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1-3-24 00:02: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處罰

  幾乎到了這個時候,葉枝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清楚認識到,林暮冬確實不是冰棍做的。

  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挾著強勢的男性氣息,不容拒絕地劈頭把她裹了個結實。

  葉枝微微仰頭,望向林暮冬輪廓深邃的五官。

  從這個距離,她幾乎能清晰地看到對方深黑的瞳仁。

  即使在這樣電光石火的關頭救了個人,林暮冬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改變,好像只是隨手把一隻不小心跐溜進冰窟窿裡的小倉鼠拎了起來,短暫地護在了絕對安全的空間內。

  葉枝握了握手裡的筆,悄悄瞄了一眼手裡的表格,有點兒猶豫要不要現在低頭,把那個剛剛沒看出來的胸圍填上。

  不等她做出抉擇,林暮冬已經隨手輕輕一送,把她讓到了安全的空地上。

  脫離了對方肩臂圈起的範圍,葉枝的知覺一點點恢復,聽見了四周已經亂成一片的鬧哄哄嘈雜聲。

  意外發生得太突然,不少人都嚇了一跳,迅速圍攏了過來。

  「都回去,把槍看好了!」

  劉嫻的訓斥厲聲響起來:「說過多少次槍口不准對著人,怎麼就不長記性——出了事怎麼辦!」

  剛剛那個被接連訓話的隊員面色蒼白,嚇得幾乎站都站不穩,那把闖了禍的槍已經被劉嫻一把搶了下來,下了子彈扔在一旁。

  意外走火,劉嫻發現已經來不及,幾乎嚇掉了半條命。看到葉枝被護下來才稍放下心,匆匆趕過去:「怎麼樣——傷沒傷到?要緊嗎?」

  葉枝搖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

  劉嫻拉著她反覆檢查了幾遍,確認了沒受傷,總算鬆了口氣:「氣槍子彈威力小,可也能傷人。剛剛給他調整姿勢,不知道他沒下子彈,是我的失誤……」

  雖然面上還能穩得住安撫林暮冬,劉嫻心裡也已經止不住急躁,光顧著給隊員矯正姿勢,沒注意葉枝就站在後面。

  那個隊員又實在太緊張,分心聽她說著要領,手一哆嗦,不小心就把扳機扣了下去。

  氣手槍的子彈威力確實不大,但要是偏偏陰差陽錯打在眼睛之類要緊的地方,也會造成嚴重的傷害。手槍隊以前不是沒出過這樣的意外。

  要不是在後面休息的林暮冬反應快,葉枝現在少不得要見一回血了。

  劉嫻鬆了口氣,想要跟林暮冬道聲謝,才抬起頭,那道身影卻已經轉向闖禍的隊員,徑直走了過去。

  這次的禍闖得實在太大,本來就該狠罰一回長長記性。劉嫻也不想再上去打圓場,只是把容易受驚嚇的小隊醫往邊上拉了拉。

  小姑娘才差點兒被子彈走火波及,現在又要當場看林暮冬發火。劉嫻是真怕嚇著她,低聲囑咐:「別害怕,林教練只凶隊員,記得躲著點兒就行了……」

  葉枝聽她說的嚴重,也有點兒緊張,抬頭看過去。

  林暮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槍。

  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那支槍在林暮冬頎長的手指間轉了兩轉,沒等旁人看清楚動作,零件已經乾脆俐落地被拆卸下來。

  這就是要收槍了。

  劉嫻看著林暮冬撿走瞄具,心懸得更高,幾乎想要抬手摀住小姑娘的眼睛:「他要訓人了,可能有點兒嚇人,你要不躲到我身後——」

  「隊規條例第一條。」

  林暮冬垂著視線,收起瞄具:「是什麼?」

  他的聲音清冷鋒利,透出分明懾人的強悍壓迫,聲調卻並不高,甚至還比平時壓得稍稍低了一點。

  隔著幾個靶位傳到劉嫻和葉枝這兒,因為音量的削減被斂起的寒意已經消散殆盡,僅剩的一點兒冷氣盤旋著繞了繞,就連冰碴都徹底化得乾乾淨淨。

  劉嫻:「……」

  葉枝在她身後,眨眨眼睛,悄悄探了探腦袋。

  她們這裡離得遠沒被波及,林暮冬面前的隊員卻已經嚇得幾乎喘不上氣,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嚴,嚴禁下靶不卸彈,嚴禁拿槍對人……」

  林暮冬轉身:「一萬字檢查,跑五十圈,現在開始。」

  他的語氣依然平淡,像是說了件很尋常的事,誰也沒再理會,回了教練席。

  闖禍的隊員哭喪著臉去跑圈了,四周靜得落針可聞,隊員們誰都不敢出聲,拚命互相打著眼色。

  林暮冬的懲罰向來要比別的教練重一些,今天的更尤其重,看起來像是真動了火氣了。

  可偏偏林教練今天說懲罰的時候,語氣甚至還比平時淡了一點兒,連常有的能嚇得整個訓練館一齊脫靶的懾人氣場都沒怎麼察覺得到。

  幾乎……像是怕嚇著什麼人似的。

  林暮冬從入隊起就只看得到手裡那把槍,這種離譜的念頭在隊員間剛升起來就被掐滅,只當是前隊長因為這次不能參賽的心情不好,各自噤若寒蟬地回了靶位。

  槍聲又一波接一波清脆地響起來。

  葉枝就站在教練席邊上,下意識抬起頭,看著林暮冬走回來。

  「謝謝……」

  即使沒有劉嫻解釋,葉枝這會兒也已經反應過來,要不是林暮冬剛剛忽然出手,自己現在只怕要受傷了。

  葉枝抱著資料表站直,微微仰起臉,認認真真地誠聲道謝:「謝謝林教練。」

  林暮冬走到她面前。

  高挺軒拔的身影沉默佇定,彷彿隨時都能透出鋪天蓋地的強勢壓迫。

  葉枝眨眨眼睛,因為距離拉近而不得不更費勁地仰了一點兒頭,迎上他的視線。

  印象裡的冰碴一點兒一點兒化了,留下一片不帶什麼溫度的深湖,水面靜謐無波無瀾,還透著冰手的冷,卻已經沒了能割破皮膚的凜冽寒意。

  有點兒弄不清這兩個人在幹什麼,劉嫻來回看了兩眼,試探著抬手晃了晃:「林教練——」

  劉嫻替他圓場慣了,本能地隨便扯了個理由:「林教練是要慰問葉隊醫嗎?葉隊醫沒受傷,挺好的,我剛剛都檢查過了……」

  林教練蹙了下眉,斂起視線,一言不發地回了教練席坐下,重新閉上眼睛。

  劉嫻覺得自己應該是從冰箱門口救出了隊醫,鬆了口氣,插到兩人中間,想送葉枝到邊上休息一會兒。

  葉枝卻難得的沒邁步子。

  劉嫻有點兒奇怪,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落在閉目養神的林暮冬身上:「怎麼了?」

  椅子上的身影還是一如既往的鋒利沉默,劉嫻仔細看了看,還是沒能看出有什麼不對勁。

  葉枝站在原地,悄悄打量著林暮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剛剛好像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林暮冬有一點兒不高興。

  不是平時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冷淡漠然,是很真實的、因為什麼本該發生的事沒有發生而有了情緒的,每個人都會有的那種不高興。

  葉枝猶豫了一會兒,把資料表交到一隻手裡,往口袋裡摸了摸。

  只有一串鑰匙孤零零躺在口袋裡,輕輕一撥,寂寞地叮叮噹噹響了兩聲。

  葉枝轉向劉嫻,小聲說了兩句話。

  「要出去買東西?」

  劉嫻有點兒驚訝,也跟著壓低了聲音,幫忙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很急著用嗎?這兩天訓練放的早,一會兒該解散沒人了……你是來核對表格的吧,要不弄完再過去?」

  葉枝抿了下唇,輕輕點頭:「有一點急……」

  葉枝去過幾次餐廳下面的便利店,辦公室又就在手槍館,往返的距離時間都差不多清楚,在心裡悄悄算了算:「我會快一點的。」

  見她實在堅持,劉嫻也不再多說,點了點頭,接過東西送葉枝出了門。

  賽前的訓練嚴格控制時間,沒過多久,這一場訓練就結束了。

  葉枝依然沒有回來。

  隊員們要去訓練其他項目,各自收拾了東西,裝好槍械,三三兩兩出了手槍館。

  偌大的館廳很快空蕩下來,只剩下了兩個教練還留守在教練席上。

  葉枝的東西還在自己這兒,劉嫻打算一直等到她回來。來回檢查了兩遍靶位,看了看同樣沒半點兒要起身意思的林暮冬,試探著開口:「你不去練槍嗎?」

  林暮冬睜開眼,調整了下右手的護腕:「去。」

  這兩天林暮冬一盯完訓練就去練槍,劉嫻都養成了習慣,往後退開兩步,給他讓了條從教練席直線連到小黑屋練槍室的路。

  可林暮冬依然坐在椅子上。

  他的視線微垂著,不知道是在鍛鍊注意力還是在單純出神,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沒有任何要動的意思。

  劉嫻是真沒見過他練槍不積極,越發好奇,又仔細瞄了兩眼。

  還是沒看出任何一點和平時的不同來。

  劉嫻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幾乎忍不住要問問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訓練館的玻璃門忽然輕輕響了一聲,一陣冷風緊跟著灌了進來。

  劉嫻打住話頭,抬頭看過去。

  是葉枝回來了。

  小姑娘好像是頭一回跑了步,胸口的起伏還有點兒急,小巧的鼻尖耳垂都凍得微微泛紅,小跑到教練席邊才停下。

  然後把手裡攥著的一袋糯米餈,輕輕地放在了林教練身邊敞著的槍盒裡。

  --------------------------------------

  林教練:沒給吃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1-3-24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練槍

  劉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糯米餈軟乎乎的,裹著淡紫色的透明塑料包裝紙,就躺在那個黑漆漆的槍盒裡面,挨著一堆霸氣四溢的氣手槍零部件。

  畫風迥異。

  好像隨時都能被邊上冰冰冷冷的幾個槍械組件拎起來,嫌棄地捏著一角,毫不留情地沿著盒邊遠遠扔出去。

  小姑娘多半是特意去買來當謝禮的,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劉嫻怕林暮冬拒絕得太直白,正要出言解圍,林暮冬卻已經站了起來。

  葉枝仰起頭。

  常年彷彿多說句話能要命的林教練沉默站著,依然沒什麼特殊的反應,垂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合上了槍盒。

  不輕不重的一聲,純黑拓龍的霸氣盒蓋嚴嚴實實扣上。

  軟綿綿胖乎乎的糯米餈也被一塊兒關了進去。

  葉枝的眼睛眨了兩下,跟著一彎。

  小姑娘秀氣的眼尾柔軟微彎,冬日的暗淡陽光落下來,在纖長濃密的眼睫上輕輕棲落。

  這回道謝的流程一點兒都不差了,葉枝仰著臉,認認真真開口,聲音輕輕的:「謝謝林教練。」

  劉嫻已經放棄探索這兩個人的世界了,沒再苦哈哈地上去解圍,抱著胳膊在一邊瞎猜。

  林暮冬至少是拿人家好吃的了。

  雖然在林暮冬的世界裡,說不定都未必知道糯米餈這種東西是用來放進嘴裡吃的,可拿了畢竟是拿了。

  劉嫻覺得林暮冬至少該朝人家小姑娘點個頭。

  要是林暮冬就這麼走了,今天這件事就該給柴國軒說道說道。實在不行就讓人給林暮冬做幾個牌子,平時隨身帶著,人家說「對不起」就舉「沒關係」,說「謝謝」就舉「不用謝」……

  劉嫻還沒來得及腦補出那個畫面,邊上的林暮冬已經出了聲。

  林暮冬垂著視線,聲音冷淡清晰:「不用謝。」

  劉嫻:「……」

  林暮冬低頭,扣上槍盒的搭扣。

  他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不著力地垂在身側,左手拿著那個已經有了些年頭的盒子。

  肩端背直,從來軒拔的身形立在那一點兒冬日難得的陽光裡,投下淺淡暗影。

  劉嫻愕然抬頭,目光在他身上詫異一落。

  大概是林暮冬難得穿了這件當年奧運會統一短袖款隊服的緣故,他這樣好好地站著,拿著那隻槍盒,幾乎和冠軍領獎台上的那道身影恍惚相合。

  那道平平淡淡扛著整個射擊隊的雙保險、王牌選手幾乎全部失利的壓力,一槍接一槍打下冠軍的身影。

  劉嫻張了張嘴,本能地想說點兒什麼,林暮冬卻已經結束了對話,抬頭看了過來。

  劉嫻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自覺退開。

  林暮冬收回視線,拿起槍盒,沿著兩點間最短距離,進了那間從來被人敬而遠之的小黑屋。

  *

  葉枝是在被劉嫻送回辦公室的路上,才想起自己是來看林暮冬的射擊姿勢,好記錄相關數據、分析可能造成的意外勞損的。

  尤其林暮冬手上還有傷。

  在葉隊醫稍微比別人慢了一點點的人生哲理裡,凡事都有意外,永遠都不能存著僥倖心理。

  就比如當年高考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出門夠早了,但還是因為堵車,差一點兒沒能在英語開場前十五分鐘到門口。

