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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霓 -【大啖芳心曲(京城名少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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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0: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大啖芳心曲(京城名少之四) 作者︰夏霓

聽聞此名,全京城百姓莫不身上竄起一陣惡寒,
心底顫個兩下,腳下退個三步。
只要是閨女便紛紛走避,深怕和他攪和上而身敗名裂;
即便是手裏牽著妻小的男人們也寧可繞道而行,
免得自家老婆無端被他勾得神魂顛倒、拋家棄子……
身為制琴名家第十代傳人——馮懷音,
平日最看不慣那個自命風流的狂妄之徒,見他一次就扁他一回,
哼哼!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他當女人家都是好欺負的嗎?
可是……可是為啥每次一看到他為情神傷的眼眸,
她就會被一股酸澀不舍的情緒所淹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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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0:4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月夜,融進大地最深處的盡頭,夾帶著徐緩的微風,席捲著天地間所有愛恨情欲,交織成最誘人的景致。

  銀暉透過窗縫漫進屋裏,那一室的甜膩,有著最熱烈的渴望。然後,沁出蠱惑人心的氣息,甚至深入每吋肌膚,鑽得如此透徹。

  寬大厚實的掌心順著優美的同體來回探索,每一次的深入都能得到最親匿的碰觸,或輕或重地燃起名叫情欲的火花。似絢爛的煙花,也似猛烈的火焰。

  她喘息、他低吼,糾纏得再也分不開,宛若是彼此體內的一部分。

  她纖弱、他強壯,陰陽之別分野得清清楚楚,激蕩出最悅耳的樂章。

  秀媚的眼眸中,蘊含著無限濃烈的情意,是對他無止盡的眷戀還有無邊際的渴望。

  他一定不知道,她有多麼思念他,更甚至,僅對他展現自己最溫柔的一面。

  “明天,還來看我。”她想要更多完整的他,而不只是短暫的激情。

  “再說。”他的語調,是冷的;但是潛在體內的欲望,是熱的。

  “來看我。”她低語著的思念,被迫藏在他的無情之中。

  他猛烈地伸展自身的欲念,甚至讓她感受到痛苦的歡愉。然後,蠶食鯨吞地剝奪她企圖顯露出的真心。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貪心。”在他含笑的眼裏,沒有半點情感,只有不斷地向她索求、掠奪。

  她淺淺一笑,明白他絕情的性子,環手將他擁得更緊,告訴自己此刻的擁有,就已該饜足。

  他淡淡地望著那雙被刻意壓抑住情意的眼眸,唇邊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見她在身下顫動、掙扎、申吟,參雜著微弱的低泣。

  他能給的,只有身體上彼此相互渴求的情欲。其他的,他冷漠自私得連半點都不願與人分享。

  此刻,他投身在最旖旎的情潮之中……然後,再不留情地抽身離開。獨留那夜裏,縱情過後的寂寥與女人的暗自神傷。

  這幾年,他總是如此反反覆覆,因而顯得——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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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明朝年間順天府

  二月二,龍抬頭;大倉滿,小倉流。

  “來唷!來唷!爺兒看不看?姑娘看不看?嘿!不趕活兒的上這邊,先看咱本事再打賞錢!”

  街市裏,耍百戲的班子熱熱絡絡地在奔走不停的人群裏吆喝著,想藉此引來觀戲的群眾。那出自丹田的嗓門極為有力,一呼一喝之際,果真令許多腳底生風的人們駐足圍觀。

  只見圈子裏有個不過六歲大的女娃兒,頭上紮著兩個包,模樣粉嫩嫩、白胖胖的,像個小肉包子,臉頰圓潤得讓人想咬一口。

  女娃兒和眾人鞠了個躬後,便躺在地上撐起兩腳,蹬起比自己個頭還要大上兩倍的水缸。小小繡鞋蹬著缸子不停地打轉,越轉越快,圍觀者莫不拍手叫好,直呼過癮。

  水缸轉得如打陀,一旁壯漢手裏還有一隻大缸,使勁一拋,疊在小娃兒腳上的轉缸,霎時兩缸子疊在一塊兒,讓眾人驚呼,倒抽一氣。

  如此,還覺得不過癮,小腳一蹬踢掉上頭的水缸時,壯漢又拋上另一隻缸子,踢拋之間,一大一小默契搭配得極好,在空中劃下完美的半弧形。

  此時,後頭左右又走來一對雙生姊妹,兩張同個模子刻出來的精緻五官,像是在照面銅鏡。她們倆手裏握著飛刀一擲一拋,同時擦過小肉包娃娃蹬高的水缸,竟互相用嘴巴將彼此擲來的飛刀銜個正著。

  四個人扎實的工夫,討好了圍觀的人們,賞錢叮叮咚咚直落個沒完,樂得戲班主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大夥看得癡迷,後頭祭出的花招越來越奇巧。可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雙生子手中的飛刀失去準頭,驚險的射向一旁的人。

  “小心!”

  只見冷冽的刀風一閃,眾人驚呼連連,一名男子手腳俐落地攬著人群中一個被嚇得驚魂未定的女人。同時,在他臉上也突地多道割口子,達一指長度。

  “嘖!也太神准了些。”男子扯扯嘴角,火熱的刺痛感抑不住地直爬上腦門。

  他的面容俊逸出色,眸眼中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邪魅,掛在嘴角邊的笑容從容自信,流泄出的氣息太過懾人。

  “這位爺,您還好……”闖禍的女子趕緊上前,卻在見到對方的面容當下,刷白了俏臉。“是司空大人!”

  司、空、睿!這三個字直敲往在場觀戲的所有人心裏,個個是瞠目結舌。

  聞見此名,全京城百姓身上莫不竄起一陣惡寒,心底顫個兩下,腳下退個三、四步。只要是待嫁閨女便紛紛走避,深怕自個兒的名字不小心和他攪上關係而身敗名裂;手裏牽著妻小的男人們也寧可繞道而行,免得自家嬌妻無端被司空睿當場勾得神魂顛倒、拋家棄子。

  司空睿不僅家業廣大,又貴為皇帝欽點的御用樂師,權勢之大是城內數一數二的。由他說二,便不敢有人稱一,更是可見一斑。

  他笑著拍拍身旁被嚇壞的女人,深邃的瞳眼裏蓄著難以言喻的魅力,邪魅得宛若是吸人的漩渦,令人無法招架。

  女人紅著臉,因見到這張讓人過目難忘的俊逸面容而悸動著,卻也同樣因司空睿四處拈花惹草的臭名而顫寒,不由得退了好幾步。

  司空睿見狀,肩一聳回過頭去,瞧著臉色一陣青白的女人,嘴裏訕笑著。“姑娘真是好身手。”

  “請司空大人饒命啊!”她慌得連忙跪下賠罪,沒料到會誤傷京城最惡名昭彰的司空睿,這下子她們姊妹倆要在城裏討生活,簡直是寄託無望了。

  他揚眉,瞧她咚地一聲跪落地,後頭雜戲團裏沒人敢吭一聲,個個礙於他的勢力,僅能在旁觀望。

  當他是毒蛇猛獸嗎?!司空睿不禁冷笑。

  “饒命?又不是鬧出人命。”他傾下身來,用修長的指勾起女人的下巴。“姑娘不知聽過沒?牡丹花下死,做鬼……嘿嘿!也風流啊!”

  司空睿輕薄的話語弄得女人的臉色更加蒼白。要是被他盯上,只怕下場是更加淒慘。

  她雖不若一般良家婦女,過著抛頭露面的生活,可倒也還死守著寶貴的名節!

  “請司空大人高抬貴手……”她話聲顫抖,不敢揣想司空睿會對她怎樣。

  他笑得更加狂妄。“這朵小牡丹,倒是膽量如小貓啊。”

  “無恥!”在這當口,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司空睿站直身子,挑高眉,嘴邊更是噙著頗具深意的笑。自他惡名響遍全京城之後,便無人膽敢在他面前放肆,莫不是能逃則逃,能躲則躲,若可以避掉,更絕對不出頭。

  這下子,終是有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有趣、有趣!好極了!

  他頭一抬便見到許多人驚恐地退讓著步子,眼裏寫著:不關咱的事,俺只是路過!的畏縮表情,就知曉眼前那唯一敢抬頭挺胸,橫眉豎目瞅著自己的丫頭,是這回難得一見的真英雄。呃……應該說,真英雌才是。

  俊逸的面容始終掛著蠱惑人心的笑容,明眼人卻知道那不帶一絲情緒的笑,其實骨子裏不知正盤算著什麼折騰死人的詭計啊!

  “姑娘惱怒些什麼?”司空睿以指揩掉臉上的血漬並打量著對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站在自個兒眼前強出頭的對象,竟會是個看來尚嫌生嫩的俏丫頭。

  那模樣,好看!見過許多鶯鶯燕燕,司空睿喜好女色的性子可說是眾人皆知,而在胭脂花粉堆裏打滾久了,自然是有一套品鑒的標準。

  那膚白勝雪的清麗面容裏,嵌著一對圓滾滾的水靈大眼,鮮活得像是會說話,彎彎的柳眉濃淡恰到好處,紅豔豔的唇色可比牡丹嬌紅。

  只見她一副正氣凜然,嗓音卻溫潤細膩,宛如黃鶯出穀。勻稱的身子骨不過於纖瘦單薄,卻也非豐腴圓潤,穠纖合度看來倒是挺入他的眼。

  “惱這世道竟有人如此不懂廉恥!”她笑言,這輕軟的嗓音聽來無半點氣憤,用辭卻是夾棍帶棒的充滿火藥味。

  乍聞此言,圍觀的民眾莫不替她捏把冷汗,這小丫頭片子莫非是初來乍到,不識得司空睿的惡名不成?

  他聞言頷首,輕笑道:“誰招惹了姑娘不成?真是罪該萬死啊!”

  司空睿不怒反笑,裝傻的工夫一流,臉皮早練就到刀劍不入之境,瞧得馮懷音是氣得牙癢癢的,此人厚顏無恥的程度可是前所未聞了。

  “你……”果然是無賴狂徒!馮懷音不禁瞪著圓眼。

  兩人你來我往對峙著,形勢如同水火,雜戲團裏的人見狀,各自抱了生財傢伙作鳥獸散,連同那一對闖禍的雙生姊妹,腳底抹油逃得比裝了翅膀還要快。

  不一會兒,原地裏只剩下司空睿與馮懷音,以及一旁看熱鬧的百姓。眼下原本兩個毫無干係的人,卻突然杠了起來,若無好戲上演,可就難得了!

  司空睿囂張跋扈的性格,總算在今日遇上個對頭,只是對方是個丫頭,幾個好心人不禁替她擔憂起來,說不準這古道熱腸的小女娃兒,最後也是被司空睿這匹狼給吞進肚子裏裹腹。

  只見司空睿眉一斂,還想開口,卻被馮懷音率先搶去了。“糟,耽擱了!”

  “你……”

  “下回倘若再如此寡廉鮮恥,調戲良家婦女,我就拽你上官衙,找官老爺子評評理!聽到沒?無恥之徒!”指著他鼻頭罵,馮懷音毫不嘴軟,罵歸罵,一雙腳卻是越退越遠,說完就拎著裙擺一溜煙跑掉了,徒留下一群突然看傻眼的人們和司空睿。

  司空睿瞠眼,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罵完轉身就跑,一點也不像是要急著趕去哪兒的人,反倒比較像是因礙於自己勢弱,而像個鼠輩般倉皇逃跑。

  “嘖!下回別讓我逮著。”他撇撇嘴,今日這一遭,也算是他安逸的日子裏,平添的一筆荒唐怪事了。

  俊魅的眼眸淡淡地掃了身旁人一圈,只見眾人紛紛掩面走避不及,活像將他當成惡鬼羅刹,一刻也不敢耽擱。

  司空睿輕笑,那笑容看起來仍舊是如此賞心悅目,卻帶著一絲輕佻之意。他雙手負背而走,步子愜意徐緩,好似天塌下來也有旁人頂著。

  是的,這片天還有人頂著,無須他來強出頭。

  他只要從從容容地享受這快哉人生,不時尋歡享樂,有酒便飲,有肉就吃。高興時,痛飲個三大壇美酒;惱人時,睡他個三日三夜酣甜好眠,人生還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兒?

  趁還有一口氣時盡意歡暢,旁人眼光完全無須搭理。日後百年,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司空睿放縱的性子,在在顯露著出身富裕之家的驕貴氣息。在他身上見不到半點為他人設想的憐憫之心,更探不到幾分男人應當有的事業野心。

  他縱情慣、享樂慣、聲色慣……舉凡紈褲子弟該貪、該縱、該歡的,他司空睿一樣都沒少過,甚至挾著御用樂師的身分,比起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天總是有祂不公平的地方,像這樣渾身上下只有墮落邪惡性子的人,偏生在富裕之家,相貌貴氣俊逸,出入儘是官宦之所,還做了皇帝老子身旁的紅人,吃好用好,左擁美人右抱財富,一生可說是風光至極!

  是啊,風光呐!司空睿嘴裏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從未有人在他臉上看見另外的表情神態。

  像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大煩大惱?

  ****

  馮懷音拎著裙擺急急忙忙地拾階而上,瞧見站在門前的男人正聲若洪鐘地吆喝著。

  “馮姑娘來了啊!”男人一見到她,便笑著招呼。

  “是的!還請武爺通報鴇嬤嬤一聲。”馮懷音一臉笑顏,帶點羞澀之意。頭一回講授卻因故晚到,這可是開了首例。

  本司院,專司娼妓歸類管教,舉凡是琴棋書畫、樂舞歌唱,坊內無一不嚴格調教。裏頭的姑娘們掏男人銀兩的工夫,可是個個手腕做足,甚至讓有些男人為她們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沉醉在溫柔鄉里,便是醉死也甘心。

  馮懷音心裏尚且還惱著方才遇見的惡徒,若無他的話,眼下鐵定不會因錯過授課時辰而感到懊惱。

  “馮姑娘請!裏頭姑娘們都還等候您授業呢。”武爺領著她邊走邊說著。

  一進坊裏,馮懷音便聞見撲鼻而來的胭脂水粉氣息,濃郁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身為馮府唯一制琴傳人,馮懷音琴藝的造詣也是城內的翹楚,許多人爭相邀她傳授琴藝,尤其是像教坊這類,為了延攬更多文人富賈,自然也需要如此附庸風雅一番。

  起初馮府老爺和夫人見馮懷音連這樣不正經的地方都要涉足教授,莫不反對到底,更被馮懷音氣到七竅生煙。若非她嚷著學琴還有分貴賤貧富不成?這才說服了馮家兩老,要不,她想要答應本司院的請托,也還真是件難事呢。

  “馮姑娘要來這兒講授,院裏許多姑娘們可是高興極了。”武爺當初舉薦馮懷音來本司院授琴藝,也是耳聞她的指上功夫。

  “講授二字是萬萬不敢當,就當作是相互切磋罷了。”馮懷音不好意思地說。

  “馮姑娘真是謙虛,您的造詣這城裏有誰不知?”這被喚作“武爺”的大漢爽朗地說著。

  “武爺抬舉了。”被人誇讚,馮懷音也相當高興,便忘記方才來時路上的不開心。

  她這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爹娘都說她性子過驕,所幸忘性更大,喜怒都由著自己作主,一點兒也沒有女孩子家應有的乖順溫柔,好在這張臉皮子柔柔弱弱,看來可親,要不然准被當成母夜叉了!

  在武爺的引領下,馮懷音見到了本司院的鴇嬤嬤,彼此寒暄一番之後,便由武爺領著路,進了琴房內。

  馮懷音踩進裏頭,數十雙媚眼骨碌碌地打量著她。她們個個輕紗薄衣,勾勒出曼妙的玲瓏身段,在軟榻上或坐或臥,媚眼生波、笑語低喃,就連她同為女人,見到此場景也不禁羞澀臉紅。

  “馮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武爺沒見到她俏臉突地漲紅,反倒是從容地退下,留馮懷音獨自面對。

  “呃……”馮懷音僵直身子,從前她教過的對象不乏有婦孺,或是年輕姑娘,可眼前如此活色生香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遇見哪!

  “我以為馮先生是個成熟、嬌豔欲滴的女人呢!”一名女子率先調侃地說著。

  “可不是嗎?”另一個充滿輕視口吻的女聲像唱雙簧般地響起。

  “結果,卻來了個小丫頭哩!”此話一出,眾人更是笑成一團,差點沒讓馮懷音翻臉走人。

  “不知道小丫頭至今嘗過幾個男人的味道呢?”如此放蕩的話,夾著幾聲放浪笑聲,令馮懷音氣得轉身就想走。今日她到底是走了什麼楣運?怎會三番兩次遇到這樣討人厭的場面?

  在她即將推門離去時,一雙白嫩的玉手伸來,按住馮懷音的肩頭,阻止了她的舉動。

  “馮先生當真氣惱了?”一個嗲聲嗲氣的女聲響起。

  馮懷音聞言轉頭,看到一張任誰一見便傾心的花容月貌。可是此名女子身上的薄紗掩不住妖嬌的體態,讓馮懷音不敢直視。

  “不惱,只是想到外頭透氣,等姑娘們真的有心要學,再喚懷音進來便可。”

  她們裏頭,有幾個發自內心真要學琴?還不都是為了討口飯吃,才不情不願的跟著一道學著。

  “大家都是同馮先生鬧著玩,沒有惡意的。”此名女子笑道,趕忙再安撫馮懷音的怒火。“同樣也想向馮先生學琴,還盼您別因為咱們資質駑鈍而失望才好。”

  馮懷音插著腰說道:“瞧你們穿成什麼模樣!”既然如此,她也要把話給說明白不可,以後大家好來好往,循著規矩走,誰也別想占誰便宜。

  幾個本是橫躺在軟榻上的姑娘,見馮懷音嬌俏的臉蛋繃了起來,便正襟危坐,收去先前嬉鬧的模樣。

  “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喚向莞。馮先生,咱們可是本司院的姑娘。”那位女子婉轉解釋著,她們可非一般良家婦女呐!

  馮懷音被她這一提點,突地又紅起臉來。“穿這樣,不冷嗎。”說完,她還替向莞敞開的衣襟拉攏些。

  “謝馮先生的關心,我們也習慣了,好在裏頭有暖炕。”向莞不禁笑道,也為馮懷音的舉動而感到親切多了。“姊妹們,來和馮先生跪拜了。”

  只見幾位姑娘們聽著向莞的話,不約而同地走至她眼前,沒了方才胡鬧嘻笑的模樣,皆一本正經的向馮懷音行著跪禮。

  如此大禮,馮懷音從沒受過,因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別……”

  向莞知道她的慌張,又安撫道:“馮先生,這是應有的禮數,我們雖為教坊姑娘,可今日承蒙您大方教授,既然入門就得拜師。”說完,她也同著其他人跪行拜禮,扎扎實實地給馮懷音磕了三個響頭。

  “今日起,要與先生拜師學藝了。”向莞溫婉地說著。

  ******

  天蒼蒼、雲茫茫,涼風拂面而來,只見樹杪搖曳,飄下一地的落葉。

  坐在本司院的後園裏休息,馮懷音講授已告個段落,幾個姑娘正準備著晚些招呼上門的客人;有的則是繼續練習,盼望她能夠再度指導。

  園子裏不大,僅有枝葉扶疏點綴,三三兩兩的奇石錯置,稱得上是小品的淡雅格局。

  她以前從沒到過這種風月窩,今日受本司院的邀請,也算是開足了眼界。裏頭美女如雲,也莫怪乎令城裏男人流連忘返了。

  馮懷音自知當今狎妓風氣極盛,連皇帝老子都縱情聲色,更遑論底下的小老百姓。甚至還有不少富賈、達官們只為個歌妓便大打出手,連臉面都不顧了。

  細想至此,她不禁搖頭失笑。對於金粉充斥於街巷,狎妓征歌之風行,人人莫不縱情享樂,對此歪風,馮懷音很是嗤之以鼻。

  因此為了讓更多人可以習琴,沉浸在樂音的優美之中,更想藉此在潛移默化中教化民心,盼能移風易俗。故凡登馮門求藝者,她來者不拒,就算只能盡自己微薄之力,她還是默默努力著。

  然而如今,她受本司院請托,讓姑娘們的琴藝更上一層樓,以討更多登門的文人墨客歡心,不也是在助長此股不良風氣?

