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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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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0: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內容簡介】:

  射擊隊新來的隊醫柔柔弱弱,人軟聲甜,就是做事總慢半拍。偏偏教練林暮冬嚴厲淡漠,最受不了隊員天賦不足反應遲鈍。

  所有人都在猜,這個新來的隊醫能堅持幾個月。

  直到有人看見,他們的教練一身高定風衣筆挺,格格不入地立在氣球攤邊上。

  一槍一個,給他的小隊醫贏回了全遊樂園的棉花糖。
  
文案2:

  林暮冬合上她的書,神色清冷:「別費力氣了,治不好的。」

  葉枝抬頭:「……哦。」

  林暮冬要走,身後葉枝聲音輕軟:「治不好啊。」

  葉枝慢慢低頭:「治不好啊……」

  小姑娘低著頭,細細軟軟的抽噎藏在嗓子眼裡,水汽顫巍巍落下來,砸得人心口生疼。
  
  林暮冬攥緊沒點燃的煙,狠狠揉碎,擲進垃圾桶。

  他回身,半跪下替她擦淚,語氣第一次柔軟急切:「治得好。」

  林暮冬吻乾淨她的眼淚,一路向下,吻上柔軟潤涼的唇。

  「你來治,治得好。」

  ——前世界冠軍因傷退役轉歸二線,和新來的隊醫一起戰勝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並重回巔峰繼續稱王的故事。

  一句話簡介:高冷嚴厲奧運冠軍x甜糯糯小隊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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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碰瓷

  飛機劃過天空,在北京早冬難得的晴朗裡落下兩條淡白的尾線。

  葉枝拖著行李箱走出陳舊的地鐵站,把手抬到唇邊,輕輕呵了兩口氣。

  她的膚色偏白,天氣太冷,纖細的指尖已經凍得有一點兒發紅。

  「玥玥,我到了。」

  稍暖和過來的手指傳來細細麻麻的微疼,葉枝把手藏進袖口,捏著手機放在耳邊:「不用不用,已經約好了,會有人來接我的……」

  路上車太多,葉枝拖著行李往人行道裡靠了靠。

  人來車往的嘈雜聲裡,唐玥憂心忡忡的追問不依不饒地追過來,反覆和她確認著下車的地點地標。

  葉枝舉著手機,眼睛彎了彎,烏黑短髮跟著動作稍稍滑落,露出格外清秀精緻的臉龐。

  葉枝向四處看了看,抬頭慢慢辨認著路牌:「放心吧,我已經二十五歲了。神清語明,腦神經正常,不認得會問路,也不會被人騙進山溝裡面去的……」

  唐玥深諳好友脾性,依然提心吊膽:「怎麼放得下心啊?」

  前兩天兩個人才視頻過,唐玥滿心憂慮,嘆了口氣:「你自己跑出去,說不定什麼時候有人把你當高中生綁走賣掉了好吧!」

  葉枝眨眨眼睛,稍顯稚氣的娃娃臉弧度柔軟,睫毛纖長,眼睛一彎就變出了兩彎小小的月牙兒。

  因為常年待在實驗室和圖書館,葉枝膚色依然細膩瓷白,小巧的鼻尖凍得微微發紅,在車站的人流裡確實顯得分外醒目。

  她才下飛機轉了地鐵,現在一隻手拖著碩大的行李箱,連帽外套下淺米色的毛衣護到指尖。圍著圍巾,配著乾乾淨淨的牛仔褲和板鞋,看起來幾乎是個才進校門沒多久的學生。

  一路走過來,已經有好幾輛黑出租問她要不要去高教園了。

  電話裡,唐玥依然在替她操心:「憑你的反應速度,被人綁了也不一定知道,等你發現的時候說不定就晚了……」

  唐玥越腦補越可怕:「綁匪綁了你,你還要辛辛苦苦幫人家數錢!」

  葉枝偏偏頭,剪睫下的眼睛清澈剔透,細細彎起:「好啦,不會的。」

  她的嗓音輕輕緩緩,和人一樣一點兒都不著急。被北方的嚴寒綴上了淺淺鼻音,越發溫融軟糯,像是剛在抹茶粉裡打了個滾的毛巾卷。

  唐玥:「……」

  唐玥被她萌得心尖顫,轉眼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兩人是大學的舍友。

  八年的臨床醫學本碩博連讀,都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即使後來葉枝在博士階段被交流到國外跟著導師做研究,兩人也始終沒斷了聯繫。

  這次葉枝回國,放棄了幾所三甲和私人醫院的高薪招攬,也沒有進入研究機構,唐玥是為數不多知道她去向的人之一。

  想到葉枝的選擇,唐玥還忍不住替她惋惜:「說真的,讀到博士來當個小隊醫,也只有你捨得了。」

  唐玥:「說真的,要不是你這個脾氣長相當醫生恐怕要每天導致二十起醫療糾紛,我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到我們醫院來!」

  葉枝彎彎眼睛,沒有說話。

  上學的時候,葉枝原本也是跟著一塊兒在臨床實習過的。

  可惜那張怎麼看怎麼像高中生的娃娃臉,加上與生俱來的溫糯氣質,實在連白大褂也拯救救不了。澄黑的眼睛再眨巴上兩下,哪怕只是幫忙送趟藥,患者都不敢輕易往嘴裡送。

  在被三個科室客客氣氣退回之後,葉枝就被免了實習,跟著導師做運動創傷防治和康複方向的研究。後來出國交流學習,直到畢業才回國。

  當初的同學現在都已經進了各大醫院,成了年青骨幹力量。葉枝卻拎著全副家當獨闢蹊徑,受邀來到射運中心,做了射擊隊專屬的隊醫。

  「不是小隊醫,是國家射擊隊。」

  葉枝把行李箱拖上人行道,站穩,耐心地細細反駁:「超級厲害,每四年要負責拿一次奧運首金的。」

  「好好……葉大隊醫。」唐玥被說服得啞口無言,配合改口,「葉隊醫找到來接你的人了嗎?運動員嗎?高嗎?帥嗎?」

  臨床的工作實在忙到沒時間談戀愛,唐玥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好友身上,轉而興奮攛掇:「再怎麼也是運動員,還是射擊隊的,拿槍的男生應該很帥吧?要抓緊啊!」

  葉枝剛剛找到來接自己的那輛車,正仔細對照著車牌,聞言不由彎了彎眼睛:「不是的,練射擊的槍和真槍不一樣。射擊隊的領隊叫柴國軒,是個老伯伯,不很高,也不很——」

  她的話音輕輕一頓。

  繞過人流的遮擋,她已經看到了那輛車邊上站著兩道身影。除了照片上的領隊,還有另外一個穿著純黑運動服的年輕男人。

  寬鬆的運動服沒有完全掩蓋住他軒挺的身形,肩背寬展,領口微微敞開,還能隱約看到結實勁韌的肌肉線條。

  精幹短髮下,格外深邃的五官透出掩不住的俊朗英氣。

  那雙眼睛極冷清沉靜,像是沉澱了數不清溝壑山川,卻又漆黑純粹得不染一點兒雜質。

  他的右手綁著護腕,隨意插在口袋裡,正單手擺弄著手機。雖然只是放鬆地倚在車邊,經過的人卻都會本能地稍稍繞開。

  葉枝眨眨眼睛,聲音不自覺地輕下來:「很帥……」

  「不很帥還是很帥?」唐玥聽得雲裡霧裡,想想葉枝要去的地方,轉而給她打氣,「別著急,你這才見到幾個啊?進了隊慢慢找,爭取做咱們裡第一個脫單的!」

  葉枝的目光依然落在那個男人身上,睫毛撲扇兩下,正要開口,新的一波乘客已經一股腦湧出了地鐵站。

  葉枝不及反應,被人群衝得跌撞幾步,手上行李箱忽然一沉。

  「誒呦!」

  一個打扮流裡流氣的黃毛青年坐在地上,抱著右手手臂,一把拽住了她的行李箱。

  黃毛顯然來者不善,半笑不笑地抬頭看著她:「小妹妹,你把我絆摔了怎麼辦?你看看,我這胳膊都摔脫臼了……」

  葉枝微微蹙眉。

  黃毛沒有壓低聲音,不少人都循聲望過來,人流的移動也漸漸有所遲緩。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碰瓷?」

  唐玥隱約聽見電話外的動靜,立刻緊張起來:「最近老有這種在地鐵站碰瓷的!你別信他們的話,別給他們錢,趕緊報警——」

  葉枝搖搖頭:「沒事的,應該是我不小心。」

  葉枝低頭看了看,放開行李箱:「我這裡好像有點事。玥玥,先不和你說了,你自己注意身體,放心……」

  唐玥當然不放心,依然急著追問,葉枝卻已經輕輕掛斷了電話。

  葉枝把手機仔細收好,看了看眼前的黃毛,向前走了一步。

  *

  「好像是碰瓷的……」

  人越聚越多,等在車邊的射擊隊領隊柴國軒也不由抬頭,跟著望了一眼。

  他的視線落在葉枝清秀的面龐上,忽然意識到什麼,掏出張照片反覆對了對,神色一沉:「糟了,是咱們來接的新隊醫。暮冬,快——」

  柴國軒話音一頓,回頭看向身後依然不隨所動的年輕人。

  柴國軒有些頭疼,嘆了口氣:「暮冬,人家好歹也是特意來咱們隊的隊醫。你這個當教練的能不能稍微積極一點?」

  林暮冬收起手機,黑沉眼瞳抬起,視線落在他身上。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等他說話,柴國軒已經熟練開口,「你覺得咱們沒必要多配一個隊醫。馬上要封閉集訓備戰亞運,現在多來生人,會讓隊員們不容易保持專心……」

  林暮冬落下視線,正要轉身回去,卻被柴國軒一把攥住手臂,往人群聚攏處拖過去。

  柴國軒操心得不行,邊拉人邊開導:「那也不能不管。人家一個小姑娘,初來乍到就被人欺負,像什麼樣子?」

  之前也來了幾個隊醫,都沒待多久就跑了。柴國軒不希望這一次這麼快就出矛盾,邊走邊念叨他:「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們之前去比賽的時候,身邊有個專業的隊醫跟著,處理及時,你的手也不會——」

  柴國軒的話音被身後忽凜的氣勢懾得一頓,腳步漸緩,回頭看向身後的林暮冬。

  柴國軒有點後悔:「暮冬……」

  「沒必要再提以前的事。」

  林暮冬淡聲打斷:「我的職責是幫助隊裡備戰,加入隊醫是射運中心的安排,我沒有意見。」

  「你倒是沒有意見。」柴國軒哭笑不得,「就是前幾個隊醫都被你嚇跑了,到現在也就招來這麼一個……」

  柴國軒已經在射擊隊待了三十多年,既是領隊也是總教練,林暮冬就是從他手裡一發發子彈餵出來的。

  十九歲奪冠,蟬聯兩屆世界冠軍。如果不是之前的事故,這次亞運會一定還是林暮冬帶隊出征。

  最得意的門生變成現在的樣子,柴國軒心裡比誰都難受。不捨得訓斥,緩和著語氣勸他:「去給人家小姑娘解個圍,留個好印象,算幫我一把……」

  林暮冬的視線落在教練斑白的鬢角上,沒再多說,朝人群走了過去。

  在對方盯著他看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新隊醫。

  人長得弱不禁風一碰就倒,反應也比常人慢上半拍,看起來就遲鈍迷糊,也不知道進了隊裡能幫什麼忙。

  要是遇上這樣的隊員,林暮冬說不定直接就回讓對方捲鋪蓋回省隊了。

  掃了一眼真被那個碰瓷的黃毛誑得半蹲下來的女孩子,林暮冬蹙了蹙眉,舉步過去。

  柔弱迷糊的新隊醫似乎依然在狀況外,輕輕眨著眼睛,溫聲細語和黃毛道著歉,隔著衣服握住了黃毛的手臂。

  林暮冬分開人群。半蹲在地上的新隊醫抬起手,輕輕抵住了黃毛的肘前。

  小姑娘滿眼愧疚,溫溫柔柔地囑咐對方忍著點疼。一手固定了黃毛前臂,扣住肱骨關節,一抖一彎,趁他不注意忽然向上一推。

  伴著清脆的關節響聲,黃毛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也瞬間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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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奶糖

