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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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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周文濤 -【吸血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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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第九章 香消

  鄭蔚為了配合天哭術,費盡心機製造出鼠疫的超級傳播者施傑,利用這具人類的身體在G城傳播著病菌和災難,誰知竟被李瑾瑜用青冥符破去——他先前一直小看她,以為吸血獠才是最危險的變數,這個茅山道的人類法師法力微薄,不值一提,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在妖氣的逼迫下,道門三青蓮終於發生了異變,顯露出威力強大的金蓮本身,直接威脅到天哭術的進行。

  鄭蔚和林欣婕商量下來,一致同意不除去李瑾瑜,天哭術就有功虧一簣的危險,這是他們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

  麒麟獸必須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來,為此他們不惜代價,哪怕招致吸血獠王這個強敵,哪怕世界再次回到洪荒時代!

  他們招來了傳說中的妖獸諸犍和諸懷,命令它們立刻動手除去李瑾瑜。

  第二天深夜,兩顆詭異的雙子星在G城上空閃耀,李瑾瑜體內的金蓮花感應到沖天的妖氣,不受控制地顯出了本身。

  李瑾瑜意識到這是法力高深的大妖怪在向她挑戰,面對還是逃避,G城的未來就在她一念之間。但是身懷金蓮的人是無法逃避宿命的安排的,她只能接受。於是李瑾瑜獨自一人來到新虹橋頭,默默凝視著黝黑的四景河水,她輕輕歎了口氣,感慨地想:「歲月就像東去的流水,從不為誰停留。」

  一對形貌形似的孿生兄弟緩緩走上了新虹橋,他們把李瑾瑜夾在中間,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神情。

  漆黑的夜空中,那兩顆雙子星突然發出妖異的光芒,把整個G城照得雪亮。

  隨著危險的迫近,李瑾瑜身前的金蓮花瘋狂地舞動著,似乎警告她這兩個妖怪實力非同尋常。

  諸犍說:「整整三千年,我們的手沒有沾染過人類的鮮血,這次來取你的性命,實在是迫不得已——鄭蔚手裏有麒麟獸的煉妖壺,我們不能違背他的命令。你為什麼要跟他作對呢?真是愚蠢!」他的聲音帶有一種金屬的質感,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特別鏗鏘有力。

  李瑾瑜冷靜地說:「自古以來人妖勢不兩立,沒什麼好多說的。你們動手吧!」她咬破食指,一邊飛快地念動咒語,一邊淩空畫了一道天殤符,在金蓮光華的照耀下,鮮紅的靈符漸漸扭曲變形,化作數道紅氣,環繞在她的周圍。

  諸犍稱讚說:「這是茅山道的天殤陣,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你能佈置得這麼輕鬆,很了不起!可惜了,再厲害的道術對我們都沒用……」他向諸懷使了個眼色,諸懷大步踏進天殤陣內,李瑾瑜手心一放,招來天雷劈向他天靈蓋。

  諸懷頭都不抬,張開五指朝天一抓,把天雷牢牢鎖定在手心裏,冷冷地說:「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他五根手指越收越緊,指節發白,咯咯作響,天雷在他掌心裏接二連三地炸開,卻絲毫傷害不了他的肉體。

  李瑾瑜微微吃了一驚,她雖然對這兩個妖怪的實力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他們竟強橫到這種程度,只怕周文都未必能如此輕鬆地化解天雷轟頂。

  諸犍歎息說:「我早說過,人類的道術對我們這種洪荒時代就存在的妖怪是沒有用的,你還是束手就擒吧,抵抗只會死得更慘!」

  諸懷一步步地逼近,諸犍在一旁虎視眈眈,在生死存亡關頭,李瑾瑜拋開了一切雜念,決定冒險試一下茅山道的終極法術「六陰追魂」。

  一千多年來,從沒有人能同時驅動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也沒有哪具人類的身體能夠承受這門法術的反噬。但是她別無選擇。李瑾瑜開始低聲念動一段複雜的咒語,同時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畫了一道追魂符,右手小指在左手掌心畫了一道絕識符,然後把雙手緊合在一起,輕叱一聲:「疾!」

  她身體周圍的三朵金蓮突然停止了舞動,週邊的花瓣開始消融,化作金色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內層的花心綻放出一片片流光溢彩的花瓣,光華把李瑾瑜整個身體都包了起來。

  諸犍吃了一驚,來不及提醒兄弟留神,急忙一頭向李瑾瑜撞去,勢如全速賓士的獵豹,但已經慢了一步。

  李瑾瑜雙掌朝著諸懷慢慢打開,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合而為一,金光閃動,霹靂不斷,無數枚六陰劍把諸懷困住,一陣亂砍亂刺,諸懷大吼一聲,顯出了原形。

  它是一頭形同蠻牛的妖獸,頭上生著四隻尖角,豬耳人眼,叫聲像天邊的驚雁。

  諸犍一頭撞在李瑾瑜的背上,力量大得驚人,李瑾瑜儘管有三朵金蓮護住身軀,還是被撞得斜飛了出去,五臟六腑受到震動,喉嚨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

  她心神稍分,六陰追魂立刻反噬元神,整個身心如同在烈火中焚燒,疼痛難忍,金蓮放出的光華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諸懷大吼一聲,一道青氣從它鼻孔中溢出,裹住千瘡百孔的身體,六陰劍造成的傷口迅速止血癒合。

  李瑾瑜掙扎著抬起頭,卻看到這一幕駭人的景象,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想:「人怎麼能跟妖怪鬥呢?……G城註定要變成人間地獄的,誰也阻止不了!」

  諸犍走到李瑾瑜身旁,說:「你很頑強,可是我必須殺了你!」他張開手爪,朝她的天靈蓋抓去。

  可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刹那,天地間突然響起了一片野性狂暴的吼叫聲,呼嘯著傳遍了G城的每一個角落,在這個鼠疫橫行的都市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心驚膽戰,身不由己顯出了原形。

  那是吸血獠王的怒吼!

  諸犍的手爪像泥塑木雕一樣僵住了,他悶哼一聲現出了真身。

  那是一頭形同獵豹的妖獸,尾巴極長,像蛇一樣盤繞在身後,兩隻尖削的牛耳,一張歷盡滄桑的人臉,喉嚨裏發出的吒聲震得天邊的風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諸懷急忙叫道:「快殺了她,周文就要來了!」

  話音未落,諸犍的頭顱上突然多出一個血窟窿,鼻樑眼珠連同一大塊血肉被一隻無形的巨爪生生挖去。

  諸犍疼得怒吼連連,到處亂沖亂撞,猛然間它的肋下又受到了數下重擊,深深凹陷進身體裏,肋骨粉碎,內臟震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它終於支撐不住了,嘴裏狂噴鮮血,頹然癱倒在地上。

  眼看著哥哥被看不見的惡魔活活打死,諸懷傷心欲絕,它拼命轉動頭顱在四周圍搜尋,大聲叫著:「周文,我知道你在這裏!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吃了那個女的!」

  它才朝李瑾瑜邁出一步,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頭高大的吸血獠,渾身肌肉遒勁,披滿了鮮紅的鱗甲,背刺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指尖上突出五根烏黑發亮的利爪,血紅的眼眸閃閃發光,裂開一張血噴大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獠牙。

  諸懷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它腦中閃過逃跑的念頭,但看到哥哥血淋淋的屍體,復仇的念頭又戰勝了恐懼,它鼓起了勇氣,大喊大叫著向吸血獠猛衝過去。

  眼看就要撲到它了,吸血獠的身軀突然消失,瞬間又出現在諸懷的身後,張開五根利爪,狠狠地插入它的後背,劇毒頓時侵入體內。

  諸懷疼得跪倒在地,渾身麻木,漸漸失去了知覺。

  吸血獠低頭一口咬住它的後頸,猛力吸食著鮮血,只花了五分鐘不到,就把諸懷吸成一具乾屍。

  李瑾瑜驚恐地望著這一切,她問自己:「這就是周文的原形嗎?他是來救我的嗎?他會不會把我的血也吸幹?」

  李瑾瑜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幾乎連六陰追魂反噬元神的痛苦都忘記了。

  吸血獠吸飽了鮮血,仰天大吼一聲,背刺、鱗甲和尾巴迅速收回到體內,眼眸漸漸褪色,利爪也縮回指節裏,它恢復成人類的身體,赤裸裸地站在李瑾瑜面前。
  李瑾瑜連忙把頭轉過去不敢看他,周文不好意思地掩住下體,說:「嗯……到哪里去找件衣服呢?」

  在經歷了鼠疫的蹂躪之後,G城已經可以用十室九空來形容了。

  周文隨便找了一棟公寓,推開虛掩的房門,發現主人夫婦和一個三歲大的女孩已經死在床上,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屍體爛得不成樣子,室內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腐臭味。人類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周文感到震驚和傷感。

  他發了一陣呆,從臥室的大櫥裏翻出一身衣褲,胡亂套在身上,默默為他們祈禱了幾句,轉身走出了房門。

  他回到李瑾瑜的身邊,凝視著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低聲問:「你沒事吧?」
  李瑾瑜的手腳酸軟無力,她掙扎著爬起來,背靠在新虹橋的欄桿上,喘著氣說:「我就快死了……」

  周文嚇了一大跳,大聲說:「你騙人!」

  李瑾瑜努力揚起頭,看了周文一眼,說:「你坐在我身邊,我有事情跟你說。」她的語氣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得讓周文覺得心寒。

  周文背靠在欄桿上,雙膝發軟,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終於坐倒在地上。

  李瑾瑜心裏有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她理了理思路,把周文走後G城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地告訴他,最後說:「G城已經變成人間地獄了,死了很多人,他們的冤魂沒有散去,我能夠感覺到,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法力高強的妖魔在暗中作怪。」

  周文說:「我知道,是鄭蔚在施展天哭術,他想把麒麟獸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救出來。」

  李瑾瑜輕輕歎了口氣,她把冰涼的手掌按在周文的手背上,傷感地說:「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很想聽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惜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周文,你知道,看見了這麼多生命變成微不足道的塵埃,我突然覺得,跟你嘔氣,不理你,計較別人的看法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周文,其實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也同樣在乎我嗎?」

  周文的鼻子一陣陣發酸,他拼命抑制住眼眶裏的淚水,點點頭,哽咽著說:「我也很在乎你,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一直以為會孤單一輩子的……老天爺給了我一次機會,唯一的一次機會,可我沒有好好珍惜……」

  李瑾瑜微笑著握緊他的手,說:「我們都太年輕了!唉,如果一切能夠重新開始,那該有多好啊!我是S大學化學系的學生,你也是,我們一起去上課,一起到食堂吃飯,一起到圖書館看書……」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周文望著她蒼白的臉頰,聲音顫抖著說:「你不會有事的,你有青蓮護體,不會有事的!」

  李瑾瑜勉強笑了笑說:「別傻了……就算是道門三青蓮也阻止不了六陰追魂反噬元神……周文,我求你一件事,答應我,你能做到的,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了!」

  周文的頭頸像生銹的軸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點了一下頭,他感覺到她的生命在飛速流逝,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生平的第一滴情淚。

  李瑾瑜的眼神有些渙散,她掙扎著說:「答應我……找到傳播鼠疫的真凶,阻止他,不要讓這個世界成為妖怪的天下……人類要繼續生存下去……」

  周文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偏生髮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僵硬地點著頭,腦子裏一片混亂。

  李瑾瑜慢慢閉上了眼睛,低聲說:「原諒我的任性,我要走了……可是我真不想死,我想好好看看你……」她的頭頸一軟,像睡過去一樣失去了知覺。

  她手上的溫度在一點點降低,再怎麼捂也不可能暖和起來,周文的心也一樣。他在淚光中看見李瑾瑜的天靈蓋突然裂開一道口子,一個透明純潔的魂魄冉冉升起,向他微笑,向他致意,暴露在清晨第一縷燦爛的晨曦中,眼看就要化作空氣裏的一點微塵。

  周文的眼眸閃爍著妖異的紅光,他恨,他要報復!

  但是在這一刻,他努力抑制住傷心,十指纏繞,結成一個複雜的手印,用吸血獠的語言開始念一段古老的咒語。從他吐出第一個音節起,李瑾瑜的魂魄就停止了飛升,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仿佛墮在閻羅殿前,經受著杵舂鋸解磨挨油炸的折磨,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是經歷九生九死,靈魂化成灰也不會忘卻的。

  周文念的是一段移魂訣。掛在他胸前的那一枚玉環突然發出柔和的青光,把李瑾瑜的魂魄吸了進去。

  周文喃喃自語說:「我會為你尋找一具合適的人類身體的,我們會重新開始,並且永遠也不分開!」

  他臉上露出了堅忍的神情,緊緊握著那一枚小小的玉掛件,仿佛畢生的幸福都維繫上面。然後他仰頭想了一會兒,仿佛記起了什麼,朝著父母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空曠的街道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數不清的老鼠到處亂鑽,但它們都不敢靠近周文,他身上有毀滅一切的煞氣。

  G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倒斃的死屍,已經沒有多餘的清潔工把他們運往火葬場焚化了,殘存的人們都躲在家裏,靜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當太多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他們開始變得麻木而冷酷,活下去已經成為一種折磨,每個人都感到厭倦,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周文來到城西的一所老式公寓裏,當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顫抖的手推開那扇熟悉的大門,卻沒有發現周子佟和陸萍的身影。他們也許到外地旅遊去了,也許搬到別的地方居住了,也許……周文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理智卻告訴他,這種希望非常渺茫。

  周文呆呆地望著房間裏的一切,他感到傷心,卻沒有流下眼淚。他握住掛在胸前的玉環,自言自語說:「你知道嗎,我的父母是很愛我的,可是從始至終,我都沒辦法接受。他們不理解,愛一個人就要讓他自由,你不能束縛住他的翅膀,把自己的想法和意願強加在他身上。」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獨一無二的,沒有一條道路是非走不可的!我不要做籠中鳥,我要選擇!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哪怕是錯,我也有權力錯到底!這是我的自由!……可是,為什麼我不堅定?為什麼我會猶豫,會心痛?我希望自己的心像水裏的石頭,水流過卻沒留下絲毫痕跡,我真的能做到嗎?」

  「也許……我骨子裏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天性涼薄,凡事都只考慮自己,沒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但我真的在想,有一天,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娶一個老婆,生一個女兒,跟他們一起好好地生活,享受天倫之樂。……也許永遠也不會有那麼一天,可是就算有,他們也看不到了!」

  「為什麼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不能遷就他們一點呢?儘管不願意,我還是可以犧牲掉一些自由,讓他們過得順心一點的。爸爸和姆媽這些年不容易,他們沒有什麼別的奢求,只想我過正常人的生活,盡可能幸福開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有什麼不好?我為什麼就做不到呢?」

  「我本來可以聽他們的話,努力考一下Q大和B大,就算僅僅為了討他們的歡心,虛應一番故事也無所謂。怎麼我當時就想不到呢?自我就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什麼就不能接受他們的好意?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定有很多遺憾,因為我從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人不是活在真空裏的,我認為是很私人的決定,根本用不著徵求他們的意見,也許就不知不覺傷害了他們的心。」

  「其實我是很愛我的父母的,只不過我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做到。我感謝他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我想讓他們生活得幸福快樂!」

  ……1月30日,這一天是舊曆的除夕夜。

  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裏,周文失去了李瑾瑜,失去了生身父母,他那顆人類的心終於變得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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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0: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天哭

  周文像行屍走肉一樣在G城遊蕩,他追隨著時隱時現的人類魂魄,來到了G城最高的建築鴻運大廈。從踏進的大廈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到一種本能的、發自內心深處的敬畏,他的元神一下子穿越重重阻隔,來到了大廈頂層的旋轉西餐廳。

  在那裏,鄭蔚正全力施展天哭術,而在他的面前,赫然漂浮著麒麟獸擁有的法寶煉妖壺,一道道人類的魂魄被吸入壺內,煉化成沖天的妖氣!

  林欣婕現身攔住了他的去路,憤怒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殘害我們的同類?」

  面對她的質問,周文表現得異常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他說:「這裏是我的家鄉,我愛這座城市,你們把它變成了地獄,還殺死了李瑾瑜,這一切都要用血和生命來償還!」

  林欣婕沉默了片刻,冷笑著說:「人類是癌症,他們毀滅了森林河流,草原湖泊,把我們的家園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和荒地。妖怪也有生存的權力,我們發動了一場正義的戰爭,但是張瑞午不顧天道無常,逆天行事,施法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我們封印在寒冷黑暗的黃泉之下整整一千年!」

  「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它又能活幾個一千年?像你這種一生下來就是吸血獠王的傢伙是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們的感受的!」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一千年以後,我們終於僥倖從這場大劫難中逃脫出來,我們理所當然要向人類報仇!人類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鋼筋混凝土的都市將變成一片廢墟,我們要把所有的同胞從黃泉之下解救出來,不惜一切代價,哪怕這個世界重新回到蠻荒時代!」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生存競爭本來就是殘酷的,你不能責備我們殺了這麼多人,死在人類手上的樹木和生靈遠遠超過這個數目。妖怪和人類的戰爭從一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並且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們會是最終的勝利者,人類將成為歷史。」

  周文冷漠地說:「我會阻止你們的,這是世界不會成為妖怪的天下,人類會繼續生存下去,這是我答應李瑾瑜的誓言。你說的也許很有道理,但這一切對我毫無意義!」

  林欣婕激動地說:「我不明白,我們是同類,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只有人類這種愚蠢自私的種族才會自相殘殺!」

  周文說:「陳詩詩知道我的底細,她沒有告訴你嗎?我並不是真正的妖怪,我只不過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你們對我來說就像是一棵樹,一根草,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們把我真正在乎的全毀滅了,我也要毀滅你們!」

  他眼眸中閃爍著殘忍的紅光,一步步向林欣婕逼近,但是林欣婕毫不畏懼,她冷笑著說:「我雖然一直都不想與你為敵,但這絕不意味著我怕你!」

  她把雪白修長的十根手指糾纏在一起,結成一個迷魂印,尖叫著念動咒語。

  只聽見大堂內一聲雷響,鋪在地上的大理石盡數化成齏粉,周文的腳下出現了一張包羅萬象、變幻無窮的乾坤表裏圖——這張圖是混沌初開時天地相侵生出的一件異寶,有四象變化無窮之妙,歷來都是道門的法寶,不知怎麼就落到了九尾狐狸精的手裏——周文中了圈套,像泥塑木雕一般呆立在原地,過去數千年的經歷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隨他的喜好而轉變,令他喜怒無常,不能自拔。

  林欣婕把身體一扭,射出尾尖上的一蓬毫毛,眼看就要打中他的雙眼。

  危急關頭,掛在他胸前的那枚玉環突然跳了起來,嗡嗡作響,把他從迷幻中驚醒。

  周文的身體突然消失,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變化成吸血獠王的第一形態,一聲怒吼,林欣婕心驚膽戰,隨即現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周文感覺到李瑾瑜的靈魂已經跟他合而為一,令他的心靈無比堅定,足以掙脫乾坤表裏圖的控制。

  他的速度漸漸發揮到極限,左沖右突,高大的身形忽而消失,忽而出現,兩次消失和出現的間隔越來越長,終於完全消失了蹤跡。

  但是林欣婕知道他還在乾坤表裏圖中拼命尋找著出路,她不知道憑自己的法力還能把吸血獠王困多久。

  林欣婕漸漸覺得乾坤表裏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正在努力掙脫她的控制,她像是一個小孩子在舞動超出自己力量的大鐵錘——你不知道什麼時候鐵錘會傷著自己,但你已經沒有可能停下來了!

  「轟」的一聲巨響,困在乾坤表裏圖中的吸血獠王發動了控火術,四周圍火龍盤旋,烈焰飛騰,乾坤表裏圖突然化作一道金光,緩緩消失在半空中。

  周文猛地撲向林欣婕,二人混戰成一團。

  酣鬥中林欣婕突然一聲慘叫,借土遁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周文站在千瘡百孔的大堂裏,手裏還捏著一條血淋淋的狐狸尾巴。

  籠罩在鴻運大廈中的妖氣越來越盛,無數冤魂的哀號聲在周文耳邊回蕩,天哭術已經接近尾聲了,必須立刻阻止鄭蔚!