  不過,倘若那些尋芳客喜悅,流連在聲色裏,一除平日積壓的陰鬱,倒也是好事一件。馮懷音僅能如此安慰自己。

  見休憩已足時辰,馮懷音欲起身時,察覺到一股迫人的視線。猛地抬頭,竟見到早些時候在街市裏遇見的男人!

  “真巧,又碰面了。”司空睿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噙在嘴邊,眸裏藏有淡淡的驚喜。“沒想到,你是本司院裏的姑娘。”奇了,他走趟了好幾回,怎從沒見過的出現?

  馮懷音撇撇嘴,拎起裙擺便要走過他身側,和這種登徒子打交道,實在有失她的顏面。

  見她充耳未聞,神態冷淡地不將他擱在眼底,司空睿就感到興趣。在她越過自個兒身側之際,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

  “架子擺得也忒大了些!”他低首,湊在她耳邊說著,那溫溫熱熱的氣息,頗令人覺得曖昧。“不怕我跟鴇嬤嬤告狀,扯你一腳?”見她冷漠的模樣,司空睿更興起作弄人的念頭。

  “去啊!就怕你不說,掃了我的興!”她冷冷地笑著,那模樣實在令人說不上喜歡,卻也不會討厭就是了。

  握著她的腕子,司空睿揚高俊眉,從沒見過如此有膽量的姑娘家,真令他開足了眼界。

  “很好,我喜歡!”

  馮懷音收到他如此露骨的表白,卻沒有臉紅,畢竟比起他這種撩人心湖的幾句甜膩的貧嘴話,方才她在琴房裏見到溫香軟玉的情景還刺激許多呢!看來她也真是入境隨俗,進了這座風月窩,這種平日應當是教人難以啟齒的話語,在這裏繞了一圈也能聽上個十來多回,如果大驚小怪還會被笑話成少見多怪哩!

  一手覆在司空睿的手背上,馮懷音輕輕一推,便抽回自己的手,對他巧笑倩兮地說道:“可我不喜歡呢!這該怎麼辦才好哩?”

  奇了!頭一回有女人敢讓他碰了一鼻子的灰!

  司空睿含笑,瞧她目光不逃也不躲的直視著自己,又扔個教人難堪的問題,好似正等著看他下一刻會不會氣得跳腳,心火沖上腦門。

  “這樣啊!看來要討姑娘歡心,在下不費點心力,可就得不到青睞了。”修長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刮著面頰,司空睿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倒是相當自在。

  馮懷音不當一回事兒,逕自越過他的身側,便一走了之。獨留司空睿一人在原地放聲失笑,笑得極狂極野,甚至已囂張到目中無人的地步了。

  那丫頭,還真是有趣得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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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怎麼了?瞧你一個人在這傻笑。”嬌滴滴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司空睿回頭,見向莞一如往常那樣妖豔動人,和方才那個丫頭一比,可是多了女人家應當有的嬌媚,一顰一笑都是勾人魂魄的冶豔,這才是所謂的教人神魂顛倒呐!

  “沒。”他一手很自然地攬上她的腰,兩人親匿得不怕惹人非議。

  司空睿一向放蕩慣了,也明白向莞甘願和他攪上一塊兒,貪的也只是短暫的歡快,是到不了所謂天長地久的。

  這世道,有什麼夠格用“山盟海誓”這四個字來作見證?

  一國之君說出來的話都能朝令夕改,出爾反爾只為他一個人的順心;方快樂迎接新生,轉個眼又遇見死亡,不也是順應天理的運轉?

  至於那千百年來文人墨客傳頌的情愛糾纏,不也如同轉眼的雲煙,更甚則是繡在黑幕裏的璀璨煙花。美雖美矣,卻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司空睿是笑,笑得極為嘲諷,卻也不可免俗的流連在這樣的情愛之中,但其中的真真假假,他分得極為清楚,頗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味。

  “真的嗎?”她挑眉,甜膩的問道。“真不同我說?”

  “本司院最近來了新面孔?”既然她追問,司空睿倒也想探個一二。

  “怎麼,你喜新厭舊了?”向莞板起臉來,但仍舊美得嬌俏。

  司空睿捏著她的臉面,淡淡地笑道:“都自己要我說了,卻有人轉眼間成了晚娘。”

  “你不曉得我是在吃味嗎?”說到底,他也是要惹她心煩,才會在此刻問了這種話。

  “我以為你不興這套爭風吃醋的。”司空睿說這話時,已不著痕跡地鬆開擱在向莞腰際的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若不是因為你,我眼裏哪會容不下一粒沙?”說她氣量小也罷,她雖身處煙花之地,可對他倒是情有獨鍾。

  “換作別人就能宰相肚裏撐船了?”他笑問,但暗諷的意味太過明顯。

  說到底,她跟他不也是同樣的人?有情便留,有愛便貪,哪管旁人心裏想些什麼,畢竟縱容慣了自己。

  向莞知道司空睿這話裏夾槍帶棍的,好似真的動了氣一般,她識相的將話鋒一轉。“今日我學了一首新曲兒,要不讓你搶先為快,聽聽如何?”

  “好。”重新攬上她的腰,司空睿之所以喜歡向莞,在於她的識時務,進退總是有分寸。

  人呐!還是交情淡薄如水,別探究得那樣仔細,才不會失去該有的美麗。得知太多,便開始自以為是的盼望能佔據對方的人生,還得意洋洋的以為這樣最好。

  司空睿太明白人心永遠像個填不滿的洞,總是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地向下侵蝕,永無止盡的掏空。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才會不甘心的收手,但卻又無法真的死心。

  求富貴,是這般;求名利,是如此;甚至求情愛,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包准你會喜歡。”向莞討好地說著。

  向莞拉著他,兩人走進坊裏,雖說時辰還早,尚未到傍晚,可本司院裏卻已是高朋滿座,細語呢喃的情話中,夾雜著幾句猥瑣的淫聲穢語。

  司空睿一進坊裏,忙抬眼搜尋著方才遇見的那個丫頭,幾經無所獲,便起了放棄的念頭,而向莞還在耳邊撒著嬌,沒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模樣。

  “你啊,好陣子都沒來找我,要唱首新曲給你聽,也尋不著人。”

  司空睿漫不經心應著她的話,才轉身就見到一抹倩影登上了二樓,那步子又小又謹慎,既不妖嬌也沒有什麼地方讓男人特別留眼,可他一眼便認出身影的主人。

  “好啊,以後我會多到本司院裏走走繞繞。”他勾著笑,擁著向莞,眼裏卻望著登樓的背影。

  “爺,你可不許允了我又沒做到呀!”向莞聽見,心生歡喜,完全未將司空睿的分神看進眼中,心底高興著他司空睿的心,終究也是被自己擒拿在手中……

  ******

  趕、趕、趕!馮懷音跑得生喘。

  她拎著裙擺疾步踩上本司院的石階,嬌俏的小臉蛋因為沿途的奔走而染紅了色澤,在白皙的臉面上看來,特別的出色嬌豔。

  “馮姑娘,您來了啊!”站在大門外的武爺遠遠就認出她的身影。

  “是啊,差點又趕不上時辰了。”她順順氣,笑著答話。

  “下回別跑那麼急了,本司院又沒生腳,跑不掉的啦!”他呵呵地笑著,這馮姑娘雖說出身不算差,但終究比不上真正的富裕之家,一般的千金小姐哪里會像她這樣,把別人的事這麼認真當成自個兒的事?

  嬌滴滴的姑娘家,哪個不是每日專心地想著如何將自己扮得更加出色,就怕一點疏忽就讓其他姑娘家給搶去了風采,到時討不到一個好婆家,可就欲哭無淚了。

  哪像她只顧著授琴,有時日頭如烈焰,仍舊到處走動,都要曬昏頭了,卻還是甘之如飴。這份苦差事,可沒有幾個優渥好命的千金受得起呀。

  “讓家裏的事情耽擱了些時候。”馮懷音知道當初是武爺舉薦,自己才得以入本司院教琴,自然不願讓他失望。

  “以後若真有事晚到,差人捎個口信就好。馮姑娘一個姑娘家跑得那樣急,要是跌跤受傷了,本司院是擔不起這責的。”他見她跑得像是後頭有追兵似的,難保下回不會遇上什麼意外而傷著了。

  “懷音會小心的。”聽聞武爺的關心之語,馮懷音乖巧地答應著。

  “走吧,姑娘們正等著您的……司空大人!”武爺話未說完,見到司空睿步子輕鬆愜意地踩上本司院的石階。

  馮懷音一回頭,眼前映入一張燦爛的笑臉,差點扭過頭去大歎自己的運氣不好、時運不濟。

  “真巧,又碰頭了。”司空睿沒想到今日又遇上她了,甚是驚喜。“還真是有緣呐。”

  “是。”馮懷音冷冷地笑,她最近三番兩次老是看到這男人,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嗎?

  “原來司空大人認識馮……”馮懷音當下扯了武爺的衣袖,力道之大,差點沒把他的袖口拉破。“怎麼了?”

  “姑娘姓馮啊。”這姓氏,在京城裏不多見呐。司空睿以指刮刮臉面,還在想這馮姓不是城裏大姓呢。

  “我不認識他。”馮懷音皺著鼻頭,她才不要和這種狂妄之徒相識呢。

  司空睿那日輕佻的舉止,已經像塊烙鐵印在她的腦子裏,她可不要平白無故讓人給占了便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向是馮懷音做事的原則。這姓司空的傢伙最好別認為女人家就性子好,受了氣都要吞進肚子裏將自己悶死!

  她這話一出口,把武爺給搞糊塗了。“可你們剛剛明明……”

  “我不認得!”她不過是和他打過幾回照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別在此刻莫名的攀親帶戚。

  “馮姑娘可是本司院的……”司空睿問著武爺,卻被馮懷音當面截斷。

  “別和他說我的事。”話方落完,馮懷音便一腳踩進坊裏,將兩人扔在後頭。

  司空睿沒想到她會這麼毫不留情的澆他一桶冷水,這丫頭怎可以這樣好玩呐!細想至此,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到兩個肩頭一聳一聳的。

  武爺感到有些詫異,深知司空睿的性子,雖說總是笑臉迎人,可脾氣也是惡劣到讓人擔驚受怕,是十足十的笑面虎。

  要不,這鬧得滿城風雨的惡名到底是從何而來的?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啊!

  “司空大人和馮姑娘有過節嗎?”

  “沒,不過是小小誤會。”

  “這樣啊!那不如今日就解釋個清楚吧,馮姑娘性子挺好的。”見司空睿就翻起臉來,這讓武爺很意外。

  司空睿指著門裏,不禁又大笑起來。“性子好?”她方才噴了一口氣進門哩!

  武爺搔搔頭,笑得很勉強。

  是啊!要是知道這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空睿,就不曉得馮姑娘還端不端得住那張生氣的面孔,還是嚇得沒命跑掉哩!

  那姑娘誰人不去認得,偏遇上司空睿。武爺歎一口氣,看來她要全身而退,是太難了。

  ******

  “司空大人,了不起嗎?”馮懷音嘴裏喃喃地念道,心底很不開心,這一日的好心情全因為又和那男人碰頭,而顯得很喪氣……

  不不不!是晦氣。她竟然厭惡到改了更加極端的詞兒。

  “馮先生,你認識司空大人?”向莞手裏撥琴的動作停了,轉頭看著一臉生悶氣的馮懷音。

  “他到底是何人?”怎麼大夥一提起他,或是見到他,全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模樣,驚嚇到好像後頭有個惡鬼在追人。

  “你怎麼會認識他?”向莞吃驚,沒想過司空睿和她會相識。

  “我不認得,只是打過照面而已。他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馮懷音見向莞嘴張得好似可以塞進一顆大梨了。

  “那怎麼和司空大人有牽扯?”怪了,普通姑娘家莫不是聞見他的名聲就逃得像是後頭生對翅膀般,為何她卻老神在在……不!應該是說摸不著頭緒。

  “他是個大人物嗎?我瞧大家對他敬畏有加,簡直當他是皇帝老子……”

  “司、空、睿!這三個字怎不是個大名?”向莞怪叫道,她難道沒聽聞過他的名聲?

  “喔,原來他就是那個色欲薰心、性喜女色,無色便沒命,最喜辣手摧花的那個狂蜂浪蝶啊!”京城裏大概也只有他這人的惡名是令人聞風喪膽,馮懷音這才知道那男人就是那惡名遠播的司空睿。

  見她一連用了數個不堪入耳的字眼形容司空睿,向莞不禁動了氣。

  “他吃你豆腐了嗎?還是占了你半點便宜了?非這麼罵他不可!”

  “沒啊!可前幾日,我親眼見到他輕薄個賣藝的姑娘,那張嘴臉還真是……嘖嘖!”馮懷音不禁搖頭,暗歎這世道已經亂成這樣,他明明相貌還算端正可看,偏生是那種死人德性,還真是糟蹋了那張好皮相。

  “方才在本司院門口也遇上他,真是流年不利!”馮懷音搖頭,對他的行徑更不齒。“這天還亮著呢,他竟早早就登本司院尋歡作樂,莫怪被人說成那樣。”

  “馮先生這麼討厭司空大人?”那向莞就放心了,雖然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個兒會被馮懷音比下去。

  “談不上什麼討不討厭,不過就是個路人嘛,希望以後別再遇見就行。”他跟她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對於這樣的人,要費氣力去生厭、去憎恨,馮懷音只覺得沒有必要。

  “我很少聽見有女人這麼說司空大人呢。”一般莫不是帶著十分愛慕,就是八分懼怕的心情,哪像她劈頭就先是一頓喊罵。

  馮懷音起身,在琴房裏繞了一圈,看還有哪些姑娘不諳指法,或是姿勢不良,指導其修正過來。她這才發現本司院裏的姑娘彈琴太過隨性,基本工夫又不足,乍聽甚覺不錯,可太過複雜的轉折卻顯得火候不到,難免有後繼無力之感。

  “馮先生,你當真和司空大人相識?”另一個姑娘趁馮懷音走近身側,藉機問了一聲。

  “不認得。”馮懷音將她的指頭擱在對的位置上,這撥弦的方式又走偏了。

  “那你不覺得司空大人的模樣挺誘人的嗎?”

  “還可以。”馮懷音專心地看著其他姑娘,嘴裏沒有留意的應和著。

  本司院裏的姑娘聽見,竊笑連連。這馮先生也算是奇女子了,和司空睿幾回照面,卻沒被他的風采迷得團團轉?

  馮懷音不以為意,她就是對這種浪蕩子沒有好感,會疏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明日就考姑娘們的指法,請各位多加練習。”馮懷音清清嗓子說道,正式結束今天的指導。

  向莞款步走來,豔麗的俏顏盈滿笑意。“馮先生,若不趕著回去的話,不如就請廚娘替您做些可口的小點心,嘗嘗我們本司院的手藝。”

  “好啊。”馮懷音終究也是個女孩子家,聽見有可口的小糕點能嘗,怎麼能夠推辭呢。

  “我就知道馮先生喜歡,這可是我向人打聽的呢。”向莞開心地攬著馮懷音,笑容媚得讓人神魂顛倒。

  “向莞,謝謝你了。”馮懷音開心極了。

  兩人走出琴房,方下了二樓就見到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笑鬧,其中還夾了一個司空睿。他蒙著眼布,張著雙臂,一瞧就曉得正玩著娃娃遊戲。

  馮懷音嘴裏輕歎一聲,她怎總是遇見這男人?尤其是三番兩次看著他宛若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流連於聲色之中,正經事沒做多少,卻早早就入花叢裏尋歡。

  還說是個大人,領著官職也不見有何作為,惡行惡狀倒令人開足眼界,馮懷音不免搖頭,這還算是個領俸祿作事的官兒?那天下大亂不過是遲早的事兒!

  馮懷音臉色一沉,不願見到一群人才大白天便放縱地玩樂,她神態冷淡地走過,卻遭人一把從後頭抱住,她的臉色倏地一變,顯得鐵青難看。

  “放開我。”冷著聲調,馮懷音按捺著脾性。

  而後頭的人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繼續將人抱個滿懷也不願放,甚至還很惡質的收攏雙臂,令馮懷音不由得心火竄上腦門。

  “還不放?”她轉過頭,一見果真是那該死的男人,蒙著眼布嘴邊噙著笑意,那笑越是愜意,就越讓她看得生火。

  “唉,方才就說了,捉到就要讓人親一口,現在逮著了,就想耍賴逃掉啊?”司空睿輕薄地說道,那話說得還真是自在輕易,甚至還臉不紅氣不喘地。

  “與其蒙著布巾裝傻,不如扯下來好好看清你現在手裏抱著的是什麼人。”馮懷音掙扎著,說得咬牙切齒。

  “那還得先讓爺兒我親一口再說。”司空睿笑得更燦爛,一張嘴就要湊過去。

  “你分明是討揍挨!”不待他臉再落得更近,馮懷音揮拳扁個正著,將司空睿的俊臉狠狠打歪。

  見到此景,本司院裏的眾人都驚嚇住了。尤其是向莞,更是張著嘴發怔,沒見過馮懷音撒潑過,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這一出手,司空睿果真放開人來,不過嘴邊腫痛的感覺提醒著自己,這丫頭的手勁還真是不小,一出手就讓他畢生難忘。

  雖說這力道沒有打傷他,但男性的尊嚴可是被她敲毀得一丁點兒也不剩了。

  司空睿扯下布巾,嘴邊依舊噙著笑容,不過眼神倒是見不到半絲情緒,冷得透出一絲詭異的寒氣。

  “原來是馮姑娘。”他故作驚訝,其實早就知道懷裏的女子是她,只是他沒料到她的出招可以令人完全招架不住。

  馮懷音冷瞅著他。“司空大人倒是願意摘下布條,好好一探究竟了。”她還在想,自個兒下手要是不夠有力,可能還要再加上一拳才能打醒這顆渾沌的腦袋呢。

  “先前冒犯馮姑娘了……”司空睿撫著下巴,被扁過的地方還生疼著。“但馮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呢。”

  他的冷嘲熱諷令馮懷音不甚滋味。“是啊,受得起這大禮的,除了司空大人之外,至今別無他人。”她甩著手,只怪他臉皮太厚,欠扁討人揍。

  馮懷音不認為自己言行有所不妥,她已經敬告在先,只怪他不當一回事。好在她也不是什麼習武的底子,否則下場可不僅是單單一拳。

  “我以為姑娘家都是嬌滴滴,連話都說得輕軟。”

  司空睿言下之意,是在暗諷她的粗暴?馮懷音冷冷地睞他一眼,要是以前,她還是小丫頭的時候,准是撲上去咬他個幾口,令他不敢再吭氣。

  若不是爹娘早叮嚀、晚交代,要她像個大家閨秀一樣,別隨意就把壞脾氣顯露出來,留點名聲讓人探聽,別丟了馮家的臉面,要不然他也不會有這麼走好運的時候。

  “那司空大人見過的女人,還真是不多。”她此話一出,令本司院裏的姑娘倒抽一氣,她的挑釁無疑是將自己推入死胡同裏。

  他聞言欺近一步,低首在馮懷音眼前,那眉眼間盡現曖昧的氣息。“在下以為自己還算交友廣闊呢!”尤其是女人!他無不手到擒來,更從不曾為此傷神。

  “那還真是自以為是過了頭。”馮懷音甜甜地笑,眼神卻惡狠狠的。

  “是沒遇過如馮姑娘這般直性子的。”

  她舉起緊握的拳頭,雖說不過是花拳繡腿,可她瞧這男人也不是什麼練家子,她區區這點力道,打在肉上也是會生疼的。

  “我的拳頭是比我的性子還要直些,還盼司空大人見諒。”若是再有下回輕薄的意態,她鐵定多補兩拳送他當贈禮。

  馮懷音撂下話,怒火攻心之下她也不願再多留,轉身欲走之際,卻又遭司空睿強拉進懷中。

  “做什麼?”他是嫌方才那一拳打得不夠疼,還想討第二拳嗎?