  再比如上大學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複習的夠完善了,但還是比別人稍稍晚了半個月,才意識到考綱已經換成了新的。

  再比如在國外實驗室讀博、難得有一回被師兄師姐帶著出去玩。她覺得自己帶的東西已經夠全、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就放心出了門。

  結果就第一次知道了,原來海外的很多國家地區……居然都不禁槍。

  而且槍聲還挺嚇人的。

  晚訓已經開始了,葉枝聽著樓下一陣接一陣的清脆槍聲,輕輕扯了扯劉嫻的袖子。

  有備總是無患的。

  所有人都覺得林暮冬不會上場,可也不能就完全排除到時候所有選手都水土不服、意外拉肚子的情況。

  到了那種時候,看起來什麼都不吃的林教練就無疑要顯得更加可靠了。

  雖然柴國軒的態度已經挺明確,可葉枝依然堅持覺得,既然林暮冬被寫在了替補名單上,就應該和其他參賽隊員一樣做全面的身體評定。

  「看他練槍?」

  劉嫻幾乎被小姑娘隊醫的勇氣嚇了一跳,擺擺手:「算了吧,原來他在役的時候還行,起碼還跟隊員一塊兒練練。後來退役當了教練,就沒人能看著他練槍了……」

  有隊員在訓練館的時候,林暮冬永遠都只會去小黑屋練槍,晚上徹底沒什麼人了,才會在大訓練廳練一陣。除了柴國軒偶爾能在林暮冬心情不錯的時候在邊上坐一會兒,還沒有人能有這種陪練的榮幸機會。

  簡單來說,雖然林教練看起來確實有要和槍過一輩子的趨勢,但一般人無疑是沒這個福分圍觀的。

  這裡面挺多的事兒都是被柴國軒封口過的,劉嫻沒法跟她細說,半開玩笑地逗著身邊的小姑娘:「別想了——看咱們林教練得收錢的。十塊錢看一眼,看三眼加一百,再多看幾眼,這個月工資就沒了……」

  葉枝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天然有一點兒微彎的弧度,眸子澄黑清澈,這樣一動不動地仰頭,像是隻忽然被嚇到的小倉鼠,看起來簡直乖的不行。

  劉嫻家裡也有個女孩兒,今年上高中,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賽前那些無從排解的焦灼壓抑莫名消散了不少。

  「行了——就送你到這兒,快下班了吧?」

  教練們一會兒還得開會,劉嫻笑了笑,也忍不住帶了點兒對著自家閨女的操心,抬手理了兩下小姑娘的圍巾:「這些天你工作辛苦了,完成得特別好,回去休息吧。」

  劉嫻看了看時間,匆匆下了樓。

  葉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把手探進口袋,在新買的十來塊大白兔奶糖裡摸索著,找出了自己的鑰匙。

  辦公室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葉枝趴在窗戶邊上,看了一會兒外面絲毫沒有要小下來的風,終歸還是沒能生出再立刻頂風冒冷地出去一趟,千里迢迢跋涉回宿舍的勇氣。

  辦公室裡有空調,還有個小電油汀,還有暖手寶,還有暖風機,還有電熱毯。

  帶足了能在北極順利生存的裝備的葉枝抱著毛絨絨的比卡丘熱水袋,聽著窗外的呼嘯風聲,一點兒都不想這就離開暖暖和和的辦公室。

  樓下的槍聲還在此起彼伏地響著,聽得多了,已經一點兒都不覺得可怕了。

  甚至還能在槍聲裡偷偷補個覺。

  葉枝把窗戶關嚴,細細拉好窗簾,打開油汀跟電熱毯,抱著本唐玥塞給她的心理學專業大部頭,窩進沙發裡。

  她今天起得早,又在外面頂著風往返跑了不斷的距離,回到溫暖舒適的辦公室,身上自然而然泛上一點兒放鬆的倦意。

  隔行如隔山,跨科如跨河。葉枝蜷在沙發裡,翻了幾頁用來催眠的厚重專業書,輕輕打了個哈欠,闔上眼睛。

  *

  夜一點點深了。

  訓練館裡的燈還亮著。

  林暮冬釘在靶位上,肩背繃成一線,手臂穩定得幾乎不見哪怕最細微的顫動,槍管牢牢套著不起眼的靶心。

  柴國軒坐在他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著今天白天的事。

  那個被罰跑圈的隊員跑得差點兒站不起來,因為在首發隊裡,就沒參加晚訓,被放假回去養腿了。

  「子彈沒卸,差點兒傷著人是吧?罰得多重都不虧,不長記性,以後說不定就要闖大禍。」

  原則性錯誤,誰都不覺得林暮冬罰錯了。柴國軒更不想給他壓力,語氣盡力放得不以為意:「能比就比,不能比就換別人。這個心理素質,到賽場上也是陪跑的……」

  他還想再寬慰幾句,林暮冬卻已經出聲:「換誰?」

  柴國軒一滯。

  林暮冬依然紋絲不動瞄著靶心,聲音平淡,難得地開口重複:「換誰?」

  柴國軒抬手揉著額頭,苦笑:「就——順著往下找嘛,總有人的……」

  林暮冬垂了下視線,沒說話。

  他不說話,柴國軒也比誰都清楚。射擊隊在上次奧運就靠林暮冬一個人頂了下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已經是矬子裡拔將軍,再往下找也沒什麼意義。

  新人沒有徹底成長起來,老隊員又出不了成績,這次世錦賽,成績只怕不會有多好。

  林暮冬收起槍:「世錦賽失利,不能直接晉級下界奧運會。」

  柴國軒這些天最擔憂的就是這件事,聞言目光微縮,勉強笑笑:「不至於——就算沒直接晉級,不還有落選賽嗎?拿到奧運會門票總是沒問題的……」

  怕給下面的教練隊員壓力,他這些天始終避而不談這件事,現在被林暮冬直白點出來,幾乎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出去抽根菸——你再練一會兒,我陪你一塊兒回去。」

  柴國軒搓了把臉,艱難扯了個笑,快步出了訓練館。

  玻璃門在他身後倉促地晃了兩下,幾縷寒風灌進來,讓關了供暖系統的訓練館更冷了一點。

  林暮冬慢慢擦拭著手裡的槍。

  握著槍的右手慢慢收緊,幾乎能看得清青色的血管筋絡。林暮冬閉了閉眼睛,霍然回身,缺口的準星牢牢套準靶心,食指向扳機扣下——

  幾乎繃成銳利刀鋒的手臂,不受控地一顫。

  林暮冬垂著視線,用左手卸下子彈,右手慢慢垂下,落在身側。

  暗淡燈光下,他的身體幾乎凝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垂在身側右手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寂靜的訓練館裡,林暮冬深深吸了口氣,迫著自己抬起手,把槍儘量穩地放回槍盒裡。

  冷風又灌了進來。

  有人推門,林暮冬的目光迅速碾過去,向來清冷淡漠的眼底幾乎透出難耐的強烈焦躁,無聲翻滾著驚濤駭浪。     

  --------------------------------------

  林教練:不管是誰,都轟出去。▼_▼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1-3-24 00:03: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撩人

  厚重的玻璃門微微晃了兩下,又被本身的慣性帶了回去。

  天已經徹底黑透了,靠門那一半的訓練場沒開燈,門外黑咕隆咚一片,連人影都看不清楚。

  推門的人還挺執著,一下沒推開,又試著推了兩下。

  訓練館有些年頭了,這道玻璃門的年紀已經不比剛入隊的新隊員小多少,沉得要死不說,連著門框的合頁也鏽了大半,整個兒都往下陷了幾公分。

  訓練場上,差出幾公分可能會被林教練直接罰出去跑圈。訓練場門口,差出的這幾公分直接讓這扇門能不能被被推開變成了個玄學事件。

  在射擊隊待久了的人都知道,開這扇門要靠技巧,力道對了一把就能推開,有時候找不準感覺,被卡在門口十分鐘也不稀奇。

  門外的人這次顯然就沒找準感覺,卡在冬天半夜黑漆漆的冷風裡,還在沒完沒了推著門,上下左右嘗試著正確的方向。

  林暮冬砰地關上槍盒。

  無處安放的焦躁讓他有些沒法控制情緒,正要厲聲開口轟人,外頭持之以恆和門抗爭的人終於成功把門推開了一條窄縫。

  剩下半個訓練場的頂燈努力遞了一點兒亮過去,白晃晃的光線傳到門邊,稍稍照清楚了一小片。

  藏在袖子裡的手從門縫裡小心翼翼地探進來,摸索了兩下。

  林暮冬垂著視線,眉峰依然蹙得死緊,瞳光幾乎冷凝成冰。

  來的人只穿了件不大扛風的呢子大衣,摸索著從裡面攥住了把手,吃力地把門往上搬了搬。

  淺米色的袖口有點兒大,鬆鬆攏著整個手掌。手上連錶都沒戴,乾乾淨淨的,白得又乖又軟,就只有那一點兒露出來的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門縫只夠探進來半條胳膊,找不到寸勁就推不開,即使外面的人摸索得已經夠輕緩仔細,冷風也依然一個勁兒地灌進來。

  林暮冬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膽子小,反應慢,好好地都能撞腦袋,開個門都開不開……

  林暮冬蹙緊眉峰,一把拍開頂燈,走到門口,握住扶手猛地一提一扯。

  上了年紀的玻璃門不堪重負地晃了晃,被裡面的人一把拉開。

  還在和門抗爭的小姑娘隊醫怔怔仰頭,眨了兩下眼睛。

  清泉細流似的溫軟目光,藉著忽然亮起來的白晃晃燈光,悄悄落進正煩躁的林教練漆黑如墨的瞳底。

  葉枝有點兒猶豫,迎著林暮冬不帶什麼溫度的視線,試著往後退了半步。

  林教練的眉峰凜得更緊了。

  大概是剛剛睡醒的思維比平時還要遲鈍一點兒,葉枝站在門口,仰頭迎著他的視線,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又悄悄往前邁了兩步。

  這回林暮冬神色沒再怎麼變,視線依然垂著,單手撐著門,側了側身。

  晚上突然降溫,外頭的溫度已經挺低了。葉枝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短袖,連忙抱住懷裡的熱水袋,加快腳步進了訓練館。

  門晃悠著重新合上。

  林暮冬回身,在角落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兩下。

  葉枝聽見「嘀——」的一聲,不及回神,一股暖風已經迎頭吹下來。

  冷冰冰的的訓練館亮了燈又開了暖風,忽然就多了不少真實感,葉枝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舒服地輕輕呼了口氣,緊抱著的肩膀也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林暮冬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已經回去收拾東西了。

  葉枝吹了一會兒暖風,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融化了一大半,抱著熱水袋悄悄過去,安安靜靜地看著林暮冬拆卸下零件,重新打開槍盒,一樣樣放好。

  這些流程林暮冬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經熟練到用不著思考,銀灰色的金屬零件偶爾發出輕微的碰撞,動作流暢標準得像是無需投注任何感情。

  葉枝悄悄抬頭,望著過於年輕的教練半隱在暗影裡的臉。

  林暮冬的神色很平靜——至少看起來是很平靜的。

  那雙眼睛深黑得幾乎不可見底,面上風平浪靜無波無瀾。他的五官實在太出眾,被格外深邃英俊的輪廓一襯,哪怕只是什麼都沒在想地靜靜出神,也憑空要多出些叫人敬畏的凌厲鋒棱。

  可葉枝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不易覺察的深重壓力。

  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不該在這種時候出聲。

  葉枝經常來訓練館,已經找到了放輕動靜的辦法,輕輕慢慢地呼著氣,認真看著林暮冬幾乎不帶停頓的流暢動作。

  把最後一枚零件歸位,林暮冬合上槍盒,抬頭:「有事?」

  葉枝的心神還在他變魔術似的拆槍上,聞聲怔了怔,眨眨眼睛抬頭,終於意識到林暮冬是在跟她說話。

  確實是有事的。

  辦公室裡實在太暖和,她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醒來外面已經全黑了。

  夜裡降溫降得突然,她沒來得及把厚衣服帶過來,出門就被風吹得站不穩,不得不退了回來。

  白天溫度估計還會回升,葉枝在大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乾脆在辦公室過夜,忽然想起劉嫻說過林暮冬有時候會在半夜練槍,正好看到訓練館的燈亮著。

  只是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上了林暮冬。

  葉枝的思緒慢慢理順,點了點頭:「我想看看你……」

  練槍。

  葉枝低頭看著那個已經扣上的槍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參觀了林暮冬拆槍的全過程。

  林暮冬今天顯然已經練完了。

  總不能讓對方再把槍裝上練一次,葉枝抿了下唇角,把「我想看看你練槍」的最後兩個字悄悄嚥了下去。

  失去補語的半句話無處著落地稍稍拉長,小姑娘的聲音溫糯,帶著一點兒剛睡醒又受了凍的溫軟鼻音,細細融化在安靜的空氣裡。

  讓原本普通的句子微妙地添了一點兒意料之外的含義。

  林暮冬低頭,微微蹙了下眉。

  小姑娘還沒意識到自己剛說了什麼,輕輕眨了眨眼睛,抱著毛絨絨的熱水袋仰起臉,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撲閃兩下。

