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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凱倫 -【幸運指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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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4: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幸運指環 作者:岑凱倫

他年輕有為,是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自然不信指腹為婚這一套,
但他確實有這麼一個未婚妻,
且老遠從上海到香港尋覓他───
土裡土氣的丘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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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5:00 |只看該作者
 

  一句話的緣由

  第一次看岑凱倫的小說。已是許多、許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總愛看愛情小說,但年紀小小,對愛情,一點也不明白;今天,還愛看愛情小說,雖不再年輕,對愛情,仍是不明不白。

  真想問一句:寫愛情小說的人,又懂得愛情多少?

  給岑凱倫的小說重新包裝、製作、出版的同時,可否給這個問題找個答案?

  最簡單的方法,問問作者吧,那,就邀請她寫一篇序。

  多次邀約,岑小姐很有原則、很有耐性、很有禮貌地推辭、解釋、道歉,她說:「真對不起,我寫作那麼多年,寫了七十多部作品,但從不曾為自己或為別人寫過序,不知怎寫啊!請原宥我吧!」

  好奇怪,給人推卻,竟沒半點不開心。原因?岑凱倫的說話語氣間,令你相信,她真個不知怎下筆寫一篇序,雖然,她有著那麼長的一段搖筆桿的日子。「我開始寫小說是很偶然的事。你知道嗎?我是讀工科的,到出版社走走,負責人鼓勵我寫小說,我鬧著玩寫寫,沒想過要寫甚麼偉大作品,沒立心要做甚麼成功作家,但出版人疼我、編輯人員疼我、讀者疼我,一寫便這許多年。我最自傲的,是我很守信用,從不脫稿,答應了人的一定辦到,做不來的可不敢輕率承諾……」

  既全然相信了,總不能強逼人做一些她不願意的事。那麼,岑小姐,寫一句話,給舊讀者送個祝福,給新讀者打個招呼,可以嗎?

  岑凱倫沉默數秒後,嗔道:「你這樣問我,我腦裡閃出了一句話,是我最坦率、最真誠的心意,代表我對支持了我那麼多年的小妹妹、小弟弟的心意,可是,我怕說了出來,別人會取笑哩!」

  不怕、不怕,請說出來,也請寫下來。

  那句話是:我愛你們!

  刊在書折內。

  沒有一篇長長的文章為我為你道出甚麼是愛情,但一句話,就四個字,至少讓我讓你知道,坦率真誠說出來的愛意,總是悅耳愜心,那怕,對我對你來說,天荒地老,始終是小說故事,遙不可及!

  文林社  編輯部

  方敏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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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滿懷希望,滿心喜悅的丘婷婷,坐在那豪華汽車裡,很舒服、很滿足。

  她感到,新的開始、好的開始,從此享福了。

  這車子很大,很漂亮,她在上海沒見過,連做夢也沒有夢見過,還有個穿了制服的人為她開車,好威風啊!

  怪不得媽媽常說任奶奶嫁進皇宮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任俊銘沒有來接車。

  他忙吧!丘婷婷從那藍色羊毛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相片,看看,咭的一聲笑出來。

  司機在倒後鏡裡看她一眼。

  司機從紅磡火車站接到丘婷婷。看她一眼,梳著兩條小孖辮,額前一排劉海,肌膚是難得一見的細嫩潔白,穿件藍襯衣,藍布褲,外罩一件外套。

  腳上一雙白襪,黑布鞋上繡了朵荷花,手上拿個灰藍旅行袋。哎,就是土。

  司機一直在懷疑,這個土妹子,如何和孫少爺配成一對。

  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甚麼都不用提,單是談話吧,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還有,還有,這上海姑娘,和綺年娜小姐怎樣比?綺年娜小姐新潮、洋派頭,身材?嘿!沒得比了。