  黃毛疼得滿頭是汗,被周圍人盯著,咬緊牙關,硬生生把慘叫聲吞了回去。

  「放心吧,不是剛剛撞的。」

  葉枝攏攏垂落的短髮,替他活動了下胳膊,和和氣氣解釋:「肘關節陳舊性脫位,一般很難手法復位,看你這麼疼,至少已經有一個月了。」

  葉枝好心提醒:「手法復位全憑經驗,要去醫院拍個x光片,確認一下復位效果才行。」

  她的音量不高,吐字卻和緩清晰,很容易就能聽得清楚。

  格外溫糯的嗓音天然有讓人安寧下來的本事,四周圍觀的人群靜了一瞬,轉眼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嘲聲漸起。

  黃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神色漸漸沉下來。

  他確實是在一個月前打群架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胳膊。

  當時沒注意,不疼以後才發現伸不直了,去了醫院聽說要手術,嚇得他當即跑了出來。

  這陣子他都在各個地鐵站流竄,挑軟柿子碰瓷訛人,一直很順利,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在一個瓷娃娃似的小姑娘手上栽了跟頭。

  被人指指點點地嘲諷不停,黃毛面子徹底掛不住,惱羞成怒:「都給我閉嘴!」

  他急於脫身,被葉枝放在一旁的行李箱擋了路,氣急敗壞就要掀開,才抬起手,動作卻忽然一頓。

  一隻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桿。

  白皙修長,指節分明,雖然只是不經意地鬆鬆攏著,卻一點兒都不叫人懷疑上真章的時候會有的力道。

  黃毛目光縮了縮,視線順著那隻手向上,落在面前的陌生男人身上。

  他們這種人欺軟怕硬慣了,向來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眼前的男人雖然始終沒說話,眼神卻淡漠冷清,蟄伏在運動服下的身體肌肉結實筋骨分明,隱隱透出懾人凌厲。

  顯然是最不能輕易招惹的一類人。

  林暮冬手腕轉了轉,輕易拎開那個碩大的行李箱,在葉枝身邊站定。

  黃毛瑟縮一下,本能向後退開。

  黃毛嚥嚥唾沫,艱難擠出些諂媚笑意:「您,您是這位的——」

  林暮冬沒理會他,視線在顯然尚且在狀況外的葉枝身上一掃而過,回身:「走吧。」

  ……是剛才的人。

  葉枝眨眨眼睛,小跑著追上了林暮冬手裡的行李箱。

  柴國軒就等在不遠處,見到兩個人並肩回來,眼裡帶了不自禁的欣慰喜色,快步迎上去:「葉大夫是嗎?歡迎歡迎,我是射擊隊的領隊——他叫林暮冬,是我們教練部的,目前負責亞運會的主訓備戰,你大概會經常在訓練管館裡看見他。」

  柴國軒和葉枝握了握手,一邊熱情介紹,一邊替她打開了後備箱。

  葉枝認真聽著,一下下點著頭,餘光瞟到林暮冬要拎起行李,連忙抬手攔住:「林——」

  想起剛剛領隊的介紹,葉枝仰起臉,望了望眼前神色清冷的男人,試著安上稱呼:「林教練?」

  林暮冬稍稍低頭。

  天太冷,小姑娘的圍巾捂得嚴嚴實實,露出的一小點耳朵尖被凍得紅彤彤的,被白皙的皮膚一襯,就顯得尤為顯眼。

  迎上林暮冬的視線,葉枝眼睛彎了彎,抬手去接行李箱:「我自己拿就好了。」

  她的視線又拂過林暮冬腕間綁著的護腕。

  很專業的醫用腕部護腕,既不透氣又限制活動角度,綁起來並不舒服,如果不是受了傷,是很少有人會特意戴著這種護腕受罪的。

  看到對方剛剛拎著自己的行李箱轉圈,葉枝一直懸著心,生怕那隻手腕會哢吧一聲掉下來。

  射擊隊的手,哪怕是教練的,也一定很值錢。

  葉枝憂慮地眨了眨眼睛,使了些力氣,想要把裝了一箱子雜七雜八份量不輕的行李箱拉回來。

  悄悄往回扯了一半,行李箱的輪子就硌在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上。

  葉枝勾著行李箱的拉桿,試著拽了兩下,沒能拽動。

  葉枝後知後覺抬頭,目光沿著依然伏在拉桿上的手一路蔓上,落在年輕得過分的教練身上。

  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話,林暮冬提著那隻行李箱轉了半圈,換了左手,輕輕鬆鬆拎起來,放進了後備箱。

  林暮冬轉身,坐進後排座:「走吧。」

  這一次林暮冬和新來的臨時隊醫似乎相處很和諧,柴國軒挺高興,笑呵呵替他關上了後備箱蓋,朝葉枝熱情招呼:「走走,這幾天太冷了——就直接叫你葉隊醫了,沒問題吧?」

  葉枝點點頭,禮貌問了聲好。

  柴國軒越發欣慰:「好好,幫林教練把門關一下,咱們先回隊裡再說……」

  葉枝答應了一聲,看了看林暮冬坐進去後依然半敞著的門,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半個空著的座位。

  葉枝稍一猶豫,跟著坐進去,幫忙拉上了車門。

  柴國軒去拉副駕駛的手一頓:「……」

  葉枝身形單薄,哪怕裹著厚厚的圍巾,也依然只佔了小小的一塊兒,正靠著車門一頭,認認真真地摸出手機發著消息。

  林暮冬遠遠地靠著另一頭,平心靜氣閉目養神。

  兩個人中間的距離遠得能放下一支氣步槍。

  柴國軒有些滄桑地讓過空蕩蕩的副駕駛,回到方向盤前坐下,發動了汽車。

  車子一路掠過市區,往郊區的射擊訓練基地駛過去。

  葉枝一點點給手呵著氣,新奇地看著窗外目不暇接的景色,眼睛輕輕彎了彎。

  這裡和她記憶中已經很不一樣了。

  柴國軒年紀大了,不知道和年輕人聊什麼好,拉著葉枝寒暄幾句就再沒得可說。林暮冬靠著車門闔眼淺眠,顯然更沒有要和她搭話的意思。

  葉枝不在意,等著手稍稍暖和過來,就摸出手機,給擔心得幾乎打車過來的唐玥發消息報了平安。

  車裡開了暖風,溫度漸漸升高。葉枝穿得多,坐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熱,就放下了手機,把圍巾摘下來疊好,抱在懷裡。

  看到窗外賣棉花糖的小推車一閃而過,葉枝忍不住側身,貼在玻璃上,追著望了一會兒。

  葉枝有點兒餓了,悄悄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放進嘴裡,把糖紙疊整齊收好。

  身邊悉悉索索的細小動靜不斷,林暮冬終於睜開眼睛,微微蹙了下眉。

  解下厚厚的圍巾,葉枝那張瓷娃娃似的臉龐就完整地露了出來。

  小姑娘正扒著車窗向外看,纖長細密的睫毛溫寧地輕輕翹著,澄澈的黑眼睛乾乾淨淨,正含著什麼東西,一側腮幫微微鼓起柔軟的弧度。

  背後的冷氣連前面開車的柴國軒都隱約有所察覺,下意識瞥了好幾眼的後視鏡。

  上一個在車上打擾到林教練睡覺的隊員,是被中途叫了停車扔下去,一路跑步回基地的。

  不能讓人家隊醫也跑步,柴國軒想提醒又不便開口,只能頻繁清著喉嚨。

  隔了好半天,葉枝終於隱約藉著玻璃的反射察覺到身後不對,眨眨眼睛回頭。

  靜水遇上深潭。

  安安靜靜,連個水花都沒打起來。

  葉枝望著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掏出顆紅棗味的大白兔奶糖,擱在手心遞了過去。

  提心吊膽的柴國軒:「……」

  好不容易樂觀一點的心態飛快地崩了。柴國軒輕嘆口氣,看了一眼馬上就要到基地的導航,不著痕跡地加快車速。

  林暮冬垂下視線,在她掌心一掠,沒理會,重新靠了回去。

  葉枝偏了下頭,睫毛撲閃兩下,收回了那塊糖。

  她今天已經吃了一塊糖了。

  但另一塊又沒給出去……

  葉枝對著手裡的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剝開,放進了嘴裡。

  她的長相很乖,烏溜溜的眼睛哪怕不彎起來也顯不出半點兒嚴肅,秀氣的娃娃臉因為一左一右含著兩塊糖,臉頰微微鼓起,就更像隻軟綿綿又無害的小松鼠。

  林暮冬掃了她一眼,繼續闔眼補覺。

  後座的大少爺居然難得的既沒不悅也沒發火,柴國軒心下驚訝,反覆打量了幾次那個新來的小姑娘隊醫,沒看出什麼蹊蹺來,喜憂參半地停了車。

  新隊醫要來的消息早傳回隊裡,幾個教練員都特意迎出來接人,見到車停下,就熱絡地迎了上來。

  國家隊對隊醫的要求高,願意來的又少,大都先緊著徑賽和一些運動程度激烈的隊伍分配。先前來射擊隊的幾個隊醫都先後調走了,現在還在和射箭隊、飛碟隊共用著射訓中心唯一的一個隊醫。

  好不容易來了新隊醫,男女兩隊的教練員都不捨得怠慢,拿行李的拿行李,介紹隊伍的介紹隊伍,熱情洋溢地把葉枝迎進了訓練館。

  柴國軒回頭望了一眼依然沒動靜的後排座,按下心事,和眾人一起進了場館。

  林暮冬睜開眼睛。

  射擊隊訓練艱苦枯燥,隊醫的工作格外繁冗,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哪怕態度再好再熱情也沒什麼意義。

  林暮冬對這種客套流程沒興趣,等著眾人都進了場館,門口重新清淨下來,才撐起身準備下車。

  他身高腿長,在這種憋憋屈屈的後排座擠了一路其實已經很不舒服,彎著腰抬手去拉側門,動作卻忽然微頓。

  那個小姑娘隊醫剛剛坐過的位置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多了隻糖紙疊的小船。

  精精巧巧,還透著淡淡的紅棗味奶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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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激靈