  門外徹底黑透了,冷風呼嘯著到處嚇唬人,淡白的月光落進來,在門口霸佔了一片看著就冷的禁區。

  溫控系統還在兢兢業業工作,輕微的機械運作聲裡,空氣緩慢流轉循環,被染上一點兒不易覺察的微溫。

  ……

  柴國軒一把推開門:「真難得你也記得開暖風。暮冬,走——」

  他的話音一頓,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有點兒遲疑,張了張嘴把話說完:「……嗎?」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轉開視線:「走。」

  他簡單穿了件外套,拿起槍盒正要往外走,掃了一眼邊上站著的小姑娘隊醫,還是抄起一旁厚實的衝鋒衣,朝葉枝遞了過去。

  葉枝眨眨眼睛,看到他身上的單薄外套,連忙搖頭:「謝謝林教練,我——」

  還沒來得及把後半句話說完,林暮冬已經把衝鋒衣放在她面前,淡聲回應:「不用謝。」

  葉枝:「……」

  對方答應得太快,葉枝摸了摸口袋,悄悄盤算了下自己的零食盒子。

  下次要記得調整語序,先說不用,然後再說謝謝了。

  林暮冬顯然認為對話到這兒就可以結束了,不再耽擱,拿起槍盒轉身出了門。柴國軒厚道地等了一會兒,看著葉枝也出了訓練館,才關了燈跟溫控系統,鎖上了大門跟上去。

  外面的風已經刮得凜冽,葉枝站在門口,抱著那件衝鋒衣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試著套在身上。

  很厚實的衣服,沒有煙氣,只有一點兒乾乾淨淨的洗衣粉味道,比她的尺碼大了很多,輕易就能套在外套外面。內裡是加了絨的,溫和地貼在頸間,碰一碰就能給面對冷風的人增添不少信心。

  柴國軒正跟林暮冬低聲說著話,好像是還得再去辦公樓開個臨時會議,最後敲定世錦賽的賽程。

  「葉隊醫?」柴國軒跟林暮冬做了個手勢,又回身叫她,「來,天太黑了,先送你回宿舍——反正也順路,走吧。」

  葉枝跟著出了訓練館,就被外面的寒意激得微微打了個哆嗦。

  身上的衣服擋了大半的風,讓人覺得好受了不少。葉枝把手縮進袖口,看著林暮冬身上單薄的長袖外套,還是有點兒猶豫,想把這麼可靠的裝備還給他。

  林暮冬背對著她,正聽著柴國軒低聲說話,身影一半攏在陰影裡,眉睫投下鋒銳的暗翳。

  不知道聽見了什麼,林暮冬垂著視線,眉峰往一起擰了擰,右手虛攥了兩下,身上又悄然顯出了一點兒不易覺察的煩躁。

  就這麼去還衣服,對方一定不會要的。

  葉枝輕輕攥著袖口,看著馬上要到了的宿舍樓,覺得自己有必要想一點兒其他的辦法。

  ……

  柴國軒還在誨人不倦地教育著自己的徒弟。

  世錦賽的現狀已經不樂觀,該盡的人事已經都盡了,剩下的只能聽天命。柴國軒知道這次的成績再不好自己說不定就要下課,卻不想讓這一部分的沉重壓垮隊裡的其他年輕教練員。

  尤其不想把這份沉重放在林暮冬身上。

  所以當有了另外一件事能分散注意力的時候,柴國軒自然也跟著投注了十二分的關注。

  「人家葉隊醫是專門來看你的?那你還這麼冷淡……小說沒看過嗎?電視沒看過嗎?」

  柴國軒盡力壓低聲音,恨鐵不成鋼,沒完沒了給他出主意:「那衣服是那麼給的?你看哪個偶像劇,男主角不是把衣服直接扔人家女孩子頭上?你皺什麼眉毛——這叫撩,我聽他們年輕人說過,別以為我不知道……」

  林暮冬實在聽不下去,吸了口氣,正要說話,身上忽然溫溫一罩。

  沒半點兒預兆,被小姑娘捂得熱乎乎的外套已經劈頭落了下來,把他罩得嚴嚴實實,連眼前的世界都短暫的被暖暖和和的內襯蓋住了短短的一瞬。

  -------------------------------------

  奶枝:還回去啦 Q▽Q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1-3-24 00:03: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航班

  柴國軒:「……」

  剛剛教了徒弟撩小姑娘的射擊隊領隊站在冷冰冰的寒風裡,不無尷尬地咳嗽兩聲,看著林暮冬停下腳步,沉默著扯下了蒙在頭頂的衣服。

  平心而論,衣服的落點其實扔的挺好。林暮冬這樣一扯,衣服順著落下來,正好搖搖晃晃掛在肩膀上,把他的上身罩住了大半。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麼踮著腳使勁兒才能扔上來的。

  柴國軒摸了下鼻子,莫名有點兒遺憾剛才沒能看著的那個畫面,深吸口氣,強忍著把不合時宜的笑憋了回去。

  林暮冬扯下了衣服,也正回頭往後看。

  應該是很努力才把衣服扔上來的小姑娘,這會兒已經生存欲很強地開始往宿舍樓的大門跑了。

  為晚上的風實在太大,天氣又太冷,小姑娘的動作稍微有點兒艱難,卻還是頑強地繼續頂著風往宿舍樓努力逃生。

  像隻剛闖了點兒禍的小倉鼠,慢吞吞又認真地努著力,想要鑽回窩裡藏起來。

  柴國軒揣著手,探頭瞄了身邊的林暮冬一眼。

  他身上披著那件衝鋒衣,抬手拎著衣服被吹得晃晃悠悠的領子,眉峰蹙起淡淡紋路,黑沉沉的眼底情緒不明。

  好像是比平常多了一點兒辯不出來的情緒。

  想起剛才提扔衣服的時候林暮冬的牴觸,柴國軒猜測著他應該是生氣了,深吸口氣,決定及時幫一把剛闖了禍的隊醫:「怎麼這麼胡鬧……一點兒都不嚴肅端正!」

  注意力分散得挺成功,他才說了一句,林暮冬就跟著轉了回來。

  柴國軒覺得自己的方向挺對,再接再厲:「不像話!你別管了,回去我就說她!我——」

  他的嗓門挺大,聲音還沒來得被呼嘯著的冷風送到宿舍樓門口,已經被一隻手堪堪封住。

  柴國軒:「……?」

  柴國軒有點兒錯愕,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暮冬。

  披著衝鋒衣的林教練可能被過於厚重的衣服壓趴下了一點兒棱角,整個人落在昏黃的路燈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暖色的光暈調和,平時懾人的冷厲鋒芒莫名被沖淡了不少。

  只是依然皺著眉,一隻手牢牢捂著他的嘴,很不樂意的樣子。

  柴國軒及時收了音量,拿開他的手,遲疑著加量:「那……我罰她?我罰她跑圈?」

  柴國軒分的挺清楚,又搖搖頭:「不行——隊醫不能跑圈,我罰她不准往辦公室帶零食……」

  他還在努力配合著林教練素來嚴厲的思維,想要把隊醫的懲罰壓在自己手裡瞞天過海,一路思維發散的越來越歪。林暮冬終於聽不下去,閉了閉眼睛,突破了自己一天不說超過十句話的封印:「……別說她。」

  柴國軒還在絮絮叨叨,被風一吹沒聽清,下意識抬頭:「啊?」

  林暮冬:「……」

  林暮冬抬頭看了一眼,宿舍樓門口空蕩蕩的,三樓的窗戶已經亮起了燈。

  淺黃色的燈,被米色的窗簾遮著,暖洋洋地映著窗戶上的兩盆自由生長的花草,投落下一小團淡淡的影子。

  林暮冬收回視線,輕輕闔了下眼睛。

  衣服擋了大半的風,厚厚實實地壓在肩上。

  他不喜歡這麼沉的衣服,尤其被冷風一吹外頭硬邦邦的,想舉個槍都影響動作。相比於這樣的桎梏,他通常寧願凍著,甚至還不止一次穿著半袖在冬天打過比賽。

  但是身上的暖意又無處不在地攏著他,好像劃出了一道屏障,把他從刺骨的寒風裡悄然割離了出來。

  林暮冬嗓音壓得低,落在冷冰冰的的風裡,反而莫名顯得比滴水成冰的天氣多了點兒溫度。字清語明發音清晰,第二次突破封印:「別說她。」

  柴國軒愕然地瞪著他,抬手用力揉了兩把凍得通紅的耳朵。

  林暮冬沒再開口,穿上那件衝鋒衣,一絲不苟地把拉鏈拉到頂,轉身走進了黑沉沉的夜色裡。

  *

  最後一場會議,終歸也沒能給出任何更有效的建議。

  當天傍晚,射擊隊的教練團和首發隊員一起到了機場,準備飛往釜山,參加即將開幕的射擊世錦賽。

  葉枝作為隊醫,也跟著教練團隨行,拿著機票認認真真找了一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機翼靠前面一點,挨著窗戶,發動機的噪音不太明顯,又恰好能看外面風景的座位。

  葉枝有點兒驚喜,放好行李坐定,低頭給唐玥發消息報著平安。

  醫院的工作向來繁忙,唐玥剛下班,還在加班加點的補病歷,消息一會兒一條地蹦過來。

  唐玥:紅眼航班?那你記得往下看,一排一排的燈可好看了!

  唐玥:飛釜山沒幾個小時,不用特意倒時差,挺好的。

  唐玥:頭一回坐經濟艙吧?靠窗戶?記得跟身邊的人打招呼啊,回頭空姐發飲料發毯子發飛機餐,都得人家遞給你,惹到了就沒有好吃的了……

  好朋友哪怕努力大聲說話,也向來沒幾個人能聽見。唐玥替她著想,體貼地出謀劃策:不用緊張,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讓他幫你要可樂就行了!

  葉枝確實是頭一次坐經濟艙,被唐玥添油加醋的說法嚇了一跳,眨眨眼睛抬頭,有點兒緊張地盯著進來的乘客一個個看。

  教練組沒有包機,機艙裡還混著不少的普通乘客,正陸陸續續地登著機。

  柴國軒坐在了靠機尾的位置,劉嫻跟她打了個招呼,坐在了另一側的安全門邊上。剩下的教練再上來,也都各自分散著坐下了。

  葉枝身邊坐了個流裡流氣的莫西干頭。

  莫西干頭說的不是中文,一坐下就咋咋呼呼地沒完沒了,一會兒要毯子,一會兒要上洗手間。動作大開大闔得肆無忌憚,好容易折騰了一通回來坐下,又啪地放下小桌板,把手裡的大塊頭手機隨手扔了上去。

  看著那個不比板磚小多少的手機哐噹一聲砸在小桌板上,葉枝輕輕打了個哆嗦,又往座位裡縮了縮,拿出機票看了看。

  只有兩個小時。

  葉枝抿了抿唇角,悄悄給自己打氣。

  兩個小時就能下飛機了,哪怕不要毯子、不要飲料和好吃的,也是一樣的。

  葉枝側過頭,盡力讓注意力集中在黑漆漆的機場閃爍著的小紅燈上。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空乘已經開始四處微笑著請乘客把行李放上行李架、手機調飛行模式或關機,馬上就要清點人數,最後一位乘客終於在廣播找人之前上了飛機。

  林暮冬沒讓空乘幫忙,自己把行李放上去,正要在唯一一個靠窗的空位上坐下,視線忽然一停。

  小姑娘隊醫安安靜靜地縮在座位裡,努力躲開邊上乘客的活動範圍。濃長的眼睫輕輕撲閃著,像是被嚇著了,指尖顫顫巍巍地攥著袖口,臉色都有點兒發白。

  她已經盡力往邊上躲,本來就單薄的身體幾乎已經貼在了機艙壁上,隔上一會兒就又悄悄側頭望上一眼,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安全範圍裡縮進去。

  林暮冬要脫衝鋒衣的手頓了頓,沒繼續拉拉鏈,徑直朝那個莫西干頭走了過去。

  莫西干頭不想關機,正操著口音濃重的英語跟空姐連吵帶嚷地扯皮,察覺到身邊多了個陰影,不耐煩地掀了下眼皮。

  視線一觸,莫西干頭囂張的氣勢忽然一癟,整個人毫無預兆地慫了慫。

  林暮冬不想和他多廢話,把自己的機票遞了過去。

  莫西干頭遲疑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飛快朝那張機票掃了一眼,臉上瞬間顯出些喜不自禁,搓著手「Yes、Yes」個不停,拿著一堆東西飛快搶下了那個寬敞不少還靠窗的前排座。

