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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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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霓 -【大啖芳心曲(京城名少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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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看著他的背影,馮懷音滿頭滿腦都是先前那個意外落下的吻。她從沒想過司空睿輕浮的程度竟然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馮懷音雖是頗為氣惱,可是她沒有忽略掉那個親吻,輕柔得有如秋日的微風,稍縱即逝,卻留有餘溫。

  方才,面見聖上時,她也不知自個兒回答什麼,現在想也想不起來。司空睿偶爾會替她應個幾聲,可絕大多數她被早時的吻給嚇得驚魂未定,一時喪失了心神。

  若真要說有記憶,就是她如願見到了司空睿的青梅竹馬,也就是當今皇后。依偎在老邁的皇帝身邊,年輕貌美得比園裏的牡丹還嬌豔。一時之間,又讓自己出神了。

  馮懷音記得皇后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美得像是渾然天成,難怪聖上傾心,司空睿為她墮落放蕩,無法再次振作。

  如今兩人退離御花園,仍由兆公公領著去馮懷音日後在宮裏造琴的宮闕中。

  看樣子,這把琴王宮相當看重,可不是三兩下就能打發掉的。司空睿見聖上以如此陣仗迎來馮家,心裏到底也是很惦記。

  “喂,還不走快一些?”司空睿回頭,見馮懷音失魂落魄的模樣。

  “喔,好。”見他催促,馮懷音腳步加快,但是心思完全未放在上頭。

  冷不防地,沒見到前頭的臺階,沒留心就被絆倒在地,痛得她唉聲唉叫。

  “平地都能走到跌跤,真不簡單。”司空睿嘴巴雖壞,卻趕忙彎下身扶她。“哪里有摔著?”見她摔成這樣,真是令人好氣又好笑。

  這般窘境教馮懷音面紅耳赤,感到羞澀。“沒有。”

  “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到出神恍惚去了。”撣落地衣裙上沾來花園裏的葉葉辦辦,司空睿好笑地問她。

  馮懷音望著那雙總是滿不在乎的眼眸,其中也帶著淡淡的冶漠。以前,她討厭這雙自私的眼;如今,她竟已不覺得煩,只是仍感到很無情。

  “我覺得向莞很像皇后。”同樣都美得讓人屏息,就連同為女人的她,都認為奸看。她不喜妒忌,更不擅羡慕,日子過得滿足,對她來說便已足夠。

  而今,她竟在乎起外貌來。

  “嗯?”她沒頭沒腦的,說這話什麼意思?

  “都那麼美麗。”吐出這話,馮懷音顯得很不甘心,更不情願。“徹頭徹尾,就像是個女人。”

  “你不是嗎?”古怪!才跌個跤就在那邊悲春傷秋的,是跌到腦子不成?

  “司空睿,你覺得我像嗎?”

  “像娃娃。”他屈指敲了她的額頭。“你啊,古裏古怪的。”

  明明她的個性就很嬌蠻,如今才進宮就成了小媳婦,可見得有將那日他的話聽進耳裏去,然而還沒面對別人的欺壓,就先擺出委屈的面孔來,想讓他擔心不成?

  “我只是……”馮懷音輕輕歎了口氣,沒想過見到皇后之後,心口悶得說不上話來。“你之後會常進宮嗎?”

  “你怕一個人孤單?”司空睿牽起她的手,難得看她露出脆弱的模樣。原來她那麼怕生呀!早知道就將她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會乖得如小貓了。

  司空睿惡劣地這般想道,不過擱在胸坎裏的真正心意,是不願留她處在這深宮中。這裏不是她能待慣的地方,他很清楚。

  一聽他的調侃,馮懷音又回到往日的堅強,板起俏顏來。“沒有!”這男人就這麼喜歡尋她開心嗎?

  “那好,你就乖乖待在宮裏造琴,我就在外頭逭遙快活,上本司院也可以開開心心,就不怕遇見有人擺臉色給自個兒看啦!”司空睿端起那張輕薄的嘴臉,讓馮懷音氣得牙癢癢。

  “我真傻!以為還有你可以當靠山。”這宮裏她什麼人也不熟,兆公公又不喜歡她,講五句話是酸三句,他卻要在外頭過逍遙日,太過分了吧!

  清楚她是真的想要他多多照看,但是嘴巴上又硬是不肯說出口,司空睿便忍不住偷笑。“原來想要抓我當依靠啊!”

  儘管她說得很不甘心,可有這想法卻令他感到很窩心。司空睿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牽著她一起走著這幾年他看來,總是覺得風景很生悶的宮闕。

  馮懷音感受著他手裏的溫暖,從前的她,一定會惡狠狠地甩開。可今日,她怎樣也不起掙扎,甚至有些渴望他的親近。

  他看來像是自在得將這種事不放在眼裏,更甚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的人。男女之情對司空睿來說,就像是打發漫長人生的時歲中,一種可供玩樂的逢場作戲。

  高興,便找人來喝酒尋歡;發悶,仍是有人隨身在候。他縱情墮落得讓人感到無情,更令人顫寒。

  這樣的人太危險!馮懷音雖聽聞過他的性子喜忍無常,可也沒幾回見他真發怒過。偶爾冷淡的神態,用不著他開口就不由得覺得刺骨。

  馮懷音歎一口氣。“我還真是被人逼到盡頭了。”只剩他能扶持,還真可憐,也不知道人家甘不甘願。

  “你才進宮第一天,就像個小老嫗唉聲歎氣的,不出個把月,你一定會悶死到快躺進棺材裏!”司空睿笑著她,依這丫頭的脾性啊,在這凡事講究規矩的皇宮,是怎麼也待不住的。

  “是啊!有人在外逍遙,我得在裏頭被壓著發悶,能不歎息嗎?”

  “那你就趕緊把皇上吩咐的琴器造好,你出宮時,我來接你。”

  “你真的那麼絕情啊,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他的寡情馮懷音清楚,但是這也太……無情無義了!

  “你這麼想要看見我?”怪了,先前見到他是擺臭臉相迎哩!現下倒是小鳥依人,不過司空睿很是高興。“可以,香我一個當報酬。”

  那張輕浮的臉面又擺上臺來,馮懷音瞪眼,抽掉他緊握自己的手,沒一拳招呼打歪他的鼻樑,他就該偷笑!

  “你滾!最好別再讓我看見,否則我見你一次就揍你一回!”他總是喜歡惹惱她,尤其是用這張她很討厭的輕薄嘴臉面對。

  “不想見啊?”司空睿笑著問,顯得很無關痛癢,也同樣一眼識穿馮懷音在聽見他這麼說道時,嘴角暗暗抽動一下,分明在逞強。“那好,就不見!”

  “你……”馮懷音皺起秀眉,別過臉去,不願去承認他將話說得那麼明白時,自己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按下一掌。

  很悶、很疼!而且很不喜歡。

  “我就知道你後悔。”她的鬥氣,司空睿很狡猾地解釋成她的反悔。

  馮懷音根本不想要在嘴巴逞能,他要怎麼說隨他高興,她真不該因為那個吻而昏頭,說不準,他也將她當成可一塊享樂的女人,覺得有趣握在掌心裏逗弄著,膩了便隨手扔開,甚至連頭也不回。

  她始終沒有回過頭來,司空睿伸手將她拉在懷裏,趁她不備之際,在她額間留下一吻,又很快地退離開來。

  “這不算是挺好的報酬,可也勉強令人接受。”他很假意地說著,表情頗為無可奈何,教馮懷音看得很討厭,在心裏竟感到甜蜜。

  “你就專心造你的琴,結束了便可開開心心的離去,不管什麼人對你說任何讓你感到不順心的話,你就捂住耳朵什麼都不聽,就可不擾你的心性。”司空睿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算是給它鼓勵。

  “無須迎合誰,你只要做好應當做的事,在這裏顧好自己,其他的,你不該多管的,就千萬別出頭。”她耿直的性子,也同樣讓司空睿擔心。“我只要你凡事想著自己,你也不必為任何人擔心。在這裏,只有自己站得穩,才可以有命活得久,聽見沒?”