  射擊場館很大,卻並不算空曠。

  亞運會在即,馬上就要預選賽了,不少人都在加緊訓練,靶位已經滿了大半。

  有人幫忙把行李送去住處,葉枝被領著穿過場館,抱著摘下的圍巾,好奇地向兩側打量。

  擊發的清脆槍聲忽然響起。

  近在咫尺。

  葉枝才邁出一步,被嚇得微微打了個激靈,循聲望了過去。

  「害怕打槍?」她身旁的中年教練笑笑,語氣友好,「別害怕,在這兒就得習慣這個。」

  葉枝腳步頓了頓,搖頭:「不怕。」

  她答得太認真,教練們互相看了看,反而響起善意的輕笑聲。

  「沒關係,怕槍有什麼丟人的?有新隊員剛進隊還嚇哭過呢。」

  剛剛同她搭話的中年教練不以為意,擺擺手笑道:「以後不怕就行了。槍聲這東西,聽一回害怕,聽兩回膽顫,聽個幾千幾萬回,睡覺都叫不醒……」

  葉枝眨眨眼睛,望向兩側的靶位。

  館裡一直有人訓練,不時有槍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好像確實漸漸不那麼嚇人了。

  趁著沒人注意,葉枝悄悄拍了兩下胸口,輕呼了口氣,繼續朝四周打量。

  「這邊是氣步槍的訓練場館,另一頭是氣手槍,你的辦公室在手槍館。」

  她身旁的女教練叫劉嫻,已經四十出頭,還保持著射擊手特有的英姿颯爽,主動同葉枝介紹:「射擊運動訓練大都是勞損型傷害,只要關注好隊員們平時的身體狀況,關鍵時刻能應急就行了。」

  葉枝仔細聽著:「我知道了。」

  她答得認真,稍一點頭,溫順的短髮就跟著垂落下來,額前的碎髮被晃得鬆散,露出格外秀氣的眉梢。

  幾個教練員互相對視,喜憂參半。

  來的隊醫看起來性格安穩,大概不會再待兩天就跑,只是實在年輕得過了頭,怎麼看都叫人心裡有些沒底。

  雖說能留下隊醫就是件好事,可要是來的隊醫什麼都幹不了,也是一樣沒用的。

  實在懷疑眼前的小姑娘能做什麼,幾個人腳步漸緩,和柴國軒低聲交流起來。

  ……

  「都是氣槍,用的子彈威力小,但也不能衝著人。」

  「分10米和50米的靶子,大部分人都是能兼顧兩個項目的。」

  「平時沒什麼人看,算是冷門項目,但是每回奧運會排項目表,第一個扛首金的就是咱們。」

  劉嫻沒像其他人那麼擔心,給她一路介紹,語氣透出淡淡驕傲:「四年一次,全國觀眾的眼睛都盯著,要立軍令狀的。」

  葉枝聽得專注,睫毛輕輕撲扇著,澄透黑眸裡漾著光。

  她的視線很快被牆上掛著的照片吸引過去。

  純黑的絨布上嵌著金色的遒勁字跡,下面列著一排照片,都是記者抓拍的賽場照。

  葉枝第一眼就看到了今天遇到的那個年輕得過分的教練。

  照片上的面孔比她見到的還要青澀一點兒,還帶著不及全然褪淨的少年氣質,身形卻已經很軒拔顯眼。

  一片模糊的背景裡,穿著純黑半袖襯衫的少年單手持槍,左手插在口袋裡,肩背挺拔得像是桿筆直的標槍,槍口遙遙對著靶心。

  他的五官已經開始顯出鋒棱,護目鏡下,那雙黑湛的眼睛明明沉靜篤定,卻像是在發著光,透出哪怕只一張經年舊照也無從模糊的凌厲鋒銳。

  葉枝腳步漸停。

  劉嫻察覺到她的視線,也跟著看過去。

  「這是功勛牆,專門給第一次拿冠軍的隊員們陳列的。你看的是林暮冬,帥吧?」

  劉嫻笑笑,同她打趣了一句:「世錦賽冠軍,十米氣手槍。他拿冠軍的時候才——才十七歲吧,天分高得要命,一出道就打破了俄羅斯的金牌封鎖。只要有他在,氣手槍的金牌跑不了。」

  劉嫻拍拍葉枝,示意她看向另一頭的金牌陳列櫃:「兩屆奧運冠軍,上屆首金就是他拿的。長得也好看,這麼些年就沒變過,小姑娘都喜歡他……」

  確實不能更帥了。

  葉枝信服地點點頭,又仔細想了想起自己見到的那個人。

  和照片裡還是有些不同的。

  不光是五官褪去了最後一點兒少年氣,侵略壓迫的氣息變得更強了,她見到的那雙眼睛也要比照片裡深邃很多。

  漆黑得像是能沒入所有的光,哪怕視線交匯,都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

  怪……嚇人的。

  比打槍聲還嚇人。

  葉枝攥攥袖口,認真確定了自己到射擊隊以來見到的最危險的東西。

  「原本這次去世錦賽也定了是他帶隊的,這回臨時換人,隊裡壓力大了不少。」

  邊上的中年教練嘆了口氣,不無惋惜:「要是——」

  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後面柴國軒忽然嚴厲地咳了一聲。

  中年教練張了張嘴,還是沒再說下去。

  幾個教練員你一句我一句,轉眼把話頭扯向了別的地方。

  葉枝跟在一旁,認真聽著眾人的話,能插上話的就插一句,插不上就安靜旁聽,心裡悄悄轉著剛剛眾人諱莫如深的事。

  這個年齡和成績,不繼續參加比賽,卻退役當了教練,確實太可惜了。

  葉枝又想起那隻戴著護腕的右手。

  他是……受了什麼傷嗎?

  對射擊運動員來說,手無疑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手端不穩了,針尖大的靶子一晃就會錯過去,甚至打到別人靶上都不是多稀奇的事。

  單純的射擊運動是不太容易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的,說不定是什麼別的意外。

  運動損傷和一般外傷是相通的,葉枝在心裡理了理著腕部關節肌肉相關的病案,繼續向前走了幾步,隱約察覺到身邊說話聲漸低,下意識抬頭。

  什麼事都最怕想。

  她剛剛想起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一抬頭居然就看到真的了。

  葉枝摸摸袖口,抓緊時間,把念頭清出了腦海。

  怕林暮冬的顯然不止他一個,教練們大都是運動員退下來的,最年輕的也有三十七八歲,見到他卻都不覺聲音漸低,客客氣氣地問了好。

  林暮冬寡言,卻沒有葉枝想像裡的傲氣,一絲不苟地逐個回應,反手關上了身後的門:「裡面在訓練,暫時不能打擾。」

  幾個教練面面相覷,神色都顯出些尷尬。

  「暮冬。」柴國軒咳嗽一聲,快步過去,壓低聲音,「人家小葉隊醫頭一次來,你讓她看一眼,也算是支持人家工作……」

  林暮冬微微落下視線,聲音清淡:「現在是葉隊醫的工作時間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窗外剛化的雪水,冰得人止不住打激靈。

  柴國軒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看簡直一嚇唬就能嚇哭的小姑娘隊醫,想要圓場,身後的葉枝卻已經誠實搖了搖頭:「不是。」

  軟糯好聽的嗓音落在冰涼的雪水上,咬字依然溫緩清晰。

  林暮冬循聲抬頭,視線落在葉枝的身上。

  葉枝眨眨眼睛,猶豫著是要退開還是躲到劉嫻身後,沒來得及行動,林暮冬已經出聲:「但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隊員們正在模擬預選賽考核。」

  林暮冬收回視線:「不能有干擾,繞路吧。」

  沒想到他還願意解釋兩句,柴國軒喜出望外,絲毫沒介意林暮冬依然冷淡的語氣,欣慰拍他肩膀:「早好好說不就行了嗎?就說你考核呢,又沒人不配合你……走了走了,咱們繞著過去。」

  有他發話,幾個教練都鬆了口氣,紛紛繞開。

  劉嫻拉了一把葉枝,拖著還在怔怔的小姑娘打了個轉,沿著樓梯上了二樓。

  「看見了吧?這就是咱們隊人形冰箱,以後躲著他點兒,不然被凍死了都沒人敢救你。」

  看葉枝還有點沒回神,劉嫻當她是嚇到了,笑著打趣一句,轉而安撫:「不用害怕,林教練不找麻煩,工作業務也沒得挑,當隊員拿金牌,當教練出苗子——就是眼睛裡只看得見他的槍,平時要他多說兩句話,那得撞運氣。」

  第一天來就碰上考核,劉嫻怕她對林暮冬有意見,特意多解釋了幾句。

  隊裡分氣步槍和氣手槍兩項,劉嫻四十二週歲退役之後就一直留在手槍隊,目前和林暮冬分任男女氣手槍的主教練,對林暮冬的瞭解也要比別人多些。

  「不能多說……可惜是真的,誰都不敢猜他本來能幫我們拿多少塊金牌。」

  劉嫻瞟了一眼柴國軒,壓低聲音:「上屆奧運會忽然換新規,咱們隊成績其實很一般。唯一的一塊金牌就是他拿下來的,還是首金——要不是因為這個,早就要被全體整頓換血了。」

  劉嫻嘆了口氣:「大家心裡都清楚……」

  林暮冬在隊裡有這樣獨一份的待遇,當然不光是因為柴國軒一直以來的堅持回護。

  葉枝點點頭,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人都走乾淨了,場館裡大概還是在考核途中,林暮冬一樣不能立刻進去,抱著手臂靠在門上,正閉目養神。

  那雙湛黑冰冷的眼睛闔上,冬日午後的淡白陽光落下來,沿著軒俊深邃的眉宇輕輕滑落。

  讓林暮冬整個人都像是跟著溫和了一點。

  葉枝腳步稍頓了頓,聽見劉嫻叫自己,正要回頭跟上去,林暮冬卻忽然像是有所察覺,睜開了眼睛。

  一不留神,葉枝被落雪冰碴兜頭裹住。

  ……

  一點點。

  葉枝悄悄修正了自己的印象,被劉嫻拉著轉過走廊,終於把那個嚇得憋住的激靈輕輕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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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管飯

  教練們都有事忙,劉嫻把葉枝送到了辦公室,和她說了說近期的工作安排。

  世錦賽在即,隊裡都在積極備戰,隊醫也要隨隊出門。葉枝要利用這段時間整理記錄每個隊員的身體狀況,尤其著重考量可能因為勞損受傷的頸椎、腰椎和肩背肌肉群。

  聽起來很簡單,卻並不是多輕鬆的工作。

  「一年忙一次,一次管一年。」

  迎著小姑娘乾乾淨淨的眼睛,劉嫻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咳嗽一聲:「就是開頭可能要多辛苦一點兒,後面就輕巧了……」

  要對每個運動員的身體狀況做記錄,還要對每個人建立檔案,長期跟蹤評估。慢性運動傷害隱蔽卻又不容忽視,曾經就有射擊運動員因為賽中腰傷突然爆發,生生丟掉了原本已經到手的金牌。

  作為隊醫,一旦出了這種情況,無疑是要負全責的。

  既枯燥又繁冗,稍不注意就是個不定時的炸彈,前幾個隊醫都受不了,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射擊隊。

  生怕這次的隊醫也來了就跑,教練員們已經商量好了先用好話哄著人留下。偏偏來的是個柔柔弱弱的小隊醫,劉嫻一邊哄她,一邊止不住地生出了些莫名的負罪感。

  葉枝的行李箱已經打開了,正往桌上搬著一本接一本的厚重專業書,聞言停下動作,抬頭專心聽著她介紹。

  小姑娘規規矩矩站著,聽得仔細,還不知從哪兒變出了個精緻的小筆記本,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

  劉嫻:「……」

  劉嫻的負罪感更嚴重了。

  為了減輕自己的愧疚,劉嫻主動上前幫她搬著東西,換了個輕鬆的話題:「馬上就封閉集訓了,要在隊裡住嗎?」

  備戰期內,教練員都是隨隊的。隊醫沒這個要求,但如果能住在基地,無疑各處都方便得多。

  「你的住處在訓練樓後面,專門給教練員安排的公寓。」劉嫻不遺餘力地給她介紹,「每人一個獨立套間,裡面什麼都有,拎著東西就能住,有什麼需要也可以跟隊裡提……」

  劉嫻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有什麼誘惑的條件,聽講的葉枝卻忽然抬頭,睫毛忽閃兩下,眼睛期待地彎成了細細的月牙兒。

