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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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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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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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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25: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本應該肅靜的靈堂此時正充斥著李家人的破口大罵聲。

  「滿雪兒你瘋了嗎!」

  「你這賤人真是沒有心啊,我們李家待你不薄,你居然殺了嘉兒!」

  「當初我就讓嘉兒別娶你,結果他愣是被你勾去了心魄,家門不幸啊……」

  ……

  滿雪兒跪在棺材前,緊緊閉著眼,對外界這些咒罵聲充耳不聞。

  她嫁進來這一年時間裡,幾乎每日都要承受這樣的言語暴力,現在已經是習慣了。

  衡玉兩手置於胸前,想要掐一個閉耳訣為滿雪兒隔離掉這種聲音。但法訣才掐了一半,衡玉就強行中斷了動作。

  她伸出右手在了悟眼前揮了揮:「了悟師兄,為滿雪兒掐個閉耳訣吧。」

  了悟照做,掐完法訣後右手一揮,靈力落在滿雪兒身上。

  耳邊突然安靜下來,這讓一直呆愣的滿雪兒回過神來。

  她抬手摸了摸兩邊耳朵,又扭頭去看那依舊在破口大罵的李家人,突然間懂了。

  她朝衡玉和了悟揚起淡淡的笑容。

  瞧見滿雪兒的笑容,了悟出聲問:「洛主讓貧僧掐閉耳訣,是不想讓滿雪兒再聽到這些謾罵之語嗎。」

  「惡語傷人,我們阻止不了別人想說什麼,但是能夠讓自己不去聽。聽不見,就不在意了。」

  頓了頓,衡玉補充:「我知道你即使聽到了也不會在意,但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只是一介凡人,並沒有一顆強大而無畏的心。」

  了悟默然。

  被邪魔之氣控制的人會逐漸喪失人性,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像滿雪兒這樣執念纏身的人,原本只有佛法能淨化她的心,這位洛主卻採取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手段,讓滿雪兒勘破執念。

  -

  他們現在身處於龍淵國境內。

  滿雪兒殺了人,自然要依照龍淵國律法來給她定罪。

  了念小和尚跑去衙門通知官差,沒等很久,了念領著幾個官差回到李府。

  青雲寺是這個城鎮唯一的佛寺,了悟和了念現在就借居在那裡。因為滿雪兒身上的邪魔之氣還沒淨化,官差們做了記錄後,把滿雪兒暫時押去青雲寺,等了悟淨化完後,他們再把她收監到牢房裡。

  命案的事情到此就暫時告一段落了,衡玉三人也離開李府。

  她住的院子和青雲寺是一個方向,衡玉撐著傘走在前面,了悟和了念兩個人跟在後面,各自都不說話。

  遠遠瞧見那片熟悉的銀杏樹林,衡玉停下腳步:「我就先告辭了。」

  「洛主留步。」了悟出聲,「今日的賭約是貧僧輸了,洛主想要貧僧做些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嗎?」衡玉來了幾分興致。

  「力所能及,且不違佛道的事情皆可。」

  衡玉撇了撇嘴:「特別強調不違佛道,了悟師兄是怕我趁機提出些輕薄的要求嗎?」

  「只是給我自己留些餘地罷了,也免得為難。」

  衡玉想了想:「了悟師兄下過廚嗎?」

  這位佛子給她的感覺,就是對佛法知之頗深,但對人世種種就像張白紙一樣。

  了悟的回答沒出她的意料。

  「不曾。」

  「那了悟師兄……」衡玉朝他眨了下眼,有心為難他,「為我洗手作羹湯吧。」

  說完,她拋了兩顆硬糖到他面前。

  了悟下意識抬手接住。

  衡玉俐落轉身離開,裙擺在空中劃過一抹凌厲的弧度。

  目送著衡玉離開,了念抬手撓了撓頭:「師兄,這妖女提的要求未免無禮了些。」

  了悟低頭看了眼攤放在他手心裡的糖,他拆了包裝遞進嘴裡,另一顆遞給了了念:「無妨,她並無惡意。」

  「可是沒有惡意,也不能掩飾她的無禮。」了念氣鼓鼓道。

  他從小受清規戒律長大,最看不慣這種散漫隨心的言行舉止。更何況這妖女還有意攻略他師兄!

  了悟輕輕搖頭,沒有出聲解釋什麼。

  -

  衡玉又一次衝擊築基巔峰失敗。

  她緩緩睜開眼睛,瞧見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伸了個懶腰走下床。

  想起她昨天答應滿雪兒,要送滿雪兒一本游記,衡玉出門前去青雲寺。

  青雲寺香火鼎盛,下雨天百姓們得了空閒,都會領著自家孩子前來寺廟上柱香拜拜佛。

  因此,寺廟門外逐漸有很多小販扛著貨物過來買,慢慢地就形成了一個還挺熱鬧的小集市。

  衡玉瞧見有人在賣糖葫蘆,笑著走過去:「來四串。」

  「好嘞。」老人抽出四串糖葫蘆遞給她。

  衡玉接過糖葫蘆,遞給他一塊下品靈石:「不用找了。」

  這只是普通的糖葫蘆,一串頂多兩塊銅板,衡玉付的下品靈石可以直接買下老人手上所有的糖葫蘆。

  老人瞧見她出手這麼大方,連連道了好幾聲謝。

  衡玉擺手,用靈力裹著三串糖葫蘆,免得它們被雨水濺濕。

  她自己嘴裡叼著一根,邊走邊吃。

  跨過寺廟門檻,衡玉直接找了個小沙彌,讓他領著她前去找了悟。

  「我與了悟師兄有約。」

  小沙彌沒有產生絲毫懷疑,直接帶著她去廂房深處。

  了念正站在廂房外,等著他師兄為滿雪兒念驅魔咒,結果遠遠瞧見一個小沙彌領著衡玉走進來。

  他眼睛微微瞪圓:「你怎麼來了?」

  衡玉遞了根糖葫蘆給他:「我過來瞧瞧。」

  「多謝洛主,不必了。」了念推辭。

  「真不吃嗎?你看我買了四根,正好一人一根,等會兒我們都吃上了,你什麼吃的都沒有,那可多寂寞啊。」衡玉蠱惑道。

  了念默默伸出了自己的手。

  等了悟唸完驅魔咒出來時,就瞧見他的師弟和洛主兩人靠在牆角那裡,手裡各抓著一把魔葵子在啃。

  了悟:「……」

  「了悟師兄你出來了。」衡玉上前,把一串糖葫蘆遞給他。

  想了想,又抓出一把魔葵子遞到他手心裡。

  她的儲物戒指裡,除了各種寶貝外,就是各種零嘴。前段時間從合歡宗趕來這裡,她可是把這一路的特產都給買了個遍。

  等了悟接過,衡玉才走進廂房找滿雪兒。

  「喜歡吃嗎?」了悟看向了念,溫聲問道。

  了念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佛修是苦修,他從小到大生活在寺廟裡,很少吃過這些零嘴。但他這個年紀,本來就是最饞這些零食的時候。

  了悟抽出一顆糖葫蘆送進嘴裡,再啃了一顆葵花子——這就算是嘗過了洛主的心意。

  剩下的,他全部都遞給了念。

  「吃吧。」

  了念眼睛微亮:「謝謝師兄。我吃完這些就膩了,以後還是會好好苦修,不會饞嘴的。」

  了悟摸了摸他的頭頂。

  -

  廂房裡,衡玉把手中最後一串糖葫蘆遞給滿雪兒。

  等她吃得差不多,衡玉又取出一本游記。

  游記封面有些舊了,滿雪兒鄭重接過,撫了撫封面的褶皺。

  「多謝仙子。」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諾言。」

  衡玉想了想:「冒昧問一下,你介意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們嗎?」

  滿雪兒有些羞澀:「我怕仙子不耐煩聽。」

  她是很樂意講的。

  其實滿雪兒有些遺憾,她想,如果她能早點兒遇到這位仙子,可能就不會鑄下這種大錯。

  但大錯已經鑄成,能夠在自己的內心被徹底侵蝕之前遇到這位仙子,也是一種幸運。

  「我主要是想讓了悟聽一聽。」得到滿雪兒的允許,衡玉起身走出廂房,探出半邊身子看著了悟和正在嗑魔葵子的了念,「進來吧。」

  滿雪兒把糖葫蘆吃完,這才慢慢開始講起她的故事。

  和李府的婚事定了下來,就再無更改的可能。滿雪兒知道這一點,痛苦過後決定把她對趙凡的感情都壓下去,嫁進李府做李嘉的妻子。

  剛嫁入李府時,李老夫人、兩個妯娌和李嘉的妹妹都在刁難她,時常說些冷嘲熱諷。滿雪兒性子內向,只覺得心中苦悶。她有一回忍不住向李嘉傾吐這些事情,李嘉卻表現得十分不耐煩地樣子。

  從那之後,滿雪兒就沒再向她的丈夫抱怨過一句。

  她回了娘家,父母也只會催她好好籠絡李嘉的心,用婆家的東西來補貼娘家。

  這些,都還可以忍受。

  她本來就是個逆來順受的類型。

  一直到成婚四個月,李嘉參加科舉考試失利。

  他心情苦悶喝多了酒,滿雪兒扶著他為他更換衣服,結果……李嘉那苦悶的心情得不到舒緩,他借著酒勁狠狠扇了滿雪兒一耳光。

  等李嘉酒醒後,他一個勁向滿雪兒道歉。滿雪兒以淚洗面,但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沒人站在滿雪兒這邊,她最後咬著牙原諒了李嘉。

  但在那之後,李嘉就逐漸變本加厲起來,有些不順心就對滿雪兒推推搡搡。

  「一個月前,李嘉動手把我推倒在地,我的肚子狠狠撞在桌子上。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那個孩子當場就沒了。」

  說起這麼痛苦的往事,滿雪兒還是很平靜。

  是那種已經徹底麻木的平靜。

  孩子掉了。

  沒有人指責她的丈夫,所有人都指責她沒有保護好孩子。

  那段時間裡滿雪兒壓根睡不著覺,只要一閉上眼,她耳邊就會響起嬰兒細弱的哭聲。

  從那時候開始,反抗的念頭一點點升起。

  執念入骨,邪魔之氣趁機侵蝕她的內心。

  憑借著邪魔之氣,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人成功殺死煉氣三層的丈夫。

  「就是這些。」滿雪兒說。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

  「阿彌陀佛。」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眾生皆苦。

  這就是滿雪兒施主所承受著的痛苦嗎。

  了悟看向衡玉,給她傳音:「洛主那裡可還有多餘的糖果?」

  「嗯?」

  愣了愣,衡玉好像猜到他想做什麼了。

  她遞了一捧新糖果給他。

  了悟起身,用兩隻手捧住糖果,把它們都舉到滿雪兒面前:「吃些吧。」

  滿雪兒怔愣:「……多謝大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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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衡玉從廂房裡走出來,正好看到剛剛領她過來的小沙彌又領著一個男人過來了。

  「過來看滿雪兒?」衡玉問。

  趙凡瞧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回仙子,我是想給她送些吃食。如果不方便讓我進去看她,不知道仙子能否幫我把吃食轉交給她?」

  他舉起右手拎著的食籃。

  食籃上面用碎花布蓋著,有個小角掀起,裡面裝著的吃食應該是綠豆糕。

  衡玉看向了念:「你去問問滿雪兒願意見他嗎?」

  了念乖乖轉身,但走了兩步,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他為什麼要這麼聽這個妖女的話。

  不過已經走到了廂房門口,了念還是走進裡面。

  片刻他從裡面走了出來:「阿彌陀佛,施主可自行進廂房與故人敘舊。」

  滿雪兒同意見他,趙凡反而有幾分躊躇起來。

  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往廂房裡走。

  等廂房的門合上,衡玉對了悟說:「你看,有情的人也苦。」

  滿雪兒已經嫁人一年,趙凡還是放不下。

  了悟看向她:「在洛主眼中,可有不苦的人?」

  衡玉勾起唇角:「有啊,我不就是嗎。」

  「有所求卻求不得的人才苦。」

  她朝了悟眨眨眼,神情狡黠彷彿在說:你求取佛道,也是個有所求卻求不得的人。

  了念小和尚站在他們身後,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

  他順著衡玉的邏輯去思考問題,最後忍不住抬手撓頭:「師兄,我覺得洛主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衡玉拍拍小和尚的光腦門:「我的話怎麼可能沒道理。」

  了悟對了念說:「你順著洛主的邏輯往下思考,當然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這位合歡宗的洛主,當真是好辯才。

  如果和她交談的人邏輯不夠清晰,很容易就會被她說服忽悠。

  衡玉暗嘖一聲。

  這位佛子當真是個心性堅定、油鹽不進的人啊。

  她撫了撫袖子:「了悟師兄現在有空嗎,這個點距離飯點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去寺廟的廚房看看吧。」

  「可。」

  了悟撐開油紙傘,率先往廚房方向走去。

  衡玉連忙撐傘跟上。

  了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左右瞧瞧發現沒油紙傘了,連忙喊『師兄等我』,冒著雨衝進了悟的傘裡。

  -

  廂房裡,滿雪兒坐在床榻上。

  趙凡走進來後,扯了張木凳到床邊,在她對面坐下,神情有些侷促不安。

  「趙凡哥。」滿雪兒開口喊他,「你不是給我帶了吃的嗎,都帶了些什麼過來。」

  聽著熟悉的稱呼,趙凡臉上閃過驚愕與喜悅。

  他連忙把食籃推到滿雪兒面前:「是城東那個糕點鋪子賣的綠豆糕,你以前最喜歡吃那家的糕點了。」

  滿雪兒掀開食籃上的布,伸手拈起一塊送進嘴裡。

  「還是熟悉的味道啊。」滿雪兒說。

  趙凡身體放鬆不少,他說:「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惹你生氣,怎麼哄都哄不好你。最後我用了身上所有的銅板給你買下兩塊綠豆糕,這才把你哄好。」

  「是的,但除此時光濾鏡後,這綠豆糕的味道其實只是平平。」

  滿雪兒把布重新蓋回食籃上,再將食籃推回到趙凡面前:「趙凡哥,你不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我已經放下執念,你也該好好放下,好好生活。」

  -

  青雲寺的廚房在廂房後邊。

  寺裡有很多沒踏入修煉道路的小沙彌,他們都不能辟榖,所以這時候廚房裡很熱鬧,一個負責掌勺的大和尚領著幾個小沙彌在做素齋。

  了悟走進裡面,簡單告知來意。

  那個掌勺的大和尚憨笑,示意了悟自便。

  取得同意後,了悟走出廚房,看向那站在杏花樹下的衡玉:「洛主想吃些什麼?」

  衡玉樂了:「我想吃什麼都可以嗎?可你分明是第一次下廚。」

  了悟平靜道:「不會可以學,也許今日做不出來,但多研究兩日也能成功。」

  衡玉沒想到了悟會這麼坦誠。

  坦誠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提出什麼太刁難的要求了。

  嗯……只是有些。

  所以衡玉回答:「無定宗的菩提糕很有名,我想試試這個。」

  菩提糕是把菩提樹葉研磨成粉,輔以麵粉等物製作成糕點,蒸熟之後即可食用。

  因為這種糕點很難製成,只有無定宗宗門附近有賣,在這邊緣小城鎮是只聞其名不知其形。

  了悟:「菩提糕味道苦澀,洛主應該不會喜歡。」

  苦的?