  葉枝眨眨眼睛,還不等反應過來,林暮冬已經一言不發地在她身邊坐下了。

  雖然不嫌麻煩地換了個座位,林暮冬也並沒有任何要和隊醫多交流的意思。按照要求關了手機,扣上安全帶,就抱著胳膊闔上眼淺眠養起了神。

  飛機開始滑行。

  強烈的超重感過後,鼓膜的壓力漸漸減弱,飛行也逐漸變得平穩。

  身邊傳來細細索索的輕柔動靜,大概是新隊醫在看外面的夜景。

  林暮冬從少年起就沒日沒夜地四處飛趕比賽,對這些東西已經司空見慣,實在沒什麼興趣,依然閉著眼睛靜靜養神。

  比賽用槍要經過特殊的託運手續上飛機,落地檢查後直接入庫,直到賽前才能重新啟用。教練們大都是沒帶槍的,林暮冬一個人去辦了託運,路上多花了些時間,才比別人都晚了不少。

  不論第幾次,把陪了自己八年的槍交出去,都不是個多叫人愉快的體驗。

  尤其還不知道那邊落地之後,運輸人員又會怎麼對待那些稍有磕碰就會失準的金貴部件。

  林暮冬闔著眼睛,按照集中精神的技巧調整著呼吸心率,眉峰卻還是忍不住微微蹙了蹙。正要起身去找柴國軒要一份報名單分散注意力,動作卻忽然放緩。

  他的袖口被輕輕扯了兩下。

  林暮冬側過頭。

  身邊的小姑娘顯然放鬆了不少,規規矩矩地坐在位置上,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乖乖彎著,糯得像是沾了一層薄薄軟軟的糖霜:「我可以……喝可樂嗎?」

  --------------------------------------

  林教練:……(*///_///*)

  #可樂#

  #打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1-3-24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意外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在整個射擊隊教練組沉默而震撼的注視下,彷彿不需要進食喝水、從來靠光合作用維持生活的林教練一絲不苟地攔住空姐,要了三次可樂。

  撐得小姑娘直到下飛機都癱在座位上,對著從燈流墜入雲層的窗戶,一個接一個輕輕地打著氣嗝。

  連暈機都沒顧得上。

  紅眼航班,落地的時候已經挺晚。寒風捲著的金海國際機場燈火通明,熱鬧得和平常大相逕庭。

  三個國家的射擊隊都在今天晚上到,協調了時間,會坐統一的大巴去主辦方安排的住處。中國是到的最早的一隊,還要在機場等半個多小時。

  出征的隊員要統一組織,教練員們點名整隊忙得團團轉,連林暮冬都被焦頭爛額的劉嫻拉去幫忙。葉枝暫時沒什麼任務,和柴國軒打了個招呼,悄悄鑽進了洗手間。

  一身輕鬆地出了洗手間,葉枝長長舒了口氣,站在水池邊,仔細洗著手。

  她從小就很喜歡喝可樂,在國外的實驗室裡不給喝碳酸飲料,到了射擊隊也因為天太冷一時沒想起來。暖暖和和地坐在飛機上,穿得又厚實,看到酥酥冒泡的可樂裡叮叮噹噹敲著杯壁的冰塊,就忍不住饞了。

  要不是林教練嚴格,第二杯開始就不給加冰塊,她說不定還能再喝一小杯。

  飛機上的杯子不算大,喝三杯也已經挺撐得慌,也沒顧得上問是不是還能要點心和好吃的。

  葉枝眨眨眼睛,擦乾淨手上的水,又忍不住想起林暮冬接過可樂遞到她手裡的樣子。

  手指修長穩定,骨節分明,看起來乾淨有力。

  就是……有一點兒冷。

  葉枝都覺得他遞給自己的可樂哪怕不加冰,也滋滋冒著涼氣。

  有可樂喝,不吃小點心好像也沒有多遺憾了。

  葉枝滿足地揉了揉肚子,背好書包繞過迴廊,準備回去找大部隊,腳步忽然輕輕一頓。

  她頭一次來釜山的機場,對路不太熟,只模模糊糊記了個方向,現在看哪兒都覺得一樣了。

  葉枝仰起頭,努力認了認路標。

  這邊的燈光已經很暗淡,看起來不像是隊員通行的主要通路。葉枝試著往前走了一段,見到有亮堂的地方,過去想問問路,目光卻忽然亮了亮。

  繞的方向至少還是對的,回去的不是來的那條路,卻正好遇到了貨艙正在往下卸運動員們的比賽用槍。

  幾個國家的運動員用槍,正源源不斷地被運送下來,逐個對號檢查,要送去入庫封存。

  頭一回看到那麼多樣式各異的槍盒,葉枝有點兒挪不開步子,睜大眼睛,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

  大概是那個純黑拓印著金龍的槍盒印象太深,葉枝一眼就從那批槍盒裡認出了林暮冬的。和一群顏色制式各異的槍盒混在一塊兒,獨一份兒的霸氣四溢,哪怕只是一動不動地放著都顯得威風凜凜。

  看著就比別的槍厲害。

  葉枝拉著書包的肩帶,神氣地彎了下眼睛,想要轉身離開,正巧跟幾個高大的異國運動員擦肩而過。

  那幾個異國運動員風塵僕僕,人人手裡都拎著個行李箱,大概也是剛落地的。葉枝差不多能聽出他們雙方操著不甚標準的英語交流,像是在爭論著什麼事。

  葉枝被堵在邊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好像是那些人想要這就取槍調試,明天直接到訓練館進行恢復訓練。

  那些運動員的動作很快,得到了安檢方的允許,就開始按著編號抽取著本隊的槍盒,那隻純黑色的槍盒也混在裡面,居然被一塊兒抽了出來。

  葉枝一怔,攥了攥書包的肩帶,快步跟了上去。

  那幾個運動員草草確認了編號,想要把槍帶走,沒走出幾步,就被氣喘吁吁追出來的小姑娘攔在了路上。

  還背著書包的小姑娘,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裹著軟乎乎的圍巾。巴掌大的臉精緻得像是個瓷娃娃,柔軟的黑色短髮垂落下來,小巧白淨的耳朵被凍得有一點兒發紅。

  看起來就像是跟著父母出來旅遊,不小心跑丟了的高中生。

  為首的運動員沒當回事,隨意擺擺手:「小傢伙迷路了?那邊有機場工作人員,找他們——」

  「我沒有迷路……先生。」

  葉枝換了英語,輕輕吸了口氣,看著比飛機上的莫西干頭還要高大不少的異國運動員,鼓起勇氣指了指那個純黑的槍盒:「這是我——」

  她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停下認認真真想了想:「這可能是我們隊教練的槍,您可以再確認一下嗎?」

  些微不易覺察的慌亂在那個異國運動員眼裡一閃而過,抬手想要排開她,不屑嗤笑:「這都是運動員的槍!沒有教練員會帶槍過來——你是覺得這東西很酷,想要試試看嗎?」

  異國運動員回頭掃了一眼檢錄處,聲音稍稍壓低:「這東西能把你漂亮的臉蛋兒崩出道難看的疤來,你最好不要嘗試……」

  他的目光發冷,話裡已經帶了十足的威脅。

  葉枝的臉色有點兒白,卻依然沒有讓開,堅持著輕輕搖頭:「我只是想看看那隻槍盒,如果是碰巧長得一樣,我會道歉的。」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就不像射擊運動員,抿了下唇角,低頭從口袋裡往外掏掛牌:「我是中國射擊隊的隊醫,這是我的身份證明……」

  「一個隊醫,跑出來惹什麼閒事!」

  眼看這裡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安檢方的注意,異國運動員越發焦躁,一把揮開她遞過來的掛牌,想要去挑出那個槍盒盡快拿走。

  純黑的槍盒壓在一摞槍盒下面,份量沉甸甸的十足十,面上又光滑不好著力。他使了半天的力氣也沒能拽出來,沒等叫隊友過來幫忙,手下猝不及防的一空。

  葉枝已經從另一頭拿到了槍盒。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上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嚇得唇色淡白,眸子裡隱約洇著水汽,偏偏隨手一拽就把嚴嚴實實壓著槍盒抽了出來。

  還牢牢地抱在了懷裡。

  異國運動員神色一沉,上前一步,劈手要把槍盒搶下來。

  他的手剛揚起來,就被另一隻手牢牢架住。

  乾淨冷白,手指頎長骨節清晰,看起來好像不帶一絲溫度。

  一隻手臂橫在身前,紋絲不動地護住了惹「閒事」的隊醫小姑娘。

  葉枝怔了一會兒才緩過神,眨眨眼睛,遲疑著回頭。

  衝鋒衣冰涼的外罩擦著她的臉頰,拉鏈拉開的縫隙裡,不著痕跡地悄悄透出一點兒溫溫熱意。

  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葉枝不得不費了點兒力氣仰起臉,才看到了林暮冬線條分明的臉龐。

  黑得幽深的眼瞳清冷,像是冰面上摺出的冷光,清晰鋒利,凜然破開薄霧,釘得對方瞬間沒了再動彈的膽子。

  那個異國運動員一看到林暮冬,神色瞬間變了幾變,磕磕巴巴:「林,林先生——」

  林暮冬沒理會他,落下視線,看了一眼懷裡抱著槍盒的葉枝。

  小姑娘隊醫這一回嚇得比飛機上還要厲害,眼睛都紅了,輕輕蘊起一點兒晶瑩的水色,睫毛都在輕輕打著顫。卻一點兒都沒像那時候似的躲起來,反而異常勇敢地抱著槍盒不放手。

  自己的槍盒,林暮冬連上面的磕碰磨損都熟悉至極,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的槍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惦記上了。

  原則上槍械落地通過安檢就允許被調試,雖然確實會帶來些麻煩,但也並不違規。去年的世界盃,林暮冬的槍就曾經被人潛入庫房悄悄調偏了瞄具,直到上場前才發現。

  這次他不在參賽名單裡,大概是發現他隨隊,又帶了槍過來,有些隊伍就坐不住了。

  身邊響起沒完沒了的聒噪解釋,無非是不小心拿錯了編號、認錯了槍盒,安檢方也跑過來為疏忽誠惶誠恐鞠躬道歉,一再保證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失誤。

  林暮冬放開手臂,接過葉枝依然牢牢抱著的槍盒。

  他的力道使得很輕,小姑娘卻還是一下就鬆了手。

  冰冷的槍盒已經蘊上微微熱意,馴服地被他拿在手裡。磨得稍許褪色的棱角四平八方,搭扣牢牢鎖著,沒來得及被不相干的人碰到裡面的任何一塊部件。

  見勢不妙,那幾個異國運動員已經飛快跑乾淨了。

  安檢方自知理虧,好聲好氣保證著一定從嚴檢查,戰戰兢兢靠近,想按規定把林暮冬的槍收回去。

  林暮冬沒動,垂下視線,掌心慢慢撫過陪了他八年的槍盒。

  有人針對他,並不意外。

  世錦賽是第一場頒布下屆奧運會入場券的賽事,如果能上場,他自然會成為剩下幾支有名強隊的勁敵。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

  如果——能上場……

  胸口寒意悄然蔓延,林暮冬壓了壓無處宣洩的煩躁,正要把槍盒遞出去,卻忽然被柔軟的力道輕輕一攔。

  葉枝從口袋裡翻了翻,掏出一塊乾淨輕軟的絨布,低頭輕輕呵了口氣。

  小姑娘藉著他的力道,一塊兒捧著那隻槍盒,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因為粗暴磕碰多出來的一條不起眼的新劃痕。

  仔仔細細的,反覆調整著角度力道,擦兩下還要眯起眼睛看看。

  認真得像是蹲在地鐵站門口給人卸胳膊。

  --------------------------------------

  多年後,林教練對媳婦的最深印象。

  林教練:會卸胳膊。

  奶枝: QAQ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21-3-24 00:0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跟上

  把那條劃痕擦拭得幾乎看不出來,葉枝終於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端起槍盒交了回去。

  林暮冬低頭看著她。

  小姑娘細細軟軟的短髮因為剛才的動作稍稍垂落了幾縷,輕輕落在耳邊。像是完成了件挺重要的大事,慢慢地呼著氣,連把槍盒交出去的動作都透著鄭重。

  已經稍許暗淡的金色拓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擦得太認真,居然也彷彿放出些久違的亮色。

  晃得人眼底微微一燙。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沉默著挪開視線。

  安檢員千恩萬謝地捧著槍盒收好,還特意拿了個沒用的密封袋罩住。再三保證一定不會讓不相干的人亂動,一定會嚴密封存,直到林暮冬本人來拿為止。

  葉枝還一塊兒跟了過去,趴在隔離帶上往前努力探了探身,親眼監督著槍盒被放在了不會被磕碰到的位置。

  有林暮冬在,回去的路就不難找了。

  做完了必須要做成的事,葉枝安心地提了提書包,想要跟著林暮冬找回隊的路,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葉枝摸了摸口袋,站在原地回想了一會兒。

  掛牌不知道哪兒去了。

  之前起衝突的時候,被那個異國運動員隨手一揮,就不知道掉在了什麼地方,還沒來得及撿回來。

  這些掛牌是用來證明身份的,一旦遺失了補辦要多麻煩有多麻煩。葉枝想要去找找,又不知道能不能叫林暮冬等等自己,進退兩難地抬了抬頭,看著已經轉身走遠的冷淡背影,還是決定先找到掛牌再跟上去。

