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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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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4: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別哭

  情況一時過於複雜,林暮冬抬著胳膊,也陷入了短暫的震撼沉默。

  那幾個異國運動員都已經服了軟,是那個紅頭髮惱羞成怒,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就說什麼都要衝上來跟他比劃比劃。

  剩下幾個人沒能攔住,原本就嚇得不行。眼睜睜目睹了電光石火間的變故,早已經徹底六神無主,怔怔地呆在了一邊。

  紅頭髮疼得臉色都青了,死要面子忍著不喊,表情也已經極端扭曲。偏偏那條胳膊半點兒力氣都使不上,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小姑娘睫毛被水氣綴得顫顫巍巍,嗚咽聲輕弱柔軟,眼淚還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暮冬沉默了一會兒,放下手過去,把還掰著人家胳膊的小姑娘輕輕領了回來。

  然後沉穩地給急救中心和當地射聯打了電話。

  事情的解決按部就班,紅頭髮抱著胳膊被帶上了救護車,幾個異國運動員也都被帶走嚴肅調查,會按照行為性質分別予以相應處分。

  中國隊的小隊醫哭得厲害,一看就是被嚇壞了。來調查的射聯人員甚至都沒好意思帶走邊上的教練配合檢查,好聲好氣地安慰了小姑娘幾句,反覆保證了正當防衛不會引起任何追責,匆匆帶著那幾個異國運動員上了車。

  出去訓練的各國選手還沒回來,留守的總共也沒幾個人,酒店門口亂哄哄鬧了一陣,就又重新安靜下來。

  林暮冬送走了射聯的人,視線重新轉回身旁。

  剛剛人不少,小姑娘一直輕輕攥著他的袖子,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這會兒已經稍微緩過來,眼淚掉得沒那麼厲害了。

  水汽沒再湧出來,那雙眼睛的周圍卻依然已經被揉得紅了一圈兒,不大的娃娃臉上落著淚痕,還在一下下打著哭嗝。

  林暮冬這次沒再把袖子抽出來。

  不光沒把袖子抽出來,林暮冬還把手往前遞了遞,落下視線攏著面前的小姑娘,微微蹙了下眉。

  察覺到牽著袖口的姿勢變得容易了不少,葉枝揉揉眼睛,小心翼翼仰起臉:「林教練……」

  她的氣息還有點兒不暢,才說了幾個字,就又輕輕抽噎了下。

  看起來很不能和剛剛卸胳膊的片段聯繫起來。

  平心而論,對於射聯的人直接默認了胳膊是他卸的這件事,林暮冬確實挑不出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自衛不算違規,那個紅頭髮注定要被禁賽,胳膊養不養得好都沒什麼區別。這種判定的意義除了給坊間閒話提供了素材,剩下的意義也實在已經不大。

  小姑娘顯然嚇得不輕,林暮冬不打算再提這件事,放緩聲音:「餓了嗎?」

  話題轉得實在過快,葉枝花了點時間才跟上思路,眼淚汪汪仰著臉,點了點頭。

  林暮冬抬頭掃了一圈,放緩力道牽了牽右手,等拽著自己袖子的小姑娘乖乖跟上來,就領著她轉過街角,進了家7-11的便利店。

  葉枝被放在了靠窗的高腳椅上,看著林暮冬買了一份關東煮,一份肉醬意粉,讓服務員用微波爐打了兩分鐘,加了兩杯熱騰騰的酸棗茶,一併買了包濕紙巾帶了回來。

  都是便利速食,包裝一水的簡潔,連杯裝關東煮外頭套的木色瓦楞紙都彷彿透著不近人情的嚴肅冷淡。

  林暮冬把東西放下,對著眼圈還泛紅的小姑娘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加熱櫃,又要了兩個小鴨子奶黃包。

  葉枝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向冷淡沉肅的林教練托著兩個黃澄澄的小鴨子,嚴謹地放在了她正前方的桌板上。

  「吃點東西。」

  大概是怕再嚇著她,林暮冬俯身替她打開意粉的蓋子,聲音比平時放得更輕:「別哭了。」

  便利店裡很暖和,四周的營業員走動的聲音都不大,門口迎賓的提示音隔一會兒就跟著被推開的門叮咚一聲,關東煮咕嘟咕嘟翻滾著,冷櫃嗡嗡作響。

  高挑的年輕教練稍稍俯身,肩背慣常凌厲的弧度被短暫地柔和下來,漆黑眼瞳深邃沉靜,像是能容納下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葉枝坐了一會兒,稍稍緩過神,點了兩下頭。

  外頭凍得臉都木了,這會兒才讓人覺出些不舒服。葉枝去拿濕巾想擦擦臉,卻被林暮冬提前拿起來,翻過來放在了還沒開蓋的關東煮上。

  熱氣隔著蓋子騰上來,林暮冬的手覆在濕紙巾的外包裝上,分明的指節微微屈起,冷白膚色下掌骨清晰微凸,看起來穩定又有力。

  隔了一會兒,林暮冬才把濕巾翻過來,替她抽出一張,遞過去。

  葉枝接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一點兒都不涼,濕巾溫溫地貼在臉上,一點點擦淨半乾的水跡,小姑娘的臉龐又重新變得白皙乾淨起來。

  林暮冬拉開凳子,陪她一起坐在了窗前。

  之前太緊張還沒察覺,這會兒被食物鮮明的香氣一勾,葉枝終於想起了找吃的時候的飢腸轆轆,徹底忘了害怕,低頭小口小口吃起了裹著肉醬的意粉。

  小姑娘吃東西也認認真真的,只能看見臉頰微微鼓起來,慢慢地咀嚼吞嚥,幾乎聽不見什麼聲音。

  林暮冬沒吃東西,端著其中一杯酸棗茶,簡單抿了兩口,隨手放在一旁。

  有零星的隊伍已經回酒店了,門口的人漸漸多起來,不少人還在爭分奪秒地討論著技巧,比比劃劃爭論不休,偶爾有太入迷的在門口絆上一跤,身邊就爆發出一陣善意的熱烈笑聲。

  哪怕確實會有敗類、有害群之馬,有見不得光的勾當,也永遠不會缺少真正拚搏和努力的運動員。

  體育競技的核心,永遠是足夠純粹也足夠吸引人的。

  林暮冬看了一會兒,重新落下視線,一口口喝完了酸棗茶,起身把空杯子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

  葉枝是真餓了,埋頭刻苦地吃了好一會兒,堅持把意粉和關東煮都裝進了肚子裡。又特意和營業員多要了個餐盒,把兩個沒來得及吃的小鴨子奶黃包裝了進去。

  中國隊過不了多久也會回來,到時候還要再碰頭討論釜山的賽場狀況,說不定又要開會到什麼時候。

  林暮冬接過她手裡的餐盒,領著小姑娘出了便利店。

  正要回酒店,一直綴在身邊的身影卻忽然頓在了原地。

  林暮冬回身:「怎麼了?」

  葉枝抿了下唇角,剛被熱乎乎的關東煮暖和過來的臉色又稍稍白了下,屏息掀開口袋的一邊,往裡看了看。

  棒棒糖碎了。

  那個紅頭髮衝過來的時候,葉枝正好在他的路線上攔了攔,被結結實實撞了一下,才來不及反應地卸了對方的胳膊。

  那一下撞得挺狠,她的肩膀現在還有點兒疼,糖一定也是那時候撞碎了。

  林暮冬落下視線,微蹙了下眉。

  小姑娘低了頭,看著口袋裡碎成幾塊的棒棒糖,靜靜站了一會兒,眼眶又無聲地紅了。

  都已經是國家隊的隊醫,就不能老是哭了。葉枝小心地摸了摸棒棒糖,後悔著自己不該把糖帶出來,輕輕吸了口氣,盡力忍住眼底的潮氣。

  不等她把眼淚徹底藏回去,髮頂忽然覆上溫暖的力道。

  葉枝輕輕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抬頭。

  「別哭。」林暮冬掌心覆著她的頭髮,隔了一小會,才又生澀緩慢地輕輕揉了揉,「我再給你買。」

  葉枝怔怔的,眼眶到底還是不爭氣,無聲地飛快紅了。

  林暮冬的視線攏著她。

  小姑娘聽話得要命,努力忍著不哭,水汽在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滴溜溜打轉。

  「我再給你買。」

  林暮冬寡言慣了,不知道還能怎麼安慰,只能再度重複了一遍承諾。

  低沉的嗓音壓得又輕又緩,悄然染上了一層不易覺察的微溫。

  天有點陰,又起了風,徹底沒了上午的晴朗明媚。林暮冬側過身替她擋了擋風,輕聲保證:「放心,不會壞了。」

  *

  剛得到國際射聯通知致歉的中國代表隊,也正在火急火燎趕回酒店的路上。

  林暮冬之前沒說過槍險些被掉包的事,柴國軒到現在才知道。聽說他跟那幾個運動員又起了衝突,還卸了人家的一條胳膊,就越發提心吊膽,一個勁兒催促著司機盡快趕回去。

  「沒事兒的,射聯都說了算自衛了,一點都不違規……」

  劉嫻也緊張,看著柴國軒幾乎已經沉得滴出水來的臉色,還是小心勸慰:「射聯通知咱們是致歉的,沒處罰,回頭還得讓那邊給咱們正式賠禮道歉呢。」

  柴國軒用力搓了把臉,聲音低啞:「我不是緊張這個。」

  猜到了他的心思,劉嫻皺了皺眉,也沉默下來。

  隊裡的人其實都清楚,林暮冬雖然為人冷淡,但脾氣其實並不差,雖然罕少和人交流,也更多是性格使然,很少會有發怒失控的時候。

  練槍首在練心,林暮冬養氣的功夫哪怕在教練裡也是佼佼,能讓林暮冬下這麼重的手,讓人根本不敢去猜究竟是多強的刺激。

  「把人胳膊卸了……」

  步槍隊教練憂心忡忡,「得氣成什麼樣?那些人說三道四嚼舌頭了?」

  「是我考慮不周,」柴國軒眉頭緊鎖,「不該把他一個人放酒店的。」

  眼看就要到酒店,劉嫻忍不住了,深吸口氣糾正氣氛:「行了行了,都這麼沉痛怎麼行?不是說林教練不喜歡咱們太關注他嗎?就正常地交流就行了,讓他感受到咱們的關心,慢慢的恢復調整,不然說不定反而更糟糕……」

  柴國軒被她提醒,摸了兩把臉,振作精神:「對,都不准說太多,這件事就過去了。」

  擔心還有教練犯忌諱,柴國軒迅速嚴厲起來,三令五申:「不論林教練的情緒怎麼樣,都不准隨便跟他提今天的事。可以說說閒話,談談工作,剩下的都不准胡說。」

  就今天沒留守跟著出了門,結果就出了這麼大的事,現在還沒法確定那些人究竟跟林暮冬說了多刺人的話。

  幾個教練都忍不住地擔憂自責,挨著個點頭,牢牢記住了領隊強調的重點。

  「對,潛移默化地關愛同事就行了。」

  劉嫻常年跟林暮冬合作,對他的脾氣更瞭解,點點頭贊同:「林教練承受力其實很強,什麼情緒都能壓住,回去不一定是什麼表現,甚至可能行為舉止都跟平時——」

  她的話音忽然一頓,視線落在窗外,用力揉了兩下眼睛,恍惚著把話說完:「平時一樣……」

  車開得很快,外頭的景色一閃而過。她竟然隱隱約約看到剛才經過的街角站著一個長得很像林暮冬的人,正拿著一團淡粉色的棉花糖,俯身交給了旁邊長得很像隊醫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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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不睏

  一定是看錯了。

  說不定林教練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要麼就是射擊隊祖傳眼花又犯了。

  劉嫻膽顫心驚地收回目光,按按太陽穴,摸過手機翻了翻,點開了射擊隊教練群的花鏡推薦鏈接。

  ……

  教練組回酒店的時候,林暮冬還沒回來。

  柴國軒不准打電話,悄悄叫人出去找了一圈。中國隊的一排房間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各處都沒見著林教練的影子。

  「估計是心情不好,出去找個什麼地方散散心——不也挺正常的嗎?」

  大活人總不至於跑丟,步槍隊教練勸了一句,把套間的門小心虛掩上:「讓他放鬆放鬆,一會兒肯定就回來了……」

  這種事確實也有可能,柴國軒臉色好了一點,鋪開桌布,把拍立得剛洗出來的照片一股腦散在桌上:「先商量,我回頭再叫人出去看看。」

  劉嫻在邊上坐著,越坐越覺得不對勁:「一個人都沒有——葉隊醫也沒在?」

  負責跑腿的後勤隊員還喘著氣,怔了下,遲疑著點了點頭。

  劉嫻:「……」

  劉嫻覺得更不對勁了。

  射聯那邊過來的人確實說了隊醫受了驚嚇,因為已經事先保證過了隊醫身邊有人陪著、而且陪著的人看起來還很可靠,所以教練組才沒多擔心。柴國軒還特意囑咐了她回來趕緊好好哄哄小姑娘。

  可直到剛才,仔細盤點了一遍今天留守的人員,她才發現能陪在葉枝身邊的人選似乎也極為有限。

  有限到幾乎就剩了一個。

  街角一閃而過的模糊畫面,忽然就在無窮想像力的催發下,緩慢而冷酷地清晰了起來。

  劉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作為跟林教練和新隊醫交集最多的教練,劉嫻自認對這兩個人都還算瞭解,可也一直沒能覺察出任何能在中間再加入一大團軟乎乎甜津津的棉花糖的可能性。

  這三個詞是造不起來句子的。

  ……

  除非是林教練沒收了葉隊醫的棉花糖。

  劉嫻心情複雜地抬了抬頭,看著依然憂心忡忡來回踱步的柴國軒,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這種不可靠的情報說出來:「柴隊,其實——」

  柴國軒正焦躁得幾乎要進入更年期,聞言目光灼灼,豁然轉身。

  迎著他的注視,劉嫻不爭氣地嚥了口唾沫:「其實林教練可能也沒那麼——」

  劉嫻費勁地措著辭,謹慎地給年紀大了的領隊打著預防針:「沒那麼……心情不好。」

  都有閒心沒收人家棉花糖了。

  以劉嫻對林暮冬的瞭解,能去管閒事收繳違禁品,至少林教練的心情狀況還是在平均水平線以上的。

  就是小姑娘可憐見兒的,原本就受了驚嚇,還被陪在身邊的可靠教練沒收了糖,怎麼想都叫人放不下心。

  劉嫻有點擔憂,翻了翻葉枝的聯繫方式,斟酌著要不要給她發條消息。

  「為什麼?」柴國軒愕然了,「他給你發消息了?」

  多年來一直替各個隊員操心不已,柴國軒快步過去,熟練的詢問飛快脫口而出:「什麼時候?怎麼說的?現在他在那兒?跟什麼人在一起——」

  還沒問完,虛掩著的門已經吱呀一聲,緩緩轉開了條縫。

  所有人都跟著齊刷刷抬頭。

  林教練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他一隻手扶著門框,正回身和門外的人說話,手裡還拎著個不大的餐盒。