  劉嫻自己都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值得期待的內容,下意識打住話頭:「怎麼了?」

  「還包住呀……」

  葉枝拿著小本子,眸子清清亮亮地抬起來,小心提問:「那……管飯嗎?」

  劉嫻張口結舌,頓了一會兒,居然也對隊裡固有的條件生出點兒遲疑:「管吧……」

  小姑娘雖然軟得有點兒溫吞,氣質卻很好,舉止也禮貌斯文,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一看就是好家庭裡精心呵護著寵出來的。

  劉嫻不大能肯定隊裡的條件是不是能滿足她的期待,謹慎給她打著預防針:「咱們隊的訓練量不大,不如游泳徑賽那邊待遇好。就是普通的四菜一湯,兩葷兩素,米飯管夠……」

  包吃包住,還有辦公室。

  葉枝覺得已經挺足夠跟唐玥交代,讓好朋友不用替自己擔心了。心滿意足,彎起眼睛點了點頭。

  ……

  劉嫻心事重重,離開了新隊醫的辦公室。

  劉嫻決定去找領隊聊聊。

  *

  「我去拐賣人口——我瘋了?」

  午餐時間,柴國軒端著餐盤,差異地瞪著劉嫻:「隊裡就算真缺隊醫,我也不至於幹這麼缺德的事吧?」

  這次的隊醫比以往的來頭都大,柴國軒生怕這些教練員不把人家小姑娘放在心上,著重強調:「好好對待人家,運動損傷學的博士生,霍夫曼實驗室的。放出去是個隊就想搶,你們可別再把人給我嚇跑了!」

  運動損傷康復學在國外的發展比國內先進很多,霍夫曼實驗室是頂尖的實驗室之一,能在這裡面待過又回來的人才,放在體育總局都要被搶紅了眼。

  要不是葉枝自願來了射擊隊,這種人才再怎麼也是要先緊著徑賽那邊分的。

  劉嫻不無尷尬:「我們又沒嚇她……」

  她還要再說,餘光掃見一道影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柴國軒挑挑眉頭,跟著看過去。

  林暮冬大概是盯完了考核,終於想起自己是正常人類,也難得一見地來食堂吃飯了。

  最近林暮冬的話比之前多了點兒,柴國軒莫名受到鼓勵,認定了對方的心情一定有所好轉,不顧劉嫻用盡力氣的暗示,興致勃勃過去拍他肩膀:「暮冬,來吃飯了?一塊兒過來吃吧,人多了熱鬧。」

  林暮冬端著餐盤,蹙眉:「不了,我回辦公室。」

  「我們正聊葉隊醫呢,你不是跟我一塊兒去接的人嗎?」

  柴國軒打定了主意不讓他自閉,堅持著跟他說話:「還替人家小姑娘解了個圍,給劉教練說說,告訴她我不是把人拐賣過來的……」

  林暮冬的目光動了動,看向劉嫻,速來淡漠的眼裡顯出點微微的費解。

  劉嫻:「……」

  察覺到林暮冬身上的抗拒力道稍緩,柴國軒見縫插針,把人拖到桌前坐定,接過他手裡的餐盤放在桌上。

  劉嫻被柴國軒掃了一眼,接到暗示,深吸口氣,放下筷子笑著搭話:「林教練去接的葉隊醫?怎麼解的圍,遇著什麼麻煩了——」

  林暮冬垂下視線:「沒有。」

  劉嫻話頭頓了頓,不無驚愕。

  林暮冬原本就寡言,進隊以後開口說話的次數說不定都不如練槍打過的子彈多。自從上次出了意外回來,整個人又像是更封閉了一層似的,除了訓練指導訓人的時候毫不留情,平時這種無用的閒聊,別人問十句能答一句都不容易。

  劉嫻一不小心就成了十分之一,榮幸得直看柴國軒,有點兒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捧哏。

  林暮冬低頭一口口吃著白飯,隔了片刻,添上一句:「她自己解決的。」

  劉嫻眼睛瞪得更大了,和柴國軒你瞪我我盯你,靠腦電波拚命無聲交流。

  林暮冬看得到他們在做什麼,只是沒多大興趣,低頭繼續吃飯。

  被柴國軒和劉嫻先後打斷,他也不能立刻把注意力收回到剛結束的考核上,心思不自覺地放鬆,也想起了那時候的情形。

  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沾了椰蓉的糯米餈似的軟糯溫順,乖乖巧巧地蹲在地上。

  明明看著比誰都容易拐走,偏偏迷糊著差點兒卸了碰瓷的人的胳膊。

  林暮冬想完了,夾起一筷子芹菜,準備考慮回考核成績和人員安排。

  偏偏一旁的柴國軒認定了他今天心情很不錯,非要再接再厲,笑著拍了兩下林暮冬的肩膀:「管他是怎麼回事呢——反正你們倆都見過這麼多次,也算熟了。你就收斂收斂,知道人家怕你,就別老嚇唬人家小姑娘……」

  林暮冬放下筷子,微微蹙起眉。

  不知道是因為考慮正事的時候被頻繁打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心裡忽然隱隱生出了些許煩躁。

  練槍是練心的過程,每次扣下扳機都要在兩次心跳之間,必須心穩手穩,最忌諱的就是煩躁。

  林暮冬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莫名有些不舒服,放下筷子沉默一會兒:「我沒有嚇唬她。」

  還是不舒服。

  林暮冬沒看劉嫻和柴國軒,被那一點兒莫名的煩躁驅使著,難得地把今年一整年份額的話都說在了今天:「她也沒有怕我。」

  明明在車裡還敢給他糖,在樓梯上還敢和他直接對視的。

  林暮冬只是不屑為這些無謂的小事費心,記憶力卻不差。從記憶中找到可以作為佐證的畫面,就端起吃淨了白飯的餐盤,準備送回去,好回辦公室靜心工作。

  好巧不巧的,他一轉回身,正趕上剛打完飯的小姑娘隊醫抱著飯盒,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取餐檯。

  作為難得的亞洲人種,葉枝在霍夫曼實驗室的那段時間被當成了難得的觀察對象,每天都要吃專門調配的營養餐,還要記錄包括基礎代謝率在內的各項數值。

  營養餐對身體好,卻注定要低油低鹽低糖。為了保證觀測數據的準確性,葉枝每天的零食都被嚴格控制,大白兔奶糖都只能一天吃一顆。

  好不容易回到了祖國的懷抱,能吃到正常的飯菜,葉枝已經幸福得快要哭了。

  特意點了熱騰騰的丸子和番茄炒雞蛋,葉枝笑眯眯地和剛認識她的幾個隊員打了招呼,準備找地方坐下吃飯。

  用餐區就這麼大,她的視線不經意的一轉,一不小心,正撞進了林暮冬的瞳底。

  林暮冬放下餐盤,拍回柴國軒的肩膀,準備和對方證明新隊醫並不怕自己,好盡快擺脫這場無意義且無聊的對話,恢復自己的日常工作。

  柴國軒正抓緊時間和劉嫻靠手語交流,被他冷不丁拍了一下,嚇了一跳,本能抬頭。

  劉嫻怔了怔,也跟著看過去。

  在一桌人的注視下,沒帶糖也沒在人群裡的葉枝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按照食堂能容納的最大半徑,以林暮冬為圓心,繞了個大大的圈。

  小姑娘把領子豎起來,藏起小半張臉,抱緊自己的小飯盒,輕手輕腳地溜出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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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枝:害……怕……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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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1: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檢查

  被新隊醫當成圓心繞了個圈的林教練,接連幾天的氣壓都比往常更低了。

  備戰正緊,這次考核的成績不算太樂觀。林暮冬身上的低氣壓在一群心事重重的教練員中間並不顯眼。連柴國軒都把他的態度當成了正常反應,一腦門子官司地對著成績表犯愁。

  受教練們的狀態影響,一眾隊員的訓練也更刻苦了不少。

  葉枝抱著一沓空白資料表走進手槍館的時候,館裡正此起彼伏地響著震耳的清脆槍聲。

  來了幾天,葉枝已經漸漸能適應這些聲響,放輕腳步走進場館,向裡面瞄了瞄。

  她一直在按部就班工作,已經記錄了步槍隊隊員的身體數據,氣手槍這邊再怎麼都要開始統計了。

  每天這個時候都是教練組的日常會議,只會留下一個教練值班。葉枝這些天已經認全了射擊隊的教練,和每個人也都順利地說上了幾句話,

  不論是誰管訓練,她都有信心能夠好好交流,申請到對方的配合,盡快完成工……

  ……作。

  葉枝揉揉眼睛,看向教練席軒挺的沉默身影。

  葉枝盡力保持著原本的動作,倒帶似的,悄悄往回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她進門一共也只走了三步,退出去並不困難。

  葉枝吸了口氣,慢慢輕輕地呼出來,給自己悄悄鼓著勁,往後退出了第三步。

  馬上就要順利地挪出門,她的後腦勺忽然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撞在了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合的門上。

  新一批槍聲清脆地響了起來。

  葉枝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抱住差點散落一地的表格,抬手摀住腦袋。

  她的腦袋不硬,撞到門上的聲音也不大,被一批擊發的槍聲一蓋,一般人照理根本一點兒都注意不到。

  可今天的教練是林暮冬。

  十九歲就能奪下奧運冠軍的天才射手,顯然不能算是一般人。

  不等葉枝推開門悄悄溜走,聽見身後悶響的林暮冬已經暫時將注意從隊員們的表現上收起,回身掃了一眼。

  林暮冬看著她,臉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自帶冷峻氣場的眉峰輕輕揚了下。

  葉枝捂著腦袋,不敢動了。

  ……

  林暮冬看著門口的新隊醫。

  在門上被柴國軒貼了「政治堅定、業務精良」,又加了一副紅通通的春聯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撞到玻璃門上的。

  大概是撞得實在有點兒疼,小姑娘懷裡抱著表格,一手捂著腦袋,乾乾淨淨的眸子猝不及防地盈了霧氣。

  林暮冬握了握手腕,落下視線。

  他還記得柴國軒的囑咐。

  柴國軒很重視這個新來的隊醫,跟他反覆提過,不能把人嚇跑,不能讓隊醫對隊裡產生牴觸情緒。

  雖然對旁人的態度從來不多在意,對於柴國軒的強烈期望,林暮冬還是不會強行違背的。

  想起昨天對方繞得那個直徑長達五米的四分之三圓,林暮冬蹙蹙眉,決定分出半分鐘時間,去問問隊醫的身體狀況。

  林暮冬放下手裡的成績冊,朝葉枝的方向走過去。

  才走出三步,小姑娘已經貼著門站直,閉緊嘴巴,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痛呼聲完完整整地嚥了回去。

  林暮冬:「……」

  「你們倆幹什麼呢——你又恐嚇我們小葉隊醫了?」

  劉嫻剛開完會,一回來就見到這兩個人在這兒進行無聲的氣場交流,忍不住插了句話,拉開玻璃門進了場館。

  林暮冬進隊的時候,劉嫻就已經退役轉了教練,親眼看著他從小冰塊長成了大冰山,沒別人那麼怕他。順手接過葉枝手裡的一摞表格幫忙拿著,領著葉枝朝教練席走過去。

  「別訓人啊,好歹人家葉隊醫還沒搞體測呢。」

  頭幾次來的隊醫有大張旗鼓搞體測的,都被林暮冬毫不留情轟了出去。劉嫻怕他又把人轟走,提前打預防針:「早晚都得讓人家隊醫檢查,檢查完就省事了。馬上世錦賽,再拖不知道得拖到什麼時候……」