  “馮姑娘打了人就想跑?”司空睿笑道,話說得輕鬆,然而手裏的勁道一點也不馬虎,掐得馮懷音腕子發疼。

  “是你無禮在先!”

  “但姑娘打人就是不對,未免也太野蠻。”

  “我可比不過大人的厚顏無恥。”馮懷音說得咬牙切齒,難不成他想打回來洩憤?

  司空睿眉一挑,低首湊近,便在馮懷音的臉上留下一個如蜻蜓點水般的吻,在她還未回過心神以前,便迅速地退離開來,淡淡地笑望著她。

  “這樣才稱得上公道。”

  “你——”馮懷音氣得顫抖,他這人分明就是狂徒!

  “有來有往,也不算過分。”司空睿聳肩,見她氣鼓鼓地,便覺得可愛。

  有些女人,是笑起來才好看,不冷不熱溫暖暖地讓人心情快活。而有些女人,是怒起來才嬌豔,怒衝衝的眉宇間燒著熊熊熱情。而她便屬於後者,性子嗆辣得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馮懷音哪里受得來這種鳥氣?瞬間揚起手來狠狠給他一掌,打得所有人,包括司空睿在內,個個措手不及。

  “你……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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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幽香彌漫,在夜裏盡顯曖昧的氣息。

  輕紗飄飄,在風中隱隱流動成最誘惑的樣貌。

  屋裏,一對男女交纏的身影,一陰一陽分野得清清楚楚,方才的激情似乎還未延燒殆盡,隨時會在轉眼間再度熱烈翻騰。

  雪白的身軀伏在精壯的胸膛上,那雙媚眼生波,溫柔嬌嬈得令人抗拒不了。

  “疼嗎?”向莞撫著司空睿被打腫的下巴,嘴角還留有一點淤血。

  司空睿輕笑,咬了她肩頭一口,那玩世不恭的神態,邪魅得狂放。“莫非你心疼了?”

  “倒也不是,只是沒見你吃癟過。”向莞哼了一聲,但心裏是捨不得的。

  “沒想到那丫頭開了先例。”司空睿嘴角勾起笑。“下回要是見面,就給她點苦頭嘗。”

  “你不會要動馮先生的主意吧?”

  “馮先生?你說她就是本司院最近請來授琴的先生?”

  “可不是嗎,還是你將人家當成本司院的生面孔了?”向莞爬起身來,睞了他一眼。

  “她看起來不過像個小丫頭,沒想到是個先生……”司空睿沉思片刻。“她說姓馮,該不會是那個以制琴術聞名遐邇的馮氏?”

  馮氏制琴,在京城裏為第一把交椅,制出的琴器莫不教人趨之若鶩,然而造琴之術須講究其中無數細節,缺一不可,少了謹慎自然是造不出好琴。

  再差的木質,也同樣能繃上琴弦彈奏出琴音,然而音色優劣高下立見,劣材終究成不了大器。甚且,馮氏在制琴此道之中,不但講究選材,更談陰陽造琴之說,是開足了同行的眼界。

  司空睿萬萬沒想到,那個眾人口中傳了許久的馮氏第十代傳人,竟是個黃毛丫頭,俏生生的,卻也相當潑辣。

  “是啊。”他何須大驚小怪?向莞真是不懂。

  “原來馮氏第十代傳人,不過是個小丫頭。”司空睿坐起身,邪魅的瞳眼裏,透露出些許驚異的光彩。

  向莞挨近他心口。“怎麼,馮先生嗆辣辣的性子,對了你的脾胃?”

  “你何時成了我肚子裏的蟲?”司空睿下了床,精壯的身子在窗外的月色照耀之下,一舉一動都蘊含著慵懶懶的氣息。

  見他穿上衣衫,向莞感到詫異。“要走了?”

  “你知道我不在外頭過夜的。”司空睿將自己打理妥,轉身就要離開屋裏。

  向莞自後頭擁住,忙攔著他的身影。“只有一夜,為我破例吧。”想想,他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然而他卻若即若離,一如當初。

  司空睿拉開她的手,甚至頭也沒回地說:“不會有例外。”

  “是不是我方才說的話你不喜歡聽?”要不,他怎會走得比往常還早?司空睿的個性她不會拿捏不准,這男人看似冷淡,可喜好都由著他性子走。

  “向莞,穿上衣,夜裏涼了。”他淡淡地道,視線留在窗外的月色中,溫存後的激情,在他眼裏全然不見蹤影。

  “下了床,你倒是翻臉不認人了?”向莞輕笑,說到底,他也不過當她是個青樓女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有了索求可供發洩,不過是他身下承歡的對象。

  司空睿一掌擒住她的咽喉,將她粗魯地按在桌案上,不顧她喊聲疼,另一手滑向她軟嫩的身軀,燃下點點名喚情欲的花火。那雙黯瞳裏,亦無半點溫暖的熱度,依然是那樣冷冷淡淡,卻始終含著笑意。

  “睿……”向莞顫抖抖地,在他的掌控之下,開始沉淪在另一股被刻意挑起的漩渦之中。

  司空睿吻咬著她雪白的肌膚,蠻橫地留有自己佔據的痕跡。直到向莞再也忍不住地和他索討更多時,他身形一撤,拉開彼此距離,冷眼笑看她的縱情恣欲。

  “向莞,你要記住,人一旦貪多了,表露出的嘴臉便顯得很不堪。”說完,司空睿邁開步子,獨留向莞赤裸裸的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

  “走開!”

  “哎唷,你瞧這嗆丫頭,架子擺得真大哩!”

  “再不走開,我打人了。”馮懷音覺得自己不但走了楣運,還是專門引來色鬼黏人的倒楣運!

  本司院裏依舊如往常般紛鬧,而今日當馮懷音才方踩進門裏,欲登二樓的琴房時,卻被一群醉鬼團團圍住,先是用不堪入耳的話語輕薄,見她不願搭理之後,竟然大膽地動起手腳來。

  馮懷音瞪眼,她馬上就要授琴了,嘴巴上是逞能,但她可不允許自己再揮起拳來趕人,那回揍了司空睿,回頭後她的手在半天之內皆無法撥琴自如。

  她終究是個女人,身子骨自然沒有男人健壯,毫無習武的身底怎能應付得了這群喝得醉醺醺的狎客力道?

  “嘿!姑娘說要打人?那就記得下手准些,爺兒我最近肩膀頗沉,給你捶捶也好。”醉客猥瑣地笑說,幾個男人聽聞,也是哈哈大笑,沒將馮懷音的臭臉瞧進眼底,又開始伸出手來企圖將她抱個滿懷。

  馮懷音偏下身形躲開,嘴裏大聲喊叫著,盼望本司院裏有人出手相救,然而這裏本就是供男人取樂的地方,幾個狎客見她喊叫也不以為意,而偎在客人邊的姑娘們,個個冷眼旁觀,擺明眼就是在看戲。

  幾個男人張開手圍著馮懷音跑,渾身酒氣難擋,見她驚得到處奔躲,更是雀躍的大聲咆哮,男人們無不歡快開心。

  馮懷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在他們快要捉到自己時,她機警地抬腳一踹,登時踹得其中一人哇哇大叫,卻引來對方更大的火氣,非要捉住她不可。

  “該死……”馮懷音拎著裙擺奔走得無處可躲,加上無人相救,這其中的冷暖讓她心寒到底。

  在她被人拉住,糾纏不停的當下,她見到不過五步之遠的司空睿,正悠悠哉哉地攬著本司院裏的姑娘飲酒作樂、彈琴尋歡,好不愜意。

  兩人眉眼一對,司空睿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很快被往昔的笑意給取代,唇邊依舊噙著彎彎的笑容,如座木雕佛像般,卻不若仙佛慈悲,只是冷眼看著馮懷音身陷一群狎客的包圍之中。

  “可惡……”馮懷音咬牙低語,她最不願遇見的,就是那男人!別開臉,她使勁地甩脫掉對方緊握不放的大掌,奮力的抵抗。

  馮懷音暗想,說不定姑娘們會通報武爺來搭救,她寧可欠武爺人情,也不願以後留給司空睿話柄,成天纏著她牽扯不清。

  司空睿以為她會和他討聲救命,或是驚嚇得掉下眼淚來博取他的同情。然而,她卻什麼也沒有做,寧可獨自拚命,也不願討他個出手相救。

  “哼,傲骨頭!”他戲說了一句,斟起酒再一飲而盡。可是兩眼,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

  他見她被幾個狎客戲弄著,她又叫又捶的直呼對方巴掌,不因為自己是個弱女子,天生形勢處於弱勢而屈服,反倒是奮勇迎擊,驕傲的氣焰很是不小。

  直到後來,見到馮懷音氣力不敵他們,差點被這群人扛在肩上帶走,也不肯回頭跟他求助一聲時,司空睿動怒了,抓起一旁花瓶走向那群人,兜頭就砸往帶頭的男子,一把搶下馮懷音,狠狠敲得對方頭破血流。

  “渾帳!”司空睿啐了一口,從不曾在外人前顯露另一種表情的他,兩眼生出火光。

  馮懷音被他拉往身後,訝異他的挺身而出。因為這男人看來就是獨善其身的模樣,絕對不會想替人出頭惹上什麼麻煩。

  “他老子的!你找死!”其他同行的狎客見司空睿出手狠烈,將人打昏在地,莫不露出猙獰的面孔,像個蠻子般欲將他大卸八塊。

  司空睿抬腳踹倒幾個撲上前的人,帶著馮懷音退往後邊,怎知對方個個急著上前逮人,硬是將兩人逼退到後邊兒。

  “你怎不教訓他們一頓?”他光是一逕帶著她退往裏邊,能起什麼作用?馮懷音吼著,心底因為方才遭調戲而不甘心。

  聞見她這番話,司空睿瞪眼。“恕在下無能,並非是個習武之人。”他今日也是腦袋渾沌,自攬楣事在身。

  如果他拳腳功夫厲害,早就揍得這群狎客哎聲連連,怎會像現在這樣狼狽得拖著她直往後頭退?就是因為他不過一介文人,最多身強體壯,足下逃命速度不算太慢,但是她要是以為他能飛天或遁地,那也實在太過抬舉他!

  “你……”馮懷音瞠眼,她以為他好歹也有三兩下可看。

  司空睿轉身,見有桌就翻,有酒壺便扔,砸往那群無賴的惡徒身上,以抵擋他們張狂的行徑,直到後來只剩桌上一把春雷琴,想也不想的就想砸往前頭。

  “你瘋了嗎?這是一把琴啊。”馮懷音忙攔住他的手,他到底是不是個惜才愛物之人?膽敢在她面前毀了琴器!

  “你想活命還是想死?”司空睿噴了她一口惡氣,這禍事到底是誰闖出來的?若非她,他有必要破例和人強出頭嗎?

  “司空大人,那是皇上御賜的春雷琴啊!”一旁姑娘們見到這場景,莫不嚇得花容失色。本以為不過是小小耍鬧一番,卻惹得如此風波,而御賜的名琴如今要毀在本司院裏,那可是無人擔得起的殺頭罪名啊!

  “春雷琴?”馮懷音差點沒被嘴裏的一口氣給嗆著。“那是當今聖上御賜的春雷琴?”

  眼見對方就要撲往兩人,司空睿奮臂一振將琴給砸過去,立刻倒了兩個敵手,削減狎客猛烈的氣勢。

  “該死!”司空睿再啐一口,見還有人僥倖閃過毫髮未傷,臉一變又要向他們討命,連忙牽起馮懷音鑽向本司院的後門,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

  “你這個瘋子!”馮懷音被司空睿沿路拉著逃跑,邊跑邊罵出聲來。“聖上御賜的名琴,你膽敢砸壞,還要不要命?要不要命啊!”

  司空睿充耳未聞,拉著她跑離本司院有三條大街之外,兩人鑽入無人煙的小巷裏,確定後頭狎客不再窮追不捨之後,方才喘息歇腿。

  馮懷音倒在牆邊,司空睿將她圈在懷裏擋著她嬌弱的身形,怕要是有個萬一,再拖著她繞城裏一圈也還來得及。

  “你的嗓門……比我想像中的還大。”司空睿邊調整紊亂的氣息,邊嘲笑著她潑婦駡街的行徑。

  “你……你……你是不是患了瘋病了你?”馮懷音捶他心口一拳,累得快喘不過氣來。“那把琴……那把琴……”

  她講了半天,沒一句話是兜在一起的,全支離破碎得快讓人聽不出,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麼急、這麼喘,小命差點給飛掉。

  司空睿擁著她,低低的笑。“這樣就受驚嚇了?方才你的氣焰倒是不小呐。”

  推開他,馮懷音又心火攻上胸口來。“我也沒要你幫忙。”

  “若我不出手,只怕馮姑娘要被人給吞掉了。”怎麼,才轉眼就立刻翻臉不認人了?也真是夠忘恩負義的了!

  “那就在此謝過司空大人的出手相救,小女子先行一步。”馮懷音頭一撇,就打算轉身走人,卻被司空睿一把拉住。

  她皺起眉頭,嬌俏的臉蛋上掛著明顯不耐的表情。“大人還有什麼話要說?”

  她這句話說得直接,反而讓司空睿頓時詞窮。只見他鬆開手,沒有多加攔阻。“我說,你是不是得罪本司院裏的哪個姑娘?”

  方才她有難,卻個個冷眼旁觀,也沒見個人來幫忙,而武爺就是那麼剛好被支開,鴇嬤嬤也不見蹤影,任她平白無故惹上麻煩,這不也太奇怪了些?

  “哪有?”馮懷音瞪眼,他另一項本事,就是喜歡挑撥嗎?

  “你是本司院裏的授琴先生,卻反而吃那些狎客們的虧,實在令人發噱。”

  “你這什麼意思?”馮懷音嗆辣辣地脫口,他就是非得要惹她不快才甘心嗎?

  司空睿輕笑,表情恢復一貫的淡然模樣。“不過就是要馮姑娘當心些罷了。可別以為同是女人,就掉以輕心。”有時候,最為可怕的反而是女人的妒心,就怕她太過天真,失了戒心。

  “她們待我很好。”

  “卻見你身陷虎口,冷眼以對?”司空睿不認為自己的揣想有何不妥。“算我多話一句,馮姑娘還是少到這種風月窩走動,免得壞了自身名節,得不償失。”

  “我行得端、坐得正,何懼之有?”她挺起胸膛,不認為自個兒有哪里不妥當的地方?“倒是你!成天流連花叢、縱情聲色,成什麼模樣!”

  司空睿噗嗤笑出聲來,“馮姑娘開始關心起在下來了嗎?真是受寵若驚。”

  “你少癡人說夢!別以為人人都吃你臉面那一套。”空有張好皮囊,卻無半點應有的作為,也未免太墮落。

  “她們也都是心甘情願。”他肩一聳,不將馮懷音刻薄的話聽進耳裏。“沒人勉強。”

  “你……”見他如此驕傲,馮懷音感到厭惡。

  “馮姑娘不是要走?恕在下不送,慢走。”他舉起掌揮了揮,笑得一派輕鬆自然。“記得回頭別遇見那票狎客哩!”

  他奚落人的嘴臉真是無情,馮懷音早知道他這人是不會有什麼好心腸的,先前的出手也不過是不得閒而插手,完全無關乎什麼見義勇為的良知。

  “可惜啊,我真是倒楣,賠了一把春雷琴。”

  馮懷音轉過頭去,兩眼射出銳利的目光。“我不是要你別扔嗎?那是當今聖上御賜的名琴啊!”現在倒了楣就要拖她一塊遭殃。

  “你也知道春雷琴。”司空睿哼了兩聲,擺明眼就是在捉弄人。

  “能得到當今聖上御賜的春雷琴,你……”馮懷音擰起眉來。“就是那個欽點樂師?”

  她是清楚司空睿的惡名昭彰,卻不知道他竟也是那個名滿京城的御賜樂師。坊間傳那樂師可是文采遒豔,恒有才辯,習琴樂音樣樣拿手,城裏幾首名曲也是出自於他手裏,如今供人傳唱……

  也難怪他做的曲得以流行於京城內,原來裏頭有不少是在伎館流傳開來的啊!

  “如假包換。”說起這話時,司空睿顯得平淡又冷漠,甚至還有淡淡的嘲諷。

  “那你……還敢摔了那把琴……”他果真是個瘋子!馮懷音一點兒也想不透這世上怎有如此狂妄的人?“不怕明日有人告上朝去,你的腦袋不保?”

  “悉聽尊便。”要死要活,不過就是這般?君無戲言,要是走到那步田地,司空睿倒也能坦然面對。

  既然做人總是無法隨心所欲,順了心意,倒不如兩眼一閉,進了棺木企圖貪個眼不見為淨。

  “就你這模樣,讓人看了討厭!”什麼都漠不在乎的樣子,真是教人生惱。

  司空睿淡笑,“馮姑娘這麼將我擱在心裏邊兒嗎?”

  “誰理你!”她噴了一口氣,嗆辣辣地。“別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他始終保持淡淡的笑意,但總是夾著幾分淡漠且客套的神情,馮懷音在今日意外察覺到他另一種表情,以為他永遠只有一張吊兒郎當的臉面。

  “馮姑娘不是要走?”瞧她眼睛瞪得圓滾滾,快要噴出火來,既然討厭他,卻還留在這兒,敢情是對他依依不捨?

  “現在就走。”馮懷音冷哼一聲,扭頭就拐出巷口,再糾纏下去,只怕她的壞脾氣又要發作,屆時傳進爹娘耳裏,免不了又要捉著她叨叨念上半天。

  只見路子沒走幾步,後頭跟了個司空睿,馮懷音又再度扭起眉來。

  “你還跟著做什麼?”

  “回本司院的路子只有這一條。”指了指這條大街,他一臉也是百般不情願的模樣。

  “你還敢回去?”他難不成被人打不怕?這男人皮厚肉粗嗎,還是九尾狐狸附身的,有九條命可供揮霍?

  “要不,誰替我收拾春雷琴的屍首?”他懶懶地說了一句,當下令馮懷音面紅耳赤。“難道你以為那把琴還會自己爬起來不成?”

  “虧你身為欽點樂師,竟還毀了它!”她打死都不願意承認那把琴是間接毀在她手裏,她明明就阻止過他了。

  “有琴無琴,我依舊是我。沒有它,我倒樂得輕鬆快活。”司空睿說得雲淡風輕,兩眼眺向前方,藏匿著一絲憎惡的情緒。

  是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不知道司空睿這個人,到底真正藏著什麼心眼兒,以為他不過是花名在外,惡聲傳城外的浪蕩子。

  “走啦!馮姑娘自己保重,下回眼睛可得放尖些。”

  兩人至大街口分頭,司空睿踩著悠悠然然的步子負背而行,不時瞧著一旁攤販挑來賣的雜物,一邊分心著瀏覽身旁路過的美人兒,悠哉得像是毫無煩惱之人。

  馮懷音望著他的身影,不明白方才從他眼裏看見一閃而過的怨懟火花,究竟是為何生起?