  門外的人大概是在跟他細細說著什麼事,林暮冬大部分時間只是聽著,偶爾點一下頭,答幾個字,聲音很低聽不清內容,語氣裡的平靜溫和卻藏都藏不住。

  跟靠在門邊稍許放鬆的肩背一起,放出了「林教練確實沒那麼心情不好」的鮮明訊息。

  柴國軒眼睛倏地亮起來,看向劉嫻的目光迅速充滿了熱烈的欣慰鼓勵。

  劉嫻一點兒也沒覺得被自己猜中發展這件事多值得高興,憂慮地坐直了一點,屏息凝神往外看了看。

  被高大挺拔的身影擋住大半的門縫裡,小姑娘奶油小方似的純白羽絨服透出來了一點兒。沒像帶回來的消息裡說的嚇得不行,正仰著頭認認真真跟林暮冬講著話,好像也沒因為被沒收糖的事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這兩個人就在門口,當著整個教練組的面,你一句我一句低聲說著悄悄話。

  反而莫名異常透著和諧。

  劉嫻的記憶還停留在林暮冬把小姑娘嚇得撞到門上的刻板印象裡,確認了警報解除,遲疑著慢慢坐回去,繼續陷入了新的深刻困惑。

  「葉隊醫好,葉隊醫陪林教練出去啦?」

  柴國軒無疑也發現了林暮冬的心情似乎並不差,原本的焦灼緊張瞬間煙消雲散,笑呵呵大步過去:「快進來,正好要開會了!屋裡暖和,今天外頭是真冷……」

  認定了新隊醫能幫上大忙,柴國軒喜不自勝,張羅著把兩個人讓進屋裡,還順勢給她在桌邊拉了把帶靠背的椅子。

  盛情難卻。等葉枝慢慢回過神,已經被過於熱情的柴國軒安排在桌邊,跟教練組一起開始討論釜山賽場的競技特點了。

  射擊是高精度運動,受賽場環境的影響很大。幾個教練都是特意去踩點的,這會兒正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反覆商討著隊員比賽時的裝備和著裝要求。

  林暮冬就坐在她邊上,正一張張審視著那些賽場的照片。

  他看得很慢,淡白的日色透過窗子落下來,在深黑的瞳底映出冷淡專注的微光。

  葉枝眨眨眼睛,仰起臉看著他。

  現在的林暮冬身上已經恢復了一貫拒人千里的清冷,一張張翻檢著照片,視線緩慢掃過細節,讓人幾乎毫不懷疑,哪怕只是憑著這些照片,他也能對整個賽場徹底瞭如指掌。

  賽場。

  葉枝又想起那個紅頭髮挑釁時候的話,目光挪了挪,輕輕落在林暮冬翻檢照片的右手上。

  林暮冬只是從來不提,但絕不是不想回去。

  不會不想回去的。

  釜山的賽場是半開放式的,觀眾席和靶位離得不算遠,幾個教練在爭究竟用不用給隊員配備隔音耳罩以防萬一。

  葉枝坐在邊上,偶爾超綱地報上幾句第一天參賽選手的心理狀態評定,剩下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林暮冬的手上。

  瘦削冷白的手腕,安靜地落在桌上,從外面暫時還不能看得出什麼端倪。

  舟骨和鉤狀骨形狀都清晰正常,活動不受限,也沒有影響到發力,應當不是關節骨骼出了問題。

  不是骨骼,那就是肌腱或者韌帶了。

  葉枝排除了一部分記憶裡的文獻,仔細理順了剩下的部分,準備今晚回去再仔細看一看,再把有可能用得上的康復治療多整理出來一些。

  身邊的討論很快進入了她聽不懂的技術層面,葉枝坐在椅子裡,揉了兩下眼睛。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耗費了不少精神。這會兒暖和也放鬆下來,肚子又吃得飽了,倦意就悄悄地不請自來,墜著她的眼皮往下沉了沉。

  這麼嚴肅的會議,肯定是不能睡著的。

  教練們的討論從通俗易懂的賽場環境一路發散,已經進度到了現場的瞄具校準、擊發頻率。葉枝幾乎已經徹底聽不懂,努力打起精神跟著聽了一會兒,睫毛卻還是輕輕垂了下來。

  「氣手槍校準能保證,我到時候會在場邊——」

  林暮冬正說著,話音忽然一頓,單肘撐著桌面稍稍坐直,抬手朝旁邊撈了一把。

  小姑娘順著椅背滑下來的肩膀,被早有準備的手臂及時穩穩當當地撈住。

  林暮冬力道沉穩,扶著她重新坐回椅子裡,又從身後的椅背上拿了件衣服,無聲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溫暖的布料覆落下來,葉枝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有點兒遲緩地反應著眼前的狀況。

  「對了對了,葉隊醫還在這兒跟咱們聽瞄具呢。」

  柴國軒才想起來,拍了下額頭,四下裡掃了一圈,敲敲桌子:「快點兒先送葉隊醫回去,咱們這說起來就沒個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

  話不少、氣場不凍人、討論的時候聲音莫名其妙低得像念晚安故事。林暮冬出去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一屋子的人都想知道得快瘋了。

  新隊醫是除了林教練之外唯一的知情人,柴國軒欣慰之餘,也很想讓劉嫻過去,趁機跟小姑娘好好聊聊,徹底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被領隊拿眼睛點了名的劉嫻心領神會,放下手裡的筆,剛要起身,一旁的林暮冬已經站了起來。

  屋子裡穿不住羽絨服,葉枝進屋就脫了外套,掛在椅背上一直沒動,現在身上蓋著的是林暮冬的那件風衣。

  葉枝還沒醒透,迷迷糊糊站起來,身上的風衣眼看要落到地上,被她本能地抱在了懷裡。

  林暮冬落下視線。

  小姑娘半醒不醒的時候幾乎是有點兒恍惚的,平時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眼角有點兒發紅,睫尖稍微沒精神地垂下來,跟著動作顫巍巍的,身體還在輕輕打著晃。

  好像站著就能再睡過去。

  像是紅豆餡兒的糰子,在椰蓉裡滾了一圈還不夠,又沾上了細細密密的一層純白糖霜,糯乎乎慢吞吞地找著該往哪兒走。

  林暮冬抬手,及時攔了一把要撞到卓子上的小姑娘,從她懷裡接過了那件風衣。

  然後手腕一轉,替沒睡醒的小姑娘披在了肩上。

  剪裁大氣銳意分明的高定風衣很有林教練的風格,霸氣四溢地往身形單薄小巧的新隊醫肩膀上一罩,不由分說地隔開了一屋子人的視線。

  很凶。好像誰再敢多看一眼,就會被這件風衣指著罰跑十圈、罰寫五千字的檢查。

  葉枝有點兒醒了,稍稍仰頭,嗓音戴上了一點溫糯鼻音:「我不睏……」

  做隊醫也要對射擊運動有基本瞭解,她挺珍惜這種機會,一點兒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回去睡覺。

  「晚上還開會。」林暮冬俯身,拿起掛在桌邊的餐盒,「送你回去,醒了再過來。」

  他的語氣一點兒都沒變,甚至還壓得比剛才更輕,幾乎像是有商有量的,在跟小姑娘耐心地討價還價。

  小姑娘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大概是被說服了,聽話地點點頭,秀氣的眉眼融融彎了彎,披著大了不止一號的風衣乖乖跟在了林教練身後。

  晚上並不想開會的幾個教練交錯對視,屏息凝神轉開視線,埋頭研究起了手裡早背熟的賽事安排。

  劉嫻挑了下眉峰,看向還在狀況外暗示自己去送人順便打探情報的柴國軒,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毅然頂著領隊不斷催促的視線,大義凜然地重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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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敲門

  在教練員的集體沉默下,柴國軒後知後覺回頭,眼睜睜看著林暮冬替小姑娘隊醫拉了椅子、拿了羽絨服外套、開了門,一路護著送著,耐心十足地把人往外領了出去。

  小姑娘睡眼朦朧,小步小步的,跟在林教練比平時慢了不少的步子後面,聽話地出了房間。

  差點兒撞到門框上的時候,還被林教練及時拿胳膊墊了一下。

  看著兩個人的身影在門外消失,柴國軒堪堪緩過神,難以置信:「我眼花了?」

  「都花。」劉嫻是有家室的人,見慣了大風大浪,把眼睛塞回眼眶,翻開下一頁,「先說氣步槍吧,手槍晚上還得開會了。」

  *

  林暮冬一路領著葉枝回了房間,從那件羽絨服的外套裡翻出門卡,替她刷開了門。

  走廊的溫度比屋裡稍低,葉枝已經有點兒醒了,只是還打不起精神,一步步地跟在林暮冬身後往前走,打著小小的哈欠,抬手輕揉著眼睛。

  本來就因為掉眼淚有點兒泛紅的眼眶,這麼一揉就更明顯了,白皙的皮膚藏不住那點兒尤其顯眼的淡粉,清澈的眼睛漾上點兒睏倦的水汽,睫毛蔫答答垂著。

  乖得不可思議。

  林暮冬站在門口,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抬手推開門。

  屋子才被住了一晚,還沒來得及留下太多屬於個人的氣息。衣物都被整齊地收納在了簡易的衣櫃裡,行李也收拾得整齊妥當,被子疊在床頭,上頭鋪了條毛茸茸的毯子,給整個屋子添了不少暖洋洋的氣氛。

  桌上乾乾淨淨的,倒是床頭堆了幾本大部頭英文專著,其中一本還夾著書籤,小方桌的檯燈邊上也堆了一摞厚厚的打印的論文。

  一看就是昨晚又熬了夜。

  林暮冬還記得那天深夜的宿舍樓裡,柴國軒讓他去敲人家門的奇思妙想。

  葉枝的陰影看起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沒再怕他,倒是添了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的習慣。加上兩個人的身高差,林暮冬現在停步轉身都格外留意,生怕哪一次沒看著,就不小心踩了身後的小姑娘。

  大概是確實太睏了,這會兒的葉枝沒再跟著他。迷迷糊糊地脫下披在身上的超大號風衣,貼著床邊坐下,努力地想要把風衣折好還回去。

  她坐得離床頭有點近,抱著不比自己矮多少的風衣又吃力,手臂險險擦著那幾本書擺了過去。

  林暮冬及時抬手,把床頭的書拿了起來。

  精裝版的英文專著,銅版紙硬封殼,鑲著鋒利的金邊,厚得能把人原地砸個跟頭。

  小方桌上的論文也堆得顫顫巍巍,大概是內容太多了,還沒來得及裝訂,看起來非常危險。林暮冬目測了下方桌離床的距離,把書交到一隻手上,又把邊上的論文也保持原樣端了起來。

  ……

  林暮冬的腳步在原地頓了一會兒。

  破獲了「射擊隊行李為什麼那麼重」案件的林教練依然沉穩,把書和論文轉移到了安全不少的梳妝台上,把那摞論文也重新碼齊。

  論文也是純英文的,大概是隊醫的什麼資料。

  醫用英語複雜得幾乎能自成一門新語種,十個字母以下、不帶個連字符的單詞都不好意思上題目,讓外行人來看並不比天書好翻譯多少。

  林暮冬沒細看,把論文理整齊,回頭接過了葉枝懷裡越折越亂的風衣。

  小姑娘睏過頭的時候好像尤其執著,睫毛輕輕閃了閃,看著還沒疊好的風衣,嘴角有點兒癟,又露出了點兒像剛才不能跟著開會似的沮喪。

  林暮冬在原地站了一陣,又把風衣交了回去,拎起一邊作為裝飾的釘扣肩帶:「拿著這個。」

  這種風衣做出來就不是為了讓人疊的,還要專門熨燙乾洗,規矩多得麻煩無比。他原本不想帶,還是柴國軒非要他穿著在場下鎮門面,才專門拖運一塊兒帶了過來。

  要折起來就得先做個完整的計畫。

  纖細白皙的手掌聽話地張開,握住了其中一邊的肩帶。林暮冬把另一邊也遞過去,等著她攥穩當,稍微往後退了兩步。

  ……

  等到開會中途去泡方便麵的劉嫻溜躂到葉枝門口、發現門沒關嚴,想進來提醒小姑娘注意安全記得關門的時候,就眼睜睜地看到了屋裡匪夷所思的一幕。

  林暮冬抱著胳膊,聲音平淡輕緩,一句一句指導著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疊衣服。

  耐心得一點兒都不像射擊隊怪談裡面傳說的,隊員重複三遍做不出來動作就要被罰跑八寶山折返的那個魔鬼教練。

  偏偏屋裡的兩個人還都沒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對。

  葉枝一心想要疊好衣服,努力和張開手臂都抻不直袖子的風衣糾纏。林暮冬遠距離觀察評定,偶爾開口幫她出主意。配合得嚴肅端正,幾乎要讓外人以為這也是什麼挺重要的訓練或者比賽。

  劉嫻叼著叉子,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

  小姑娘折騰半天,終於順利把衣服折在了一塊兒,心滿意足地彎起了眼睛。

  林暮冬就站在床邊不遠,小姑娘雀躍著撲過去,把衣服交到他手裡,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地彎著,細細地變成了一對澄淨的月牙兒。

  林暮冬呼吸稍稍一頓。

  兩個人離得有點太近了。

  近得能看見額間絨毛一樣溫順柔軟的碎髮、薄薄的一層細汗,和睫尖盛著的細小光海。

  他本能地抬手,接過那件疊的整整齊齊的風衣,視線攏著小姑娘看著好摸得要命的短髮,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動了下。

  護腕的黏扣開了一點,隨著動作,跟袖口純棉的布料悄然牽扯,讓他的動作也跟著稍滯。

  林暮冬落下視線,看著自己的右手,眼底光芒重新一點點歸於深邃的沉黑,聲音卻依然平淡溫柔:「睡吧。」

  葉枝還彎著眼睛,高高興興的,熟能生巧:「林教練晚安。」

  劉嫻實在八卦得要瘋了,一邊自責不應當一邊在門外捧著滾燙的麵桶圍觀,聽見這一句,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窗外才只是稍微暗淡的天色。

  林暮冬沒什麼特殊的反應。

  不光沒什麼特殊的反應,他還走到窗戶邊上,把半開著窗簾拉嚴了。

  屋子裡頃刻歸於安靜寧穩的昏暗,只剩了盞小小的床頭燈,溫柔灑落著暖黃色的淡光。

  林暮冬朝小姑娘點了點頭,一絲不苟回應:「晚安。」

  他的動作穩定無聲,挪開幾把可能磕碰著小姑娘隊醫的椅子,夾著那件不光不能折,按照柴國軒的說法最好壓都不要壓、碰到了都要立刻撣灰噴水鞠躬三聯的風衣,轉身出了門。

  劉嫻捧著泡發了的麵桶,在林教練出來之前,矯健地抬腿跑了。

  去泡麵的劉教練和送隊醫回去休息的林教練前後腳進了辦公室套間。

  林暮冬剛缺席了一陣,在桌邊坐下,聽步槍隊和飛碟隊說剛才的討論結果。剩下的人都在埋頭吃泡麵,柴國軒好不容易從一腦門子的射擊數據裡輕鬆一會兒,飛快拿目光審訊劉嫻出去打探到的結果。

  劉嫻端著麵桶坐了一會兒,抄起手機,低頭發短信:柴隊,現在是晚上嗎?