  林暮冬沒說話,也沒再看葉枝,翻開成績冊,轉回了正在練槍的隊員。

  劉嫻習慣了跟他單方面溝通的狀態,不以為忤,笑笑轉向葉枝:「我們隊全體配合隊醫工作,今天集體訓練,人都在,隨便挑著看吧。」

  擔心葉枝放不開,劉嫻特意給她鼓勁:「誰不讓你看你就告訴我,我幫你訓他。」

  葉枝好不容易把那陣疼忍下去了,輕輕呼了口氣,抬起視線搖頭:「不是的。」

  劉嫻一怔:「啊?」

  「林教練沒有……沒有嚇唬我。」

  葉枝還記得射擊隊員不能打擾的規矩,聲音壓得輕輕的,瞄了瞄林暮冬的背影,解釋:「剛剛我不小心撞在門上了。」

  劉嫻:「……」

  劉嫻有點複雜地看了一眼貼著顯眼口號和大紅對聯的玻璃門,一時有點兒不知道該從哪兒關心起。

  偏偏葉枝也沒想過要再補充自己被嚇退出去的前因,認認真真解釋了一句,又輕輕吸了口氣,撞著膽子走到林暮冬身邊。

  葉枝悄悄摸出塊糖,躡手躡腳地放在了他身邊的槍盒裡。

  林暮冬像是根本沒注意,依然抱著手臂,凝神關注著每個隊員的射擊情況。

  葉枝對這樣的交流挺滿意,放鬆地呼了口氣,抱著表格離開,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給了你個什麼——糖?」劉嫻忍不住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稀奇,大白兔還有玉米味兒的……」

  林暮冬蹙蹙眉,視線朝那塊糖一掃,啪地合上了槍盒。

  他對除了射擊之外的事都沒什麼興趣,劉嫻受柴國軒重託,日常用各種雜七雜八的事吸引林暮冬的興趣,碰壁的次數多了,根本不生氣:「我還以為她不敢靠近你五米之內呢,看來還是挺勇敢的……」

  估計林暮冬是嫌那塊糖煩了,劉嫻及時屏蔽了關鍵字,抬頭:「她給你這個幹什麼,因為我剛才誤會你,說你了?」

  林暮冬沒應聲,眉峰輕輕蹙了下,瞳底依然幽深安靜,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小姑娘。」劉嫻早習慣了自己的教練搭檔是個啞巴,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笑,搖搖頭,「到底哪兒拐來的……」

  林暮冬抬起頭,看向在隊員身後輕手輕腳踱步的葉枝。

  射擊館裡除了槍聲少有雜音,葉枝剛剛和劉嫻說了會兒話,現在又去查看隊員的身體狀態,隊員們不注意到新來的隊醫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似乎全然沒有自己會讓人注意的認知,還在認認真真地放輕腳步,連呼吸都特意拿手掌微微掩著口鼻,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擾了隊員們的正常訓練。

  可還是接二連三的有人忍不住走神。

  訓練館裡常年都是冷冰冰的槍械,忽然多了個柔柔軟軟的新隊醫,不可能不引起隊員們的注意。

  尤其這個柔柔軟軟的新隊醫還格外好看。

  有一個看見的就有第二個,誰都忍不住要悄悄掃上一眼。

  步槍有槍托,走一瞬神還能扳回來。氣手槍瞄準全憑肩臂腕部的肌肉支持,心一散,手裡的槍就自然跟著失了准。

  林暮冬蹙蹙眉,正要訓斥,被劉嫻匆忙攔住:「忍忍,我跟人家商量過了,就今天一天——不讓隊醫見隊員,幹嘛不乾脆在隊醫室供張照片算了?」

  她說得有理有據,林暮冬轉回視線,把心底那一絲無名的煩躁壓下去,敲了兩下擴音器。

  尖銳的電流聲一瞬響起。

  隊員們立刻放下槍,槍口對地規規矩矩站好,朝教練席看了過來。

  林暮冬調大擴音器的音量,聲音冷淡:「問到的配合,沒問到的照常訓練。」

  林暮冬:「再走神,加練一個小時負重瞄準。」

  他的年紀明明不比隊員們大出多少,聲音響起來,卻有不少人都本能打了個激靈,飛快轉回了走神的目光,全神貫注瞄起了靶子。

  葉枝比身邊的人反應慢一點兒,跟著抬頭,視線循聲過去。

  林暮冬已經轉回身,坐下翻閱成績冊了。

  沒有目光交匯,葉枝本能地放鬆了不少,眨眨眼睛收回心思,認真繼續自己的工作。

  隊員們的身體數據都要依次記錄,對可能有隱患的地方著重檢查,對有傷病的運動員進行長期監測,都是隊醫的職責。

  葉枝在實驗室長年累月地做這項工作,眼睛早練得比尺子還準,大略的數據不需要特意測量,瞄上一眼就能準確記下來。在館裡繞上一圈,也就差不多把表格填了個大概。

  「這就完工啦?」

  知道葉枝的來歷,卻也沒想到對方上手這麼快。劉嫻接過表格翻了翻,看著上面傷病一欄詳盡的標註,不由欣喜:「看一眼就行,這麼神?」

  葉枝輕輕搖頭:「只是粗測,有問題的地方,以後體檢的時候就要格外關注。」

  雖然對自己的眼睛有數,葉枝還是嚴謹地回答了一句,翻出最後一張表格:「還沒填完……」

  「誰這麼不配合?我幫你把人找來,就讓他站這兒。讓轉圈轉圈,讓脫衣服脫衣服,你想怎麼查怎麼查。」

  劉嫻心情頗佳,大包大攬打著包票,順手接過那張表格掃了一眼。

  表格的最後一頁還有一整行空著。

  名字一欄,是林暮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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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轉圈‧脫衣服‧暮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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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噩夢

  劉嫻:「……」

  劉嫻深吸口氣,腦海中難以自控地出現了林暮冬一邊脫衣服一邊轉圈圈的造型。

  然後止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

  「這個——這個不用管了,你這份名單應該是去年的,忘了增刪變動了。」

  劉嫻瞄了戳在邊上的人形冰箱一眼,飛快把腦海裡可怕的畫面抹乾淨,把那份表格塞回葉枝手裡:「你的任務就完成了,辛苦了,我送你出門……」

  她剛拉著葉枝往外走了幾步,林暮冬忽然站了起來。

  他只是坐著,身上的氣場還沒那麼明顯。現在站起身,頎長軒拔的身形格外透出冷淡壓迫,連劉嫻都因為剛剛的心虛話音一滯,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兩聲。

  劉嫻不確定他看沒看到那份名單,未雨綢繆,把依然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隊醫護到了身後:「林教練,有事嗎?」

  林暮冬沒看她,拿起桌上的槍盒:「練槍。」

  他把槍盒拿起來,葉枝才注意到自己剛剛放糖的容器完整的造型。

  純黑底色的木質盒子,烙著燙金游龍紋。金龍囂張霸道地盤踞了整個盒身,連帶著那個盒子也顯得尤其跋扈懾人。

  好像誰敢看一眼,都會被狠狠咬一下似的。

  葉枝平白對那個盒子也生出點兒敬畏,抿抿唇角,收回視線往後悄悄退了半步。

  她的動作很小,林暮冬的視線卻忽然掃了過來。

  葉枝怔了怔,藏在劉嫻身後,悄悄探出小半個腦袋。

  林暮冬瞳底依然是一貫的冷淡,不知道究竟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她身後正在練槍的隊員。

  葉枝依然不敢直接看他,目光無處著落地繞了繞,在對方鋒芒峻厲的眼角眉梢小心轉了轉。

  不知怎麼,葉枝隱隱約約從裡面讀出了些不甚滿意的情緒。

  ……

  那就應該是在看隊員了。

  這幾天已經反覆聽人說過林暮冬是個很嚴厲的教練,隊員表現稍不合格就會毫不留情地批評懲罰。葉枝才來了幾天,已經遇到了不少被林暮冬罰跑圈瞄準寫檢查的隊員。

  現在馬上就要比賽了,這樣嚴格要求應該也是很有必要的。

  葉枝回頭望了望,配合地退開兩步,把完整的視野給他讓了出來。

  林暮冬掃了那個小姑娘隊醫一眼,眉宇糾得更深。沒再說話,收回視線,抄著槍盒走向角落的一處獨立的訓練室。

  守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裡,劉嫻終於長長鬆了口氣,拍了兩下胸口,領著葉枝往場館外走出去。

  葉枝被她領著,忍不住又回了回頭。

  「那是單獨的練槍室,原來專門給過兩天馬上要比賽的隊員靜心用的。」

  劉嫻當她好奇,體貼解釋:「裡面用的全是隔音材料,窗戶也都做了不透光處理。電子發光靶,主要用來集中精神調整狀態。」

  劉嫻也曾經進去練過幾次槍,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搖搖頭:「後來因為設計太變態,除了林教練,就沒什麼人用了……」

  葉枝認真聽著,回頭看向那扇合著的門。

  「別想了,怪瘆人的。」劉嫻拍拍她的肩膀,「你的工作已經做得挺好的了。林教練情況特殊,他老得去醫院呢,檢查治療比咱們隊裡能做的全面多了……」

  葉枝抬頭:「他的手腕傷得很嚴重嗎?」

  受傷了就是要休養的,要制定合理的復健計畫,如果手腕確實不能再承受長期的瞄準和擊發,繼續一味練槍只可能讓情況更糟糕。

  葉枝有點兒猶豫,要不要去提醒一句。

  她和林暮冬其實還是不太熟悉,卻依然本能覺得,對方大概不像是那種會乖乖遵醫囑的人。

  聽見她的問題,劉嫻本能向四周掃了一眼,確認了柴國軒不在,苦笑搖頭:「不知道。」

  葉枝微怔。

  「隊裡不讓提。」劉嫻壓低聲音,給她解釋,「是帶隊出去比賽的時候出的意外,治療完才回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迎上小姑娘的目光,劉嫻輕嘆口氣:「知道的不說,想問的都讓柴隊轟回來了。就只讓我們多跟他說話,他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不准攔著……」

  所以即使知道對方現在練槍恐怕對手腕的傷勢有害無益,也不能出言干涉。

  葉枝抿抿唇角,回頭看向那扇緊閉著的門。

  劉嫻替她拉開門:「他每次練槍不一定多長時間,我還得去盯一盯訓練,就不送你回去了。」

  葉枝點點頭道了謝,看了一會兒回去挨個敲打隊員的姿勢動作的劉嫻,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當天晚上,葉枝做了個夢。

  她好像真的見到了劉嫻描述裡的那間屋子。

  黑漆漆的,一點兒光都沒有,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壓迫得人有些喘不上氣。

  林暮冬拿著槍,依然是平時冷淡得不生一點兒波瀾的樣子,遙遙朝她的方向瞄準。

  葉枝回頭,在自己身後看到了發著光的電子槍靶。

  不知道怎麼,偏偏越害怕越躲不開,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葉枝迎著黑洞洞的槍口,看著林暮冬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心跳越來越快。

  ……

  緊接著,林暮冬持槍的手腕輕輕偏了一下。

  懾人的灼燙貼著她的耳側擦過去,不差分毫地正中靶心。

  葉枝坐了起來。

  她的胸口輕輕起伏,額間細細密密地佈著冷汗。

  電腦沒關,幽藍的冷光投下來,落在教練公寓裡依然稍許陌生的擺設上。

  像是知道她做了噩夢,手機也跟著湊熱鬧,忽然嗡嗡震了好幾聲。

  葉枝輕輕打了個激靈,不敢動了。

  新搬進來的公寓還只有原本標配的家具擺設,冷冰冰的,和林教練看起來一樣不近人情。好像連沙發都會忽然咚咚咚挪過來,嚴厲地要求她寫一千字擅自做噩夢的檢查。

  葉枝晃晃腦袋,把自己的想像飛快逐出了腦海。

  葉枝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小聲給自己鼓勁:「不害怕,不害怕……」

  屋子裡只有空調運行的聲音,靜得怕人。葉枝閉上眼睛,小心翼翼的,把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往身邊扒了扒。

  纖細的手指顫巍巍摸索著,一下,兩下,好不容易把手機挪到了身邊。

  葉枝壯著膽子,把眼睛悄悄睜開條小縫。

  ……

  是唐玥。

  葉枝長長呼了口氣,輕輕拍了兩下胸口,抱起手機,點開了唐玥發過來的消息。

  唐玥:值夜班,倒時差才醒!