  先落下一點兒。

  一點點路,跑快點就能跟上了。

  葉枝給自己打了打氣,輕輕抿起唇角,四下裡仔細望了一圈。

  一路上都不見蹤跡,問遍了工作人員也全無所獲。一直找到機場的角落,葉枝才終於在不起眼的陰影裡發現了貼著自己照片姓名的掛牌。

  在一堆行李車的夾縫間,晃晃悠悠掛著,夠起來有些費力。

  葉枝蹲下去,試著伸了伸胳膊,偏偏不管怎麼使勁,都還是差了一點距離。

  機場裡暖風開得足,她又穿得厚實,折騰了一會兒,額頭就已經隱隱見了汗意。

  四周靜悄悄的,光線也不足,偶爾走過一兩個人,格外響亮的腳步聲就莫名叫人生出無端緊張。

  葉枝有點兒害怕,按著胸口悄悄吸了口氣,剛要起身,一隻手已經掠過她面前。

  衝鋒衣微涼的布料擦過鼻尖,稍稍一探,輕鬆把躺在行李車間的掛牌摘了下來。

  葉枝眨眨眼睛,抬起頭。

  本以為已經走了的林暮冬不知什麼時候折了回來,右手拎著她的掛牌,左手撐著行李車的扶手,正低頭看著她。

  這裡已經挺偏僻,機場鋥光瓦亮的慘白探照燈走到這兒,只剩下縹緲暗淡的光線,從林暮冬背後落下來,打在格外深邃英挺的五官輪廓上,透落下淺淺的暗影。

  幾乎讓他的身上多了些像是溫柔的錯覺。

  至少葉枝現在蹲在林暮冬和行李車中間的小三角空擋裡,心裡比起之前迷路的時候、遇到異國運動員的時候、抱著槍盒糾結要不要卸對方手腕的時候,都要安穩了不少。

  那點兒不得不暫時不跟上認路的林暮冬,一個人回來找掛牌,被安靜偏僻的空間催生出的些許不安,也徹徹底底被安撫下來了。

  特別好哄的小姑娘眨巴了兩下眼睛,蹲在地上仰起臉,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就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林暮冬起身的動作頓了頓,視線落在小姑娘跟著笑容輕翹起來的眼睫上。

  那些睫毛也好像特別溫順似的,輕輕撲閃著,睫尖翹起來一點兒,顫巍巍地盛著縫隙裡漏出的光,好像稍微一抖就能灑下來滿地的細碎星芒。

  根本想不出怎麼能有那麼大的膽子,對著幾個人高馬大的運動員抱著槍盒不放手。

  林暮冬錯開視線,微微蹙了下眉。

  他不大適應這樣漫無目的地發散思緒,想要按下念頭,胸口卻忽然傳來細微滯澀的力道。

  ……

  還有小姑娘疼得輕輕抽氣的動靜。

  林暮冬收回心神,低頭看了看。

  葉枝一手攥著自己的掛牌,按著頭髮,艱難保持著剛到他胸口的高度,正動也不敢動地細細抽著涼氣。

  剛剛看到林暮冬要起身,蹲在地上的葉枝也準備跟著站起來。偏偏他起到一半忽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葉枝沒反應過來,兩個人的運動軌跡就發生了意料之外的重疊。

  葉枝用的力氣不大,按理哪怕撞一下也沒什麼。但軌跡重疊得方向稍微歪了幾公分,一縷頭髮一不小心,就絞在了林教練的衝鋒衣拉鏈上。

  葉枝疼得不敢用勁兒,又不能抬頭看,摸索了幾下不得其法。正要再試,指尖忽然觸上另一隻攔過來的手。

  林暮冬扶住她,稍稍低沉的清冷嗓音從頭頂落進耳朵裡:「別動。」

  葉枝微怔,不及反應,髮頂已經覆上一片微溫。

  彌足溫暖的穩定力道。

  幾乎是隔了好一會兒,葉枝才意識到那是林暮冬在替她扶正腦袋,好幫她把頭髮從拉鏈裡解放出來。

  林暮冬說了一句話就沒再出聲,沉默著替她繞開髮絲。精準的力道隱隱約約從髮端傳過來,一點兒都沒給小姑娘再添上額外的疼痛作為負擔。

  掌心覆落在髮頂。

  真實的暖意浸過暗淡僻靜的角落,四周的聲響幾乎被朦朧成某種近於安寧的恍惚。

  林暮冬的手是暖的。

  葉枝低著頭,認認真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從一團毛線頭裡扯出最清晰的認知。

  不是很暖,但也有淡淡的溫度,穩定有力,一點兒也不像看起來那麼冰冰冷冷。

  也不能冰鎮可樂。

  葉枝低著頭,悄悄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有一點兒遺憾。

  這樣站著確實太費力,林暮冬扶著她的頭,也並沒立刻把手放開,反而稍稍使了些力,再度開口:「往前。」

  葉枝被他的力道輕輕一帶,試著往前探了探,額頭就抵在了林暮冬的胸口。

  也是暖的。

  衝鋒衣當然涼,可習慣了表面那一層冰冰涼涼的隔絕之後,就能隱約察覺到其下封鎖的、不易覺察的微溫。

  勁韌結實的胸肩沉沉不動,好像從始至終都只是靜默著,只有心跳持之以恆的規律搏動。

  最後一點力道從髮端沉穩落定,被束縛著的頭髮總算重獲了自由。

  葉枝長長舒了口氣,起身想要道謝。林暮冬卻已經向後撤開半步,轉身走向了整隊集合的方向:「走吧,時間到了。」

  他們在這兒耽擱的時間不短,大巴車馬上就要抵達,這會兒三支代表隊都已經開始整隊準備登車了。

  有關可樂那一點點遺憾早消散得無影無蹤,葉枝連忙跟上去,邊走邊悄悄從口袋裡掏出了個小本子,藉著走廊裡的光,更正了林暮冬最準確的肩展胸圍。

  小姑娘隊醫的工作太過兢兢業業,邊走邊寫,一不留神就慢了一點兒。再抬頭的時候,林暮冬又已經快走遠了。

  這回一抬頭都已經能看到大巴車,遠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中國隊顯眼的標識一眼可見,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

  葉枝心裡有了底,沒再覺得緊張。收起了小筆記本,拉開書包,準備先把掛牌放進去收好。

  才放下書包,走在前面的林暮冬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朝她看了過來。

  機場透明的落地窗外,濃重漆黑的夜幕裡,有淡黃的車燈不時閃過,用來指示的小紅燈和綠色的允許通行光芒交織著。

  深深淺淺,渲開一片柔和的朦朧光暈。

  那些光暈映落在林暮冬深黑的瞳底,還沒來得及打個旋就被吞沒不見,卻也彷彿一塊兒攪進了黑得純粹的瞳色。

  始終清冷淡漠的眼底,忽然就跟著投落下了近於溫和的影子。

  葉枝剛把掛牌放進書包,還沒顧得上重新背好,迎上林暮冬的視線,連忙小跑著跟上去:「謝謝林教練……」

  「跟上。」

  已經千里迢迢折回去找過一次人的林教練長了記性,順手拎過了小姑娘懷裡的書包,把人看在了身邊,聲音依然清清冷冷:「別再丟了。」

  ---------------------------------------

  林教練:操心,拴上算了。

  奶‧撒手沒‧枝:Σ( ° △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21-3-24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怕黑

  大巴啟動前,林教練拎著撐得滿滿當當的淺米色帆布書包,帶著隊醫及時上了車。

  全員到齊,柴國軒總算鬆了口氣,打消了去機場播音室公告個尋人啟事的念頭。

  座位是按編號排的,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林暮冬和葉枝上了車,大半個大巴都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只剩下了靠車門的兩個並排的座位。

  那個書包和林教練的整體畫風都實在不怎麼搭。隊員們各自心照不宣地低下頭,鼻觀口口觀心坐得筆直,幾個教練膽子大些,時不時看上一眼,飛快敲著手機,對眼前的一幕進行著深入的探討和交流。

  林暮冬沒理會車上的異樣,俯身跟柴國軒說了幾句話,順手把葉枝的書包放在了靠窗的座位上。

  專心追著林暮冬手裡的書包走了一路的小姑娘稍微有點兒喘,停下腳步眨眨眼睛,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按著書包的指引,小心挪進了靠窗的一側。

  林暮冬說完了話,接過柴國軒遞過來的花名冊,在外側坐下。

  他坐得靠外,給那隻個頭不小的書包留下了充分的空間,也沒再和每次一樣閉目養神,正逐頁翻著那本花名冊,時不時在上面做著標記。

  葉枝探頭望了望。

  林暮冬的字跡剛硬,比他的人要更顯得銳利鋒芒一些,筆力清晰勁透紙背,讓葉枝又想起曾經在訓練館裡看到的那張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葉枝忽然覺得,少年的林暮冬大概和他的字該是很像的。

  鋒芒畢露,銳意飛揚,沒什麼能阻攔他把手裡的槍扣下扳機,分毫不差地擊中靶心。

  葉枝的目光在林暮冬的護腕上稍稍一落,重新收回,按亮手機,翻了翻唐玥幫忙發過來的新文獻。

  大巴緩緩啟動。

  車內用來照明的頂燈熄滅,暖風忽然從葉枝的頭頂熱乎乎烘下來。

  出了機場,還要走一段路才能上大巴車,外頭那一段寒風凍得人幾乎結冰。葉枝正悄悄焐著指尖,被暖風猝不及防地罩住,眨眨眼睛抬起頭,終於發現了頭頂的暖風口。

  正好對著靠窗一側的座位,溫熱的氣流輕巧流轉,輕易就從剛剛幾乎徹骨的嗖嗖冷風裡把人拽了出來。

  葉枝抱著書包,悄悄望向坐在旁邊的林暮冬。

  車廂裡的光很暗淡,林暮冬翻完那份花名冊,就合上放在了一旁。

  他的手隨意搭在腿上,手指放鬆地微曲著,指節冷白分明,看不出究竟冷還是不冷。

  葉枝認真想了一會兒,努力把書包墊得高了一點,讓暖風吹下來的軌跡能稍稍偏到對方身上,又悄悄捏著一片羽絨服裡鑽出來的小絨羽,在林暮冬身邊試了試。

  軟軟的潔白絨羽打了個旋,輕輕飄了起來。

  察覺到身邊悉悉索索的細碎動作,林暮冬側頭看了一眼,視線正迎上在升騰熱氣裡飄起來的細白軟絨,飄飄蕩蕩地晃悠在兩人之間,幾乎要落在他的膝頭,又被白皙柔軟的掌心輕輕截住。

  有點兒不明白她在做什麼,林暮冬揚揚眉鋒,視線落進小姑娘認真專注的清澈眼瞳裡。

  大概是確認了什麼挺重要的事,那雙眼睛追著羽毛的落點彎了彎,軟乎乎的清亮笑意蹦蹦跳跳地落下來。

  像是在早冬的潔淨新雪裡打了個滾兒,沾了滿肩乾淨細白的清新雪色。

  林暮冬忽然想給她塊糖。

  這種念頭是忽然出現的,沒帶上任何額外的目的或者寓意,大概只是為了感謝小姑娘一個人面對那麼多人高馬大的異國運動員,依然勇敢地護住了他的槍——

  ——或者單純的,只是為了感謝現在的這個笑。

  半年多來如影隨形的陰翳,和臨近比賽帶來的壓力煩躁,都像是被那一層薄薄的新雪給輕輕蓋住,暫且軟和下了硌人的生硬棱角。

  林暮冬稍側了下身,在口袋裡翻了翻。

  上次葉枝把衝鋒衣還給他,作為謝禮,在口袋裡放了兩顆糖,到現在還沒動,正老老實實地躺在兜底。

  但是把人家給的糖再給回去,哪怕是沒有劉嫻和柴國軒在身邊操心、平時罕有社交的林教練,也還是多少能感覺到這件事兒的不那麼合適的。

  至少要還回去一塊新的。

  林暮冬抬起視線,朝窗外看了一眼。

  漆黑和寒冷都被隔在了車窗外,玻璃上不知什麼時候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燈光透過來,朦朧開大大小小的光暈,陌生的建築和寫著異國招牌交替著飛快後退。

  大巴一路暢通,順順利利地停在了酒店的門口。

  今晚的行程並不緊張,飛機航程只有兩個小時,在機場又休息了半天,教練和隊員們的狀態其實都已經調整得差不多。回來的路上吹了一路暖風,一個個拖著行李下了車,被冷風一凍,就都徹底有了精神。

  在釜山能調整的時間不多,第三天開始就陸續有項目開始預選賽。柴國軒不敢讓這群年輕的隊員浪費過剩的精力,一個個發著門禁卡,耳提面命回去必須立刻收拾東西早點休息,盡快調整好狀態,又不厭其煩地重申了一遍備賽期間的嚴格禁令。

