐漸冷淡的城市倒也難得。

  走了一會,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陳星耀挑眉回望,叫甄珍的姑娘追到近前,彎腰拄著膝蓋呼哧呼哧直喘氣,「你走得也太快了,差點沒追上,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是自己家做的薩其馬,你拿回去當個零食吃,再次謝謝你,走了哈,你路上小心。」

  杏花巷傳統,送完東西轉身就跑,抱著懷裡被硬塞過來的牛皮紙袋,男人的嘴角勾了勾。

  紙袋中溢出淡淡的牛奶甜香,男人原本就餓了,伸手拿了一塊出來,撕開裹點心的薄油紙,切得方方正正的薩其馬因為添加了蜂蜜,有著黃澄澄的油亮色澤,咬一口,酥鬆綿軟,不甜膩,芝麻香混合在面香裡,回甜是濃郁的奶油味,最正宗不過的老味道。

  不得不說,甄珍很有一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能把這一傳統滿族食物做得這麼好。

  一塊薩其馬不光讓空空如也的胃得到慰藉,連心口也熨帖了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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