  衡玉嗜甜,最討厭吃味道苦澀的東西。菩提糕正好踩在她的雷點上。

  但想了想,衡玉還是決定就這個了。

  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它難做啊:)

  -

  天色漸漸暗下去。

  穿過銀杏樹林,衡玉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裡。

  她盤膝坐在床上,沒有陷入修煉狀態,而是托著腮沉思。

  記錄著傾慕值的腰牌被衡玉取出來,置於正前方。

  「我一直沒辦法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難道……真的要借助傾慕值來突破嗎?」

  衡玉沉思了很久,還是沒能做出決定。

  第二天,天氣晴朗下來。

  連著刮風下雨幾天,銀杏樹葉被打落得滿地都是,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衡玉還要詢問了悟有關邪魔的事情,一大清早就出門前往青雲寺,被小沙彌領著繞過很長的走廊,穿過幾處庭院,終於來到了悟居住的廂房。

  這時候還是清晨,了悟廂房的窗半開著,他就坐在窗邊,手捧經書認真翻閱。

  溫煦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整個人身上彷彿鍍了一層金光。

  衡玉站在窗外,兩隻手撐著窗檯看他。

  了悟合上經書:「洛主似乎心有困惑?」

  「你看出來了?」衡玉笑得散漫。

  她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站得更加舒服一些。

  「貧僧隱隱能感受到。」

  「那你再猜猜,我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困惑。」

  因為什麼事而困惑?

  了悟輕輕垂下眼,他那長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陰影。

  昨天還沒什麼事情,今天再見面時她心底就產生了困惑。

  這些困惑不像是來自外界,更像是來自她自己身上。

  「猜到了嗎?」衡玉問。

  「應是修煉上存在困惑。」

  衡玉點頭,沒有隱瞞:「如果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但是想要完成這件事就必須違背自己的本心,還很有可能受制於人。面對這種情況,你覺得做出怎樣的選擇會更好?」

  了悟突然抿了抿唇角,眉眼染上了淡淡笑意。

  「洛主是當局者迷。我記得初見時洛主曾說過,也許你在短時間內實力不如人時會暫時受制於人,選擇虛與委蛇,但最後的結果必然會如你所願。」

  被了悟這麼一點撥,衡玉恍然而笑。

  她發現是自己鑽牛角尖了,答案明明早就被她說出來了,結果她還是糾結到了現在。

  ——她追尋逍遙超脫,但現在她還沒有實力作為自己的底氣。

  這種時候,本來就應該先考慮變強。等變強了,她再把那些阻礙她逍遙超脫的東西一一鏟除掉。

  「我的確是當局者迷了。」衡玉承認這點,「多謝了悟師兄。」

  「我只是把你的話復述一遍罷了。」

  他並不居功。

  衡玉不打擾他翻看經書,轉身進了滿雪兒的房間。

  滿雪兒正在翻看衡玉送給她的游記,瞧見衡玉,她連忙坐好:「仙子你過來了。」

  衡玉:「你好像很開心?」

  「一來是因為看了仙子贈送的游記,瞭解了外面世界的遠大壯闊;二來是趙凡哥答應我以後會好好生活,不受困於過去。」

  衡玉微愣,她沒想到滿雪兒會親自點撥趙凡。

  但很快,衡玉勾唇笑了起來:「這兩件事是很值得開心。」

  她移開話題,詢問起滿雪兒被邪魔入侵時是什麼感覺。

  「那段時間我總覺得有道聲音不斷在我腦海裡迴響,它說只要我願意和它融合,它就可以給我復仇的力量。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那道聲音具有一種詭異的魔力,它好像……」滿雪兒想了個形容詞,「好像能夠最大限度地勾起我的戾氣。我被戾氣和恨意淹沒,稀裡糊塗就答應了和它融合。」

  衡玉點頭。

  她在《大陸典籍》中翻到過相應的記載——

  邪魔可以放大一個人內心的負面情緒,只要心靈產生漏洞,就連化神期修士都有可能被它侵蝕。

  所以邪魔才會被整片大陸的修真者們忌憚。

  滿雪兒想了想,補充道:「李嘉被我殺死的時候,其實……我的意識並不清醒。一直到仙子出現,我才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走出來。從那之後,那道聲音就再也沒有在我腦海裡迴響過了。」

  剛聊到這裡,廂房外傳來敲門聲。

  然後是了念的聲音:「洛主,我們要為滿施主念驅魔咒。」

  衡玉抬手打了道靈力過去,緊閉的廂房門被輕輕打開。

  身穿青衫的了悟走進來,在衡玉身邊坐下。

  他朝滿雪兒輕頷首,閉上眼開始輕聲唸著驅魔咒。

  衡玉坐著旁聽,她發現這驅魔咒並不是簡單的咒語,了悟在唸出咒語時,還催動了體內的靈力加持在咒語上。

  聽了好一會兒……

  衡玉覺得,這驅魔咒驅除邪魔之氣的能力如何她並不清楚,但催眠的作用倒是一等一的好。

  她悄悄打了個哈欠,用手指抹去眼角淚花,趴在桌子上閉眼睡過去。

  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微微頓住。

  一瞬間,他懷疑自己唸錯了咒語,把驅魔咒唸成了催眠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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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26: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了悟念經聲音停下,衡玉正好睡醒。

  她睜開眼睛的時間太過湊巧,以至於了悟多瞧她幾眼。

  衡玉與他對視,無辜道:「剛剛那種氛圍很適合睡覺,我只是順從了本心。」

  說到這個,其實築基期修士已經不需要特意睡覺,他們多是把睡覺的時間節省下來打坐修煉。

  衡玉來到這裡有幾個月時間了,身為築基後期修士,她從來不會刻意辟榖,也不會特意節省下睡覺時間。

  「我們先出去吧,滿雪兒施主現在身體虛弱,該好好休息。」了悟說。

  邪魔之氣已經融入滿雪兒的骨血裡,在驅除邪魔之氣時,滿雪兒自身也要承受一定的痛苦。

  現在唸完驅魔咒,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下來,躺在床上渾身乏力,連起身和了悟道謝的力氣都沒有。

  要走出廂房前,衡玉頓住腳步,折返回去幫滿雪兒推開緊閉的窗戶。

  一束束暖陽爭先恐後從窗外探進來,風吹進廂房裡時,還帶來淡淡的檀香味道。

  從滿雪兒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窗外那些生長得極好的銀杏樹。

  開好窗後,衡玉才走出廂房門。

  她出來時,發現了悟和了念正靜靜站在廂房外等她。

  院子中間有個石桌,衡玉走到石桌邊坐下。

  等了悟和了念也跟著坐下後,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幾包蜜餞和堅果,全部扔到桌面上。

  了悟沒動。

  了念瞧了他師兄一眼,也默默垂下眼。

  衡玉直接把堅果拋到了念懷裡:「別管你師兄,試試看這個堅果味道如何。」

  手忙腳亂接住堅果,了念抿了抿唇,拆開包裝取出一顆松子,低頭認真剝了起來。

  松子是炒製過的,但還帶著一股天然的甜香味。

  了念吃了兩個後,唇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嘴角酒窩若隱若現。

  了悟突然出聲:「洛主原本已經要走出來,又折返回去開窗,這一舉動可是有什麼深意?」

  衡玉低頭剝著松子。

  聽到了悟的話,她手上沒注意收力,直接把松子肉捏碎掉。

  抖掉身上的碎屑,衡玉說:「人時常待在昏閉的室內,心理就很容易出現問題。滿雪兒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多吹吹風曬曬太陽。」

  說完後,衡玉心下也泛起幾分疑惑:無定宗到底是怎麼培養佛子的。

  了悟被譽為佛門之光,她不懷疑對方的實力以及佛法高深程度,但了悟對這世間種種苦厄好像都缺乏一種同理心。

  想到這,衡玉好像知道水鏡為什麼會挑選她來完成攻略佛子的任務了。

  想要攻略這位佛子,什麼媚術啊雙修之術啊一點用都沒有,了悟心性堅韌根本不吃這一套——所以舞媚和慕歡都直接被pass掉。

  衡玉將剝好的松子遞到了悟面前:「吃嗎?」

  了悟沒有拒絕:「多謝洛主。」

  但他接過後也沒吃。

  他把剝好的松子肉放到乾淨的手帕上,站起身走到院中銀杏樹底下。

  左右瞧瞧,了悟找到一根掉落的樹枝。

  他手指掐了訣,幾十片從樹上脫落、正飄在空中的銀杏葉被風捲到他身前。

  了悟將樹枝伸出去,這些葉子全部乖乖落到樹枝上。

  乍一看上去,這就像是一根剛從銀杏樹上折下來的樹枝。

  衡玉右手托腮,懶洋洋瞧著這幕。

  她看到這位佛子走進滿雪兒的廂房,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瓶充當花瓶,把樹枝插進玉瓶裡。

  玉瓶就靜靜擺在窗邊,風吹拂而過,銀杏葉輕輕抖動舒展著,帶著一股沁人的溫柔。

  等了悟出來時,衡玉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去折枝頭上的銀杏,或者摘幾朵花?」

  「阿彌陀佛。它們本來安安靜靜在枝頭生長著,如果是因為時令的原因凋零,那是無法避免的。但貧僧直接去折它們的行為,本是可以避免的。」

  「貧僧贈銀杏給滿雪兒施主本是好意,但不希望用傷害一樣事物的方式去完成這種好意。」

  衡玉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

  這種行為其實也不失為一種溫柔吧。

  雖然這種溫柔在她看來有些奇怪。

  -

  衡玉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推門走進房間,直接盤膝坐在蒲團上,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牌。

  這段時間她都在嘗試衝擊築基巔峰,但她體內好像被設下了禁制,這道禁制只能依靠傾慕值來化掉。

  利用傾慕值來進階,就有些違背了『道法自然』這個道理。

  但今天上午了悟的話點撥了她。

  「必須清楚一個道理,我利用傾慕值來進階,危害都是在日後才會一一顯露。」

  「但如果不利用傾慕值進階,我只能一直停留在當下。所以根本沒得選。」

  這一回,衡玉沒有再猶豫。

  她瘋狂往玉牌裡注入靈力,同時默念口訣,催動玉牌上的陣法。

  玉牌上的傾慕值從1450開始瘋狂往下掉。

  1450-1400-1350……

  而築基後期和築基巔峰之間那道屏障,也在這個過程中緩緩消散。

  門窗都已經關緊,沒有風吹入,但衡玉披散在身後的頭髮不知為何輕輕飄動起來。

  髮梢尾端,流淌著淡淡的金光。

  許久之後,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玉牌裡的傾慕值只剩下300,衡玉隨手收好玉牌。

  她從蒲團上站起來,同時抽出劍鞘裡的長劍,快步走到院中舞起劍法。

  劍法凌厲,殺機森森。

  從劍身周圍圍繞著的靈力來看,她分明是已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

  -

  滿雪兒畢竟只是凡人,體內的邪魔之氣再濃郁,也不會難驅逐到哪裡去。

  以了悟的修為,只念上三天驅魔咒就成功了。

  衡玉這邊突破耽誤了些時間,等她再去青雲寺時,滿雪兒體內的邪魔之氣已經全部被驅散完。

  官差們接到通知趕來青雲寺,要押走滿雪兒。

  在被押走之前,滿雪兒走到衡玉面前,深深鞠了個躬:「這段時間的大恩無以為報,雪兒在監獄裡的餘下時光,都會日日為仙子祈禱,祝願仙子大道有成,與天比壽。」

  鞠完躬後,她緩緩抬起頭來,臉上帶著真誠而羞澀的笑意。

  然後,滿雪兒又朝了悟鞠了一躬:「也願大師佛道有成。這段時日實在是麻煩大師了。」

  一一道謝完,滿雪兒才跟著官差離開。

  她在走出青雲寺前,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石子路盡頭,好像這樣就能瞧見那站在盡頭的衡玉和了悟一般。