  這次來的新人不多,射擊隊的隊員都早習慣了出國比賽,兩人一間分配好住處,拎著行李有序地回了房間。

  葉枝的房間被安排在了三樓。

  這次世錦賽在釜山,主辦方直接包了一家賽場附近的酒店給來比賽的隊員們當宿舍,住宿條件不好不壞。教練組和隨隊後勤的房間都在一到三樓,隊員們的在樓上,會有定時的班車送人去訓練和比賽。

  葉枝沒能背回自己的書包,追著不想再滿酒店找隊醫的林教練手裡拎著的書包和行李箱,一路找到了自己的住處。

  有些年頭的酒店透出經年的陳舊氣息,腳下鋪著厚厚的地毯,吸收掉了所有的腳步聲,走廊的燈零星壞了幾盞,門口的那盞燈還在堅持,努力發出了點於事無補的暗淡光芒。

  葉枝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哆嗦。

  林暮冬正拿房卡刷門,察覺到她的動作,抬起視線。

  已經記住了機場角落裡的安穩可靠,葉枝咻地抬起頭,目光落進深黑寧靜的瞳孔,輕輕輕輕呼了口氣。

  林暮冬刷開門禁,抬手開門:「害怕?」

  葉枝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壯了壯膽子,慢慢搖頭:「不害怕。」

  心理學上說過,害怕其實也是一種心理暗示,如果每次加以反向的暗示,說不定就有可能不害怕了。

  葉枝一直覺得這個說法挺有道理,悄悄攥了下拳,勇敢地進了門,插上房卡,把所有的燈都開了個遍。

  房間裡的條件要比外面好一些,有獨立的浴室,收拾得也乾淨整潔,明亮的燈光照遍了每個角落,總算稍稍驅散了夜晚帶來的無端緊張。

  林暮冬把行李箱立在門廊,看著臉色都有點兒發白的小姑娘顫巍巍到處開燈,原本要離開回房的腳步停頓下來,又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機場的後遺症,門口多了那道沉默無聲的身影,一切就忽然也跟著安定了下來。

  哪怕林暮冬什麼都不做,就只是靠在門邊隨意擺弄手機,那些叫人不安的因素也彷彿悄然消彌在了深黑靜邃的冷淡瞳光裡。

  葉枝放鬆了不少,來來回回在屋子裡繞了兩圈,把衣服掛好,又從鼓鼓囊囊的書包裡翻出一包草莓味的威化餅,目光亮晶晶地遞到了新晉的門神面前。

  林暮冬垂下視線,看著那袋威化餅。

  新隊醫一路都尤其寶貝那個書包,只要一路拎著,後面就會穩穩當當跟著個走不丟的小姑娘。

  他還以為是什麼挺貴重的東西,一路沒磕沒碰,特意金貴著給拎了上來。

  小姑娘顯然覺得威化餅也挺重要,剛剛因為害怕少了的那點血色重新匯在了耳朵尖,小巧的耳廓藏在髮絲間,悄悄紅了一小圈:「現在……不害怕了。」

  林暮冬點了下頭,把威化餅接了過來。

  極酥的威化餅捏在指間,好像稍一用力就會碰碎。林暮冬不得不盡力放輕力道拿著,連帶語氣也彷彿跟著稍緩:「早點休息。」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起休息,當初敲門讓人睡覺的陰影就又迅速找上了無辜的新隊醫。

  葉枝站直,點頭點頭:「好的好的!」

  林暮冬:「……」

  看著忽然站得溜直的小姑娘,林暮冬無力地閉了下眼睛,又給柴國軒記了一筆,沒再多說,轉身出了門。

  門被哢噠一聲合上,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葉枝把窗簾嚴嚴實實拉好,插上防盜栓,繞回房間。

  這次的比賽大概要持續半個月,她帶了不少東西,都要找地方放好。葉枝在不大的房間裡繞了兩圈,計畫好行李的放置安排,一樣樣收拾好,額頭就沁了細細的一層薄汗。

  必須要盡快關燈,好好睡覺。

  被莫名的緊迫感驅使著,葉枝沒停下休息玩手機,正拿著洗漱用具想去洗手間,門忽然被輕叩了幾下。

  葉枝嚇了一跳,輕輕打了個哆嗦。

  「葉隊醫?」

  劉嫻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睡了嗎?教練組煮麵呢,來不來吃一點兒?」

  聽出了熟悉的嗓音,葉枝慢慢從石化裡恢復過來,把門拉開一點點,探出腦袋:「劉……教練?」

  小姑娘在屋裡沒穿外套,穿著件淺米色的毛衣,挺寬鬆的款式,袖口一直遮到指尖,整個人都顯得更小了一點兒。

  劉嫻看得心軟,朝她笑笑:「就在那邊的套間,來不來一塊兒吃?」

  向來沒辦法抵抗這種誘惑,葉枝眨眨眼睛,還是艱難地克服了早睡的陰影,拿了門卡跟著出了門。

  走廊裡也挺暖和,用不著額外穿衣服。劉嫻帶著她往樓頭走,耐心給她科普:「這是咱們隊教練組的傳統,每次出征的第一天晚上都湊在一塊兒煮方便麵,叫『壯行麵』。天大的壓力也先靠邊站,坐下熱熱鬧鬧吃一回,踏實下來專心比賽……」

  葉枝聽得專心致志,跟著她進門,忍不住往四周望了望。

  「找林教練嗎?」

  教練組沒人監督,都是自己領工作。刷鍋的刷鍋,燒水的燒水,柴國軒正在邊上忙著給方便麵做思想工作,讓這一頓壯行麵保佑他們成績優異。

  劉嫻跟裡頭的人說了幾句話,笑著轉向葉枝:「估計他應該是自覺去買材料了。咱們的麵裡頭豐盛,什麼都得買……」

  話音還沒落,林暮冬已經上來了。

  大概是出去得急,林暮冬身上只隨手套了件帶來的私服風衣,一身的清寒霜意,快步跨過了最後的幾階木質樓梯。

  他肩寬腿長,穿什麼都顯氣質。被尤其高級的布料一襯,就透出越發沉穩凌厲的皎然鋒銳。

  葉枝還是頭一回見他穿風衣,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目光落在那道軒俊端正的身影上。

  「林教練,回來啦?」

  劉嫻高高興興跟他打了個招呼,上前兩步:「火腿腸呢?」

  林暮冬腳步一頓。

  「沒買?」劉嫻一怔,隨即瞭然,「這兒不一定有,沒事沒事,午餐肉也一樣……」

  林暮冬沒應聲,右手沉穩地背在了背後。

  劉嫻也算是林暮冬的教練,覺得自己有必要關心這個昔日的隊員如今的同事,耐心放緩了語氣:「午餐肉也沒買?丸子呢?你買什麼了?」

  林暮冬轉開視線,輕輕咳嗽了一聲。

  葉枝站在兩個人邊上,眨著眼睛來回望了望,忍不住好奇,往林暮冬身後偷偷瞄了一眼。

  風衣軒挺凌厲端昂的林教練一隻手背在身後,質地考究的風衣袖子裡,沉穩藏了個五顏六色的彩虹棒棒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21-3-24 00:04: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抽筋

  棒棒糖肯定是不能煮方便麵的。

  每個人都應當有偷偷買小零食的權利,還記得自己跟林教練結成的戰略同盟,葉枝假裝什麼都沒發覺,配合著把腦袋悄悄收了回來。

  還特意挪了幾公分,幫忙擋嚴了劉嫻的視角。

  沒熬到柴隊火眼金睛的道行,在兩個人的精誠合作下,劉嫻不出意料的沒能發現林教練藏著的棒棒糖。

  不光沒發現棒棒糖,劉嫻還挺操心地給林暮冬強調了教練組要團結協作的必要性,又開了張事無鉅細的單子,把人打發出去,叫他把東西買全再回來。

  林暮冬沒多說話,接過單子轉身下了樓。

  葉枝下意識也跟著下了幾階台階,被劉嫻及時拉住:「不用幫忙,東西不沉,林教練一會兒就回來了。」

  小姑娘穿得單薄,劉嫻怕她在門口站久了凍著,拉著她往屋裡站了站:「冷不冷?」

  葉枝才跟她出來,身上還帶著屋子裡頭的熱乎氣,搖搖頭彎了下眼睛:「不冷。」

  她還有點兒好奇那個棒棒糖的下落,探頭想要再看看,已經被劉嫻拉著進了教練組用來當臨時辦公室的套間。

  這間套間是酒店的家庭房,三個人住的,明顯要比他們的房間大了不少。教練組的傢伙什都零零散散堆在地上,中間架著個電磁爐,正咕嘟咕嘟滾著調好的紅湯。

  鮮明濃郁的香氣已經佔滿了整個屋子,連屋裡的燈光也像是跟著明亮了不少。

  暖黃色的光芒灑落下來,捲著白渺的蒸汽緩慢升騰,一屋子的人忙忙活活洗菜分碗,轉眼就沖淡了異國深夜隱約的茫然不安。

  葉枝跟著劉嫻進門,一路和教練們熱熱鬧鬧打著招呼,好像也有點明白了射擊隊為什麼會有這麼個奇特的傳統。

  「葉隊醫來啦?」

  柴國軒大概是完成了給方便麵加持的儀式,笑眯眯抬頭跟她打了個招呼,逐個把麵袋扯開:「坐,等東西買回來往裡頭一下,熱乎乎的就能吃了。」

  被這樣奇異的氣氛包圍,葉枝也想幫忙,找了個凳子坐下,跟著一塊兒一袋袋開方便麵。

  柴國軒年紀大了,很喜歡給人講過去的故事。可惜射擊隊都是熟臉,好不容易來了個新人隊醫,立刻打開了話匣子,給小姑娘講起了以前的比賽。

  葉枝還從沒聽過這些往事,放下東西認認真真地聽講,在鍋邊被誘人香氣裹了一會兒,就等到負責採買的林教練進了門。

  這回劉嫻要求的東西被買了個全乎,從火腿腸到午餐肉,連雞蛋都買了一打,鼓鼓囊囊裝了一大袋子,還帶著剛從外面回來的料峭涼意。

  「原來去俄羅斯比賽,禁令更多。那時候就是暮冬帶隊,管著那群小毛孩子不准亂喝飲料,不准亂吃東西,還得看著他們嚴禁舔鐵欄杆……」

  柴國軒正給新隊醫講著射擊隊的光榮歷史,被劉嫻踢了下凳子,抬頭一眼看見林暮冬,話頭堪堪剎住,笑了笑:「回來啦?」

  林暮冬點點頭,把東西交給劉嫻,在桌邊坐下。

  比賽前不論怎麼都不能沾酒,劉嫻特意囑咐林暮冬買了可樂回來,風風火火指揮著把火腿丸子先下進紅湯,一邊挨著個的往塑料杯裡倒天然的冰鎮可樂。

  造型各異的丸子在紅湯裡翻滾浮沉,火腿腸被改過刀,下鍋就開了花。雪沫似的蛋花散開一小片,大半還老老實實待在勺底,蛋清從透明變成乳白,澄黃的半液質從裡頭悄悄透出來一點兒蹤跡。

  燈光映著熱氣,鮮活得把一切都彷彿暫時拉回了原位。

  葉枝端著碗坐在桌邊,小口小口吃著麵,聽著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到底也都是教練,比賽在即,哪怕人人心裡都清楚這頓飯就是用來調整心態放下壓力的,話題也不自覺地轉回了過幾天的比賽上。

  「總得再排布排布,想辦法弄出個最優解來。」

  步槍隊主教練換公筷夾了個丸子,反覆沾了幾回辣碟:「現在預賽不算進總成績,我覺得可以先壓一壓,只要能進決賽,再把實力想辦法逼出來,說不定還能有個驚喜呢?」

  邊上的副教練還是不放心:「萬一不小心壓脫了怎麼辦?也不是人人都能——」

  他想多說幾句,話音一頓,飛快瞄了一眼林暮冬。

  林暮冬低頭吃著麵,像是根本沒注意他的話。

  副教練猶豫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轉開話頭:「這次不是那麼有把握,我覺得還是以穩妥為主,每次都當決賽來打,能打成什麼樣算什麼樣……」

  各有各理,柴國軒始終聽著,點了下頭:「這屆隊員成績普遍不算突出,求穩要緊,哪怕保不住金牌,入場券也要拿到。」

  一屋子的人都心事重重,柴國軒看不得一群教練垂頭喪氣的沒精神,語氣隱約嚴厲:「到這個時候了,就都打起精神來,隊員們都看著你們呢,你們先急了,讓隊員怎麼打?」

  「行了,今天不說這個。」劉嫻看看火候,關了電磁爐,「最早的比賽也在後天,明天再看看隊員的狀態……」

  步槍隊主教練有點兒著急:「我們那兒入場券總是能拿的,手槍——」

  劉嫻咳嗽了一聲。

  步槍隊主教練話音一頓,知道說錯了話,臉色也變了變,匆忙找補:「也——也沒事,不用太緊張了。什麼隊都有大小年,我們隊之前老將退役,成績也低迷過一陣,都是正常的……」