  周文等不及電梯慢悠悠地降下來,他沿著樓梯飛快地跑到大廈頂層,在豪華的旋轉西餐廳,他看到了第三頭洪荒時代就已經存在的妖獸飛鼠。

  它的面前漂浮著一隻式樣古樸的煉妖壺,斑駁陸離,非金非木,放射出五色毫光。

  那頭飛鼠口吐人言說:「老同學,你終於來到這裏了,不過你已經來不及阻止我了,麒麟獸將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來,帶領我們走向自由和強盛!這是命運,誰都無法改變的命運!在這場劫難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人類,他們將被放養在保護區裏,作為一個稀有的種族保留下來,我們會觀察他們覓食、交配、生殖、發育,就像人類觀察其他生物一樣。來吧,周文,我一向很欣賞你,現在加入我們還來得及!」

  周文恍若不聞,他竭力克制住內心深處的敬畏,一步步走近煉妖壺,他顫抖著伸出利爪,向煉妖壺小心翼翼地摸去。

  鄭蔚那張醜陋的鼠臉上露出一絲憐憫的表情。

  周文的手爪消失在五色毫光裏,卻觸摸不到任何東西,煉妖壺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卻又仿佛遠在天邊,在另一個未知的時空裏!

  「不對!」周文的心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天哭術是無法停止的,鄭蔚為什麼要招來妖獸殺害李瑾瑜?林欣婕又為什麼要動用乾坤表裏圖阻止我?這是幛眼術,他們在拖延時間,煉妖壺一定還在這裏,只要破壞它,也許就能夠阻止天哭術!」

  他運足目力仔細搜索,眼眸中發出絲絲紅光——他終於發現一道道人類的魂魄爭先恐後地鑽進鄭蔚的身體裏,原來真正的煉妖壺就藏在那裏,他看到的全是幻象!

  周文一聲咆哮,飛身向鄭蔚撲去,十根烏黑發亮的利爪狠狠地插進他的胸膛,猛力往外一撕——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鄭蔚一聲長笑,身體轉眼間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只留下他嘲諷的聲音:「一切都結束了,周文,如果你早到半步,也許還有希望!現在已經太遲了,你阻止不了,這個世界終將是我們的……」

  就在青光消失的地方,周文看到了真正的煉妖壺,流光溢彩,變幻莫測,那是普天之下一切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

  在煉妖壺的召喚下,無數人類的魂魄彙集到鴻運大廈頂層的旋轉西餐廳裏,他們恐懼、怨恨、哀號,卻身不由己,只能爭先恐後地投入壺中,成為上蒼的祭品。
  煉妖壺已經吸入了足夠多的魂魄,通體變得澄澈透明,五彩光華飛快地流轉,突然從壺口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了西餐廳的玻璃頂,利劍一般插入重重雲層之中。

  天空中頓時烏雲滾滾,鋪天障日,整個G城毫無徵兆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像世界末日突然降臨一樣,所有一息尚存的人類無不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

  那是生命對自然之力的恐懼!

  人力有時窮盡,天哭術已經無法挽回了。

  周文只能呆呆地看著煉妖壺裂成五彩斑斕的碎片,化作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向四面八方飛射而去,同時釋放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他心裏充滿了本能的敬畏。即使是桀傲不馴的吸血獠王,也同樣無法改變命運。他一步步往後退去,吸血獠的特徵迅速消失,恢復成一具赤裸的人類身體。

  在他的眼眶中滲出了黃豆大的一滴淚水,人類啊,你們真的已經走到末路了嗎?一滴,兩滴,三滴……轉眼間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彙集成一條條奔流的瀑布,嘩啦啦地打在旋轉西餐廳的玻璃頂上,把周文的最後一絲幻想擊得粉碎。

  他感到嘴裏苦澀無比,長長歎了口氣,走到那面熟悉的大玻璃窗前向外望去——當年他曾經在這裏,寂寞地凝視著陰曆十五的月亮——窗外一片漆黑,一盞盞寂寥的燈光在暴雨中隱約可見,它們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繼續逗留在鴻運大廈中已經毫無意義了,周文決定離開。

  鴻運大廈裏到處都是無人收殮的屍體,有的是死於鼠疫,有的是狐狸精和飛鼠吃剩下的殘骸。

  不過即使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他們也沒辦法消化滌綸腈綸之類的人造纖維。周文隨手挑了一套完整的衣服,胡亂穿在身上,轉身離開了這間曾經盛極一時的旋轉西餐廳。

  往日的輝煌不可能再重現,林欣婕和鄭蔚毀滅了一切。他乘電梯來到大廈底層的大廳裏,望著玻璃窗外瓢潑大雨,心頭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一個濕漉漉的人影從外面沖了進來,一頭撲進周文懷中,聲音裏帶著哭腔說:「還好你沒事……我……我真的好擔心……」

  那是陳詩詩,她渾身都被暴雨淋透了,衣服緊緊裹在身上,凍得瑟瑟發抖。

  周文握住她的肩膀,心中感到一絲溫暖,但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眼望著窗外,淡淡地說:「一切都結束了,天哭術已經完成了,麒麟獸將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這個世界將會變成妖魔鬼怪的天下……你感到興奮嗎?」

  陳詩詩從她懷裏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茫然地搖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你……你沒事吧?」

  周文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說:「我很好,乾坤表裏圖傷不了我,即使是九尾狐狸精跟飛鼠聯手也不怕,我比他們更強大!現在,我已經能完全控制吸血獠的力量了,這全要感謝你們!」

  陳詩詩從心底升起一片寒意,她惴惴不安地問:「林欣婕和鄭蔚呢?他們到哪里去了?」

  周文說:「我不知道,也許他們正躲在某個角落裏偷偷發笑呢!我勸你離他們遠點,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我的獵物,哪怕追到黃泉之下,我也會把他們吸成乾屍的!」

  陳詩詩感覺到他平淡的語氣下蘊含著刻骨銘心的恨意,她隱隱猜到了幾分,顫抖著聲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恨他們?」

  周文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字一句地說:「如果神擋在我面前,我就殺了神!如果你擋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他看了陳詩詩最後一眼,輕輕地推開她,一步步走入狂風暴雨中。

  他再沒有回頭。陳詩詩癡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問著自己:「難道我終於失去了他?難道……我終於失去了他?」

  蒼天在哭泣。

  地上已經積起了齊膝深的濁水,並且水位還在不斷地上升。

  周文在G城的街頭費力地跋涉,任憑黃豆大的雨滴把臉打得生痛,把渾身澆得濕透。

  他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G城了,天哭術一旦發動就沒辦法停下來,大暴雨將持續七十個晝夜,以G城為中心,整個江南都將淹沒在滔天的洪水中,人類面臨著一場比鼠疫更可怕的災難。

  最初的七十二小時過去後,天空開始轉亮,但暴雨還在繼續。

  T湖的水位已經超過了警戒線,城東的防護堤承受不住越來越大的水壓,在下午1點半徹底崩塌。

  洪水肆虐地湧入G城,沖毀了人類文明營造的一切,只有鴻運大廈等寥寥幾座高樓還露在水面上。

  周文抱著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在洪水中載沉載浮。他討厭水,但是除了在水中隨波逐流,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的腳踢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隨即有一雙冰涼的手臂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周文心裏不由打了個格登,會不會是溺死的女鬼呢?

  周文把手伸進水裏,摸索著抓住一條纖細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拉,果然是個奄奄一息的女子,渾身浸得濕透,嘴裏汩汩泛著泥水,披頭散髮,臉色白得嚇人。

  周文把她仰天放在八仙桌上,試試她的鼻息,好像還有點微弱的呼吸。於是他低念了一句咒語,手掌立刻變得火熱,緊緊貼在她肚子上用力一壓一掀,那女子嘴裏噴出一道水柱,有氣無力地咳嗽著,整個人也隨之慢慢清醒過來。

  「爸爸,姆媽……」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費勁地睜開眼睛,嗚嗚哭了起來。
  周文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板起面孔說:「哭什麼,再哭就把你扔到水裏去!」
  那女子嚇了一大跳,急忙收住聲音,抱住八仙桌扭頭看了周文一眼,吃驚地說:「你……你是周文!」

  周文覺得有些奇怪,仔細打量了她一遍,這才認了出來,原來他救起的女子就是S大學化學系的同學霍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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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集 第十一章 洪水 (第二集完)

  霍黎黎氣不打一處來,流著眼淚罵周文:「同學一場,這麼凶幹什麼?爸爸姆媽都死了,歐陽也死了,只剩下我孤單單的一個人……嗚……」她說著說著又是一陣噁心,連黃膽水都嘔了出來。

  周文被她幾句話觸動心事,覺得也有些傷神,有意岔開話題問:「你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的?」

  霍黎黎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述說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早在1月中旬,她的父母和男朋友歐陽循就染上了烈性鼠疫,成為運進火葬場的第一批屍體,霍黎黎倒是倖免於難,躲在守寡的姑媽家苦捱日子。誰知禍不單行,鼠疫才有些過去的徵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又引發了洪水氾濫,把她姑媽家沖得一乾二淨,霍黎黎躲在一隻塑膠浴盆裏,僥倖逃脫了性命。她順著洪水到處亂撞,飄了整整三天,靠拾浮在水面上的罐頭糕餅之類充饑。到後來風大雨大,又冷又餓,她實在支撐不住了,被一個浪頭掀翻,灌了一肚子水。原本以為必死無疑,幸好遇上了周文和那張救命的八仙桌,才算拾回了一條性命。

  霍黎黎說幾句,哭一陣,發洩了一通,人倒是輕鬆了許多。她定了定神,問周文:「那你怎麼會在這裏?」

  周文淡淡地說:「跟你一樣,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也被洪水沖走了,什麼都沒剩下。」

  霍黎黎見他臉上沒有什麼悲傷的神情,好奇地問:「你好像不怎麼傷心?」

  周文望了她一眼,回答說:「人從出生的一刻起就在一步步地走向墳墓,我們也會死的,只不過遲一點早一點罷了。這麼大的水,沒有吃的東西,很快我們就能見到他們了,沒什麼可傷心的!」

  霍黎黎心頭一顫,她想起了姑媽生前總愛念叨的一句老話「哀莫大於心死」,她急忙搖搖頭說:「我不想死!我還要活下去!」

  周文反問她:「為什麼呢?與其這樣在洪水裏受苦,不如死了倒輕鬆一點。」
  霍黎黎說:「我不怕吃苦,我一定要活下去,爸爸姆媽會保佑我的,歐陽也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她虛弱地趴在八仙桌上,眼中閃爍著求生的欲望。

  周文心裏微微一動,沒想到這個城市裏出生長大的獨養女,看起來嬌生慣養,到了生死關頭竟如此堅強。

  喘息了好一陣,霍黎黎漸漸恢復了一點元氣,人一靜下來,疲倦就不可抑制,她覺得渾身骨頭發疼,濕衣服裹在身上冷得要命,肚子裏咕咕直叫,差點要餓昏過去了。她忍不住問周文:「你有沒有吃的東西?」

  周文搖搖頭,嘀咕說:「這麼大的水,到哪里去找吃的?我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霍黎黎失望地別過頭去,在水面上費力地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果腹的食物。水面上密密麻麻飄著一層垃圾,塑膠袋、草紙桶、鉛筆、證件、抽屜、熱水瓶、竹竿、牙籤、拖鞋、一次性茶杯……還有多得數不清的死人屍體,皮膚浸得慘白,頭和身體漲得像一隻氣球。這些全是不能吃的。

  周文咽了一口唾沫,手臂無意識地在水裏劃動,希望能碰巧撈到一盒午餐肉或者什麼其他可吃的東西,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倒是霍黎黎眼尖,猛地看見前方漂浮著一隻塑膠盒子,在暴雨中一沉一浮,她急忙推推周文,指著那裏尖叫:「快看,有只盒子,也許是吃的東西!」

  周文用力劃了幾下,推著八仙桌緩緩靠近那只塑膠盒子,撈起來擱在霍黎黎身旁,說:「你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許裏面是空的,或者根本就不是吃的東西……」

  霍黎黎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她迫不及待用顫抖的雙手打開盒子,眼前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

  周文探過頭去一看,盒子裏裝著一塊榛子蛋糕,不過被泥水浸透,已經發黴變質了,一陣陣噁心的氣味直往他鼻孔裏鑽。

  霍黎黎失望地歎了口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她盯著那塊蛋糕想了好一陣,咽了一口唾沫,猶猶豫豫問:「這……還能不能吃?」

  周文說:「怎麼不能吃,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挑食,別說是一塊黴蛋糕,就算是發臭的生魚也得吞下去!」

  他隨手捏下一個角,閉起眼睛往嘴裏一塞,囫圇吞下去,長長舒了口氣,告誡她說:「吃這種東西千萬別細嚼慢嚥!」

  霍黎黎臉上露出噁心的神情,她躊躇了好一陣,終於擋不住饑餓的折磨,鼓足勇氣,學著周文的樣吞下一口蛋糕。

  原本糾結成一團的胃頓時舒展開來,真舒服!霍黎黎顧不得品滋味,狼吞虎嚥把那塊黴蛋糕吃到了肚子裏。

  周文微笑著望著她,開玩笑說:「慢慢吃,小心別噎著!」

  霍黎黎把僅有的一塊蛋糕吃得一乾二淨,連盒子裏的碎屑都沒有放過,她突然意識到周文還餓著肚子,手臂一下子僵住了,不好意思地掃了他一眼,說:「我……全吃掉了,沒留給你……」

  周文擺擺手說:「沒關係,我不餓。」

  霍黎黎有了一點精神,抬頭望著水面,自言自語說:「應該還有的,我們再找找看!」

  但是他們再沒有找到第二塊發黴的蛋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暴雨還在繼續,霍黎黎筋疲力盡,趴在八仙桌上昏昏欲睡,好幾次幾乎滑進水裏,被浪頭卷走。

  周文脫下襯衫,用力撕成布條,把她牢牢綁在八仙桌上,自己則浸在激流中努力鳧水,好不容易才熬過這一夜。

  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照在霍黎黎臉上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霍黎黎的皮膚被水浸泡得腫脹發白,臉色灰暗,身體冰涼,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呼吸和心跳。

  周文搖了搖頭,霍黎黎的最後一點生命正在流逝,除非發生奇跡,否則的話誰也救不了她。人類的生命是多麼脆弱,失去了鋼筋混凝土的保護,他們在滾滾洪流中毫無生存的能力。

  前方的波濤中掀起了一個又一個漩渦,似乎有什麼大魚在水裏盤旋遊動,周文心中一凜,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妖氣正在慢慢逼近。

  突然間一隻鳥首虺尾的烏龜從洪水中跳出來,張開大嘴向霍黎黎狠狠咬去。

  那是一隻道藏圖譜中都沒有記載的妖獸旋龜,跟飛鼠、諸犍、諸懷一樣從洪荒時代起就已經存在了,它喜歡食人腦髓,是水中的凶獸。

  周文的反應非常快,手指上立刻長出五根利爪,伸長手臂抓在旋龜的腹甲上。
  出乎意料的是旋龜的硬殼堅硬無比,它根本不當回事,頭一偏咬在八仙桌邊上,啃下一大塊木頭,半隻身體浸在水裏,轉動兩隻兇狠的眼珠死死盯住周文。

  周文不禁皺起了眉頭,旋龜在水裏力大無窮,還有一身硬殼護體,除非他冒險現出吸血獠的第一形態,否則的話是很難制服它的。

  那只旋龜對周文也有幾分忌憚,它感覺到他體內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要不是在水中,它根本就惹不起他。不過如果能吸到他的腦髓的話,至少可以憑空增加一千年的道行!

  旋龜猶豫了半天,貪婪終於戰勝了理智,它嘴一松迅速潛入水中,朝周文飛快地逼近。

  周文瞥了霍黎黎一眼,趁她緊閉著眼睛沒有留意,低低念了幾句咒語,胳膊上長出了血紅的鱗片,一團熾熱的三昧真火環繞在周圍,連暴雨都無法澆熄。

  當旋龜再度從水中一躍而出,猛撲向獵物時,它突然驚恐地發現,這個人類的一條胳膊已經變化成吸血獠王的模樣,原來他就是鄭蔚反復告誡,所有妖怪必須要避開的周文!

  人為財死,鳥為食忘。旋龜儘管存活了上萬年,還是沒能領會到這兩句話裏包含的慘痛教訓。

  周文在它尚未落下的一瞬間,飛快地畫了一道蒼靈符,準確地印在了它的腹甲上。茅山道的靈符和吸血獠王的力量結合在一起,竟然發揮出巨大的威力,旋龜尖叫一聲,立刻暈了過去,像秤砣一樣掉進水裏,一個勁地往下沉。

  周文心中一動,他伸長了手臂把旋龜撈起來,一把扭斷脖子,手指插進它的腹腔裏摸索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顆閃閃發光的內丹。

  他回頭望了霍黎黎一眼,她兀自昏睡不醒,根本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一切。

  周文笑笑說:「你運氣好,閻王爺不收你!」隨手把旋龜的內丹塞進她嘴裏,用力在她背心上一拍,霍黎黎呻吟了一聲,不由自主把那顆內丹吞入腹中。

  霍黎黎吞下了一團火。一股熱流從她的小腹一直沖到喉嚨口,整個人如同沐浴在春風裏,她仿佛一下子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吃驚地問周文:「你給我吃了什麼東西?」

  周文翻弄著手裏的旋龜說:「我碰巧在水裏捉到一隻烏龜,你剛才吃的是它的心,很滋補的!現在是不是覺得好多了?」

  霍黎黎一下子變了臉色,她舔舔嘴唇,又鹹又腥,一股水生動物特有的腥臭味直沖鼻孔。她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尖叫著說:「你給我吃生肉!」

  周文苦笑著說:「小姐,這麼大的雨,你還想生火烤熟了吃?要不是吞了這只烏龜的心,你早就凍死了!」

  霍黎黎越想越覺得噁心,張大了嘴巴拼命乾嘔,卻什麼都嘔不出來。她趴在桌邊上喘了好一陣,才漸漸鎮定下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痛苦萬分。

  周文撕下一片旋龜肉,塞進嘴裏費力地嚼著,整整嚼了三分鐘,還是沒辦法下嚥。

  霍黎黎皺起眉頭,臉上流露出深惡痛絕的神情,用嘲諷的口氣問:「味道怎麼樣?」

  周文用盡渾身氣力,直著脖子地努力咽了下去,說:「味道還不錯,就是老了點,像一塊橡皮,根本嚼不爛!……你不要看我,等肚子餓了,別說是生的烏龜肉,就是這只硬殼也要想辦法砸碎了吞下去!」

  霍黎黎聽他說得一本正經,才想嘲笑他幾句,突然一陣傷心湧上心頭,忍不住流下淚來。

  周文說的沒錯,為了活下去,就必須改變自己來適應眼前艱難的現狀,G城已經淹沒在滾滾洪水中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嬌生慣養的霍黎黎了。生活的磨難讓人成熟,她由衷感到這句話後面的辛酸和沉重。

  晝夜依舊交替,暴雨一直沒有停歇過。周文和霍黎黎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他們在洪水中載沉載浮,靠生吞那些堅韌無比的旋龜肉度日。

  霍黎黎自從吞食了旋龜內丹後,精力和體質遠勝從前,這一點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她有些懷疑周文喂她吃的不是什麼烏龜的心。

  周文說:「千年王八萬年龜,這只烏龜大概有一萬多歲了,它的心非常滋補的,比最好的野山參還珍貴。」對於這種解釋,霍黎黎一直似信非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在水面上一起一伏,越來越接近。

  霍黎黎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推著周文大聲說:「看那邊,黑的,會不會是陸地?」

  周文抬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你看錯了,那不是陸地,是一艘運沙船,四景河裏多的是。」

  霍黎黎頓時大失所望,懷疑地問:「離這麼遠都能看清楚?你別在騙我!」

  周文說:「這有什麼,我的眼睛是2.0。」話一說出口,他隨即想起了程文遠,想起了李瑾瑜,想起了在S大學中渡過的那段時光。

  他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二人離那條運沙船越來越近了,近到連霍黎黎都可以看清楚駕駛室的玻璃窗,她忽而又激動起來,自言自語說:「終於不用整天浸在水裏了,我都快發瘋了……最好船上還有其他人,有吃餓東西,有熱水洗洗腳……」

  周文忍不住提醒她說:「別抱太大的希望,上次的那只塑膠盒已經讓你失望過一回了!」

  那條運沙船吃水很深,好像裝滿了黃沙和石塊,八仙桌跟它擦了一下,迅速向船尾漂去。

  周文抓住霍黎黎的胳膊,用力把她托上船,只聽見「撲通」一聲響,霍黎黎尖叫著跌進水裏。

  周文一怔,心想:「難道整條船都進水了?」

  他急忙伸手抓住船舷,輕輕巧巧翻了上去,定睛一看,船艙底上鋪了薄薄一層黃沙,裏面幾乎灌滿了雨水。

  霍黎黎掙扎著從水中爬起來,心中又悲又喜,在洪水裏漂流了這麼長時間,他們終於爬上了救命的方舟。

  還來不及高興,駕駛室裏突然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誰?」

  霍黎黎頓時嚇了一跳,壓低聲音說:「裏面還有人活著!」

  周文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繞到駕駛室裏,只見裏面東倒西歪躺著十幾個人,男的有劉子楓、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女的有紀芸、戴淑珍、史思紅、徐燁、徐夢瑤、李蘭、趙詩芬,全是S大學的同窗。