  唐玥:怎麼忽然要手腕受傷的病例……這麼快就有隊員配合地受了個傷,讓你展開你的隊醫工作了嗎!

  唐玥:手腕受傷的得去骨外吧?我這兒倒是有幾個那邊的電話,回頭給你問問。

  唐玥:你這幾天怎麼樣?工作順利嗎,見到帥哥沒有?

  葉枝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低頭給唐玥回了幾條消息。

  夜班值班只在住院患者有狀況的時候格外忙碌,唐玥現在正閒,沒想到她居然也沒睡,立刻興奮地拖著葉枝聊起了天。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會兒,葉枝終於漸漸覺得不那麼害怕了。

  唐玥還要補病歷,興奮地和她打聽了半天隊醫的日常生活,就不再騷擾她,轉頭和科裡的新系統廝殺。

  葉枝放下手機,覺得有些口渴。

  身上的睡衣也有點兒潮,貼在身上冰得難受。葉枝索性摸索著開了燈,掀開被子下床,把空調往上調了一度,重新換了身乾爽的睡衣,又給自己熱了杯牛奶,往裡面加了塊方糖。

  一連串折騰下來,葉枝徹底不睏了。

  葉枝索性不再勉強自己躺下,小口小口啜著熱乎乎的牛奶,抱著電腦,窩進了客廳的沙發裡。

  屏幕上是近幾年能查得到所有運動中腕關節損傷的相關病例。

  她這些年都一直在運動損傷康復學做研究,對普通的損傷反而涉獵得少,今天聽劉嫻說起往事,隱約覺得林暮冬的傷並不像是在比賽裡受的。

  但它的存在,無疑確確實實影響到了林暮冬參加比賽。

  不然也不會去年林暮冬還在名單上,今年就被從現役隊員的名單裡剔除了。

  國內和國外有著時差,實驗室那邊現在還是白天。葉枝給導師和同學發了幾封郵件,又仔細瀏覽起了自己手裡現有的資料。

  秒針哢噠哢噠往前走著。

  葉枝一頁頁翻著那些病例,把康復部分的內容摘錄下來,準備和射擊項目對肌肉和關節的運用單獨比對。

  大概是因為今晚的噩夢,葉枝又想起了那雙眼睛。

  像是個漆黑靜謐不可見底的深淵,哪怕稍稍靠近,都會被吞沒進去。

  ……

  樓梯間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柴國軒一身的冬夜霜寒,不知道第幾次把半夜去練槍的林暮冬從手槍館逮出來,塞回了教練員的集體公寓。

  公寓是獨立的,每一層都有兩個對門,和普通的居民樓構造相似。柴國軒怕他又自己偷跑出去練槍,押著林暮冬一層層往上走,走到三樓,忽然一眼瞄見了門縫裡透出來的隱隱燈光。

  這些教練員都是柴國軒一手帶出來的,最看不得哪個熬夜不好好睡覺,影響狀態不說,也無疑是在糟蹋身體。

  對著林暮冬不捨得發火,柴國軒憋了一肚子氣,見狀神色更沉得厲害。

  察覺到他停了腳步,林暮冬也停下,回身望著他。

  看著林暮冬依然無波無瀾不知悔改的神色,柴國軒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按了按額角。

  柴國軒是個老教練了,曾經讓違紀的隊員當了半年的紀律委員,堅信讓犯錯的人去教育別人是個加深記憶提升覺悟的好辦法。

  雖然不清楚裡面住著誰,但無論是誰,只要做錯了事,作為領隊都有資格教育。

  「你——」

  柴國軒壓著火氣,叫住林暮冬,指了指那扇門。

  堅信自己可以訓人,柴國軒瞪著林暮冬,命令鏗鏘有力:「去,跟裡面的人說,不准熬夜,趕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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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開燈

  林暮冬皺了下眉。

  他是柴國軒一手帶出來的,對這位老師各方面都很尊重,但一直不太能接受柴國軒這種連人家幾點睡覺都要管的操心法。

  偏偏柴國軒覺得這件事挺應當。

  柴國軒覺得這是鍛鍊林暮冬的好機會,還在催促他:「快去,明天給你批一天假不帶訓練,想瞄準就瞄準,想練槍就練槍……」

  林暮冬瞳底微微動了下。

  林暮冬轉回身,下了樓梯。

  這樁宿舍樓已經有些年頭了,當初建的時候不大嚴謹,每層台階的高度都要細微地差出不起眼的幾公分。走的時候稍不小心,就可能毫無防備地踩空一次。

  柴國軒年紀大了,看著林暮冬這樣看都不看就往下邁的架勢就緊張,提心吊膽看著他走下那幾階樓梯,在門前站定。

  樓道裡的燈是聲控的,這會兒已經滅了,只有拐角小窗裡的月色落下來,襯得門縫裡的燈光尤為明顯。

  林暮冬站在門口,半晌沒動彈。

  不論出於什麼動機,半夜去敲別人的門讓別人好好睡覺,看起來都實在太奇怪了。

  林暮冬畢竟還是個思維足夠冷靜清晰的年輕人,雖然被柴國軒開出的條件誘惑下來,現在卻依然覺得這種行為並不合適。

  林暮冬繃了下唇角,理智回籠,轉身要上樓。

  柴國軒忽然加價:「訓練館的鑰匙給你,准你練到十一點。」

  林暮冬:「……」

  柴國軒目光灼灼,鼓勵地注視著他。

  年輕人總是需要鼓勵的。

  柴國軒幾乎是看著這群教練員長大,一群半大孩子十來歲二十來歲的年紀就離家訓練,身邊沒人管教沒人照顧,柴國軒又當爹又當媽,從過敏忌口操心到興趣愛好,並不認為這些小崽子退役之後就可以不讓自己管了。

  上次的意外發生後,林暮冬原本就寡言的性格越發封閉,和人打的交道也越來越少。柴國軒寧可把別的事放在一邊,也要保證他和其他人的正常交流。

  敲門就是個很正常的交流。

  從十幾歲入隊起就被柴國軒照顧有加,看著授業恩師眼裡藏著的無聲擔憂,林暮冬閉了閉眼睛,終於艱難按下自己的理智。

  林暮冬吸了口氣,抬起左手,極緩極慢地在門上叩了兩下。

  林暮冬:「關燈,睡覺。」

  他的聲音偏低沉,因為實在覺得這件事莫名其妙,開口時難免有些不情願,語氣裡的冷淡卻也彷彿被沖淡不少。

  不像是訓斥,反倒在夜色的蠱惑下,透出些極具欺騙性的難得溫和。

  ……

  下一秒,門內忽然傳來什麼東西打翻的慌亂響聲。

  短促的驚呼剛冒出來就又被憋住,格外軟糯的嗓音帶著尤其明顯受驚過度的哭腔,從門縫裡顫巍巍鑽出來:「哦……」

  林暮冬:「……」

  柴國軒:「……」

  腳步聲挪一步停三步地蹭到門口,門縫裡透出的燈光跟著滅了。

  屋裡的人明顯嚇壞了,怎麼都不敢開門,細細的抽噎聲一半憋在嗓子裡:「不寫——」

  小姑娘哭得有點兒喘不上來氣,斷斷續續地商量:「不寫檢查……行嗎……」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扔下把自己關愛教導撫育大的授業恩師,轉身上了樓。

  *

  第二天,葉枝沒敢去訓練館。

  只是做了個噩夢,醒來就要聽見噩夢本人在門外敲門,這種恐懼實在絲毫不亞於睡覺夢見考試,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確實在考試。

  葉枝正在艱難地、一點點地努力,嘗試著克服半夜有人敲門催自己睡覺的心理陰影。

  偏偏手槍隊的訓練館就在隊醫辦公室的樓下。

  如果把那一整棟建築都按照功能分區,更準確的說法,大概是隊醫辦公室就在手槍隊所屬的二樓。

  葉枝每天聽著樓下傳來的清脆槍聲,都覺得林暮冬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上來,可能會趁她趴在桌上午睡的時候來敲她的門,或者是在她偷偷喝牛奶的時候趴她的窗戶,嚴厲地對她要求:開燈,工作。

  那天晚上陰差陽錯敲的一回門,順利把林暮冬在葉枝心裡的陰影升級成了學生時代的教導主任。

  連著幾天,葉枝都不敢輕易出門,尤其謹慎地遠離了最可能出現敵情的訓練館和餐廳。

  幾天的枕戈待旦下來,林暮冬沒遇到,葉枝的存糧也終於見底了。

  學著倉鼠絮窩的新隊醫蹲在小辦公室,對著只剩下一袋紫米麵包、一罐八寶粥的零食盒子,終於給自己打足了氣,顫巍巍地邁出了下樓的腳步。

  葉枝抱著自己僅剩的存貨,悄悄鑽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怕人發現沒敢開燈,把八寶粥倒進小飯盒,放進了整棟樓唯一一台微波爐裡。

  ……

  一牆之隔,柴國軒正慷慨激昂地給準備出征世錦賽的隊員訓話。

  「從現在開始,你們要一切模擬實戰,細節決定成敗!」

  沒了林暮冬帶隊,這屆隊員的成績並不樂觀,柴國軒不敢放鬆,要求越發嚴厲:「射擊比的是技巧,更是靜心,要心如止水,要膽大心細!」

  柴國軒敲著花名冊:「離出發還有三天,不要讓我看到任何人私自熬夜、打鬧、上網打遊戲、進食賽事餐以外的食物,不然通通取消資格!」

  林暮冬和劉嫻這次都會隨隊,坐在背對隊員的教練席上,也跟著聽柴國軒中氣十足的訓話。

  這些要求聽起來嚴苛,其實卻都是一代代人用經驗總結出來的,並不是故意難為人。

  熬夜會影響心率,打鬧可能意外受傷。禁止打遊戲是因為防止敲擊鍵盤鼠標的手感不同,可能會影響扣扳機的肌肉記憶。不准隨便吃東西,是為了防止未知的食物裡面可能存在亂七八糟的成分。

  射擊的興奮劑檢查和其他運動不一樣,任何有鎮定成分的藥劑都可能被判定違規。怕隊員們一不小心把得之不易的獎牌吃回去,隊裡索性統一供應賽事餐,對各類零食一直都是管制從嚴的。