  柴國軒皺緊了眉,筷子重重撂在了碗邊上。

  步槍隊主教練張了張嘴,進退兩難地剎住了話頭。

  邊上的飛碟隊不大瞭解射擊這邊的情況,莫名有些緊張,來回看了看,正要圓場,林暮冬已經站了起來。

  屋子悄然安靜。

  兩個人的高度差有點懸殊,葉枝下意識仰起臉,被燈光晃得輕輕眯了下眼睛。

  模糊一瞬又重新清晰的視野裡,林暮冬的身影依然沉默,瞳色漆黑徹邃,平淡成一片靜水流深。

  柴國軒沉下臉色,嚴厲掃了幾個多說多錯的教練一眼,抬頭笑笑,緩和了語氣:「暮冬……」

  「耿教練說得沒錯。」

  林暮冬打斷他的話:「該怎麼商量就怎麼商量,壓成績,使戰術,沒必要總是顧慮我的感受。」

  柴國軒一滯,勉強笑笑:「暮冬,你想多了。其實——」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第一要務是世錦賽。」

  林暮冬拿過做過記號的花名冊,找了塊乾淨的地方放下:「我就算退役了,也還沒退隊。我是手槍隊的教練,負責主訓備戰,本來就該做戰略,沒什麼問題。」

  「用不著總是照顧我。」林暮冬很平靜,「我現在什麼也沒想,只想讓國旗在賽場上升起來。」

  他的語氣冷淡,深黑瞳底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凜冽銳意。

  「我在的賽場,它必須升起來。」

  柴國軒的手忽然一抖。

  他沒再說話,深吸口氣,眼眶無聲地紅了一圈。

  林暮冬放下碗筷,拿過了支筆。

  ……

  說好了疏散壓力的聚餐,終於還是變成了最後一次戰備會。

  葉枝從來沒聽過林暮冬說這麼多的話——清晰冷銳,纖毫畢現,每一句都精準地抓著射擊隊目前的問題,毫不留情地把排兵和整個賽局徹底攤開了分析。

  沒他上場之後的新局面,各國目前的實力和出眾的選手,賽場可能面臨的問題,目前選手們受到的壓力,國內外媒體的應對。

  所有在柴國軒嚴厲的監管下被牢牢藏著,生怕刺到他的那些尖銳問題,被林暮冬局外人似的逐條逐項地列出來,嚴謹直白一擊中的。

  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的桌面上,平鋪著那本做滿了標記的花名冊。

  林暮冬的聲音冷淡清晰,一絲不苟地挨個對照,根據每個隊員截止到今晚的狀態心理,最後調整著最有優勢的佈局排序。

  近段時間一直忙著世錦賽各項繁瑣的報名流程,幾乎已經認定了這一次出不來成績,連柴國軒和劉嫻都沒對隊員近期狀況關注得這麼仔細。

  幾個教練員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接不上他的話,對視一眼正要開口,邊上的隊醫忽然出了聲。

  「馬淮……」

  小姑娘的聲音輕輕的,看著那個被做了記號等待評定的名字,仔細想了想:「習慣用肩胛提肌發力,有輕微圓肩,菱形肌力量太薄弱,肌肉負荷壓力忽然過大,容易因為過緊張進入痙攣狀態——」

  葉枝的話頭頓了頓,看了看一屋子人頭頂的茫然省略號,抿了下嘴唇:「就是……」

  缺失了和普通人類患者打交道的重要一環,在實驗室待到博士畢業的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抬起胳膊,模仿著自己看過的姿勢比劃了一下。

  射擊姿勢對肩背部肌肉的要求很高,葉枝對姿勢的認知又比一般的外行初學者到位得多。第一次做手抬得急了,背後忽然一陣抽疼,輕輕吸了口氣,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身後就是椅子,腳下猝不及防地絆了一下,整個人一不小心就失了平衡。

  身後的力道及時架住了她。

  屋子裡足夠暖和,葉枝只穿著薄毛衣,身形就更顯得單薄。小小的一團,被暖黃的燈光罩得毛絨絨的,身不由己地一頭撞在了林暮冬攔在身後的寬展胸肩上。

  雖然幾乎已經開始熟悉這個懷抱,但還是第一次用不著測量對方的身體數據。

  背後的心跳緩慢有力,和著淡淡溫度一起隔著衣料透過來,幾乎引得她的心跳也跟著一起共鳴。

  葉枝藉著身後的力道站穩,屏息仰起臉,迎上漆黑瞳底漾開的沉沉波紋。

  小姑娘乖乖仰著頭,白皙的耳朵尖從柔軟髮絲間探出來,悄悄粉了粉,又慢慢渲上一層淡淡的紅。

  林暮冬不著痕跡地低低呼了口氣,垂在身側的右手虛攥了下,沉默著閉了下眼睛。

  然後單手撈著小姑娘隊醫,把人穩穩當當放回了凳子上,替她翻譯。

  「抽筋。」

  -------------------------------------

  林教練:要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21-3-24 00:04: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晚安

  葉枝目光亮了亮,輕輕點頭。

  過於緊張的時候容易抽筋,肌肉痙攣會影響動作,如果放在首發,就可能因為情緒的變化影響到發揮。

  林暮冬拉開把椅子坐下,在那個名字上劃了兩道。

  「葉隊醫……」

  這次柴國軒聽懂了,看著新隊醫的目光幾乎透出些錯愕,忍不住打斷了林教練和小姑娘半意念的交流:「這些人你都記得?」

  葉枝正要接著背下一個人的發力特點肌肉狀態,聞言抬頭,稍一猶豫:「看過的都記得。」

  還有些她沒看過的。

  葉枝輕抿了下唇角,抬頭悄悄望了望林暮冬。

  直到現在,她都還沒能看到林暮冬打槍呢。

  柴國軒沒注意到小姑娘的視線,還兀自驚喜著,也跟著坐下看花名冊:「這些都有說法兒解釋嗎?確實有幾個隊員平時訓練的成績不錯,一到比賽成績起伏就大。這麼多年了,一直都以為就是單純的心態問題……」

  射擊隊是老牌體育強隊,有典型老牌隊伍的全部特點。一代一代薪火相傳,每批都能出幾個挑大樑的佼佼者,但訓練的方式卻也始終都還沿襲著當初的經驗,革新上始終有些不足,一直都在設法改進。

  原本要隊醫只是為了應急加上後勤保障,一點兒都沒想到原來還能幫上這麼大的忙。

  柴國軒興奮起來就壓不下去,反覆翻了幾頁花名冊,抬頭還想再問幾句,邊上的兩個年輕人卻已經繼續往下討論了。

  像是天然和其他人之間換了個頻道,林暮冬單手撐著桌沿,軒挺的背影像一道不可侵犯的屏障,把小姑娘從人滿為患的套間裡隔了出來。

  兩個人一塊兒坐在桌前,林暮冬的筆尖挨著個往下點,偶爾說上幾句話,葉枝端端正正坐在桌邊,筆尖挪一個就背一個。往往小姑娘才不得其法地勉力翻譯到一半,林暮冬已經領會了大概的意思,做出了相應的標記。

  柴國軒噤聲觀察了一會兒,還是沒弄清楚這兩個人究竟是靠什麼交流的。

  射擊隊休戚與共,誰都希望能拿下個交得出手的好成績。看到手槍隊這邊交流得專注默契,剩下的人也都自覺壓低了聲音,商量起了自家最後的參賽安排。

  不知不覺的,時針已經挪過了十二點。

  葉枝已經挺久沒說這麼多話了,悄悄清了兩下嗓子,抬手揉了揉眼睛。

  林暮冬手裡的筆還停在上一個名字上,沒再往下指。

  葉枝眨眨眼睛,抬起臉,目光順著那隻修長冷白的手挪了挪,沿著袖子一路上行。

  林暮冬正低頭看著他,深黑瞳底映著燈光的影子。

  迎上小姑娘有點兒茫然的目光,林暮冬放下筆:「累了?」

  低沉的嗓音徑直落進耳鼓,葉枝輕輕打了個激靈,剛席上來的睏意又散了大半,搖了搖頭。

  小姑娘的眼眶已經有點兒紅了,澄淨眸子裡覆著一淺層溫軟水汽,努力睜著眼睛,卻還是搖搖欲墜地打著晃。

  林暮冬收回視線,單手合上了那本花名冊,起身:「回去休息,明天再說。」

  他的語氣平淡,因為屋子裡已經有幾個教練打起了盹,聲音壓得稍低,幾乎顯出些隱約的溫和。

  但也一樣不容置疑。

  葉枝下意識也站起來,跟著林暮冬出了門,才想起開口:「林教練……」

  林暮冬掩上門:「我送你回去。」

  夜已經深了,走廊裡的燈隔一盞熄一盞,明明暗暗陰影錯落,比之前的氣氛看起來還嚇人了不少。

  葉枝出了門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快走幾步,跟在了林暮冬身後。

  林暮冬這次的步子並不快。

  稍許昏暗的走廊裡,林暮冬走得不急不緩,正好能讓身後的小姑娘跟得足夠緊,要是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說不定十有八九還能被小姑娘一頭撞在背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了大半段走廊,好不容易到了葉枝房間的門口。

  葉枝小心翼翼掏門卡,刷了幾次才把門刷開,飛快插在了插卡取電的位置上。

  走得太匆忙,屋裡還沒來得及收拾完。轉眼四處燈火通明,葉枝把門口簡單理了理,終於鬆了口氣,輕輕拍了兩下胸口。

  莫名的安穩踏實始終庇佑著她,幾乎過了好一會兒,葉枝才發現林暮冬原來一直沒走。

  沒有任何要離開或者進來的意思,林暮冬倚著門,站姿難得的稍稍放鬆,一手插在口袋裡,有一下沒一下襬弄著手機。

  某種奇異的、不易覺察的安心感,從那道半靠在門廊陰影下的人身上緩慢無聲地擴開。

  聽見屋裡收拾東西的悉悉索索漸停,林暮冬抬頭掃了一眼,收起手機:「早點——」

  想起小姑娘對「早睡」、「好好休息」之類詞彙的陰影,林暮冬話音稍頓,重新開口:「害怕的話,可以開燈。」

  坐在床上比之前還要更睏,葉枝又揉了兩下眼睛,悄悄打了個不起眼的小哈欠,又連忙坐直,聽話地點了兩下頭。

  林暮冬不打算再多留,轉身想要出門,身後的小姑娘忽然輕輕開口:「林教練……」

  林暮冬側了下身。

  葉枝兩隻手撐在床沿上,寬大的毛衣袖子藏住了大半手掌,只露出一點白皙纖細的指尖。

  像是在努力積蓄著某種挺必要的勇氣,小姑娘認認真真醞釀了一會兒,輕輕吸了口氣,朝他乖乖彎起眼睛:「……晚安。」

  林暮冬的腳步頓了頓。

  高大的背影緩慢掩在門外,門鎖哢噠一聲合上之前,低沉的嗓音輕輕掠過最後一絲縫隙。

  「晚安。」

  為了不打擾住客休息,門廊的燈光被調得偏暗,林暮冬出了門,那一片被遮擋的稀薄光線也重新投落下來。

  昏黃溫暖的燈光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彩虹的棒棒糖。

  *

  第二天,葉枝特意早早去了充作辦公室的套間,和林暮冬一塊兒把剩下的隊員也全部梳理了一遍,正式整理出了最終版的參賽名單。

  隊醫不用參與日常訓練,葉枝很少起得這麼早過。那點兒精神頭過去就又睏得睜不開眼。一路半夢半醒跟在林暮冬身後回了房間,倒回在床上,踏踏實實補了個回籠覺。

  好不容易沒有在一陣接一陣的縹緲槍聲裡醒過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葉枝還在床上茫然了好一會兒。

  天色已經很亮了,日光從窗簾的縫隙間鑽進來一線,亮燦燦地描著家具的輪廓,挨個鑲上了一層晃眼的金邊。

  棒棒糖還躺在門廊邊的櫃子上。

  徹底從睏倦裡清醒過來,葉枝披上衣服,踩著拖鞋啪嗒啪嗒跑過去,對著那根眼熟的棒棒糖,仔細分析了一會兒。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慢慢彎起來,壯著膽子伸出手,輕輕扒拉了兩下棒棒糖。

  今天一整天都是自由活動調整狀態的時間,葉枝沒什麼事做,洗漱妥當穿好衣服,出門一半又折回來,把那隻棒棒糖也小心揣進了羽絨服寬敞的口袋裡。

  這家酒店住的都是來參賽的運動員,上午是訓練的最佳時間,外面很安靜,大部分人大概都去訓練館練槍找狀態了。

  葉枝有點兒餓了,試著拿英語問了幾次路,想去找找林暮冬買東西的那家店。

  繞過街角,店還沒找著,先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異國運動員給截在了半道上。

  葉枝認出了這幾個人,睫毛撲閃一下,停住了腳步。

  是昨天想掉包槍的那幾個人。

  大部分運動員都會嚴格遵守體育精神,但也有些國家在競賽上一直走流氓態度,場上場下見不得光的手段也多得是。柴國軒曾經給新來的隊醫講過,尤其自帶武器裝備的射擊滑冰項目,都不止一次出現過選手惡意干擾比賽,槍走火、冰刃劃傷人的情況。