  但是他們的近況不佳,臉色蒼白,皮膚浮腫,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快要熬不過去了。

  周文沉吟了一下,對霍黎黎說:「你去找個塑膠桶舀水,別讓這條船被雨淋沉了。」

  霍黎黎猶豫了一下,問:「那他們怎麼辦?」

  周文揚了揚手裏的旋龜硬殼,說:「我來想辦法,現在就靠這只烏龜殼救命了!」

  霍黎黎似信非信,不過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她在船上兜了一圈,找到一隻鏽跡斑斑的洋鉛桶,站在船艙裏用力舀著水。

  霍黎黎覺得自己身輕體健,全身充滿了力量,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她一邊舀水一邊想:「難道周文沒有騙我?他捉到的那只烏龜真的已經活了一萬年,有大補的功效?」

  周文原本想生火煮一鍋子熱湯,但駕駛室裏找不到火柴和打火機,僅有的幾根木頭也是濕漉漉的,根本不可能點燃。

  劉子楓把眼睛隙開一條縫,用微弱的聲音說:「不用費勁了……這裏沒有火的……」

  周文想了一下,把旋龜的硬殼放在甲板上,操起一把扳手用力把它砸得粉碎,胡亂磨了一陣,平均分成十二份,捧了一把送到劉子楓嘴邊,說:「吞下去,能不能活命就看運氣了!」

  劉子楓已經三四天沒吃東西了,他不管周文手裏捧的是什麼東西,張開嘴巴就吞進肚子裏。他掙扎著爬起來,靠在柴油機的鐵皮外殼上,一邊喘氣,一邊有氣無力地問:「你給我吃的是什麼東西?」

  周文已經騙過霍黎黎一趟了,駕輕就熟地說:「是一隻萬年烏龜的硬殼,很滋補的,跟人參靈芝什麼的功效差不多。」

  劉子楓覺得胃裏有一股暖意緩緩升起,整個人頓時精神一振,四肢充滿了力量。他眼中滾出一串晶瑩的淚珠,哽咽著說:「這的確很有用,謝謝你,周文……」
  周文擺擺手說:「這麼客氣幹什麼,同學一場,本來就是應該做的!」

  劉子楓幾次欲言又止,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周文把旋龜硬殼磨成的粉末分給其他人,大夥兒躺了小半個鐘頭,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一個個終於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心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激。

  周文見他們都沒有大礙了,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條船上的?」

  劉子楓於是把別來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有些是周文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原來G城爆發了一場烈性鼠疫,死了很多人,G城戒嚴了,劉子楓他們被困在S大學裏,恐慌不安,度日如年。形勢越來越嚴峻,女生宿舍所在的4號樓突然發現了十幾個鼠疫患者,那裏成為整個S大學最嚴重的疫區,所有的寄宿生都被強行轉移到3號食堂隔離起來。

  3號食堂是火葬場的中轉站!

  紀芸、戴淑珍、史思紅、徐燁、徐夢瑤、李蘭她們不願坐以待斃,於是結伴逃了出來,躲在新大樓裏不敢出來。S大學裏亂成一團,沒人顧得上她們。

  幾天之後大暴雨開始了,四景河氾濫,洪水不停上漲,眼看就要把宿舍淹沒了。劉子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組織了幾個會鳧水的同學,費盡千辛萬苦從四景河上拖來了幾條運沙船,四處搭救落難的同學。

  劉子楓、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他們五個人在一條船上,經過新大樓時被女生的尖叫聲驚動了,費了一番周折才把她們接上船。他們在洪水裏漂流。水裏有很多游水遊不動了,喝水喝得差不多的半死人在垂死掙扎,一開始的時候,劉子楓他們還救一個是一個,把他們拉到船上來,其中就包括趙詩芬。到後來人實在太多了,視線所及之處不計其數,運沙船吃水很深,差不多要沉沒了,他們這才驚慌起來,從此不再發善心救人。那些半死人灌了一肚子的污水,泡得只剩下半條性命,躺在船艙裏沒多久,就一個接一個變成了冰冷的屍體。沒過上幾個鐘頭,除了趙詩芬水性好,勉強吊著一口氣外,其餘的都推到水裏喂魚了。他們輪換著舀水,靠先前準備的乾糧充饑,後來乾糧吃完了,只好在水裏撈發黴的果脯,吸飽了污水的糕點,腐爛的水果,生銹的罐頭……只要是能吃的全往嘴裏塞。他們在饑寒交迫中又熬了十幾天,一個個面目浮腫,腹瀉不止,再也撐不下去了。

  當周文和霍黎黎上船的時候,他們已經喪失了一切希望,躺在駕駛室裏閉目等死。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周文安慰他說,「會好起來的,也許情況並不像我們設想的那麼糟糕。至少鼠疫病菌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是無法存活的!」

  劉子楓勉強笑了笑,他知道周文的意思,氣只能鼓不能洩,如果失去了信心,那麼就連眼前的一線生機都無法挽救他們!

  霍黎黎滿頭大汗地從外面走進來,喘著氣說:「好了,水舀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的……」

  她的頭髮沾在額頭上,臉紅得像一個蘋果,濕衣服裹在身上,模樣甚是狼狽。大夥兒看見她的神情,一個個不由都笑了起來,她這才意識到尷尬,不好意思地縮在了史思紅的背後。

  終於等到了轉機!他們一個個振作起精神,心想:「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都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這條運沙船滿載著S大學十四個學生,也滿載著人類對未來的憧憬,在洪水中隨波漂流。

  命運將會把他們帶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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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集 第一章 希望

  大家儘管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但身體還是很虛弱,當務之急是解決食物問題。劉子楓叫上周文、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幾個來到船艙中,一邊舀水一邊商量著對策。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暴雨就是洪水,每個方向都是灰濛濛的,水面上看不到任何漂浮物——他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G城,離開了人類文明營造的庇護所。

  「難道我們最終要淪落到人吃人的地步?」劉子楓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把這個可怕的念頭排出腦外。

  趙鵬呆呆地盯著水面,舔舔嘴唇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有魚就好了,我媽燒的豆瓣辣子魚最好吃不過了,真想再嘗一回。」

  劉子楓苦笑著說:「豆瓣辣子魚?你想好了!能抓到條把魚生吃已經是很難得了!」

  他想起了什麼,隨口問周文:「你是怎麼抓到那只烏龜的?」

  周文胡謅說:「也是碰巧,它大概餓慌了,一口咬住我的褲腳管不放,我就趁機把它捉了上來。」

  劉子楓心中有幾分懷疑,不過沒有放在臉上,他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呵,我們也試試看!」

  他起身到駕駛室裏找了一條繩子和一隻髮卡彎成的魚鉤,說:「先前也試了好多回,沒有魚餌,什麼都釣不到。」

  「沒有魚餌麼?」周文把小指塞進嘴裏,狠狠咬下一塊肉來,穿在魚鉤上遞給劉子楓,說:「這不是有了麼?」

  大家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想:「這人可真夠心狠的!」

  周文一邊吮吸著手指上的鮮血,一邊含含糊糊說:「快放進水裏去,過一陣肉就不新鮮了!」

  劉子楓慌忙把魚鉤甩進洪水裏,全神貫注凝視著水面,其他人也沒了舀水的興致,手上停止了動作,視線追隨著那一根繩子左右搖擺。

  周文輕輕撫摸著胸前的玉掛件,低聲說:「將欲取之,必故與之,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也想不通嗎?」他突然感到無比的落寞。

  周文的血肉,或者說吸血獠王的血肉,對於潛伏在洪水裏的妖獸有著無窮的吸引力,法力高強的都警覺到這是一個陷阱,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上鉤,法力低微的卻是頭腦發熱,不顧一切一口咬了上去。

  劉子楓的手上突然吃到分量,他驚叫一聲:「上鉤了!」用力往上一拽,葛輝眼明手快,操起洋鉛桶兜底一撈,打上一條怪模怪樣的魚來。

  這條怪魚看起來像鯉魚,但脅下生著一對翅膀,身上佈滿了蒼白的條紋,叫聲像農貿市場裏賣的三黃雞。

  劉子楓猶豫起來,心想:「這種東西吃到肚子裏會不會中毒的?」

  周文倒認得這條魚,它是一種罕見的妖獸,叫文鰩魚,肉沒有毒,嘗著有些酸甜的滋味,據說看見它就意味著天下大亂。不過這些話不便明說,他生怕引起大家的疑心。

  趙鵬已經餓得有點發昏了,他迫不及待地從身邊摸出一把瑞士軍刀,對著那條怪魚一邊比劃,一邊嘴裏念叨:「我要吃了你!別攔我,就算有毒我也要吃了你!」

  劉子楓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刀奪了過來,說:「別衝動,萬一真的有毒就沒救了!」

  趙鵬的眼眶發紅,臉上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哽咽著說:「我餓呀……」
  大家不約而同咽了一口唾沫,都覺得有些心酸。

  劉子楓動手把那條怪魚的肚子剖開,挖出血淋淋的內臟丟在船艙裏,魚肉用雨水沖洗乾淨了,割下一小片托在掌心裏,說:「我先嘗一塊試試看,如果沒事最好,萬一真的有毒,趕緊丟到水裏去,千萬不要留在船上害人!」

  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神色鄭重,頗有些視死如歸的味道。

  周文雖然覺得他勇氣可嘉,還是在心裏小聲嘀咕:「你儘管吃好了,文鰩魚的肉又吃不死人的!」

  劉子楓閉上眼睛,稍微嚼了幾下就一口把魚肉吞進肚子裏——他不敢嚼爛了細細品嘗滋味。但新鮮的生魚肉吃在嘴裏,倒也不像想像中那麼噁心,非但不腥氣,反而有些酸甜的回味,縮成一團的胃頓時舒展開來,一股暖洋洋的熱量擴散到全身,就像沐浴在春風裏一樣,很舒服。

  大家盯著他的臉色看,目光中包含著許多複雜的感情。

  過了良久,劉子楓才睜開眼睛,咂著嘴巴訕笑著說:「好像沒毒,味道還挺不錯的!」

  大家一片歡呼,驚動了駕駛室裏的女生,一個個探出頭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令人振奮的事。

  趙鵬頓時兩眼放光,撲上去抱住魚肉就咬,程文遠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手裏的魚肉打落到船艙裏,不滿地罵道:「他媽的,船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怎麼光顧著自己了?」

  趙鵬被他打怕了,縮著頭頸一邊道歉,一邊盯著那塊到嘴的魚肉不放,樣子十分可憐。

  他們迫不及待地回到駕駛室裏,團團坐在地上。大家神情激動,一雙雙饑餓的眼睛盯著那條血淋淋的死魚,連那些清高的女生也顧不上保持矜持,不時用小而尖的舌頭舔著嘴唇。

  這讓周文聯想到毒蛇吐信子。

  劉子楓估摸著把魚肉分成十一份,再加上魚頭、魚尾和兩隻怪裏怪氣的翅膀,正好一人一份。然後,駕駛室裏突然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誰來分?誰吃肉?誰吃頭?

  ……劉子楓把瑞士軍刀在衣服上擦乾淨了,猶豫了一下,對趙鵬說:「先放在我這裏,以後再還給你吧。」

  趙鵬心不在焉,胡亂點著頭說:「成,沒問題!你快點分魚肉吧!」

  劉子楓收起軍刀,把魚尾放在自己面前,說:「我剛才吃了一片,只要魚尾就可以了。男生要有點風度,自己認吧,誰要魚頭?誰要翅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些尷尬,心裏猶豫不決,誰都不肯先開口。

  周文慢吞吞地說:「翅膀就歸我吧,我吃不慣生魚片,會泛噁心。」

  葛輝緊接著說:「我也吃不慣,我來吃魚頭吧。」

  劉子楓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低聲說:「謝謝!」他揀出三塊魚肉遞給程文遠、孫疾風和趙鵬,剩下分給史思紅、趙詩芬她們八個女生。

  趙鵬三口兩口就把自己的一份吞進了肚子裏,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沒品出什麼滋味就完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細嚼慢嚥。

  葛輝費勁地啃著那只硬邦邦的魚頭,差點連牙齒都迸掉了。

  文鰩魚除了一層皮,剩下的全是骨頭,根本吃不到什麼肉。

  劉子楓幫他把魚頭剖開來,才勉強吸到一點魚腦,粘乎乎的,口感很糟糕,而且少得可憐。

  葛輝自嘲說:「據說動物的腦容量跟它的智商成正比,看來這條怪魚真是笨得要命。」

  孫疾風咽下嘴裏的魚肉,冷冷跟了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要是聰明就不會上鉤了!」

  劉子楓看趙鵬實在可憐,就把魚尾巴上的皮肉讓給他,自己津津有味地吮吸著幾根骨頭。

  趙鵬連連道謝,迫不及待地塞進嘴巴裏,一邊咀嚼一邊說:「酸酸甜甜的,像咕咾肉,我媽燒的咕咾肉最好吃了,肉多,番茄醬也多……」

  周文從文鰩魚的內臟裏揀出血淋淋的腸子,掛在魚鉤上丟進水裏,希望能再釣上幾條魚充饑。

  劉子楓見大家臉上都有些倦怠,就讓葛輝他們到駕駛室去休息,他跟周文留在船艙裏一邊舀水一邊釣魚。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劉子楓用洋鉛桶把船艙裏的積水舀出去。他看著周文坐在船舷上,耐心地等待著魚兒上鉤,心裏突然一陣衝動,鼓起勇氣說:「周文,你們看黃盤是我告的密,不關趙鵬的事。我……我嫉妒你,李瑾瑜喜歡你,我想如果她知道你看黃盤……就會離開你……」

  狂風暴雨中,他有點語無倫次,不過周文還是聽懂了,他像泥塑木雕一般坐著不動,過了許久方才苦澀地說:「我早該猜到了!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李瑾瑜……已經死了……是鼠疫,我親眼看著她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什麼也不能做……」

  劉子楓耳邊「哐啷」一聲巨響,就像玻璃杯從十層樓高的地方摔在水泥地上,一瞬間砸得粉碎。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一直懷著一絲僥倖的希望,希望李瑾瑜吉人天相,能在這場劫難中活下來,沒想到……沒想到最可怕的噩夢竟然變成了事實!

  淚眼朦朧中,劉子楓隱約聽見周文在低聲唱著:「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憂從中來,不可抗拒,他再也抑制不住傷心,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龐流下來,為李瑾瑜,為自己,也為一切苦難的人類。

  周文用文鰩魚的內臟釣到幾條小貓魚,隨手丟進船艙的積水裏。

  劉子楓漸漸平靜下來,他望著那些可憐的小魚在水裏游來遊去,以為自己逃脫了大難,心想:「我們就像這些魚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噩運會突然降臨到頭上。你們知道自己會成為人類的食物嗎?知道嗎?」在得知了李瑾瑜的噩耗後,他終於喪失了一貫的樂觀和自信,未來是那樣的渺茫,這一船人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劉子楓感到絕望。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葛輝和程文遠出來接替他們,劉子楓卻不急著回到駕駛室裏休息,孤單地站在船頭,任憑狂風暴雨打在臉上,沉默不語。

  葛輝覺得他有些異樣,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大聲說:「快進去吧,累了一天了,再不歇歇會生病的!」

  劉子楓苦笑一聲,這才感覺到渾身酸痛,一直累到了骨髓裏,他自言自語說:「生病就生病吧,反正也撐不久了,我們遲早都會死的!」他的聲音很低,葛輝和程文遠還沒來得及捕捉到就被風吹散,被雨淋滅。

  但是周文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不由一動,劉子楓是大家的精神支柱,如果連他都陷入絕望之中,那麼這船上剩下的十幾條性命也活不長久了——旋龜只能維繫他們的生命之火,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兩個鑽進駕駛室裏,大家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已經都睡著了,沉重的鼻息聲此起彼伏,有人磨牙,有人哭著笑著說著夢話。

  劉子楓瞪大了眼睛,翻來覆去睡不著,周文捅了他一下,低聲問:「這條船究竟在往哪里開?你有沒有注意過方向?」

  劉子楓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又有什麼分別呢?往哪兒開不都一樣!到處都是洪水,我們遲早會變成大魚的口中食。這倒也公平,我們先吃它們,它們再吃我們,哈,真是因果報應!」

  周文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這條船是一直往北開的,那麼我們還有靠岸的希望,北面是山區,洪水再大,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山頭都淹沒的。」

  劉子楓瞪著他說:「我們已經漂了四五天了,連陸地的影子都望不見,天地這麼大,哪會這麼巧剛好撞上一個山頭?別空口白牙安慰人了,沒有用的!我們死定了!」

  周文說:「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從前有一個國王,要殺一個罪犯,那個罪犯說,請不要殺我,給我一年時間,我能讓您的馬學會飛翔。國王想了想,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馬會飛翔的,於是他就答應了罪犯的要求,說,如果一年內你不能教會我的馬飛翔的話,我就立刻砍了你的腦袋!」

  劉子楓不知道周文為什麼要講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故事,他心裏煩躁不安,勉強接了一句,問:「後來呢?」

  周文繼續說下去:「那個罪犯說,陛下您放心好了,我絕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一定能教會您的馬飛翔。他在想,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這一年裏,也許國王會死掉,也許那匹馬會死掉,又或者……它真的學會飛翔了呢!」

  劉子楓有點清醒過來了,他想了又想,皺起眉頭問:「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周文說:「與其完全絕望,不如相信奇跡,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只要有一線希望存在,我們就要努力活下去,生命本身……」他漫無目的地揮了揮手,「比淹沒在洪水下的G城重要,比人類創造出的一切歷史都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劉子楓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文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過了很久才說:「你說的沒錯,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誰也幫不了我們,我們只有相信奇跡,努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白天的時候,我注意到太陽是從船的右邊升起,左邊落下。我們,的確是在往北開!」

  「對了,那就賭賭我們的運氣吧,前面就是山區,船會靠岸的!」

  周文小聲嘀咕了一句,「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他把頭靠在柴油機的外殼上,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他知道,劉子楓終於重新拾起信心,這讓他感到越來越有趣,至於他能不能帶領這一船人走出困境,找到陸地,繼續生存下去,這一點連周文都沒什麼把握。

  不過他在觀察。對於現在的周文來說,人類的生活就像是一條河,有人隨波逐流,有人逆流而上,有人在風頭浪尖招搖,有人載沉載浮不能自已,而他,在河邊孤獨地散步。

  周文正慢慢嘗試著當一個清醒的旁觀者,看著一幕幕悲喜劇上演和落幕,洪水和運沙船是舞臺,劉子楓他們是本色的演員。他沒有投入感情,沒有真正融入人生的河流中。這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第二天天濛濛亮,劉子楓就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從駕駛室里間拎出一隻沉甸甸的馬桶,冒著大雨到船尾洗刷乾淨。

  大家差不多都醒了,但誰都不好意思睜開眼,窩在駕駛室裏繼續裝睡。

  運沙船的尾部拖了一條污穢的尾巴,轉眼就被水流沖得歪歪扭扭,最後消失了蹤影。

  劉子楓把馬桶放回原處,就著雨水洗淨了雙手,把大家一一叫醒。

  雖然是數九嚴冬,暴雨滂沱,但運沙船上的一干人吃過旋龜的硬殼和文鰩魚的肉,血脈旺盛,反倒不覺得寒冷。只是一夜熟睡下來,先前吃的一點生魚肉都消化到爪窪國去了,年輕的胃感到一陣陣健康的饑餓感。

  大家的身體和精神都在逐步康復中,駕駛室裏洋溢著一種樂觀向上的氣氛。

  葛輝和程文遠辛苦了一整夜,臉色疲憊不堪,他們把洋鉛桶遞給劉子楓,失望地說:「只釣到這幾條貓魚,根本不夠吃!」

  劉子楓翻弄著數了一下,總共才十七條,大的不過手指那麼長,小的還不夠填牙縫的。他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說:「沒關係,咱們先點點饑,回頭再想辦法。」

  三人回到駕駛室裏,劉子楓盡可能公平地把貓魚分給大家,笑著說:「只有這一點蛋白質,千萬別浪費了!」他做了一個示範,把一條小魚塞進嘴巴裏,想吃藥一樣「咕咚」吞下肚去,「這叫做魚鷹的吃法,學著點!」

  男生們怔了一下,隨即哄堂大笑起來,一個個學著他的樣子把自己的一份貓魚吞進肚子。

  女生們卻是犯了愁,一來嫌貓魚又髒又腥氣,二來喉嚨本來就細,平時吃藥片都要灌上三五杯水,何況要吞這麼粗的生魚。

  徐夢瑤悄悄地把貓魚塞給李蘭,低聲說:「我吃不下,給你吧!」

  李蘭忙不迭地擺擺手,說:「我也沒胃口,不想吃!」

  徐燁皺著眉頭撕下一點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嘗了嘗,呀,又腥又苦又澀,跟昨天吃到的怪魚肉根本沒法比,她連忙吐了出來。

  紀芸和戴淑珍看見她的反應,更是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有史思紅有男兒氣概,看都不看,一口把貓魚吞了下去,閉緊了嘴巴拼命背唐詩:「日照香爐生紫煙,半江瑟瑟半江紅,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努力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生怕一多想就全部吐出來。

  霍黎黎和趙詩芬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周文說:「如果你們想活下去,就不要嫌髒,也不要嫌難吃,這樣一條小貓魚可以讓你多撐上一天半天的,說不定就差這一天半天工夫,我們就能靠岸,就能找到足夠的食物。」

  霍黎黎瞪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不用你瞎起勁!」她一邊克服著噁心,一邊儘量把貓魚吃下去,趙詩芬猶豫了一下,也學著她的樣吃了起來。

  劉子楓看著大家的反應,微微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當務之急是盡可能釣到幾條可口的大魚,否則的話,這些女生遲早會餓趴下的。於是他叫上周文、孫疾風和趙鵬來到船艙裏,一人舀水,三人捉魚,為了下一頓果腹的食物而苦苦打拼。

  但是大半天過去了,他們什麼都沒釣到。

  周文和劉子楓不由對視了一眼,心想:「艱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漫長的白天過去,他們依然一無所獲,失望的情緒籠罩在大家心上,每個人都竭力掩飾,但舉手投足總表現出一絲焦躁不安。

  斷黑的時候,劉子楓決定學周文的樣,從手指上咬下一塊新鮮的血肉作餌,周文立刻阻止他冒失的舉動,說:「沒有用的,文鰩魚只會上一次當,它在臨死的時候會把危險的訊號告訴每一個同伴,魚鉤上人類的血肉意味著陷阱和死亡——何況我們在洪水裏漂流,最忌弄出傷口,整天接觸髒水容易得破傷風,沒有消炎藥會死人的。」

  「文鰩魚?」在這一瞬間,劉子楓感到迷惑,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就是他所熟識的周文嗎?怎麼他給他的感覺完全是一個局外人,而不是同舟共濟的夥伴?