  柴國軒愕然:你眼睛出問題了?

  替這些隊員從小操心到大,柴國軒嘮叨的那些話在輸入法裡都有了聯想,教訓立刻跟著發了過來:早說你們要早預防早預防,就是不聽!怎麼回事,黃斑眼病?黑影有多大,什麼形狀的?

  劉嫻:……

  劉嫻抬頭看了看林暮冬。

  林暮冬看起來沒受任何影響,坐下繼續分析比賽,又變回了和平時一模一樣的嚴肅冷淡。

  老人家的壓力已經夠大了。

  劉嫻又往好裡想了想,挑了個最好的可能,回覆:沒有,耳背了好治嗎?

  *

  劉嫻足足用了三個小時,才讓柴國軒相信了她只是沒聽清楚話,確實還用不著戴助聽器。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明天就要有第一波賽事,教練員們也要給參賽隊員調整狀態放鬆心情,各自匆匆趕回去給隊裡作動員。只有柴國軒跟手槍隊的教練組還沒走,陪著林教練堅守在了辦公室,繼續開晚上的研討會。

  「手槍隊不一樣,不給他們開會更好。」

  劉嫻靠在沙發裡,按按額角:「就讓他們看著打吧,能不失誤就是最好的發揮了。」

  很多話在林暮冬的堅持下已經不那麼忌諱,討論起來變得容易了不少。劉嫻盡力無視著柴國軒身上沉沉的低氣壓,拿著花名冊和林暮冬有一說一:「你做的挺好的了,能準備的咱們都準備了,剩下的到底也要靠他們自己。」

  林暮冬沒說話,又翻了一遍花名冊。

  劉嫻知道他在想什麼,緩和著語氣坐直:「等這批回去,咱們就抓新人。不行我就下去省隊走一圈,肯定還有沒發現的好苗子……」

  柴國軒忽然咳嗽了一聲。

  話才出口,劉嫻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飛快閉上了嘴巴,來回看了看。

  林暮冬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合上花名冊,聲音平淡:「去省隊走一圈吧,看看新人——」

  他的話音頓了頓,沒再繼續下去。

  靠在沙發上的肩背繃得鋒銳,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搭在扶手邊上的右手悄然攥緊,起身走到窗前。

  「會有天賦好的,帶回來,我教他。」

  林暮冬瞳色漆黑成一片無邊的靜邃,視線落在眼前的夜幕裡,聲音平穩:「薪火相傳,不會滅的。」

  任何東西都可以傾囊相授,技巧,經驗,所有在賽場上無數次征伐積累的經驗,一次次扣下扳機後,在靶心上留下的全部痕跡。

  他什麼都能教。

  柴國軒聲音啞得厲害:「暮冬……」

  林暮冬闔上眼,垂在身側的右手慢慢鬆開,食指輕勾了下。

  扣下扳機的姿勢。

  這個動作他已經做了不下幾萬次——瞄準,扣發,落槍,下一次瞄準。這些早已經像吃飯喝水一樣的動作幾乎已經銘刻進肌肉記憶裡,他勾起手指的時候,甚至能直接反應出扣下扳機時輕微的清脆扣發觸感。

  射擊原本應當是競技壽命最長的運動。

  一年前,柴國軒還在世界盃賽場的國旗下按著他的肩膀,朗聲笑著讓他打到五十歲。

  所有一直以來因為領隊的刻意維護遲遲沒來得及面對的問題,終於在世錦賽的強大壓力下撲面裹下來,捲挾著他,壓得人想要大口喘息。

  可林暮冬依然只是平靜地站著。

  沒有發怒,沒有不甘,沒有咆哮嘶吼質問——哪怕是從他受了傷、不得不退役的那天起,一直到今天,劉嫻都沒見過林暮冬有過任何失控的宣洩。

  他只是開始變得更加嚴厲,無論對隊員還是對自己。

  如果不是他近一年來的嚴厲培訓,現在手槍隊的成績甚至要更堪憂得多。

  沒去看其他人的神色,林暮冬轉回身,拿起衣服:「我出去一下。」

  劉嫻還想說話,被柴國軒一把拉住,搖了搖頭。

  外頭的天色已經全黑了,走廊裡安安靜靜的,有點兒昏暗的燈光照亮了一段一段的牆面,透落下經年的陳舊氣息。

  天一天比一天冷,外面的冬意已經隔著窗戶透進了走廊,一出門就有鮮明的寒氣襲上來,徹骨地往身體裡面鑽。

  林暮冬靠在窗口,摸出打火機,點了支菸。

  他不抽菸,只是看著那支菸慢慢在指間燃燒。煙氣一縷縷地散進夜空,灰白的菸灰一點點彎下來,無以為繼地墜落在窗檯上,被風一吹就飄得乾乾淨淨。

  林暮冬看著那支菸一點點著完,然後霍然起身。

  他的腳步幾乎有些不易覺察的急躁。

  入夜的涼意混著淡淡煙氣,翻騰流轉,囂張地追著他穿過明暗交界的走廊,在盡頭的那間房間外停住,敲了兩下門。

  清晰的響聲在過於安靜的走廊裡響起來,突然得足夠嚇人一跳。

  林暮冬蹙了下眉峰,向後退開一步。

  好不容易不害怕了的。

  這個念頭騰上腦海的時候,他幾乎還沒來的讓自己的理智歸位,等徹底回神,身體已經自動完成了全部的程序。

  林暮冬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把最後一點菸頭用力攥進掌心,轉身要走,門裡忽然穿出來啪嗒啪嗒的小跑聲。

  門被推開,半個小腦袋探了出來。

  外面很冷,葉枝還穿著單薄的小鹿睡衣,被已經很稀薄的煙氣嗆得輕輕咳嗽了兩下,卻還是靈巧地擠出了半個肩膀,拉住了轉身正要走的人。

  「林教練……怎麼啦?」

  小姑娘隊眼睛彎著,聲音依然輕輕的,指尖輕輕勾著他的袖口。

  軟得像剛剝了糖紙的奶糖。

  -------------------------------------

  林教練:不高興了。Q^Q

  #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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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5: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幫我

  林暮冬的腳步頓了頓,視線落下來。

  葉枝身上穿著家居服樣式的淺杏色睡衣,長衣長褲。上衣的袖子有點兒長,一直掩到指尖,向上勾勒出單薄的肩膀線條,領子間露著一點精緻纖細的鎖骨。

  很柔軟的布料,小梅花鹿的鹿角上還戳著幾個白色粉色的絨毛球。

  意識到自己身上帶著的煙氣,林暮冬蹙了下眉,想要向後退兩步,袖口的力道卻忽然變得鮮明起來。

  林暮冬還沒來得及回神,剛攥滅了菸頭的左手已經被忽然拉高。小姑娘白皙的手掌從袖口裡探出來,隔著衣服捧著他的胳膊,力道輕緩地扒開了他沒有著力的手指。

  菸頭當時還沒滅,他沒收力道,已經燙傷了。

  小姑娘屏息抬頭,秀氣的眉稍微微蹙起,唇角抿了抿,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暮冬瞳色沉了沉。

  ……總是這樣。

  自從當初發生意外之後,總會有人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惋惜,憐憫,欲言又止,小心翼翼——他已經從太多人的眼裡看到了相似的情緒,像是已經宣判了他將來的全部命運。

  林暮冬闔了下眼睛,壓下焦躁轉身要走,手掌卻忽然被暖乎乎的力道不由分說裹住。

  葉枝兩隻手都拉著他的左手,袖口不經意往後稍稍落了落,溫暖綿軟的掌心徑直貼上來,覆落在他的手背上。

  小姑娘仰著臉,依然是剛才有點兒為難的神色,語氣輕輕的:「只有雙氧水了,會很疼……行嗎?」

  林暮冬微怔。

  他沒想到葉枝欲言又止的就是這個,甚至沒意識到這也能算是個值得猶豫的問題——但小姑娘無疑在意得不行了,淡色的唇角糾結地抿在了一塊兒,又把頭低了下去。

  「本來是有酒精的,飛過來的時候被沒收了……」

  葉枝努力解釋著,又低頭仔細看了看他的傷口。

  纖白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傷口周圍碰了碰,葉枝自己都覺得疼似的微微打了個哆嗦,又強自鎮定下來安慰林暮冬,避開傷口輕輕拍著他的手:「沒事沒事,忍一忍,傷口要處理的,很快就好了。」

  嗓音細細的,輕輕打著顫,雖然說的都是醫生常用的台詞,看上去卻無疑沒有半點兒說服力。

  林暮冬靜靜聽著,骨質鋒利的肩背卻一點點鬆下來。

  然後收回步子,跟著她的力道進了門。

  葉枝的力道輕柔小心,拉著他坐下,轉身跑去翻找藥箱:「要用雙氧水清理傷口,要用紗布,要鑷子……」

  小姑娘蹲在櫃邊,給自己背著處理燙傷要用的東西,一邊把藥箱翻了個底朝天。

  林暮冬坐在桌邊,瞳底安靜深黑,映著葉枝異常忙碌的背影。

  好一會兒,新隊醫才帶著齊全的傢伙什跑回來,把東西一股腦堆在了桌上。

  已經有破損的燙傷需要先消毒清洗,然後再上燙傷膏,才能保證不會感染。葉枝給自己鼓著勁,屏息擰開雙氧水,拿鑷子夾著紗布,正反沾了沾。

  林暮冬很配合,左手掌心朝上放在桌上,視線依然靜靜攏著她。

  葉枝深深吸了口氣,顫巍巍把鑷子往下按。

  ……

  小姑娘的手緊緊攥著鑷子,白皙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硌得有點兒發紅,在林暮冬手掌上方幾公分的地方停著,說什麼也下不去手了。

  林暮冬落下視線,稍許坐直。

  正在全神貫注履行隊醫義務的葉枝顯然被他嚇了一跳,鑷子尖輕輕打了個哆嗦。

  撬得他心口壓著的沉澀滯悶也跟著悄然晃了下,短暫地透進來些新鮮的空氣。

  林暮冬看著她,抬手接過那個鑷子:「我來。」

  小姑娘本能的不知道抵抗他的力道,被他握住鑷子輕輕一拉,就跟著鬆了手。

  長到這麼大也不是沒受過傷,林暮冬十幾歲離家到了射擊隊,這些事都是自己做,處理起來其實並不手生。

  他的動作穩定俐落,乾脆得不帶絲毫猶豫。捏著鑷子調整了下姿勢,把沾了雙氧水的紗布在左手傷口上按了兩下,用生理鹽水沖乾淨,換了塊乾淨的棉布擦淨傷口。

  燙傷膏的標識很清楚,林暮冬擠了些塗上,單手抽了個創可貼,準備撕開黏上。

  一隻手不方便,林暮冬拿著創可貼,正準備咬開外包裝,動作卻忽然頓了頓。

  小姑娘蔫答答地坐在桌邊,目光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的手,眼圈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地悄悄紅了。

  林暮冬心口悄然緊了下。

  他拿著創可貼的手頓了下,輕輕放下去,左手一扣,把那個有點猙獰的傷口藏在手心和桌面之間,稍稍俯身:「怎麼了?」

  他的聲音溫和輕緩,早已經沒了剛才在門口時身上的冷淡戾意。

  小姑娘紅著眼眶,好像有點兒生氣了,唇角輕輕抿起來,及時截住了他因為身體前傾快要貼上桌面的左手。

  林暮冬還沒太弄清情況,怕再嚇著她,順著她的力道把手交了過去。

  葉枝把他的手翻過來捧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怎麼能那麼凶呢?」

  小姑娘的眼圈更紅了,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漾了水汽,抽出支棉簽,替他把燙傷膏細細塗勻:「疼不疼呀……」

  軟綿綿的,帶一點兒責備的語氣,心疼得嗓子都輕輕地打著顫。

  林暮冬胸口悄然一悸,微微低頭看著她。

  因為過於有迷惑性的外表和脾氣,葉枝在臨床就從來沒得到過病人的信任。現在看到他反應平淡,也沒因為這種習以為常的事生氣,只是匆匆忙忙站起身,踩著拖鞋啪嗒啪嗒跑回了床邊。

  林暮冬還沒想好該說什麼,見到小姑娘忽然轉頭跑了,微微一怔,跟著看過去。

  葉枝趴在枕頭邊上,蹲成小小的一團,努力地摸索了一會兒。

  然後拿著一包水果軟糖跑了回來。

  小姑娘眼睛裡的水汽還沒退淨,換了個消過毒的一次性鑷子,撕開包裝,從顏色各異的水果糖裡翻翻撿撿,一個口味給他挑了一顆。

  紅著眼眶,眼淚汪汪氣鼓鼓的。

  全塞進了林教練的嘴裡。

  鮮明的水果香氣轉眼和霸道的甜味佔據了口腔,林暮冬被齁得低咳了兩聲,微微低頭,想要開口解釋,話頭卻又不覺頓了頓。

  葉枝俯身,小心翼翼的給他的傷口吹著氣。

  小姑娘吹得細緻又認真,白皙的臉頰稍微鼓起來一點兒,淡色的嘴唇抿著,吸一口氣就輕輕慢慢地呼出來。

  架勢認真得好像這真是隊醫什麼專業的治療手段。

  說不定真是什麼專業的治療手段。

  進門前還彷彿無處不在的焦躁,現在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林暮冬垂著視線,目光落在小姑娘因為剛睡醒,造型還稍微有點兒自由發揮的毛絨絨短髮上,拿著創可貼的手悄然添了些力道。