  走出青雲寺時,滿雪兒發現外面集市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她原本並不在意,但她視線掠過眾人身上時,發現來的人裡有趙凡和趙伯伯。

  趙凡扶著他爹,站在人群角落那裡靜靜目送她。

  然後抬手朝她揮了揮,好像是在道別一般。

  再然後,滿雪兒發現她的父母在哥哥嫂嫂的攙扶下也過來送她一程了。

  滿雪兒深吸口氣,垂下眼睛。

  唇角忍不住一點點上揚。

  等到青雲寺重新安靜下來,衡玉瞧見虛空中有淡淡金光落了下來。

  一部分籠罩在她身上,一部分籠罩在了悟身上。

  就連了念也分到了些許。

  「這些就是功德金光嗎?」衡玉說。

  人在做了好事後,會得到一定的功德。

  這些功德積累多了,可以保證這個人不容易墮入劫難。

  從這個角度來說,功德金光其實也是氣運的一種。而佛門更是有特殊的功法能夠借助功德修煉,最後走功德成聖之路。

  衡玉甚至抬起手觸碰了下身體周圍的金光。

  當然,她自然是什麼都觸碰不到的。

  「是的。」了悟說。

  衡玉:「要如何才能查看一個人身上的功德金光?」

  她知道,這個問題了悟肯定能回答上來。

  了悟撥弄著念珠,念出一段咒語。

  「在唸完咒語後,把靈氣加持到眼睛上,就能探查出功德金光了。」不過他提醒道,「洛主非佛門中人,多次查看功德金光對身體會有損害。」

  衡玉點了點頭,只是記下咒語,沒有打算探查了悟身上的功德金光。

  見她困惑已消,了悟說:「既然如此,接下來洛主請自便。貧僧要和寺裡的和尚們出去施粥施醫。」

  這個小城鎮裡面的乞丐不少,還有附近的流民,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青雲寺都會外出施粥施醫一段時間。

  衡玉對這些不感興趣,朝了悟擺擺手就出了青雲寺。

  但離開寺廟後,她也不打算馬上回家,而是在這小城鎮裡閒逛著。

  逛到天色有些暗下來,衡玉拎著糖人走回家。

  在路過一個街角時,衡玉視線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街角那裡躺著一個病怏怏的小乞丐,大概只有五六歲那麼大,瘦骨嶙峋。

  他安安靜靜躺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抓著了悟的衣擺。

  那手上的泥垢也全部抹在了衣擺上。

  「阿彌陀佛。」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他手裡還端著一碗白粥,此時,他動作很輕地攪動著白粥,伸手去餵已經餓到脫力的小乞丐。

  見小乞丐吃得難受,了悟托起小乞丐的背,讓他更順利嚥下白粥。

  在這一刻,衡玉突然覺得——

  這位佛子雖然不懂世人為何而苦,但他的確無愧『無定宗佛子』這個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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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些天一直在下雨,氣溫降得很低。

  這個小乞丐身體虛弱,現在感染上很嚴重的風寒,必須要服下驅寒的藥才行。

  青雲寺施粥施醫的地方距離街角不遠,了念剛剛奉他師兄的命跑回去端藥。

  他再端藥過來給了悟時,就看到了拎著個糖人站在不遠處的衡玉。

  了念把藥端給了悟,同時湊到了悟身邊嘀咕了兩句。

  正在托著小乞丐的背,安靜餵他吃粥的了悟聞言抬頭,看向衡玉所在的方向,頷首示意。

  打過招呼後,他又重新低下頭,繼續餵小乞丐吃粥。

  了念放下藥後就先一步離開。

  路過衡玉身邊,了念雙手合十,認真道:「洛主,又見面了。」

  衡玉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了念搖頭。

  衡玉把手裡那沒動過的糖人遞給他:「吃嗎?」

  了念又搖頭。

  衡玉:「你現在心情不好,吃些甜的東西應該可以緩解。」

  了念臉上多了幾分遲疑。

  見狀,衡玉直接把糖人塞到他手裡。

  糖人被做成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福娃娃造型,色澤漂亮,不用嘗味道,單是這麼看著也能猜到糖人會很甜。

  了念接過糖人後,湊到嘴邊抿了小口。

  甜意在口腔裡彌漫開來,他唇角不自覺多了幾分笑意。

  衡玉倚著牆,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根狗尾巴草,現在正叼在嘴裡。

  她說話時,狗尾巴草上上下下搖晃著。

  「身為佛門弟子,哀憫眾生苦難是對的。但你還這麼小,這世道之苦不是你一己之力就能解決掉的,等你站到更高位置的時候再考慮背負這些責任和重擔吧。」

  「現在做出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就應該開心與自豪。」

  了念的視線不自覺被那上下晃動的狗尾巴草所吸引。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洛主猜到我為什麼心情不好了?」

  這還用猜嗎。

  衡玉看向那個病怏怏的小乞丐,看向不遠處瘦骨嶙峋、滿目悲苦的老人,再看向那懷著孕求醫、臉上不見半點兒高興神色的孕婦……

  這還只是小城鎮的一處角落而已。

  注意到她的視線,了念抬手撓了撓頭。

  「其實還是我沒修煉到家,了悟師兄身上背負著的可是佛門……」

  說到這裡,了念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連忙輕咳兩聲止住自己的聲音,神色有幾分懊惱。

  背負著佛門的什麼?

  衡玉微微眯起眼。

  正巧這時候有其他小沙彌過來找了念,他對衡玉說:「洛主,我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急匆匆跑向那個小沙彌。

  衡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瞧見了悟似乎已經給小乞丐餵好藥了,她抬步走到了悟身邊。

  剛剛她站在桂樹底下,鼻尖嗅到的都是桂花清香,目之所及都是素淨的桂花。

  現在不過往前走了十來步,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街角這裡不止住了一個乞丐,環境髒亂,味道混雜在一起也有些詭異。

  但很快,衡玉就聞到了淡淡的寧心靜神的檀香味。

  這是了悟常年生活在寺廟裡,侍奉於佛前,衣袍沾染上的味道。

  「洛主怎麼過來了?」了悟看向她。

  衡玉搖頭沒說話,站在旁邊靜靜看著了悟。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薄毯蓋在小乞丐身上,等小乞丐面色紅潤一些,他緩緩起身,領著衡玉走出這個有些髒亂的街角。

  離開那個街角巷子,光線敞亮不少,衡玉瞧見他的衣擺上有幾個黑色手印,手上也沾染了一些黑灰。

  了悟自然也察覺到了,他掐了個淨塵訣清理自己。

  等到衣擺重新恢復乾淨,了悟才看向衡玉:「不知道洛主接下來可有其他安排?」

  衡玉搖頭,表示自己沒有。

  了悟:「貧僧想去雜貨店買些糖果零嘴放在儲物戒指裡,但不知道哪些糖果零嘴比較好,想請洛主一同前往挑選。」

  衡玉揚眉,買些糖果零嘴嗎?

  「可以。」

  兩人並肩走著,繞過兩條巷子就來到華城最大的這條街道。

  現在是每旬一次的集市日,街道上很熱鬧,有不少攤販都提著各種各樣的吃食或者小物件出來賣。

  衡玉清楚雜貨店的大概方位,她徑直往前走著。

  了悟默默走在旁邊,瞧見某處攤子時,了悟沉吟片刻:「洛主稍等。」

  衡玉停下腳步,側頭看向他,眼裡帶著幾分詢問。

  了悟指著前面幾米外那賣糖人的鋪子:「我們過去瞧瞧吧。」

  鋪子前擺著幾個已經做好的糖人,什麼形狀的都有。

  攤主是個老人,他手很巧,隨意比劃幾下,就成功做出一個精緻的糖人。

  察覺到有人走到鋪子前,老人抬頭瞧一眼,發現客人居然是位和尚和身穿道袍的女人。

  老人愣了愣:「大師,不知道你們想要些什麼?」

  「阿彌陀佛。」了悟看向衡玉,「那日從洛主手中借走一捧糖果,今日貧僧還一個糖人給洛主。」

  原本他是想到了雜貨店再買糖果給衡玉的,但剛剛他在餵小乞丐吃粥時,有注意到衡玉把糖人送給了念。

  正巧現在又路過了糖人鋪子。

  衡玉抿唇輕笑了下:「那老人家,你能幫我做兩個糖人嗎?就比照著我和這位大師的模樣來做。」

  有生意上門,老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認真打量了悟和衡玉的長相,手速極快,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做成了兩個糖人。

  老人把兩個糖人都遞給衡玉。

  衡玉舉著依照了悟模樣做出來的糖人,總覺得這個糖人像是像,但還是缺了一些什麼東西。

  沉吟片刻,她眉梢微挑,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草莓醬,用草莓醬在糖人額間點出硃砂。

  「搞定了。」

  衡玉把了悟的糖人遞給他。

  了悟瞧了眼這個糖人。

  原本只是有八成像的糖人,在點上硃砂後,似乎已經有了十成相似。

  他垂下眼伸手接過,問清楚價格後取出銅板遞給老人。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他對衡玉說。

  衡玉舉著糖人走了幾步,發現了悟還在盯著那糖人。

  她笑問:「了悟師兄這是看著和自己長相相似的糖人,所以覺得不好下口?」

  了悟:「的確有這部分原因,而且有些感慨這個民間手藝,糖人做得真的很像。」

  衡玉停下腳步,直接伸手抽出了悟手中的糖人,再把自己的糖人遞給他。

  她眨眨眼,笑得有幾分狡黠:「為了讓你克服心理障礙,我不介意與你交換一下糖人。」

  「這位無定宗佛子,你可千萬不許浪費食物啊。」

  在了悟的注視下,衡玉直接咬了一大口糖人,把那個糖人和尚的半邊頭都咬掉了。

  了悟:「……」

  他垂下眼,把手裡那個糖人的整個頭全部咬掉。

  衡玉:「……」

  這肯定是故意的吧!

  -

  衡玉他們要找的這家雜貨店,是城鎮裡最大的一家雜貨店,裡面的糖果餅乾種類會更多一些。

  這種集市日子,雜貨店裡很熱鬧。

  衡玉已經解決掉糖人,她把棍子扔掉,拍拍手走進雜貨店裡。

  了悟還在慢慢品嘗著糖人。

  無定宗佛修走的都是苦修路線,他們並不追求吃食的口感和味道,往往能飽腹就好。

  了悟很少吃到零嘴,像這種糖人他也是第一次吃。

  走進店裡,衡玉挑了好幾種餅乾,詢問過店家知道可以試吃味道後,衡玉拗了半塊餅乾遞到了悟面前。

  「你試試看喜歡吃嗎?」

  了悟接過,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餅乾口感酥脆,味道不錯。

  挑好餅乾和糖果,衡玉又去挑了幾樣堅果。

  每種零食的份量都不多,但種類多了,所有零食加在一起的份量就會變得很足。

  買完東西後,衡玉和了悟再次折返回寺廟和尚們施粥施醫的地方。

  了念正在熬藥,瞧見了悟回來,他揚起笑容:「師兄你回來了。」

  了悟朝他點頭:「辛苦了。」

  說著,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包分裝好的松子遞給了念:「吃些東西。」

  了念愣愣接過。

  他和師兄也就是一個多時辰沒見面而已。

  以前師兄是從來不吃零嘴的,為什麼現在他的儲物戒指裡突然多出了松子?!

  「你覺得份量不夠嗎?」了悟見他處於一種出神狀態,溫聲問道。

  沒等了念回答,了悟又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包類似於棉花糖般的軟糖:「這個味道也不錯。」

  因為這裡沒什麼需要他忙的,了悟讓了念繼續煎藥,他過去幫忙施醫,順便看看那個小乞丐的風寒好些了沒。

  「洛主,我師兄他怎麼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了念看向另一位當事人。

  剛剛那一個多時辰裡,洛主一直和他師兄待在一起,他師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轉變,洛主肯定知道。

  衡玉問:「你覺得這種轉變是好是壞?」

  了念拿起一顆軟糖送進嘴裡。

  他嚼了幾口,把軟糖嚥下去。

  「……大概,這是一種好的轉變。」

  他和了悟師兄都是無定宗掌教親傳弟子,但在宗門裡,他和這位師兄關係也不是特別親密。

  那時候,了念總覺得了悟太清冷不容易接近了。

  但現在,師兄會專門為他準備零嘴。

  明明師兄的氣質還是那麼清冷,了念卻覺得師兄比之前看上去更讓人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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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色漸暗,青雲寺施粥施醫活動結束。

  衡玉與了悟告辭後,踩著滿地夕陽走回自己的院子裡。

  她院子中間有一張造型古樸的石桌,衡玉走近坐下,手腕一翻拿出玉牌。

  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她用了一千多傾慕值。

  想要從築基巔峰突破到結丹期,她至少要準備一萬傾慕值。

  ……而現在,她只有300。

  在靈石和天材地寶的儲備上,拜她便宜師父所賜,她比絕大多數結丹期修士都要富有。

  可在傾慕值上,她一個少主估計比合歡宗外門弟子都要寒磣。

  這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依照合歡宗手札記載,凡合歡宗弟子在獲取他人傾慕時,都可以獲得傾慕值。」

  「想要獲取傾慕值,從目前來看,似乎只有攻略這條路可以走。」

  衡玉手指緩慢收緊,牢牢握住玉牌。

  這幾天時間裡,因為滿雪兒的事情她和了悟一直有很多接觸。

  這位無定宗佛子清高出塵,身為佛門之光,資質出眾力壓同輩無數天驕。

  他被譽為佛門歷史上最有可能成就佛道極致的人。

  除此之外,從性格到顏值再到身材……

  都恰好是她所欣賞的類型。

  再加上了悟要渡情劫。

  如果她攻略他完成內門任務,順便拿傾慕值來修煉,本質來說是在各取所需,相互成全。

  那麼她要一心完成自己的內門任務嗎?