  她太單純,根本沒見過宮裏充滿權勢鬥爭的醜陋模樣,司空睿一點兒也不想要她看見。然而,身處在渾濁的漩渦之中,焉有不沾染的道理?唯有心性穩定,才能不被左右。

  “好。”馮懷音乖順的點頭,面對他進宮前到現在仍不忘提醒,她比誰都清楚他是拿自己的經驗來告誡自己。想必,這些年他應當很不妤過。“司空睿,你可曾後悔為官?”儘管不是什麼大官,不過是名樂師,可在天子腳下做事,總有幾分戒慎恐懼。

  司空睿淡淡地笑。“我沒有惦記著往事的習慣。”後悔,曾經有過。而如今,他學會活在當下,該把握就把握,該享樂就享樂。

  痛苦是留給活在過往,並且自怨自艾的人,他不願做那樣懦弱的人。

  他的話,讓馮懷音有些釋懷。是啊!他總是滿不在乎,一臉無關緊要的模樣,終於也有如此的奸處,而她也認為這實在太難得了。

  “做人,還是開心點好!你不開心,又怎麼能指望別人逗你開心?”揉揉她的頭,司空睿希望她這天真又有些驕蠻的率直性子,能夠維持很久很久。

  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比較自在。

  ******

  身在造琴房內的馮懷音,手觸著眼前擱在臺子上的松梧原木,她仔細觀察著外表的紋路,大膽揣測裏頭應當是直紋,用來造琴是再適合不過。

  然而,單用眼力來判斷,若無裁開木頭,是有些冒險。可馮家自身有一套檢視其物的方法,雖不敢說一定百發百中,卻也相去不遠。

  琴有‘四善’,亦是蒼、松、脆、滑。古人論琴音色,講究其音蒼老、清亮、渾厚、圓潤、古樸。更說琴有‘九德’,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更是對古琴音色的精透總結。

  因此,一把琴器大至選材,小至細節處理,無一不講求細緻、精准,一旦草率行事,即刻反應在日後琴器完成的音色之上。

  拿出進宮這幾日來,她已經構思好的草圖,擱在原木之上,馮懷音閉上眼睛,冥想著它造出的模樣。

  在馮懷音專心之際,房外響亮的傳喚聲,令她出神分心,再回首門外已是腳步聲雜遝而至。

  “皇后娘娘駕到!”

  她甚至還來不及上前迎接,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直踏琴房內。

  “皇后娘娘萬福!”馮懷音謹慎地上前跪接,不忘司空睿的提醒,凡事盡力做到本分,其他便不去計較。

  “起身。”瑾玉冷冷地瞅著她,那雙媚眼徹頭徹尾地不含蓄的打量。

  “謝皇后娘娘。”她不卑不亢,很乖順的低垂著首。

  “這琴造得如何?”瑾玉走上前,身上的首飾叮叮噹當地,清脆響亮。那是權勢的象徵,只有像她這般高貴地位的人,才能擁有這一切。

  “回皇后娘娘,皇上要的琴器,懷音已將草圖完成,目前尚在選材,等確定之後,將擇吉日動工。”

  “沒想到造琴也挑時辰哩!我還以為不過就是把琴而已。”越過她身側,瑾玉走向擱在臺面上的原木。“就這塊木頭?”瞧它粗糙的模樣,裏頭可是上等材?

  “是的。”馮懷音忽略過她那抹輕佻的嘲諷,僅當作耳邊風。“晚些會請木工師傅刨開,按草圖修成適合的模樣。”

  “嗯,看來真有兩下子呢!”瑾玉看著桌上那張草圖,繪製得很細膩,琴制她沒有鑽研,若不是一旁寫有伏義式,她也不懂。“就看這塊朽木能成什麼樣!”

  這話冷冷地,像針一樣紮進馮懷音的心窩裏,她也只是淡淡地笑。

  “這木材還未刨開,皇后娘娘自然不知它的美麗。未有腐朽、黴爛、蟲蝕、疤節,是挑選過的好材。”

  這丫頭,嘴巴倒是很刁鑽呐!瑾玉媚眼瞪過去,陰冷的模樣教人不寒而慄,莫怪乎她能一路踩著各個嬪妃的腦袋走至今日這步。

  “這樣式,我不喜歡!”她扔掉馮懷音苦心繪製的草圖。“換了它!”

  “是。”馮懷音低垂著頭,但見她這麼糟蹋自己的心血,心底有氣。

  “那就麻煩馮姑娘多費心思了。”瑾玉踏至她面前,話聲冷得如寒冰。

  她還以為司空睿喜歡的女人是傾城傾國,看來也不過是野地上一朵不知名,也不起眼的小白花。

  “這是懷音應當做的。”這種女人,竟是司空睿的青梅竹馬,空有一張絕麗容貌,卻毫無良善心性可言,能得到他全心的眷戀,真是不公平呀。

  “抬起頭來說話,本宮可怕得令你連抬眼都害怕了?”

  “懷音不敢放肆。”

  “本宮怎說你便怎做!”瑾玉粗魯地捏著她的下巴,尖銳的甲尖狠狠陷進馮懷音的肌膚裏。“我還在想,能讓司空睿神魂顛倒的女人長什麼樣?卻見到一朵小白花,未免也太失望。”

  “懷音不懂皇后娘娘的話。”她就算真的懂,也要裝傻。但讓馮懷音感到困惑的是,當初不是她棄司空睿而走的嗎?

  “就是你,讓他砸了那把春雷琴嗎?”瑾玉咬牙地說,心底滿是妒忌。“是也不是?”

  “那日,司空大人僅是仗義執言。”馮懷音被掐得生疼,陷進皮肉裏的痛,是熱辣辣的。“春雷琴是無意損傷。”

  “閉嘴!我所知道的司空睿,是個僅知獨善其身的人!他除了自己以外,不會為誰出頭!”猶記得那日消息傳進她耳裏,瑾玉只覺得心口燒著一團火。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司空睿,怎可能做出這種不利己的麻煩事?

  “難道司空大人沒為皇后娘娘出頭過?”馮懷音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真希望司空睿這時在身旁也好,至少她不是孤伶伶的奮戰。

  “放肆!”瑾玉摑了她一掌,將馮懷音打跌在地上。“這何時輪到你多事?”

  馮懷音心裏清楚就算委屈,也絕對不可以掉下一滴淚來,她要是連這點苦都吞不了,怎能肩負馮家的期望?司空睿對她說過,就算吞不下也得吞,他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怎會他行她就不行?

  “皇上駕到!”門外,遠遠地朗聲大喊。

  馮懷音抹去眼角淚痕,趕緊起身順順衣裙,欲掩蓋先前狼狽。

  見她乖順得像只小貓,瑾玉冷哼聲氣,輕挪蓮步至門邊。表面上是笑著,可暗地裏卻因為皇上竟然在此刻來造琴房裏,不免感到疑竇。

  一行人跪接聖上,馮懷音直到今日才真正看見那老邁的皇帝,那日謁見之時,司空睿有意無意擋在她身前,而她的心神同樣被那個吻擾亂,依稀只記得皇后的美麗。

  如今,令馮懷音吃驚的是,皇后的貌美如花,與看來已是風中殘燭的皇帝形成強烈對比。當初,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舍司空睿而走?

  難道,權勢地位當真如此吸引人嗎?她寧可手裏握有這一切,也要拋下自己所愛的男人?