  柴國軒無數次跟他說過,讓他找些什麼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做,放鬆放鬆心情。

  可他做不到。

  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做什麼事,他都會忍不住想起他的槍。

  只有在靶位上瞄準的時候,他才能短暫的什麼都不想,讓自己徹底進入必須的專注狀態。他從沒計畫過除了射擊之外的人生,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在不握著槍的時候,還有什麼值得做的事。

  但是現在……似乎有了。

  林暮冬右手攥著創可貼,無意識地使了使力。

  尖銳的刺痛從他手腕深處躥上來,他沒有放任那隻手發抖,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腕上,一點點強迫自己放鬆,把力道控制在了不發抖的臨界上。

  然後把那個創可貼遞了過去。

  葉枝剛確認了傷口已經處理妥當,眼裡跟著緊張出來的水汽終於散了。放開他的手抬頭,彎彎眼睛想要說話,一眼就看見了林暮冬遞過來的創可貼。

  葉枝怔了怔,仰起臉。

  「幫我一下。」

  林暮冬把創可貼遞在小姑娘隊醫的手裡,稍一猶豫,抬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髮。

  上次安慰小姑娘的時候,這個動作曾經被做過一次。葉枝顯然很喜歡,眉眼柔軟地彎起來,乖乖坐直聽著他的話。

  林暮冬看著她,把左手重新交到她的手裡。

  「我自己……弄不好。」

  除了訓練必要的討論,還是第一次和人說這麼多的話。林暮冬幾乎已經找不到更合適的話題,輕吸了口氣,低聲:「幫我一下,行嗎?」

  他的聲線壓得低沉輕緩,透出某種近於柔和的氣音,落在房間稍許暗淡的燈光裡。

  林暮冬看著他,漆黑靜邃的瞳孔沉默無聲。明明還能看得到平時拒人千里的淡漠,卻又有著某種極強烈的情緒悄然透出,絲絲縷縷,鋪開天羅地網。

  葉枝眨了眨眼睛,聽話地點點頭。

  她主修的是運動康復學,處理傷口的臨床經驗實在太少。雖然因為實在太害怕林暮冬會疼,一開始下手多少有些困難,但貼個創可貼還是沒問題的。

  葉枝找到創可貼的開口熟練撕開,把背面的黏紙扯下來,小心地貼了上去。

  林暮冬的視線始終靜靜罩著她,看著她每個哪怕最細微的動作。

  小姑娘的指尖溫暖,動作也輕輕柔柔的,粉色小碎花的創可貼黏在掌心,一點兒都沒牽動原本的傷口。

  像是完成了什麼頂重要的工作,第一次正式處理突發事件的新隊醫長長呼了口氣,目光亮晶晶地,仰起臉彎著眼睛等待隊員的評價。

  林暮冬:「……」

  林暮冬看了看那個創可貼。

  美工考慮得非常周到,粉色的小碎花還有黃色花心,排列亂而有序,造型非常可愛。

  剛剛邁出了通往正常人類交流第一步的林教練被眼前的創可貼震了震,閉了會兒眼睛,又把邁出的那一步沉默著往回退了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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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枝:(*^▽^*)好看嗎!

  美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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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生氣

  在柴國軒和劉嫻強壓著擔憂的注視下,出門透氣的林教練終於推開了門。

  門開得不大,還是灌進來了點兒冷風,依然鋒利軒挺的背影後面,披著風衣的小姑娘隊醫也跟著輕手輕腳地鑽了進來。

  林暮冬手裡拿著小姑娘的保溫杯,肘間夾了個大號抱枕,還拎著那個輾轉了好幾次的餐盒。

  不知道是被這一套行頭沖淡了身上的寒意,還是對方的心情確實有所好轉。劉嫻坐在邊上,看著林暮冬一絲不苟放下保溫杯、塞好抱枕、把裝著小鴨子奶黃包的餐盒塞進微波爐,莫名覺得對方出去時身上的冷戾幾乎已經覺察不到了。

  也可能他們的新隊醫還兼修過心理疏導。

  新隊醫超厲害,應該給新隊醫打call。

  為眼前的情況找到了個最合理的解釋,劉嫻放心了,趁著有沒收棉花糖嫌疑的林教練沒回頭,飛快給新隊醫拋過去一塊泡泡糖。

  練射擊的,手上大都多少有準。西瓜造型的泡泡糖跨過一道弧線,啪地掉進了小姑娘懷裡。

  葉枝眨眨眼睛,坐在塞了星星抱枕裡的椅子裡,有點兒好奇的仰頭。

  劉嫻朝她比了個拇指,朝功勞不小的小姑娘感激地眨了兩下眼睛。

  自從離開大學校園,已經很久都沒經歷過這種暗中傳紙條似的刺激。葉枝莫名生出點兒緊張感,堅定可靠地朝劉嫻點了點頭,把泡泡糖藏進掌心,又一點點不著痕跡地挪進了口袋裡。

  ……

  渾然不知自己不光卸了人胳膊,居然還在圍觀人群的眼裡沒收了小姑娘的棉花糖。林暮冬背對著桌面,定在微波爐前,沉默地多站了一會兒。

  然後上手擰上了旋鈕。

  林教練能知道微波爐是打開往裡放東西的已經夠不容易,要求不能太高。劉嫻眼疾手快,在他要把旋鈕轉到10之前衝上去攔住,調回了相對安全的一分鐘:「葉隊醫也來啦——葉隊醫是來看開會的嗎?快快,坐一會兒,我們這就開……」

  柴國軒已經不想再開會惹得林暮冬煩心,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被劉嫻反肘懟了一把,不由分說按在了沙發上。

  小姑娘去睡覺的時候就老大不情願,一心想要看射擊隊開會。林暮冬沒穿外衣,出去的時間也不算太長,正好足夠去隊醫的屋子裡坐坐,然後以開會為由帶著人回來。

  相比於半夜去練槍,這種事當然是值得鼓勵的。

  劉嫻已經逐漸找到了自己的角色任務,撕開袋瓜子嘩啦啦倒在桌上,從塑料袋裡翻了翻存貨,給葉枝拿紙杯沖了杯奶咖,熱氣騰騰地擱在了桌邊。

  葉枝微微睜大了眼睛。

  奶咖是帶來的速溶沖品,咖啡的成分微乎其微,甜甜的奶味跟著熱氣一塊兒升騰起來,迅速沖淡了深夜繚繞著的倦意。

  這種飲品無疑是不夠健康的,但偶爾喝上一兩次問題還不大。射擊隊禁止喝咖啡,嚴禁攝入過量咖啡因,教練組每次要熬夜,都會拿這些聊勝於無的東西安慰安慰身體,假裝自己真的一點兒都不睏。

  小姑娘無疑也不常碰這些東西,秀氣小巧的鼻尖輕輕動了動,眼睛悄悄跟著亮了起來。

  林暮冬在微波爐前站了一分鐘,看著旋鈕一格一格挪回初始的位置,沒等清脆的提示音響起來,就抬手拉開了門。

  劉嫻探頭看了看,忍不住「啊」了一聲,抬手拍腦袋:「怪我怪我,忘告訴你掀蓋了……」

  她不知道林暮冬究竟熱的是什麼,還以為是普通的饅頭花卷,沒想到是這種專門做成好看形狀的小點心。

  餐盒沒掀開蓋子,裡面的小黃鴨被蒸汽一騰,整個胖了一圈,翅膀和尾巴尖都軟噠噠都塌下來,橙色的嘴巴暈開了一半。

  一點兒都不好看了。

  林暮冬沒開口,垂在身側的右手輕攥了下。

  葉枝捧了奶咖小口小口抿著,有點兒忍不住好奇,從他身後探了探腦袋。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大變活鴨的奶黃包上,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坐了一會兒,噗地笑了。

  林暮冬怔了怔,眉峰輕輕蹙起,視線落在葉枝的身上。

  小姑娘的笑點很奇異,看著那兩個早已經看不出造型的奶黃包,笑得停都停不住,單薄的肩膀跟著一顫一顫的,眼睛軟軟地彎著,清亮乾淨的笑意傾落下來。

  她好像一點兒都沒覺得這樣的奶黃包有什麼不好看,放下紙杯跑過去,小心地把餐盒端了出來。

  兩隻小黃鴨並排挨著,軟趴趴塌在餐盒上,被她輕輕戳了兩下濕噠噠的尾巴。

  小姑娘揉揉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還彎著,仰頭乖乖地道謝:「謝謝林教練……」

  林暮冬心口驀地空了空,眼尾無聲輕繃了下。

  他還記得那時候把葉枝惹哭了的,碎成幾瓣的那個棒棒糖——他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同,奶黃包已經熱壞了,連他都知道不好看,也再變不回去修不好了。

  可小姑娘就是高高興興的,捧著餐盒,很寶貝地跑回桌邊放下,和奶咖一塊兒小口小口地吃著,吃得心滿意足。

  劉嫻來回瞄了兩眼,遲疑著開口解圍,打算讓葉枝把餐盒放下,叫林教練再出去給隊醫買兩個好看的奶黃包賠她。

  葉枝還挺認真地搖了搖頭,把飯盒往懷裡護了護。

  「奶黃包就是奶黃包呀。」

  葉枝眼睛彎彎的,挺高興:「這就是林教練給買的。」

  小姑娘吃著東西,話音有點兒含糊,軟軟糯糯的,大概是怕林暮冬再被誤會,認真跟劉教練強調:「林教練不是在嚇唬我。」

  劉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她也覺得林暮冬不會故意把鴨子拿微波爐改造成進擊的鴨鴨來嚇唬小姑娘。

  一度被整個射擊隊懷疑只靠光合作用活了七八年的林教練估計也沒這個動手能力。

  要是背著林暮冬,劉嫻有一百種對著小姑娘吐槽人形冰箱的辦法,偏偏現在林暮冬就站在邊上,瞳光沉沉的不辨情緒,還不知道在出什麼神。

  劉嫻咽嚥唾沫,不知道該怎麼當著林暮冬的面接這句話,卡了一會兒,憑著直覺重操起鬨自家閨女的語氣,笑著點點頭:「怪不得,林教練給你買的,所以才這麼高興的呀?」

  ……

  看著柴國軒看自己像看怪物似的目光,劉嫻覺得自己今晚大概不宜說話。

  偏偏她才下定了決心閉嘴,剛剛才被流心奶黃餡兒燙得直吹氣的小姑娘忽然仰起臉,眸子彎起來,晶晶亮亮的:「嗯!」

  劉嫻:「……」

  剛剛還提議再開個會的劉教練按了按額角,回頭看向柴國軒,有點兒想申請回去先睡個覺。

  但柴國軒無疑已經被她那時候的一懟說服了。

  不光說服了,柴國軒已經主動攤開了筆記本,打開花名冊,拖著依然一動不動站在原處的林暮冬坐下開會:「來來,什麼都準備好了,咱們先開會,也讓葉隊醫幫忙參謀參謀。」

  林暮冬的視線依然落在葉枝的身上。

  奶黃包已經不結實了,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晃悠著兩條腿,吃的又小心又精細。還特意戴了一層一次性手套,一點兒一點兒地揪著,放一小塊擱進嘴裡,眼睛就要微微眯一下。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斯斯文文吃著東西的小姑娘抬起頭,眼睛又彎成細細的月牙兒。

  柴國軒年紀大了,對年輕人的眉來眼去不敏感,順著林暮冬臨走前的話題繼續思考著該討論什麼:「商量點兒什麼?瞄具校準考慮了,隔音耳罩定了,明天的項目裡就飛碟有一個奧運會項目,剩下的都是小項,暫時是用來給他們練手……」

  「翻譯、後勤、協調組都定了。」

  劉嫻跟著心不在焉的點頭,抄著手機反覆確認了幾遍那個除了分享文件就沒有任何聊天記錄的賬號歸屬,有點兒驚恐地抬頭瞄了一眼林暮冬,又在對方冷淡強悍的氣場迅速低下頭。

  林暮冬居然會給她發文字內容的微信。

  林暮冬居然會問她,弄壞了東西葉隊醫為什麼不生氣。

  劉嫻不知道哪件事更恐怖一點,有一句沒一句接著柴國軒的話,劈裡啪啦打字:脾氣好……她之前生過氣嗎?

  手機上無聲冒出了條消息,林暮冬看著回覆,微微蹙了下眉。

  並不能算是生氣。

  但反應依然是和現在不一樣的。

  林暮冬拿過手機,劉嫻的屏幕上,第二條消息接著冒了出來。

  林暮冬:哭了。

  劉嫻瞬間驚了。

  八卦的欲望暫時壓住了賽前的緊張壓力,劉嫻飛快敲鍵盤,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劉嫻:之前弄壞過東西?哭了?怎麼沒跟隊裡說,我們賠給她啊!

  劉嫻:小姑娘沒那麼嬌氣啊,倒是挺寶貝你給她的東西的,鴨子都長那樣了,腦袋現在還留著沒吃呢。

  劉嫻:那這次跟上次有什麼不一樣?你找到區別沒有?

  柴國軒還在念叨明天的比賽,林暮冬簡潔開口,糾正了兩個時間順次的疏漏,視線重新落回屏幕上。

  他就是沒弄清楚,這次和上次究竟有什麼區別。

  林暮冬拿起手機,正要回覆,劉嫻最後一條消息也跳了出來。

  劉嫻: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上次也是你弄壞的啊?