  他不禁問周文:「你是說那條長翅膀的怪魚?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

  周文輕描淡寫地說:「我從古書上看到過,文鰩魚出現就意味著天下打亂,事實果然是這樣的。」

  千年烏龜的硬殼,周文的血肉,文鰩魚……這一連串的疑點在劉子楓的心頭盤旋,他越發覺得周文深不可測,他仿佛籠罩在層層迷霧裏,讓人琢磨不透。

  不過劉子楓並沒有把自己的懷疑流露在臉上,他失望地歎了口氣,問:「那現在該怎麼辦?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

  周文說:「算了吧,明天再想辦法,天已經黑了,早點休息,接接力。」

  漆黑的夜像一張沉重的大幕,把整個天地罩得嚴嚴實實,運沙船在狂風暴雨中漫無目的地漂流,饑餓的魔爪蹂躪著每一個人的胃。

  徐夢瑤和李蘭這才覺得自己有多失策,如果白天沒有把那兩條小貓魚讓給男生的話,眼下就不會這麼難熬了。她們佝僂著身體,神經質地微微抽搐著,身上一陣陣寒意侵來,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字——吃!原來又髒又腥氣的貓魚也可以是美味,只要你嘗過饑餓的滋味。

  第三天過去了,接著是第四天、第五天……大家在饑寒交迫中苦苦支撐著,靠那些小得可憐的貓魚維持生命,偶爾能釣到一兩條稍微健壯一點的草魚,就像開盛宴一樣,從頭到尾連同魚鱗內臟血水一起吞到肚子裏去。

  一開始還有人惦記著今天是幾月幾號,到後來饑餓成了一種習慣,腦子也仿佛生銹了,他們像蝦米一樣蜷縮在駕駛室裏,沒日沒夜地昏睡,時間的流逝已經失去了意義。他們甚至忘了上一次大便是在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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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壞血

  這一天下午,雨稍稍小了一點,天還是灰濛濛的,沒有一點放晴的徵兆。

  周文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伸了一個懶腰,不小心碰了趙詩芬一下,她「哎喲」一聲,緊緊抱住胳膊,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嗚嗚哭泣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周文覺得有些奇怪,趙詩芬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大家被吵醒了,一道道責備的目光紛紛射來,周文實在招架不住,他尷尬地道歉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沒有事吧?」

  趙詩芬緊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卷起衣袖,只見雪白的胳膊上有一大塊深紫色的淤血,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周文頓時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訕訕地問:「這是我剛才碰出來的嗎?」

  趙詩芬勉強笑了一下,強忍著痛說:「不關你的事。最近我的皮膚特別脆弱,稍微碰一下就是一大片淤血,好久都不褪,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史思紅聽了忍不住插嘴說:「我也是這樣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疼得要命!」

  周文皺起眉頭思索了良久,問她們:「你們是不是全身沒力,牙齦出血?」

  趙詩芬怔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的?這到底是什麼病?會不會死的?」她有些害怕起來,緊張地盯著周文。

  他們的對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紀芸和戴淑珍尤為留心,她們也有相似的症狀,急著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文回想著以前看過的雜書,說:「好像是壞血病,是缺乏維生素C造成的,多吃些柳丁、檸檬之類的水果就沒事了,只是……」

  趙詩芬她們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四周圍儘是望不到邊際的洪水,去哪里找柳丁和檸檬?

  周文又提醒說:「你們要留心,千萬別弄破了皮膚,缺少維生素C,傷口會一直流血,很難癒合的。」這句話加重了她們的心理負擔,一時間連饑餓都拋在了腦後。

  趙詩芬幽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聽天由命吧,先是鼠疫,再是洪水,死了這麼多人,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了!……周文,你說這些是天災還是人禍?」

  周文心頭突地一跳,含含糊糊說:「天災人禍,大概都有吧。」

  趙詩芬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追問他:「這場災難會不會是妖怪在暗中操縱?你告訴我呀!」

  周文一陣頭疼,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怎樣回答她。

  霍黎黎啞然失笑說:「這個世界上哪會有什麼妖怪!你是不是餓昏頭了,把傳說迷信裏的東西當成現實了?」

  趙詩芬搖搖頭,堅定地說:「我沒有糊塗,我親眼看見過!」她努力回憶著銀杏樹妖那些噁心的觸手,「周文,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周文看看趙詩芬,又看看霍黎黎,打著哈哈說:「大概有吧,現在說這個幹什麼?還是多想想怎樣才能填飽肚子吧!」

  這一句話立刻提醒了大家,每個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拼命咽著口水。

  趙詩芬不滿地瞪著周文,這目光讓周文想起了4號樓女生宿舍的那個看門老太,他只能投降,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小姐,這是什麼時候了!處境這麼糟糕,你還要添亂!」

  趙詩芬用同樣低的聲音逼問:「那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不是有妖怪在暗中作亂?」

  周文朝四周圍瞟了幾眼,趁沒人注意,迅速地點了點頭。

  趙詩芬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感到淒涼和憤怒。冷眼旁觀,劉子楓對周文的疑心越來越大了,趙詩芬的話給了他一個提示,妖怪,對了,周文會不會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怪?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可怕!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同樣起疑心的還有霍黎黎,為什麼周文能捉到那只萬年烏龜?他給自己吃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餓得有氣無力,他倒像個沒事人一樣?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就在霍黎黎忍不住要逼問周文的時候,運沙船好像突然陷進了一道暗流中,陀螺一樣團團亂轉。

  大家在尖叫聲中身不由己地滾來滾去,一會兒擠成一堆,一會兒重重撞在柴油機的外殼上。

  周文和劉子楓努力穩住身體,搖搖晃晃沖出駕駛室,只見半空中烏雲滾滾,透不過一絲光線,那麼低,似乎伸手就能夠到。

  水面上波濤洶湧,一條條黑影時隱時現,有什麼怪獸正拼命撞擊著船舷,試圖把運沙船掀翻。如果船翻了,那麼一切都結束了,十四條性命將成為水底的冤魂。
  危急之中,周文終於決定不再向大家隱瞞了,他飛快地念動咒語,指尖上亮起一個灼熱的火球,將四周圍照得雪亮。

  劉子楓顧不得吃驚,探頭向水裏望去,頓時臉色變得蒼白。他們陷入重重包圍之中,幾十條巨大的文鰩魚憤怒地衝擊著船身,一副不把船掀翻誓不甘休的樣子。
  它們要為死難的同伴報仇!

  周文用憐憫和敬佩的目光注視著這些低等級的妖獸,他覺得它們很愚蠢,不過未來幾天的食物終於有了著落,他們不用再挨餓了!

  他不想在劉子楓面前顯露吸血獠那些強橫的法術,於是隨手畫了一道天兵符,轉眼間半空中霹靂陣陣,接二連三地落在魚群中,藍森森的電流不斷扭曲閃爍,那些文鰩魚受到了驚嚇,紛紛鑽入水底,逃得慢的頓時遍體麻木,翻著白肚皮漂在水面上。

  劉子楓看得幾乎呆掉了,怔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文探出胳膊撈起一條文鰩魚,重重摔到他腳下,大聲說:「還不趕快撈魚,錯過這個機會就只能餓肚子了!」

  劉子楓這才醒悟過來,急忙招呼大家出來一起幫忙。

  南風一陣陣吹來,推動運沙船向北漂去,大家冒著暴雨忙活了好一陣,七手八腳撈起來十幾條文鰩魚,雖然人很辛苦,但神情卻顯得很興奮。

  劉子楓挑了一條最肥大的,拎到駕駛室裏開膛破肚,挖出血淋淋的內臟,用雨水清洗乾淨,割下肥美的魚肉分給大家充饑。

  周文念動咒語收起火球,一片黑暗中,只聽見此起彼伏的咀嚼聲。

  過了好一陣,劉子楓心事重重地咽下滿口的魚肉,終於忍不住發問道:「周文,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會子周文已經打好了腹稿,他咳嗽一聲,開始向大家講述鼠疫和洪水的由來——這個世界上有智慧的生靈除了人類,還有法力高強的妖怪,正是它們引發了這一場災難。他把自己描述成茅山道的傳人,會一些驅妖除魔的法術,剛才他施展的就是引火訣和天兵符。雖然難以理解,但是大家不得不接受這些事實。

  霍黎黎有些不滿地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瞞得這麼緊,虧我們還是一條船上的同伴呢!」

  周文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告訴你們又有什麼用,白白讓你們擔心而已!再說,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會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史思紅覺得這話不大中聽,哼了一聲說:「別找藉口,一點誠意都沒有!信不信是我們的事,你瞞著我們就是不對!」她說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大家都點頭附和,七嘴八舌地議論周文的不是。

  趙詩芬為周文辯解說:「好了,如果不是周文的話,我們能不能活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呢!他不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霍黎黎突然記起了那顆又鹹又腥的心臟,顫抖著聲音問周文:「那天你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真的是萬年烏龜的心嗎?」

  周文老老實實說:「那是旋龜的內丹,對身體很有好處的,大家吃的是它的硬殼,效力可能要差一點。」

  劉子楓插嘴問:「旋龜是什麼動物?烏龜的一種嗎?」

  周文說:「可以這麼說吧,它是生活在水裏的一種妖獸,洪荒時代就已經存在了,非常兇狠,我花了很大的勁才捉住的。幸好大家吃了它的硬殼,否則的話也挺不到現在的。」

  霍黎黎頓時嚇了一大跳,尖叫著說:「我吃了旋龜的什麼……內丹,會不會變成它的樣子?」

  周文連忙安慰她說:「沒事的,內丹吃到肚子裏會被胃酸消化掉的,就像石灰石一樣,不會留下後遺症,你儘管放心!」

  霍黎黎聽了稍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有點疑神疑鬼,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劉子楓把他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還是不能盡釋心中的疑團,他皺著眉頭問周文:「你說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從伏魔殿裏逃出來,引發了鼠疫和洪水,它們究竟想幹什麼?」

  周文苦笑一聲說:「它們認為這樣就能把困在黃泉下的妖怪解救出來,消滅所有的人類,成為世界的主宰!」

  駕駛室裏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只聽見暴雨打在船頂的聲音,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隔了一會兒,趙詩芬怯生生地問:「真的有效嗎?」

  周文長長歎了口氣說:「我不知道,但願是它們一相情願的想法。」

  大家不由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心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我們人類已經被推到了滅亡的邊緣!」

  趙鵬的頭腦比較單純,一轉念就把妖魔鬼怪什麼的拋在了腦後,他吃完了自己的一份魚肉,意猶未盡地說:「乾脆咱們把剩下的魚肉吃掉吧,半饑不飽的最難受了。」

  劉子楓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生魚肉一次吃太多,腸胃會受不住的,再說現在吃光了,以後就得餓肚子,還是節省點好。」

  趙鵬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於是裹緊了衣服不再抱怨了。

  空虛的胃接受到一點食物,漸漸舒展開來,一陣陣困意泛上來,大家打著哈欠,不知不覺跌入了夢鄉。

  翌日清晨,劉子楓又洗剝乾淨一條文鰩魚,割下半條擱在一旁,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得好好計畫一下。還剩下十五條文鰩魚,我們每天吃一條,魚肉分成早晚兩份,量雖然比較少,但不容易吃壞肚子。魚內臟用來釣魚,想辦法養在船艙裏,如果十五天后還不能靠岸的話,就只能靠它們維持性命了。精神點,我們要勒緊褲帶活下去,不管怎樣,暴雨總會停的,洪水也總會退的,大家要有信心!」

  劉子楓考慮得很周詳,大家都沒有異議。他正打算繼續分割生魚肉,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周文說:「你不是會法術嘛,能不能想辦法把魚肉烤熟了再吃?順便燒點熱水。」

  這一句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熟食和熱水就意味著天堂,每一個人都迫切地望著周文,希望他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周文面露難色,沉吟了一會兒說:「如果有幹木頭的話倒可以試試看,不過到哪里去找呢……對了,我們把柴油機拆開來看看,說不定油箱裏還剩點燃料!」

  程文遠比較性急,從角落裏尋出一把扳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柴油機的外殼卸了下來,找到油箱,擰下頂部的塞子,向裏面張望了一眼,說:「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

  劉子楓從角落裏找來一塊破布,搓成長條塞進油箱裏,過了一會兒再拉出來,只見布條的底部濕了一塊,散發出濃重的柴油味道。

  他把布條丟進洋鉛桶裏,魚肉用鉛絲穿起來擱在上面,說:「剩下的柴油不是很多,燒熱水肯定不夠,不過烤熟魚肉應該沒問題。」

  周文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指尖上突然燃起一個灼熱的火球,就像變戲法一樣,大家嘖嘖稱奇,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轉眼工夫,火球變成了青白色,溫度非常高,他點燃了洋鉛桶裏的柴油,一團明亮的火焰騰起來,火舌舔著鉛絲上的生魚肉,吱吱作響,一陣陣焦香味鑽進鼻孔中,讓人心癢癢的,禁不住頻頻咽口水。

  在洪水中漂流了這麼久以後,大家終於吃到了第一口熟食。儘管大家都很節約,但文鰩魚終於有吃完的一天,釣到的貓魚也少得可憐,根本不夠這麼多人充饑,到後來連腥臭的魚內臟都成了爭搶的美味。再加上長時間沒有漱口洗澡,駕駛室裏充斥著一種古怪的氣味,魚腥臭、汗臭、口臭、糞便的惡臭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但是卻沒有人在意。他們都習慣了,他們的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字眼,那就是「吃」,就連彼此打量的眼神都有些異樣,似乎對方是自己生存的威脅,是競爭者,是一堆……可以充饑的肉!

  不過這一切還不是最糟糕的,壞血病像瘟疫一樣在整條船上傳播開來,趙詩芬、史思紅、紀芸和戴淑珍的病情特別嚴重,身上佈滿了紫紅的淤血,關節腫成一個大饅頭,像有一千把小刀在裏面絞,牙齦不斷滲出膿血,疼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其他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除了周文依然還是老樣子,剩下的全都渾身乏力,昏昏沉沉,在絕望線上苦苦掙扎。

  人類的肉體就是這樣奇怪,如果饑餓一直持續下去,那麼從大腦到身體就會慢慢習慣起來,為了避免痛苦,潛意識會發出指令,感覺變遲鈍,有氣無力,陷入昏睡中一步步走向死亡。只要過了某一個極限,那你就會像滑翔機一樣乘著熱空氣飛翔,自由自在,沒有任何負累。

  其實等待死亡並不難熬,真的!但是饑餓、溫飽、再饑餓,這樣反復的折磨最痛苦了,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受,就像再堅韌的鉛絲也經受不住反復的拗折。既然最終會失望,你又為什麼讓我振奮其希望呢?殘忍!……

  這一天雨下得特別大,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疼,大家再也沒有力氣舀水了,一個個躺倒在駕駛室裏,靜靜地等候死神的降臨。

  「人類的生命是多麼脆弱,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氣。」周文傾聽著周圍急促的呼吸聲,心想,「我們最終都會變成沒有知覺的塵埃,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妖怪,它又能活幾個一千年?」他開始有點瞭解鄭蔚和林欣婕的心情了,它們的確有理由憎恨人類。

  駕駛室的角落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壓抑的抽泣聲,在雨聲中顯得特別清晰:「嗚……我不甘心……我不想死……」那是趙鵬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連一向瞧不起他的程文遠都沒有嘲笑他,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趙鵬迷迷糊糊嚷著:「我不甘心……我還沒有結婚……我還沒有當爸爸……我不想就這樣死掉……老天爺,求求你了……」

  周文怔了一下,趙鵬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好像來自於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他想:「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人類會想些什麼呢?交配,繁殖,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所有的生命都是這樣的,個體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種族的延續。生存,發展,繁殖,延續,這是一種本能,已經滲透進我們的血液裏,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鄭蔚和林欣婕要把麒麟獸從黃泉下解救出來,哪怕把這個世界毀滅,重新回到洪荒時代。對於它們來說,麒麟獸是精神領袖,它能夠領導妖怪一族走向繁榮和強盛,使這個一度沒落的種族在地球上繼續存在下去。為此它們漠視犧牲,不惜向人類宣戰……」

  隔了很久,劉子楓長長歎了口氣,苦澀地說:「我也不甘心呀!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那些千刀萬剮的妖怪……」

  霍黎黎恨恨地說:「我恨它們!它們殺了我的父母,殺了歐陽,殺了這麼多人,我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它們的!」停了停,她突然狂熱地向周文說:「我要學法術,周文,你教我茅山道的法術!我一定要把它們全殺掉!」

  周文「嗯」了一聲,心裏一片茫然,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霍黎黎嗎?他有資格跟他們一起痛恨妖怪嗎?他本身就是半個妖怪,他瞭解妖怪的想法,對它們來說,人類就是四害,是毀滅它們家園的暴徒,是囚禁它們自由的罪犯!人類能夠想像蟑螂的控訴和報復?佛經上說眾生平等,眾生真的平等嗎?妖怪有生存的權力嗎?這些念頭像潮水一樣在周文的腦海裏翻滾,他感到動搖,感到痛苦,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

  葛輝仿佛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他很自然地握住徐夢瑤的手,誠懇地說:「徐夢瑤,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喜歡你,從中學時就已經開始了。那時候你是班長,我是副班長,大夥兒都開我們的玩笑,說我們是牛郎織女,天生的一對。還記得嗎?……唉,現在跟你說這些有多可笑!如果……如果真的有陰曹地府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你願意嗎?」他一口氣把心裏的話全說出來了,絲毫不覺得難為情,也不擔心徐夢瑤會拒絕他,反而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輕鬆。

  徐夢瑤先是沉默了一下,臉上隨即露出一個甜蜜而淒涼的笑容,她低聲說:「為什麼要到陰曹地府才能在一起呢?我們現在不是就在一起嗎?」她翻過手掌,緊緊地握住葛輝,蒼白的雙頰上洋溢著聖潔的光芒,「你要知道,我所以填報S大學,就是為了不跟你分開呀……」

  望著葛輝和徐夢瑤,劉子楓覺得有點嫉妒,他想起了李瑾瑜,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一切。

  程文遠輕輕拍了拍手掌,努力想要微笑,卻不禁流下了眼淚,他只能孤零零地離開這個冷酷的世界。

  孫疾風和趙鵬對視了一眼,無奈地苦笑著,他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就像一顆種子,沒有發芽就已經腐爛了。

  霍黎黎淒涼地望著奄奄一息的女生們,終於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絕望和仇恨。

  死神就在前方向他們微笑著招手,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每個人都卸下了偽裝和防護,把最真實的一面赤裸裸地表露出來——這裏有愛,也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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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 第三章 陸地

  「轟」的一聲巨響,運沙船劇烈地搖晃著,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周文皺起眉頭,擔心船身受到毀壞,他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見一截濕漉漉的樹枝掛在船舷上,搖搖欲墜。他頓時松了口氣,探出手臂把樹枝拽上來,低聲自言自語說:「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劉子楓勉強提高了聲音問:「周文,是什麼東西?」

  周文沒有回答他,飛快地念了幾句咒語,雙眸頓時變成血紅色,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他凝神向北方望去,隱約看到一片淺灰色的影子,就在前方,雖然遙遠但確實存在。那應該是還沒有被洪水淹沒的山脈!