  “來來來!都起身。”

  “皇上,您來造琴房,也是趕忙來探看進度嗎?”瑾玉挨著皇帝,先前的陰冷早不見蹤跡。

  “朕是想看看馮家的手藝,好不容易將人給請進宮了,若不開開眼界,那就可惜了。那皇后怎麼會來?”

  “臣妾也是這麼想,本想邀皇上一道來的,又怕耽擱皇上,所以只好先來一步了。”瑾玉說得甜膩,心底仍是揣測著聖上來此的目的。

  “原來皇后也對馮家的手藝好奇啊!跟朕一樣,還真是心有靈犀。”

  “可不是嘛!可惜今天馮姑娘仍在選材,還遲遲未動工呢。”

  “不急、不急!這挑材可得審慎,才能造出好琴。”

  馮懷音心底歎氣,她以為造把琴不就是那樣,也沒想過最難的,竟是應付起人來,而非是將心神全數放在製作之上。

  “朕想見馮姑娘挑了什麼材?”

  “是松梧。”馮懷音見皇上直踩著步子到眼前,嘴裏雖是這麼問著,可眼裏卻閃著古怪的光彩,教人不舒服極了。

  “松梧木嗎?好!朕喜歡。沒想到馮家制琴聞名,手藝過人,第十代傳人也生得嬌俏,讓朕大感意外。”

  這句讚美,聽到瑾玉耳裏像針刺,馮懷音則是頭皮發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前方尖銳的灼熱目光,熱烈地燒著名為妒忌的惡火。

  “這琴,你就慢慢造,有任何吩咐儘管對朕說。要是這塊松梧木沒合你的意,就算砍遍城裏松梧,朕也要為馮姑娘尋來一塊上等的木材。”

  “謝皇上,這塊松梧木等會兒懷音要請木工師傅先刨開,看看裏頭紋路究竟生得何種模樣,要是直紋,待草圖確定後,就可擇吉日開工。”

  “要刨木?那朕也跟馮姑娘一道去,還沒見過人家怎監定的。”

  “這……”馮懷音抬眼,見瑾玉瞪著眼,那狠毒的模樣讓人瞻寒。要是她真與皇上一塊,能在宮裏活多久還不曉得。“方才皇后娘娘也問懷音這話,要不就讓懷音獻醜,與皇上皇后說幾種咱馮家辨材的方法,很受用的。”

  “皇后,要和朕一塊嗎?”

  “當然!就讓臣妾也充當一回學生,和馮姑娘討教討教!”

  馮懷音輕頷首,那張端起笑容的清麗臉龐,所有難受不著痕跡的未顯露出來,將司空睿的話記得很牢。不過才幾日沒見到他,倒是很懷念起與他拌嘴的光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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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怎樣,還過得習慣嗎?”

  “可以。”

  “我以為你撐不了多久,就淚眼汪汪地想找爹娘哭訴,嚷著要我帶你回去。”

  “就把我看得這麼扁?”馮懷音怪叫一聲,臉上已經少去先前的開朗。

  兩人坐在造琴房外的亭子,偶見池底錦鯉悠然而過,聽聞清風拂葉細細聲響,如身處清幽的無人之境。

  司空睿特別走了一趟馮府,替馮夫人帶個口信,和尋幾樣她特別愛吃的甜嘴小玩意兒。馮夫人怕宮裏禦廚做不出她喜歡的味兒,因這丫頭什麼都不挑,就偏生只對甜點特別挑剔。

  “這裏比你想像中還悶吧!”司空睿笑著她,瞧她眼中失去原有的光彩,狀似漫不經心的他,將這些都看進眼裏。

  “好……悶……”若不是領旨進來造琴,馮懷音一輩子都不想待在這種悶死人的地方。“悶得我都要長黴了。”

  “才半個月你就受不了了?”還怪他當初本司院走得勤,就是這裏教人發悶,他才成天往外頭跑。

  馮懷音很哀怨的瞅著他。“半個月!你還有臉皮敢這麼對我說。”這個半月以來,他連進來探她一面也沒有,一次都沒有!“你在外頭很逍遙,留我自個兒在宮裏盼也盼不到個人影!”

  “唷,這麼想我?”司空睿挑了眉,這丫頭終是說出心裏話了,真不害臊!不過,他挺喜歡的。

  “我想你個頭!”馮懷音槌了他一拳,好不生氣。“你啊!最好死在本司院的溫柔鄉里,就憑你這狼藉的名聲,我看有誰會上你墳頭拜你!”

  半月不見,她的嘴巴更利了起來。司空睿搖頭,這丫頭敢情是在宮裏找兆公公吵嘴練嘴皮嗎?

  “你啊!這張利嘴以後不知會嚇跑多少婆家!這半個月我可是在司空府裏,足不出戶。”

  “你騙我。”人有兩條腿,但司空睿卻有四條,所以跑得很勤、跑得很快,不隨處跑還會要他的命!

  “騙你做什麼?我也有正經事得做。”

  “什麼事?能讓你連門都不出。”馮懷音說出這句話時,不知怎地語氣聽來很輕快呐!一得知司空睿沒上本司院,收斂起放蕩的性子,這幾日揪緊的心,意外放開了。

  “一旬過後,宮裏夜宴群臣,我得獻上一曲。”

  “要展鋒頭了?”馮懷音兩掌柏並,顯得很開心。

  “那不是我喜歡的事。”

  “可卻是你的本事。”馮懷音聽過他的彈奏之後,也為之神魂顛倒。

  司空睿輕哼一聲,“我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下回,再彈一首給我聽聽吧。”不是要向她賠罪,要算是逗她開心。馮懷音要求著,等新琴造好以後,她定要司空睿先奏一曲,她才肯獻給朝廷。

  “好。”

  “那你要交差的曲子完成了?”上回他隨手撚來,就讓人迷亂了,這次閉門修練,肯定是不得了了!

  她的眼底先前還覆上一層陰暗暗的灰蒙之色,一說起這個又神采飛揚,果真像個娃娃。司空睿覺得太難得,更是感到喜歡。

  “當然。”

  馮懷音兩手交握,擱在心口上,很勉強不露出非常垂涎的目光。

  “款,司空睿,讓我聽聽可好?”這宮裏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除了專心造琴外,還要時不時應付著皇后尖酸的刻薄話,給她點鼓勵,奏個開頭讓她聞香也好。

  “不行。”他一口回絕,這種事一點也無商討的餘地。“都說了是夜宴時彈的曲目,不是隨便說彈就彈的。”

  馮懷音扁扁嘴鼓著兩頰,很小孩子氣地咕噥。“小氣啊小氣!明明是男人還小家子氣!”

  那像只青蛙的模樣,讓司空睿笑出聲來,他自懷裏掏出一本小折。“雖是無法讓你一聞為快,但先睹為快不成問題。”

  “給我!給我!”馮懷音不待司空睿展開,倒是先搶下小折,急著探看招子裏的琴譜。“啊,真想彈。”

  “那就彈呀!”司空睿說得很爽快。“心裏有琴,琴心為人,自然可彈奏。”

  “可以?”她很快就明白他的話,兩手懸在琴譜上。“那我獻醜羅!”

  “請。”

  馮懷音兩眼看著琴譜,心底有其形,猶如眼前有琴,流泄於指尖的琴音,不見其音,卻回蕩在兩人心中,而後傳至耳裏,流暢地演奏。

  這無形的音色,被挑弄在馮懷音修長白皙的十指之間,司空睿閉目昤聽,也覺得感動。她可否藉著琴譜聽見他真正的心聲呢?又甚至清楚在無聲的音色裏,有他這些年來很想說,卻終究沒說出口的願望嗎?