  林暮冬看了一會兒那條消息。

  上一次不是他弄壞的。

  是他給的糖,估計是那時候跟那幾個異國運動員發生衝突,不湊巧給撞壞了。

  林暮冬抬起頭,視線轉向正和劉嫻詢問具體的射擊原理的葉枝。

  小姑娘眉眼乾淨柔和,明亮地落在溫暖光線下,捧著那個餐盒,眸光亮得和剛才跟劉嫻的問話點頭應聲一模一樣。

  當時隔了一會兒才接上的對話被重新連起來,不厭其煩地詳盡釋義,每個字給他解釋清楚了,清楚地列在眼前。

  是林教練給的東西,所以高興。

  是他弄壞的東西,那就不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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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教練: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的手機出問題了,它會自動給我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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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收錢

  葉枝坐在大辦公室,細嚼慢嚥地吃了兩個奶黃包,喝淨了一杯奶咖,聽完了一整場臨時會議,心滿意足地被林教練送回了房間。

  回房的時候,林暮冬把那支壞了的棒棒糖給要走了。

  小姑娘很大方,一點兒都沒跟林教練搶。

  明天就是第一天比賽,整個酒店異常安靜,隊員們都在爭分奪秒地調整狀態。葉枝回房間看了會兒資料,吃飽喝足的倦意也襲上來,簡單洗了洗漱,就躺回床上閉了眼睛。

  飽飽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葉枝跟著整個教練組一塊兒坐上大巴車,到了世錦賽開幕式的室內體育館。

  林暮冬沒跟著教練團上場,中國隊的執旗手是新選出來的。二十出頭,飛碟隊的小夥子,一身中國隊隊服英俊挺拔,精精神神地高舉著國旗進了場。

  體育館裡的溫度不比外面高多少,凍得人手腳冰涼,激昂的進行曲和韓語解說把耳膜震得嗡嗡作響。

  轉眼就把睡意消去了大半。

  葉枝坐在場邊的休息區,趴在欄杆上認真看著賽場上的隊伍,捂著嘴悄悄打完了最後半個哈欠。

  小姑娘到現在也沒能習慣早起,差一點兒就夢遊著起來關鬧鈴,緊趕慢趕背上藥箱跟著大巴車過來,連保溫杯都沒來得及帶。

  要是還有昨晚的奶咖喝就好了。

  葉枝往指尖呵了兩口氣,小心把手揣進脖子上挎著的手套裡,正要蹦兩下運動生熱,甜甜的奶香氣忽然沁過鼻間。

  回過頭,一紙杯奶咖已經被遞了過來。

  林暮冬單手搭在欄杆上,身體隨意靠著手臂,肩背線條好像比平時放鬆了些。視線沒落在她身上,依然專注掃視著在各個開場的代表隊,大概是在默記每支隊伍過來的熟臉老手。

  他的身邊放著個碩大的黑色保溫杯,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明明從上到下圓咕隆咚的沒棱沒角,看起來居然也跟人一樣威風霸氣得不行。

  霸氣的保溫杯現在正牢牢扣著蓋子,那杯奶咖被林暮冬穩穩拿著,遞到身邊的小姑娘面前,裊裊騰著淡白色的熱氣。

  葉枝睜大了眼睛,連忙開口道謝,抬手接過了紙杯。

  剛想了想就有奶咖喝了,葉枝忍不住,稍微朝看起來就擋風的高挑身影挪近了點兒:「林教練,你可以許願嗎?」

  林暮冬怔了怔,收回視線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有點兒興奮,眼睛亮晶晶的,滿眼期待地盯著他。

  解說已經唸到了下一支隊伍,林暮冬收回視線看向賽場,聲音落在冰涼的空氣裡,顯得格外和緩低沉:「許什麼?」

  葉枝捧著紙杯,抓緊機會:「我想看看你的手腕——」

  林暮冬擱在欄杆上的右手動了下,收回了口袋裡。

  小姑娘瞬間洩了氣,耷拉著腦袋乖乖趴在欄杆上,小口抿起了紙杯裡的奶咖。

  她的沮喪實在太過明顯,林暮冬心底不著痕跡地一軟,趁著下一支代表隊還沒過來的間隙,稍稍落下視線:「許個別的。」

  葉枝眨眨眼睛抬頭。

  林暮冬看著她,瞳底黑沉安靜:「許個別的,我答應你。」

  小姑娘有點兒猶豫,指尖輕輕勾著衣服,很認真地糾結起了來之不易的機會。

  隊伍一支支上場,各國代表隊都已經結束列隊。作為射擊項目內專業水平最高的賽事,射聯主席也特意到場,正在一片掌聲裡朝台下反覆致意,準備致開幕辭。

  這種致辭通常要花耗不少的時間,大意無非是公平競爭更創佳績,沒什麼好聽的。林暮冬正要坐回去,衣角忽然被輕輕牽住。

  林暮冬放慢腳步,稍側過頭。

  小姑娘被他帶著往回走,熟能生巧的穩穩當當綴著,微微仰著臉,眸子澄亮清澈:「我能看你打槍嗎?」

  林暮冬:「……」

  敬業的新隊醫偏了下腦袋,仔細想了想劉嫻說過的「看林教練打槍要收錢」,在羽絨服口袋裡努力翻了翻,找出幾張準備了很久的紙幣。

  毛茸茸的白色並指手套軟乎乎的,有點兒吃力地捏著三張十塊錢,遞了過去。

  林暮冬低頭,無聲地蹙了下眉。

  看出林教練眼裡的疑惑,葉枝猶豫了一會兒,給他背劉嫻當初說過的話:「十塊錢看一眼,每看三眼加一百,再看多點就要扣工資了……」

  「我還沒發工資,錢都在卡裡存著,身上的現金不多了。」

  小姑娘的算數很好,有點兒緊張地攥著渾身上下僅有的三十塊錢,小心翼翼地商量:「就看三眼……」

  在電子支付普及到幾乎已經代替紙幣的現在,林教練的練槍室要是貼著收款碼,葉枝都盤算著上去直接掃碼付錢了。

  越是厲害的人,練習工作的時間越是值錢。葉枝仔細想過曾經看到的那張林暮冬奪金的照片,覺得自己給的錢還是有點太少了,應當更鄭重誠懇一些,再加個紅包封起來當作手信的。

  遲了一瞬才跟上小姑娘的思路,林暮冬低頭看著她,沒接她遞過來的錢,抬手輕輕推了回去。

  他沒說話,葉枝有點兒緊張,屏息抬起頭,迎上始終黑沉深邃的眼瞳。

  林暮冬的視線攏著他,眼底的啞然無奈停留了一會兒,忽然浸過些極淺極淡的笑意。

  一瞬間幾乎徹底柔和了他身上的全部鋒芒。

  稍縱即逝,只是在異常深邃的瞳底打了個旋,就迅速沉入更深更隱蔽的地方,一點痕跡都找不到了。

  葉枝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睜大眼睛,努力踮了踮腳。

  林暮冬抬手,輕輕攏了下她的短髮。

  「不要錢。」

  林暮冬低頭看著她,聲音安靜低沉,像是保證:「你可以看,不要錢。」

  小姑娘被他揉著腦袋,眸子裡的光芒忽然雀躍起來。

  林暮冬覆著她頭頂的手稍停了一會兒,輕輕揉了兩下才放開,抬頭看向主席台,還貼著創可貼的掌心微微攥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掌心的溫度沒立刻被冷風帶走,反而格外多留了一陣,暖得人幾乎生出某種可以暫時放鬆下來的錯覺。

  葉枝還牽著他的衣服,仰著頭,高高興興的:「就我不要錢嗎?」

  林暮冬遲疑了下,迎著小姑娘格外期待的目光,點點頭。

  小姑娘眼睛都高興成了月牙兒,眸光溫軟清亮,腦袋頂上都像是跟著飛快開出了一朵一朵的小花。

  主席台上的致辭已經停下了,裁判員宣佈賽程規則之後,就會開始進行一些小項目的初賽,明天開始到十五號,會進行男女合計七十餘項大項的競爭。

  林暮冬也重新把心神放回了賽場上。

  第一天的項目大都是青少年組的預賽,主要看各國在射擊項目上可能的發展,有遠見的教練也會在這時候觀察其他國家格外出彩的苗子。雖然不是重要賽事,對於奠定未來發展的基礎卻格外重要。

  林暮冬跟回來的柴國軒和劉嫻說了幾句話,就下到賽場邊,替小隊員們一個個矯正起了手裡的槍械。

  雖然平時最害怕的就是這個格外嚴厲的教練,真在上賽場前看到他的身影,一群半大少年卻都忍不住雀躍了起來。

  搞體育的,沒幾個人的夢中偶像不是本項目叱吒風雲的強者。

  林暮冬當年就是在世錦賽青少年組,憑著一支槍橫空出世統治了槍壇,當年那些傳說一樣的戰績早成了這些小隊員耳熟能詳的神話,這一批隊員就沒有不崇拜他的。

  有他幫忙矯正槍械,原本還緊張得不行的隊員們漸漸都鎮定下來,有幾個甚至還雄心勃勃地對他許下了一定進決賽奪牌的保證。

  林暮冬靜靜聽著,一個個地點頭,面對鼓起勇氣要擊掌握手蹭運氣的隊員也一律配合,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懷疑這些小隊員的話。

  「射擊最重要的就是自信,要穩得住,相信肯定能打中靶心。要是自己都懷疑了,手肯定也偏了。」

  劉嫻在邊上跟著,給葉枝輕聲解釋,又忍不住笑了笑:「林教練平時嚴厲,真到比賽的時候還是慣著這些臭小子。」

  當初的少年也已經成了激勵新一代的教練,劉嫻站了一陣,聲音稍低下來:「薪火相傳,教練總是得為隊員犧牲點兒什麼的……」

  比如上賽場的機會,比如訓練的時長,比如曾經睥睨耀眼的驕傲。

  比如夢想。

  她說得很慢,像是在描述某種屬於所有競技運動的、一代接一代無可掙脫又心甘情願走上的宿命。

  中國隊的氣氛被坐鎮的林暮冬徹底穩住,小隊員們原本還有些緊張,這會兒也放鬆下來,圍著他爭先恐後地讓他檢查自己的槍。

  這邊的氣氛也引起了隔壁幾個準備區的注意,其他國家的教練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葉枝也抬起頭,跟著看過去。

  林暮冬放下最後一個隊員的槍械,按了下他的肩膀,向後退到所有人身後,輕攥了下右手手腕。

  他站得很直,像是從來都沒有放下過身上的擔子,肩背重新恢復了賽時的沉利鋒銳。

  好像只要有他站在這兒,就真的什麼意外都不會發生。

  有負責引導的工作人員上來引導隊員就位,輔導人員和後勤陸續退出場外,隨著比賽開始的宣佈聲,清脆的槍聲開始一發接一發響起來。

  第一天的項目不多,又都是預選賽,組別安排的很密集,中國隊所在的第一組和第三組很快完成了當天的項目。

  隊員們挨個交槍回來,被劉嫻笑吟吟地揉腦袋拍肩膀,幾個發揮特別好的假意虎著臉訓幾句以免驕傲。林暮冬站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也被一群半大孩子圍得水洩不通,直到柴國軒下來一個個拎著耳朵轟回去,耳邊才稍微清淨下來。

  接下來已經沒了中國隊的組別,林暮冬拿了槍,準備去備用槍館。

  「去練槍?」

  柴國軒正跟劉嫻說話,一眼看見他手裡的槍盒,連忙放下手中的事過去:「還說你昨天沒去練……走,有劉嫻看著,我跟你一塊兒去。」

  為免林暮冬一個人出現什麼意外,這陣子都是柴國軒看著他練槍。昨天林暮冬沒跟去,又出了打架的事,柴國軒猜他今天就要去練槍,快走幾步準備跟他一塊兒過去:「走嗎?我這兒沒什麼事了……」

  林暮冬沒動。

  柴國軒皺了皺眉,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看,遲疑著端詳林暮冬的神色:「有東西忘了?我——還能看?」

  「能。」

  林暮冬點點頭,看著完成工作的葉枝也跟劉嫻請好了假,小跑著跟過來,開著小花兒在他身邊高高興興地站定。

  ……薪火相傳。

  教練總是要為下一代犧牲點什麼的。

  林暮冬從小姑娘滿眼的期待裡移出視線,看向面前尚且茫然的柴國軒,沉默著橫了橫心。

  「但是……要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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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國軒:( Ω┌Д┐Ω)

  #吾兒叛逆傷痛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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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6: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教你

  柴國軒:「……」

  為下一輩犧牲了幾十年的老教練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出來比賽身上沒帶現金,先莫名背上了一百三十塊錢的外債。柴領隊心痛得說不出話,跟在據說只能看四眼的得意門生後頭,恍惚著進了空無一人的練槍館。

  現在正是比賽時間,沒有隊員這時候過來訓練,館裡空蕩蕩的異常冷清。

  葉枝對訓練館已經不陌生,卻還是頭一次看到林暮冬練槍,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就忍不住落在靶位上繃得鋒芒銳露的身影上。

  剛打了欠條才進來的柴國軒異常震撼地抬了頭,看向一動不動盯著林暮冬看的小姑娘。

  看一眼少一眼。

  小姑娘原來這麼有錢。

  財不外露是好事。柴國軒調整好心態,順手拉過兩把椅子,示意葉枝一塊兒坐下:「葉隊醫對射擊瞭解多嗎?用不用給你講講?」

  一直堅信練射擊的時候不能說話,小姑娘正牢牢閉著嘴巴,有點兒驚訝,眨眨眼睛抬頭。

  柴國軒猜出怎麼回事,笑著擺擺手:「沒關係,邊上有人說話也是抗壓訓練的一部分,林教練當初訓練的時候,我們還專門找人在邊上鼓掌念詩呢。」

  林暮冬在賽場上受到的針對比別人多得多,這種訓練是必需的。只有能全然無視身邊的一切無關干擾,才能保證成績在任何時候都不受影響。

  葉枝聽領隊回憶往事的時候也聽過不少這種事,看著確實依然紋絲不動的林暮冬,仔細想了下邊上還有人拍手念詩的畫面,睜大的眼睛忍不住輕輕彎了彎。

  早聽劉嫻說過新隊醫在訓練館裡幾乎從來不說話,柴國軒決心循循善誘,自己也坐下去:「射擊的時候主要憑藉感覺,瞄具只是輔助器械,世界冠軍裡還有挺多高度近視的。」

  柴國軒示意了下正在瞄準的林暮冬,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解:「手穩心穩,瞄準的時候必須保證身心平和,每次都在兩次心跳的間隙擊發,這樣才能最大限度消除自身的干擾……」