  差點忘了貴氣的金翡翠小姐,儀態、風度連綺年娜小姐都比不上,這上海姑娘就更談不上了。

  當然,孫少爺還有許多許多女朋友,不過來往得最密切的是綺年娜和金翡翠吧。

  汽車駛進一個大花園,花園當中有幢房子,丘婷婷好興奮,哎唷!真是華貴無比,北京的故宮也好不了這裡多少。

  車停下來,司機為她開了車門,她很小心的下車,可別弄污了這華貴的車。這時候,一個穿白襯衣,黑裙子的女孩子想過來搶她的旅行袋,丘婷婷連忙兩手護住旅行袋,低聲問:「你是誰?」

  媽說過,香港壞人多,有人搶錢。她有兩百塊港幣,還有三條新裙子,一雙新皮鞋。皮鞋是紅色的,好時髦的,是去年任奶奶託人從香港帶到上海送給她的。

  「丘小姐,我是這兒的僕人,我替你把行李送到房間。」

  僕人?工人,媽說過香港的有錢人都有工人,她想想,笑笑,把旅行袋交給她:「我不是丘小姐,是丘婷婷,你叫我丘婷婷。」

  「你是主人,我是工人,我不敢叫丘小姐的名字。」

  女僕走進去,另一個女僕迎過來帶她進客廳,嘩,客廳好大,地上軟綿綿。

  「丘小姐喜歡喝甚麼?」

  「這……」她想著在上海時,對戶的張叔叔教過她,奸好喝的:「朱……古力。」

  不久,女僕推來一輛金色的餐車,餐車上有飲品、點心和糖果。

  丘婷婷每樣要了一些,女僕問:「丘小姐要不要回房間休息?」

  「是有點倦,想著能來香港,幾晚沒睡好,但是,我還是想等任俊銘回來。」

  「孫少爺要很晚才能回來。」

  「昨天通長途電話,他知道我今天來的。」她有點不開心。

  「沒辦法,生意上的應酬多。」今天金翡翠在家開舞會,任俊銘被邀請做男主人,不到天亮,他不會回來。  

  「啊,好吧,我想躺一會。」女僕帶丘婷婷進內廳,內廳地面滑的,光亮的,冰涼的,沒甚麼家具,四周有一排排金色的高背椅。

  丘婷婷呆看了一會,傻氣的問:「這兒還開溜冰場?」

  「這是跳舞廳,孫少爺每個星期日都在家裡開舞會。」女僕微笑回答。

  「舞會?」丘婷婷倒不好意思問得太多,但她實在不明白。

  跳舞廳旁有道玻璃纖維的樓梯,扶手用水晶做的,水晶扶手內裝了燈,金色小珠在裡面滾來滾去,很美。

  經過跳舞廳,是個小偏廳,小偏廳內只有一張日式矮?,地上鋪滿長毛地毯,地毯上綴滿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地墊子,旁邊有樓梯,女僕帶她上二樓。

  女傭推開一扇門,嘖嘖,這房間多美,別的不說,單是那張床,一看見就想睡。

  她大概太倦,換了套布睡衣,人倒在床上,又軟又香,一會就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覺得精神很好,床頭有個鐘,一看,五點,不會吧?她進房間已經五點,她搖搖鐘,沒壞,嘩!睡了十二個鐘頭?怪不得肚子嘰咕、嘰咕。

  她穿上佈鞋,想出去找那些女工人看看有甚麼可以吃的。

  她聽見樓梯有腳步聲,她好高興,走上來的,竟然是個年輕的男人。

  他穿了一套很漂亮的深灰色西裝,這個人她好像見過,但又好像沒有見過。他一面拋著車匙,一邊哼歌,跑著上來,看見丘婷婷,呆了呆,一會,又指住她,很小心的問:「你是……丘婷婷?」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你來這兒幹甚麼?」她拉了拉睡衣。

  「我住在這兒,當然要回來。」

  「任俊銘?」她好高興的叫出來:「你本人比照片還漂亮,我認不到你。」

  任俊銘打量她,這土頭土腦的就是丘婷婷?看她的髮型多老土,像個丫頭,她身上穿的是甚麼鬼東西!女人睡覺不是穿睡袍嗎?還有那雙布鞋,哎!那朵紅花,像拍民初劇。

  「你為甚麼不睡?半夜三更在這兒幹甚麼?」任俊銘心虛,她不是等他回來吧?