  撥弄著心底的琴弦,馮懷音越彈心底益發沉重,他明明看起來就是這麼寡情的人,為何他的曲潛藏的情意卻是這麼樣的深?每個被他記錄下的琴記,都是如此的悅耳動聽。

  或許對旁人來說,不過是首情曲,然而對她寄心於琴,並且活在此道之中的自己,渲染力甚強。她很想要平心靜氣地彈完,又甚至是聽完,但卻總是無法盡如人意。

  馮懷音停下手,數度強忍著淚水,終究也是忍耐不住,潸然淚下。而司空睿回蕩在心裏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她顫顫地問:“為什麼你的曲,總是那麼悲?”

  司空睿沉默,目光深黯難測得好比一座深潭,她的話他終究也沒有個解答。

  “明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啊。”他說他不是個回首過往的人,這琴曲又算什麼?

  是的!就是因為逝去已不可追回,才會顯得掙扎未果。司空睿已無力去探究這習慣從何開始,然當他再度回首,卻已成今日這模樣。

  “放下她,對你來說很難?”他不必多說,她便曉得曲裏欲寄託的對象是誰。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司空睿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冷靜,甚至是平淡,竟可以如此平順的對她談論這樣的事。

  “你在本司院彈琴時。在那之後,兆公公惹得我氣得跳腳。”

  “向莞對你說的?”司空睿不做第二人想,也只有向莞明白他的過去。他們交情說深不深,但也沒想像中的淺。

  “是我好奇問了。”怕他怪罪向莞,馮懷音先擋了下來。

  “你為什麼想問?”

  這一句話,讓馮懷音啞聲答不出來。

  司空睿見她沒有回應,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重斬問了一句。“為什麼?總是有個原因。”單單好奇,是不會惦記在心。

  “我不能逗留太久,要是兆公公沒見到我在造琴房裏,一定會向皇后告狀。”馮懷音拎起裙擺就妄想溜之大吉。

  司空睿探出手,將她捉得緊緊。“就讓他去說,回頭我替你解釋。”

  沒想過他會這麼在乎,馮懷音實在覺得方才不該開口,即使憋死了,也要放在心裏怎樣也別說。

  “你說過你討厭我的。”

  司空睿話聲一如往常,實在聽不出半點情感,而馮懷音卻不同,小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狼狽得不知該如何應對。

  “現在,也討厭嗎?”他明明就曉得她的轉變,也清楚她的膽怯,仍非得這樣逗她,才能順了自個兒的心意。

  遇上她,司空睿起了玩心,想說就說、想鬧便鬧,不必掩飾什麼。他有時的嬉鬧,惹得她生氣之後,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回到過去那段不知愁的年少歲月裏。當時,他的手裏牽著她以外的人。而如今光陰荏苒,他已經忘了那些曾經很痛,甚至痛到再也不願付出的過去,又在今日體會她掌心裏的溫暖。

  “還是,有所不同了?”

  她不知作何回答,這話算是看穿她的心意,還是隨口一問?她真轉變得那麼明顯,還是他的猜測?馮懷音滿臉羞紅直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

  驀地,在她話還未脫口時,司空睿鬆開手,淺淺地笑著。

  “你走吧!”那個答案,或許現在的他,還不想知道。

  “司空睿……”他出爾反爾的態度,令馮懷音摸不著頭緒。

  “走吧。”司空睿一逕地望著前方,甚至連她也不看了。

  他的冷淡,好似又回到彼此最初相識的時候。那麼淡然、那麼無所謂,又甚至是那麼的疏離。

  這要算是他的回絕嗎?還是無聲地告誡她別再逾矩?馮懷音不懂,僅是乖順地聽著他的話,狼狽地離開。

  然後,這一路上,她忍著聲沒有哭出來,淚水卻不斷地滾落。

  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好苦好苦?

  ******

  “你這死丫頭,到底是走了什麼好狗運?讓聖上憐愛,就連司空睿那寡情的男人也為你出頭!”兆公公撇撇嘴,依舊苛薄得要命。

  馮懷音跪在地上接旨,聽完以後臉都綠了,等回過神來,臉上早已掛著兩行清淚。

  “你發顛啊!好好的哭什麼哭?”兆公公嘴巴壞著,但見到馮懷音久久無法恢復過來,彎下身去將她罵醒。

  抬起頭來,兆公公將聖旨塞進她手裏。

  “仔細瞧!你以後好命了。”

  馮懷音抹掉淚痕,逐字看得謹慎,不敢錯看。兆公公總喜歡鬧她,說不定這一回,也是逗著她開心的。

  “我不要、我不要!嗚啊啊啊啊……”馮懷音喃喃地喊著,抓著兆公公的袖口不放。“當初說好,只是造琴的啊!”

  “哎哎哎!你這死丫頭,別把鼻涕往咱家身上糊。髒死了、髒死了!”兆公公很想推開她,卻見她愁得像天塌下來要壓死人,又不敢那麼狠了。

  “兆公公,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不喜歡我,可是求你去跟皇上說,不要納我為妃。”這宮裏很悶,她現在已經過得愁雲慘霧,再困一輩子,她還能成人形嗎?

  兆公公敲了馮懷音腦門頂,惡罵一聲。“聖旨都下來了,我能說什麼?你要咱家這顆頭被砍下來才甘心嗎?”

  “我不要!”馮懷音拎起裙擺,轉身就要奔出琴房,若不是兆公公拉住她,只怕就要不見人影。

  “丫頭,你去哪里?要是莽撞行事,說不準你一個人掉腦袋,還要拉其他馮家人作陪。”

  “司空睿還在,我要跟他說,他會替我想法子的。”抹掉淚痕,馮懷音努力恢復鎮定。“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不想任人左右。”

  “你不明白嗎,這不是你想怎做就能怎做,司空睿他能保你什麼?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說句難聽的,他甚至不足以左右這朝野,更談不上皇上的心腹,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人。”

  馮懷音聽著兆公公苛刻又尖銳地說道,心口像是一團燒烈的火球。

  “是啊!在你眼裏,他當然不怎樣!你只在乎跟的主子能掌權握勢,還要有開心就抓人砍頭的本事。他什麼都沒有,明哲保身的在官場上謹慎地活,當然不入你的眼!”

  除了教人迷亂的尊貴地位,他們這群不知饜足的人,心底還裝得下什麼?說穿了,他們的作威作福,還不是依附著主子給的權力,除此之外,都活得不像個有尊嚴的人!

  “你既然清楚,在這朝中能安然的活有多不易,還要擾他做什麼?”

  “我就是活不了,才想問問他!”馮懷音不覺得這有何大驚小怪。他們都說好,要在宮裏照看彼此。

  如果僅是說說,那麼他的拒絕她也能理解。就像他,已經拒絕過她,她無話可說。只是不想做出這輩子會讓自己後侮的事。

  “我不要活在自己應付不了的地方。”她要求很簡單,就是能開心的做著自己內心喜歡的事。

  她就是因為喜歡古琴,才答應本司院的邀請做授琴夫子;身邊有孩子窮得沒飯可吃,帶著一塊甜嘴的糕餅說要和她拜師學藝,馮懷音也欣然接受。

  因為喜歡,她甘願做很多別人覺得她傻,但她卻很開心的事。而不是成天與人鉤心鬥角,就為了鞏固自身的地位。

  “丫頭,你要想!你一旦成為嬪妃,馮家上下全因你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那不是我爹娘把我送進宮的本意。”沒想到竟因此陰錯陽差,馮懷音多麼懊悔。“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們還要瞭解我!”