  他一個人陪林暮冬練槍已經習慣了,有時候實在忙得脫不開身,只能讓林暮冬自己練,每次都懸著顆心放不下。

  現在新隊醫也讓看了,回頭練槍就有人陪著了。

  要是還能陪林暮冬說說話就更好了。

  柴國軒挺欣慰,心算了幾次看林教練練槍的花銷,決定找機會就給小姑娘打個報告上去,好歹也要多加點勤奮工作的獎金。

  聽著柴國軒的講解,葉枝眨眨眼睛抬頭,目光重新落回林暮冬身上。

  長時間的訓練其實比想像中還要更枯燥。

  林暮冬一絲不苟地重複著舉槍、瞄準、落槍調整的動作,整個人都像是架尤其精密的機器,每次出槍的位置和角度都幾乎看不到任何變化。

  比少年時更精準,更強悍,更有力道。

  也更冷淡安靜,像是早已經把這些動作變成了肌肉和骨骼的本能。

  安靜。

  葉枝心裡動了動,終於意識到了一直以來有些奇怪的地方。

  林暮冬只是一次接一次地瞄準,每次動作都在最後一瞬卸力收起,然後再重複新一輪的動作,從始至終都沒扣下過扳機。

  訓練館裡一直靜悄悄的,始終沒能聽到熟悉的清脆槍聲。

  「訓練是可以分解的,有時候會成百上千次地重複同一個環節。」

  看出她眼裡的疑慮,柴國軒抬頭看了一眼林暮冬,輕咳一聲,聲音壓得稍低:「林教練現在就是只在練習瞄準和手臂的穩定度,這也是訓練裡很重要的一環……」

  葉枝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坐回椅子上。

  哪怕只是瞄準,林暮冬的氣勢也還是在的。

  冷白修長的手指握著槍柄,掌骨因為握槍的動作跟著微微凸起,牢牢掌控著手裡的槍,動作凌厲得行雲流水。

  葉枝看過很多隊員射擊,卻只在林暮冬身上見到過這樣鮮明的氣勢——就好像在他舉槍的時候,靶心就已經被槍口套牢,只要扣下扳機,就一定能射得中。

  退役近一年,林暮冬從來都沒把槍真正地放下過。

  被護腕牢牢裹著的右手看不出更多端倪,葉枝收回目光,輕輕握了下自己的手腕,嘗試著模仿林暮冬握槍的姿勢。

  心手合一,握槍舉槍看起來容易,其實要調動起所有的肩背臂部肌肉,力量負荷已經很重。葉枝空握著堅持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手臂已經隱約發酸。

  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哪怕輕微施加的力道,都可能引起蟄伏著的傷勢爆發。

  葉枝抿了下唇角,抬頭看著依然一遍接一遍沉默著重複舉槍瞄準的林暮冬。

  比如……扣扳機。

  她有點兒猜到林暮冬為什麼必須退役了。

  *

  柴國軒又坐了一陣,組委會就發來了通知,要求領隊回去開會。

  都是花了錢的,柴國軒緊趕慢趕看完了攢著剩下的那三眼,反覆囑咐林暮冬一定要照顧好新隊醫,匆匆離開了訓練館。

  原本就安靜的場館,一眨眼就變得更安靜了。

  林暮冬剛和柴國軒說完了話,回過身,小姑娘正趴在槍盒邊上。

  訓練館裡只有他在練槍,沒開取暖設備,空蕩蕩的半開放式場館冷得和外面相差無幾。葉枝鼻尖凍得微微發紅,清亮的眸子睜得圓圓的,悄悄湊到靶位旁,正研究著那柄陪了他十年的槍。

  小姑娘離槍還有些距離,手藏在身後,指間勾著袖口,唇角有點兒緊張地輕輕繃著。

  小心翼翼的。

  林暮冬拿起槍,把貼合手型特製的槍柄握在手裡,錯開槍膛:「害怕?」

  葉枝搖搖頭,努力把腰背挺得直了一點。

  不能怕。

  其實還是挺嚇人的——不光是因為槍聲響起來震得人找不著北,也因為那把槍自身就長得實在比別的威風上不少。

  每個運動員的槍械都要按照本人的習慣和手型定製,林暮冬的手指頎長骨節分明,槍的木托也摹出幾乎鋒芒畢露的棱角。金屬槍管寒光閃閃,槍口黑洞洞的,幾乎讓她想起剛來射擊隊的時候做的那個夢。

  林暮冬的槍口對著他,扳機叩下來,子彈擦著她的耳骨呼嘯而過,透出灼熱痛楚。

  後來已經不會再做那個夢了,夢裡的情景卻還是時不時就會在她腦海裡冒出來。

  那也不能怕。

  怕就說不定不讓看打槍了。

  葉枝還想替林暮冬弄清楚病因做好治療計畫,用力搖了搖頭。

  繃著的小臉勇敢又堅決。

  林暮冬微低著頭,視線攏著硬說不怕的小姑娘,眼尾悄然和軟一瞬。

  這次葉枝看準了,目光雀躍著追上那些堪稱溫和的淺淡笑意。一不小心滑進漆黑深邃的瞳底,心跳忽然快了下,本能屏息,微微縮了縮脖子。

  這次那些笑意沒有很快消失。

  很淡,像是被厚厚的冰面牢牢封著的薄煙,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

  但又確確實實地匿起了他整個人在射擊狀態下的所有銳利鋒芒。

  林暮冬低頭看了她一陣,俯身拎起保溫杯,用杯蓋裝了杯奶咖遞過去:「可以說話。」

  奶咖居然真是從那個漆黑霸氣的保溫杯裡倒出來的。

  葉枝瞪大了眼睛,本能站得更直了一點兒,屏息接過裝了香噴噴熱乎乎奶咖的杯蓋。小心抿了兩口,還是覺得那個保溫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跳起來造反,一邊自己倒自己一邊憤怒抗議「裝的什麼破東西」。

  始終對林暮冬身邊的所有東西都抱有奇異的固有認知,葉枝特意雙手捧著杯蓋,輕輕摸了兩下,憂慮抬頭:「這些都是呀……」

  林暮冬正低頭整理槍械,聞言搖了下頭:「只有兩杯。」

  他記得小姑娘很喜歡喝這個,稍一沉吟,還是抬手安慰地揉了下葉枝的腦袋:「劉教練說這種飲料對身體不好,偶爾喝一喝可以,不能常喝。」

  葉枝鬆了口氣,彎起眼睛點了點頭:「我不多喝的。」

  小姑娘的頭髮柔軟溫順,帶著一點兒毛絨絨的碎髮,隨著點頭的動作,一下下輕輕蹭著他的掌心。

  酥酥癢癢的,一點兒和暖的溫度透過來,溫順地貼合掌心。

  林暮冬的手輕輕一攏,低頭看著她。

  奶咖被抿了兩口,小姑娘唇邊留了一小圈奶沫,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澄亮溫軟。

  像是層軟綿綿的糖霜,劈面相逢,猝不及防,細細柔柔覆落下來。

  林暮冬的瞳底悄然深了深。

  還記得林暮冬要繼續練槍,葉枝捧著奶茶,正要跑回去繼續坐著看,手臂卻忽然被輕輕握住。

  葉枝眨了眨眼睛。

  「不想練了。」

  林暮冬聲音低沉輕緩,聽起來有一點點啞,微微低頭:「今天……不想練了。」

  葉枝看著他,心裡有點兒難受。

  今天是世錦賽第一天,林暮冬站在自己原本征戰的賽場上,一定不會多好過,不想練也是正常的。

  「那就不練呀。」小姑娘沒掙開他,聲音軟軟的,「做點別的事,放鬆一下,休息一會兒……」

  她原本還盤算著搬小板凳坐在林暮冬的靶位邊上,幫忙鼓掌念詩的。

  不練了也好,今天已經沒有中國隊的賽事,她不用隨隊備用,不管林暮冬想做什麼,都能陪著對方一起。

  葉枝仰起臉,輕輕眨著眼睛,等著他的主意。

  林暮冬點了下頭,放開手,打開了虛扣著槍盒。

  葉枝眼睜睜看著林暮冬取出那支看起來就特別嚇人的槍,安上發子彈,槍管朝地倒握著向她遞了過來。

  林暮冬握著自己的槍,靜靜看著她:「我教你打槍,可以嗎?」

  --------------------------------------

  林教練:最喜歡的槍,給你摸。(*///_///*)

  奶枝:Σ( Q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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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九環

  葉枝屏息看了看那柄槍,小心翼翼仰起臉。

  林暮冬看著她,神色第一次隱約顯出些並沒有徹底把握的不安,漆黑瞳底映著眼前的小姑娘,一片無聲的靜水流深。

  那把槍被他握在手裡,安靜清冷,像是忽然馴服得收斂了全部的鋒芒戾氣。

  葉枝抿了下唇角,鼓起勇氣,點了點頭。

  小姑娘的手有點兒打哆嗦,秀氣的臉龐緊張地繃著,卻沒有遲疑畏縮,朝林暮冬手裡的槍伸出了手。

  林暮冬把槍交進她掌心。

  槍的份量比想像中的要更重一點兒,沉甸甸地壓在手裡,木製的手柄依然帶著主人的體溫,一同被忠實地交付過來,溫溫熨在手掌上。

  槍柄是完全按照射手自身的手型定製的,葉枝的手比林暮冬小上不少,握上去多少有些吃力。努力把手指收緊,才終於端穩了手裡的槍。

  再要瞄十米開外的那個小黑點,幾乎就已經是完不成的任務了。

  葉枝側頭望了下林暮冬,猶豫一會兒,按照想像中瞄準的姿勢,偷偷閉上了一隻眼睛。

  林暮冬揚了下眉峰。

  小姑娘左眼閉得吃力,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顫著,唇角抿得微微繃起,手臂依然止不住地打晃,根本找不準叩下扳機的時機。

  眼看最後一點兒力氣也要用完,葉枝胳膊一軟,握著槍的手幾乎要落下來,槍柄忽然被穩穩托住。

  葉枝下意識仰起臉。

  林暮冬單手托著槍柄,深邃瞳光傾落在她身上,手臂穩得不可思議。

  小姑娘努力瞄了半天靶心,這會兒眼睛已經有些發酸,和傾注下來格外寧靜深徹的目光一撞,眨了兩下眼睛,心神忽然不由自主地微眩。

  「慢慢來,先找感覺。」

  林暮冬聲音輕緩,托著她手裡的搶柄向上抬了抬:「按柴隊說的,心跳間隙叩扳機,不怕脫靶。」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磁性,大概是怕聲音大了驚擾小姑娘,又把音量稍稍壓低,就從胸腔裡帶出了近於溫柔的微啞氣音,在小姑娘的耳朵裡酥酥爆開。

  平時幾乎不靠說話交流的林教練對自己的聲音毫無自覺,微微低頭,等著葉枝按照自己的指導叩扳機。

  ……

  隔了好一會兒,葉枝依然沒動。

  第一次碰槍不敢叩扳機是正常的,林暮冬依然替她托著槍靶,稍稍低頭:「怎麼了?」

  他回憶著劉嫻的教導方式,盡力想鼓勵上幾句,身前的小姑娘卻已經深深埋下腦袋,小巧的耳朵尖紅通通地發燙:「沒,沒有間隙了……」

  林暮冬怔了怔。

  葉枝深深吸了口氣,抬手按了兩下胸口,努力想要安撫下砰砰作響的心臟,心跳卻怎麼都慢不下來。

  兩次心跳中間都數不過來數,更不要說叩扳機了。

  林暮冬稍遲一瞬才理解了她的意思,眉峰反而蹙起,輕聲說了句抱歉,接過槍下了子彈放好,指腹抵上了小姑娘的腕脈。

  微涼的指腹落在小姑娘開始隱約一塊兒透著粉的手腕上,全神貫注地測著脈搏,修長乾淨的手指穩定有力,拇指穩穩托著她的手腕。

  葉枝的心跳更沒間隙了。

  林暮冬簡單測了她的心跳,整個人都嚴肅下來,拉過把椅子讓小姑娘坐下,半蹲著稍抬起視線:「是太緊張了嗎?休息一會兒,調整呼吸,心跳太快了。」

  清楚心動過速的感受,他的語氣沉靜安穩,一絲不苟地帶著小姑娘調整呼吸頻率,直到葉枝臉上的熱度徹底降下來,眼底藏著的擔憂才悄然散去。

  葉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深呼深吸。

  小姑娘臉上的紅暈已經退了,還留著層薄薄的淡粉,一吸氣臉頰就跟著微鼓起來,軟乎乎地呼出去,帶起輕輕淺淺的氣流。

  林暮冬依然半蹲著,視線落在她身上,瞳底專注關切:「還難受嗎?」

  葉枝連忙搖搖頭。

  額間的細碎短髮也被晃得稍微鬆散下來,溫溫軟軟地搭在小姑娘白皙的額頭上。

  其實剛才也不算難受。只是那種感覺實在有點兒太陌生了——她不是第一次心跳得這麼快,以前遇險和做噩夢的時候都會心跳加速,可這還是第一次不害怕也不無措。

  甚至還在心底生出了不自覺的模糊期待。

  只可惜林教練的反應實在太迅速專業,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經被順利安撫了下來。

  那種感覺也稍縱即逝的,一眨眼就又不見了。

  林暮冬不準備讓葉枝太過勉強,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準備把槍收起來。

  他的袖口忽然被輕輕牽住。

  力道很輕,卻意外顯得認真堅持。林暮冬微怔,側頭看過去,葉枝已經跟著站了起來。

  小姑娘眉眼柔軟,眸子卻盈著亮晶晶的光,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林教練,我還想再試一次。」

  林暮冬手下一頓。

  那柄槍被他握在手裡,疊了兩個人的溫度,早已經不能更熟悉的木製的把手幾乎帶了某種近於安穩的靜默,無聲地躺在他的掌心。

  纖細白淨的手指輕輕貼上來,軟軟地擦過他的掌側,從中間找到一點縫隙,努力地試著去握那柄槍。

  像隻頭一回出窩的小倉鼠,明明緊張得不得了,還是堅定地要從安穩暖和的窩裡出來,小步小步地挪上他的手掌。

  不期而至,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探出腦袋,悄悄造訪著他的世界。

  林暮冬幾乎察覺到了掌心被覆落下的融融暖意。

  這樣的暖意燙得他心口尖銳一疼,下意識鬆開手,失去握持的槍向下一歪,眼看要摔到地上,就被小姑娘已經準備好的手穩穩握住。

  葉枝握著槍,仰起臉望著他,眸子明淨得像是新雪剛融化的清澈水流。

  林暮冬的手伸過去,幫她握穩了手裡的槍。

  *

  葉枝打了好幾輪的實彈,終於從一開始連靶紙都碰不到,練到勉強射中了一回三環。

  還是小姑娘的胳膊都酸得抬不動了,搖搖晃晃地不小心叩了扳機,一不留神打中的。

  被林教練毋庸置疑地判定成了「大有進步」。

  今天的比賽項目已經全部完成,射擊隊也回了酒店。柴國軒回去沒看見人,急惶惶給林暮冬發了一串消息,一個勁追問他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看的眼數太多,叫他抓起來當了靶子。