  如果一心完成內門任務,這和她所求取的逍遙超脫之道會不會有衝突?

  -

  接下來幾天時間衡玉都待在小院裡修煉,鞏固自己築基巔峰修為。

  華城的氣候變化多端,豔陽高照幾日,又再次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來。

  衡玉順利鞏固修為出關,在家待著無趣,又想吃酒樓裡面賣的那道鹽水鴨,就撐著傘出門。

  走到酒樓二樓,衡玉挑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揮手招來店小二,點了一桌子滿滿當當的菜。

  「……仙子是一個人吃飯?」店小二記著記著,忍不住遲疑起來。

  這點的份量已經夠四個成年男人吃了。

  衡玉:「……」

  她就是想試吃每道菜的味道而已。

  正要開口說話,衡玉心有所感,低頭看向下方的街道。視線盡頭有一道青色熟悉身影撐著傘,正緩緩走在這條街道上。

  「了悟師兄,上樓一塊兒用午膳吧。」衡玉給他傳音。

  撐著傘默默走著的了悟停下腳步。

  「師兄?」了念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腳步,險些撞在了悟身上。

  了悟看向了念:「餓了嗎?」

  「是有些餓了。」

  了悟點頭,往前走著,很快轉身走進一家酒樓裡。

  了念連忙抬步跟上。

  原本了念還以為師兄是擔心他餓著,結果上到二樓,瞧見那坐在窗邊的熟悉身影時,了念才知道他師兄為什麼會突然走上酒樓。

  走到桌邊,了悟在衡玉對面坐下。

  店小二是佛門信徒,他慇勤上前給了悟和了念都倒了茶水。

  茶水霧氣氤氳而上,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霧氣模糊了悟的眉眼,他整個人身上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和。

  「你們怎麼出來了?」衡玉隨意找了個話題。

  了念瞧了他師兄一眼,老實回答:「剛剛師兄去給趙凡的爹醫治傷腿。」

  趙凡的爹?

  就是那天他們去找趙凡時,拖著傷腿過來幫他們開門的老人嗎。

  難怪剛剛了念手裡提著個醫藥箱子。

  衡玉沒想到過去那麼多天了,了悟居然還記得這件事情。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如果她對一個人伸出援手,一定是因為她憐憫那個人。

  但了悟會伸出援手,卻未必是因為憐憫——很有可能僅僅是因為佛門的教導,他修的佛道告訴他這件事是應該做的。

  這件事應該做,所以他去做了。僅此而已,並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酒樓上菜很快。

  一眼望去幾道菜都是素的。

  在邀請了悟他們上樓吃飯前,衡玉點的菜其實是鹽水鴨、糖醋里脊等酒樓招牌菜。

  但誰叫她是請和尚吃飯……

  衡玉當時只好忍痛臨時改了菜單。

  等菜全部上齊,衡玉握起筷子夾豆芽菜。

  她吃了兩口,才發現了悟一直在撥弄著他的念珠,沒有動筷子吃東西。

  「是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嗎?」

  「阿彌陀佛,貧僧早已習慣了粗茶淡飯。這些菜色十分符合貧僧的口味,只是應該不會太符合洛主的口味。」

  聽完他的話,衡玉輕笑了笑。

  再去夾豆芽菜時,她覺得這道菜吃起來比剛剛要美味不少。

  「你再不吃,我就親自幫你夾菜。」

  了悟停下撥弄念珠的動作,伸手拿起筷子。

  衡玉用饅頭沾取奶醬,咬了一口嚥下:「了悟師兄,那道菩提糕你學得怎麼樣了。」

  了念悄悄瞧了悟一眼。

  這幾天師兄都在忙著給青雲寺的和尚們講解佛法,似乎沒有抽出時間學過菩提糕吧。

  了悟放下筷子,平靜道:「還在學。」

  這句話聽著,像是在說自己還在學,沒學會一樣。

  了念被米飯嗆住,忍不住別過頭連連咳嗽好幾聲——師兄到底是故意這麼回答的,還是無意?

  衡玉揚眉:「真的在學嗎?那你師弟在咳嗽什麼?」

  她是這麼容易被忽悠的人嗎。

  了悟扭過頭瞧了念一眼:「了念,以後吃東西別太急,免得嗆著了自己。」

  也算是回答了衡玉後面那個問題:了念咳嗽是因為吃太急了才會被嗆住。

  衡玉:「……」

  她舉起饅頭,沾了一大堆奶醬後送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

  解決掉手裡的饅頭,衡玉正要再拿起一個新的饅頭——

  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你說什麼,趙大人死了?」

  「趙大人……難道是那一位?」

  「不僅是死了,聽說趙大人身上還沾染有黑霧。他和李嘉一樣是死於邪魔之手啊!」

  「又是邪魔?趙府的人可去了青雲寺通知主持大人?」

  衡玉與了悟對視一眼,她起身走到窗邊,低頭看向下方那陷入驚慌中的街道。

  了悟走到她身邊,右手扶在窗檯上:「今日這頓飯怕是吃不成了,貧僧要與師弟前去探查情況。」

  事情只要涉及到邪魔,無定宗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衡玉:「我和你們一塊兒過去吧,我也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現在剛踏入築基巔峰,短時間內都不會陷入閉關。

  倒不如和了悟他們去看看,一則繼續接觸這位無定宗佛子,二則也是給自己尋些事情打發時間。

  離開酒樓,隨便拉了個攤主詢問一番,衡玉他們就知道了出事的人是誰。

  ——已經致仕在家的前任城主趙弘化。

  而這位城主擁有著築基中期修為。

  這個修為在衡玉和了悟面前自然是不夠看的,但在這麼一個邊遠小城裡,築基期修士已經是可以隨便橫著走的存在。

  可現在——他卻被邪魔殺害慘死家中。

  「我們去趙府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吧。」了悟出聲。

  在接近趙府時,衡玉停下腳步。

  她對了悟說:「了悟師兄,你和你師弟進趙府查看屍體吧,我找人打聽打聽趙弘化這個人。」

  她對查看屍體這種事沒有任何興趣。

  而且這樣兵分兩路比較節省時間。

  了悟點頭,跟著了念往那已經掛滿白幡的趙府走去。

  衡玉左右瞧了瞧,轉身走進身後的琳瑯閣。

  琳瑯閣裡,胖乎乎的掌櫃正站在櫃台裡撥弄算盤,算著這兩天的賬目支出。

  他聽到珠簾被撥弄開的聲音,抬起頭看去,發現走進店裡的是一個腰佩長劍穿著道袍的年輕姑娘。

  這位姑娘氣質出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掌櫃笑道:「這位仙子進小店可是有什麼需求?」

  他們琳瑯閣賣的都是普通飾品,依照掌櫃毒辣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的小店裡不會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位仙子瞧上眼。

  聽到掌櫃的話,衡玉走到櫃台前,隨意指了個水滴狀玉墜:「我想瞧瞧這個玉墜。」

  掌櫃雖然疑惑,還是小心而謹慎地取出玉墜,遞到衡玉面前。

  玉墜的成色很一般,但款式漂亮。

  衡玉握在手裡把玩一番,開門見山問道:「掌櫃的,聽說你們附近出了起命案?」

  掌櫃是聰明人,一聽就知道衡玉是想來打聽那位趙城主的事情。

  他慇勤把衡玉請到桌子邊坐下,親自為她奉上一杯茶水:「是這樣沒錯,我應是兩個時辰前聽到趙府裡傳出哭喊聲的。說起來,我覺得趙城主死得實在是冤枉。」

  冤枉?

  衡玉眉梢微挑,沒有對掌櫃的判斷做什麼評價。

  她轉著手上的茶杯:「你覺得這位趙城主是個怎樣的人?」

  「性情溫和,愛民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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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聽到這個評價,衡玉就想起滿雪兒。

  之前她打聽消息時,那些人也說死去的李嘉是個與人為善的普通書生。

  結果是個道貌岸然之輩。

  不過一碼歸一碼,衡玉沒有妄下論斷。

  她放下茶杯,從袖子裡取出幾塊下品靈石:「掌櫃是商人,我就直接一些,請掌櫃為我介紹介紹這位趙城主。」

  瞧見靈石,掌櫃臉上笑容更加溫和親近。

  在他們這個邊遠小城,一塊下品靈石的購買力堪比銀寶。

  「仙子請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一定知無不言。」

  在衡玉瞭解這位趙城主的相關事跡時,城北某個貧民巷裡,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手握長劍,緩緩行走在巷子裡。

  他看起來很年輕,穿著道袍梳著道髻。

  明明是一副出塵打扮,身上的氣質卻很冷峻。

  趙凡上山打獵回來,身上背著一個背簍,裡面裝著兩隻鮮血淋淋的野兔。

  在他行走之間,有些血跡會從背簍裡滴落下來。

  因為在這一個巷子出入的基本都是熟人,突然瞧見一個生面孔,趙凡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個道士幾眼。

  越打量他,越是覺得這個道士的五官有些熟悉。

  趙凡打量得太過不加掩飾,男人冷冷抬眼,目光如劍般銳利。

  兩人對視上時,趙凡腦中靈光一閃:「長平?是你嗎長平?」

  男人微微擰起眉。

  不過他目光裡的銳利收斂了些。

  趙凡見他沒認出自己,抬手撓了撓頭:「我是趙凡啊,你還記得我嗎?」

  「趙凡?」

  雖然不記得趙凡的長相了,但范長平還記得這位兒時玩伴的名字。

  他神色柔和下來:「原來是你,我都有些記不清你的長相了。」

  趙凡哈哈一笑:「那看來還是我記憶力比較好。十五年前你跟著張姨離開華城,現在怎麼回來了?」

  提到往事,范長平的臉色又有些變了:「沒什麼,我就回來看看。」

  趙凡沒注意到這點,他顛了顛後背的背簍:「你突然回來,找到住的地方了嗎,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正好我在山上做的陷阱抓住兩隻野兔,今晚給你做頓兔肉吃。」

  范長平在華城裡其實已經有住處。

  但他這些年在外游蕩,已經很少感受到這種赤忱的熱情,到嘴的拒絕就嚥下了,默默跟在趙凡背後。

  「你這些年怎麼樣?我看你做道士打扮,這是修道去了?」趙凡撓撓頭。

  華城屬於無定宗勢力范圍,這裡的原住民多數都是信佛的。

  所以看到范長平做道士打扮時,他覺得有些驚訝。

  范長平垂下眼:「先別說我,聊聊你的事情吧。你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吧,跟雪兒怎麼樣了?」

  「雪兒……」趙凡苦笑,「雪兒的事情有些一言難盡,你等我慢慢跟你說吧。」

  坐在有些破舊的院子裡,范長平聽說滿雪兒因為被李家人漠視、被李嘉毆打以至於化成邪魔後,他眼中泛起一層層戾氣。

  「李家人居然敢這樣!」他冷冷一笑:「雪兒的手段還是太溫柔了,要我說,她就該屠盡李家滿門,讓那些曾經冷待她的人全部都付出代價。」

  「現在她到了獄中,剩下那些李家人可還活得好好的!」

  趙凡被對方話中的殺意震到了:「長平你……」

  他連忙擺手:「我昨天去獄中探望雪兒,她現在除了不得自由外,感覺自己比在外面過得要開心輕鬆不少。說起來,也真是多虧了無定宗的大師和一位仙子……」

  無定宗?

  范長平臉色不掩厭惡:「無定宗那些禿驢只會說些糊弄人的話,說些常人聽不懂的大道理,我看雪兒就是被他們給忽悠的。」

  這話一出來,趙凡頓時手足無措。

  他發現,這位少年時的玩伴變化似乎有些大了。

  ***

  衡玉打聽完趙城主的事情後,走去趙府與了悟他們匯合。

  趙府並不大,府裡的裝飾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簡陋。

  府裡各個角落都灑滿了黃色的紙錢,掛滿白色的招魂旛。

  衡玉被府中下人一路引進大廳。

  她走進裡面,發現官差已經到了,現在正在詢問情況做登記。

  這麼喧鬧的環境裡,了悟盤膝坐在棺材前,為亡者念經超度。

  他聲音低不可聞,神色嚴肅,眉間硃砂在香煙繚繞的襯托下更顯聖潔。

  衡玉沒上前打擾他,而是走到了念身邊:「趙夫人呢?」

  「哭到暈厥,現在被扶進內院休息了。」

  沒過多久,了悟唸完整篇經文。

  他緩緩睜開眼。

  為首的官差上前,恭敬道:「了悟大師,我們會按照您說的,著重調查這段時間進出華城的築基期修士,等有結果了再去青雲寺通知您。」

  「麻煩了。」了悟道謝。

  他從蒲團上起身,瞧衡玉和了念一眼:「我們先離開趙府吧。」

  三人走出趙府,衡玉理了理劍柄上掛著的黑色劍穗:「趙弘化斷案公正,為官清廉。」

  她直接道出結論。

  這是她根據琳瑯閣掌櫃所說的事跡總結出來的。

  而且進趙府時她也注意過府裡的情況——簡陋到有些不符合一城之主和一位築基期修士的身份。

  和那位掌櫃的描述毫無出入之處。

  了悟眉目一斂。

  他還是很相信這句判斷的,從滿雪兒的事情裡,他就知曉衡玉的心思有多通透。

  「若是如此,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如果趙弘化沒有和旁人結怨,官府那邊調查的進展估計不會快到哪裡去,而他們沒有方向,想要找到被邪魔之氣侵蝕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

  耽誤的時間一長,誰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再次痛下殺手。

  「你讓官府的人調查城中新出現的築基期修士?」衡玉換了個話題。

  了悟點頭:「碰碰運氣。」

  調查殺人凶手這種事,自然是官府的人來管。

  事情如果不是涉及到邪魔,了悟也不會摻和進一腳。

  三人默然不語,徑直走回青雲寺。

  這個時辰,寺廟裡的香客少了很多。

  衡玉邁過有些高的門檻走進寺裡,抬手拂去不知何時掉落在肩上的桂花。

  寺廟正門旁擺著一張長桌子,上面放著幾個籤筒。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坐在桌後,目光正好與衡玉撞上,他頷首笑了笑。

  衡玉含笑回禮,正想往廂房走,身旁的了悟突然停下腳步。

  他看向籤攤上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恭喜主持出關。」

  衡玉心中頓時瞭然,這位原來就是青雲寺的主持。

  只不過一寺主持居然會坐在這裡給香客解籤?