  司空睿替她捎來的口信,有娘親溫暖的問候,說她要是後悔,爹爹拚死也要進來換回她,反正春雷琴已經修復好,還回到比先前更好的模樣,要是皇上怪罪,他就要一肩扛下,管他什麼欺君之罪,他一家之主可不能讓妻小吃苦。

  馮懷音聽了心頭好暖,暖得像是要化開一般。就是因為孤單,才更顯得她先前過得多麼溫暖。

  “死丫頭!你若不懂,就聽公公我的勸。要是覺得自己不是個孩子,就別再拿那套耍驕的脾性來應對。若不肯面對,你這輩子白活了!”這旨意已經抗拒不了,勢在必行了。“明日,會有人上馮府告知的。”

  馮懷音忍不住淚流,她好不容易才喜歡上一個人的。就算得不到他的青睞,但至少也想活得自在。

  她為何會走上,讓自己都抱憾的一條路?握著聖旨,馮懷音感到未來的人生,灰暗得令她喪氣。

  ******

  百花園裏,花兒們爭妍鬥豔,猶如世人一般,暗暗地在私底下較勁,鬥個奪冠論風采。

  冷淡的眼神裏,毫無任何情感。或許,他曾經有過,而如今已不見蹤跡。即便有,也不願再給予她關愛。

  這是司空睿七年來,第一次看到瑾玉如此沉不住氣,並且顯得張牙舞爪,露盡醜態。

  他不禁問著自己,還愛嗎?這份曾經被留在心底七年的感情,最後成了這副模樣,司空睿僅能很冷淡,也很無奈的注視著走過的痕跡。

  “皇后娘娘金安。”

  真是奇了,這幾年來,她沒有一次不是派人宣見他,如今倒是顯得很狼狽。

  瑾玉不顧自身的失態,趕在司空睿出宮之前,忙攔住他的去路。

  “少跟我裝模作樣了。”

  “卑職不敢,皇后娘娘今日來得如此急迫,莫非有大事發生?”他一派悠哉,顯出瑾玉的慌張。

  “你還笑得出來,真不簡單!”瑾玉撇下閒雜人等,讓園子裏僅有兩人獨談。

  她一身華衣,刻意被妝點出的美麗,已經失去原有的清靈,徒增俗豔的氣息。司空睿儘管已經習慣,仍覺不適。

  “皇后娘娘請指示卑職。”她惱得嬌容扭曲,司空睿從沒看過她這樣子。

  “皇上已經宣旨要納馮懷音為圮了!”這一句,瑾玉無法克制地吼出聲來。

  司空睿怔了半響,很快恢復鎮定。“何時的消息?”

  “就在兆公公前腳奔去造琴房宣旨,我後腳便趕來告訴你。”這步棋她下錯,本來只想見見令司空睿神魂顛倒的女人,沒想到轉眼她就威脅到自身的地位。

  恐怕這時,馮懷音已經領過聖旨了。不知道她心裏怎想的?司空睿臉上探索不到多餘的表情,但是心底為她擔憂。

  “所以呢?”他好笑的反問她。“當初人是皇后娘娘大費周章地請進來呢!”

  他的嘲諷令瑾玉不是滋味,她一把扯住司空睿的衣襟。“我沒想過這丫頭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將你迷得神魂顛倒,也致皇上失了心志。莫非,她是妖女轉世不成?”

  “她甚至不及皇后娘娘一分的美麗。”司空睿很輕薄地如此說道。“不過,也只是個嬪妃罷了,能動搖你的後位幾分呢?”

  她一統三宮六院還怕個斬封為嬪妃的新人不成?想當初她不知藉故殘害了多少得寵的妃子,一路躍升於此。

  “每一個可能阻礙我未出世的孩子登上未來皇位的要脅,我都要一一剷除,包括馮懷音在內。”這兩年她遲遲未有音息,而其他嬪妃卻紛紛傳出喜訊,瑾玉惱火極了,若得機會,總想一除為快。

  “你……有孕了?”司空睿吃驚,忘了禮數。

  瑾玉冷冷地笑。“由得你來管嗎?”她鬆開手,媚眼生出火花。“你曾怪我當初負你而走,這點我不可否認。因為,我對你說過我怕苦、怕窮、怕一輩子都活在最下等的日子裏,所以選擇這條路走。”

  司空睿渾身繃緊,聽她這七年裏還欠他的一個交代。

  “那日,我自願進宮,泰半原因是負氣。要你爭個狀元,才肯嫁你,你說我荒唐、好面子虛榮。”像他這樣有錢有勢的富家子,永遠不瞭解她們這種窮到有今天沒明日的可憐蟲。“我惱了,故意要斷咱們多年的情分。以為你會奮不顧身的攔住我,要我留下,但是你沒有!眼睜睜見我入宮成了秀女。”

  司空睿緊握兩拳,將她的話聽得專注,就像是要再次回首那段過去,要逼自己看得那麼仔細。

  “你沒有攔我、沒有一句挽留!你懦弱得看我一個人負氣而走!”他們曾是那麼的熟悉,也是那樣的契合,就是因為性子太過雷同,所以就連賭氣,也皆用最激進的方式。

  “把我推上這條路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你嗎?”瑾玉激動的說著。“如果你開口,或許今日我們不會成為陌路人!”

  她的控訴,司空睿沒有辯駁,又甚至他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你憑什麼覺得我醜惡?你又有什麼立場說我選錯?我只是將錯就錯,成就自己當初的期望。你不願給我幸福,我只好用自己的雙手掙來!”

  “你得償所願了。”司空睿淡淡地笑,極為嘲諷。

  這一路走來,他們到底成為了對方生命裏什麼樣的角色?將彼此推入痛苦的深淵,讓原本溫暖的兩顆心變得如此冰冷!

  “是的,在你高中狀元,進宮面聖的那一日,我不知有多高興,也不知有多恨你!”他的光采,展露得姍姍來遲,終究消耗掉她最寶貴的青春。“我恨你!好恨好恨你!恨你的固執愚蠢、恨你的懦弱膽怯。”

  他做了京城裏最風光的狀元郎,她從秀女成為最得寵的嬪妃,他們各自走在人生最巔峰的美好時光,卻已形同陌路。

  “你永遠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活得膽戰心驚,也不敢掉以輕心。”要不,她最後也將成為那些失勢的嬪妃之一,擁有相同的悲慘際遇。“你讓我活得那麼辛苦,而你卻獨享人生最輝煌的時刻。”他的身邊,始終都沒有她光榮的位置可以立足。

  “我恨!恨到寧可逼壓你,也不願看你風光!”

  瑾玉的誠實,讓司空睿看清他始終不願去承認的一點,在今日顯現得如此清晰深刻,甚至毫不留情。是的!壯志淩雲的他本該一展抱負,在官場上嶄露頭角,成為百姓最敬仰的支柱,卻在最後落得被欽點樂師這一職。

  令他狼狽的在眾所期待之下,丟盡司空家祖上的顏面!這局面,不是那些曾經與司空家結惡的大官所使來的本領,而是和他一路走來,最後卻棄他而走的青梅竹馬所造成!

  “瑾玉,我真的很感謝你所恨我的一切。”兩人成為陌路人的七年來,司空睿頭一回喚著她的閨名。“若不是你,我也無法活得這麼放蕩,甚至是很坦蕩!”

  直到最後,他選擇不去憎恨她。或許如此,他才能夠真正忘懷,那日她背對自己,一路踏進宮門的背影。

  “我以為沒有你,自己就活不下去。但我錯了,直至那扇宮門關上,我再睜開眼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並沒有因此而中斷。”

  那日,他終於領悟到,這世上沒有所謂永恆的愛情。任何東西,無論是什麼,都可以被割捨、被遺棄。因為她拋下他,顯得如此從容而決絕。

  “司空睿,我真的恨透你對我的殘忍!”瑾玉說得猙獰,對他的愛情,早已扭曲。他們曾是最愛的人,也同樣是最恨的對象。“我要你一輩子都比我還孤單!”