  周文把樹枝拖到駕駛室裏給大家看。

  趙鵬失望地說:「一截樹枝,又不能吃,有什麼用!」周文摘下一片樹葉,放在鼻子前聞了一下,很有把握地說:「這是橘樹的枝條,不會錯的。葉子還是綠的,斷口也很新鮮——這說明我們離陸地已經不遠了,很可能是一個長滿橘樹的山頭!」

  橘子,維生素C,大家的嘴裏不由泛起一陣口水,隨即又有些忐忑不安。

  孫疾風顫抖著聲音問:「到底有多遠?我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周文有些猶豫,他粗粗估算了一下距離,沉吟說:「照這樣的速度,至少還要漂三天。」

  孫疾風喃喃自語:「三天,再過三天我們就得救了!」

  大家心頭燃起了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劉子楓望著奄奄一息的趙詩芬她們,搖搖頭說:「不行,她們連一天都熬不過了!周文,再想想辦法,拜託你了!」

  周文用力揉著手裏的樹葉,皺起眉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他突然心中一動,三步並兩步沖到船艙裏,冒著暴雨把半個身子探出船舷,在滾滾洪流中搜尋著什麼。
  劉子楓撐起身體想要幫他一把,但一陣頭昏眼花,只能不甘心地躺倒在原地。
  周文在尋找什麼呢?儘管希望很渺茫,但是周文沒有放棄,他全神貫注地忙碌了一個夜晚,任憑風雨把全身澆得濕透。

  天色漸漸放亮,船艙中多了一大蓬蔥翠的枝條,橫七豎八浸在積水裏,寄託著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

  周文有些不敢翻開枝葉尋找殘留的果實,他害怕失望,害怕眼睜睜看著趙詩芬她們變成一具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就像李瑾瑜一樣。

  劉子楓從昏睡中慢慢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還活著,還在呼吸,真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他傾聽著駕駛室裏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就像繃緊的琴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繃斷。人死如燈滅,他的心不禁又提了起來。

  風雨聲中隱約傳來了周文的動靜,劉子楓拖著沉重的身軀挪到船艙裏,只見他埋頭在一堆亂蓬蓬的樹枝裏仔細搜尋著,濕漉漉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看樣子是不知疲倦地忙碌了一整夜。

  劉子楓一顆心像在雲端漂浮,他顫抖著聲音問周文:「找到什麼了嗎?」

  周文抬起頭,向他攤開手掌,說:「喏,找到三隻小橘子。」

  他的手掌裏托著三隻沒有成熟的青橘子,小的可憐,劉子楓的淚水猛地湧出了眼眶,他哽咽著說:「這就好……謝謝……這就好……」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感動過。

  二人回到駕駛室裏,周文把橘子小心翼翼地剝開,一股酸澀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大家不禁扇動鼻翼大口呼吸著,嘴裏汩汩泛著口水。

  劉子楓想了想,把剝好的橘子掰成四份,分給趙詩芬她們病情最嚴重的人,剩下的橘子皮用力擠出汁水來,連同渣子一起加水攪拌,每人喝上一口。

  史思紅、紀芸、戴淑珍三個聞到橘子的香味,食欲大開,連吞帶嚼把自己的一份咽下肚去。

  趙詩芬的體質遠比不上她們,牙齦腫得連牙齒都包沒了,周文只好擠了一些汁喂到她嘴裏,好不容易才把幾瓤橘子吃完。

  趙詩芬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滴,含含糊糊地說:「謝謝……我想我是活不長了……周文,我很想跟你學法術……你說學了法術會不會更堅強?」

  周文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和李瑾瑜、趙詩芬一起尋找銀杏樹妖的經歷,那時候她就嚮往著學法術,還托了叔叔彭曙光跟他們提起過,結果被李瑾瑜婉言謝絕了……過去的種種仿佛是一場夢,如果那真的是一場夢,又該有多好!

  周文強打起精神安慰她說:「你已經很堅強了,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馬上就能靠岸了,再堅持一下!」

  趙詩芬微微搖頭說:「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等不到了……謝謝你,你心腸很好……」

  周文看著她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昏睡之中,那顆堅硬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有一種抑制不住的難受。他握住胸口的那枚玉環,低低地自言自語:「李瑾瑜呀李瑾瑜,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李瑾瑜的魂魄沉默不語。

  「撲通」一聲響,徐燁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額頭磕在柴油機的外殼上,鮮血沿著臉龐流下來,把大家嚇了一大跳。

  霍黎黎連忙把她扶起來,關切地問:「你怎麼了?疼不疼?」

  徐燁的頭和手無力地垂下來,霍黎黎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顫抖著伸出手試試她的鼻息,突然尖叫著跳了起來:「啊——她……她沒有呼吸了!」

  徐燁像死屍一樣摔在冰冷的甲板上,沒有呼吸,也沒有生氣。

  周文走過去搭了一會脈,手腕還是溫熱的,但脈搏全無,湊過耳朵貼在她胸口——一根根堅硬的肋骨下,再也感覺不到心跳的聲音。他把徐燁的手腕放下來,慢慢拉上衣袖,抬頭朝劉子楓搖搖頭,說:「已經斷氣了,沒有救了!」

  霍黎黎這才回過神來,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哽咽著說:「她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到後來,她有點歇斯底里了,瞪著眼睛求救似的一個個看過來,大家都低下頭不敢跟她的視線接觸,心情十分沉重。

  沒想到,她竟會是第一個!

  隔了良久,孫疾風咳嗽一聲,低聲問:「會不會是心臟病?」

  徐夢瑤鼻子一陣陣發酸,說:「沒有,她身體一向很好……她……她是餓的!」這句話觸動了所有人都竭力回避的事實,饑餓頓時像潮水一樣襲來,拼命蹂躪著空蕩蕩的胃。

  趙鵬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把抓起甲板上的樹葉就往嘴裏塞,劉子楓來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大口吞咽著樹葉,綠色的汁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孫疾風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問:「這東西能吃嗎?」

  劉子楓淒涼地搖搖頭,說:「我們不是動物,吃了要拉肚子的!」

  趙鵬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嘴裏吐出一團又苦又澀的樹葉沫子。他痛苦地呻吟著,重重跌倒在甲板上,心裏斷斷續續地想:「我們不是動物!這些葉子全是纖維素……人的腸胃裏缺少一種分解纖維素的酶……我們註定只能消化肉,哪怕是生肉!」

  徐燁一動不動地躺在角落裏,屍體漸漸變得冰涼,大家都有些害怕,不由自主挪得遠一些。

  李蘭的心怦怦直跳,種種恐怖的情景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她一邊發抖一邊尖叫著說:「她……會不會變成僵屍?會不會爬過來把我們都吃掉?」

  霍黎黎勉強笑了一下,安慰她說:「你別胡思亂想了,哪里來的僵屍!這些都是迷信!」她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大變,忍不住望了周文一眼,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船上籠罩著一種壓抑的氣氛,濃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孫疾風覺得自己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亂跳,他努力把自己的聲音放平穩:「怎麼處理她的屍體呢?總不能一直放在船上吧,那會做惡夢的!」

  這一點都不好笑,葛輝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孫疾風有些尷尬,憤憤不平地想:「誰他媽還有心思開玩笑,我是說正經的!」

  劉子楓猶豫不決,李蘭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要不我們把她放到水裏去?」她小心翼翼地回避掉「丟」這個冷酷無情的字眼。

  趙鵬的神志有些混亂,聽覺反而異常敏銳,他在心裏暗暗大叫:「別,丟了多可惜!反正她已經死了,不如我們吃了她吧!還有三天,周文說還有三天就能靠岸了,一定要挺過去,我絕不能餓死!」

  他被自己內心深處的念頭嚇了一大跳,良知拼命阻止他說:「怎麼可以吃人呢?那不成了禽獸!不,不行,絕不吃人!人是不能吃同類的!」

  可是救生的欲望卻說:「為什麼不能吃人呢?只要能活下去,什麼東西都得吃!古時候鬧饑荒,百姓彼此交換了子女吃掉,人是兩腳豬,是兩腳羊!何況……何況她已經死掉了,死人就不再是人了,只是食物!」

  趙鵬額頭上冷汗涔涔,人性和獸性在他腦海裏激烈地鬥爭著,迷迷糊糊中忽然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吃了她的肉,好好活下去……李蘭長得太鄉氣,趙詩芬挺漂亮的,霍黎黎和徐夢瑤也不錯……最好劉子楓他們都死掉,船上只有我一個男的,她們只好依靠我,我想幹什麼都可以……」

  他眼神中閃爍著種種猥褻的畫面,臉上的肌肉變得有些扭曲。為了掩飾心中惡毒的念頭,他從身上搓下一團團污垢,不由自主地塞進嘴裏,狠狠咀嚼著。

  劉子楓盯著徐燁的屍體躊躇了良久,這才長長歎了口氣,說:「就這樣辦吧,入水為安!」

  周文彎腰抱起她冰冷的屍體,一步步向駕駛室外走去。他想起了徐燁生前的音容笑貌,心裏感慨萬千,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去了,下一個會是誰呢?

  徐燁的雙腳在甲板上慢慢拖動,發出的聲響像喪鐘一樣在每個人的心頭回蕩,是啊,下一個又會是誰呢?不管活著有多艱苦,生命還要繼續下去。

  接下來的一天,周文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洪水中打撈樹枝,把辛辛苦苦找到的橘子連皮帶瓤分給大家充饑。

  劉子楓對他旺盛的精力感到懷疑,那還是一具人類的軀體嗎?而趙鵬開始鬧肚子,先是拉稀,繼而水洩不止,臉都發綠了。大家都以為是吞食樹葉的緣故,人的腸胃畢竟不像牛馬,纖維素代替不了澱粉和蛋白質。

  傍晚時分,風雨突然加劇,激流推動運沙船飛快地向北方漂去,船艙中一會兒就積滿了雨水,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

  劉子楓他們掙扎著爬起來,輪換著在暴雨中拼命舀水,就在他們筋疲力盡,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縷曙光,隱隱約約照亮了群山的輪廓。

  陸地!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陸地!他們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陸地!他們努力挺直腰桿。

  陸地!淚水禁不住浸濕了眼眶。

  灰濛濛的天空開始一點點變亮,新的一天帶來了新的希望,群山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遠處煙霧繚繞,綠樹蔥蘢,空氣裏彌漫這一股泥土和樹葉的清香。

  「陸地!」劉子楓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激動地扯開了嗓門大叫一聲,「陸地……」他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他想起了徐燁,想起了那具冰涼沒有生氣的屍體。在暴雨和洪水中掙扎了這麼久,她還是沒能捱到靠岸的一刻。生命的脆弱,上蒼的無情,種種情愫彙集到心頭,他不禁流下了熱淚。

  運沙船在激流中搖擺不定,「砰」地一聲撞上了山頭。

  周文眼明手快,第一個跳到岸上,拖著纜繩七手八腳纏在樹幹上,用力打了個死結。

  劉子楓和程文遠搖搖晃晃走下船,雙腳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土地。在洪水中漂流了一個月以後,他們的膝蓋都有些發軟,一個個順勢跪倒在地上,俯身親吻著泥土和青草。人類的雙腳天生就是用來踏在土地上的!

  他們稍事休息後,回到船上把其他的同伴扶到岸上。

  趙詩芬、史思紅幾個實在太虛弱了,一下子癱倒在地爬不起來。

  周文和劉子楓勉強把她們安置在避雨的樹蔭下,跟狹小悶熱的駕駛室相比,這裏不亞于天堂。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欣慰和喜悅湧上心頭,每一個人都閉上了眼睛,聽任風雨撫過臉頰,身體還在習慣性地搖擺,但他們都知道,惡夢已經過去,他們終於踏上了陸地!

  大家小睡了一個多鐘頭,覺得身上又冷又餓,劉子楓幾個商量下來,決定讓身體最健壯的周文上山去找些食物,回來再作進一步打算。

  周文答應了一聲,抬頭看看地形,沿著崎嶇泥濘的山路向上爬去。

  劉子楓望著他孤單的背影消失在樹叢中,心中的懷疑像骨鯁在喉,他忍不住捅捅葛輝,低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周文很……古怪?」

  葛輝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說:「他又胖又重,在學校裏跑一千米慢得像蝸牛,補考了好幾回,從來沒有及格過,怎麼這會兒精力這麼旺盛?會不會是用了法術的緣故?」

  劉子楓沉默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你說他……究竟是不是人?」

  葛輝瞥了他一眼,說:「你的意思是……他是妖怪?」

  劉子楓點點頭,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葛輝望著周文消失的方向,說:「即使他是妖怪,也從來沒有害人呀!多虧了他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劉子楓歎了口氣,苦惱地嘀咕著:「話這麼說當然沒錯,可是我總歸放心不下,你沒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

  葛輝猶豫了一下,說:「你是不是因為李瑾瑜的事對他有成見?我覺得他雖然孤傲了一點,人還是挺不錯的。」

  ……過了大半個鐘頭,周文懷裏揣著一捧橘子,輕快地跑下山來,一邊剝了皮分給大家,一邊說:「這座山我認識,在Z省境內,叫碧蘿山,再往北去就是有名的旅遊景點石屏山。高中的時候我跟幾個同學曾經到這裏來探險過,很荒涼。山頂上有一片橘樹林,我采了一些,大家先吃一點擋擋饑。我記得穿過橘樹林再往西有一個觀音洞,裏面全是石頭,等一會兒我們到那裏去避雨。」

  聽到這個好消息,大家都很興奮,三口兩口把橘子吃完了,又休息了一陣,起身向山頂爬去。

  周文在前面引路,他像是走慣了山路,腳步非常輕快,但趙詩芬、史思紅、趙鵬幾個根本走不動路,沒幾步就要停下來喘上半天氣。

  大雨把大家渾身澆得濕透,冰冷的衣服裹在身上,非常難受。

  孫疾風有些不耐煩了,在心裏暗暗抱怨:「這些女生真麻煩,要不是她們拖累,我早就到觀音洞裏了!」

  好不容易捱到半山腰,大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好窩在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下大口喘息。

  周文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將近黃昏時分了,如果再拖下去,不定會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現。他有些擔心地向劉子楓說:「天黑前一定要趕到觀音洞,荒山野地是很危險的……要是撞上毒蛇野獸什麼的就糟了!」

  這句話在大家的心裏投下了不小的陰影。

  霍黎黎敏感地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擔憂,忍不住問:「毒蛇野獸嗎?還是會有妖怪出現?」

  周文猶豫了一下,終於實話實說:「有這種可能!這地方有屍氣,剛才我就感覺到了,一直遠遠地吊在後面,好像就是沖著咱們來的……還是儘快趕到觀音洞比較安全。放心,等會我在洞口畫一道符就沒事了!」

  屍氣!大家的頭皮一陣發麻,情不自禁想起了寄傲堂放過的恐怖電影,僵屍從棺材裏爬出來吸人血,嘴角的獠牙上滴滴答答淌著鮮血!

  啊——他們一個個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彼此鼓勵著努力往山頂爬去。

  周文看看趙詩芬實在挺不住了,於是拉後半步把她駝在背上,繼續往上攀爬。
  劉子楓他們對視了一眼,也彎腰背起走不動的同伴,吃力地跟在周文後面。

  趙詩芬敏感的胸脯貼在他厚實的背上,蒼白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紅暈。她努力讓紊亂的心鎮定下來,嘴唇湊在周文耳邊小聲問:「你剛才的話是嚇唬我們還是真的?這裏真有什麼屍氣嗎?」

  周文用同樣低的聲音回答她:「碧蘿山緊靠著石屏山,你知道它為什麼沒有成為旅遊景點嗎?我從縣誌上看到過,這裏在抗戰時是敵後根據地,日本鬼子派了一個中隊來掃蕩,全部死在山頂的橘樹林裏,他們的怨靈不散,附在死去的屍體裏,每到晚上就爬出來作祟!」

  趙詩芬寒毛都豎了起來,牙齒咯咯打著架,說:「你不要嚇我,我最怕僵屍了!」

  周文笑笑說:「你又沒有見過僵屍,怕什麼?電影裏都是假的!真的僵屍跟鬼魂一樣,是最低級的妖怪,法力很低微,隨便畫道符就把它們驅走了。放心,有我在,什麼事情都不會有的!」

  趙詩芬稍稍松了口氣,她對周文的法術很有信心,於是慢慢閉上眼睛養神,一陣陣疲倦襲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天黑的時候,一行人終於穿過橘樹林,趕到了觀音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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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2: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僵屍

  觀音洞在一片高崖的下面,地勢險要,形狀像一頭噬人猛獸的大嘴,黑咕隆咚看不到底。

  劉子楓揀了一塊小石頭朝裏面扔進去,石頭在岩石上「嗒嗒」地跳動,回聲漸遠漸輕,終於消失在洞深處。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說:「看來洞裏十分空曠,下了這麼多天雨,也沒怎麼積水。」

  李蘭心裏有些發虛,戰戰兢兢地問:「這洞到底有多深?通到哪里去?」

  周文想了想說:「大概四五十米吧,最裏面是一塊很大的石壁,底下有一個泉眼,一年四季從不乾枯。縣誌上說泉眼深處有一條隱秘的水道,可以一直通到石壁後面,傳聞而已,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劉子楓問:「雨水這麼大,裏面會不會躲著什麼毒蛇猛獸?」

  周文搖搖頭說:「觀音洞裏寸草不生,也從來沒有動物進去,據說是觀音娘娘在石壁後面修行的緣故。」

  趙詩芬對這個傳說很感興趣,問:「真的有觀音娘娘嗎?」

  周文笑笑說:「我不大清楚,不過這世上既然有妖怪,也應該會有神仙吧!」
  趙詩芬歎了口氣說:「也沒看見神仙出來搭救我們,他們都到哪里去了?」

  周文說:「神仙也是凡人做的,我想所謂神仙就是法力高強的修道之人吧。明清以後道門衰落,很多高深的法術都失傳了,百姓的思想也不像以前那麼單純質樸了,所以神仙什麼的就不大有人提起了。」

  劉子楓對這些神神怪怪的事不感興趣,他摸索著從草叢裏拾起一根樹枝,對周文說:「我們先進去探一探吧,大家跟在後面,小心地上滑,別崴了腳!」

  周文念動引火訣,指尖上燃起一個灼熱的火球,把四周圍照得雪亮。二人當先向觀音洞裏走去,其餘的人借著前方的一點微光,遠遠地跟在後面。向前走了十來步,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高大寬敞的溶洞展現在眼前,頂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鐘乳石,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純白色石壁,浸沒在一眼清澈的泉水中,霧氣繚繞,景象異常雄偉。

  大家歎為觀止,一時間忘了疲勞和不適,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到處都充滿了新奇。

  劉子楓咳嗽了一聲,說:「大家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以後怎麼辦。」

  大夥兒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頓時從興奮之中清醒過來,想起眼下的困境,心情都有些抑鬱。

  眾人圍坐在一處,周文把指尖上的火球熄滅了,溶洞重新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趙詩芬歎了口氣,埋怨說:「你不能把火一直點著嗎?黑咕隆咚的,怪嚇人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

  周文心中微微一動,苦笑著說:「引火訣很費法力的,十來分鐘已經是極限了。明天我們去揀些樹枝來,在洞裏陰乾了,興許還點得著。」

  劉子楓說:「這事先不急。周文,你說碧蘿山再往北是旅遊景點石屏山,到底有多遠?」

  周文說:「路倒是不遠,大概二三十裏吧,不過中間隔了一條很深的峽谷,原來上面有一座吊橋的,我以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壞得差不多了,風一吹搖晃得很厲害,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劉子楓皺起眉頭,盤算了一下說:「那這樣吧,咱們先在觀音洞裏住上一段時間,把身體養養好,等雨停了,再想辦法到石屏山去,那裏既然是旅遊景點,應該能找到人跡。大家覺得怎麼樣?」他考慮得很妥當,大家都沒有異議。

  停了一會兒,葛輝輕輕地說:「就怕石屏山上也找不到半個人影子,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

  劉子楓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你有點杞人憂天了,這怎麼可能!鼠疫只在G城一個地方傳播,洪水也只在地勢低窪的地區氾濫,Z省是山區,不會所有的人都滅絕的!放心好了,哈哈!」他努力用樂觀的情緒感染大家,但心裏卻在打鼓,鼠疫和洪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周文口中所說的妖怪!