  罷了、罷了!她為何要去揣測個跟自己既不對盤,也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那男人除了女人之外,才沒有什麼追求的正當志向,要是哪日溺死在溫柔鄉里,馮懷音也是一點都不意外。

  是啊!屆時她還想要啐他個幾聲,好好奚落他才過癮呢!哼!

  ******

  方踏進本司院裏,司空睿見先前一片狼藉已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就連那群狎客也被請出樓裏,而未逗留此處。

  他繼續往裏頭走,瞧見向莞蹲在地上撫弄著被砸壞的春雷琴,和一旁姑娘們高聲闊談著。

  “向姐,我們會不會做得太狠些了?”

  “狠?只是逗逗她罷了。”向莞將琴擱在一旁幾上,倒是可惜了這把名琴。“這種小胡鬧也承受不起,她真以為自己是官老爺的千金呐?”

  司空睿揚高眉,冷冷地瞅著她們,心中了悟了不少。

  “好在馮先生沒事,要不鴇嬤嬤追問下來,這可怎麼辦才好?”幾個小姑娘怕惹事,也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副模樣。

  “有事,我扛啊!”向莞嫣然一笑,不像她們才那麼一點鼠膽。“誰教她眼睛沒生好,有事偏往裏頭跳,誰能攔得住她?”

  她轉過身去,步子還沒站穩就遭人一把擒住咽喉,重重地按在牆面上,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司空大人!”幾個姑娘從沒看過司空睿發火,全嚇白了臉不知所措。

  向莞被掐得俏臉漲紅,頭一回見他動怒,雖然面容依舊如同往常,讓人探究不到他到底有多氣惱,但她終究和司空睿交情不似一般,所以更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氣息。

  “我還在想是誰呢,有本事能讓本司院裏的姑娘們乖乖聽話。”司空睿笑道,那眉宇間沒有半點戾氣,笑容也是令人如沐春風,然而話聲卻教人膽寒。

  “是她自己活該。”向莞掙扎著,卻被司空睿掐得更緊。

  他毫不在乎自己粗暴的動作是否壞了平日的作風,但在聽見向莞說的那句話以後,司空睿抑制不住體內的衝動。

  “她是礙著了你哪里?說!”

  “怎麼?我才請幾個老客人招呼她,你就動怒了?”向莞望著他,他不是從不替人出頭,也不將誰擱往心裏邊嗎?這又算什麼!

  “是誰先一開始就壞了規矩的?”司空睿太冷漠,可是手裏勁道卻一點也不馬虎,他甚至還將向莞掐得很緊,讓她逃也逃不開。

  “我只是不希望這一切都是逢場作戲!”所以,她心生妒忌了,他便嫌她醜惡了嗎?

  “我跟你,老早就挑明瞭說。”他們合拍,是因為同樣貪圖歡快,有福享福、有樂同樂,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我不想當個只能替你暖枕的女人!”她要他的心,真真切切的一顆心!不是在她身上貪歡過後,便一走了之的關係。

  “在我身上,沒有你要的那種東西,如果你不甘心,大可走人。”他一向就是這般狂傲,她當初不也是貪求他的無拘無束,兩人才走在一塊兒的?

  “說到底,你也是將我看得低賤。”向莞紅著眼眶、捶著他,不斷地想掙脫開來。

  “而你,不也是拿我權充成炫耀的對象?”他們只是各取所需,司空睿相當清楚。“我說過,人的心一旦貪求過多,便會面目可憎。而你現在,就是醜得讓我難以忍耐。”

  “你好沒良心!”向莞哭喊著,這男人當真沒看見她的愛情?

  “我再警告你一回,下回如果再使這種不入流的把戲,本司院你也不必待下去了。”他有千百種方式,就是能將她弄出這裏,她可別以為他司空睿只有好脾氣,拿她沒有轍。

  “你不敢!”

  “要不,你試試看。”司空睿冷笑,輕輕地將一個吻印在向莞的面頰上,用旁人都聽不見的耳語低喃著。“就拿你的命來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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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雙小小腳蹬著大水缸,像打陀螺般轉啊轉,教人瞧了屏氣凝神,甚至連大氣都不敢用力喘一聲。

  茅屋外的空地裏,一大一小身影正被暖暖的日照曬得面頰紅通通地,各自專注在自個兒留意的事情上頭。

  馮懷音兩手交握在心口上,圓滾滾的大眼直盯著前方的水缸,就怕一個閃神沒見到精彩的場面,全副心神都被牽引著。

  地上躺個小男娃,肥肥的眫臉圓得像個肉包,蹬起水缸動作俐落敏捷,完全不因自個兒身軀小而力道拿捏不准,巧勁運用得相當適宜。

  只見他三兩下將水缸轉得飛快,腳尖力一使,將缸子蹬高,躍起身來再以腳背為輔,兩手為主的把大缸接個正著。

  馮懷音見他身手快捷得不過在眨眼間,便將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雖然也曾見識過小娃娃厲害的腳上功夫,可是每見一次還是會讓她驚呼一回。

  “小肉包!你好厲害。”馮懷音走上前去,替那張肥肥的胖臉拭淨他額間的汗水。

  “懷音姊姊,你說我有比之前進步嗎?”小肉包氣喘吁吁地問,白胖的臉紅撲撲的,尤其是他眉眼生得俊,模樣好不可愛。

  “有,咱們小肉包就要成為雜戲團裏的主戲了!”馮懷音撣掉他身上的灰塵,溺愛的表情表露無遺。

  自從雜戲班進京城以後,就搬來馮府的隔壁為鄰,那日頭一次在城裏碰頭,也是她與司空睿結下老鼠冤的同時。

  馮懷音覺得這世上巧合的事太多,她才在前—刻懊惱與司空睿的相遇,卻又任轉身的下一刻中遇上雜戲班比鄰而居。

  白日要是馮懷音有空,便會陪著小肉包練習蹬缸,又或是充當觀眾,見其他戲團裏的人排練新的雜技,甚至還建議他們表演中夾幾首小曲小調,逗逗大家開心。

  小肉包是戲團裏年紀最小,卻也是最古靈精怪的孩子,自從來到這裏,見到馮懷音不是跟前黏後,要不就是撒嬌耍賴,逗得大夥直喊沒轍,可是馮懷音卻也相當開心自己後頭跟了小跟班,只要不去授琴,兩人總湊在一塊兒嘻嘻笑笑,一點兒也不寂寞。

  大手牽著小手,在空地裏散步著,迎著清風,一搭一唱好不愜意。

  “懷音姊,下回我練了新招式,再叫你看看可好?鐵定包准會讓你嚇到說不出話來!”小肉包說得極為開心,討馮懷音的歡心,一直是他非常熱衷的事。

  “好啊,那我可要……”馮懷音話才說到一半,一見到五步遠外的人影,突然剩下的話都哽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小肉包偏著頭,瞧著前頭出現的男人,後頭還跟著一個看似古怪的家仆,只覺得莫名眼熟,卻想不起來何時見過這男人,就在這當口,馮懷音卻一把將他往後拖,拉著他像是逃命似的,連拖帶扯的直往屋裏邊去。

  “大人……這……”

  司空睿挑高眉,那張藏不住笑意的俊臉隱忍得很痛苦。“兆公公,她的模樣,像不像是見到鬼了?”

  跟在後頭,被人派來跟在司空睿後邊跑的兆公公,可一點也不敢拿自個兒的項上人頭開玩笑。

  今日,他領著皇后的懿旨和司空睿前來,為的是登求馮府修復春雷琴,怕的就是這把御賜名琴損壞的消息傳進皇上耳裏,屆時司空家可將擔上大不敬的罪名,抄家滅族呐!

  “奴才沒有看到。”在宮裏打滾久了,他倒是將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做得很徹底,若是有個萬一,他還能做到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

  瞧馮懷音拎著裙,手裏拖著一個小鬼頭跑得像是惡鬼在後頭追趕,還真是給他做足了面子,司空睿從沒領來這樣的大禮。

  他眼見她拖著人跑進屋子裏,就連大門都重重的甩上,分明就是看到他了,卻擺明將他排拒在外,企圖來個眼不見為淨。

  既然她都擺出這樣的陣仗對他,如果自己因此而退縮,這實在是枉費她的‘一片苦心’,苦心躲他、閃他,他卻偏要這般處心積慮的抓住她!

  司空睿沒讓馮懷音失望,敲上馮家大門的手勁兒一點也不小,砰砰地拍得毫不手軟,甚至都快要拍壞那一扇大門。

  “敲敲敲!敲得那麼急,是敲個什麼鬼啊?”門裏,一個婦人嘴裏嚷著,開起門來心不甘情不願的。一見到司空睿,不知怎地竟然呵呵地笑了兩聲,然後翻了白眼,嘴裏喊著。“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啊!”

  ‘碰’地一聲,闔上大門讓司空睿碰了一鼻子的灰。

  眨眨眼,司空睿退了一步,撣落兩袖上因門用力關上而震下的一層灰,然後又不死心的直拍著門板,並且很不客氣地喊著。“你已經看到了!快點開門!”

  “大人,這馮家是怎麼一回事兒?”年輕的見到他就跑,老的看到他就躲,他司空睿是哪里礙到馮府了?

  “有趣吧!”司空睿笑得可是一點也不引以為意,甚至還覺得十分有趣。

  他這張臉是讓馮家做了印記嗎?只要見到不是非跑即跳,要不就是乾脆扭頭走人來個徹底斷絕。

  拍門聲不絕於耳,惱得屋裏的人終於發怒,上前來應門了。

  只聽得一老漢破口大駡。“做什麼?這扇門都要給人拆下來啦!”

  沒見到馮府家底沒有多少,這扇門不新不舊,還能將就用個幾年,給來人這一拍下去,擺明就是要灰飛煙滅,企圖毀他馮家個痛快啊!

  “您是……”司空睿見到來人,又是一張不同的臉面,卻和先前來開門的婦人差不了多少歲數。

  “臭小子!就是你拍咱馮家的門啊?!”馮老爺回頭罵了一聲。“死丫頭!還要你爹爹這把老骨頭給人開門,就你那片孝心感動天!”

  司空睿端著一如往常的笑臉,雙手抱拳給長輩來個禮數。“馮老爺。”

  “小子,你哪里找?”馮老爺眯起老眼,仔細端詳這登上門的年輕人,瞧瞧這模樣,倒是生得俊俏俏的,怎麼屋裏那兩個老的少的見到人就像看到惡鬼哩!

  “在下司空睿!”

  ‘碰’地一聲,在司空睿來不及細說今日登門造訪的原因,又結結實實地吃了第三回閉門羹,這是令門外兩人始料未及的。

  司空睿嘖了一聲,忍不住搖頭。

  這馮家人摔起門來,手勁力道倒是柑當一致的狠烈啊!

  ******

  司空睿的惡名,上至七老八十老翁、老媼聽聞,下至五六歲的小娃、小童都清楚,更遑論他們這些壯的少的、耳聰目明的,當然是能避儘量躲,能跑儘量逃,深怕晚了一步倒楣糾纏上,吃了司空睿的悶虧就划不來了。

  可是,要是人家登上門咧?那可怎麼辦才好!

  馮府廳堂裏,沒有過多、繁複的裝飾擺設,簡簡單單的樸實模樣,雖然稱不上富裕華貴,也不至於落拓貧困。

  然而對於馮氏乃是城裏最出名的制琴世家而言,這樣的狀況實在令司空睿有些詫異。以為會見到奢華貴氣的府邸,實則竟是樸素無華的宅子。

  屋裏,馮氏夫妻不斷地打量著司空睿,而馮懷音則是沒有奸臉色的撇過臉去,寧願逗著小肉包也不願看他一眼。

  “你說,要咱馮家替你修好這把琴?”馮老爺左看右瞧這把琴身被刮得老花,漆色都足足掉下一層,琴弦斷了泰半,就連琴尾鑲著刻有淺槽的龍齦,用以架弦的硬木都裂開來。

  更別談什麼其下七個用以調弦的琴軫,琴頭側端的鳳眼和護軫。橫豎都破毀得七葷八素的,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如果勉勉強強要說,是至少他們還看得出這是一把琴的琴身,不至於誤認為是哪塊作廢的木材。

  “這還叫做琴嗎?”馮夫人怪叫一聲,他是拿這把琴去打仗了不成?

  “你這小子啊!真是惡名昭彰!連皇上御賜的名琴都賠下本去,到底知不知罪呐!”

  她一眼就認出這渾小子,街坊鄰居多少人談起司空家,便嚇得噤口不語,深怕惹來禍端,尤以司空睿的花名滿天下,名聲臭得像是水溝底撈起來的黑泥!她偏偏就是不怕,這小子今日登門有求,他們馮府要是不擺個架子,怎麼對得起自己?

  司空睿偏著頭,意味深長的睞向馮懷音那邊,略感歎息的說道:“我聽聞過馮家的本事,制琴可是全京城第一把交椅,至今無人能出其右呢!”

  被誇讚成這樣,馮老爺那好面子的性格又在此刻表露無遺。“可不是嗎!”老臉噴聲氣,哎呀好不得意。

  “小子,少拿迷湯灌人!這把琴毀成這副模樣,怎麼修便怎麼難,不是你說幾句好話說修就能修的。”

  馮夫人才不像老伴,三兩下就落入別人圈套,要是一個不留意,這把琴修毀了的話,他們司空家會不會為了脫前罪,把舊的罪名按在馮府頭上,屆時換他們倒大楣,賠了命這可怎麼得了?

  “馮夫人的意思,是說不願修琴羅?”司空睿挑高眉,拉長了聲。

  “請回吧!恕咱馮家不做這樁生意。”若是普通琴器倒還可以一試,他們好說歹說也是惜材之人,這把琴毀成這樣自然是心疼得緊,但是凡事應當有所顧忌。

  眼下這世道早就不比從前,在朝為官的哪個不是虎豹豺狼之輩?而上頭的君王昏庸無能,也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凡事明哲保身,盡力度日就行,比不上那些有官派頭的人,有千百個說法能脫罪,只要夠有人脈、夠有銀兩能打點,要只手遮天也不算太難。

  而他們呢?不過是一介市井小民,吃穿只求溫飽,再多的也不貪了。

  司空睿知道這差事定會遭拒,畢竟春雷琴也是朝廷御賜,出了差池無人擔待得起,也不會有人想要扛。但這琴不修,遲早也會生事,雖然他一點也不在乎,了不起提頭面見聖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然而不知怎地,這風聲竟然傳進後宮皇后的耳裏,不消幾日的光景,他的身旁便多個兆公公跟前顧後,做什麼事都有人跟著。

  就連今日登馮府,也是兆公公叨念半天司空睿才成行的。

  司空睿撫著損壞的琴身,大歎一聲。“我還以為有幸能見馮家的真本事呢!”他的眸眼不時飄向馮懷音身上去,見她似乎無動於衷,分明就是置之不理。

  好啊!這女人沒見識過他惡劣的性格,竟還在一旁佯裝一臉無事,天下太平的悠哉樣,若不逗得她緊張兮兮、嚇出冷汗,他司空睿就跟她一道姓馮。

  “可惜啊、可惜!看來是無望了。”

  馮懷音心頭冷哼聲氣,這男人演起戲來倒是很認真啊!臉皮厚得嚇人,她娘親都趕起人來了,還死賴著不走是怎麼一回事兒?

  司空睿朝兆公公下了個指示,要他將舂雷琴收進琴囊裏,準備走人。

  就在兆公公邊收拾,司空睿邊開始喃喃自語,那聲量大得讓馮家大大小小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說這把春雷琴,你還真是倒楣呐!要是皇上問起你來怎傷成這樣,你說要不要同聖上說是你英雄救美,才會慘成這德性的?”

  他話方說完,馮家立刻響起倒抽一口氣的聲響。然而,卻沒有讓司空睿停止說下去,只見他又兀自感傷地搖頭。

  “我瞧,要是皇上怪罪下來,你還是實話實說好了,別吞了這口悶氣!這樣若真要死,也才死得瞑目呐!你說是不?”

  “司、空、睿!”馮懷音忍不住站起身,氣抖抖地瞪著他。“我當初叫你別砸那把琴的!”

  那張狡猾的面容藏著一抹笑,他無辜地朝馮懷音聳聳肩。“我的春雷琴還沒說誰是罪人呢!你倒急著跳出來擔著。”

  馮夫人瞠大眼,“馮懷音!你到底背地裏幹了什麼事兒!”

  “娘……我什麼都沒做。”見到娘親兩眼睜得老大,快要滾出眼珠來,馮懷音便覺得委屈。

  司空睿很假意地說:“馮夫人,您可別動怒啊!不過就是一把琴嘛。”

  “一把琴?那把可是當今聖上賜的春雷琴!”馮夫人手指著兆公公懷裏那把足以讓人掉腦袋琴器。“馮懷音!你這死丫頭,誰人不招惹,你偏偏就是相司空家有過節!”她氣到快要七竅生煙,差點沒有跳腳,順道拿起掃帚打死這丫頭。

  知道娘親一動怒,自己就絕對會倒大榍的馮懷音,很哀怨地為自己叫屈。

  “我沒有!真的沒有啊!”這男人會不會太卑鄙了一點!馮懷音一邊和自家娘親討饒,一邊又忙著瞪向司空睿,腹背受敵的窘境,真令她雪上加霜。

  馮老爺見娘子頓時成了母夜叉,非常識相的退到一旁,東翻西撥兆公公手裏的那把春雷琴,瞧瞧這災情究竟能徹底慘到什麼模樣去了?

  幾經摸索,馮老爺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心底完全沒有什麼指望!這丫頭搞怪生事的本領,永遠高於他的想像。

  然後,在心裏非常認命又清楚的知道——這把琴,鐵、定、要、修!

  ******

  晨光映遠岫,雲彩染七色,沉寂一夜的大地,終在日照出頭又蘇醒。始終輪回不停,日久彌新。

  馮懷音一見到那張又是端張笑臉直笑個不停的面容,登時所有的好修養,皆在轉眼間灰飛煙滅。

  “你滾!還不給我趕緊滾!”

  方打開自家大門,馮懷音一早就見到司空睿和兆公公。昨夜他結結實寶給她一頓悶虧吃得很飽,讓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馮姑娘,早!”司空睿沒想到他才正要敲門,她就如此心有靈犀的打開門。“昨日我一走,馮夫人沒有為難你吧?”

  馮懷音冷哼一聲,他還想要看好戲不成?“托司空大人的福,我娘為難得相當徹底!”

  司空睿很假意的喊個兩聲,只見隔壁木屋裏走來一個小男童,白胖的模樣他好像曾經見過似的,卻憶不起何時相遇。

  “壞蛋,你還來這邊做什麼!”小肉包一見到司空睿,立刻撿起地上的小碎石扔他。“都是你!都是你!害懷音姊姊被馮姨罰跪一晚,兩膝都跪破皮了!”