  劉嫻入隊十多年,已經聽了幾百次這些規矩,忍不住壓低聲音跟林暮冬說小話:「最近葉隊醫怎麼沒過來,你見著她了嗎?」

  林暮冬正在保養著自己專用的槍械,沉心靜氣,擦拭的幅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劉嫻早習慣了,自顧自低聲念叨:「我還挺喜歡她的。小姑娘脾氣好,工作認真,對你的印象應該也不錯,之前還問我你手怎麼傷的……」

  林暮冬蹙了下眉,放下手裡的扳機組件,抬頭。

  金屬的組件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哢噠聲。

  迎上他黑沉沉的瞳底,劉嫻自知失言,連忙擺手:「我沒說啊——本來我也不知道!你不想讓她管我就跟她說一聲,讓她不用找資料了?」

  劉嫻聽柴國軒說起過葉枝的學歷,回去又仔細打聽了一圈,看看依然不為所動的林暮冬,忍不住覺得有點兒可惜:「說真的,她出來的那個實驗室特厲害,運動康復是國際頂尖的。我是真不知道你手怎麼了,可是說不定人家就能治——」

  「不必。」

  林暮冬打斷她,收起了桌面上散落的零件。

  劉嫻看著他,欲言又止。

  之前沒有大型賽事的時候,林暮冬的退役並沒在隊裡產生太大的影響,可現在世錦賽林暮冬不能去,力不從心無人可用的感覺就忽然跟著明顯了。

  不論是為了接下來的比賽,還是因為不想看著一個天才就這麼隕落,他們都有點兒不甘心就這麼一直下去。

  可惜林暮冬本人卻顯然沒有要配合這個話題的意思。

  不僅不打算配合,林暮冬已經把東西收拾好,站起身準備走了。

  才發現訓話的隊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解散,劉嫻連忙起身,快步跟上去:「等一下——」

  「劉教練,我已經不是現役隊員了。」

  林暮冬聲音清冷,解開護腕,扔在桌上:「也告訴葉隊醫,用不著費心——」

  那天晚上,哭得抽噎的小姑娘隔著門嚇得不輕,軟糯輕顫的嗓音悄悄在他記憶裡冒了冒頭。

  ……

  應該也不用再特意告訴對方不必費心了。

  林暮冬掃了一眼裝著冷冰冰槍械零件的槍盒,隨手合上抄起來,右手插進口袋,起身出了訓練館。

  今天的訓話是在所有訓練完成後,已經拖到了很晚。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天幕上掛著零散的幾顆星星,亮得有氣無力。

  林暮冬莫名生出些無法控制的煩躁,蹙了兩下眉,轉過拐角,走向了訓練館旁的休息室。

  他記得休息室的冰箱裡還有啤酒。

  這種東西在柴國軒那兒無疑也是要被嚴厲禁止的,教練員們不敢放在自己的宿舍和辦公室,只能放在了公共區域,仗著燈下黑僥倖一直沒被搜到,誰想喝了就去拿一罐,回頭再補上。

  林暮冬平時並不參與教練們的聯歡聚會,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拉入了反柴隊偵查聯盟,知道了這個秘密。

  他現在已經不是現役,用不著參賽,那些嚴苛的規定自然也不必要遵守了。

  林暮冬皺了皺眉,被那點兒無法忽略的莫名煩躁驅使著,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黑漆漆的休息室裡,不知道哪兒來的運轉聲嗡嗡響著。

  橙黃色的燈光透出來,從下方的犄角旮旯向上,忽明忽暗地,幽幽照在張格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臉上。

  林暮冬扶著門,端著槍手臂上吊著磚頭一個小時都素來穩健的右手,忽然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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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4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違紀

  身為射擊隊的前王牌、現任教練,林暮冬的心理素質無疑要比一般人強出很多。

  懵了一瞬,林暮冬已經大致弄清楚了情況,順便把思緒從開門見鬼的頻道強行扳了回來,重新穩住了右手。

  是那個小姑娘隊醫。

  像是隻被嚇呆的小倉鼠,抱著飯盒緊緊貼著牆角,嘴唇用力抿著,清秀的小臉嚇得煞白。

  林暮冬收回扶著門的手,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退開半步,正要轉身離開,柴國軒的大嗓門忽然從轉角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粗略估計要不了一分鐘就能轉過拐角,把兩人在休息室的門口堵個正著。

  來偷啤酒喝的現任教練身形微僵,和來偷熱晚飯的現任隊醫遙遙相對,被無從解決的形勢所迫,沉默著目光交匯。

  葉枝迎著他,輕輕眨了兩下眼睛,難得的反應快了一次。

  不等林暮冬在暴露整個教練隊的秘密和再挨柴國軒訓一次之間做出選擇,被封印在牆角的小姑娘已經輕手輕腳貼著牆邊溜過來,蹭著牆繞了他小半個圈,抬手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袖子。

  然後又輕輕地拽了兩下。

  袖口傳來的力道也軟綿綿的,一點兒都看不出能給人徒手卸胳膊的實力。

  林暮冬還沒能徹底擺脫剛才對話帶來的煩躁,反應難以控制地慢了一瞬,視線落在捏住袖口的指尖上,下意識跟著往前邁出一步。

  哢噠一聲,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

  林暮冬蹙了蹙眉,正要開口,柴國軒的爽朗笑聲已經在門外清晰響了起來。

  休息室安靜漆黑關門關燈,規規矩矩的,沒引起素來嚴格的領隊半點兒的注意。

  幾個人稍許凌亂的腳步聲靠近又走遠。

  林暮冬落下視線。

  剛剛拽著他袖口的手早鬆開了,小姑娘正抱著懷裡的飯盒貼在門上,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微波爐已經停轉,那點兒可憐的光源也徹底沒了。窗外月光擠過窗欄落進來,在細密纖長的剪羽睫毛上跳躍著,又順著微翹的睫尖飛快滑下。

  清秀精緻的五官被月色加了層濾鏡,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比平時還要更乖了一點兒。兩個人都站在門口,離的很近,甚至能看清楚小姑娘白嫩小巧的耳廓。

  ……

  林暮冬抬手開了燈。

  葉枝顯然被嚇了一跳,睫毛輕輕顫了顫,睜大眼睛抬起頭,想要說話。

  「已經走了。」

  林暮冬知道她要說什麼,收手轉身,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

  柴國軒應該是正和射運中心的人交流備戰事宜,不會走回頭路,從這兒過去走遠,應該就不會再有什麼人來了。

  林暮冬不準備解釋,看了看葉枝也沒有要再問的意思,就收回視線,拿著啤酒準備出門。

  走到門口,一隻手卻又顫巍巍探到了他面前。

  手指白嫩纖細,指甲修建得平整乾淨,乖得像剛剝開的筍芯。

  筍芯中間還夾著袋紫米麵包。

  麵包是剛從微波爐裡拿出來的,爐門剛被拉開,橙黃色的燈還亮著。密封的紙袋已經被熱氣騰得軟了,卻還是靠著不透明的造型嚴防死守,不准人看清楚裡面長什麼樣,

  林暮冬挪了挪視線,沿著麵包落在人身上。

  葉枝的目光在對方眉宇間稍稍盤桓,輕輕吸了口氣,把麵包往前送了送:「不告訴……」

  葉枝壯了壯膽子,把賄賂繼續遞過去,努力和剛一起逃過了校長巡查的教導主任打著商量:「不告訴柴教練……行嗎?」

  林暮冬看著那袋麵包,揚了下眉峰。

  弄明白了。

  手槍館的隔音向來不怎麼樣,來熱晚飯的新隊醫隔著一面牆,一知半解地聽了柴國軒的訓話,還以為凡是射擊隊就得遵守這一堆嚴格到變態的規定。

  偏偏規定都已經違反完一半兒了。

  兩個人剛剛一起躲過了路過的柴國軒,算是結成了短暫的戰略同盟,小姑娘現在是準備拿麵包上供,交零食封他的口了。

  林暮冬十七歲來集訓基地,這之前也有過正常的校園生活,能理解對方的目的用意——但葉枝並不知道,這條要求其實只是說給馬上要參賽的現役隊員的。

  不要說現役了,葉枝連隊員都不是。

  而且麵包其實也不違規。

  林暮冬攥著那罐冰涼的啤酒,垂下視線,看向她捏在指間的那個紙袋。

  解釋是能解釋的。

  但他嫌麻煩,不太想說。

  在役八年,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聽完了動員會。林暮冬其實只想找個地方安靜一會兒,不練槍,不跟人說話,把這罐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啤酒喝了。

  葉枝舉了一會兒,手有點酸,悄悄抬起頭。

  林暮冬手裡攥著的是罐冰鎮啤酒,她剛才就看見了。

  酒精可能影響動作的精確性,在射擊隊裡是被嚴格控制攝入的,但一罐啤酒的酒精含量,無疑還不到需要特別上綱上線的級別。

  在實驗室的時候體會過被管得過分嚴格是個什麼感覺,葉枝也常常忍不住趁著導師不注意偷吃半顆糖,現在看到同樣要來偷偷喝酒的林暮冬,莫名生出了境遇相通的微弱共鳴。

  不知道是被這一點兒共鳴影響,還是今晚協同作案的氣氛實在太激動人心,她居然隱約覺得,林暮冬身上的寒意好像也不是那麼嚇人了。

  對方一手拿著槍盒,一手拿著啤酒,說不定是沒有多餘的手接麵包了。

  葉枝找出了個很合理的理由,給自己鼓了鼓勁,貼著牆邊躡手躡腳回去,把不告發的賄賂主動放在了林暮冬手邊。

  八寶粥還是熱的,現在回去能一邊抱著電腦一邊慢慢吃。葉枝把飯盒往懷裡護了護,悄悄拉開門,輕手輕腳溜出了休息室。

  還體貼地替裡面的人重新合上了門。

  林暮冬抬起視線,小姑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那袋麵包熱乎乎地躺在微波爐邊上,被橙黃色的爐燈映著,還能看到微弱的裊裊蒸汽。

  啤酒才從冰箱裡拿出來,這會兒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冰涼濕漉地貼在掌心,膩得難受。

  林暮冬蹙眉站了半晌,拉開冰箱門,把那罐啤酒放了回去。

  *

  夜色漸深,手槍館訓練區的燈還亮著。

  柴國軒送走射運中心的人,回頭看見那盞燈,嘆了口氣,沒驚動任何人,繞回了手槍館。

  隊員們都已經回去休息,沒人訓練的靶場空空蕩蕩,走在裡面幾乎靜出了回音。

  林暮冬站在靶位上,戴著護目鏡,手裡的槍紋絲不動地對著靶心。整個人繃得凌厲錚然,彷彿只要扣下扳機,就能隨時拿下又一個滿環。

  柴國軒難得的沒沒收他的槍,也沒拖著他回去休息,只是給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靶位身邊。

  林暮冬沉默著瞄準,標準的腹式呼吸平穩緩慢,輕得幾乎聽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柴國軒敲出支菸,遞給林暮冬。

  林暮冬舉槍的手臂慢慢放鬆,從靶位上退下來,把那支菸推開:「不用。」

  柴國軒看了他一眼,自己叼住煙,在口袋裡摸了兩下,翻出劉嫻帶回來的護腕,試著遞給他:「不用多想,一個世錦賽,除了咱們自己人,沒什麼人關注……」

  林暮冬接過護腕:「我知道。」

  訓練館只開了一盞燈,還有一大半都是黑的。燈光走到半路就已經沒了餘力,打在他身上,原本就輪廓深邃的五官更加分明。

  林暮冬拆開護腕,戴回右腕上,一圈一圈重新繞好,黏上搭扣。

  「行了,不說這個。」

  隱約覺得對方今天的情緒其實不錯,柴國軒忍不住瞄了幾眼,沒能從那雙依然深黑的眼睛裡看出什麼,還是話鋒一轉,擺擺手呼了口氣:「你這幾天幫我多盯著點兒,紀律得嚴抓了。」