  主持同樣雙手合十向了悟回禮。

  有容貌清秀的女香客羞紅著臉走到籤攤前,聲音有些低。

  「方丈,我想要求一求姻緣。」

  在佛門,『主持』指的是一寺管理者。

  而德高望重的和尚,全部都可以稱作『方丈』。

  主持頷首,指著面前的籤筒:「施主在求籤前,先在心中將你要問的問題默念三遍,再睜開眼睛搖晃面前的籤筒即可。」

  女香客全部照做。

  搖晃幾下,一隻籤掉了出來——上籤。

  瞧見自己搖出了上籤,女香客臉上綻出喜意。

  她過幾日就要訂婚,心中原本正忐忑不安,現在這籤文倒算是意外之喜。

  主持拿起籤瞧了眼,撫著長鬚:「施主這支籤寓意極佳。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籤文是說施主待人以誠以真,所有事情將可心想事成。」

  「多謝方丈!」得到這一解籤,女香客高興跑進殿裡,為佛祖貢獻香火錢。

  衡玉:「……」

  總感覺自己正在旁觀一場大型忽悠。

  畢竟在她以前待的那個世界裡,寺廟裡面的籤最差都是個中上籤,絕大多數是上籤。

  不過衡玉也能理解這種做法。

  香客來寺廟求籤,為的是得到祝福,使心情安定下來。

  他們未必是想從籤文裡得到些什麼,僅僅是想要個心理寄託罷了。而寺廟準備這些中上籤、上籤,都是順應了香客的這種心理。

  「這位施主似乎不信籤文?」主持突然看向她,含笑問道。

  衡玉說:「我的回答可能會有些冒犯主持,所以還是不說了。」

  主持活了上百年,心境涵養極高:「施主但說無妨。」

  衡玉臉上帶了幾分歉意:「我只是覺得,籤筒裡絕大多數的籤文都是中上籤和上籤。」

  這麼個籤文,求來並不意義。

  她心性堅韌,並不需要虛無縹緲的心理寄託。

  主持啞然失笑:「施主原來是這麼想的。」

  他細細打量衡玉:「施主好像並不相信佛祖,但我看施主與佛祖有緣。」

  聽到這句話,衡玉的第一反應就是瞥向了悟:是挺有緣的啊。

  「多說證明不了什麼,施主可要親自上前抽上一根籤?」

  主持起了幾分興致,出聲邀請衡玉。

  衡玉眉梢微挑。

  見主持這般自信,衡玉也來了興趣。

  畢竟是修真界的佛寺,和她那個時代的寺廟應該還是有些不同的。她可以趁機見識見識修真界佛門的手段。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衡玉上前,舉起籤筒用力搖了搖。

  她搖晃時,了念小和尚湊到籤攤前,想要瞧瞧衡玉會抽出怎樣的籤文。

  竹籤撞擊籤筒時,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在她搖晃之間,一根籤文掉了出來。

  衡玉低頭一掃,並不是很意外:「上上籤。」

  主持微愣:「籤是好籤,但施主剛剛搖籤時心不夠誠。」

  他重新介紹了一遍抽籤的流程。

  衡玉見他堅持,輕吸口氣放平心態。

  「我想求問,自己可否證得長生大道。」

  在心中默念三遍這個問題,衡玉再次拿起籤筒搖晃。

  又一根籤文掉了出來。

  還是上上籤。

  衡玉俯下身子撿起竹籤,閱讀起籤上的籤文。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逍遙灑脫之意盡數鋪面而來。

  她眼裡劃過細碎的笑意:「雖然我不信抽籤,但我很喜歡籤上的籤文。」

  這個籤文和她所求的道是完全相吻合的。

  衡玉把籤遞到了悟面前。

  了悟垂眸掃了眼。

  「看清楚了嗎?」衡玉問。

  了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默默點了下頭。

  見他點頭,衡玉這才把籤遞給主持。

  瞧見兩人的互動,主持臉上先是劃過幾分疑惑,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他又有些明悟起來。

  他伸手接過衡玉的籤,低低道了聲佛號:「施主可知,這籤筒裡的籤,在搖晃出來之前本是無字的。是冥冥中佛祖聽到了施主的問題,這才降下預兆。」

  「能抽出上上籤,說明施主身負大氣運在身;這籤文才是在回答施主心中的問題。」

  衡玉有些詫異。

  她拿起最初那根籤,才發現那支籤上只有『上上』二字,底下並無具體的籤文。

  這就和主持的話對上了。

  第一次搖籤時,她在心裡並沒有問問題。

  第二次搖籤時,她是問了問題的,所以上上籤底下還有籤文。

  想到這裡,衡玉突然抿起唇角笑:「若是如此,我再搖一支籤求問姻緣吧。」

  她依照流程在心裡默念問題,然後搖籤。

  這回籤文掉落,籤面直接反扣在桌子上。

  「籤面反扣。」了悟突兀出聲。

  衡玉看向他:「這有什麼問題嗎?」

  沒等了悟回答,衡玉伸手撿起竹籤。

  下下籤。

  籤文——此身只合佛前老,愧對嫦娥一片心。

  這個籤文,不用主持給她解她都能自己看出來。

  【我終身侍奉在佛前,只能愧對你的一番情誼。】

  橫看豎看,上看下看籤文,衡玉都有種她的內門任務要涼透的感覺。

  都還沒開始付諸行動,居然就被預判絕對失敗了!?

  「籤面倒扣,施主抽出來的應是最差的籤。最好的籤與最差的籤都被施主抽中了,這樣的事情貧僧也是第一次聽聞。」

  主持撥弄著念珠,平靜說道。

  詫異一瞬,在聽了主持的話後,衡玉反倒重新恢復淡定從容。

  她輕笑道:「我不信神佛,所以即使這籤抽得再玄乎,我也是不信籤文內容的。」

  把自己抽中的三支籤都拿起來,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主持無奈搖頭:「即使是佛祖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窺見未來,所以施主請放心,籤文都是有逆轉的可能性。」

  衡玉抿唇輕笑,她雙手合十向主持道謝:「剛剛打擾主持了。」

  兩人對話時,了悟的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

  神情若有所思。

  在她看過來時,他又默默垂下眼,認真而專注地撥弄念珠。

  -

  走到廂房院子裡,了悟停下腳步,朝了念擺手:「你先進屋誦經。」

  了念茫然,但還是乖乖走進廂房裡,而且把門窗都鎖好。

  「你有事對我說?」衡玉看向了悟。

  院子裡有石桌,了悟走到桌邊坐下。

  他唇角微微上揚,抬起手朝她招了招:「過來坐下。」

  風穿堂而過,風裡夾雜著桂子淡淡的清香。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覺得自己眼裡可能倒映進了淺淺溫柔月色。

  在衡玉坐下來時,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桂花糖和桂花酥,全部推到她面前。

  「吃些吧。」

  衡玉伸手拈起一塊桂花酥送進嘴裡。

  桂花酥脆而香甜,味道不錯。

  剛把桂花酥嚥下一部分,她就聽到了悟說:「剛剛那番對答裡,洛主讓我感覺到你心中沒有敬畏,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羈絆。」

  衡玉停下咀嚼的動作,抬眼看他。

  「心無敬畏,心無羈絆,就好像是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對這個世界沒有生出任何的認同感。」

  「這樣的心態,難道就是洛主所要求的逍遙超脫嗎?」

  了悟問她。

  不認同這個世界,又如何超脫於這個世界?

  衡玉默默嚥下嘴裡的桂花酥。

  她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做些解釋。

  但尋思一番,衡玉才發現她這時候無論說些什麼,聽起來都像是在狡辯。

  ——因為她發現,了悟這番話是對的。

  她在穿越之前是時空管理局的高層,以前冷眼看過無數小世界的變遷。現在意外進入這個世界不到半年時間,這具身體沒有血脈親人,最親近的師父游雲和她接觸的時間也有限。

  在這個世界裡,她接觸最多的人反而是了悟。

  這種情況下,她的確很難對這個世界生出認同感,完全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

  半晌,她抿唇輕笑:「我是心無羈絆。」

  「那你……要做我的羈絆嗎?」

  這句話,衡玉說得很輕很輕。

  輕到驚不起枝頭的雀鳥。

  但這句話,卻讓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徹底停頓下來。

  靜謐片刻,院內只響起了悟的唸佛聲。

  「阿彌陀佛。」

  衡玉覺得,自己當真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渡他成佛,而他助她完成內門任務,陪她證得長生大道。

  各取所需,其實並不衝突。

  她從石凳上起身,拈起一塊桂花糕送到了悟唇邊。

  了悟不動,但他終究僵持不過她,只好抬起右手握住桂花糕,自己遞到唇邊咬了一口。

  「了悟師兄,來日方長,你且先好好考慮。」

  衡玉聲音輕柔。

  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片剛剛掉落的銀杏葉。

  專屬於她的靈力被注入葉子裡。

  衡玉把銀杏葉遞給了悟:「當你考慮清楚,就把這片葉子回贈與我吧。」

  氣氛凝滯下來。

  衡玉維持著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了悟才輕輕動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接下這片銀杏葉。

  動作輕柔,也虔誠。

  -

  官府那邊的排查做得並不順利,好幾天過去了都沒排查出什麼結果來。

  無奈之下,新任城主只好請了悟和主持兩人過去幫忙。

  今天了悟原本要去給趙凡的爹換藥,但現在有要事做,了悟只好把換藥的事情交給了念。

  衡玉來到青雲寺時,了念正好提了個大醫藥箱準備出門。

  「我和你一起去吧。」衡玉對了念說,她閒著也是閒著。

  說完,衡玉伸手,自然而然接過了念手裡的醫藥箱:「太沉了,讓我拎吧。」

  之前已經去過趙凡的家,所以這回輕車熟路。

  小半個時辰後,了念抬手叩響木門。

  「來了。」裡面傳來聲音。

  然後是趙凡過來開門。

  瞧見衡玉和了念,趙凡高興道:「原來是仙子和了念小師父,你們快些進來,今天又要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了念連忙道。

  趙凡把兩人迎進室內,給他們各自倒了杯熱水。

  他把水杯遞給衡玉時,侷促不安地解釋了一句:「家裡沒備有茶葉,仙子勿怪。」

  衡玉接過水杯:「無妨,水就夠了。」

  為了化解趙凡的侷促,明明不太渴,衡玉還是喝了好幾口水。

  果然,瞧見她的動作,趙凡心下稍鬆。

  喝過水後,了念提著醫藥箱走進房間裡,給躺在床上休息的趙爹換藥。

  趙凡正要跟進裡面幫搭把手,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響木門。

  他連忙過去開門。

  「長平,你怎麼過來了?」瞧見范長平,趙凡高興道。

  范長平提起手中的酒壇:「閒著沒事做,過來找你喝酒。」

  趙凡微愣:「現在可能不太方便。」

  「怎麼了?」范長平往裡面瞧。

  院子並不大,所以他很輕易就瞧見那站在院中,身穿道袍的衡玉。

  衡玉同樣看到了范長平。

  她原本不太在意,但在移開視線之前,她注意到范長平的修為——築基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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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看清衡玉穿著道袍,范長平那冰冷的神色放緩一些。

  他還以為衡玉也是修道之人,在華城這個把佛道當成信仰的城鎮裡,想要看到第二個修道的人還是很困難的。

  「這位是——」范長平出聲問。

  趙凡解釋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仙子,她是過來幫我爹換藥的。」

  「原來如此,既然你家裡來了客人不方便,那我今晚再來找你飲酒。」

  范長平也不強求,晃著酒壇轉身離開。

  趙凡目送著他離開。

  瞧著對方已經走遠,他這才合上木門,走進屋內幫了念搭把手換藥。

  換藥中途,趙凡走去廚房燒水。

  他剛往水壺裡裝好水,衡玉就走到廚房門口,站在門外問他:「剛剛那位是你的好友?本地人?」

  「是啊。」

  趙凡有些拘謹。

  他回答完問題後,用抹布抹了抹蹭上灰塵的手。

  「我看他年紀輕輕就有築基初期修為,應該是某些大宗門的弟子吧。」

  在八大正道宗門、五大邪道門派裡,內門弟子多是在五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核心弟子多是在三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而首席弟子多是在二十歲上下。

  她剛剛有特意注意范長平的骨齡——三十歲上下。

  這麼年輕就有築基初期,按理來說范長平應該一直待在大宗門裡修煉才對。

  他肯定不可能長期待在這小小城鎮。

  依照這個邏輯往下思考,范長平是符合近期才出入華城的。

  而且他還是本地人,和那位趙城主結怨的可能性也很大。

  巧合多了,距離真相就接近了。

  衡玉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范長平身上。

  趙凡不自覺笑起來,笑容裡透著幾分對好友的驕傲:「是啊,我聽長平說他是虛空盟弟子。」

  衡玉在腦海裡回想著虛空盟的資料。

  她在外出執行任務之前翻看的那些典籍,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想了好一會兒,衡玉總算想起來和這個門派有關的消息。

  ——二流宗門,宗主是個元嬰初期修士。

  宗門裡所有弟子都是道修,而且極度仇視佛修。

  極度仇視佛修?