  這個世界真會成為妖怪的樂園嗎?他隱約感到不安。

  沉默了片刻,劉子楓繼續說:「還剩下一點橘子,誰肚子餓就再吃幾個,明天我們到山上去踏看一遍,看能不能打到什麼小動物,順便拾些樹枝回來,如果能點個火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嗯,周文,你會法術,今天夜裏要麻煩你在洞口守夜了,辛苦你了!」

  周文笑笑說:「沒事,待會我在石壁上畫一道符,你們只管放心睡吧。」

  一切商量妥當,夜已經很深了,困意慢慢泛上來,大家都覺得眼皮發澀,好像塗上了強力膠水,睜都睜不開。有周文守在洞口,他們覺得很放心,一個個枕著手臂倒頭睡去。離開了搖晃的船隻,躺在硬邦邦的石頭上,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沒過一陣,他們就沉浸在黑甜鄉中。

  周文在洞口的石壁上畫了一道下山符,他慢慢坐下來,抬頭向洞外望去,雖然天上沒有半點月色,漆黑一片,但在吸血獠的眼中,一切都纖毫畢現。

  周文知道,他再也不是以往那個懵懵懂懂、驕傲而孤僻的少年了,吸血獠的內丹改變了一切,它給了他力量,也改變了他的思想。

  唉,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沒有妖怪,沒有鼠疫,沒有洪水,大家在G城快快樂樂地生活,生命就像天上星星,循著固定的軌跡運行……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橘樹林裏的土堆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僵直的手臂猛地探了出來,五指朝天,想要抓住什麼,卻偏生什麼都抓不住。

  緊接著,一個面目猙獰,渾身上下掛滿膿水的僵屍從地下爬了出來,機械地轉動身體,突然仰天嘶叫了一聲,聲音淒厲,充滿了迷茫和彷徨。

  大家紛紛從睡夢中驚醒,一顆心怦怦直跳,壓低了聲音七嘴八舌地說:「是什麼聲音?有野獸嗎?」

  趙詩芬扶著石壁走近洞口,看到周文影影綽綽地坐在那裏,頓時放下心來。她小心翼翼地摸到他身後,問:「發生什麼事了?」

  周文向外面努努嘴說:「喏,有僵屍出現了!」

  趙詩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十幾條黑黝黝的身影從地底下掙扎著爬出來,齊聲吼叫,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了周文尖叫道:「啊——啊——有僵屍!」

  叫聲在溶洞裏回蕩,像擴音機一樣,嚇得眾人魂飛魄散,以為真的有僵屍要爬進來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劉子楓和葛輝急忙沖到洞口,只見那十幾個黑影被尖叫聲驚動了,一個個費勁地轉過身,慢慢向觀音洞走來,口中發出淒厲的吼聲,似乎在招呼同伴:「上啊,上啊,那裏有新鮮的血肉!」

  劉子楓拼命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真切,他急忙問周文:「真的是僵屍嗎?」
  周文點點頭,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他們說,他們要回家!」
  劉子楓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用力推著周文催促說:「快,快動手,把它們都消滅掉!」

  周文凝視著那些形態恐怖的僵屍,輕描淡寫地說:「為什麼呢?它們又沒打算傷害我們。」

  劉子楓怔了一下,大聲說:「你在說些什麼呀!沒看見那些僵屍正在走過來嗎!你不消滅它們,它們就會傷害我們的!」

  周文說:「你又不是它們肚子裏的蛔蟲,怎會知道它們的想法?不是所有的僵屍都吃人血肉,它們是無辜的。那些僵屍是抗戰時死去的日本鬼子變的,在異鄉逗留久了,一心想回家。我聽得懂它們的話。你看好了,它們只是晚上出來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根本不會害人。」

  劉子楓的火氣漸漸大了起來,大聲嚷道:「你的腦子是不是生銹了,怎麼一個勁為僵屍說話?什麼透透氣,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見蛇不打三分罪,你不打死它它就可能會咬你,有什麼好多想的,快動手呀!」

  周文堅持說:「不能因為僵屍可能會傷害我們,就把它們事先消滅掉,這不公平!作為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它們有權利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如果我們肚子餓,要吃了它們,可以,這是弱肉強食,生存競爭;如果它們要吃掉我們,我們奮起反抗,為了生存,這也可以。但是現在不行,我沒有理由動手!我們沒有權力這麼做!」

  就在二人爭辯不休的時候,那十幾個僵屍突然收住了腳步,好奇地朝觀音洞口張望了一陣,慢吞吞掉轉頭,回到橘樹林裏,在一片茂盛的陰影中消失了蹤跡。

  劉子楓稍稍松了口氣,鐵青著臉說:「萬一這些僵屍沖過來怎麼辦?你擋得住它們嗎?你這是拿我們十幾條人命在開玩笑!什麼權力不權力的,你他媽是人還是僵屍?」他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不滿和憤怒,聲音越來越嚴厲。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如果美國人因為我們擁有原子彈,可能會威脅到他們的幸福生活,就事先發動戰爭把我們消滅掉,你又會怎麼想?」

  劉子楓被他氣得都快發狂了,不耐煩地指著洞外說:「你看看清楚,它們是僵屍,不是人!」

  周文打斷他說:「夠了!人類太自私了,對我們有用的叫益蟲,叫益鳥,我們保護它們,飼養它們,對我們沒用甚至有害的呢,就從這個地球上消滅掉!這不公平,我們沒有權力決定它們的命運,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並不比僵屍更高貴!」

  二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盛,爭吵聲把大家都驚動了,紛紛圍上來看個究竟。
  葛輝雖然不以為然,但他不願看到矛盾的激化,於是打圓場說:「好了好了,別爭了!那些僵屍也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可怕——不過周文,我覺得你不應該冒險,公平應該是雙方都遵循的,僵屍沒有智慧,沒有思想,跟我們人類不一樣,沒有必要用文明人的標準來對待它們,你說對不對?」

  周文低下頭不再說話,他不想再爭辯下去了,他們不會瞭解他的想法的。是的,僵屍沒有智慧,也沒有思想,它們是最低級的妖怪,只知道本能地活下去。但是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呢?它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比絕大多數人更睿智和深刻。我們能不能與它們和平共處呢?它們願不願意與我們和平共處呢?如果人類可以粗暴野蠻地對待這些僵屍,那麼妖怪也能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人類!這才是周文內心深處最害怕的事情。

  但是在劉子楓他們眼裏,周文是一個異類,他的想法很古怪,不正常,每個人都不自覺地跟他保持距離。

  周文是僵屍在人間的代言人,他為它們爭取平等的權力!這個可笑的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盤旋,漸漸演變成一種偏見和隔閡,就連對他有好感的趙詩芬也覺得無法接受。大家開始重新審視周文,他們不再像共患難時那樣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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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 第五章 狩獵

  第二天清晨,周文、劉子楓、葛輝冒著大雨離開觀音洞,沿著泥濘的山路來到橘樹林中,他們挑選直而堅硬的樹枝,用力折斷了,拗去旁逸的小枝條,用瑞士軍刀把一端削尖,製成幾根粗糙的投槍。

  葛輝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疑惑地問:「這東西真的能打到獵物嗎?」

  周文點點頭說:「只要掌握了技巧,就像運動會上投標槍一樣。」他握住投槍中部偏後的部位,瞄準一個土堆用力投了出去,投槍在半空中幾乎飛成一條直線,尾部急劇地顫動,「撲」地一聲深深戳進黃土中。

  葛輝讚歎不已,他反復練習了幾次,總達不到周文那樣的效果,不是用力太大,失了準頭,投槍整個橫著甩上去,就是用力太小,溫柔地戳在土堆上,搖晃了幾下後倒下來,根本就沒有殺傷力。

  劉子楓猶豫了一下沒有顯醜,他皺起眉頭說:「練這種東西不是三天兩頭的工夫,先湊合著當長矛使,以後再慢慢練習吧。」

  三人辨明瞭方向,朝碧蘿山西麓走去。大約走了半個鐘頭不到,耳邊隱約聽見嘩嘩的流水聲,葛輝側耳傾聽了一陣,問周文:「前面是不是有一條小溪?」

  周文搖搖頭說:「不,是瀑布,非常雄偉壯觀!」

  三人又繞過了數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頂天立地的高崖佇立在前方,像一柄刺向青天的利劍,仰頭望不到頂,令人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一條雪白晶瑩的瀑布從極高處奔流而下,萬馬奔騰,勢不可擋,一直沖進碧綠的深潭中,發出的聲響震耳欲聾,激起大片的水霧和白沫,蜿蜒向山下流去。

  劉子楓和葛輝被眼前雄壯的景象驚呆了,周文在他們耳邊大聲說:「這條瀑布有一百三十三米高,我上次來的時候正好是枯水期,水勢要小得多!」

  葛輝皺起眉頭大聲問:「什麼?有多高?」

  周文說:「一百三十三米!」

  葛輝搖搖頭說:「聽不見,太吵了!」

  劉子楓望著瀑布沉默不語,心想:「這麼壯觀的景象,怎麼沒有開發成旅遊景點?碧蘿山上一定藏有什麼詭異的秘密!那些僵屍……」他又回頭看了周文一眼,「他想幹什麼?他究竟要把我們引到哪里去呢?」

  三人駐足觀望了一會兒,周文拍拍劉子楓和葛輝,做了個手勢,繞過瀑布繼續向前走去。

  「嘩嘩」的水流聲漸漸遠去,地勢變得平坦,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展現在眼前,四周都是高山,擋住了北方吹來的寒流,土丘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草木,在雨水的潤洗下顯得分外生機勃勃。

  葛輝突然指著前方的灌木叢,壓低了聲音激動地說:「看,那是什麼?」

  劉子楓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隻比鹿稍小的土黃色動物正警覺地啃食著青草,兩隻烏黑的小眼珠骨溜溜直轉,突然發現了人類的蹤影,跳起來一陣狂奔,比兔子還要迅捷。

  周文拔腿就追,叫道:「快追,那是一隻獐子!」

  劉子楓和葛輝怔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沒幾步就超過了氣喘吁吁的周文。但是人類的雙腿怎麼跑得過野獸,劉子楓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獐子連蹦帶跳越逃越遠,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突然「呼」地一聲響,一根簡陋的投槍從他頭上一掠而過,在半空中劃過一條筆直的直線,準確地穿透了那只獐子的身體,把它牢牢釘在地上。

  劉子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周文竟然能在五六十米開外精准地投中一頭獐子,力量更大得異乎尋常,這絕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他……他究竟還是不是S大學化學系的那個周文?還是有什麼妖物躲在他的身體裏?

  劉子楓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他竭力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回過頭向周文笑著翹起了大拇指。

  葛輝歡呼著跑上前去,用力把投槍拔出來,那只獐子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死了,濕漉漉的毛裹在身上,顯得既瘦小又可憐。三人坐下來休息了一陣,周文指著丘陵的北面說:「那裏有一個山坳,再往前就是通往石屏山的吊橋了,等一會兒我們從那裏走,看看吊橋還在不在了,然後從碧蘿山的北麓繞回觀音洞,怎麼樣?」

  劉子楓點點頭說:「這裏的地形你比較熟,就這麼辦吧!」

  冰冷的獐子直挺挺地躺在他們跟前,混濁的眼珠仿佛在控訴他們的殘忍。

  葛輝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他看看周文,又看看劉子楓,明知這頭獐子已經死了,還是別過頭去不敢跟它的視線接觸。

  周文在心中默默地說:「對不起,我們肚子餓了,只好獵殺你充饑!」

  三人各懷心事,不再交談,丘陵上只聽見一片淒涼的風雨聲。從那片草木繁茂的丘陵往北走一百多米,穿過一個狹窄的山坳,一條深邃寬闊的大峽谷橫亙在眼前,擋住了去路。

  往前看,風雨肆虐,六根搖晃不定的鐵索通向未知的彼岸,往下看,煙霧繚繞,深不見底,就算是最靈巧的猿猴也會在懸崖上失足。

  周文指著對面說:「那裏就是石屏山最險峻的摩天崖了,吊橋上原本鋪著木板可以走人的,可能是年長日久爛掉了,又沒人維修,要過去就只能順著鐵索爬過去了。」

  劉子楓探頭往下看了一眼,心虛,膝蓋發軟,身不由己倒退幾步。他連忙搖搖頭說:「順著鐵索爬過去?這不可能!」

  葛輝遙望著鬱鬱蔥蔥的摩天崖,說:「有人幫忙就好了……嗯,如果我們鋸些木板鋪在上面,也許能行,不過又沒有稱手的工具……」

  周文說:「回去再慢慢商量吧,天無絕人之路,最多我們再坐運沙船繞過去!」

  劉子楓和葛輝對視了一眼,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一絲苦笑,運沙船,有了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他們再也不願意踏上船頭半步了!

  三人輪流扛起死獐,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跋涉前行,從碧蘿山的北麓繞回到觀音洞裏。大家看到新鮮的獵物,以為是鹿,無不歡欣鼓舞,吵著要烤鹿肉吃。

  劉子楓把一路上拾到的樹枝平攤在地上,挑出粗細合適的剝去樹皮,拗斷了擺成一堆。

  周文念動引火訣,費了好一陣工夫才把火點燃,嘟起嘴巴呼呼地使勁吹著氣,煙大火小,嗆得大家眼淚鼻涕一齊流下來,急忙捂住口鼻躲得遠遠的。樹枝劈劈啪啪地燒起來,水分漸漸蒸幹,一陣陣青煙夾雜著火星消失在洞頂的石縫裏,火舌歡快地舞動著,越來越大,映紅了一張張興奮的臉龐。

  劉子楓望著這些同舟共濟的夥伴,內心深處湧起一種莫名的疲勞和厭倦,孫疾風,趙鵬,程文遠,還有那些嬌滴滴的女生,他們什麼用都沒有,根本不能為他分擔掉一點重擔!自己這麼辛苦,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們能瞭解壓在他心頭的沉重和擔心嗎?不,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一刻,劉子楓突然強烈地懷念起李瑾瑜,他多麼希望有一雙溫暖堅強的臂膀,讓他暫時倚靠一下,歇息一下,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他看了周文一眼,暗暗歎了口氣,即使李瑾瑜死而復生,她也只會靠在周文的肩頭,哪怕他是一個妖怪,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的一邊。

  葛輝動手把死獐的皮剝下來,割下血淋淋的腿肉,切成小塊,用泉水沖洗乾淨,穿在樹枝上,遞給大家在火堆上烘烤。餓了這麼久,終於能嘗到香噴噴、熱騰騰的熟肉,而且還是自己親手烤出來的,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等獐肉有了五六分熟,就急匆匆往嘴裏塞,燙得「嘶嘶」抽冷氣也不肯停口。

  轉眼間一隻獐腿吃得一乾二淨,葛輝還要再割,劉子楓阻止他說:「夠了,我們的腸胃還很虛弱,一次吃太多肉容易蛋白質中毒的,肚子餓的話就再吃幾個橘子吧。」

  這是必要的,長時間處於饑餓狀態,突然大量進食高蛋白質食物,容易造成消化吸收障礙,產生大量的含氨類毒素,造成蛋白質中毒,嚴重的有可能導致昏迷甚至死亡。大家都是學化學出身,多少知道一點這方面常識,只能強忍住美食的誘惑,東一句西一句地閒聊起來。

  肚子飽了,身體也暖和起來,趙鵬偷眼打量著霍黎黎和徐夢瑤,心裏一陣陣衝動,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又開始在腦海中浮現,他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僵屍把劉子楓他們都殺死……我搭救了女生,她們心存感激……只有我一個男的,她們只好依靠我……趙詩芬,霍黎黎,徐夢瑤,一個一個……

  趙詩芬精神很好,興致勃勃地纏著周文要學法術,周文只好實話實說:「你要有思想準備,這不是數理化,下了工夫未必能學會,要講天賦的,而且,學法術有一定的危險,保不准會反噬自身,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趙詩芬吐吐舌頭,嘀咕說:「這麼麻煩呀……」她被周文鄭重其事的幾句話唬住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霍黎黎突然插嘴說:「我學,我願意冒險!」

  周文點點頭,望著趙詩芬問:「那你呢?有沒有下定決心?」

  趙詩芬猶豫了一下,說:「那你先教我們一個簡單的、安全的法術,看看我們有沒有這個天賦,好不好?」

  大家都不約而同靜下來,豎起耳朵聽周文怎麼回答。

  周文笑而不答,自顧自說:「所謂法術就是通過咒語、符籙之類的手法,把散佈在天地間的能量聚集起來,加以利用。」他隨手拾起一根燒黑的樹枝,在地上畫了一道靈神符,念了幾句古怪的咒語,那道靈符仿佛擁有了生命,青光流轉,躍躍欲動,「這是一道靈神符,畫在掌心中再印在自己身上,能夠免受妖魔鬼怪的傷害,想學的話就試試看!」

  大家聽到「能夠免受妖魔鬼怪的傷害」,不約而同用心記憶著靈符的畫法,手指在掌心裏塗來塗去,就像小時候臨摹毛筆字一樣。

  周文繼續說:「畫靈符最好用處女的鮮血,一般用朱砂就可以了,不過效力要差一些。有誰願意試試看?」

  霍黎黎想都不想,立刻咬破食指,擠出鮮紅的血液,在掌心畫了一道靈神符,揚起眉頭問周文:「接下來該怎麼做?」

  周文讚賞地望了她一眼,放慢速度念了幾組古怪的音節,霍黎黎跟著他結結巴巴念完了,把掌心上的靈神符印在自己的手臂上,只見一道青光閃過,什麼都沒發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笑笑說:「很不錯,不過你畫的符籙不大對勁,再多練幾次就熟練了。」
  霍黎黎受到了鼓舞,正打算咬破手指再畫一遍,周文連忙阻止她說:「你身體裏能有多少血?經得起這麼個用法!拿根樹枝比劃比劃就夠了,別動不動就咬手指!」

  霍黎黎臉上一紅,隨即狂熱地練習起來,她暗暗對自己說:「我要學法術,我要成為最出色的法師,我要為爸爸姆媽和歐陽報仇!」

  趙詩芬怕疼,不敢咬破手指試驗一下,她好奇地問周文:「你不用鮮血,也不用朱砂,拿根樹枝隨手畫一下就成了,這是為什麼?」

  周文說:「怎麼跟你解釋呢……嗯,你看過武俠小說嗎?高手隨便拿根樹枝就可以當劍使,飛花摘葉都能傷人,低手行嗎?差別就在這裏!」

  趙詩芬有些失望,她下定了決心,咬緊牙關忍著痛,學著霍黎黎的樣咬破手指,在掌心畫了一道似是而非的靈神符,慌慌張張印在手臂上,連忙把手指放到嘴裏吮吸著,可是等了半天都看不到有青光閃過。

  周文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靈符畫錯了,還忘了念咒語,學法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大夥兒不由微笑起來,笑過之後偷偷試著畫了一道靈神符,但是除了霍黎黎以外,再沒有人成功過。

  周文安慰他們說:「學法術要靠天賦和運氣的,有人一次就成功了,有人要畫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還有的人畫了一輩子都沒學會,第一次失敗是很正常的。」

  劉子楓沒有再試下去,他冷眼看著周文向大家傳授法術,心中隱約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他說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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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2: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難

  念中學的時候寫作文,劉子楓總喜歡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來形容時間過得飛快,事實也正是如此,日子就像一頭兇猛的野獸,緊緊地追趕在他們身後,只要稍微一鬆勁,等待他們的命運就是凍餒和挨餓。

  每天為了食物奔波,累得精疲力盡,天擦黑才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觀音洞裏,整個人「哐啷」一聲散了架,癱在地上什麼都不想吃。劉子楓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他開始痛恨,但是他無法擺脫。

  趙詩芬、史思紅、徐夢瑤她們漸漸康復起來,但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女生又能做些什麼呢?除了偶爾拾拾樹枝,采些橘子,她們就只能待在洞裏照看篝火,回想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

  即使是嘴上從來不肯服軟的史思紅也不得不承認,沒有強壯的體魄和充沛的精力,她們根本不可能在荒山野地裏獨立生存下去,這讓一向好勝的她感到鬱悶。

  對現狀不滿的又豈止劉子楓和史思紅兩個,趙鵬內心深處的不安和騷動越來越強烈,朝不保夕的艱難生活提供了溫床,促使他二十年來壓制在潛意識裏的念頭迅速發芽生長。他偷著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著那些女生,幻想能有適當的機會,讓他的欲望得到滿足和發洩。但是另一方面,良知告訴他,這樣做是猥褻的,墮落的,不道德的,為此趙鵬感到痛苦。

  至於周文,眼下的一切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困惑。對他來說,遠離喧嘩的都市,在碧蘿山上自由自在地生存,就像魚兒重新回到水裏一樣舒適,荒山野地似乎更適合他的本性。他把一些護身的法術傳授給大家,的確有自己的目的,自從他們把觀音洞作為臨時的藏身之處,周文就不斷感覺到潛伏那塊純白色石壁後面的妖氣,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妖氣越來越盛,聯想到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和天哭術,他擔心終有一天災難會突然降臨!