  “小子,休得無禮!”兆公公喝斥一聲。

  怎知,小肉包更加生氣,扔得加倍起勁。“壞蛋、壞蛋!你們都是大壞蛋!只會仗勢欺人,找我們小老百姓的麻煩。”

  “喂喂喂!你這死野孩子!”兆公公差點要衝上前給小肉包一頓教訓。

  “兆公公,別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司空睿說得很輕快,然而眼神卻相當的狠惡,將小肉包壓制得動彈不得。

  “小肉包,我們進屋裏去,別理這兩個人。”馮懷音朝小肉包伸手,決心不再多搭理他們。

  就在馮懷音準備關上門時,司空睿一掌按上門板。“真沒讓你為難吧?”他不過是要她碰碰鼻子灰,嬉鬧她一番,倒也不是存心要找她麻煩。

  “少在那邊貓哭耗子假慈悲。”馮懷音哼聲氣,現在才來討她的歡心,實在是太遲了!“既然這把琴是……”她咬著唇,真的很不想要承認這裏頭,有一半風波也是自己惹來的。“是因我而遭殃的,馮府說會修琴,就是會修!”

  “馮老爺已經對我承諾過了。”當然前提是別傳到聖上耳裏,要不大夥一塊遭殃,黃泉路上得柏伴啦!

  “既然我爹爹已經同你許諾過,今天你還來做什麼?”他能不能讓她耳根子清靜些?要不也離她遠些,讓人穩當當地過日子可好?

  “司空大人怕馮姑娘有個差池,特地一早前來關切。”兆公公瞪眼,這小丫頭的性子也夠倔,連五句都講不到,三句就趕起人來。

  “懷音怎可擔得起大人這般的關愛?既然無事差遣,恕不相送!”

  “你今天還上本司院授琴嗎?”

  “為什麼不?”她要上哪兒,還得受他管束?這把琴馮府都允了要修復,他大少爺還踩著她的裙尾,捉這小辮子不放做什麼?

  “上回那一票狎客……”司空睿話還沒說完,馮懷音跛著腿跳出來捂住了他的嘴。

  “你別喊那麼大聲,要是讓我娘聽到這禍事是在本司院裏惹來的,我鐵定會被她打斷腿。”她當初就是不聽勸,堅持允了武爺的這份差事兒,要是被知道,她下半生不是斷臂,要不就是瘸腿度日了。

  “馮夫人不知道?”司空睿拉下她的手,她激動的模樣還真是與先前驕傲的神態不搭調。

  “我怎麼敢說!”她娘親昨日翻臉成什麼樣子,他難道沒見識過嗎?“若她知道,絕對不會放過我。”

  司空睿頷首,笑得很隱忍,“原來是這樣啊!”

  “司空睿,我警告你,要是敢在我娘親面前多話一句,我馮懷音有個萬一,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她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跟他相識。馮懷音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好可以不去面對現實。

  司空睿拍拍她的肩頭。“這點馮姑娘大可放心。”既然她已經知道他的厲害,他見好就收便是。

  揮開他的大掌,馮懷音才不吃他這一套。“要是無事,大人煩請回府。”免得她越見越煩,壞脾氣又要冒出頭了。

  “我怕你遇上那群……押客……”司空睿特意將後面那兩字放輕聲些。“所以才想接你一塊到本司院裏。”

  “大白日的,你就登門尋歡。”馮懷音真是看不過去了。這男人不近女色是會要他的命嗎?

  “馮姑娘沒聽過呐,有酒可享須盡歡,有色可貪應……”見她神色不對勁,又開始發臭,司空睿很識相的打住。“總之,還是以你安全為第一考量。”

  “你只想占我便宜!”他這人壓根兒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誰要信他了?

  “沖著馮老爺答應要修舂雷琴的這面子上,照顧馮姑娘也是應該的。”她可別總是誤會他。

  “我才不……”

  “馮姑娘,你可別得了便宜又賣乖啊!咱家要是一狀告上朝去,那把躺在馮府的春雷琴壞得不成模樣,這種欺君犯上的罪狀,可是砍了你家祖宗八代的頭都嫌不夠呐。”兆公公哼聲氣,才沒有司空睿那種好脾氣。

  這丫頭就是驕蠻,司空大人肯給她面子,他兆公公可不要呢!

  若不是這幾日司空睿沒進宮裏,皇后惦念得緊,要他來探探消息,否則他才不要跟在人家後頭,瞧這死丫頭耍嬌撒潑哩!

  被堵得毫無餘地可回嘴的馮懷音,扁著嘴瞪著司空睿。

  他沒事帶個人沖她做什麼?左一句春雷琴,右一句欺君犯上,就是要她馮懷音一輩子都在他司空家抬不起頭嘛!

  “兆公公只是勸你,心直口快,心眼倒是不壞。”司空睿笑著打圓場,這丫頭臉色又青又白的,真是太過好笑。“你何時上本司院?我送你一程。”

  “不必大人煩心。”兩人再糾纏下去,下回要是又生啥事攪在一塊,馮懷音不敢擔保娘親會不會真讓她這輩子都踏不出家門了。

  “死丫頭!耍什麼嬌?咱家明天就告上朝去,抄得你馮家人頭落地,全府不得安寧……”

  見人家又搬這一套來,馮懷音心不甘情不願地瞪眼。

  她今年到底是走了什麼倒楣運?被人家一腳跺上頭又接著補一腳,接二連三,沒有個喘息。

  馮懷音懊惱極了,回頭她得去廟裏上個香,去去晦氣。要不,她會鬱悶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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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司空大人,您這幾日都沒進宮裏去,敢情是窩在本司院裏不肯走嗎?”兆公公低聲問了話,這風月窩司空睿可是比先前走得還要勤啊!

  司空睿飲著酒,見前頭身材曼妙的舞伎跳著舞,時不時還對著他眉目傳情,盼望能得他的寵愛共度春宵,好在本司院裏出足鋒頭。

  那日,司空睿對向莞冷酷的警告,讓其他人眼見此破局的情勢,過去的激情轉眼成了雲煙。這消息在本司院裏傳開,向莞成了失勢的一方,成天以淚洗面,卻也不見司空睿一聲輕聲問候。

  他的無情,讓許多人望之卻步,但同樣也有不少本司院裏的姑娘,欲做只美麗的飛蛾,哪怕撲火燃燒殆盡也甘願。

  “你若看不慣,回宮去不也樂得清閒?”司空睿怎不知道他心底想什麼。“皇后交付的事,我也一樣會做到。”

  過不久,宮內將夜宴朝中文武百官齊聚一堂,皇后藉此請司空睿作首曲調,也算是讓他在聖上面前再爭一口氣,以討帝王寵愛之心。

  皇后的用心,司空睿不是不懂,不過就是因為太明瞭,所以便顯得很不開心。

  “這夜宴的時候已近,皇后就怕大人來不及。”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兆公公比誰都清楚,然而他不過是個奴才的身分,自然也不好多嘴些什麼。

  “她怕什麼,怕我臨陣脫逃不成?”司空睿輕笑道,對於過去曾經發生的一切風風雨雨,始終置於身後不想再去追憶。

  時至今日,幾個年頭過去,一些曾經早就改變的,又甚至是無法挽回的事,他早就比誰都還要清楚,並且可以冷眼去笑看那些自己一開始便無能為力的現實。

  “司空大人切莫這麼說,您應當是最清楚皇后心思的人。”

  “兆公公,你跟在皇后身旁多久了?”

  “回大人,過了今年初春,正好足了七年。”

  聽到兆公公這麼回道,司空睿不禁感歎。“是啊,已經都過了七年了。”

  這說長不長,說短卻一點兒也不短的年歲中,他也這般放縱的度過,很久沒有仔仔細細地回頭,重新審視那份擱在年少歲月中,既輕狂又堅持的情意。以致於到現在,他到頭來還是獨自一人。

  “大人,恕咱家貧嘴一句,皇后很惦念您。”他之所以跟在司空睿的身後,也是因為他久末進宮,整日流連在本司院裏,皇后心底惱火,才派自己來跟前顧後,找機會通報回宮。

  “我以為她的心底,裝得下富貴榮華,裝得下權勢聲望,就容不下一個我。”司空睿諷刺地道,她到底也是個貪婪之人。

  面對司空睿的冷諷,兆公公並未聽進耳裏,說穿了他也不是什麼愛惹事端,生話柄的人。

  “大人,此話我們就在此打住,離開之後,便是煙沽雲散。”

  “這話要是傳出去,只怕你也要掉腦袋吧。”他輕笑,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潛藏多少真實情緒,無人可知。

  “奴才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望大人見諒。”

  司空睿揮了掌,表情頗為不耐煩。“退下,讓我好好靜一靜。”

  兆公公使個眼色,將姑娘們全支走,獨留司空睿一人在包廂裏。

  直到此刻,司空睿才卸下平日的瀟灑。擱下酒杯,他茫然地望著杯中的倒影,眼中寫上一抹就連自己都解讀不出來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過得好嗎?如今,七個年頭過去,他從不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卻在今日從兆公公的嘴裏,聽見那句他曾經很渴望擁有的愛戀。

  然而現在從他人的嘴裏親口證實,得知這話的他,卻怎麼還露出這樣無奈的神情?難道,他要的、貪的、等候的,不就是這一句嗎?

  這一句遲來很久的想念,終在今日被他盼到。但是,至今他能改變些什麼呢?

  她的惦念,有幾分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位高權重的後位?

  貴為一國皇后,她當真還有將他這青梅竹馬擱進心底?還是早在七年前,就已經將他的身影,從自己的心窩之中連根拔除?

  曾經,他是那麼愛戀著她,甚至將她視為心頭上的一塊肉,緊緊的守護,並且用一張綿密、不可攻破的細網圈住了她。

  但直到最後,她終究是衝破網子,掙脫他的懷抱,為的不是別的,而是那不可預期的榮華富貴。他僅能眼睜睜見她的身影越走越遠,一路到達她心中嚮往的富裕之境。

  她如願以償的成了後宮的寵妃,踩著無數可憐失寵的嬪妃的頭頂,甚至拉下原本應當被冊封的王后,順利登上後座。

  司空睿將一切都看進眼裏,眼見心愛的女人,最後成為最陌生的人。

  他看見人心最醜惡的一切在身邊不斷地推演變換著,甚至也因此將他推人這紅塵俗世之中,為此神傷、為此痛心……也為此成了麻木不仁的人。

  而他,卻只能藉酒澆愁,貪戀掌心裏那不應當被握住的溫暖,成了最放蕩的浪子,日日夜夜如此循環。

  司空睿一想起自己的窩囊,便反手一揚,掃下一桌的水酒佳餚,心底所有的恨意,終在無人之時爆發開來。

  人前,他總端起那張玩世不恭,並且毫不在乎的浪蕩臉面;人後,他卻看見自己無可奈何的失落神情,然後獨自淺嘗那份被光陰消磨啃食的怨懟心情。

  這七年的光陰,磨光他年少的壯志淩雲,令他身陷墮落的淵藪,經歷著一段又一段不可被違抗的現實,成了現在最狼狽的自己。

  看著桌上擱著一把琴,司空睿撫動琴弦,仿佛看見自己一路走來的際遇,被有心人給撥弄著,然後隨之起舞,彈奏出僅能討人歡心,或是令人沉溺的靡靡之音。

  他隨手撚來音息,悠悠揚揚的音律裏,藏著他最哀愁的情事。

  透過指尖的傳遞,他的心情寫在小曲裏,隨著自琴身流泄出的音色,將此處染上最美麗的輕愁。

  如果歲月可以倒轉,那麼現在的他,是否能夠好過一些?

  還是只能這樣落拓地,被困入同樣窘迫的境地,無法自在的一層抱負?

  如果……倘若他的人生,仍有許許多多個如果——或許今日,將有所不同!

  ******

  閉上眼,馮懷音獨自身在本司院的後園裏,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悠揚琴音,不知怎地突然心底被此音色揪得很緊。

  爹爹常對她說道:聽其音,觀其人。

  若不是擁有最澎湃的感情,怎又會將心中所想透過指尖傳遞至琴弦上?

  她自認琴藝比普通人尚好些,自小雙親的薰陶,讓她也有幾分過人的功力,但馮懷音始終明白自己達不到所謂的渾然天成,不過是個靠後天勤奮練習的庸才。

  直到如今,她聽著自風裏傳來流暢動人的琴音,那把古琴不算上等,奏出的音色普通得根本談不上什麼讓人動心,然而那悠然的曲調裏,夾著一絲哀愁的情緒,低低地,卻敲進馮懷音的心坎裏。

  音律若要感動人,無須過多華麗的雕飾,簡簡單單自然能打人人心。

  睜開眼,她以為像本司院這種風月窩中,哪有人有所謂的真心?大家莫不縱情貪歡,要的不過是一時的歡快。

  然而,竟也有人如此多情,藉琴抒發,一吐心中無法盡訴的情意。想必對方也同樣是性情中人吧!

  “馮先生看來心情不錯呢。”琴聲中,溫婉的女聲在這短暫的輕愁之中傳了過來。

  馮懷音抬眼,原來是幾日不見的向莞。“最近不見你在琴房裏,是身子染上風寒,不舒服了嗎?”問了其他姑娘,大家都推說不清楚,馮懷音也不好意思再多加追問。

  向莞款步輕挪至馮懷音身邊,每一步既輕巧又曼妙,所有女人應當有的嬌媚,在她身上盡顯無遺,連女人也會看得心醉。

  然而烙印在向莞胸口中的妒忌之心,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讓馮先生擔心了,向莞很好。”她抿唇一笑,千嬌百媚。“馮先生在園裏做什麼?”

  “你有沒有聽見些什麼?”馮懷音淺淺一笑,邀她一道風雅。

  “有琴聲。”向莞自她身旁坐下,嬌容同樣是那麼好看得教人目不轉晴。

  兩個女人並肩而坐,聆聽自風中傳來的陣陣琴音,鑽人心窩底是一種很輕柔的愁緒,既緩且盈滿的包裹住她們倆。

  “馮先生的心裏,是否有進駐的人?”睜開眼,向莞的話輕柔得一如往常。

  “沒有。”她抿唇一笑,以為是女人家之間說說體己的話。

  “馮先生知道什麼是愛嗎?”

  “不懂。”

  “可有怦然心動過?”

  “不曾。”馮懷音乾笑,像她不識情愛,也難怪被本司院裏的姑娘稱作小丫頭了。“你呢?”

  “先生知道愛上無情的人,是何等的滋味?”向莞平靜地看著那張恬美秀麗的臉蛋,難道這樣的清麗,是他喜歡的?

  “或許是望眼欲穿,卻空等一場吧。”

  “以後,先生切莫喜歡上無情之人。要不,成了淒慘模樣,便無人可憐了。”她就是愛上那樣的一個司空睿,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向莞,你有苦難言嗎?”那雙豔麗的眼眸附上一層淡薄的哀愁,馮懷音並無特別細看,卻意外探得。

  “像我這樣的煙花女子,也是有情有愛,有血有淚。”向莞的話,散在風中,隨著悠揚的琴音,被卷得很高很遠。

  “有人辜負你了?”

  “說是辜負,不如說是一開始明知是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反顧。”司空睿說得沒有錯,他是最無情的人,而她也以為自己和他是同樣的人。

  直到最後她竟被動搖,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怨誰?怪誰?

  “女人真是傻啊!”馮懷音以為向莞比起其他女人,多了幾分驕傲,是不為誰所左右的,怎知她也是情種,並且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是啊!先生能不被情傷,是幸運的。”向莞淡淡地笑,挽了挽遭微風拂亂的長髮。“先生不問我為誰所傷?”

  一抹淺淺的笑,很美很動人,卻藏有最深沉的妒心,也讓人不疑有他。

  “你會說嗎?”馮懷音知道探人私下的心事,是最低俗的作法。

  “先生肯問,我便會說。”

  “你希望我問?”

  “問了,才讓自己有個理由可說,卸了心底的重擔。”收攏著發,向莞布下她最美麗的荊棘,等候馮懷音的天真踏入。“總是有些時候,想騙騙自己。”

  “誰讓你非這麼做不可?”愛到連自己都想欺騙,這樣還願愛嗎?

  “那人,許多女人都想擁有,卻是掌握不了的人。”當初,她也是渴求他輕輕一吻的其中一人。“他玩世不恭,瀟灑自若,好似天塌下來也動搖不了他。”

  馮懷音靜靜地聽她一吐為快,將擱在心上那些心事,為愛所擾的愁緒,赤裸裸的攤在眼前。

  她不禁猜想,向莞心底那份愛情的模樣。

  “當我自以為捉住他了,他卻又像陣風般自我掌心底溜走。”向莞輕笑,笑自己的傻。“你說,我蠢不蠢?這風來去自如,從不為誰停留,我能怎麼掌握住?”

  向莞的愛情,就如同那陣陣哀愁的琴音,那樣無法痛快的放手。馮懷音身在局外,所以才見得清清楚楚。

  “他是個天之驕子,自然看不起我這樣的女子。”向莞那聲感歎,卻是發自內心。“只是,在心底我還是有個盼望。”

  “愛情,能衡量嗎?既然愛了,卻怎又要分出誰高誰下?”

  向莞拍拍她的手背,“先生,等你愛過一回以後,便能知我的處境了。在愛情裏,沒有公平的。你愛得越多,便輸得越大。”

  “那這樣,還要愛嗎?”

  “即便這樣,我仍舊肯愛。”就像是睹氣似的,企圖分個輸羸。“或許就是因為太驕傲,才落得如此下場。”

  馮懷音聽著她話裏的無奈,也無能為力,“你怨他嗎,還是怨自己多些?”

  “說不上什麼怨,只覺得身不由己。”向莞話鋒一轉,“這琴音好似說出我的

  心聲呢。”那樣淒苦、那樣無奈,可到底也是虛情假意。

  “不知道演奏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我可以跟先生說。”向羌笑眯了眼,教人探看不到她真正的情意。“想聽嗎?”

  馮懷音頷首,表示相當感興趣。像她這樣平庸的人,對於這類天生琴藝高超的人才,難免起了敬畏之心。

  “琴音的主人才華洋溢,年紀輕輕便少年得志,卻也有志難伸。”

  原來,是個年輕的男子!馮懷音並不訝異,只是多了幾分感歎。有志難伸,可說是最令人難過的事啊!

  “對方相貌出眾,風采逼人,令人心傾。”向莞抬起頭,任風拂上面頰,微微劫人的刺痛。“他曾經,是個癡情種。”

  “向莞,你那麼瞭解他?”想必兩人交情應不尋常。

  “我還知道,他最愛的女人,到頭來成了別人的妻。”向莞抿嘴一笑,原來她是如此清楚他。

  聽到這兒,馮懷音很明顯微微一愣,說不出話來。

  “很諷刺吧,兩個相愛的人卻無法在一起,也莫怪乎他要藉琴抒發。”若不是將他惦記得那麼緊,怎麼會連他的往事,都刻在她的心版上?“他做的每首情曲,都是為了那個無緣的女人,然後自別人的嘴裏,唱出對她的想念。說到底,他也是個膽小的人。”

  “他難道挽回不了?”相愛容易相守難,馮懷音不懂這到底有什麼難的!

  愛,若掌握不了,還能談什麼長久?一心惦記著回憶,哪叫什麼愛情?

  “若是你,愛極以後可會放棄?”

  “絕對不放!”就是因為愛得太過,說要放手怎會輕易?馮懷音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會將一切全數放棄。

  “他也是,卻也落得情傷的下場。一向心高氣傲的他,卻只能眼見心愛女人舍他奔向另一個人的懷抱。”

  馮懷音很難想像那是種什麼感覺,眼見曾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們後來有相見嗎?”

  向莞點頭,“有,他們甚至還能說上幾句話。然而,也只能說上個幾句很客套的問候。”

  當有情人最後成了陌路人,還能留有怎樣的情面?馮懷音真覺得殘忍,若非是造化弄人,兩人又怎會走到這樣的局面?