  華城這裡佛教信仰濃郁,這裡的原住民不說百分百信佛,但也絕對不會仇視佛教。

  除非這其中存在某些隱情。

  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之間。

  衡玉說:「不打擾你燒水了。」從廚房退回到院子。

  她給正在屋內幫人上藥的了念傳音:「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你忙完了去巷口麵攤找我。」

  打過招呼,衡玉離開趙凡家,往巷口麵攤走去——這家麵攤,就是上回她打聽滿雪兒和趙凡的事情時去的那一家。

  這個點不是飯點,麵攤裡只分散坐著幾個客人。

  老婦人還記得衡玉,她一走進裡面,老婦人就端著水杯迎過來:「仙子你又來啦。」

  衡玉坐下:「是啊,店裡的雲吞麵很合我口味,我一大早出門沒來得及吃東西,就專程過來了一趟。」

  她這話不論真假,聽著就讓人高興。

  老婦那飽含風霜之色的臉上已經樂開了花。

  「那我等會兒多給仙子下些雲吞和麵!」

  「麻煩了。」

  老婦用抹布又擦了擦桌子,這才過去幫老人搭把手做雲吞麵。

  不多時,老婦端著雲吞麵走了過來。

  衡玉取出一雙筷子,正想開口詢問范長平的事情,就見一個神色冰冷的道修走進麵攤。

  ——正是范長平。

  衡玉壓下詢問的想法,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的麵條。

  范長平在衡玉隔壁桌坐下。

  「是長平啊,今天想吃什麼?」老婦走過去,笑眯眯問道。

  范長平:「下兩碗雲吞,多放些辣。」

  等老婦離開,他把佩劍擱在桌子另一角,背部依舊繃得很緊。

  衡玉嚥下嘴裡熱乎的雲吞,心下有些遺憾:如果她以前學過邪魔探查之術,現在就能直接探查范長平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等過段時間閒下來,看來她得找了悟教她這門功法。

  畢竟這門功法並非什麼宗門不傳之秘,如果她想學,了悟應該不會拒絕。

  在衡玉走神時,范長平已經注意到她。

  不過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兩碗雲吞煮好,他就埋頭認真吃起來。

  兩個碗很快就空掉了,范長平從儲物袋裡取出銅錢就要付款時,了念小和尚提著醫藥箱走進麵攤,徑直來到衡玉面前。

  「阿彌陀佛,洛主,我已經忙完了。」

  衡玉示意他坐下:「想吃些什麼?」

  「我也想要一碗雲吞麵。」了念在她對面坐下。

  聽到他的回答,衡玉側頭看向老婦:「老闆娘,麻煩再下一碗雲吞麵。」

  她剛喊完,旁邊桌的范長平突然握起長劍,再把劍身往木桌上狠狠一砸。

  撞擊聲很響,麵攤裡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

  范長平起身,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得好像要掉冰渣子。

  他看向衡玉,冷哂道:「身為道修弟子,卻與佛修關系這麼好,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愧對道祖嗎。」

  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了念:「……」

  這人是誰啊,管得這麼寬。

  不過他可巴不得這位洛主離他師兄遠遠的!

  衡玉臉色驟變。

  她神情十分難看,語氣也有些不客氣起來。

  「我又不認識他,他憑什麼管得這麼寬?老闆,這是你們華城的人嗎,我與我朋友說話,他突然出聲嘲諷,未免太沒有教養了些!」

  對她性子還算有些熟悉的了念:「???」

  這個妖女性情從容,完全不像是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動怒的性子啊。

  「仙子息怒啊。」老人連忙道,他真怕這位仙子一怒,他們這小店就要遭殃。

  老婦人也停下洗碗的活,走過來小心勸道:「仙子,長平這孩子在外面受了些苦,所以性子有些不好,還請您理解。」

  衡玉看向老婦:「所以那人真是你們華城人?奇怪,華城這邊多佛門信徒,他為何會修道,還仇視佛修?」

  兩位店主互相對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還是那老婦先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衡玉坐穩,神色也恢復了淡然。

  她淺笑道:「若店家不忙,可否細細道來?我實在有些困惑不解。」

  了念抬手撓了撓頭。

  撓著撓著,他猛地反應過來:剛剛她擺出那副反應,是在不著痕跡套話啊。

  老婦和老人的確沒意識到衡玉是在套話。

  這時候麵攤沒有新的客人,老人去給了念下雲吞麵,老婦有些惶恐地坐在衡玉身邊,向她介紹著范長平的情況。

  衡玉見她放不開手腳,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捧著水杯,老婦感覺自在了些:「其實長平很小的時候是很信佛的,而且一直立志成為佛修。但十幾年前他爹犯了些事,惹怒了一位大師,就被前任城主大人依照律法關進牢房裡。牢房很混亂,他爹死在獄中,只留下孤兒寡母在外面生活……」

  聽到事情居然涉及到趙弘化,衡玉稍稍坐直了些。

  她有預感,自己正在逐漸接近真相。

  孤兒寡母的生活難免窘迫,范長平的娘親每天都要做針線活賺錢養家,晚上就以淚洗面,生生把眼睛給熬壞了。

  范長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飢一頓飽一頓,他們母子都是靠著鄰居的接濟才能勉強過活。

  後來有一天,鄰居們發現范長平和他娘親搬走了,完全不知所蹤。

  老人把雲吞麵端過來時,幫忙補充了後續:「現在長平回來了,我們一問才知道,原來他當年是被一位道長收為弟子,修習道法去了。」

  聽完這個故事,了念微微擰起眉來:惹怒某位大師?范長平的爹是犯了什麼大事?

  但他沒說話,只是看向衡玉,等著她的反應。

  ——他不太會處理這些事情,還是別胡亂出聲為好,免得打亂了這妖女的安排。

  衡玉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他這麼仇視佛修,難道是因為當年那個大師污衊他爹,而城主判錯案了?」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范長平現在修為有成,回來報復這位趙城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人的回答卻出乎衡玉意料。

  他輕嘆口氣:「其實這件事我們也不太清楚。按照城主他們的說法,長平他爹的確犯下了殺人的大案,但長平他媽非說他爹是被冤枉的。」

  衡玉已經可以確定,趙城主之死和范長平肯定脫不了干係。

  只不過這件事有沒有隱情,就得去官府那邊查卷宗了。

  「難怪那人如此仇視佛修,還見不得我和佛修走在一起。」衡玉搖頭,「也罷,我便不計較他的冒犯了。」

  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兩塊下品靈石,遞到老婦面前:「叨擾了。」

  她瞧見了念已經把整碗雲吞麵吃光,直接從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了念朝兩位店主點點頭,也跟著衡玉離開。

  「洛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們直接去城主府找你師兄吧,殺害趙城主的凶手應該就是范長平。」衡玉說。

  她對捉人這種事不感興趣,現在比較好奇的是當年范長平他爹那件案子到底有沒有隱情。

  -

  衡玉抵達城主府門前,報上了悟的名字後,就被府中下人恭敬迎了進去。

  繞過一處迴廊,邁上台階來到待客的大廳裡,衡玉就看到那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了悟。

  對方此時也正好抬眼看向大門方向,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衡玉收回視線,走進來先向華城城主問好。

  華城城主只是築基中期修為,他在衡玉面前沒有擺任何架子,直接起身走到衡玉面前。

  「道友請坐。」城主指著了悟身邊的椅子。

  「多謝。」

  衡玉走過去坐下。

  這個大廳的佈局是兩張椅子共用一張桌子,了悟坐在桌子右側,衡玉坐在桌子左側。

  桌上放著一個茶壺幾個倒扣的茶杯。

  衡玉正好口渴,她將一個倒扣的乾淨茶杯翻轉過來,推到了悟面前。

  了悟正在認真翻看卷宗。

  察覺到她的動作,側頭瞥了她一眼。

  衡玉揚了揚下巴,目光先是落在他身上,復又垂下來盯著茶杯,再瞧瞧那繚繞著氤氳霧氣的茶壺。

  暗示得相當明顯。

  了悟:「……」

  他沒動。

  衡玉就盯著他不說話。

  他們這邊僵持著,坐在對面的青雲寺主持都注意到了這番動靜。

  衡玉等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口渴,決定妥協自己給自己斟茶。

  她那帶著微微涼意的指尖剛觸碰到茶壺手把柄,了悟先一步握住手把柄將茶壺拎起來。

  茶水如注傾斜而下,那個被正放起來的茶杯很快灌滿茶水。

  了悟放下茶壺,輕輕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茶水是剛換的,可能會有些燙。」

  他很平靜地叮囑了一句。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衡玉朝他眨了眨右眼。

  了悟別開眼,繼續翻看他的卷宗。

  衡玉端起茶杯,耐心把茶水吹涼,這才一口喝完整杯茶,

  她放下茶杯,正要繼續暗示了悟,那安靜陷入閱讀的佛子已經先一步拎起茶壺,幫她把茶杯倒滿。

  他剛放下茶壺,衡玉開口道:「我有可能尋到殺害趙城主的凶手了。」

  話音落下,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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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衡玉正要介紹范長平的事情,了悟突然出聲:「了念與你同行,他可知曉凶手的事情?」

  了念沒想到師兄會提及自己,連忙應道:「回師兄,知曉。」

  「那就由你來講述此事吧。」

  衡玉樂得清閒,端起茶杯慢酌起來。

  了念語速很快,把來龍去脈全部講清楚。

  等了念說完,城主道:「我即刻安排人去將范長平捉拿回來。」

  在這城主府裡,城主是築基中期修為,侍衛長是築基初期修為。

  城主覺得憑借他們兩人合力,勝那范長平著實容易。

  青雲寺主持想了想:「被邪魔之氣侵蝕後,修士的實力會得到大幅度增強。未免出現什麼意外,貧僧也跟著城主一道去吧。」

  了悟說:「那我、師弟還有洛主三人就留在府中查看當年的卷宗。」

  「了悟大師,可需要我安排人手幫忙?」城主問道。

  了悟搖頭:「卷宗數量不多,不必如此麻煩。」

  他們已經知道范長平的爹是在哪一年犯事的,只需要在那一年的卷宗裡翻找就好。

  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做好安排,兩批人分開行動。

  -

  城主府修建得很威嚴,卷宗被陳列在前院一棟大房子裡,依照年份分門別類放置好。

  僕人上前推開門後,往旁邊退開兩步,把路讓出來。

  衡玉邁過門檻,走進房子裡。

  按照那對麵攤老夫妻的說法,范長平他爹的案子是在十五年前發生的。現在是龍淵歷六百一十七年,往前推就是……

  衡玉環視一圈,直接走到左手邊最盡頭處:「龍淵歷六百零二年到零三年的卷宗都陳放在這裡。」

  了悟跟著她走進來,直接彎下腰開始翻看卷宗。

  衡玉隨手抄起一份卷宗,解開繩子仔細瞧上面的字。

  這裡光線太暗了,衡玉看得有些勉強吃力。

  她合上這份卷宗,側頭去看了悟,發現他手捧卷宗神情專注,一旦確認這份卷宗不是自己要找的後,就重新把它合上放回原處,似乎一點兒也沒受到光線的影響。

  「不知變通。」衡玉低語。

  偌大的房子裡只有翻動書頁的聲音,她聲音放得很輕,但這聲音在靜謐的室內也顯得突兀。

  了悟翻頁的動作略停頓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低語。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碩大的太陽石。

  太陽石一出來,整個室內都明亮起來。

  這個寶物價值昂貴,但唯一的用途就是拿來做照明工具。

  也就是游雲這種元嬰後期修士,才捨得隨手送給自己的親傳弟子使用。

  衡玉左右瞧瞧,用靈力把太陽石懸在空中,借著這明亮的光線翻找閱讀起來。

  找了有小半刻鐘,了念揮了揮手上那份卷宗:「我找到了。」

  衡玉和了悟都循聲望去。

  「直接把上面的內容念出來吧。」衡玉提醒他。

  大概是經常念經的原因,了念開口時語調很平穩。

  聽著聽著,衡玉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了悟輕嘆口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依照卷宗來看,當年的事的確毫無隱情,現在就看看那位范施主會說些什麼了。」

  衡玉點頭:「已經找到卷宗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三人拿著找到的卷宗離開房子,重新回到大廳等待。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突然傳來喧鬧錯亂的腳步聲。