  他無奈地笑,沒有一絲剩餘的情分。他司空睿,已經成為她心裏那個最無情的男人了。

  “我要馮懷音踏不上那座屬於她的宮闕,我要她的屍首,被葬在你不知道的墳地裏!”她要司空睿再痛、再恨一回。

  “好。”按著她平坦未隆的腹部,司空睿揚起嘴角,笑得很殘酷。“你若怕有人礙著你的將來,我便順你心意,除掉馮懷音。”

  瑾玉挑高眉,沒想到他可以實現她的所願。“夜宴之時,我要她血染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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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今日,她身著華服,眼梢豔如火,兩腮豔如桃,唇上一抹朱紅,被妝點得豔冠群芳,更無往日稚氣的模樣。徹頭徹尾地,成了絕代佳人。

  馮懷音冷著眼,看著夜宴裏被邀請的文武百官。他們對她的眼神,充滿好奇的打量,欲一窺馮氏傳人的模樣,更渴得知最後怎會封為皇貴妃,獨得帝王的恩寵。

  “愛妃,今日夜宴,你可喜歡嗎?”

  馮懷音抬眼,望著按在自個兒手背上,已是滿布皺紋的手,很勉強的隱忍。

  “回皇上,喜歡。”

  此話,簡短扼要,卻逗得昏庸的老皇帝歡喜。

  “皇上怎不問臣妾喜不喜歡?”瑾玉坐在正位上,不著痕跡的望向另邊的馮懷音。

  這丫頭,不過才多點妝扮,倒也變得有模有樣、風姿綽約,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嘖!還真有道理。

  “皇后,朕就是知道你喜歡,才刻意辦這場夜宴呢!”端起眼前金樽,雖是貴為九五之尊,但其心不過仍是凡人,被美色所困,甚至為之傾倒。“愛圮,朕賜你今日這第一杯頭酒,由你來開宴,敬眾愛卿們。”

  瑾玉瞠眼,沒想到皇上竟在她眼前,開了如此荒唐的首例。她這小丫頭竟要其他文武百官們吃她的敬酒!

  她馮懷音到底何德何能,得此尊貴的寵愛!瑾玉咬牙怒瞪,這七年來,她從來不曾開過宴席中的頭酒!而如今,她卻成了這場夜宴中的主人了!

  “皇上,不如就讓臣妾捧給貴妃,以後咱們,可就情同姊妹了。”瑾玉接過金樽,緩緩起身,美眸裏閃著最豔麗的火花。

  馮懷音戰戰兢兢地接過,瘦弱的身軀不知承受多少被刻意壓抑的害怕。她鎮定地起身敬酒,一飲而盡。

  瑾玉揚掌,夜宴就此展開。

  司空睿從容地走人大殿中,先跪安敬天子,後坐在琴台前掌藝。

  “皇上,這是臣妾特別請司空大人替夜宴做的一首曲。”

  馮懷音眼中難掩激動的看著司空睿,他知道她被納為妃的那一天時,心底有沒有一絲為她而起的擔憂?

  她終究,還是聽從兆公公的話,沒有向他求救,獨自承受。在之前遭到他的婉拒之後,馮懷音覺得自己已喪失所有的勇氣。

  那日一別,如今再見,已是形同陌路,他們未來也只能分道揚鑣。馮懷音眼中蓄著淚光,他知不知道她心底的百般不願?

  司空睿望著她,很專注、很熱切地回望著她。見她從小丫頭蛻變成她渴望長大的女人,也是讓她如願了。

  他微微地笑,眼裏溢滿著溫柔。兩掌擱在琴弦上,彈奏起已完成的曲。

  馮懷音聽著流暢的琴音繚繞在耳,依舊是苦澀得讓她很哀愁。她的問題,終究也沒有個答案。

  她其實明白,這曲該是為皇后所做。要不,怎真摯的令人動容?

  馮懷音還在想時,悲傷的音律忽地由低而高,由深沉轉為輕音,柔軟得撼動人心。宛如春臨大地,撫去嚴冬中的酷寒,用最嫵媚的姿態降生於此。

  司空睿看著她,琴聲益發的清亮圓潤,就像是以音律對她說著擱在心中的悄悄心事,用兩人能夠意會的方式,輕輕地觸碰著彼此萌生情芽的凡心。

  掩著唇,馮懷音不相信這是他的回答。那一日,他的琴譜明明就是苦的,每個敲進她胸坎裏的音律,都是澀的。

  終究,他還是不擅於將真實的一面,輕易地脫口傾訴,僅能琴心相挑迂迥地這麼表達。不知,她是否聽得仔仔細細,並且領悟他的心聲?

  她是不是,已經得到他的愛情?馮懷音多麼想問他,清清楚楚地問明,不是自己揣測,沒有無謂的胡思亂想,而是真真切切地,聽他一個允諾。

  “司……”朱色的唇方輕吐他的名,莫名的熱痛感自百穴躍至胸坎,馮懷音猝不及防地嘔了一口熱血。“司空……睿……”

  這是她第一次,很認真、很溫柔地,喚著這個曾經讓她很討厭,最後還是不可自拔愛上的男人。

  如今,也成為絕響……

  ******

  從皇宮傳來的噩耗,如烏雲籠月般,將馮府包裹得如此之綿密,甚至不見分毫縫隙。

  風雲,已變;生死,未明。

  “你該死!你該死啊!”槌著司空睿,馮夫人哭得掏心掏肺,甚至肝腸寸斷。“你當初是怎麼允諾我的?”

  司空睿面無表情地任馮夫人打罵,那雙眼始終望著地身後,靜靜躺在一旁的馮懷音。

  她靜得沒有半點氣息,蒼白的面容更是不屬於這世間應有的色澤,沉默得終不再開口。

  馮家兩老哭得驚天動地,連小肉包都哭到抽噎不止,馮府染上一股如同惡夢般的哀愁之境,殘酷得讓人無法置信。

  “司空睿!你好狠、真的是太狠了!你知道丫頭很信任你的!”馮夫人懊悔,不該真信他們馮家會受到這傢伙的庇蔭。

  他終究也是置身事外,冶眼見他們馮家唯一的傳人死在宮中。只能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多麼遺憾痛心的事實。

  “她若不死,也就回不到這裏了。”司空睿說得很輕、很緩,好似她仍舊看著自己,一如往常那樣的蓬勃朝氣。

  然而回應他的,如今只剩下她的沉默不語。

  馮老爺忍不住一掌摑往他的臉面。“司空睿!到底是我馮家上輩子欠你們司空姓的,才會在今日對我做絕!”他老淚縱橫,完全不信自個兒寶貝女兒橫死宮中。

  “兆公公說丫頭是被人毒死!眾目睽睽之下橫死在夜宴裏。”當初她風光的進宮,而今卻淒慘得草草了事,馮夫人怒不可遏。“你若有良心,就給我們馮家一個交代。”

  冤有頭債有主,他們馮家就只出她這個掌上明珠,如今消殞,他們還有什麼希望?

  “丫頭才剛進宮,哪里有什麼得罪的人?”馮老爺不明白,能有多恨?恨到毀了一條人命,方能洩恨!

  “她成了皇貴妃,唯一得罪的,就是皇后娘娘。”司空睿嘴邊掀起似有若無的笑。“容不下懷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馮老爺揪住他的衣襟。“你明明都知道,卻冷眼旁觀。”

  “甚至,我還參與其中。”那話,澆得馮家兩老一身冷水。

  “司空睿!”馮老爺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怒火攻心。“你真是狼心狗肺嗎?”他的惡名,他們僅當成以訛傳訛,沒料到他真是心如鐵石。

  “我本是什麼模樣,你們還不清楚嗎?”