  他的擔心果然變成了現實!

  這一天深夜,大家被一片野獸的低吼聲驚醒,一個個睜著惺松的睡眼,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觀音洞深處的那眼泉水汩汩地沸騰起來,霧氣繚繞,散發出嗆人的硫磺味道。
  劉子楓頓時變了臉色,大聲說:「糟了,會不會是火山爆發?」

  霍黎黎側耳傾聽了片刻,突然指著石壁尖聲說:「那裏!石壁後面有野獸的叫聲!好像是從很深很深的地下傳出來的!」話音未落,只見那塊巨大的石壁上突然映現出一道鮮紅的靈符,顏色忽深忽淺,不斷扭曲掙扎著,奪目的光華讓人無法正視。

  熱浪撲面襲來,史思紅和徐夢瑤站得稍近,額頭上的長髮立刻扭曲焦枯,嚇得她們連忙往後退去。

  霍黎黎凝視著那道陌生的靈符,無端地感到一種敬畏,她問周文:「真奇怪,這到底是一道什麼符?」

  周文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他苦澀地說:「這就是道門最厲害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在石壁的後面,妖氣迅速集結,捨生忘死衝擊著降妖除魔印,來自地獄的吼聲響徹整個觀音洞,震得四壁瑟瑟發抖。

  周文急忙叫道:「快出去,這裏馬上就要塌了!」

  大家怔了一下,爭先恐後向洞外湧去,一直奔到橘樹林邊上才收住腳步,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喘著粗氣。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持續了七十個晝夜的暴雨已經停止了,天空中掛著一輪妖異的明月,冷冷清輝投射在每一個人身上,映得他們的臉色蒼白如紙。正如鄭蔚和林欣婕所希望的,天哭術終於完成了,分佈在神州大地上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同時失去了效力,黃泉之下的妖怪呐喊著沖出了地面。

  「轟隆」一聲巨響,觀音洞深處的那塊石壁裂成了碎片,滾滾黑霧投向四面八方而去,野獸一般的嘶吼聲中竟然夾雜著陣陣狂笑,仿佛在大叫:「我們解放了!我們終於自由了!」

  大家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一陣寒意沿著脊樑骨直沖到後腦勺,劉子楓忍不住問:「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周文來不及阻止他了,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已經驚動了剛剛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脫出來的妖怪,一股腐臭的屍氣立刻從黑霧中竄出來,直奔他們而去。
  那是臭名昭著的僵屍王,最喜歡吞食人類的內臟!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滿頭長髮無風自動,他壓低了聲音說:「大家站在原地,千萬不要亂動!」他飛快地念動一段咒語,伸出小指淩空畫了一道天殤符,布下了茅山道最犀利的天殤陣。

  一縷縷若有若無的氣流在大家的身旁流動,霍黎黎敏感地察覺到其中包含著爆炸性的能量,她忍不住問周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文說:「噓,別說話,它們來了!」

  橘樹林中響起了一片可怕的吼叫聲,土堆一個接一個迅速鼓起,先前出現過的僵屍掙扎著爬出來,渾身上下掛滿了粘乎乎的濃水,臉上潰爛變形,神情似乎十分痛苦。

  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牙齒咯咯打架,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趙詩芬是第一次離僵屍如此之近,她驚恐地瞪圓了雙眼,突然雙手捂住臉龐,尖聲大叫起來,猛地撲進周文懷中,嗚嗚抽泣著不敢抬頭。

  周文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說:「放心好了,你在天殤陣裏非常安全,沒有人能傷害到你!」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些擔憂,這些僵屍只是受到了屍氣的感染,成不了大氣候,但是僵屍王還沒有現身,它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那些僵屍被趙詩芬的尖叫聲驚動了,伸直了手臂一步步逼近過來,漸漸踏入了天殤陣中,周文又念了一句咒語,手掌一收一放,施展天雷轟頂之術,隨手把它們劈成灰燼。

  大家稍稍松了口氣,但是這些僵屍已經失去了畏懼之心,依然踩著同伴的屍骸,爭先恐後地朝大家沖過來。

  眼前的一切讓劉子楓感到擔心,周文雖然法力高強,但他又能支撐多久呢?

  周文拉著趙詩芬躲在自己身後,一邊催動陣法,保護大家的安全,一邊凝神搜索著僵屍王的下落,他感覺到濃郁的屍氣正慢慢逼近,徘徊了一陣後突然加速,竟毫無阻攔地沖進天殤陣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文腦中念頭急轉,突然大叫道:「糟了,它藏在地下!」

  面目猙獰的僵屍王從地下猛地鑽出來,把天殤陣沖得七零八落,它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戴淑珍,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吱吱吸食著新鮮的人血。

  大家驚呼一聲,立刻四散逃跑。

  趙詩芬慌不擇路,竟朝著橘樹林跑去,一頭撞進了一具僵屍的懷中,她反應極快,尖叫一聲飛快地跳了開來,肩膀雖然被僵屍的指甲抓了一下,還好逃脫了性命。

  僵屍王伸出利爪,輕而易舉地插進戴淑珍的胸腔裏,摸出血淋淋的心臟塞到嘴巴裏,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一邊回過頭來打量著周文,心裏有幾分奇怪:「他怎麼一點都不害怕?怎麼還不逃跑?難道是被嚇傻了?……嗯,整整一千年沒吃人了,人心的滋味真不錯!」

  「嗷——」僵屍的吼聲此起彼伏,響徹了整個山頭。

  求生的欲望驅使大家拼命逃跑,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冷風一直灌進肺裏,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每個人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跑,快跑!……至少……至少要比其他人更快!」

  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時刻,人類的本性暴露無遺,友愛,團結,互助,這些後天強加在人身上的東西就像珍貴的瓷器,被殘酷的現實砸得粉碎!

  周文看著往日的同學紛紛作鳥雀散,只能輕輕歎了口氣,嘴裏充滿了苦澀的味道。是啊,說到底,人類終究是動物,再高級的動物也還是動物,他們不可能完全擺脫本能的限制。他不禁問自己:「如果我沒有吸血獠的力量,我會不會如此鎮定地面對僵屍王?還是跟他們一樣丟下同伴不顧一切地逃命?」

  僵屍王舔舔嘴角殘留的鮮血,味道雖然不錯,但區區一顆人心根本就不過癮,它目露凶光,斜眼乜著周文,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他會不會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類法師?就像那個狠天狠地的張瑞午一樣?一千年前那些慘痛的經歷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提醒著它千萬不可大意。

  僵屍王咽下了爬到喉嚨口的饞蟲,甕聲甕氣地問:「臭小子,你為什麼不逃跑?不怕老子吃了你嗎?」為了加強恐嚇的效果,它故意從戴淑珍的腹腔裏抄出一把鮮血,湊到嘴邊吱吱吮吸著,兩隻小眼珠滴溜溜盯住周文看。

  它雖然形貌恐怖,貪婪又殘暴,卻十足是一個色厲內荏的傢伙。戴淑珍的手臂軟綿綿地垂在地上,鮮血沿著指尖一滴一滴流下來,僵屍王奪走了她年輕的生命,與此同時,它也摧毀了人類最寶貴的信念。

  他們在最艱難的日子裏培養起來的信任、理解和相互支持,此刻全都蕩然無存了,為此周文感到憤怒。他突然大吼一聲,猛地撞進僵屍王的懷中,兩個強橫的身軀糾纏在一起,你推我攘,接連撞斷了十幾棵粗壯的大樹。

  僵屍王使盡渾身解數,這才勉強把周文推了開來,它的身體雖然沒有受到損傷,但心中卻震驚不已。人類的法師不念咒畫符,居然跟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僵屍王肉搏,這個世界真他媽的莫名其妙!

  不過它反而放下心來,當下深深吸了口氣,渾身骨骼「劈裏啪啦」一陣亂響,正要撲上去把周文撕成碎片,突然發現他的眼珠變成了血紅色,手臂上佈滿了堅硬的鱗甲,十根指尖上突出烏黑發亮的利爪,他……他的真身竟然也是一個妖怪!

  僵屍王急忙收住腳步,心裏感到一場氣憤,毫不客氣地罵道:「臭小子,你昏了頭了!看清楚,我們是同類!只有愚蠢的人類才自相殘殺!你是不是扮人扮得太投入,連他媽是誰生的都忘記了?」

  周文微微裂開嘴,露出四根尖利的獠牙,獰笑著說:「我沒有忘記,正因為沒有忘記,所以我才在這裏。跟你這種低級的垃圾說了也是白說,告訴你,一命償一命,你殺了戴淑珍,我就要你的命!」

  他又是一聲怒吼,充斥著野性和狂暴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所有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的妖怪都駐足傾聽,為之心驚膽戰。

  那是吸血獠王的怒吼!整整一千年過去了,它那顆騷動不安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

  惡夢!妖怪一族的惡夢又開始了!

  僵屍王這才醒悟過來,指著周文戰戰兢兢地說:「你……你是吸血獠王!你還沒有死!」

  周文一步步向它逼近去,沉重的腳步像地獄的鼓點,敲打在僵屍王的心頭。

  它連連擺手說:「慢來慢來……不要以為老子怕了你……告訴你……別過來……這不公平!老子在黃泉下苦捱了整整一千年,吃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

  它終於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

  周文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這對你的確不公平,不過你以前吃的人還算少嗎?……好吧,既然這麼說,你留下一雙眼睛,我就放你逃生。」

  僵屍王絕望地慘笑著說:「你想挖掉我的兩隻眼睛?去死吧你!人類本來就是我們的食物,妖怪吃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一句話促使周文心中那些原本模糊的想法變清晰了,他冷冷地說:「以前是,從現在起就不是了!我要人類和妖怪都有權力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他擔心劉子楓他們看到這一幕,下決心速戰速決,身影倏地消失,又突然出現在僵屍王的身後,五根利爪狠狠插向它的後背。

  僵屍王早就提防著吸血獠的速度了,它不等周文把話說完,飛身向前一撲,像溶化一樣淹沒在泥土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喃喃自語:「土遁術,有意思!不過你也真夠笨的,碧蘿山上到處都是石頭,就這麼一點點地方,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哼了一聲,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一段古老的咒語,施展控火術招來四十九條火龍,把整個橘樹林燒成一片火海。

  僵屍王左沖右突,四處逃竄,終於被逼到了死角上,一頭撞上了堅硬的大石頭,迫不得已只好從地底下鑽了出來。

  它被濃煙嗆得呼吸艱難,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背心上就受到重重的一擊,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打得它眼冒金星,喉嚨發甜。

  即使是刀槍不入的僵屍軀體,也經受不起吸血獠王的連續重擊!僵屍王陷入暈眩之中,淤血像龍頭放水一樣噴出來,背心被利爪撕開了幾條長長的口子,白森森的脊樑骨都露了出來。

  周文撕打得不耐煩了,他把利爪狠狠插進僵屍王的脊背裏,用力握住脊樑骨,想把它拗成兩截。

  僵屍王得到這片刻的喘息,強忍住劇痛扭過頭來,朝著周文張開血淋淋的嘴巴,用盡最後的氣力噴出一團烏黑的屍氣,隨即一命嗚呼。

  這團屍氣是它全身精華所在,劇毒無比,周文猝不及防,全部吸入了體內,一張臉立刻灰暗下來,全身乏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僵屍王的屍體「嘶嘶」作響,迅速化成一灘濃水,周文感到一陣陣無法抑制的噁心,他急忙把它的骨架遠遠丟開。但這並沒有讓他感覺好一點,屍毒已經完全侵入了他的肺腑裏,開始腐蝕他的內臟。

  四周的橘樹林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周文痛苦地乾嘔了一陣,扶著焦枯的樹幹勉強站起身來,念動咒語收起火龍,又喘息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踉蹌著尋找他的同伴。

  未來又將會是怎樣呢?周文看到一片灰暗。

  葛輝拼命奔跑著,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手臂還在竭力擺動,雙腿還在不自覺地向前邁。他的步子越來越小,終於膝蓋一軟滾落在草叢裏,額頭被石塊重重磕了一下,鮮血直流。他本能地捂住傷口,劇烈喘息著,喉嚨幾乎被風吹幹了,一陣陣撕裂似地痛,腦海裏一片空白,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回過神來。

  風聲呼嘯,身邊沒有一個同伴,葛輝猛地記起了徐夢瑤,種種不詳的預感頓時浮上心頭,他拼命安慰著自己,卻無法擺脫沉重的負罪感。在大難臨頭的時候,他竟然背棄了她!她會不會被僵屍撕成碎片?

  葛輝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鼻子有些發酸,他努力掙扎著爬起來,拾起一根樹枝,朝著橘樹林的方向一路尋去,用沙啞的嗓子呼喊著徐夢瑤的名字——可是沒有回音。他越來越失望,一顆心怦怦亂跳,帶著哭腔叫道:「你在哪里?我是葛輝呀!快回答我……」

  風聲中隱約傳來了一聲尖叫,那是徐夢瑤的聲音!

  葛輝迅速辨明瞭方向,三步並兩步沖過去。只見她跌倒在地,痛苦地抱住小腿,臉上驚恐萬分,一個噁心恐怖的僵屍正伸長了手臂一步步逼近。

  葛輝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掄起手裏的樹枝夾頭夾腦一陣亂砸,嘴裏大叫著:「打死你!打死你!混蛋,快滾開!」

  那個僵屍的後腦勺上重重挨了幾下,卻像撓癢癢一樣根本沒放在心上,它慢吞吞地轉過身,嘴角流出粘乎乎的口水,吼叫一聲撲了上來。

  葛輝看准它的眼睛用力戳進去,痛得那個僵屍「呵呵」亂叫,一揮手正好打在樹枝上,力量大得驚人,葛輝的虎口被撕裂,帶著血跡的樹枝脫手飛了出去。

  葛輝連忙退後幾步,張開手臂擋在徐夢瑤的身前,心裏充滿了淒涼的滋味。他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葬送在僵屍嘴裏,連屍骨都無法保全,為了保護徐夢瑤,這到底值不值得呢?也許現在逃跑還來得及,但是徐夢瑤怎麼辦?丟下她?還是背起她一起跑?

  葛輝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心裏不由一涼,在徐夢瑤的背後,另一個僵屍正在慢慢地逼近。

  徐夢瑤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絕望,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頓時尖叫起來,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跳起來撲在葛輝背上。

  葛輝拍拍她冰涼的手背,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的……夢瑤,嫁給我做老婆,好不好?」

  就在這時,天邊的第一縷晨曦投射到樹林裏,灑在那兩個僵屍的身軀上,一陣陣白煙騰起,它們痛苦地尖叫著,拼命躲避陽光的照射,但這是徒勞的。

  直到這一刻,當陽光解開了心靈的枷鎖,當身體化為灰燼,直到這一刻,它們才擺脫了僵屍王的控制,變回那些渴望回到故鄉的不死生靈——但是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它們再也沒有力氣重新回到黑暗的地下,躲過致命的白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爬出地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翹首凝望故鄉桑梓。

  葛輝怔怔地看著那兩個僵屍緊抱在一起,在溫暖的陽光下變成一堆灰燼,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徐夢瑤長長松了口氣,她驚魂未定,不顧一切地鑽到他懷裏,低聲問:「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葛輝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好岔開話題說:「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太陽一出來,我們應該安全了吧……」

  徐夢瑤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柔聲說:「我願意!」

  葛輝張開雙臂,把她嬌小的身體抱在懷中,眼淚卻禁不住流了下來。在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和考驗之後,兩顆心終於重疊在了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遠處響起了劉子楓的呼喊聲,他們像觸電一樣急忙分開來。

  葛輝低聲說:「我們快過去吧,他們在找我們。」

  徐夢瑤「嗯」了一聲,臉頰上泛起兩團紅暈,心裏既是害羞,又是驕傲。

  葛輝拉起她的手,一邊朝著喊聲傳來的方向慢慢走去,一邊大聲叫道:「我們在這裏!你們好嗎?」

  大家在橘樹林邊上會合了,劫後餘生,大難不死,一個個你拍拍我,我抱抱你,心情都十分興奮。

  葛輝查點了一下人數,劉子楓、程文遠、孫疾風、史思紅、紀芸他們安然無恙,但是沒看見其他人。他擔心地問:「霍黎黎和趙詩芬呢?還有周文、趙鵬和李蘭,沒找到他們嗎?」

  劉子楓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我從觀音洞一路找過來,沒看見他們的人影。他們可能朝瀑布那邊跑了。我們先歇一下,等會兒再過去找找看。反正太陽一出來,僵屍就全死掉了,白天還是挺安全的,只要能在天黑前找到他們就沒事了。」

  徐夢瑤情不自禁想起了死於非命的戴淑珍,又想起那些殘暴兇狠的僵屍,還是有些幾分後怕。她緊緊抱住葛輝的手臂,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程文遠和孫疾風看在眼裏,心裏都有些羨慕。

  大家又歇息了一會,起身向碧蘿山的西麓走去。繞過幾個山坳,一條氣勢宏偉的大瀑布展現在眼前,飛流直下雲端,水聲隆隆,激起無數的水霧和泡沫。

  他們還沒來得及驚歎,就在瀑布的旁邊發現了李蘭和趙鵬的身影。好像發生了一場戰爭!李蘭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雙手掩住臉面默默地哭泣,肩膀劇烈抽搐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身上衣衫淩亂,外套和罩褲破了幾個大口子,遠遠丟在一旁,下身的絨線褲幾乎被撕爛了,露出了沾滿泥土和青草的內褲,上面還有鮮紅的血跡。而趙鵬不尷不尬地站在旁邊,衣褲不整,臉上有幾條指甲抓出的血痕。他看見眾人找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倒退幾步。

  劉子楓看到這一切,頓時明白了趙鵬對李蘭做了些什麼,他憤怒地沖上前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趙鵬慢慢地爬起來,吐掉嘴裏的淤血和牙齒,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憑什麼打我!你是她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我……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有這方面的需要!我們在荒山野地裏打野獸,辛辛苦苦尋找食物,她們待在洞裏什麼都不做,這不公平!女人……女人就是用來睡的!你就一點都不想?我不信!……到處都是僵屍,我們死定了!連一個女人都沒碰過就死掉,我不甘心!」

  瀑布的水聲實在太大了,吵得人震耳欲聾,劉子楓聽不清趙鵬在激烈地說些什麼,他又是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

  趙鵬踉蹌了一下,不顧一切地撲上來,二人扭成一團,腳下一滑,雙雙跌進水潭裏。葛輝和程文遠急忙把他們撈上來,二人的身上都濕透了,冷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可還是狠狠地盯住對方。

  史思紅鄙夷地掃了趙鵬一眼,心想:「男人真不是東西,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種骯髒的念頭!」她上前去拍拍李蘭,想要安慰她幾句,誰知李蘭像觸電一樣跳起來,把她用力推開,臉上滿是淚痕,不停地尖叫著。

  趙鵬遠遠地躲在一邊,心裏恨恨想:「裝什麼假正經!哼,僵屍怎麼不咬死你!不就是一個女人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操,老子還要一個一個玩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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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10 18:2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 第七章 詩芬

  對鮮血的渴望像火焰一樣灼燒著周文的整個身心,與此同時,屍毒也嚴重侵蝕著他的身體——他每次呼出的廢氣中都夾雜著腐臭的氣息,腳步踏過的地方灌木雜草迅速枯萎,裸露出烏黑的土壤和石塊。

  一條沒有生命的死亡之路從他的腳下向前蔓延!