  在領隊的密切關懷下,被嚴重懷疑販賣了人口的林教練不得不暫停了今天的練習,及時領著新隊醫趕上最後一波大巴車,一起回了酒店。

  外面天色已經開始晚了,街燈都亮起來,暖黃色的光芒給街道也覆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夜色寧靜得幾乎覺不出冬夜寒意。

  小姑娘被裹得嚴嚴實實,乖乖蜷在座位裡,還有點兒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林暮冬坐在邊上,一點點剝著剛買的飯糰:「已經很好了,柴隊說過,他剛練槍的時候連著一週都沒摸準靶紙,次次訓練加練罰跑。」

  他從沒安慰過人,盡力地斟酌語氣,給她舉著例子:「劉教練剛練槍的時候,一組子彈都打到隔壁靶上去了。」

  葉枝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

  小姑娘一笑起來,睫尖跟著闊開柔軟弧度,眼睛就又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車窗外的燈光偷進來,落在她柔軟的額髮上,把那些碎髮刷上了一層近於琥珀的暖色。兩個人並排著坐在一塊兒,幾乎能清晰的看到臉上柔軟細小的乾淨絨毛。

  林暮冬稍鬆口氣,把還熱乎的飯糰遞進了小姑娘白白軟軟的手掌心。

  他的視線在一片泛紅的痕跡上停了一陣。

  他們練得久了,虎口早已經生出一層薄薄的槍繭,握槍也沒什麼特殊的感覺。葉枝握了一下午的槍,虎口都被硌得發紅,這會兒落在白皙的皮膚上,就顯得格外明顯。

  看著就覺得疼。

  小姑娘溫溫糯糯的,卻意外的能吃苦,一點兒也沒因為手疼不高興,彎著眼睛小口小口咬著飯糰:「林教練——那你呢?」

  林暮冬眉峰微揚。

  葉枝被有力的例子接連安慰,也生出了些新的信心,滿懷期待地仰起臉:「你第一次打靶呢,是什麼成績呀……」

  林教練的傳說是整個射擊隊人盡皆知到能流暢背誦的,不光看著他長大的教練們知道,連那些新進隊的隊員都能興奮地從頭到尾說上一大段。

  只有新來的隊醫知道的還不全,到現在為止也只聽領隊科普到了一部分,剩下的還只是一知半解。

  偏偏一知半解的新隊醫剛被鼓勵,還興致勃勃地仰著頭,趴在扶手上,高高興興捧著飯糰等他回答。

  林暮冬輕輕咳嗽一聲,頭一回語意含混:「……還行。」

  小姑娘顯然沒法被這樣的答覆滿足,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林暮冬有點為難。

  好不容易才給人哄好的。

  清亮眸子裡殷殷的期待光芒太過明顯,林教練單手搭在槍盒上,指尖輕曲了下,迎上葉枝期待的目光,如實開口:「九環。」

  葉枝:「……」

  從出道開始就是神話的林教練實事求是,補充說明:「五十米靶。」

  葉枝:「…………」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姑娘撲哧撲哧洩了氣,瞬間蔫巴巴垂下了腦袋,肩膀都耷拉下來,悶著頭一口口咬起了手裡白白胖胖的飯糰。

  巴士不解風情,鳴著笛轉過路口,進了條人跡罕至的路。

  窗外開始飄雪了。

  細小的雪花打著旋落下來,映在燈光下,安靜得彷彿誤入了某個奇異暖融的夢境。

  林暮冬輕咳一聲,視線攏著身邊的小姑娘,唇角終於忍不住輕輕帶起些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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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後,林教練才終於意識到給媳婦把脈那天究竟錯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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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需要

  巴士晃悠悠停穩,不緊不慢打開車門。

  被柴隊催著頂風冒雪出來接人的劉教練跑著追了幾步,正要說話,目光忽然越過玻璃,錯愕地盯在了車窗邊的兩個人身上。

  然後又遲疑著,一步一步地倒退著挪了回去。

  他們林教練可能真有個親兄弟。

  這個親兄弟還會笑。

  劉嫻用力揉了兩把眼睛,憂心忡忡地摸出手機,給柴國軒連著發了幾條消息。

  車裡的燈光亮起來,方便乘客收拾隨身物品下車。林暮冬順手把小姑娘摘下來的圍巾遞過去,側過頭要說話,動作輕輕一頓。

  葉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乾淨地亮起來,眼底細碎的光芒晶亮閃爍,像是雀躍著的小糖粒,高高興興撲了他一身。

  林暮冬微怔,堪堪回神。

  太久沒有過這樣安穩的時候了,他幾乎沒能來得及察覺出氣氛的不同,身體就已經先於意識交託出信任,全盤放鬆了下來。

  他自己甚至都已經不記得……上次做出這個動作,是什麼時候,又是什麼感覺了。

  林暮冬扶著行李架,低頭靜靜站了一陣。

  小姑娘好像很喜歡看見他笑,剛剛那點兒受到打擊的失落全不見了,高高興興地收拾著東西,腦袋頂上好像又一朵朵地開出了小花。

  ……

  應該是不難的。

  總歸只是揚揚嘴角的事。

  林暮冬輕攥了下拳,生疏地調整著表情,嘗試著重新好好朝小姑娘笑一下,還沒來得及找好狀態,提醒乘客下車的音樂已經婉轉悠揚地響了起來。

  葉枝收拾好了最後一樣東西,聽見音樂的催促,連忙抱著書包站起身。

  林暮冬下意識退開半步,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撞上了車頂。

  沉悶清晰的一聲響。

  這邊的大巴車空間不大,林暮冬的身高在車裡根本站不直,稍不小心就可能有所磕碰。這一下撞得顯然力道不輕。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向後退開。

  葉枝嚇了一跳,連忙跟過去:「撞疼了嗎?」

  「沒事。」林暮冬搖了下頭,抬手接過了她懷裡的書包,「穿好衣服,外面冷。」

  下次必須做好全面的準備。

  大巴車就不是個合適的地點選擇。

  習慣了做計畫的林教練一絲不苟地劃掉了現在所處的環境,帶著乖乖拉上拉鏈圍好圍巾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林教練,葉隊醫——回來啦?」

  反覆和柴國軒確定了車次的劉嫻輕咳一聲迎上來,看了兩眼已經恢復正常的林暮冬,攬住葉枝的胳膊:「走走,一會兒聽說雪就大了……」

  葉枝彎彎眼睛,跟劉嫻問了聲好,又回過頭等著林暮冬也跟上來。

  這會兒雪已經在地上蓋了薄薄一層,把路也鋪成了隱約的白。幾片雪花落在小姑娘的額髮上,碰上剛從車上帶下來的暖意,就飛快融成了細小的水珠。

  林暮冬剛和司機確認了明早的發車時間,朝劉嫻點了下頭作為招呼,快步跟上去,重新陪在小姑娘身邊:「走。」

  葉枝高高興興地點頭,熟練成自然地牽住了他的風衣。

  ……

  高大的身影轉眼擋住了大半的寒風,劉嫻挎著小姑娘的胳膊站了一會兒,看看近在咫尺轉個彎就到的酒店,還是謹慎地鬆開了手。

  明天都是飛碟和氣步槍的賽事,沒有手槍組什麼事。產生了嚴重自我懷疑的劉教練鑽進大辦公室跟柴隊嘀嘀咕咕,按照慣例,小姑娘隊醫依然被林教練一路送回了門口。

  練槍並不像想像裡那麼輕鬆,林暮冬替葉枝刷開門禁,低頭囑咐:「早點休息,記得拉伸手臂。」

  親手給整個射擊隊編了簡明易懂的拉伸放鬆指南、還特意配圖加了詳細說明的葉隊醫訓練過度,小心翼翼按著自己教的把胳膊打直,立刻疼得吸了口涼氣,眼淚汪汪地仰頭看著嚴格的林教練。

  林暮冬低頭看著她。

  走廊裡很暗,僅剩的一點天光被雪地明晃晃地映著,透過窗子落進來,冰涼地覆落在軒挺鋒銳的身影上。

  像是沾了一層薄薄的冰糖。

  林暮冬沒有說話,視線落下來,站了一會兒,忽然輕輕笑了。

  他的肩背柔和下來,稍側了身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瞳底盛著眼淚汪汪不想給自己做康復的新隊醫,笑意安靜棲落在眉峰眼尾。

  林暮冬抬起手,安慰地摸了下小姑娘的腦袋,聲音放輕得彷彿商量:「聽話。」

  葉枝的心跳又莫名開始快了。

  有點兒擔心林教練再給把一次脈,葉枝眨眨眼睛,提前把手藏到了背後,也學著林暮冬的姿勢往後靠在了牆上。

  小姑娘站得直直的,努力靠在自己的手上,單薄的肩背也跟著扳得筆挺。

  林暮冬看著她,眼尾悄然溫和一瞬,收回手:「可以許一個願。」

  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光果然撩起了鮮亮的小水花。

  葉枝明顯雀躍起來,抿著唇角認真糾結起了應該許什麼願,仰了臉猶豫好一會兒,藏在髮絲間的耳朵先悄悄紅了,聲音輕輕的:「你——你低頭呀……」

  林暮冬微怔了下。

  幾乎是隔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讓自己低頭」就已經是葉枝許的願了。

  迎著葉枝顯然期待的注視,林暮冬揚了下眉,配合地稍微俯身低了頭,平視著眼前的小姑娘:「這樣?」

  葉枝用力點了點頭,眼睛又開開心心地彎起來,沒怎麼碰槍的左手抬高,小心翼翼地覆在了他的頭頂上。

  林暮冬胸口輕輕一悸。

  小姑娘的力道柔柔緩緩,溫暖的掌心貼著他的髮頂,深吸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慢慢地揉了幾下他在車上磕腦袋的地方:「還疼嗎?」

  窗外的雪已經挺大了,溫糯的嗓音裹著清冷月色,在風聲呼嘯著的間隙裡,輕柔落下來。

  林暮冬慢慢閉了眼睛。

  像是有什麼長期以來的冰封悄然融化,始終隔著層屏障難以交融的世界一瞬間變得鮮活起來,隨之騰起的是格外鮮明的痛楚,在胸口囂張翻攪著,讓他有些喘不上氣。

  小姑娘的動作輕輕的,目光澄淨溫柔,安安靜靜地望著他。

  林暮冬不想去探究那雙眼睛裡盛著的具體含義,依然俯著身讓她揉自己的腦袋,聲音低沉微啞:「……不疼。」

  髮頂的力道隔了一會兒才收回,林暮冬落下視線,起身想要盡快離開,衣服卻被輕輕扯住。

  「有疼的地方要說。」

  小姑娘隊醫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溫溫軟軟的,一點點落進他心口:「我是隊醫,有我在呢。」

  林暮冬肩臂悄然繃緊,沒回身,聲音稍低:「好。」

  他的右手垂在身側,悄然攥緊,又無聲隱進袖口。

  牽著他的力道放開,林暮冬快步離開,身影匆匆沒進了走廊盡頭的沉寂黑暗。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絨羽似的打著旋墜下來,被風捲著肆意飛舞,終於徹底蓋住了他們最後的一點腳印。

  *

  有新隊醫制定詳細的訓練計畫、又有林教練作激勵的青少年組,在第一天的預賽裡拿到了相當不錯的成績。

  綜合排名下,男女手槍組的十個選手裡有五名闖進了決賽,其中兩個還衝進了前三名,硬生生打破了韓國本土作戰的強勢封鎖。

  雖然只是和奧運門票不相關的青少年組,也給隊裡帶來了不小的驚喜。

  接下來的比賽還沒來得及正式開始,中國代表隊已經被前來採訪的媒體堵在了路上。

  「快快,先帶隊員走。」

  一看到攔路的一堆長槍短炮,柴國軒的神色就沉下來,飛快跟幾個教練囑咐著,讓人把馬上要比賽的隊員帶進了綠色通道。

  今天比賽的大小隊員都有,氣步槍好幾個奧運項目,女隊還有復出的老將。體育記者的問題無非勝負,娛樂記者更要多刁鑽有多刁鑽,要保證發揮穩定,就不能讓任何人被賽前意外的採訪影響狀態。

  葉枝也被劉嫻拉走幫忙,跟著教練組一路給隊員們把風放哨、幫忙吸引火力,躲著前來採訪的記者,正盡全力把隊員們一路平平安安往更衣室護送過去。

  「還好還好,都送過去了。」

  柴國軒看著劉嫻發來的消息,長舒口氣,拖著林暮冬準備繞路:「走,咱們走這邊,不然回頭又要問個沒完沒了……」

  林暮冬沒跟上他的力道,依然站在原地。

  「怎麼了?」

  柴國軒拉他一把沒拉動,見他依然看著身後,也停下腳步:「忘東西了?我叫他們幫忙看看——」

  林暮冬收回視線,眉峰蹙了蹙:「葉隊醫呢?」

  柴國軒一怔:「劉嫻帶走幫忙了?說是幫忙放哨什麼的……」

  他的話音還沒落,幾個韓國的記者已經高聲交談著快跑了過去,像是在急著追什麼新聞熱點。

  那幾個記者的聲音很大,掠過邊上的兩個中國人,興奮地直奔向了他們身後的方向。

  林暮冬的神色沉了下來。

  柴國軒不大聽得懂韓語,來回看了兩眼,正要問問他那些人都說了什麼,林暮冬已經俐落地把槍盒遞給他:「柴隊,幫我拿一下。」

  「我不拿!」

  柴國軒瞬間警惕:「你這寶貝槍磕不得碰不得的,回頭盒子打開過沾了點兒灰丟了根頭髮的我又得負責任!拿走拿走——」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暮冬已經快步轉進了劉嫻他們帶隊員走的那條路。

  更衣室相反方向的大廳裡,葉枝被來勢洶洶的記者牢牢圍住,有點兒緊張地攥住了袖口。

  她的任務是幫忙放哨,幫忙看著有沒有記者靠近,偏偏一不小心就被眼尖的記者給認了出來。

  射聯處理那幾個鬧事的異國運動員的事並不是秘密,不少媒體都已經跟風報導,只是還不大清楚具體的細節。敢採訪林暮冬的人寥寥無幾,好不容易堵住了另外一個當事人,轉眼就有一層接一層的記者包在了外圍。

  世錦賽能抓的新聞原本就不多,寫出來也很難做出熱度。記者只關心熱點,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不斷追問著那天的細節和林暮冬都做了什麼。