  這話,令馮老爺再落下一拳,揍得司空睿嘴角冒血,他卻絲毫不見一絲慍色。

  “信我這條路,本就是條險路。”

  “你!”馮老爺按著心口,差點惱怒到昏厥。

  “替懷音辦場風光的後事吧,那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司空睿說得很輕鬆,但眼裏的哀愁卻很濃烈。“但……別給她穿上壽衣,會尋晦氣的。”

  他撥開馮老爺的手,緩步輕移至她的面前,蒼白的面容仍舊清新得讓人傾心,不見毒發淒慘的猙獰樣。

  司空睿彎下身,輕輕地在馮懷音的唇上印下一吻。

  “三日後,若無回頭路可走,算我司空府欠馮家一命,悉聽尊便!”

  馮家倆老定定地望著他,那張年輕的臉龐中,帶有很堅定的決心,那並非是隨口允諾就算。

  “在此之前,後事備妥。”收去平日的輕浮神情,司空睿終在今日展現出真正的模樣,卻也是難得一見。“日後,秋後算帳!”

  他選擇這條險途而行,為她也同樣為了自己。倘若稍有差池,司空睿明白自己餘生將活在陰影裏……

  這一步,他只能進,不能退!

  ******

  馮府宅邸,夜深人靜。

  那張絕麗的容顏,靜靜地,留有一絲的憨甜。

  她是他最想擁有的溫暖,也曾經以為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她。他以為一切會舊事重演,就如同他當年沉默的見心愛的女人,留下舍他而走的背影。

  然而,奶今他竟然沒有忍住體內被壓抑住的激動,逞強地用最險的一步走棋,用力地將她拉回身邊。

  司空睿想,她應該是怨著他的。因為到最後,在她被納為貴妃的那一日,他並沒有如她所願地出現,反而很無情地棄她於不顧。

  其實,他以為會見到她哭哭啼啼奔向自己的身影,儘管在與瑾玉交談過後,他終是按捺不住,走回造琴房前。

  那日,她哭了好久好久!房裏無人,獨自一人哭得驚天動地,他甚至可以想像她哀絕的模樣。

  忍住安慰她的衝動,他站在門前伴她到深夜,聽著漸漸微弱的啜泣聲,司空睿知道自己的殘酷到了盡頭。

  她是那樣的脆弱無肋,而他竟是這般的冷眼旁觀,見她孤立無援。他清楚,一旦彼此見面,說不準,他會失去理智的違抗聖旨,將馮懷音帶離這座華麗的牢籠。

  “懷音,你……真的不願醒嗎?”

  司空睿很怕因此而失去她,他迫不得已的利用局勢,下了這招險棋,當眾毒害了她,令新封未足一旬的皇貴妃魂斷夜宴,撼動朝野。

  透過瑾玉,司空睿親自推馮懷音入死地裏,眼見她不著痕跡地在金博裏下毒,藏在甲尖裏的毒物,還是他托兆公公拿進宮的。

  三日前,司空睿破例堅持將她自宮裏帶回馮家,無命可活的妃子,再美也不過成了屍首,焉有何寵愛可言?皇上沒有阻攔,草草地批准了事。馮氏夫妻哭得肝腸寸斷,就連小肉包也哭到聲嘶力竭,一片哀淒。

  他們甚至將失去她的忿恨發洩在他身上,而司空睿僅能沉默地全盤接受。

  他始終沒有掉過一滴淚,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慘白的面容,即便豔紅的妝色將她綴得如此耀眼,仍掩不住蒼白的模樣。

  就如同瑾玉所願,她的熱血染滿宮殿,震驚四座,那座屬於她該進駐的宮闕,遲遲等不到新主子的到臨。

  司空睿握緊她的手,這盤棋若因他終成錯步,那麼他將用餘生的時間,活在這場惡夢之中。

  他要馮家給他足三日,並為她設置靈堂掩人耳目,卻堅持不讓她穿上壽衣尋晦氣。

  積蓄在她體內的毒效一旦過了,百穴脈絡自會復蘇,但逾時未醒,恐將無可救藥。

  算算,三日已足,再過半個時辰便達四日,要是她仍舊不醒,便是回天乏術。

  “如果不這樣,就帶不走你。”司空睿低語,他因情勢所逼,成為最無情的男人。“我無可選擇。”

  在他喪志失意之際,掌心裏傳來很輕淺的力道,很努力地,將他握住。

  “懷音!”司空睿激動,見已死絕的人從鬼門關前再度回歸陽間。

  馮懷音虛弱地看著他,那張從來都不曾為他人擔憂的瀟灑面容,染上為她割捨不下的哀愁。

  “我以為……這輩子,只能無奈地看著你。”就如同那場夜宴,他們相隔不過數尺,卻形同陌路。“我說過會幫你,一定說到做到!”暖著她冰冷的手,司空睿知道苦心沒有白費,終於擱下心中大石。“那天,你哭得好慘。”

  “兆公公要我忍耐、要我獨自扛下,我好後悔那天問了你不該問的話,讓我連向你求救的勇氣都喪失。”她明明知道他琴曲裏的人,卻執意要問個清楚,惹惱了他,也將彼此曖昧的關係推向死地。

  “我只是,有些惱怒向莞的多事,平白造成你的不安。”

  “司空睿,我很想不去在意。”但是,做不到!向莞的話、他悲傷的琴音,在在都讓她記掛在心。他可否明白她的心意?

  “我知道。”他展開眉頭,好像又回到當初七年前,那個認真過日子的自己。“只是感到很意外。”

  司空睿將她抱起,緊緊地擁在懷裏感受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這步棋,是我人生中最驚險的一步。”他甚至快要忍耐不住眼中為她醒來而喜悅的淚水。

  “還好有你。”馮懷音看著一室熟悉的陳設,明白自己已經回到馮府。“要不然,我的後半餘生可怎麼活?”

  她過慣了自在的人生,終究無法成為被養在牢裏養尊處優的雀鳥,要不是他的用心,馮懷音清楚未來是怎樣的日子在前方嚴酷地等候著她。

  “我一度很後悔出此下策,在群臣面前毒害你。”

  “若不這樣,你怎能拉我逃離惡夢中?”她都明白,他無路可退,以及其中的萬不得已。要是有個萬一,死了對她來說,其實也不算是件壞事。“總強過老死在宮裏頭。”

  得寵,風光一時;不得寵,失勢一輩子。

  “我們都是過慣自在日子的人。”她輕輕地說,唇邊留有很饜足的笑容。

  “如果能隨我走遍天涯海角成為旅人,你願不願跟著我一道走?”這裏,已是她無法再留下的所在。

  要是她死而復生,遭人拆穿,則犯下欺君之罪,這一追究,司空家與馮府,包括瑾玉和兆公公,皆逃不過株連九族的命運。

  馮懷音曉得這一次,他們已經無法再回頭。“只要在你身邊,哪里都好。”她不是千金之軀,他吃得了的苦,她也能嘗。

  司空睿感激的望著她,更感動她沒有怪罪他的一意孤行。

  “以後哪里有你,就是我歇腳避難的所在。”

  馮懷音說出他最渴望聽見的心聲,留在他心底化成最美麗的一道印記,終成為他保護她的勇氣。七年前,他錯過心之所愛的人;七年之後,他伸手掌握住盼望的一切,並且將她緊緊地收納在自己的羽翼,用一輩子……來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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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4 00:03:5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磔磔琴聲、音韻動人,隨風而至,蔓延心間。

  琴弦在指尖隱隱顫動,激蕩出最溫暖人心的樂曲。

  琴堂內,幾名年紀尚幼的小童,正有模有樣的坐在琴台前,專注地習琴。

  “緩、緩、緩……再緩些。”一手按著掌琴的小童手背上,司空睿耐著性子細心指導。“很好,就這樣。”