  柴國軒:「那群臭小子一個比一個不聽話,有敢違紀的就狠狠地罰……檢討至少三千字起步!」

  林暮冬眼睫掀了下,神色不動,一絲不苟地收拾東西。

  「剛讓我抓著了個打遊戲的,居然還以為拿衣服塞門框我就發現不了……不都是你們當年玩兒剩下的了?」

  柴國軒一心要抓紀律,摩拳擦掌:「從明天開始,重點檢查打遊戲跟偷吃東西。教練員帶頭,尤其盯住休息室的冰箱跟微波爐,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決不輕饒!」

  剛跟射運中心的人立完軍令狀,柴國軒熱情高漲,一定要得意門生配合自己:「嚴將嚴兵,你說,是不是應該從嚴管理?」

  林暮冬放好槍械組件,動作稍稍一頓:「是。」

  「平時即戰時,就不能放鬆!」

  柴國軒頗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幫他把槍盒蓋上:「你看你不就帶頭的挺好?不讓吃的不吃,讓吃的也不吃,平時讓你好好吃點東西都能要你的命……誒你什麼時候開始吃麵包了?」

  林暮冬:「……」

  靶位旁邊的小方桌上有個完整的空紙袋,生怕人不知道它是裝麵包的,拿顯眼的藝術花體字寫滿了「紫米麵包」幾個字。

  平整嚴謹地對折再對折,四四方方的,就藏在了一直沒蓋上的槍盒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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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走火

  射擊隊其實並不禁止隊員吃這些東西。

  飲食管控是為了避免攝入干擾藥檢的成分,麵包做法簡單,通常靠不上什麼能把到手的獎牌交回去的複雜原料。

  但柴國軒很想知道這個麵包的來歷和故事。

  對林暮冬這個吃飯單純是為了不餓死的脾氣很熟悉,柴國軒這些年來替他打過飯,押著他去過餐廳,端著飯盒追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唸過經,唯獨沒看過林暮冬主動吃東西。

  更不要說吃了個麵包。

  指望林暮冬自己買麵包是不可能的,柴國軒很想弄清楚是誰給了他這東西,甚至還順利地忽悠他給吃了下去。

  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就該發個一等功勛章。

  柴國軒越想越高興,幾乎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問林暮冬,被對方身上絕不想說話的氣場一晃,滿心遺憾地閉了嘴,卻還是忍不住背了手繞著他打轉。

  林暮冬卻顯然沒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在授業恩師的灼灼注視下,林暮冬動作飛快地收拾好了最後一點兒東西,抄起槍盒,第一次乾淨俐落全無留戀地離開了訓練館。

  沉重的玻璃門晃了兩晃,把軒挺鋒利的身影擋在對聯的幾個燙金大紅字後面。

  再一晃,人已經沒影了。

  柴國軒不是這麼容易屈服的人,叼著煙轉身,帶著一點兒這些天來好不容易生出的好心情,準備把麵包的紙袋帶回去,大不了挨個盤問,說什麼也要找出這個見義勇為感天動地的好心人。

  才轉了半個身,柴國軒忽然一愣。

  桌面上乾乾淨淨,剛才還四平八穩躺在那兒的麵包紙袋,居然就這麼跟著被主人抄起來帶走的槍盒一塊兒,憑空失蹤了。

  *

  接下來的三天,整個射擊隊都瀰漫著賽前的緊張氣氛。

  隊員緊張,教練更緊張。偏偏教練的緊張還不能讓隊員們看出來,只能一趟一趟往上加訓練量,葉枝在樓上的辦公室,都能聽見樓下爆竹似的清脆槍聲。

  隔音一點兒都不好的隊醫辦公室裡,葉枝握著鼠標,細細檢查著最後審定的身體狀況評價表。

  葉枝翻了幾頁,悄悄抬頭,往沙發上望了一眼。

  「沒問題了?」察覺到她的視線,沙發上的柴國軒站起身,敲了兩下手裡的文件盒,「沒問題我就交上去,上面封檔了。等再要改什麼,就等世錦賽回來……」

  「有。」

  葉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打斷了他的話。

  柴國軒心頭一懸:「誰?出了什麼問題?」

  柴國軒今天要去射運中心交隊裡的全部資料,就順道來隊醫室要了一趟評價表,原本以為就是走個過場,沒想到還真問出了狀況。

  葉枝放開鼠標,抬起頭:「林教練——我沒統計林教練的身體狀況。」

  雖然劉嫻說了林暮冬已經退役,只是隊裡的名單沒有更新增刪,可葉枝在核對表格的時候,還是發現了一點兒不對勁。

  葉枝:「我對了一下,林教練的名單在替補裡面,但是這邊的新表格上……」

  「沒事沒事——他不用,他看著醫生呢。」

  話還沒說完,柴國軒已經匆忙開口打斷。

  像是急於結束這個話題,柴國軒擺了兩下手,拿起文件盒:「除了他呢,沒有別人了吧?沒別人我就去交了,你工作的挺好……」

  葉枝抿了下唇,微低下頭。

  小姑娘隊醫望著桌面,清秀的臉龐上帶著點兒工作時才有的認真固執,聲音輕輕的:「可是我還沒檢查呢……」

  柴國軒一滯。

  當教練員當久了,柴國軒對付多不服管教的隊員都有一套手段,偏偏對這樣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全無辦法。站在門口回頭看著葉枝,半晌無奈:「他沒報名,名字是我填上去的。」

  葉枝微訝,眨眨眼睛抬頭。

  「沒指望他上,就是……要是他忽然好了呢?能比賽了呢?」

  柴國軒苦笑,揉了把臉,重重嘆了口氣:「不切實際,做白日夢的事兒——反正替補位沒有名額限制,填他一個不多,我就寫上去自己看著高興的。」

  這些表格除了審核方沒人細看,柴國軒也沒想到葉枝能對出來,草草解釋幾句,壓低聲音:「別跟他說,說了他也煩。他比誰都想拿槍,現在弄成這個樣子……」

  柴國軒很明顯並不想提起這件事,蹙緊眉頭擺了擺手,快步出了辦公室。

  葉枝坐在桌前,對著那份報名表,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下午,手槍館又見著了新隊醫的身影。

  葉枝到手槍館的時候,林暮冬正在糾正一個隊員的持槍姿勢。

  他今天難得的沒穿那件黑色的長袖運動服,換了件一看就是同款的半袖,肩背軒拔如常,漆黑的眼眸半垂著,聲音清冷,一絲不苟地糾正著葉枝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的角度。

  大概是那個隊員的領悟力實在有限,林暮冬抬手攥住他的手腕,身體微側,帶著他重新瞄準。

  戴著護腕的右手暫時看不出傷勢的影響,只是格外冷白清瘦,幾乎能看得到淡青色的血管,手指頎長有力,骨節分明。

  他只是鬆鬆捉著那個隊員的手腕,卻還是彷彿只要稍一使力,就能把對方的手腕輕易折斷。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被他糾正的隊員雖然戰戰兢兢聽得仔細,卻依然不得要領,在林暮冬的口令下開了一槍,反而比之前更偏得離譜了不少。

  「馬上比賽,再改來不及了——他都錯習慣了,就讓他錯著打吧。」

  劉嫻上去解圍,低聲勸他:「等回來再糾正,現在越教他越不會……」

  林暮冬鬆開手,沒說話,重新把右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身回了教練席。

  葉枝隱隱覺得,沒有了外套的遮掩,林暮冬的身形似乎顯得更勁韌鋒利了一點。

  比賽在即,隊員們都在抓緊最後一點兒時間找著手感,連有外人來了也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葉枝抱著手裡已經裝訂好的統計表,一個人一個人重新覆核著,目光悄悄轉向林暮冬。

  柴教練說,他比誰都更想拿槍。

  除了那張照片和那個噩夢,葉枝還沒見過林暮冬真正拿槍的樣子。

  劉嫻很快發現了她的身影,過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囑咐葉枝想看哪個看哪個,就又匆匆忙忙地去挨個強調要領、糾正動作。

  葉枝幾乎也被這樣緊張的備戰氣氛影響,小心地深吸了口氣,慢慢慢慢呼出來。

  劉嫻正和那個被林暮冬糾正過動作的隊員低聲說話,反覆給他找著感覺。

  林暮冬糾正的沒錯,世錦賽要帶著比賽用槍去異國他鄉,一路顛簸不可能不影響準星,重新校準之後,動作上的細微錯誤,就可能在靶上明顯的體現出來。

  賽場上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一次失誤就可能讓前面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更不要說這種明顯的問題。

  林暮冬穩拿冠軍的時候,男子手槍隊從來沒必要過多操心。總歸金牌是已經預定好的,剩下歐美那幾個國家打破頭的搶銀牌,剩下的成績怎麼樣,其實沒有多少人還會關注。

  可這一次林暮冬不能參賽,短板就分明地暴露了出來。

  劉嫻面上還能穩得住勸林暮冬,其實也已經愁得直上火,好幾天都睡不著了。

  葉枝悄悄看了一會兒林暮冬,把那一摞用來打掩護的表格翻過去,在最後一頁上寫了幾行數字。

  ……

  葉枝的筆尖頓了頓,瞄著抱著手臂闔眼假寐的林暮冬,有點兒發愁。

  在實驗室看了成千上萬的模型和真人,身高、三圍、體脂這些簡單的數據,哪怕隔著衣服,讓她看幾眼也能估算得八九不離十。

  可林暮冬的胸圍,她到現在都還沒能記下來。

  起初是因為不敢仔細看,現在好不容易因為一起違過紀覺得對方沒那麼嚇人了,林暮冬這個姿勢又明顯不適合估算數值。

  葉枝站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不麻煩劉嫻,鼓起勇氣上去讓林暮冬站起來轉個圈。

  她的腦補速度比劉嫻慢,仔仔細細地在腦海裡鋪開了自己的目標畫面,然後打了個哆嗦,清醒了。

  葉枝眨了眨眼睛,正準備找個角落一直蹲守到林暮冬站起身為止,被她觀察的人卻忽然察覺了什麼似的,眼睫微微一錯,緩慢地掀起來。

  葉枝嚇了一跳,想要挪開視線,還沒來得及,就一不小心滑進了不帶溫度的深潭裡。

  林暮冬看著他。

  漆黑的眼睛無波無瀾,並沒因為剛剛的閉目養神沾上任何一點兒的睏倦,依然清醒鋒銳,像是把手術刀,在無影燈下射出冷淡又漠然的光。

  誰見了都會本能地退避三舍。

  可葉枝的反應天然要比別人慢一點兒。

  她腦海裡沒來得及抹去的,還是在沒開燈的休息室裡,清淡月色下,林暮冬跟她說人已經走了的時候,那雙沒什麼鋒銳也並不太過冷漠,反倒隱隱透出點兒沉靜疲憊的眼睛。

  葉枝迎著他的視線,慢騰騰地一點點擦去上一次的記憶,重新把林暮冬三個字一筆一劃地寫在最害怕的那個空格上。

  才寫下兩筆,她的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槍響,劉嫻的驚呼聲緊隨著響了起來。

  葉枝下意識抬頭。

  不及反應,她的肩膀已經被牢牢扣住,一拉一轉,踉蹌著跌進陌生的寬展胸肩。

  一發氣槍專用子彈擦著她的胳膊,釘在了她身後的牆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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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教練:不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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