  “他還為此鬱鬱寡歡很久,甚至頹廢到無法振作。或許,現在的他已經學會放棄,僅能藉琴一吐心聲為快。”

  馮懷音閉上眼,專心地聆聽那出自于現實無奈,而將情意全寄託在古琴之上的悠揚音律。

  “難得這世上,也有這般情深義重之人。”

  “先生早就已經見識過了。”向莞的笑容中藏有一絲詭譎的氣息,而馮懷音卻無法識破。

  她的天真,也成為向莞最易下手的弱點。

  “誰?”若能有幸求得一面之緣,她倒也想見見。

  “司、空、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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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個人的愛情,可以被累積多深?一個人的情意,可以被維持多久?

  馮懷音踏出本司院的大門之前,琴聲已然靜止,她獨自沉浸在琴色的餘音中,甚至無法平息胸口裏的激動。

  回頭,門裏是紙醉金迷的絢爛情窩,許許多多糾纏未休的男女情愛,在那一扇之內的門裏上演。門外是繁華熱絡的現實街市,可能有人為了貪求溫飽,有今日沒明天,過得戰戰兢兢。

  天子腳下,不過一隔之門,卻有著兩樣不同情。馮懷音覺得殘酷,卻也莫可奈何。

  輕挪蓮足,馮懷音心底還擱著向莞方才的話。以為司空睿不過是個輕佻的浪蕩子,哪有情、哪有義?有的不過是風流成性,貪歡的本領。

  沒想到他從前,也曾有過這麼一段往事。馮懷音搖頭,企圖將他給拋出心底。然而他的才氣,卻令馮懷音相當刮目相看。

  雖是貴為朝廷欽點的御用樂師,這點琴詣自當應是具備,然而令馮懷音詫異的是,司空睿果真是才氣了得,一首琴曲起承轉合並未馬虎,秀麗雅致。

  琴曲起調當以中為主,而輕重持損益之則,其趣自生。蓋音之輕處最難,力有未到,則浮而不實。

  琴聲十六法,亦講‘輕、松、脆、高、潔’,更談‘清、虛、幽、奇、古’,後接‘澹、中、和、疾、徐’,彼此環環相扣,唇齒相依,少一則略顯不足。

  馮懷音出身自造琴世家,自小受妥善且嚴格的薰陶,在耳濡目染之下,見識自當不尋常。而司空睿的本領,是她至今尚未遇見過的奇才。

  尤其是那首琴曲並無特別講究,也可以說是信手撚來,彈奏得相當隨性自在,卻也太過悠然,所以更顯出其中的滄桑,顯露卻毫不矯情。

  他看來不過才二十出頭,像個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天之驕子。馮懷音也同樣以為,他應是獨愛自己,不為誰活,更不為誰留情。

  直到自向莞口中得知,司空睿的過去,馮懷音這才對他有所改觀,只是……按著眉心,馮懷音很難不去惦記著他先前的惡行惡狀。

  一路上,她心底擱著那首琴曲,仔細品嘗那琴韻低回縈繞在心的感覺,沒想過會在今日意外得知司空睿另個面目。

  馮懷音穿過街市,越過小巷,幾回曲折,終於回到馮府。

  只見她還未踏進門裏,就見到某個鬼祟的身影在自家門口前徘徊。

  奇了,那身影張望的模樣,好似像個作賊的哩!

  她定眼一瞧,悄悄地走上前去,重重地按了對方的肩頭。“兆公公!”

  “喝——”兆公公倒抽一口氣,一顆心差點沒有從嘴裏跳出來。“死丫頭!笨丫頭!蠢丫頭!你沒事不會出個聲啊?!”

  馮懷音被他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兆公公幾個巴掌直揮向她的肩上,打得她是哀叫連連。“兆公公,你下手輕一點啦!”

  “你這丫頭是想要咱家嚇死嗎!也不想想咱家一把老骨頭,能破嚇個幾回?屆時咱家要是下黃泉,也要拉你這臭丫頭來作陪!”

  馮懷音揉著肩頭,忍不住抱怨。“我才想問兆公公你呢,沒事跑來我家探頭探腦的……”她話沒講完,頭頂馬上被兆公公敲上一記。

  “死丫頭!若不是司空大人交咐,咱家吃飽沒事往馮府裏頭鑽作啥?”

  她忍不住叫疼,撫著被敲過的腦袋。“他又要做什麼了?”聽到又是司空睿,馮懷音很自然地沖出一口氣。

  兆公公將手裏那束花再敲往馮懷音的頭上去,花葉落了泰半。“咱家來替司空大人送花給你!”

  “給我?”馮懷音很是詫異。

  “他為什麼要給我?”她眨眨眼,那傢伙是哪里不對勁了?

  “給你賠昨日的罪。”將花束塞進馮懷音的懷中,兆公公給得不甘不願。

  馮懷音終究是個女孩家,一見到有人送花自然很是高興。

  正當她歡歡喜喜地湊著花束一聞,那惡臭的腐敗氣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差點嘔出中午用過的膳食。“好臭!”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見到她臭得都皺起眉頭,兆公公得意洋洋得直竊笑。“怎麼,這可是司空大人親自挑的花,就是要討你這丫頭的歡心。”

  “這是司空睿……特、別、挑、的?”馮懷音還刻意問得咬牙切齒。

  “是啊!”兆公公勾起蓮花指,非常秀氣又優雅地指著。“其中包含著大人的愛心呢!”

  好啊!好啊!那個小人心腸的司空睿,她也不過早上沖他個幾句話,他下午就使來這種惡毒招數,他到底是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行徑像個性格頑劣的小鬼,她馮懷音只是欠他那把春雷琴一回,卻搞得像是欠他全家上下一樣。

  “愛心!好一個他的狗屁愛心……”馮懷音邊說邊捏爛手裏的花束,說到激動處,還摔了那束花在地,氣得跳腳直踩爛無辜的花兒。

  回來路上她已經檢討過自己,也打算再給司空睿一次機會,兩人撕破臉的局面別再上演,就當作是好來好往的君子之交。

  方才,她甚至想自己是否錯怪他,還在告誡自己不可因他外表的風流,而忽略他真正的模樣……可這下,他倒是自個兒毀了形象!

  如今卻收到司空睿過分的捉弄,馮懷音怒得快要竄火。

  “哎哎哎!你這丫頭怎麼野得像頭牛啊?”兆公公以為她就像今早那樣吞下悶虧吃,怎知現在翻臉像個母夜叉。

  “死司空睿!要是這回我馮懷音放過他,我馮家堂上的門匾就拆下來改成姓司空!”

  兆公公見這丫頭像個潑婦般的扯嗓大吼,頓時心底一涼……這丫頭的膽子跟脾氣,一開始就是這麼大嗎?

  “死丫頭!你找死嗎?就憑你這樣出言不遜的態度,大人就可以將你拖去砍頭了!”兆公公在馮懷音耳邊絮絮不休、怪聲怪氣的尖叫著。

  “他不過是個樂師,還以為自己是王宮貴爵不成?砍我什麼頭啊!”馮懷音哼聲氣,手裏抱著琴囊,一路上跟兆公公兩人拌嘴鬧個不休。

  這一鬧,還從馮府吵到本司院裏去了。

  “唷!你這嗆丫頭,跟老天爺借膽子生去了呀?”兆公公邊念還邊戳著她的腦門。“那把春雷琴怎麼算帳?人家救了你,就要過河拆橋啦!”

  “他要琴,我給他一把不就得了!”何苦要這樣惹她、鬧她、煩她!他司空睿別的不會,小動作倒是一堆啊。馮懷音氣炸了。

  “是御賜的那把嗎?”兆公公吼聲,這丫頭到本司院要做什麼?難不成批司空睿掀他這張老臉面去啊?

  他不過就是在那東花裏放了幾隻臭蟲子,薰她這小丫頭鬧鬧小把戲,這樣就忍不住性子了?若不是瞧她看來好欺負,逗著她玩幾回,她當真以為自己有人緣啊!

  “那把我爹爹還在修。”馮懷音心中有氣,若可以立刻修復,她何必抱著這把自己心愛的古琴,登上本司院來?

  “那你是想拿這把琴來怎樣,濫竿充數嗎?”兆公公怪叫一聲,那嫌棄的嘴臉真是無情。

  馮懷音眼一瞪,怒氣衝衝。“它雖非聖上御賜,卻也是出於馮家,我馮懷音的手裏!”她可是十分清楚來自馮府的古琴,莫不有人爭相搶購,但馮家一向不以此做為營利,只贈有緣人,或是供少數有交情的友人訂制,因此在數量上非常稀少,也才能維持一貫的品質。

  “你應當聽聞過,當時先皇也曾托人到馮家制琴,卻遭我先祖回拒!”那時,京城裏還為此鬧得沸沸揚揚。

  “那是你這丫頭還不知道上哪投胎去的事兒。”兆公公摸摸鼻子哼聲氣。

  “好!我就拿這把琴,請司空睿帶我上朝去!”一人做事一人當,禍端是她馮懷音闖來的,若他嫌自己擔起太委屈,那好!她陪他一道扛去,自此以後,大家各擔各的罪,誰也不欠誰!

  兆公公沒想到這丫頭看來是個軟柿子,嬌滴滴得像是能被牽著鼻頭走。哪知,脾氣也是大得很,野得像是無人可管束,天塌下來也不怕。

  真是失算!失算呐!兆公公拉著她,沒想過她惱火起來像個小潑婦呀!這張俏生生的臉面還真是端來騙他們這群心性善良好欺負的人呐!

  兆公公非常厚臉皮的這般想道,完全忘了是自己先前鬧翻了人家,才演變成眼下這狼狽局面。

  “臭丫頭,你要大人帶你上朝做什麼?這皇宮是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啊?你以為像在走你家後廚那般輕易啊!”

  馮懷音甩開兆公公,一腳踩入本司院裏,直闖司空睿的包廂所在。“給聖上賠罪去!此後,我馮家與司空府,兩不柑欠、生死不同道!”

  抬起頭來,司空睿在裏頭獨自沉思,一見到馮懷音像個小火球般燒起來,真不知道是誰得罪她了?

  “你不是回去了?”方才他問人,說她授完琴便打道回府,連聲招呼都不願跟他打,這下倒是自己送上門來。

  “是,但是我又折回來了。”

  “誰惹惱你?”她被激得兩頰燒得紅通通的,還挺可愛的。

  “大人倒是裝不知了!”哪有人折騰人以後,還能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裝作沒有這回事?他司空睿厚臉皮的演技也真是太高竿了。

  “我請兆公公送去的那東花,你喜歡嗎?”司空睿站起身,走至她身邊,近看那張豔紅的小臉蛋,別致秀麗得很討人歡心。

  “懷音何德何能,能受大人的照顧。”

  司空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耳背,聽來怎麼有些咬牙切齒?

  “你手裏抱著的,是一把琴嗎?”這小丫頭捧把琴器來,不會是想要切磋琴詣之類的風雅事吧?看來不太像,畢竟她討厭他是討厭得那麼緊。

  馮懷音‘唰’地一聲,抽開琴囊,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琴器,琴為伏羲式,工藝規整,琴身暗補上紅漆,細微處帶以黝漆填補,造工相當細膩。

  “九宵環佩琴,杉木造成,木質松黃。其中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軫、做雁足。出於馮家,就讓你拿這把琴帶我上朝見聖上。”

  司空睿吃驚了。“你這什麼意思?”

  “春雷琴因我而毀,這罪我不用你勉強扛,我來擔。”馮懷音說得很激動,卻又努力地壓抑住。

  他這樣戲弄她,很好玩?她由得他來這樣百般刁難、握在掌心裏鬧著嗎?如果兩人互不相識,是不是今日她便能不用這樣受他的鳥氣了?

  “我們是否有誤會了?”司空睿沒頭沒腦的聽她這話兒,不都說好由馮家負責修復春雷琴,修好了就當作沒這回事兒嗎?

  “小女子豈敢跟大人有誤會!”馮懷音冷著聲,氣得像是心窩快要燒出一個洞來。

  “我原本以為那東花送過去,至少可以化解我倆先前的……”司空睿轉個心念一想。“還是你認為我沒親自送到,誠意梢嫌不足?”沒想到她這小娃娃,也是會斤斤計較的!

  “懷音以為,那東花是將我倆再惡劣不過的關係,更加推下穀底的始作俑者,好一個用心。”她多希望方才捏著的那束花是他的頸子,用力掐他洩憤也好。

  “那束花我還特別挑……”司空睿話說到一半,便見到兆公公躡手躡腳地溜出包廂,像個小賊似的,老臉赧紅得像是被人當場逮著。

  “兆公公!你……”司空睿叫住正要偷溜出去的兆公公。

  被抓到的兆公公,巴著門板不敢回頭瞧司空睿,他以為這丫頭吃虧是會吞下肚的,哪知今日跳出來窮嚷嚷,壞了他的局。

  “大人,咱家……咱家送花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摔進草叢裏,讓幾隻臭蟲爬進花裏…您也知道咱老啦!路走不穩、眼睛也不靈光……不過就幾隻蟲嘛!”

  馮懷音瞠大眼,面對兆公公那擺明耍賴,有事還要找藉口開脫,真是惱火到不行!

  “你比我爹年輕個十來歲,哪里老!”少在那邊裝瘋賣傻,她可不吃這套。

  這廂馮懷音氣得跳腳,反觀司空睿卻相當竊喜,多虧兆公公臨時起意的作弄,讓這丫頭自個兒送上門來。

  “兆公公,回頭你得有罪受了!就罰你到外頭替馮姑娘送壺茶進來,我奏首小曲給她消消火氣。”撫著琴身,司空睿一直以來就對馮家的琴器相當有興趣。

  今日,陰錯陽差她親自送上門,他也是個習琴之人,自然想要見識一番。誰知未來要見馮家名琴,是否得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受馮家的百般刁難呢?

  聽到司空睿這麼說,兆公公立刻溜到外頭去,獨留兩人在包廂裏大眼瞪小眼,氣氛相當詭異。

  “坐啊,傻呼呼地站著做啥?”司空睿的掌心流連在琴身之上,細細地感受著其中細膩的觸感。“你說這琴拿杉木造的?”

  “是。”見他小心地碰觸,眼底流露出不同以往的專注,馮懷音的心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揪緊。

  這是他真正的模樣嗎?還是平常玩世不恭的笑臉,才是他的真性情?一想起向莞說過,仍飄在耳邊的話,突然之間,馮懷音困惑了。

  “這質地,是上等杉木了。”比那把御賜的春雷琴,還要更細膩些。“馮老爺造的?”這工太細,若不是手藝老練的師傅,很難有這等功力。

  “我造的。”馮懷音迎上他的目光,瞧見他眼裏竄出驚喜的火光,有些緊張。

  司空睿僅是對著她微笑,默不作聲。那炙熱的眼光,瞅得馮懷音難以承受,很瞻小地逃開回避了。

  “你不信嗎?”她說這話時,是有點賭氣的。

  他傾身向前,牽起她的手,讓馮懷音很是抗拒,可他始終沒有輕易放開,反倒讓她先臣服了,紅著臉面任他攤開自己的掌心細細端詳。

  “這雙手,這麼小,應當很吃力吧?”這手柔軟似無骨,就像是椎童般軟嗽嫩的,司空睿實在無法想像她當時費了多少工在這把琴上。

  “才……才不會……”曖昧的氣息染紅馮懷音的雙頰,他的話聲太低沉醇厚,相她又靠得那樣近,不經人事,又未有過男女情愛的她,怎能抗拒司空睿一手灑下的溫柔?

  “你真喜歡逞強。”司空睿輕笑,幾回的碰面,總見到她不如外表般柔弱弱的性子,好強得實在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馮懷音抽回手,紅著一張俏臉,雖然說她個性比起其他姑娘家來說是有些不拘小節,但也是薄臉面的,他終究是個男人,怎能不恪守男女之間的禮數。

  “你若沒這樣激我,就會在心底和自己過不去嗎?”還戳她的面子?馮懷音撇開臉。“不是要奏首琴曲來賠罪嗎?若大人僅是戲說,就恕懷音先走一步了。”

  司空睿瞧她說這話時,也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就知道在說著賭氣的話。

  “今日難得能遇上馮家的琴器,還在馮家傳人面前班門弄斧,總得讓我做做準備,免得一時緊張,讓你看笑話了。”

  “你才不這麼想。”他到底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怎會將其他人放在眼底?馮懷音太明白像他這樣的人,總是有過人的傲氣,視一切為無物。

  他沒多搭理,從容地將九宵環佩琴捧起,擱置在琴臺上,坐定位後便兩掌擱在琴弦之上,閉目清心,一掃渾沌之境。

  一曲起手,指將出動人弦,雖未開始撥彈,卻先有所準備,舉指起勢如春鶯出穀,有低昂綽約翩翩之姿。

  馮懷音專注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並且屏氣凝神,就是因為同為此道中人,才會顯得如此在乎。

  司空睿劍眉微蹙,指頭當空挑琴落弦,挑以甲尖,曲起並抵、抹拂兩指形勢有別,宛若賓雁銜蘆,巧妙音律遂時而生。

  修長的指尖不斷地在琴弦上挑抹變化,聽在耳邊的琴音淺淺低低,時而忽高忽急促,時而圓潤如鶯鳥啼唱,時而激昂如海濤翻騰,聲聲扎實純厚,撞擊在心版上的力道,超乎馮懷音所想像。

  比起剛才,她遠在其外,聽見便覺得驚人,如今配上親手造來的九宵環佩琴,司空睿巧妙的指法,愜意自在地遊走在琴弦之上,音色顯得如此渾然天成。

  直到此刻,馮懷音才知道自己的琴藝是如此不足,甚至還未及他的一半。

  看著他陶醉於音色之中,從容地掌握著每個琴弦的一震一動,仿佛這把琴不過是自己的分身,是如此的被他所熟悉。

  馮懷音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他這樣專注的模樣,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本性。沒有狂妄的笑容,毫無狡詐的心機,自自然然地將所有心神擱放在琴身之中,並且忠實地將心情表露無遺。

  他……真的是眼前她所見的嗎?馮懷音多希望此刻的他,真的如同自己所想,或許他們能夠真正的惺惺相惜,並且盡釋前嫌。

  然當馮懷音如此想時,忽地音色一轉,了亮的音律被低低的哀音所取代,揪緊她心底,隨之陷入他一手造出的低迷氛圍。

  馮懷音抬眼,見司空睿仍是專注的與琴器共譜心聲,然而眉宇間藏有的憂愁,卻沒讓她忽略。

  而向莞先前的話,仍言猶在耳。他真有個懸掛在心裏的女人,並且也曾為情心傷,神色黯然嗎?

  如今的風流貪歡,是否也是因此而造成?馮懷音真是不懂,愛一個人怎能是毀天滅地的糾纏自己?失去了自我,成了另一個模樣。

  若不是愛極了,怎可能有這樣的轉變?

  司空睿是,向莞也是……世間的愛情,真能美得教人動心嗎?馮懷音不懂,終究還是個黃毛丫頭,自小被保護得太好。此刻她身在本司院裏,頭一回看著男女之間為情所苦,為愛而傷,迷惑極了。

  按著自己的心口,馮懷音細細地品味著那琴色中哀愁的低鳴,那或許是他正在哀悼那段已逝去的情感。

  她不自覺地,被琴音所染,馮懷音臉上滑下兩行清淚,晶瑩透亮。閃著最絢爛的珠光,宛如海底誕生的珍珠。

  司空睿手裏撫著琴弦,眼中卻被她的淚花所吸引,那不斷滑出她眼中的淚水,是否因為能體會他心底那份悵然所致呢?