  曾幾何時,那張漠不在乎的神態已被認真所取代,就像是終找回自己原有的模樣,不再帶著誆騙他人,連自個兒真心也得欺騙的面具。

  當一切歸於純樸,不如往昔穿著華服、吃著珍饉,司空睿也依舊恰然自得,並且樂在其中。

  “夫子,你說俺彈得好不好?”一個滿臉鼻涕,模樣粗魯的小童大剌剌地問。

  “好啊!比之前好很多了。”

  司空睿摸摸他的頭,這小子早先還相當頑劣不羈,虧馮懷音領他進琴堂裏,利用琴藝陶冶他的身心,如今雖無法完全根除他的魯莽性子,卻已讓人相當滿意。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為人師表,以為自己會在官場中打滾一輩子,又甚至是與人勾心鬥角終生,直到哪天遭人陷害,然後狼狽地退出。

  司空睿一直認為,這是自己最終,也是最應得的下場,就如同他的父母那般,失勢之後,心志消蝕、抑鬱而終。

  抬起頭,他見到一道纖影立在門邊,含笑地望著琴堂裏認真習藝的孩子們。

  那是將他從灰暗的泥沼中拉出的一雙手,直到現在仍舊願意緊緊地握住他,相互扶持直到終老。

  自從當年詐死逃過一回,他立刻辭官歸隱,帶著馮懷音離開京城,遠離那塊是非之地,甚至讓她與父母分隔兩地。

  對於馮懷音,司空睿是感到虧欠的。但他從未在她臉上看過一絲埋怨自己的表情,相反的卻對他展顏歡笑,並且發自內心地愛戀著他。

  “來!今日課就上到這邊,明天繼續。”司空睿話方說完,幾個孩子便開心的沖出琴堂外又叫又跳的,留下兩人失笑相對。

  司空睿朝她伸手。“睡得可好?”這陣子,馮懷音變得很嗜睡,不睡到日上三竿她是醒不了的。

  “做了個夢。”馮懷音乖順地偎進他的懷裏,揉著甫睡醒的雙眼,模樣仍舊像是當初未嫁他時的小姑娘一般。

  只不過,司空睿最近覺得她好像和之前有所不同,但他總是說不上嘴,可似乎也是因那股韻味,讓他變得更加迷戀她。

  “走吧,咱們上飯館用膳,你別辛苦了。”摟著她的肩,司空睿的溺愛是全心全意的。“飯後再去醫堂見見大夫,你最近很嗜睡,可能是身子哪里有問題。”

  “我……”馮懷音欲言又止,搖頭拒絕。“你多想了。”

  “去看看吧,好定我心神。”司空睿擁著她,兩人成婚已有兩年,卻一如新婚時甜蜜。

  曾經共同度過風雨的彼此,才能明白此時的平凡有多可貴。

  “昨日我問過隔壁大嬸,她問了我幾個問題,和我說……”馮懷音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一向自在慣了,即便婚後他如她所願的辦了琴堂,甘願教這些貧苦的孩子習琴,這些改變讓馮懷音很感激,卻不認為這時人生中突如其來的變數,讓司空睿已做足準備。

  “說什麼?”他含笑,那雙深邃的眼眸早褪去從前的輕浮,認真得令人安心。

  馮懷音顫抖地牽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可能是……有孩子了。”她說得不安,更是在見到司空睿從笑臉轉換成面無表情的模樣時,嚇壞了。

  “你……說真的?”他低首望著她平坦的肚子,從困惑到遲疑,直到最後他終是忍不住大笑。“真的?”

  馮懷音沒想到他會這麼開心,不禁開心得落下淚來。“我以為你會嫌煩,不開心。”

  早先琴堂創辦時,裏頭一群調皮的孩子嬉戲打鬧,不服管教,一度還讓司空睿很生氣,甚至相她說過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這是好事,怎麼哭啦?”司空睿七手八腳的抹掉她臉上的淚,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我怕你感到太突然。”他一向自在慣了,即便成親之後,馮懷音也仍舊沒怎麼管束他,反倒是他還常在自己身旁跟前顧後。

  但說到底,他們對彼此除了多份責任之外,並無其他不同,而今有個新生命,那麼意義將有所不同。

  “是有些。”掌心擱在她的腹上,司空睿顯得志忑不安。“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當爹。”

  他笑得很傻氣,蹲下身直盯著她的肚子。在馮懷音還反應未及之時,他側耳貼著她的肚皮。

  “你說,我現在相他說話,他聽得見嗎?”司空睿說得很認真,惹得馮懷音失笑出聲。

  “可能,要不你試試吧!”按著他的肩頭,馮懷音覺得他怎天真得像個孩子,先前他可還是個絨褲子弟,我行我素到目中無人呢。

  “以後,咱們的家,會更像個家了吧!”司空睿從沒對人說過,過慣自在日子的他,其實也很渴望有個可以安心棲息的港灣。

  馮懷音明白他的過去,更清楚司空府雖宅大業大,卻實則人丁單薄,他不但為獨子,雙親早亡,已是家不成家,就連半個可真心談天說地的人也沒有。

  “是啊!”馮懷音直到現在,仍舊為他曾經有過的孤單,而感到心疼。

  馮家雖不如司空府業大,不過是個平凡的市井小民,可是該有的溫暖,她一樣也沒少過。反觀他,唾手可得的富貴很多,可實際上擁有的親情卻很少。

  司空睿抬起頭來望著她,很慶倖能得到她的青睞,相互共伴一生。她是那樣真誠的愛著自己,並且義無反顧。

  “還好有你。”這兩年來,他一直很想說出這句擱在心裏感謝的話。

  “但也慶倖你當初的勇氣可嘉。”馮懷音沒忘,他最初可是嫌著她的壞脾性,甚至還說她找不到個好婆家哩。

  “之前是我有眼無珠。”他笑著,明白她藉機笑自己一回。

  “還好後來是慧眼獨具。”馮懷音讓他攙著出琴堂,見外頭孩子邊玩邊鬧著,仿佛先前的風雨,從來不曾發生,而今也不再困惑著彼此。

  “明日,我背封信給爹娘報好消息吧。”擁著她,司空睿覺得眼前的一切,平安寧靜得讓他很想感謝老天爺如此的厚愛。

  說起許久不見的雙親,馮懷音的心頭難免還是揪緊。他們當初京城一別,便不再相見,就連兩人拜堂成親,也是上無高堂可拜的孤涼景況。

  如今,也過了段時日,司空睿相信這消息,對兩老絕對是喜事一樁。

  “總有一天,我還是能見到他們吧?”可能是五年、十年,又甚至是更長的一段時日,他們才有可能再聚。馮懷音都明白,卻也無奈。

  “會的。”司空睿將她擁得更緊,“說不準,他們收到信後,比你更期盼那日的到來。一切風雨,總有一天會徹底過去的。”

  那時,將海闊天空。

  馮懷音噙著淚花,躲在他的懷中,避開那些令人悲傷的遺憾。至少她現在得到的,已經太多。

  “若無經歷這些離別,以後重新相逢的我們,又怎能學會珍惜呢?”司空睿在她耳邊低語,企圖抹掉她心頭的離苦。

  或許,走到那日的他們,再也不覺得現在的苦是苦,反而能在日後,嘗到回甘

  在心頭的滋味。

  就像失而復得,是多麼令人驚異又謹記在心的喜悅。

  司空睿永遠無法忘記,那日她因毒而昏迷,又韌睜開雙眼,重新回望自己時,也同樣再度替他點燃人生路途上,那盞最明亮的燈火。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僅能許一回願望,他衷心的感謝,自己不曾錯過她,並且能夠與她,攜手走到人生的盡頭。

  此生有她,他已饜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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