  教練們忙著帶隊員躲記者,暫時都還無暇脫身顧葉枝這邊。小姑娘不會撒謊,只知道這種問題絕不能草率開口,被懟到臉上的話筒嚇得心驚膽顫,抿緊了泛白的唇角:「我不知道……」

  她的胳膊還沒好,身邊的人不由分說擠過來,攝像頭不留神撞了一把,立刻湧起了強烈的痠疼。

  葉枝用力抿了抿唇,偷偷瞄了一眼劉嫻帶人離開的路,輕輕吸著涼氣,忍著疼往反方向退了幾步。

  參賽的隊員要有最平和的心理狀態,她要把記者帶得儘量遠一點兒。

  小姑娘冰涼的掌心緊緊攥著,努力壓著鋪天蓋地的追問下的緊張不安,不著痕跡地一點一點地往後挪,終於徹底躲開了隊員們走的那條路。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有意迴避,記者們的追問也越來越急促直白,生硬的中國話和英語音調古怪地響起來,甚至有人已經替她編好了一大串當時的猜測,只等她點頭或是搖頭。

  葉枝深吸口氣,抿了抿嘴唇,回頭就跑。

  記者們不約而同地怔在了原地。

  乖乖軟軟的小姑娘一個勁兒的後退,顯然是怕得不行了,說不定再加把勁就能問出端倪來。記者們眼睜睜看著她跑進了一條岔路,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匆忙追了上去。

  身後的嘈雜聲越來越近,葉枝盡力跑得快一點,氣喘吁吁地一路向前,想辦法鑽著工作人員的通道。

  剛繞過一道走廊,一隻手忽然輕輕攥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嚇了一跳,驚呼聲還沒出口,已經被手上的力道向後扯進寬廣結實的懷抱。

  眼前的視線忽然一暗,葉枝心跳飛快,怔怔抬頭。

  林暮冬牢牢圈著她,單臂護著她轉到自己身後,穩穩回身,高大身影輕鬆遮住了單薄的小姑娘。

  記者們好不容易追上來,眼睜睜看著要採訪的小姑娘隊醫被那個來自中國的傳說級人物嚴嚴實實護著,一個個都隱約生出遲疑。

  「林——林先生。」

  一個膽大的記者擠過去,鼓起勇氣:「您現在需要隊醫嗎?如果不需要的話,我們想對貴隊隊醫做一些普通正常的採訪……」

  林暮冬掃了他一眼,微微低頭。

  兩個人離得太近,近得幾乎能聞到林暮冬身上乾淨簡單的洗衣粉味道。葉枝耳邊奇異地靜謐下來,只剩下安靜強悍的規律心跳,本能仰起視線。

  「需要。」

  林暮冬的聲音低沉輕緩,帶著胸腔的渾厚共鳴,隔開所有無干的嘈雜聲響,在小姑娘的耳朵裡落定。

  「手疼,我來換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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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碎花創可貼:(っ≡▽≡)っ

  #都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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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別怕

  大概是林暮冬冷淡鋒利生人勿近的氣場太鮮明,也或許是他前幾年的傳說太叫人聞風喪膽。記者們一個都沒敢再攔,鴉雀無聲地目送著來換創可貼的林教練領著小姑娘隊醫穿過人群,走得徹底沒了影子。

  釜山的賽場的面積不小,身後的喧鬧噪聲被漸漸拋遠,走廊裡就又恢復了帶回聲的安靜。

  葉枝跟在林暮冬身後,專心地邁著步子。

  場館裡的路很複雜,她每拐過一個岔口都必須仔細記一會兒,不然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剛剛跑著躲記者的時候,她滿腦子除了亂七八糟的路線,幾乎什麼都沒想起來。

  現在就更用不著想了。

  小姑娘對林教練的認路能力深信不疑,放心地跟在高俊挺拔的背影後面,追著林暮冬的影子一路往前走。

  拐過了幾個彎,面前的身影忽然貼近放大。葉枝沒來得及反應,迎面正撞在了林暮冬的胸口上。

  葉枝揉揉鼻尖,站定抬頭。

  林暮冬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轉回了身,單手輕輕扶住了撞在胸口的小姑娘,正低頭靜靜看著她。

  葉枝「啊」了一聲,忽然想起了自己被拉出來是做什麼的。

  她身上一直隨身帶著幾個創可貼以備不時之需,哪怕藥箱沒在身邊,也能先簡單應急,用不著非得回去把醫藥箱拿到手裡。

  葉枝低下頭,在口袋裡仔細翻找著:「等一下,我這就給你換……」

  沒等掏出創可貼,林暮冬已經抬手覆上她的腦袋,慢慢揉了揉。

  葉枝的動作頓了下,在乾燥微溫的手掌下仰起臉,迎上漆黑瞳底的深邃視線。

  林暮冬的手覆著她的頭頂,他的動作很慢,掌心貼著小姑娘柔順的短髮,一點點撫下來。

  安靜得近於空曠的走廊裡,林暮冬低頭,視線攏著她,低沉柔和的嗓音響起來:「還害怕嗎?」

  葉枝眨眨眼睛,有點兒猶豫。

  剛被記者圍住的時候是害怕的,後來又要逃跑又要記路,就顧不上害怕的事了。再後來林暮冬攔在她身前,就連記路跟逃跑的事兒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幾乎是剛在想著要是林教練在就好了,然後林暮冬就出現了。

  明明有這麼多條路,一點兒都不好找。

  心裡被安穩暖得滿滿當當的,剛剛的不安忐忑就都已經忘得差不多。小姑娘從來嘗了甜味兒就不記著疼,輕聲仰頭:「不太——」

  話還沒說完,林暮冬已經從口袋裡摸出顆青團,打開包裝放進了她的掌心。

  塑料包裝紙撕開一半,青團被半透明的糯米紙裹著,軟乎乎的晶瑩剔透,幾乎還能隱約看到裡面紅色的豆沙餡兒。

  指節清晰的頎長手指捏著那顆青團,力道輕緩,手指稍稍屈起,微溫的觸感在小姑娘仍然冰涼的掌心輕輕一落。

  葉枝的眸子忍不住亮了起來。

  國內帶來的零食快吃完了,出酒店的機會又不多,能去7-11買的也只是最常見的那幾種,翻來覆去都吃得沒什麼感覺了。

  她一直喜歡這種軟軟糯糯的零食,見了青團就停下話頭,小心地拿指尖隔著糯米紙捏起來,彎起眼睛塞進了嘴裡。

  青團不大,剛好夠一口一個。小姑娘細細嚼著青團,腮幫鼓起一道小小的弧線,好看的眼睛也跟著心滿意足地眯起柔軟的弧度。

  林暮冬蹙了下眉峰。

  小姑娘的手太涼了,泛著隱約的潮意,昨天練槍落下的紅痕還沒褪乾淨,又被剛剛緊張下的指尖攥出了四個小紅印。

  他會的用來哄人的辦法不多,昨天剛託人買的青團,原本是想作為給小姑娘打了三環的獎勵,沒想到今天會遇到這種事。

  看著白皙手掌上的痕跡,林暮冬心底莫名不不舒服,又摸了顆黑芝麻餡的青團放在葉枝手裡:「現在還怕嗎?」

  小姑娘的目光又忍不住亮了一層。

  害怕就有好吃的。

  薄薄的糯米紙化開,青團又糯又有韌勁,吃在嘴裡清香沁甜。葉枝低頭瞄了一眼那顆青團,心跳有點兒快,薄薄的白皙耳廓悄悄刷上一層淡粉,勾著指尖低了頭:「怕……怕呀。」

  她實在不會撒謊,兩個字都說得磕磕絆絆,聲音也綿軟細糯,帶著一點兒微微的顫意。

  林教練的眉峰蹙得更緊了,口袋裡又變出了一顆花生餡的青團。

  ……

  緊接著又變出了一顆奶黃餡兒的。

  小姑娘眸子晶晶亮亮,望著林教練不知道裝了多少青團的大衣口袋,心跳普通作響,忍不住悄悄探頭看了看。

  林暮冬微微低頭,深邃眼底藏著安靜的關切擔憂。

  ……就最後一顆。

  葉枝輕輕吸了口氣,寶貝地捧著一堆的青團塞進兜裡,臉紅紅的,掰著指頭小聲開口:「還——還有一點點點……」

  她的目光跟著林暮冬垂在身側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顆還會是什麼餡兒的,卻發現林教練這次並沒把手探進口袋裡。

  小姑娘心頭輕輕一跳。

  說不定是都給沒了。

  不該忍不住要這麼多的。

  葉枝摸摸口袋,有點兒自責,正想著要不要還給林教練兩顆,對面始終沉默立著的林暮冬卻已經朝她抬起了手。

  那隻手卻朝她探過來,輕輕攏在了她的背後。

  葉枝心跳忽然加快,怔怔仰頭,迎上那雙深邃安靜的眼睛。

  掌心的暖意透過衣料,熨帖地落在脊背上,輕緩的力道稍稍一叩,她的身體就被圈進懷裡,溫暖厚實的衣料隨即把人整個牢牢裹住。

  林暮冬抱著她,體溫安靜透過衣料相隔,手臂繃得幾乎有些緊張,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

  「別怕了。」

  葉枝的腦袋被他寬闊的手掌覆住,小心攏著靠在肩上。

  侵略性極強的鮮明氣息瞬間劈面覆落,卻又盡力藏起了所有寒意、所有疏離和所有的鋒芒銳利,只留下最柔軟安靜的那一塊兒,一樣屏著息,小心翼翼地裹著懷裡的小姑娘。

  林暮冬嗓音低柔靜邃,透出一點微啞的氣聲,慢慢輕柔拍撫著她的脊背,近乎生澀地努力哄她。

  「都好了,別再怕了。」

  葉枝眼眶忽然微微一燙。

  原本早就淡忘了的,被人群和攝像機包圍的忐忑,不得不一個人應對、努力要勇敢起來保護隊員的緊張,胳膊還疼,跑得腿也疼,胸口還喘得火辣辣的難受……

  所有的一個人早就能處理好嚥下去的,反應慢一點兒甚至都快忘了的委屈不安,忽然在意料之外的溫暖懷抱裡甚囂塵上。

  小姑娘乖乖地被抱著,伏在勁韌的胸膛間,一隻手緊攥著林暮冬的衣物,輕輕發抖。

  霧氣飛快在眸子裡蓄積,睫毛輕輕撲閃兩下,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湧了出來。

  原本還只有一點點點害怕的,轉眼就把人哄哭了。

  林暮冬頭一次生出些無措,手臂懸在她背後不知道該不該用力,泛白的唇片緊抿起來:「別哭——」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下意識想要鬆手退開。小姑娘卻忽然更往他懷裡躲了進去,淚水越來越凶:「現在,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的表現實在太沒有說服力,林暮冬雙手捧著撲在懷裡的小姑娘,不敢使力,輕聲哄她:「我知道了。」

  葉枝自責得不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嗚嚥著道歉:「其實……一直都不怕的。」

  小姑娘要強,林暮冬點點頭,一動不動地筆挺站著,始終圈著她:「我知道。」

  葉枝更自責了,噙著眼淚哽咽坦白:「我就是想吃青團……」

  林暮冬:「……」

  林暮冬在已經倒空的口袋裡翻了翻,輕吸口氣,低頭摸摸小姑娘的頭髮:「沒有了,回頭再買。」

  懷裡的小姑娘淚水還凶,軟軟糯糯的嗓音帶出一點兒細細的哭腔,抽著鼻子搖頭,摸出一個青團還給林教練。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依依不捨地添上了一個。

  這一回總算弄清楚了葉枝是在做什麼,林暮冬捧著兩個被誠實退還回來的青團,低頭望了她半晌,眼底一點點浸過和軟,唇角無聲地揚了下。

  林暮冬放開手臂,在葉枝眼前單手撕開包裝,自己也吃了一個。

  小姑娘哭得紅紅的眼睛裡滿是不捨得,卻依然異常懂事,目光追著他手裡的青團,又安安靜靜地收回來。

  林暮冬撕開另外一個,遞到她唇邊。

  葉枝怔了下,仰起臉。

  冷白修長的手指捏著糯乎乎的奶黃餡青團,穩穩遞在她面前,耐心等著她張嘴:「這個不為什麼。」

  林暮冬望著她,瞳底沉靜溫然,磁性低啞的嗓音輕柔落在耳間:「我想給你吃。」

  ……

  葉枝覺得自己好像又有點兒緊張。

  小姑娘的呼吸微微急促,下意識按了按胸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瞄著林暮冬的神色,飛快從他手裡叼走了那個青團。

  像隻護食的小倉鼠。

  林暮冬看著她,笑意終於鮮明地突破眼底,微低了頭輕笑出聲。

  兩個人依然貼得很近,走廊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能清晰地聽見低沉柔和的笑聲在胸腔裡滾蕩,震得葉枝臉頰又刷上一層不易覺察的淡紅。

  震耳欲聾的廣播聲忽然從無處不在的擴音喇叭裡傳出來。

  葉枝嚇得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站直,被林暮冬單手圈著,輕輕放在走廊邊的長椅上。

  「來得及。」

  比賽還沒正式開始,現在只是預錄的點名確認。林暮冬參加過無數次這樣的比賽,對流程有把握,抬腕看了眼時間:「再休息三分鐘,一起過去。」

  葉枝向來在帶路的事上對林教練深信不疑,聽話地點點頭,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場館的椅子大都是給運動員設計的,小姑娘坐著有點兒高,兩隻手撐在椅子邊緣,腿放鬆地晃啊晃的,眼淚已經徹底止住了,只是眼眶一圈還被揉得明顯發紅。

  林暮冬看了她一陣,拿了條運動員自取的消毒毛巾,在飲水機邊兌了半杯熱水,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響。

  柴國軒找不著人,拿著那個要命的槍盒實在緊張,終於忍不住把電話急匆匆打了過來。

  「人在哪兒呢?」柴國軒還不知道他忽然跑去幹什麼了,火急火燎催他,「快回來,你家槍一會兒離家出走了!」

  林暮冬蹙了下眉。

  林暮冬的槍從來寶貝得要命,少年時候幾乎都是槍不離手同吃同睡的。柴國軒哄孩子哄慣了,添油加醋嚇唬他:「真的!我覺得再過一會兒它就能把槍盒打開,自己跳出去……」

  「我知道了。」

  林暮冬打斷了柴領隊的話,把毛巾拿熱水澆透,單手擰乾:「讓它聽話,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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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Q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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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8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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