  琴音仍舊低回在其中,穿越曾經讓他痛心的過去,來到現在遇見她的此刻。司空睿沒有停下撥弦的動作,還在分神的彈奏。

  兩人相視,一方心底起了莫名的疑惑,一方僅能揣測那段無疾而終的愛戀留下的餘味……然後,遲遲不敢開口向對方詢問。

  他們的心底,都有個被無意挑起的情弦,開始在日後莫名的有所觸動,好比是琴身上被撥弄而隱隱顫動的弦線,奏起一段無法被預知的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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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方才哭了嗎?”

  “沒有!”

  “可我明明就看見你哭啊。”他就喜歡見她睜眼說瞎話呀。

  馮懷音停下腳步,轉身瞪著跟在自個兒屁股後頭,還捧著琴囊的司空睿。“不過是風沙吹進眼裏,你煩是不煩?”

  她不都說沒有了嗎!難道給她點面子,是會少塊肉,還是會要他的命?

  司空睿見她惱羞成怒,忍不住笑出聲。“原來啊,今日風沙大呀!”瞧她跺著腳,一臉拿他沒轍的樣子,便覺得有趣。

  這小丫頭真是不坦率!但就是這點可愛,沒什麼心眼兒,讓人很好清中呐!

  “這把九宵環佩琴我很喜歡呐,你出個價,我向你們馮家買下。”誤會一解開之後,這小娃娃竟然很沒有良心的就收回琴啊!

  “不賣。”她很快就回拒。

  “你方才還做足了準備說要割愛給聖上。”當初那決心看來可是堅定不移,沒想到不過是過眼雲煙呀。

  馮懷音睞他一眼,又回過頭去,不願再和他拌嘴。兩人並肩而行,越過街市,穿過小巷,來到馮府門前不遠處,見小肉包蹬著水缸正勤奮練習。

  司空睿眯起眼,才要走到小肉包身邊,忽地一眼認出‘她’就是那日在城裏闖了禍的雜戲團。

  “她不是那個小女娃嗎?”司空睿見到‘她’蹬缸的動作,記憶立刻又被勾上心頭。

  小肉包聽見,蹬掉缸子起身接個正著,俐落的身手讓人吃驚。

  小小的臉蛋鼓了起來,紅通通的很可愛。“誰是女娃娃啊!”

  “原來是個愛扮女裝的毛小子假裝的啊!”司空睿挑高眉,這小鬼脾氣倒是很大嘛。

  “誰愛扮來著?我才沒有愛裝成女人呢!”小肉包氣得臉紅脖子粗,這男人怎能無禮成這樣!“我可是堂堂男子漢哩!以後要保護懷音姊姊的!”

  若不是戲班主說扮成女娃比較討喜,好賺幾塊銀子,他小肉包一個男子漢,才不喜做這樣的委屈事呢!

  “唷,莫非你喜歡這丫頭不成?”司空睿嘖了一聲,這小鬼倒是比馮懷音還早些領悟到什麼是情情愛愛了。

  被他這麼一語道破,小肉包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了。“你你你……你管我!”

  馮懷音不以為意,更遲鈍的沒有察覺到小肉包的心意。“小肉包,別理他。和他吵嘴占不上什麼便宜,就讓他一個人沒戲唱。”

  小肉包朝司空睿吐了舌頭,讓馮懷音牽在手裏。

  “你啊,真是無情!”這等脾氣,只怕沒幾個男人能消受。以後若是要嫁個好婆家,沒有多努力些,可不行呐!

  “你今天跟著懷音姊姊來馮府做什麼?”小肉包見他還尾隨在後,連半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這還輪不到你來管。”司空睿哼聲氣,這話又惹得小肉包氣呼呼的,真是好玩!

  這小鬼還挺逗的,鬧他好玩的程度,還真是與馮懷音不相上下。難怪兩個人看來感情好,原來也是一鼻孔出氣的。

  見小肉包怒得快要衝過去和司空睿打成一團,馮懷音將他牽得更緊,安撫地說道:“他等會兒就走了,很快。”

  “我還得瞧馮老爺將我那把琴修得如何,沒你想像中的快。”司空睿知道她會趕人,也絕對想趕走他,於是非常狡猾地將留下的理由先祭出再說。

  果真,此話一出,馮懷音哀怨地睞他一眼,摸摸鼻子牽著小肉包繼續往前走。

  “你說可不可以?”一逮著他人小辮子,就非常懂得利用,這就是司空睿的本事,狡詐得令人萬分討厭。

  “隨司空大人的意。”她的性子可以別那麼耿直嗎?馮懷音真是受不了自個兒被他牽著走,被一掌打了下去,還沒有反抗的餘地啊!

  “就說你聰慧,現在也很懂人情世故了。”要不是兩手捧著琴,他倒是很想拍拍她的頭,以表鼓勵呢。

  “沒有大人滑頭,懷音差得遠。”馮懷音藉此譏笑他一番,也是順了自個兒心意,扳回一成。

  司空睿肩一聳沒有搭腔,更沒將小肉包笑他的嘴臉看進眼裏。

  三個人就這樣入了馮府大門,方踏進廳堂腳沒踩穩,就見到馮夫人抱著頭,嘴裏喊著,不知在惱些什麼。

  “壞了!壞了!這下子真的壞了……”

  馮懷音牽著小肉包,還很天真的不知煩惱。“娘,什麼東西壞了?”

  馮夫人一抬起頭來,本想抱怨個幾句,哪知一見到司空睿,不知怎地肚子裏一把火就升上來了。

  “你這小子還來?”要不是他,他們馮府會遇上這等事兒嗎?馮夫人真是欲哭無淚,卻無處可宣洩。

  司空睿擱下琴囊,見馮老爺垂頭喪氣,手裏握著一隻赤金卷軸,定眼一瞧,心底生涼。“馮府何時接過聖旨?”

  馮老爺垂頭喪氣地說道:“兆公公前腳才走,你們後哪就進來了。”

  “皇上說了什麼?”司空睿大步邁向前,和馮老爺討了聖旨。

  馮懷音跟上前去,見司空睿收起平常那張嘻笑的臉皮,嚴肅的神情除了摻雜先前他撫琴的專注外,更多了些她不曾見過的沉重。

  “馮家只有進宮替聖上造琴那樣簡單?”司空睿生怕,春雷琴毀壞恐怕也間接傳進聖上耳裏,到時掀起的風波,不知道會有多大。

  雖說他一點也不擔心聖上會如何怪罪于司空家,就算到他這代血脈斬斷於此也無所謂,禍事他一人挑起,有難他能扛。但是,就怕無端波及馮府,那是司空睿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司空家一脈單傳,世代受先皇恩寵,自是官宦世家,光采威風至極。到了他這代,雙親因官場險惡,早年因此受害,雖未遭來滅門之禍,可是兩老鬱鬱寡歡,不消幾年光景便魂歸西天,只留他獨自守著這如空殼般的司空威名。

  猶記得他也曾重振司空家的名聲過,當年高中做了狀元爺,一舉得名天下知,誰料幾經曲折,最後也不過僅領來樂師其位做了官職,在在滅了司空睿心中的雄心壯志。

  那曾經有過的抱負,如今也不過是白雲蒼狗,僅是一瞬的榮耀。司空睿早已看開,只貪身處安穩之地,能怎麼度日,便怎麼消磨。

  他顧得了自己的立命之地,卻無法保馮家的平安穩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有個閃失,他們可是得陪著司空家一塊喪命。

  馮老爺喊道:“這什麼琴啊?我們手裏還有一把春雷琴沒修繕妥當。”說來說去,他們馮家的命還不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

  “聖旨裏只說這樣?”馮懷音問了,瞧爹娘愁眉不展,好似馮家大禍臨頭。

  不就是一把琴,既然聖上要,他們馮家造來就是,要是龍心大悅,說不準能完全不追究先前那把壞到模樣淒慘的春雷琴。

  “死丫頭!單單這句話,就讓咱們馮家吃足苦頭了!”馮夫人戳著自家女兒的腦門,這丫頭到底明不明白他們惱什麼?

  她還以為進入宮裏,像走他們馮家廚房那樣簡單啊!誰曉得會不會直的進去,橫的抬出來?尤其是這老皇帝昏庸無道、喜怒無常,才不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能抓住性子,討得他老瞼笑呵呵。一個不准,他們馮家人的頭,可是要擺上城門掛一排。

  “聖上要琴,咱們就造啊。”馮家的制琴手藝,也該讓宮裏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大官爵爺們見見。“就造把比春雷琴還要好的琴器!”

  馮夫人一掌拍上女兒的腦門,沒好氣。“你這話應是個閨女該講出來的嗎?沒見你爹爹多煩惱,造琴你當生孩子啊,以為放個屁就生出來,還生個將才不成?”

  這比喻,讓司空睿噗嗤笑出聲,也佩服馮夫人的說法了。這也難怪馮懷音性子古靈精怪,有其母必有其女嘛,不意外、不意外啊!

  “當初馮家先祖拒絕為先皇造琴,就是怕無端惹來風波。琴造得好,免不了可得個享譽天下的封號;反之,將惹來殺身之禍,無事也生禍端。”馮老爺感慨,他可是沒忘老祖宗的交代。

  馮家世代雖名氣響亮,卻也一路抱持謙卑嚴謹的心,步步為營才能在天子腳下安身立命,要不這受先祖的光環,不被有心人摘下也很難。

  有道是樹大招風,馮家人比誰都還要知曉這道理。

  馮懷音忍不住說了。“咱先祖拒得了一次,但我們抗得了這回嗎?”要是一意孤行抗旨,那不就擺明眼要把他們馮家的人頭端上城門掛了?

  “兆公公那邊,司空大人能否探個口信?”馮老爺這旨意一接,惱得花發更白了。“總是得給我們兩老定定心神,要不擱在心裏猜著,也很累人。”

  “看時辰,兆公公應是回到宮中。”司空睿暗忖一番,才又開口。“我立刻進宮一趟,你們等候我的消息。”

  司空睿話說完,便急著離開,馮懷音見他匆忙的神態,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你真要幫我馮家?”他先前不是還總挑她小辮子抓?馮懷音不信,司空睿的惡名她是清楚的。

  “不然,你以為我閑著沒事,進宮做什麼去?”他受皇后所托,夜宴獻給聖上的曲目還沒作成哩,回頭不被逮個正著,那才奇怪。“如果馮家受難,怎能修好那把琴?其他人的手藝,我還沒那麼信得過。”

  “說到底,那把琴還是勝過我馮家人的命。”馮懷音哼聲氣,以為他有什麼良心。是啊!她還能指望他不成?

  “你以為呢,馮家人的命,與我司空府有什麼干係?”司空睿依舊擺出那張滿不在乎的臉面,就連話聲也無先前嚴肅,輕輕鬆松地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馮懷音鬆開手,俏臉擺出冶淡的神態。“是啊,人總貪個明哲保身嘛,司空大人說對不?”

  “可不是嘛!有事無事,可以有命活,就是好事。”司空睿肩一聳,沒將馮懷音的諷刺聽進耳裏,瀟瀟灑灑地走出馮家大門,神態從容得一如先前。

  而後頭,卻有人看得在心裏跳腳。圓滾滾的大眼裏,蓄滿對司空睿的怨恨。

  是啊、是啊!她還指望他能做什麼?他沒有在後面翻了馮家一把就該偷笑了。說到底,還不是怕他們馮家將他給拖下水。

  哼!地方才有一瞬的感動,絕對是自個兒腦袋有問題!

  ******

  司空府裏,僅有兩道身影佇立在偌大廳堂裏,顯得十分清冷。

  曾經,這偌大的宅邸出入家丁將近三十餘人,伺候著權高位重的司空家人。如今光彩褪去,存留著的不過是空蕩的宅邸,和仰賴先祖揮霍不盡的家業,以及少數掌著主子爺日常作息的老仆家丁。

  “馮家領來那旨意是什麼意思?”司空睿褪去平日絨褲子弟的痞樣,身著官服的模樣,相當俊逸威風。

  可惜眼裏那抹輕佻的神態,還仍可察覺到他的浪蕩性子,減了不少嚴正氣息。

  兆公公見他身著官服,趕著要進宮,清楚他應是走過馮家一趟了。

  “奴才不敢揣測皇上的心眼。”

  “那皇后呢,就不知道這旨意?”要馮家進宮造琴,她貴為一國之後,又是皇帝恩寵的女人,還能不清楚?

  “奴才沒狗膽子敢插嘴。”兆公公低下頭,回答得小心謹慎。

  “她不久前才要你跟著我到馮家修春雷琴,現在又要馮家進宮造琴,這兩者之間,我很難不加以揣測。”

  “皇后只是要奴才來探大人夜宴裏新造的曲目進度,其餘的,一概沒有指點,請大人別妄自猜測,壞了兩人往昔的情誼。”

  “我和她的感情,早在七年以前,就已經灰飛煙滅!”司空睿難得動氣,說句狠話,卻也是相當老實的實在話。“今日,不過是君臣之情。”

  “奴才斗膽,若是大人這回進宮,只怕也探不出什麼真名堂。”

  “皇上僅是單單要馮家人造琴這般簡單?誰薦舉馮家的?”

  “皇后。”兆公公見司空睿眉尾一挑,那雙略帶深沉卻總是以輕浮之姿掩飾的眼眸,很明顯的一眯。“兆公公,咱們最好別再打馬虎眼。”

  “皇后吩咐奴才,若是大人追問起就給大人捎個口信,若有異議,便和往昔一般進宮裏,別假藉什麼名目躲在本司院裏。”

  司空睿大笑,這才終於知道怎一回事。“她為了逼緊我,本事做得也夠足!”說到底,兆公公也是她布來他身邊的一個眼線。“我就在想,為了一把舂雷琴,你在我身旁跟前顧後,三不五時還出宮探看,原來也是為了這樁。”

  想必當日他為馮懷音砸壞了春雷琴,也傳進她的耳朵裏。他就說奇怪!怎麼無端端地宣馮家人進宮造琴,原來是別有用意。

  兆公公沉下氣,“司空大人,奴才說過,皇后對你可是一片真情。”

  “我呸!”司空睿啐了,平日那無所謂的隨意臉面,如今換上暴怒的神態。“她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把我司空睿當成傀儡不成,隨她勾弄牽動!”

  “既然奴才已將旨意宣達,司空大人若無其他吩咐,門口一輛馬車,是皇后差遣派來的,就隨奴才一道進宮吧。”

  ******

  金鳥即將西沉,晚霞四射,豔色雲霧肆卷;繁華一瞬、雲煙也是一瞬。

  司空睿眼見風雲變換之快,猶如他的人生,也是如此更迭不停。

  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司空睿回過身,見到有些時日不見,卻依舊美麗如昔的青梅竹馬,增添了在他身邊從未有過的韻味,以及許多因為歲月的流逝,不得已的世故神態。

  “我以為還得請八人大轎抬你,才肯進宮來。”

  “皇后娘娘萬福。”司空睿恭謹地和她問安,給的禮數比照君臣之禮,客氣生疏得如同陌路人。“這話差點折煞卑職。”

  她哼聲氣,美豔的臉蛋上藏有一抹怨氣。“怎麼,這御花園裏也沒有別的人,你那張強裝的臉面,幾時才肯擱下?”她道,還不瞭解司空睿嗎?

  墨黑的眸眼一凜,藏去尖銳的目光。“深宮大苑不比外頭,凡事卑職認為謹慎為好。”

  “聽兆公公說,最近你本司院走得勤,連宮裏都不願進了。”

  “皇后命卑職在夜宴宴請文武百官時獻上一曲,來日已無多時,訶曲遲遲未有動靜。卑職惶恐,僅能把握半把月的光陰。”

  司空睿說起這話,眼不瞟、眉不皺,說得如此認真,好似真有這麼一回事兒。

  細白的兩腕上掛著叮叮噹當的翠環玉飾,不乏有黃金墜環,響亮得任她兩拳一握,便發出細細聲響。瑾玉微慍,因司空睿的假話而動怒。

  “你可真是用心,用心到為女人在本司院裏砸壞了舂雷琴!”

  司空睿輕笑,她到底也是按捺不住。“我就說,這消息傳真快。”

  “那也是你惡名昭彰,才能傳進我的耳裏。”他這些年的風流韻事,她聽了不少,其中真真假假,她不願去探究。

  雖身處深宮,但她只要想知道司空睿的一切,就有本事能夠打探得到。儘管,當初是她負他而走,可舊情依舊,她無法忘懷。

  “以後,別再打探我的消息。”所有恩恩怨怨,他們用七年的光陰去掩蓋,去放手,逝去的已不再追回,也無從追回!

  “司空睿,這不是你說的算!”

  “傳進聖上耳裏,只怕皇后娘娘後位不保,徒生事端。”

  此話一出,令瑾玉面目掙獰。“你害怕了嗎?”當初,他就是因為膽怯才放開她,甚至連出頭爭來的努力都不願付出。

  “無所謂怕不怕,我司空睿這生怎麼來,便怎麼走。只是不願拖個累贅。”

  瑾玉瞠眼怒道:“司空睿,原來我是你的負擔!”

  “皇后娘娘言重了。”看著她動怒的表情,從前他是喜歡她的,但如今再見,那沾染一身驕傲並且妒心極重的醜惡模樣,令司空睿感到惋惜。

  她曾經是那麼的單純嬌弱,天真得讓人不忍摧毀她的美好。如今,卻是不斷踩著他人的項上人頭,一步步地踏上權力的中心。

  “既然你獨善其身,卻怎又難得替人強出頭?”乍聽到這消息,瑾玉相當不是滋味。司空睿的性子她怎不瞭解?這種事,絕對不是他會做的。

  “意外。”他肩一聳,說得雲淡風輕。“凡事沒有如此絕對,你都變了,難道我就不能變?”

  瑾玉看著他,清楚他尖酸苛薄的話語,在在埋怨起她七年前的過去。對此,她沉默不語,僅能承受。

  他恨也好、怨也好!踏上今日這一步,她沒有後悔,亦是甘願。只是,在她心裏,還惦念著與他的情愛。

  “司空睿,我倒想要見見讓你奮不顧身出頭的女人,究竟生得是圓是扁。”瑾玉說得咬牙切齒,妒心高漲。

  “她不會如你所願進到宮裏來。”

  細長的秀眉一挑。“總是有個名目,逼得馮家人不得不屈服啊!”她只消在聖上耳邊說個幾句話,誅馮家九族也不是難事。

  “那道聖旨,我看只不過是為了將我身邊有牽連的女人趕盡殺絕。”司空睿輕笑,沒想到她的心,已經惡毒得不成模樣了。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瑾玉按著司空睿的手臂,偎在他懷裏輕聲細語。“這輩子,我要權勢名利,也要有你伴我……”

  司空睿冷冷地聽著她輕軟,卻貪婪得沒有分寸的話聲,淡淡地掀起一抹笑。

  那笑容,沒有半點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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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要去!”

  “你去做什麼?送死啊?”馮老爺噴了一口氣,差點沒伸手打了馮懷音腦門一掌。“爹爹什麼都可依你,就這點絕對不依你!”

  “爹!”馮懷音跺著腳,嬌俏的瞼蛋透露出太多的堅持。

  馮府裏,依舊是原班人馬,還是這般爭論不休。司空睿在旁啜著茶,還戳著小肉包猛打瞌睡的肥臉,小小的胡鬧著。

  “這小子,以為自己姓馮啊。”他每次來就見這小鬼黏在馮懷音的屁股後頭,像個蟲子一樣巴上嘴就不願放開了。

  “唔……”小肉包眯著眼打盹,神魂早就大敲周公家的門板,只剩軀體還留在這裏死也不願離開一步。

  一旁馮家人正吵得不可開交,他這胖小子倒睡得很酣甜。司空睿見他頭不斷的點,好幾回都快要敲到桌面上了,不禁笑到一個不行。

  從一早吵到現在都近晌午了,馮家人還沒個結論。司空睿打個呵欠,也覺得累了。平常這時,他還在睡哩!偶爾起個早,也是上本司院飲酒撫琴,才沒像現在虛度光陰,坐在這裏像尊大佛,還無人伺候,熱茶也要自個兒倒。

  見小肉包怎麼逗都不醒,也沒人跟他鬥個嘴,無趣!