  沒過多久,城主負手走進大廳,形色有些狼狽。在他之後走進來的是一身袈裟的主持,主持右手還纏繞著一根金繩。

  這根金繩是一個中品法器,將范長平捆得嚴嚴實實,徹底限制住范長平的行動。

  范長平還算俊秀的臉上掛了彩,身上的道袍毀了一小半,梳好的道髻也微微散亂開。

  他邁過門檻走進來時,將大廳環視了一圈。

  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頓片刻,范長平先是愣住,隨後恍然。

  他冷冷一笑,濃濃戾氣鋪面而來:「難怪我會被抓住,原來是遇到你時露出了破綻。」

  話剛說完,坐在主位的城主打了道靈氣到范長平的膝蓋。

  城主拍案怒道:「到了我城主府,已經成為這甕中之鱉,誰允許你如此囂張的!」

  范長平被限制住行動,完全躲閃不及,生生跪在了地上。

  膝蓋磕到堅硬的白玉石地板時,發出沉重的撞擊聲,范長平沒忍住狠狠痛呼出聲。

  范長平眯起眼,努力忽略掉身體四周傳來的疼痛感。

  他神色逐漸漠然:「你實在是高看了這城主府的威儀。我連前任城主都敢殺,如果不是你有幫手,你以為區區築基中期我會放在眼裡嗎!」

  城主還要再次動手傷人,但他的攻擊沒落到范長平身上,就被衡玉拂袖化解了。

  「城主勿惱,我想先問范長平幾個問題。」衡玉看向城主,等把城主安撫下來,她才移開視線看向范長平,「你殺了趙城主後居然還敢如此大搖大擺留在城中,當真是狂妄又囂張。」

  范長平嗤笑:「反正我早已吞納邪魔之氣入體,過不了多久心智就會被徹底吞噬掉,就算留在這裡被你們抓住又如何?」

  「原來如此。」衡玉眉梢微挑。

  她直接把卷宗甩到范長平面前:「那我們來說說十五年前的事情吧。」

  「你爹是個獵戶,當年他上山打獵,發現有對衣著華麗的母子在爬山時與下人走失。那個母親穿金戴銀,小孩子更是氣度非凡,腰間一塊玉珮價值連城。當時荒郊野嶺,的確是殺人劫財的好地方,所以你爹痛下殺手。」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小孩子與佛門有緣,當時雲游天下的空寂大師決定收他為徒,那枚玉珮就是空寂大師留給他的信物。空寂大師得知這一慘案後特地趕來華城調查此事,最後憑借著他留在玉珮上的氣息找到殺人凶手。這件事證據確鑿,趙城主也是依照龍淵國律法將你爹捉拿歸案……」

  衡玉微微眯起眼:「按理來說,你爹犯案時你已有十一二歲,當時已經記事,難道這麼多年下來,你連這其中的是非因果都沒理清楚嗎?」

  范長平垂下眼,掃了掃卷宗,盯著那上面的白紙黑字。

  但很快,他又收回目光。

  他看向衡玉,目光裡流露出幾分挑釁:「你知道什麼!像你們這種出身富裕的人是不會理解我們家的痛苦。」

  「我家境貧寒,當時我娘親常年臥病在床,明明她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就因為家裡沒錢,生生拖了好幾年,病情也變得越來越嚴重,到後來她只能靠人攙扶著才能走路。我爹殺人,只是想救我娘,只是想改善家境!誰都可以覺得他是錯的,我不能!」

  「他因為趙城主和空寂而死,我身為人子,自然該為他報仇雪恨!所以我這些年日日勤奮,不敢偷懶懈怠半分,就是為了早日踏入築基初期回來華城殺趙弘化!」

  偏執,瘋狂,是非不分。

  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

  這樣的人,即使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也早已入了魔。

  衡玉輕撫腰間長劍:「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范長平說:「修真界講究弱肉強食,我沒有空寂強,所以我沒敢對空寂動手;但我比趙弘化強,所以我直接偷襲殺了他。這樣的邏輯並沒有錯吧。」

  「邏輯沒錯。修真界的人不受世俗律法的約束,既然如此,你的案子就用修真界的方式、用你的邏輯來處置吧。」

  衡玉右手緊握住劍柄,把長劍從劍鞘裡緩緩抽出。

  她橫舉著長劍,從椅子上站起身。

  「強者凌駕於弱者之上,那你現在弱於我,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准備。」

  看著那散發著寒芒的劍柄,即使是狂妄若范長平,這一刻還是無法克制地、從心底升起幾分對死亡的恐懼來。

  「洛主。」了悟突然起身,抬手攔在她身前,「不要動怒傷人。」

  范長平咬了咬牙:「你可知道我師尊是誰,我身上留有魂符,若我身死,他肯定會知曉是誰殺了我。」

  衡玉被攔住去路,她也不急著往前走,就低下頭把玩劍柄:「你師尊是誰。」

  「虛空盟逍遙子。」

  「逍遙子不過結丹初期實力,這道號倒是取得有夠猖狂的。」衡玉嗤笑,「可你知不知道,我這人最討厭被人威脅了。」

  她看向擋在她身前的了悟,聲音溫和而堅定:「讓我過去。」

  「阿彌陀佛。」了悟雙手合十,「此人已經成為邪魔,洛主不必為這樣一個人沾染血腥,這並不值得。」

  衡玉認真看向他:「你修為高於我,如果你硬是要攔在我面前,我的確殺不了他。」

  了悟啞然,他沉默一瞬,還是解釋道:「貧僧並無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衡玉笑問。

  她上前湊近了些,甚至抬起手扯住了悟的袖子:「無定宗教導弟子,應該說的只是不要妄造殺孽吧。這個人早已入魔,他難道不該死嗎?我今日殺他,不過是成全他的邏輯罷了。」

  了悟想退後一步扯回自己的袖子。

  但他退,她也跟著退。

  了悟無奈,只好任由她抓著,把心思專注在回復她的問題上:「此人該死,但他的邏輯是錯誤的。」

  「所以他該為這樣錯誤的邏輯買單。」衡玉說完,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從未殺過人?連妖獸都沒殺過吧?」

  「……並無。」

  衡玉眉眼含笑:「金剛亦有怒目時,你這樣不好。」

  她抬起手中長劍:「你我各退一步,我不殺他,但他這身修為也別想要了。你看如何?」

  沒等了悟回答,衡玉已經鬆開那被她拽緊的袖子,越過了悟走到范長平面前。

  對上范長平那有些驚懼的視線,衡玉一劍刺在范長平的肩膀上。

  她刺得用力。

  當長劍沒入血肉時,洶湧的靈力全部從劍身注入范長平的身體裡。

  這種疼痛讓范長平忍不住痛呼出聲,額上冷汗直冒。

  衡玉平靜轉動長劍,讓劍氣在他體內炸開。

  拔出長劍時,鮮血向四周飛濺開來。

  星星血跡濺落到了悟右手手背上。

  血跡還帶著淡淡的溫熱。

  在范長平的慘叫聲中,了悟輕輕合上眼瞼。

  片刻,了悟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緩緩睜開眼睛,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乾淨的帕子。

  他抬步走到衡玉面前,這才瞧清楚她此時的模樣——果然,她距離范長平太近了,拔出長劍時從手腕到衣袍再到那張豔麗的臉龐上都沾染了血跡。

  了悟把手帕遞給她。

  衡玉伸手接過,忍不住嘟噥一聲:「剛剛居然忘了支起防護罩。」

  用帕子胡亂在臉頰上塗抹,反而把血跡弄得整張臉都是,更顯得狼狽幾分。

  了悟輕嘆口氣。

  他再次取出一張帕子,掐了個水訣把帕子潤濕。

  衡玉伸手,要重新接過帕子。

  了悟卻避開了她的手:「你看不到,還是貧僧來吧。」

  帶著濕意的帕子落在衡玉的臉頰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隔著帕子了悟手指上傳來的溫度。

  這種溫度太暖和了,衡玉忍不住鬆了鬆長劍。

  她默默在心底反思起來:金剛亦有怒目時沒錯,但她明知道了悟這些年待在無定宗裡,從未手染過血腥,可能也從未見過這種血腥場面,她突然就在他面前傷人,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太激進了些。

  擦乾淨臉,了悟往旁邊退開:「洛主若是覺得還不夠,就再舉劍吧,只是這回記得用防護罩護住自己。」

  衡玉右手用力一抖,把劍身上的血跡全部抖落下來。

  她手腕一轉,卻是直接把長劍收回劍鞘裡:「就這樣吧。」

  范長平這人對她來說算什麼呢。

  她看不慣范長平,想殺便殺了。

  比起這個,她更不想此人為難。

  在這片陌生大陸,他待她確實不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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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們兩人互動時,青雲寺主持一直閉眼默默撥弄佛珠。

  主位上的城主滿臉愕然,了念小和尚恨不得自己眼睛被戳瞎。

  不過,兩位當事人都不在乎。

  在這點上,衡玉和了悟倒是難得默契。

  「城主,此人就交給你來處置吧。」衡玉看向坐在主位的城主。

  聽到衡玉的話,一直神遊天外的城主緩緩回過神來。

  他連忙正色拱手:「洛姑娘請放心,趙城主這些年懲惡揚善,在城主之位上做得很好。我不會讓他枉死的。」

  在這整件事裡,趙城主可以說是相當無辜。

  身為城主,治下出了性質惡劣的案子,而且已經證據確鑿,依照律法,那人完全可以死上十次八次了。

  結果秉公執法的人卻因此丟了性命。

  簡直不能更冤枉!

  但說完之後,城主又想到范長平的師尊逍遙子。

  虛空盟是個二流門派,這位洛姑娘出身神秘,看不上虛空盟正常,他可沒這個底氣得罪虛空盟。

  城主神色中不自覺染上幾分擔憂。

  衡玉想了想,就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了:「城主且放寬心,你只要把范長平是邪魔的消息傳出去,逍遙子不會遷怒於你的。」

  邪魔是全修真界正邪兩道共同的敵人,逍遙子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包庇自己的弟子。

  聽到衡玉的話,城主心下稍寬。

  他朝衡玉拱了拱手,失笑道:「讓洛姑娘看笑話了。」

  衡玉掐訣回禮。

  她沒再看那跪倒在地上的范長平一眼,直接道:「天色已經不早,現在事情告一段落,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衡玉轉身離開城主府。

  在她離開之後,了悟、了念和主持三人也起身告辭。

  走出城主府後,了念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時不時抬眼偷偷瞧了悟。

  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從主持到了悟,早就已經注意到他的舉動。

  一路無言回到居住的小院,了悟推開自己廂房的木門,側頭看向了念:「進來吧。」

  「師兄……」

  了悟率先走進去,推開緊閉的木窗透氣。

  了念遲疑片刻,咬咬牙也跟著進去了。

  「有什麼困惑就直接問吧。」

  「師兄……」了念努力鼓起勇氣,「為什麼你要這麼縱容那妖女,你明知道……明知道……」

  說著說著,了念的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他從小在無定宗長大,只有偶爾下山輔佐師兄們宣講佛法時才會遇到女子。

  但那些女子無一不是向佛之心虔誠,對他們這些佛修態度拘謹,哪裡像這個妖女一樣,敢讓師兄幫她拭去臉上星星血跡。

  水壺裡有放涼的白開水,了悟尋來乾淨的茶杯倒水,把杯子推到了念面前。

  「既然不懂,又何須多問。」

  了念愕然:「難道那妖女就懂嗎?」

  了悟問他:「今日在城主府你可察覺出了城主心存顧慮?」

  他沒察覺出來,了念沒有,就連佛法高深的主持也沒有。

  在通識人心這點上,洛主的確遠超很多人。

  所以她又怎麼會不清楚他處處縱容的原因?

  送走了念,了悟拿起一本經書隨手翻閱。

  才看進去幾行字,了悟就有些走神。

  他垂下眼,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樸實無華的玉盒。

  輕輕推開玉盒,裡面正安靜躺著一片銀杏葉。

  在了悟的注視下,這片葉子的脈絡突然亮起瑩瑩光芒。

  -

  衡玉正在逛修真者集市。

  這個城鎮是凡人和修真者共住,既然有專門修給凡人的集市,自然也有專門開設給修真者交易的地方。

  在這條集市裡面有很多散修在擺攤販賣書籍、材料和法寶。

  不過這些散修多是練氣期,他們賣的材料和法寶對衡玉來說沒什麼大用處,所以她主要是翻找書籍,瞧瞧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

  隔壁攤子上擺放的全部是紙質書籍。

  衡玉直接走到攤子前,蹲下身子,伸手撿起一本書籍。

  書的封面,白紙黑字寫著《程浩修真手札》六個字。

  名字取得大氣,衡玉翻開第一頁瞧了眼——

  程浩從小父母雙亡,他身上留有的唯一一件遺物,就是他母親留下的一條看似普普通通的項鏈。某天程浩受傷,血滴落在項鏈裡,竟意外喚醒沉睡在項鏈裡的百萬年神獸……

  衡玉:「……」

  虧她翻開之前還有些期待書的內容,結果翻開後……

  居然是拿來消遣時間的話本?!

  「這位仙子,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攤主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大,煉氣三層修為。他的攤子沒什麼生意,此時瞧見有個修士過來,連忙慇勤招呼道。

  衡玉看了眼手裡的話本,問:「有沒有不那麼套路、劇情有意思些的話本?」

  她是不喜歡看話本嗎?

  不,她是不喜歡看這種套路已經爛大街的話本!