  周文的神志漸漸陷入混亂之中,血紅的眼眸,黑亮的利爪,這些吸血獠特有的症狀越來越明顯,整個山頭似乎隨著他沉重的腳步一起在震動。對於現在的周文來說,他正面臨著有生以來最危險的時刻,如果仍然得不到鮮血的壓制,屍毒一旦侵入中樞神經,那麼人類的一切痕跡將從這具軀體裏徹底抽離,他最終會變成一具嗜血的行屍走肉。

  保持心頭的一點清醒是多麼的艱難,就在周文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他腳下突然一個踉蹌,整個人一頭栽倒在地,骨碌碌沿著碧蘿山的北麓直滾下去。前方是深不見底的大峽谷。

  這短短的一瞬間像幾個世紀那樣漫長,周文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想:「我已經很累了,就讓我的生命這樣結束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身後的草叢裏響起了一聲女子的尖叫,這一聲尖叫像一劑強心針,把周文從黑暗的深淵里拉了回來。

  他以一種物理學沒法解釋的方式,猛地定格在懸崖邊上,雙腳死死蹬住一塊大石頭,然後突然消失,又瞬間出現在那個女子的身邊,一把抱住她溫軟的身體,張開血噴大嘴狠狠咬在她脖子上。

  獠牙深深戳進了大動脈,溫熱的血液像泉水一樣湧進他口中,周文咕咚咕咚拼命吞咽著,喉結上下滑動,一股股暖流在血管裏迅速流動,擴散到五臟六腑的屍毒漸漸凝聚在一處,結成一塊雞蛋大小的黑石。

  過了良久良久,周文終於拔出尖利的獠牙,恢復成人類的模樣,他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仿佛獲得了新生。

  屍毒已經被暫時壓制住,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可是他懷裏還抱著一具冰冷而乾癟的屍體,仿佛在不斷提醒著他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周文眼中充滿了淚水,他不敢低頭看。到底是誰成了他獠牙下的犧牲品呢?他跟那些兇暴的僵屍又有什麼區別呢?

  周文手一松,聽任那具輕飄飄的屍體滾落在山坡上,他掉過頭像逃避一樣走開幾步,又咬緊牙關鼓起所有的勇氣,一寸一寸轉過身,脊樑骨像生銹的機器,咯咯咯一陣悶響。

  他看見……他看見……霍黎黎的屍體靜靜地伏在草叢裏,乾癟得像個木乃伊。
  周文的臉色在一刹那變得蒼白如紙,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只剩下霍黎黎的音容笑貌,像一本褪色的舊影集,被無情地現實剪得粉碎!

  周文第一次開始憎惡自己的身體。那一聲驚恐的尖叫還在耳邊不停地回蕩。他茫然沿著大峽谷像西走去,穿過一個狹窄的山坳,來到草木繁茂的丘陵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走了多少路,他被一個痛苦的求救聲驚動了:「救命!周文,救救我!」

  那是趙詩芬的聲音,她無力地躺在灌木叢中,臉色灰敗,不停地泛著噁心,她的肩膀上有三條深深的劃痕,正泛著腐臭的膿水。

  周文暫時拋開了低落的情緒,把她輕輕扶起來,伸出手指擦了一點膿水,湊到鼻邊聞了一下,不由一陣心酸。他沙啞著喉嚨說:「這是給僵屍抓破的吧?」

  趙詩芬費勁地點點頭,怯生生地問:「我不會有事吧?」

  周文飛快地搖搖頭,寬慰她說:「沒事,過幾天就會好的!」

  他暗暗歎了口氣,輕輕巧巧地背起趙詩芬,辨明方向,朝著大瀑布的方向走去。

  趙詩芬徹底鬆弛下來,驚恐和害怕的心情漸漸隱去,周文厚實的肩膀讓她感到安慰——這個肩膀是那樣的強壯和溫暖,即使是天塌下來也能扛住。她調皮地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低聲問:「我重不重?」

  周文把她往背上托了托,微笑著說:「一點都不重,很輕。你可比以前瘦多了!」

  趙詩芬有些詫異,問:「你以前又沒背過我,怎麼知道我的體重?」

  周文在心裏默默說:「你的肋骨硬邦邦磕在我背上,大腿上一點肉都沒有,都摸得出骨頭了,我怎麼不知道你瘦了!」

  他又是一陣心酸,但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只能隨口敷衍她說:「我瞎猜的,你一向都很苗條。」

  趙詩芬輕輕歎了口氣,覺得有些困倦,伏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走到瀑布的附近,二人跟劉子楓他們劈面相遇。

  周文小心翼翼把趙詩芬放下來,注意到他們的臉色都有些異樣,李蘭滿臉淚痕,似乎痛哭過一場,趙鵬面青鼻腫地吊在後面,畏畏縮縮不敢向前。

  「一定發生了什麼!」周文心中不禁打了個格登,「難道趙鵬竟……」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劉子楓看到周文衣衫襤褸,沾滿了泥土和青苔,一副狼狽的模樣,心裏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在危難的時候自顧自逃命,丟下他一人面對殘暴的僵屍,這實在說不過去。

  他訕訕地跟周文打了個招呼,岔開話題問:「趙詩芬出了什麼事?好像精神不大好嘛。」

  周文偷偷瞥了趙詩芬一眼,見她正強打起精神跟史思紅她們說話,就拉了劉子楓到一旁,憂心忡忡地說:「她被僵屍抓傷了,中了屍毒,已經感染了全身的血液,到月圓之夜,陰氣最重的時候,她就會變成一個嗜血的僵屍!」

  劉子楓大吃一驚,壓低了聲音問:「有沒有解救的辦法?」

  周文說:「發現得太晚了,除非能換掉全身的血液,否則的話誰也救不了她!」

  劉子楓沉吟了良久,低聲問:「她自己知不知道?」

  周文搖搖頭。

  劉子楓又問:「離月圓之夜還有幾天?」

  周文苦笑一聲,回答說:「就在今天晚上!」

  劉子楓皺起眉頭不再說話,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了,時間是那麼的緊迫,逼著他們立刻要做出決定。

  葛輝慢慢走過來,故意咳嗽了一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周文掃了劉子楓一眼,把趙詩芬感染屍毒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葛輝也十分震驚,他想了想說:「我們能不能把她綁起來,別讓她傷人?」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過了今夜她就不再是趙詩芬了,她是一個僵屍,白天只能躲在黑暗的地下,陽光將會對她的身體造成致命的傷害!」

  劉子楓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一個個掃過眾人的臉龐,澀然說:「我們讓所有的人投票吧,願不願意讓趙詩芬留在我們中間,由我們共同決定。少數服從多數……」

  周文冷冷地問:「那麼趙詩芬自己有沒有權力投票呢?」

  劉子楓皺著眉頭盯了他一眼,訕訕地說:「這件事還是瞞著她好了,就讓她在變成僵屍前……度過最後一段平靜的時間吧!」

  周文說:「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留下她還是趕她走?」

  劉子楓下定了決心,飛快地說:「既然過了今夜她就不再是人類了,那就犯不著讓我們冒生命的危險,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周文轉過頭望著葛輝:「你呢?」

  葛輝一陣猶豫,他不自覺地望著徐夢瑤,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艱難地說:「我的看法跟劉子楓一樣。」

  周文輕輕歎了口氣,說:「連你們都這樣說,那就不用投票了……趙詩芬必須離開我們,這是她的命運!不過,葛輝,如果中了屍毒的是徐夢瑤而不是趙詩芬,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他撫摸著掛在胸前的玉環,心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既然過了今夜趙詩芬就不再是人類了,那麼她是生是死就不重要了,讓我來處置她的身體吧,我保證大家的安全。如果……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的身體還會是一個人類。」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喃喃自語。

  劉子楓和葛輝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周文想要做什麼。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這片丘陵上,給枯草綠樹抹上了一片生機。

  大家經歷了一個驚恐逃生的夜晚,又辛苦奔波了大半天,一個個覺得又累又餓,坐倒在草叢中再也不願意站起來了。

  一個迫切的問題擺在這些二十來歲的青年面前:接下來該怎麼辦?

  劉子楓咳嗽了一聲,問:「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周文,你知道嗎?」
  這也正是大家心中最大的疑惑。

  周文簡潔地回答說:「天哭術已經完成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被徹底打破,困在黃泉之下的所有妖怪都逃到了人間,就像大家親眼看見的一樣,對於它們來說,我們只是食物!」

  紀芸頓時想起了殘暴的僵屍王,想起了慘不忍睹的戴淑珍,她不禁感到一陣噁心,臉色變得蒼白,顫抖著聲音問:「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付它們嗎?」

  周文說:「一千年前,我們有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有二十八名願意為人類犧牲的道門高人——一千年後我們有什麼?道門和法術已經衰落了,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己,誰都不願意犧牲……除非有奇跡發生,否則的話,這個世界將成為妖怪的天下!」

  孫疾風聽到這裏忍不住反駁他說:「可是我們有槍炮和炸彈呀,我就不信妖怪的身體會比鋼鐵更堅硬!」

  周文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妖怪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它們有智慧,不會笨到用牙齒和爪子跟我們硬拼。我們能夠使用槍炮炸彈,它們也能!妖怪……也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我擔心,不久的將來,我們終將面對一支全副武裝的機械化的妖怪軍隊。」

  孫疾風哈哈大笑著說:「這怎麼可能!那些妖怪,那些噁心的僵屍也會使用槍炮?你是在說笑話吧!」

  大家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禁都笑了起來。

  周文感到一陣由衷的悲哀,人類的無知和自大,他們竟以為這世界是為他們設計的,以為他們是世界的主宰。他低聲說:「人類不是地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物,那些僵屍只是最低級的妖怪……你們無法想像……它們有多強大!」

  不過他的擔憂沒有人放在心上,即使是劉子楓和葛輝——他們的頭腦比較清醒,看待問題比較客觀——也覺得周文說的一切荒誕不經,根本不可能發生。

  日頭漸漸偏西,劉子楓開始擔心起來,趙詩芬會不會突然發生屍變?他打斷了大家的議論,說:「天就快黑了,咱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萬一昨天夜裏的僵屍再跑出來傷人,那就糟糕了!」

  這一句話立刻鉤起了大家的恐懼之情,連一直把頭埋在膝蓋上的李蘭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周文說:「僵屍王已經被我除去了,那些受它控制的僵屍法力低微,成不了什麼氣候……如果大家不放心的話,我們還是回觀音洞去吧。那裏比較安全,有泉水,還有吃剩的鹿肉可以充饑,躲上個三五天也沒有問題。」

  劉子楓盤算了一下,觀音洞終究是不祥之地,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無可奈何地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野外太危險,我們回觀音洞去,順便找找霍黎黎,但願她平安無事。」

  周文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要不要告訴他們霍黎黎的死訊呢?把一切都推在不會申辯的僵屍王身上?他曾經在洪水中救過她,又親手殺了她!周文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劉子楓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難道周文把霍黎黎給……」他回過頭望了趙鵬和李蘭一眼。

  大家沿著來時路回到觀音洞口,劉子楓和周文先進去查看了一遍。洞深處那塊純白色的巨大石壁碎了一地,原本清澈甘美的泉水已經乾涸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通向深不見底的地心。

  周文搬起碎石頭把洞口堵上,解釋說:「困在黃泉之下的妖怪就是從這裏逃出來的,它們全走了,現在這裏很安全。」

  劉子楓招呼大家進來休息,趙鵬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躡手躡腳地摸進去,揀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來,知趣地一聲不吭。

  周文在灰燼中重新燃起篝火,劉子楓和葛輝用樹枝串起吃剩的鹿肉,心神不定地放在火上烘烤著。

  火光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龐,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大家心情沉重,再也找不回當初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鹿肉烤熟了,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周文搶先割了一大塊最嫩的前腿肉,在眾目睽睽之下遞到趙詩芬面前,趙詩芬有些不好意思,灰敗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責怪地掃了他一眼,終於顫抖著雙手接下來。

  史思紅老脾氣又犯了,忍不住開玩笑說:「唷,周文這是怎麼了!找不到玫瑰就送塊肉表表心意?」

  周文根本不去理睬她,他不喜歡史思紅,只是用憐憫的眼神凝視著趙詩芬。這是她身為人類的最後一餐了,過了今夜,她就會變成一具嗜血而殘暴的僵屍。

  孫疾風他們狹促地笑了一下,但看到劉子楓和葛輝神情鄭重,有些憂心忡忡,笑容不禁凝固在臉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起初趙詩芬還把鹿肉撕成小條,斯斯文文地放進嘴裏嚼著,到後來越吃越快,唾沫亂濺,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聲音,表現出與她身體不相稱的旺盛食欲。

  大家都呆住了,連腹中的饑餒都拋到了腦後,吃驚地看著她頃刻間吃完一大塊鹿肉,習慣性地舔舔嘴唇,抬起頭來盯著葛輝手裏剩餘的鹿肉,眼中閃爍著碧綠的光芒。

  劉子楓猛地站起身來,滿臉戒備之色,大叫一聲:「周文,快動手!」

  周文歎了口氣,隨手拾起一根燒焦的樹枝,飛快地在趙詩芬的額頭上畫了一道靈符。

  趙詩芬仿佛中了邪一樣,眼睜睜地瞅著周文對自己施法,手腳動彈不得,好像根本不屬於自己的身體。

  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趙詩芬栽倒在地,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呵呵」嘶叫,痛苦地掙扎著。

  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齊聲責問周文:「快住手!你都幹了些什麼!」
  劉子楓目不轉睛地盯著趙詩芬,一字一句說:「她中了屍毒,正在變成一具僵屍!」

  趙詩芬抽搐了幾下,突然挺直身體,反折成一張緊繃的弓,在肉體無法忍受的痛楚中苦苦煎熬著。她張大了嘴巴卻叫不出半點聲音,清秀的面容漸漸猙獰扭曲,渾身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在這一刻,在陰曆十五的月圓之夜,作為人類的趙詩芬痛苦地失去了自己的靈魂,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僵屍!

  周文又在趙詩芬的額頭上畫了一道靈神符,阻止她的身體進一步屍變。他上前去把她輕輕抱起,抗在肩上,邁步向洞外走去。

  大家面面相覷,目送著他漸漸離去,不知該挽留還是保持沉默。

  劉子楓提高聲音問道:「你想幹什麼?」

  周文頭也不回地說:「把她處理掉。你不會想留一具僵屍在我們中間吧。」

  劉子楓聽出了他口氣中的嘲諷之意,雖然覺得不舒服,但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打算……讓它自生自滅嗎?」

  周文站定了腳步說:「我會對她施展一個複雜的法術,如果成功的話,她會回復成人類,但那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趙詩芬了。」

  劉子楓心中又驚又疑,追問他:「不是趙詩芬,那又會是誰?」

  周文沉默了良久,終於說:「你看到了就能認出來的,你……不會忘記她的!」

  劉子楓的心開始怦怦地跳動,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打算跟上去看個究竟,周文阻止他說:「你別過來,千萬不要偷看!」

  葛輝忍不住問:「如果看了又會怎樣?生偷針眼嗎?」他努力想沖散一點沉重的氣氛。

  周文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你們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抱緊了趙詩芬的身體,孤獨地消失在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觀音洞外月光皎潔如水,冷冷清輝灑在趙詩芬的身上,她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臉龐上佈滿了淤黑的屍氣。

  月圓之夜正是陰氣極盛的時候,周文來不及找一個隱蔽的地方施法,只能就近把她放在洞口的一塊岩石上,悶哼一聲,渾身骨骼劈啪亂響,像炒黃豆一樣,現出了吸血獠王的真身。他十指結成一個複雜的手印,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移魂訣,全身法力飛速流失,壓制在體內的屍毒又開始蠢蠢欲動。從他吐出第一個音節起,掛在胸前的那枚玉環就散發出柔和的青光,仿佛在一瞬間獲得了生命,猛地掙脫了紅繩的羈絆,懸浮在半空中,默默審視著趙詩芬開始變異成僵屍的軀體。

  周文分心兩用,一面竭力壓制著僵屍王種下的屍毒,一面全神貫注念完了最後一句移魂訣,李瑾瑜的魂魄從玉環中掙脫出來,痛苦地徘徊了幾個圈子,迅速鑽入趙詩芬的天靈蓋中。

  趙詩芬瞪圓了眼睛「呵呵」大叫著,竭力掙扎,想要驅走這個人類的魂魄,但僵屍只是最低級的妖怪,它無力抗拒茅山道的靈符和吸血獠的法術,終於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周文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等了半天,不見她有蘇醒的動靜,於是顫抖著向那枚玉環伸出手去,誰知手指還沒有碰到,它竟「砰」的一聲化作了齏粉。

  周文心中一沉,幾乎與此同時,趙詩芬輕輕呻吟了一聲,身前突然現出三朵璀璨奪目的金蓮,光華流轉,法力無窮,將滲透在她血液中的屍毒盡數逼出了體外!
  周文身不由己倒退三步。

  經過了一番磨練,這三朵金蓮的威力似乎更勝於從前,它們感應到吸血獠的妖氣,綻放出流光異彩的花瓣,充滿了敵意和警戒。

  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她不再是趙詩芬了,似乎也不是他所熟識、愛慕的那個李瑾瑜!

  趙詩芬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一頭面目猙獰的怪獸,渾身上下披滿火一樣紅的鱗甲,背刺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正咧開血噴大口,癡癡地凝望著她。

  她立刻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尖叫著:「妖怪……」不顧一切地使出了茅山道的終極法術「六陰追魂」。

  也許是因為吸血獠王的移魂訣太過強橫,人類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借著趙詩芬的身體復蘇的李瑾瑜喪失了一切記憶,她忘了周文,忘了S大學中發生過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唯一銘刻在腦海裏的就是對妖怪的痛恨!只有仇恨是無法忘記的!

  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在瞬間合而為一,金光閃耀,無數六陰劍從她掌心飛出,狠狠插入周文的身軀。

  周文一陣錯愕,肉體上的痛楚卻無法掩蓋心靈的創傷,一顆豆大的淚滴從他的眼角滲出,他沙啞著喉嚨叫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趙詩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全力以赴催動六陰劍,尖叫著說:「妖怪!快滾開!」

  大家被趙詩芬的尖叫聲驚動,壓制不住好奇心,一個個躡手躡腳地摸出洞來。
  劉子楓搶在前面探出頭去,映入眼簾竟是一頭魁梧強壯的妖獸,正痛苦地凝望著趙詩芬,似乎要將她撕成碎片。

  他不禁「啊」地大叫了一聲,抖抖簌簌指著它說:「你……你是周文!」

  原來,在絕境之中帶來生的希望,跟他們同舟共濟、並肩奮鬥的那個周文,他,竟是一個妖怪!

  六陰劍在周文的身軀上留下了無數傷痕,原本壓制下去的屍毒像山洪一樣爆發出來,迅速侵入五臟六腑,勢不可擋。

  周文的臉色迅速黯淡下去,他猛地大吼一聲,渾身上下燃起了灼熱的火焰,凝結成一條條張牙舞爪的火龍。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李瑾瑜,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周文呀!你還記得石塔橋旁邊的廢墟嗎?你還記得寂識術嗎?」

  「李瑾瑜!」這三個字像驚雷一樣劈在劉子楓的心頭,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趙詩芬,「難道是借屍還魂?李瑾瑜的靈魂真的在她的身體裏嗎?」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但趙詩芬沒有一點反應,她滿臉驚恐,挺直了胸膛勇敢地站在周文面前,大叫著:「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你是妖怪!十惡不赦的妖怪!快走開!」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一樣剜著周文的心!沒想到結局竟然是這樣!周文絕望地大笑起來,纏繞在身上的火龍仿佛受到了感應,猛地向趙詩芬撲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劉子楓拋開一切雜念,沖上去擋在她身前,張開雙臂大叫一聲:「周文,別傷害她!」

  趙詩芬驚呼一聲,來不及阻止他,急忙咬破指尖在他背上畫了一道靈神符,希望能抵擋住烈焰的傷害。火舌燒焦了他的頭髮,在他的臉上燎出幾個血泡,慢慢收了回去。

  周文淒涼地望了趙詩芬最後一眼,身形倏地消失,瞬息出現在離觀音洞幾百米遠的地方,然後又消失。他用盡力氣瘋狂奔跑著,路過瀑布,穿過丘陵,越過峽谷,攀上了石屏山最險峻的摩天崖,佇立在懸崖峭壁上俯瞰莽莽大地。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白茫茫的洪水。他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到寂寞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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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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