  選手們出國比賽,第一件要學的就是怎麼保證好自己的競技狀態和安全。

  葉枝仰起頭,輕輕抿了下唇角,本能地護了護羽絨服的口袋。

  「隊醫小姐……」為首那個異國運動員朝她走了一步,揚了揚眉毛,笑得意味深長,「中國隊都去訓練了,是不是無聊得很?」

  昨天的事雖然沒有造成實質性後果,但他們幾人依然被射聯私下進行了嚴厲警告,咬牙切齒了一宿。剛剛一眼看見那個挑事的中國隊醫,就跟著堵了上來。

  運動員不能做違反體育精神的行為,嚴禁打架鬥毆、製造事端。但賽場下的威脅恐嚇畢竟空口無憑,只要不留下證據,哪怕射聯也不能因為這個再懲罰他們。

  眼前的小隊醫看起來就軟綿綿的弱不禁風,退了兩步就貼在了牆上,再退無可退,臉色都嚇得微微發白。

  異國運動員有恃無恐,又上前一步,抬手去碰她下巴:「這回可沒人看著你了,我們陪你玩兒玩兒……」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碰上去,一隻手已經按住了他的肩膀。

  異國運動員不耐煩地抬頭,正準備轟人不要多管閒事,話音卻忽然一頓,臉色變了變,眼裡飛快顯出濃濃的驚愕忌憚:「你——你怎麼沒去訓練?!」

  葉枝下意識抬頭。

  林暮冬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邊上,單手扣著那個接二連三作死異國運動員,瞳色深黑冰冷,絲絲縷縷的凜厲寒意悄然滲出來。

  大概是察覺到了葉枝的視線,林暮冬凜起的眉峰再度微微蹙了下,在異國運動員驚懼的注視裡意義不明地轉了下身。

  凜冽如刀的清晰戾意無聲蔓延,被他的背影一隔,徹徹底底避開了貼在牆上的小姑娘。

  ---------------------------------------

  林教練:不嚇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21-3-24 00:0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害怕

  掃過對方眼裡難掩的驚懼,林暮冬瞳光愈寒,又加了層力,手下的異國運動員神色已經疼得開始隱約扭曲。

  到現在為止,依然還有不少人都不相信,他居然就這麼直接退役了。

  他自己有時候也並不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件事。

  明明還應該能比上至少十年,明明最適合射擊手職業生涯的年齡階段才剛開始,明明正在上升期,成績持續提升、記錄咫尺可待。

  明明槍還在手裡。

  異國運動員飛快退開幾步,色厲內荏:「你不能打人!打人是違規的,會取消比賽資格——」

  林暮冬淡聲打斷:「我本來也沒有比賽資格。」

  異國運動員愕然地打了個哆嗦。

  林暮冬撤回制住他那隻手,輕攥了下右手腕,隨意垂落在身側。

  訓練館容量有限,光是參賽運動員就要提前去搶佔靶位、輪換練習適應,非在役且不參賽人員原則上不建議在高峰期訓練。

  這裡不是國內,他不是現役,所以並不能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過去練槍。

  昨晚熬了幾乎一宿,林暮冬留守在酒店,短暫地補了個覺。才起來想開窗透透氣,就看見葉枝在樓下被那幾個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我是隨隊教練,不是在役運動員,不受運動員守則約束。」

  林暮冬摸出個護腕,一絲不苟地纏在右手上,黏牢搭扣。

  他的英語發音偏近英音,尾音剛硬,嗓音低沉淡漠:「所以——我想動手,也沒人能管我。」

  在役期間,林暮冬幾乎橫捲了所有手槍賽事,近乎絕對優勢的長期高壓統治,已經在這一批射擊選手中留下了不輕的陰影。

  為首的那個異國運動員忌憚他成了習慣,本能後退。後面一個人高馬大的紅頭髮卻已經忍不住,嗤笑一聲:「會打槍就會打架?你不能上場,是真像他們說的殘廢了吧?讓你動手又能怎麼樣?」

  他們已經吃過一次癟,這裡既沒監控又沒行人,射聯更是天高皇帝遠的管不著,更不想就這麼再落威。

  紅頭髮上前幾步,仗著人種體格的天然差異,不以為然開口嘲諷,抬手越過他去抓葉枝:「不留痕跡就沒有證據,找不著證據就可以不認。別以為運動員守則對我們就好用,我們今天就是玩兒了這個小東西,你又能——」

  他的話還沒完,林暮冬已經扣住了他的手腕,順勢一擰反肘回格,抄著人狠狠摜了出去。

  他肩高臂長,眾人還都沒反應過來,那個紅頭髮已經身不由己地徑直砸上牆面,硬生生震落了一片經年的牆灰。

  沉重的撞擊聲夾著疼到極點的悶哼一塊兒響起來,葉枝輕輕打了個激靈,貼著牆抬起頭。

  紅頭髮被差點兒直接掄進去的那面牆離她拉開了不短的距離,灰塵落了紅頭髮滿頭滿臉,她這兒卻依然還是乾乾淨淨的,一點兒都沒被波及。

  紅頭髮被撞得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身體一個勁兒脫力地往下墜。

  林暮冬挾著他,神色平靜:「不留痕跡就行?」

  他的問題像是剛開始學惹事打架,架勢卻已經懾得一圈異國運動員膽顫心驚,不住後退,拚命吞嚥著口水。

  葉枝眨了下眼睛。

  她在實驗室裡看過,印象還很清楚,林暮冬剛剛的那一手是標準的格鬥術。

  這種格鬥術和表演、比賽性質的搏擊運動不同,是真有不弱的實際威力的。林暮冬的身手足夠凌厲,要是真打起來,這幾個人恐怕也不夠看。

  人是牆揍的,現在還不能算是真的動了手。

  可林暮冬要是和這些人打了架,說不定就要有麻煩了。

  想起柴國軒交上去的那張報名表,葉枝捂著口袋猶豫了一會兒,小步小步地,悄悄挪了點兒位置。

  「林,這是——這是誤會!」

  情勢顯然已經很鮮明,為首的異國運動員臉色煞白,看著還被抵在牆上半死不活的紅頭髮,匆忙出聲:「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和你們的隊醫開個玩笑,我們不知道她會這麼害怕……」

  異國運動員已經服了軟,戰戰兢兢:「你就算不是現役,真打了我們也有麻煩——放了我們,我們這就走,再也不會來找中國隊的事!」

  林暮冬抬了下視線,沒在原來的地方看到葉枝,眉峰稍稍蹙起,往身後找了找。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姑娘居然又無聲無息地綴在了他身後。

  精緻小巧的臉龐上依然沒有多少血色,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淡,柔軟的短髮被風吹起來幾綹,拂過耳廓,又輕緩地落下去。

  林暮冬側過身,聲音稍緩:「害怕了嗎?」

  葉枝摸了摸口袋,仰起臉,猶豫著點了下頭。

  林暮冬頷首,隨意撤開壓制著紅頭髮的手,輕攥了下右手腕,朝為首那個異國運動員走了過去。

  他身上的凜冽氣勢半點兒沒減,顯然沒有要就此息事寧人的意思。

  為首那個異國運動員錯愕地瞪圓了眼睛,顯然不能明白只是嚇著了那個中國隊醫,什麼事都沒來得及做,怎麼也不能逃過一劫。

  眼睜睜看著林暮冬一步步走過來,他靈光一現,忽然醒神:「我們不該嚇唬她——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讓她害怕!」

  異國運動員臉色慘白,飛快保證:「我們不會再招惹她,以後也不會!我們可以跟你的隊醫道歉……」

  林暮冬停下步子,稍側了下身。

  沒等說話,先被緊跟在身後的葉枝猝不及防撞了個滿懷。

  ……

  怪他停得太急了。

  林暮冬穩穩接住了一不小心追尾的小姑娘,扶著雙臂放回地上:「沒事?」

  葉枝怕他真打起來,才急著追上來攔,這會兒還有點兒沒緩過神,微仰起臉搖搖頭,來回望了望。

  異國運動員能屈能伸,反應很快,操著生硬的英語一連串說了十來個「Sorry」,不迭朝他身後擋著那個小姑娘隊醫道了歉。

  見識過了林暮冬的身手,幾個人都不大敢再貿然出來碰釘子,哪怕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咬牙跟著說了對不起。

  葉枝睜大眼睛,看著哪怕武力值其實可以輕鬆碾壓面前的這些人、也依然沒準備再動手的林暮冬,悄悄鬆了口氣,心徹底落了下來。

  柴國軒說過,林暮冬骨子裡就是個運動員。

  少年成名,林暮冬在賽場上什麼都經歷過。在客場被集體噓聲晃旗干擾,被對手惡意碰壞槍械,賽前被人挑釁威脅,因為對手的犯規險些受傷……可林暮冬的履歷始終都是乾乾淨淨的。

  林暮冬從不會恃強去做任何事。不會計算環數先鬆後緊製造絕望,不會刻意改變射擊頻率打亂對手節奏,更不會用任何手段在賽前給對手施加心理壓力。

  該贏的比賽,他就只是一槍一槍打下來。

  哪怕已經退役,林暮冬身上也依然保有運動員特有的固執。偷槍在前堵人在後,這些人一再犯了忌諱,只是講道理無疑已經不管用,所以一碼還一碼必須動手。但還清之後,林暮冬就不會再理會他們。

  如果這些人以後真的不會再犯,林暮冬也不會再對他們做任何事。

  看著一群人鞠躬道過了歉,林暮冬低頭拆下護腕,聲音淡漠:「最後一次。」

  紅頭髮還蹲在地上痛苦地倒著氣,身上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來,卻也不難猜測剛剛的力道有多重。

  一眾人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一連串做著保證,幾個膽子大的屏息溜過去,想把同伴從地上撈起來。

  林暮冬稍稍回身,聲音放緩:「還害怕嗎?」

  葉枝眨了兩下眼睛,猶豫一會兒,沒立刻回答,反而低頭扒開了羽絨服的口袋。

  彩虹棒棒糖完完整整的,躺在一直護著的口袋裡,正反都沒弄壞。

  葉枝怕他發現,稍稍背過身,捂著口袋小心地檢查過一遍,眼睛才放心地彎起來。抬起頭,高高興興的:「不怕了。」

  林暮冬個頭太高,其實早已經看清了小姑娘的小動作,低頭落下視線,瞳底和暖一瞬,點點頭:「走吧。」

  他不打算再多留,轉身往回去的路上走過去。

  葉枝跟在他身後,悄悄瞄了瞄林暮冬的右手腕。

  在看到林暮冬的時候,其實就已經不怕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林暮冬的手。

  林暮冬的慣用手在右手,剛剛對那個紅頭髮動手的時候沒收力道,即使戴了護腕,也多少是會引發原有的損傷的。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剛因為對花名冊多了不少交流,也或許是因為眼前的林暮冬實在顯得太過溫和。葉枝的膽子大了不少,小跑幾步跟上去,輕輕扯住他的袖子:「我能看看你的手嗎?」

  林暮冬微蹙了下眉。

  袖口的力道其實很輕,小姑娘的指尖凍得有點兒紅,輕輕拉著袖口那一點衣料,稍一使力就能拂開。

  林暮冬垂著的右手虛攥兩下,手臂稍稍一繃,從她手裡抽出了那塊袖口。

  沒等葉枝來得及反應,林暮冬抽出的右手已經探進口袋,摸了什麼東西攥在掌心,虛握成拳懸在她面前。

  葉枝猶豫一會兒,試著翻譯了林教練的意思,抬起手掌。

  一顆糖落在了她的掌心。

  最普通的那種水果糖,被透明的糖紙包著,偏偏被陽光一映,就折出了好看的七彩光芒。

  「沒什麼可看的。」林暮冬語氣平靜,「回去吧,外面冷。」

  他的聲音沒帶什麼寒意,像是只在闡述一件無可爭議的事實。

  哪怕葉枝來射擊隊的時間不長,也已經在身邊人的幫助下總結出了經驗——每回林教練用上這種語氣的時候,至少眼前這一時半刻,事情就再沒得商量了。

  以後總還有機會。

  葉枝一向有耐性,並沒因為一次的失敗洩氣。正要加快腳步跟上去,身邊忽然擦過一道身影,下意識驚呼出聲:「啊——」

  不是沒做那些傢伙惱羞成怒賊心不死的準備,林暮冬反應很快,霍然回身,抬起右手已經準備防備還擊,動作卻微微一頓。

  剛剛畢竟只是經歷了及時消彌在無形中的危險,現在直接面對近在咫尺的變故,給人帶來的影響差距無疑不小。

  小姑娘這回是真的嚇壞了,身上輕輕發著抖,不斷地想往他身邊挪,纖長濃密的眼睫被浸得濕透,眼淚不斷滾落下來。

  她哭得輕輕打著嗝,手裡還掰著那個紅頭髮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怎麼使的力氣,已經讓那條胳膊以一個正常人顯然無法完成的姿勢扭曲著脫出了肩膀。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4 07:2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