  在修真界,人又不可能數十年如一日閉關修煉,囤些話本在儲物戒指裡也是好的。

  少年懵了懵,回過神後連忙道:「有有有!」

  在他翻找話本時,衡玉也隨意打量著攤子上販賣的書籍。

  絕大多數都是話本,偶爾有些書破破舊舊的,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講什麼的。

  在靠角落的地方,安安靜靜躺著一本封面斑駁脫落的書籍。

  因為封面脫落下來,衡玉瞧見書扉頁上的內容,隱約看到四個手寫大字「阿彌陀佛」。

  她走過去,俯下身子撿起這本書籍。

  把書籍拿起來時,衡玉不自覺放輕了手上的力度,還用靈力小心護住它。

  她總有種錯覺:但凡她用力一些,這本書脆弱得可能會當場裂開。

  翻開第一頁仔細閱讀,衡玉發現這本書是本游記。

  這裡面記載了一名叫「圓靜」的和尚在天下傳道時遇到的事情,裡面還記載有不少心得體會。

  這本書送給了悟還挺合適的。

  「這幾本話本,連同這本書一起,一共多少靈石。」

  少年笑起來,虎牙外露:「話本是兩塊下品靈石一本,仙子說的那本書已經破舊,就算一塊下品靈石吧。」

  這個少年明顯是把游記當作不值錢的東西。

  但對她對了悟來說,前賢們的心得體會有時候更勝各種功法秘籍。

  衡玉摩挲著手上的游記,也沒特別強調它的價值,就按照少年所說付了錢。

  路過書肆時,衡玉還進去買了筆墨紙硯。

  她在穿越之前有練過毛筆字,但那不過是當興趣愛好隨便練練。

  現在來到這個世界,毛筆字才是通用字體,她有時間肯定得好好練練,也免得一手字跡拿不出去。

  回到院子裡,衡玉支起書房裡的窗,就著剛剛開始落下的夕陽光線練字。

  她把宣紙鋪展開,蘸墨揮筆。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字跡行雲流水,飄若浮雲。

  雖然沒有大家之風,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她以前即使只是把毛筆字當作興趣愛好隨便練練,也是下過一定苦功的。

  寫完這張大字,衡玉才換成普通紙張開始練習。

  練字時,她特意將一絲靈力注入到毛筆裡,讓靈力隨著她落筆而遊走在紙張上。

  結果第一次時,靈力控制得不穩定,她手稍微一顫抖,紙張就被多餘溢出的靈力直接劃破。

  衡玉將劃破的紙張揉成團丟進紙簍裡,重新凝神控制靈力,借著這種方法來控制她對靈力操控的精細程度。

  ——畢竟她體內的靈力不是她自己一步步扎實修煉出來的。

  她對靈力的掌控程度還沒有原身那麼好,用現在這種方式慢慢練習,既能練字又能提高對靈力的掌控,一舉兩得。

  走神想了其他事情,手上的靈力又不穩起來。

  衡玉連忙控制心神,全身心投入到練字這件事上。

  等到室內昏暗下來,衡玉才放下手中的毛筆。

  她活動手腕,整理好那沓寫好的手稿後,轉身出了書房。

  -

  衡玉整晚都沒有打坐修煉,而是躺在軟榻上熟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從窗戶裡透進來,正好打在她的臉上。

  衡玉隨手抄起話本,展開書頁後直接蓋在臉上,借此來擋住陽光。

  但很快,她就徹底清醒過來。

  梳洗之後,衡玉決定去青雲寺蹭個早膳。

  她踏著滿地晨曦,穿過那片銀杏林再拐個彎,就接近寺廟了。

  深山古寺,晨鐘輕響。

  寺廟被煙火繚繞,被霧氣籠罩。

  這一刻,青雲寺看起來比很多宗門的洞天福地都要漂亮。

  是那種出塵的、能讓人心靜下來的美。

  有小沙彌握著掃帚在掃地,衡玉與他打了個招呼,就直接走進寺廟裡。

  途徑敲鐘的地方時,衡玉隨意往那裡瞥了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輕輕敲鐘。

  了悟穿著灰色古樸僧衣,渾身氣質內斂。

  他按照固定的節奏推動鐘椎,當鐘椎撞擊在大鐘上時,洪亮致遠的鐘聲會響徹整個寺廟。

  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清他的神色——虔誠而專注。

  這位無定宗佛子沒有絲毫自矜於自己的身份。

  就連做著撞鐘這種平平無奇的事情,都如此認真以待。

  衡玉瞬間不急著往齋堂走了。

  她安靜站在銀杏樹旁,等待了悟撞鐘修行結束。

  等了一小會兒,了悟鬆開鐘椎,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轉過身來,瞧見不遠處站著的衡玉時,臉上劃過幾分詫異。

  剛剛在撞鐘時,他是察覺到有人站在旁邊的,但因為神識沒有外放,了悟還以為是寺院裡的哪個小沙彌在旁觀,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早就過來了。

  了悟走下台階,繞過那叢叢灌木走到衡玉面前。

  「早安,我打算去齋堂用早膳,你要一道過去嗎?」衡玉出聲詢問。

  「好。」

  頓了頓,了悟補充:「早安。」

  沿著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就走到齋堂了。

  齋堂裡面都是素食,衡玉拿起瓶豆漿和兩個饅頭——刷的是了悟的臉。

  挑了張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衡玉吸了口豆漿,與了悟說起昨天的事情:「你覺得那范長平該死嗎?」

  了悟避重就輕:「他已入魔,若是活著會造成更大的殺戮。」

  衡玉笑吟吟道:「該死這兩個字就這麼難說出口?了悟師兄,我突然懷疑你是在假慈悲。」

  他說范長平活著會造成更大的殺戮,其實深層意思就是范長平該死。

  但他卻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稍稍繞了個彎。

  「阿彌陀佛,貧僧只是不願將傷人殺人掛在嘴邊。」

  「我聽說過這麼一句話——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菩薩慈悲,但殺該殺之人,也其實是對無辜者的一種慈悲。」

  了悟日後要在這大陸游歷傳道,這一路怎麼可能順順遂遂毫無威脅。

  她要完成內門任務,也肯定會陪著他一起游歷大陸。總不可能遇到什麼事都她一個人頂上去解決吧。

  所以衡玉覺得,她得多費些口舌功夫把了悟的錯誤思想掰正過來。

  難道殺該殺之人就不是一種慈悲了嗎!

  甭管這番話歪理不歪理,能說服人的道理就是好道理。

  衡玉這麼想著,滿眼真誠望著了悟,期待著他給出些反應。

  了悟緘默。

  衡玉抬起右腳踢了踢他。

  了悟小心避開。

  衡玉繼續踢。

  了悟直接從長椅上起身,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

  眼看著他要端著饅頭往隔壁桌走去,衡玉『唉』了一聲:「回來,我這回肯定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了悟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思考著要不要相信她。

  幾個呼吸後,他把裝饅頭的碗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自己跟著默默坐下來。

  「是這樣的。」這傢伙油鹽不進,衡玉不得不掰碎了慢慢講,「如果你不想手染血腥,日後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生怕了悟用一句他實力高強不容易遇到危險把她嗆回去。

  畢竟化神、元嬰修士多數閉關潛修,在這片大陸上,結丹期就已經是能橫著走的境界了。

  衡玉連忙補充:「不說你遇到危險,萬一我遇到危險、那了念小和尚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你不傷人,是你的慈悲。但這是不是對我、對了念的一種殘忍?」

  「我不是希望你雙手沾染血腥,我只是希望你的原則能夠分場合分時候。」

  了悟咬了口饅頭。

  饅頭被蒸得很軟,所以很好下口。

  咀嚼時麵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

  他邊嚼著饅頭,邊垂眼思索衡玉的話:她的意思是,平時就保持著菩薩低眉的境界,遇到危險時也要學會變通學那金剛怒目嗎?

  慢慢地,了悟把饅頭嚥下。

  他抬眼看向衡玉,誇道:「洛主好辯才。」

  衡玉揚眉:「那我辯贏了嗎?」

  了悟聲音微頓。

  他沉默片刻,輕聲嘆息。

  「……辯贏了,在這點上貧僧會試著做出改變。」

  衡玉忍不住打了個響指:「真乖。」

  了悟無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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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用完早膳,了悟先回廂房繼續做早課。

  衡玉在寺廟裡待得無聊,乾脆繞到山腳下的集市閒逛。

  集市已經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有販賣早點的,有販賣頭繩梳子的……

  衡玉隨意逛著,路過賣糖葫蘆的小攤販身邊時,她掏錢買了串糖葫蘆。

  「仙子……」有人突然從身後出聲叫住她。

  衡玉側頭,發現喊住她的人居然是趙凡。

  她右手握著糖葫蘆串:「時辰尚早,你現在就來寺廟裡燒香拜佛?」

  時隔一天再見,趙凡臉色憔悴不少。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忍不住先輕咳兩聲,似乎有些風寒入體。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尋仙子或了悟大師的。」

  衡玉瞬間瞭然:「你是為了范長平一事前來?」

  說起來趙凡也是慘,兩個兒時玩伴都因執念過深被邪魔之氣侵蝕了內心。

  趙凡苦笑:「正是。昨日城主他們打鬥鬧出的動靜很大,夜間時,長平的事情就在我們那條巷子裡傳開了。我整夜心神不寧,今日前來是想耽誤仙子一些時間,請仙子為我解惑。」

  「你想問什麼?」

  趙凡嘴唇輕輕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想知道長平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集市裡人來人往。

  衡玉環顧左右,指著不遠處的甜品攤子:「我們先過去那裡坐下吧。」

  坐下來後,衡玉也沒隱瞞,簡單把范長平的事情復述出來。

  趙凡悵然若失。

  如果說雪兒的事情他能夠理解,長平這邊他是真的無法理解的!

  「他心性已經扭曲,你不能夠理解實屬正常,沒必要為此人介懷。」衡玉看著趙凡這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多勸了句,「想要墮落走向極端太容易了,真正難的是始終堅守本心。」

  聽到後面這句話,趙凡的神情逐漸變得堅定下來。

  的確,只要執念加深,放開心神後就很容易被邪魔之氣侵蝕內心。

  比起妥協,不妥協才是真正難的事情。

  「多謝仙子指點。」趙凡拱手,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之事叨擾仙子了。」

  衡玉莞爾:「客氣了。」

  -

  送走趙凡後,衡玉叼著糖葫蘆走去了悟居住的院子。

  她抵達院子時了悟正好結束早課。

  衡玉站在走廊上,倚著木柱子對了悟道:「趁著現在有空,你是不是應該去廚房學一學如何做菩提糕?」

  了悟掃了眼外面的天色:「時辰尚早,等晾曬完院裡的經書再過去廚房吧。」

  「那連著這本游記也一併晾曬了吧。」

  衡玉小心取出那本破舊的游記。

  因為游記太殘破了,她沒敢直接甩給了悟,而是走到窗邊,隔著窗檯把書籍小心遞進去。

  了悟接過書籍:「這是——」

  「送你的禮物。」

  『禮物』這個詞讓了悟動了動指尖。

  這個詞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陌生。

  掀開書籍第一頁,了悟很快注意到『圓靜』這個名字。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頓片刻。

  察覺到他的異常,衡玉問:「你認識圓靜這個和尚?」

  「如果所料無誤,他應該是三百年前隕落在外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回答完後,了悟閱讀起書籍上的內容。

  很快,他的神色轉為詫異:「這是圓靜長老傳道途中寫下的心得感悟?」

  「他寫下這本游記時也是結丹初期修為,我想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多謝洛主。」

  說著謝時,他唇角略微上揚了一抹弧度。

  並不明顯。

  但一本游記換素來緘默的佛子這麼淺淺一笑,絕對是筆超級劃算的買賣。

  衡玉問:「你要先翻看這本游記,還是先晾曬經書?」

  了悟摸了摸手上的游記,明顯是有些依依不捨。

  他輕咳兩聲:「貧僧去尋師弟,讓他先晾曬經書吧。這本游記已經有破損,貧僧打算先整理清楚上面的內容。」

  衡玉暗嘖一聲。

  佛子居然也會為自己尋這種冠冕堂皇的藉口。

  「那你慢慢整理吧,我去找了念幹活。」她朝了悟眨了眨右眼,轉身朝對面廂房走去。

  了念正在小聲背誦經文,聽到敲門聲,他連忙過去開門:「洛主,你可是有何要事?」

  「你師兄說了,趁著現在天氣好,你盡快把院中經書整理出來晾曬。」

  了念瞧了眼外面的天色——

  這段時間華城陰雨綿綿,好不容易天氣放晴,他也有空閒時間,的確是該曬一曬經書。

  「好,我現在就去整理。」

  說完後,了念小跑回廂房,整理他從宗門裡帶出來的經書。

  衡玉不方便進去,她直接走到台階上,掐了個除塵訣掃乾淨台階上的灰塵,席地坐在了地上,懶洋洋曬著太陽,後背靠著大木柱,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

  沒過多久,了念搬出張長木桌,把經書全部攤開擺在木桌上。

  他在忙活時,衡玉狀似不經意般問道:「小和尚,你師兄為什麼會被譽為佛門之光?」

  了念隨口回答:「我師兄是佛子啊。」

  「你們無定宗一共有四位佛子,但在提到佛門之光時,指的僅僅是佛子了悟。這是為何?」

  了念有些警覺起來。

  他掃了衡玉一眼,擺出一副『我知道答案但我不會告訴你』的樣子。

  衡玉:「……」

  這小和尚關鍵時刻還挺機靈的嘛。

  但了念不說,衡玉也有所猜測:「因為了悟是先天佛骨?」

  這些天裡她一直在翻找資料。

  不過先天佛骨大概是涉及到佛門秘辛,各種典籍上幾乎都沒提到過這種特殊體質。

  了念猛地搖頭。

  衡玉微微眯起眼。

  她正要再度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傳來的是了悟的聲音:「洛主的猜測沒錯。」

  想要探究當事人的根底,卻正好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回頭望向他:「你這麼快就整理好游記上的內容了?」

  「不急在一時,原本想早些出來幫晾曬經書的。」

  了悟邊出聲解釋邊走到她身邊。

  他突然俯下身子,伸出白皙修長的右手。

  掌心上放著一個樸實無華的玉盒。

  「這是回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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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2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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