  司空睿站起身,既然他們還在爭論到底該讓誰進宮,不如他先到本司院吃點東西,喝些小酒提提精神,回頭再問馮懷音結果。

  “馮老爺、馮夫人,馮丫頭!在下先行一步啦。”他們最好先去打一架,誰贏誰就進宮裏,一勞永逸。

  見他這麼喊道,馮家三口子吵嘴歸吵嘴,卻很有志一同地回頭噴了他一口氣:“你給我留下!”

  “是。”摸摸鼻子,司空睿又坐回位子上,繼續當他那尊大佛。

  馮懷音說不過自家老爹,很沒用的喊著後頭司空睿那個救兵。“司空睿!你還發什麼傻?不趕緊來替我說服爹爹,留你在那兒當門神啊!”

  司空睿拍著自己的額際,覺得真煩!他早知道就趕緊跑了沒事,還跟他們這家子攪在一塊兒生事。

  “我方才已經說過了。”同樣的話一再重複,他不喜歡也覺得煩!既然馮家人死腦筋,那麼他也樂意成全。

  別說他不仁不義,他話講往前頭,聽不聽就隨自個兒,切莫到時欲哭無淚,找他出氣便好!

  “我還是要你再說一回!”馮懷音跳腳,他就那麼悠哉,這禍事他也扛上了一半,多替她擔些,是會要他的命啊!

  他們可是同坐一條船呐,小船一翻,大家都沒命呀!

  “你們馮家真是羅唆。”

  他才一抱怨,就有三張嘴同一鼻子出氣。

  “你們司空府也夠無情!”

  算了!人多勢眾又如何,他司空睿不吃這套。

  “怎麼,利用完人就可以說話大聲啊?”挑挑濃眉,那雙吊兒郎當的俊眸流露出淡淡的嘲諷。

  “你的嘴巴不那麼壞,是會掉塊肉嗎?”馮懷音惱怒,他們就是心急,才講話沒頭沒腦,他也不多擔待些。

  “既然馮老爺不想讓你這寶貝丫頭進宮去,那你就別進去。”司空睿說得不痛不癢,這也跟他淡然的性子有關係。

  說到底,馮府跟他的交情不過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而他先前肯進宮去探消息,為的也是不想橫生枝節,就算今日真要生了,也得讓自己心裏有底。

  如今該瞭解的事兒都明白,他也仁至義盡的給他們馮家建言,聽不聽就隨他們個人,這可不是他做了主意就算的。

  “要是有個萬一,你們馮家還可以留個人傳後哩。”

  他說得嘻皮笑臉,馮懷音差點沒揚起一掌打歪那張臉面。“司空睿!你——”她怎麼會把他看成自己的同盟?

  “馮老爺打的,不就是這主意嗎?”司空睿冷睇一眼,怎會不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只是馮懷音還堅持著。

  “我們是進宮造琴,又不是提頭前去送死!什麼有個萬一?呸!烏鴉嘴,你存心觸我們馮家楣頭呀?”馮懷音沒有好氣,這人的本性,就是壞得令人髮指,她還以為他改過向善不成?

  “我方才便說了,馮老爺就好妤在這裏修好春雷琴,你就進宮造把皇上要的好琴,屆時春雷琴修好,人家妄想動你們馮家的腦筋,不過是拿石頭砸自個兒腳跟。即使春雷琴有損,也是在你們馮府起死回生,別人聽見會怎麼想?馮府原來還能將名琴還魂,名氣自然也就更響了。”

  他好歹苦口婆心,卻無人肯聽。罷了!罷了!他言盡於此,再多就不願說了,省得他們又要嫌他沒良心。

  “司空睿都這麼說了,為何爹爹就是不願聽?”馮懷音氣得跳腳,她功力再怎麼不濟,好歹也是馮家第十代的傳人啊!“修琴功力我是不比爹爹好,可重新打造把新琴還算能託付。”

  “老頭,你就讓丫頭去吧!至少宮裏咱們也還能請司空大人多多照料。”馮夫人一開始也是反對,但細想司空睿說得也挺有道理,也就沒那麼堅持。

  這丫頭是古靈精怪,但好歹也是她懷胎十月,本事到哪里,馮夫人是再清楚不過。

  “你們要嘛就是分頭進行,要嘛就是一塊死,反正線有兩頭,路有兩端可走,就看自己選擇羅。”司空睿兩掌一攤,顯得很無能為力。“能幫我便儘量幫,可幫不了的,就切莫怪人不伸手援助。”

  “死老頭啊!人家都這麼說了,你還固執己見?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了,要是馮家有個萬一,我是死也不會瞑目的!以後要是沒人給我這老娘到墳頭上炷清香,我下地府也要跟你吵!”

  司空睿搖頭,也不顧他這外人還在,就這樣戳自己夫君的老臉面,他沒看見!沒看見啊!少將火氣波及在他身上呐。

  “對啦對啦!我老頑固、冥頑不靈、死腦筋啦!要怎麼做隨你們作主,反正我在這個家就是沒地位、沒尊嚴,說不過你們,我不說便是!”馮老爺被這麼一激,怒得大吼,兩掌按往椅把上,挺了腰骨起身,生氣地回到後園去。

  “這……”司空睿歎息,馮家一家之主一旦敗鬥,就只能如此唉聲歎氣,外加惱羞成怒的離去嗎?

  “死老頭!蠢老頭!咱別管他要發什麼火。”馮夫人揮著手,招來司空睿。“小子,我們這回誰都靠不了,如果你有良心,就別害我們馮家。”

  司空睿嘴角掀苦笑,冷冷淡淡地。也覺得自己真奇怪,從前他才不趟渾水的,如今自個兒真要改過向善不成?

  “嗯。”他輕輕地應了聲,臉上沒什麼表情,心底卻很複雜。

  抬眼,司空睿看著馮懷音,這丫頭嬌俏的臉蛋上,沒什麼其他情緒,擰著眉頭很憂愁,不過他看來就是不那麼痛快。

  “再扭眉,成了老姑婆沒人要,你就要偷哭了。”

  馮懷音瞪眼,這男人就是不懂得何時該說話,何時該閉嘴嗎?想說就說,想鬧就鬧,他大少爺隨心所欲也該有個程度。

  “不必你多嘴!”

  馮夫人搖頭,這兩個小輩看來也沒有他們兩老操心,還能這樣嘻嘻哈哈鬥嘴。真不知道是她生的女兒沒腦筋,還是司空睿本身無人管束慣了,囂張得沾染這無所謂的性子。

  即便如此,她心底雖很埋怨,卻也對他很感謝。雖說他這小輩嘴貧,馮家有難還是多少幫上忙。這麼一來,丫頭入宮之後,有人照料著,她這做娘的也安心了。

  “丫頭,我累了!先回房歇歇去,你就送送這小子出門。”話說完,馮夫人回房。

  “聽見沒?我娘趕人了。”馮懷音插起腰,很熟練的攆起人來。

  “哼,方才我要走時,還不讓人走。現在又一屁股踹開,哎哎哎!”司空睿搖頭,按著餓很久的肚皮,一刻也不想多逗留。

  馮懷音跟在他後頭,聽到他肚子雷打得像鼓聲,才驚覺晌午即將來到。

  “啊,時辰也這麼晚了!”想到爹娘煩得都不知道時候,馮懷音才清楚他們有多擔憂。

  “是啊!你看你們馮家把我茶毒得多苦。這時候我才剛睡起來,快快活活地上本司院吃喝享樂哩!”還說他沒有良心?沒有良心的話,他會違背自己的習慣,陪他們這家子耗時日嗎?

  “除了本司院之外,你的世界就這麼一丁點兒大嗎?”馮懷音睞他一眼,這男人無色,會死!無酒,也死!無福可享,更會死!根本無法委以重任。

  “人生苦短,不盡情貪歡,等你死後,還想指望什麼?”司空睿懶懶地瞧眼,慵懶的神態也很迷人。“怎麼,餓不餓?咱們找間館子吃膳去,酒足飯飽再來惱其他事,腦子應當會清楚些。”

  她要是不吃,他就不理了,但是要自己跟她一塊餓著,門兒都沒有!

  “好啊。”這回馮懷音允得爽快,讓司空睿有些吃驚。

  “這麼爽快?”她不是見到他就像是看到鬼了?

  “既然以後進宮得有你照看,趁在外頭多巴結一些,說不準進去以後,跟著你吃香喝辣啊!”

  討厭他是一回事,看不過他糜爛度日也是一回事,可馮懷音私事公事分得很明白,兩人未來是要相互扶持,才能度難關,臭臉、好臉,還是自在些才好成事兒。

  “你這丫頭,見風轉舵的性子,真是令人絕倒。”司空睿嘖了聲,不禁搖頭。

  馮家人還真是厚臉皮,見他不計較,手腳挨得真快啊!罷了罷了!他司空睿才不是什麼小心眼兒,沒肚量的人。

  “走吧!”司空睿頭也沒回的先走出門,更沒見到馮懷音在後頭,竟然給他帶了一個拖油瓶!

  ******

  “你真的很敢爬到我的頭上。”司空睿冷冷地嘲諷著,放眼所及,就只有這個死丫頭敢得了便宜又賣乖,沒把他從前輝煌的惡事看進眼裏。

  馮懷音小口小口地啜著茶,做什麼都秀秀氣氣的,儼然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只有一點,卻是讓司空睿很心寒的一點,就是——嘴裏不饒人!

  “哎唷,司空大人肯作東,不給足面子,哪里好意思呢?”她掩嘴偷笑,擺明眼就是在耍賴。

  “那你拖這個小鬼來做什麼?”司空睿口氣很冷,瞧那小子吃得粗魯,又吃得誇張,活像是餓了三天三日,就等這餐來飽食。

  “我當然是保護懷音姊姊的啊!”小肉包咬著雞腿,吃得很滿足,這些好東西他想邀雜戲團裏的人一起來吃。

  “哇!你這扮女娃娃的小傢伙,能有什麼本事?”這小鬼吃食的分量,擺明就是在打劫他錢袋裏的銀兩!

  “喂!我說過幾遍,那是班主說的,才不是我甘願的!”

  “小肉包、小肉包!頭上兩個包,還說不是娃,分明就是胖娃娃!”司空睿惡毒地說著臨時做出的打油詩,鬧得小肉包臉色青白,卻逗得馮懷音不小心笑出來。

  “你瞧!你最喜歡的懷音姊姊都笑了,可見我所言不假。”哼,想要當個跟屁蟲,吃好喝好,在他司空睿身上坑東西,那可就要沒有尊嚴的準備才行。

  小肉包見狀,小小年紀哪里沉得住氣,嘴裏差點噴出飯粒,猛地喊道:“若不是你要跟我搶懷音姊姊,我才不願和你這惡徒共處一室呢!”

  此話一說,馮懷音拍了小肉包腦門一掌。“不許胡說!”

  見從沒打過自己的懷音姊姊因一個外人而賞他一回,小肉包顯得很委屈。“我說的是實話嘛,他明明……明明就想打你主意!”

  他可是在保護她呐!不領情就算,還這樣不信他!老將他小肉包看成是個小鬼頭,對啦對啦!是又如何?誰說他不能喜歡比自己大的姑娘?

  “小肉包,你再胡說,以後就別跟在我後頭跑了。”馮懷音神情一凜,他以前沒有這麼胡鬧的。

  “可是我……”明明就沒胡說!扁著嘴,小肉包覺得委屈,大眼骨碌祿地,裏頭蓄著淚水。

  “是啊!我的眼光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同你搶馮懷音的。她太潑辣,我喜歡的女人啊!體態是豐腴豐腴的,性子是柔弱柔弱的,笑起來像是可以掐出蜜來,惱起來像是貓兒要嬌,可不是要個母老虎啊!”司空睿涼涼地當面說起調侃馮懷音的壞話,就是要惹她生氣。

  ‘叩’地一聲,馮懷音重重地擱下杯子,白皙的俏臉像是覆上一層寒冰。

  “小肉包,吃飽沒?”

  司空睿瞄了一眼,替馮懷音斟杯茶。“又發火了,來!消消氣。”太好玩了,她翻臉的表情,變換得如此之迅速,大精彩了!

  捏著茶杯,馮懷音巴不得將這杯子砸往他那張笑得無辜又耍賴的臉面上去。

  “這點氣就受不住了?到時進宮去,有你苦頭吃了。”拍拍她的肩頭,司空睿歎口氣。

  “這點大人不必費心,我瞧天底下也沒有人嘴皮子能壞過你。”馮懷音惡瞪一眼,撥開司空睿的手。

  “你可要曉得,這皇宮大苑,多得是講話苛薄的人,我可比不上那些有心人。既然決定踏進去,凡事可以忍到盡頭,就得忍到底,就算真的忍不下去,你也要吞下肚。”司空睿收起嘻笑的表情,非常嚴肅地看著她。

  “你說得像是我進去的地方,是煉獄一樣。”馮懷音沒好氣的說,她都還沒進去,他就這樣嚇她。“你進去都還能大方的走出來,為何我就不能?”

  “有多少人是橫著被抬出來,你也不清楚。有的甚至,連座墳頭部沒有。”司空睿把話挑得很明,既然要進去了,就沒有退路了。

  “你別嚇唬我。”馮懷音啜茶,這男人惡劣的本性,真是夠了。

  “我直說好了,也不信你會承受不住。馮家接過那道聖旨,是喜是悲眼下很難斷定,不過背地裏也是沖著我來。”

  “你說什麼?”馮懷音不信,他們馮家和司空睿,究竟有何關連?

  “那道聖旨,不過是要將我身邊的女人,趕盡殺絕。”能瞞她多久?司空睿也不清楚,至少也別讓她日子過得不明不白。

  “誰要這樣逼你,還拖我們馮家下水?”這太野蠻了,哪有人這樣獨斷的?

  “當今皇后。”

  司空睿淡淡地吐出這一句,那雙始終藏有一抹很輕浮、很無情的眼眸,就在此刻,也有很輕淺的哀傷。

  ******

  “司空睿,你瞧我這樣行是不行?”馮懷音順順衣裙,摸摸臉面,就怕哪處有所閃失,失了禮節。

  “你是要進宮選秀女不成?”他冷諷了一句,卻將她扳向自己,摘掉馮懷音頭上的翠玉發簪。

  “喂!你拿我簪子做什麼?”見司空睿將它收進懷裏,馮懷音感到不解。

  他嘖了一聲,那張似笑非笑的俊顏很明顯地起了淡淡的慍色。“戴那麼多頭飾做什麼?耍雜戲呀!”

  兩人立在花園之外,等候兆公公引領進御花園裏,還沒半刻,又鬥起嘴來。

  “我雖出身普通,也不想讓人覺得很窮酸,不識大體。”馮懷音口氣很差,一想到皇后也要見她,更沒有好氣。

  是啊!她還是司空睿的舊情人,青梅竹馬哩!她倒要見見對方到底有多美,讓他神傷放蕩至今,莫非有著傾國傾城的絕色不成?

  馮懷音一點兒也沒察覺到自己酸溜溜地,以為那不過是自個兒原有的強硬性子在作祟。

  “窮酸?要是讓馮夫人聽見呀,你的腦袋就要被拍掉了!”司空睿理理她的雲鬢,又順手摘掉她的耳飾。

  這一回,馮懷音跺腳了!她二話不說,踩了司空睿一腳。

  “你是手癢想當賊子嗎?”他一路從入宮到現在等候召喚,顯得相當分神,不知在思索些什麼,問了又不答。現在又鬧她來出氣,他當她馮懷音是真欠他的嗎?

  “女人樸素一點,才好看。”司空睿嘴巴雖壞,但是撫在她臉上的動作卻很輕柔,像是捧著輕軟軟的鵝毛似的,氣力都不敢出半分。

  “本司院裏的姑娘們,哪個樸素?個個妖嬌得讓你不是看得很喜歡?”哼!她聽他在證人,他明明就不是愛嘴裏說的那款。

  司空睿眯起眼,撫在她面頰上的指尖,很粗魯地抹掉她唇上的困脂。“是很喜歡呐,但就看不慣你這樣!”

  “喂!”馮懷音氣炸了,他做什麼要在這時鬧她、損她,還害她哩!

  “唇色淡點,才美麗。”擒著她兩掌,輕輕地按壓在她背後,司空睿又從容地伸出另手按在她的唇辦上,緩緩地抹勻她的妝色。

  馮懷音從沒被男人這樣對待過,頓時紅得兩頰像是上了瑰豔的胭脂,紅得極不像話,就連話聲也說得結結巴巴。

  “司……司空睿……”

  她緊張又輕軟地喊著他的名,就像是低聲地嬌吟著,柔媚得讓司空睿心頭有被揪得很緊的錯覺。

  “你……你……是不是吃錯藥……”馮懷音嚇住了,從前他不靠她那麼近的。鼻端滿是他陽剛的氣息,讓她的腦袋有點昏沉沉地,像是坐船暈腦的感覺。

  “我以為啊,你什麼都不怕。”瞧!要制她真是容易,那嬌羞的模樣,莫名地挺合他的口味。

  司空睿靠得越近,馮懷音就越緊張,掌心被他擒著很緊,那熱燙燙的溫度,透進她的手裏,真是令她感到害怕。就像是頭會吃人的野獸,正垂涎著她這只看起來很美味的小鹿。

  “司空睿……你別靠我那麼近……行不行?”馮懷音渾身發燙,兩個人現下像疊在一塊兒,好……好古怪的情景呀!

  “你啊,等會兒進去,收起自個兒的伶牙俐齒。”他低語,湊得更近。鼻端都是她身上的香氣,甜膩得很好聞,聞久了也不昏。

  “那我不是成啞巴了?”她說話就是這樣,他真要是看不慣,就代她答啊!

  “當啞巴?”他露齒一笑,看起來更為俊朗。“好呀,多說多錯,不如不說為上。”她要是用此刻這軟聲軟調的嗓子面見聖上,他見了一定會非常不高興。

  “你要害我還是幫我?”馮懷音怎麼嗅到很不尋常的味道。

  司空睿不知道自己在畏懼些什麼,只曉得若不讓馮懷音進宮,那麼馮老爺一定會遭瑾玉用其他名目被無端打入大牢。那他不如一開始就順足她的心意,親送馮懷音進來,可是……他仍感到不安。

  “我不幫你,還有誰肯幫你?”司空睿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地以唇觸著她小巧的鼻頭,那淡淡的熱感令馮懷音心慌意亂。

  “司……司空睿……你可不可以……”

  他偎得更近,幾乎與她的唇辦只隔一指的距離。“可不可以怎樣?”

  那被他抹去妝色的紅唇,飽滿得令他心猿意馬。如果只有一吻,應當也不會擦出什麼火花。他是這麼簡單的想著。

  馮懷音忽地看見他眼底竄起一抹很不尋常的神色,她驚恐地開口。“我們……

  可不可以……好好地講……講話……”

  “好!”他笑道,卻也在同時將吻烙印在她的紅唇之中。

  這個吻,很輕很柔,宛如三月裏的春風,將人包得緊緊密密的,沒有地方可以逃脫。只能向下沉淪,耽溺在其中。

  然後……無、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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