  「我睡了呀,一睡就十二小時,連晚飯也沒有吃,你不是剛回來吧?談公事、搞應酬要通宵?」

  「這個時候廚房的傭人已經休息,你睡房有冰箱,裡面放了很多食物。」

  「怎麼把家裡的冰箱放在我房間?」

  「我們家裡每個廳、每個房都有冰箱,你不要大驚小怪,晚安,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  

  「晚安?太陽都快出來了,任俊銘,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我們談談好嗎?反正你上床沒多久又要下床,香港上班是朝九晚五的,是嗎?」

  「我每天十時半才上班,對不起。」任俊銘不耐頃:「改天見。」

  「你吃早餐的時候我會在的。」

  「我今天不吃早餐。」任俊銘打個呵欠,也不理她,直上三樓。

  ☆☆☆

  丘婷婷來香港耽了三天,自從初來那晚之後,她沒有見過任俊銘。

  這天,他五點多就回來了。

  丘婷婷馬上拉住他道:「任俊銘……」

  「你身上穿的是甚麼衣服?」

  「睡衣啊,在上海買的。」

  「睡衣?好,睡衣,你怎可以穿著睡衣在家裡隨便走。」

  「在家裡不穿睡衣穿甚麼?我帶來的裙子?不!那是和你上街穿的。」

  「你……」丘婷婷那傻傻純純的樣子,任俊銘笑也不是,氣也不是,他提高嗓門:「亞鳳!」

  曾經替丘婷婷提旅行袋的女僕急急忙忙走出來:「孫少爺。」

  「金媽甚麼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任俊銘吐了口氣,明天他便要在家裡開舞會,如果他的朋友看見丘婷婷,還以為他家來了個討飯的:「我明天在家裡請客,你這樣子怎能見人?金媽又不在,否則她可以幫你去添置新衣。現在,先由亞鳳陪你去買幾條裙子。」

  「我帶了裙子來,還有漂亮的皮鞋,明天我會打扮得好漂亮。」丘婷婷說:「今晚你在家裡吃飯,我們可以好好的談談,媽要我告訴你……」

  「不,我今晚有應酬不能陪你,我回來只不過換衣服罷了,你感到寂寞可以叫亞鳳陪你去逛公司,你的睡衣令人看了很不順眼,還有這布鞋。」

  「我一點也不寂寞,我每晚看電視看到四、五點,亞鳳已教會我開房間的電視。我只是想跟你談談,任奶奶曾說過會送我一樣東西。」

  「噢,是的,等會兒我拿給你。」

  任俊銘上樓,丘婷婷跟著他上樓,到二樓,任俊銘說:「你在房間等我。」

  「我想參觀你的房間。」

  「我趕時間,改天吧!」

  丘婷婷無可奈何,乖乖的回到房去。

  丘婷婷來香港後,最喜歡看電視了,看電視也成為她唯一的消遣,她每次回房間,第一件事就開電視機。但是剛才任俊銘叫她在房裡等,她連電視機也不想開,專心等任俊銘。

  半小時後,門鈐叮噹叮噹響,丘婷婷跑過去開門,她把房門大開,請任俊銘進去。

  任俊銘站在門口,一點也沒有進去的意思,他把一個小小的首飾箱交給丘婷婷:「祖母叫我交給你的,還有鑰匙。」

  「進來喝杯果汁。」

  他搖搖頭:「我趕時間去接朋友。」

  任俊銘轉身便走,丘婷婷目送他離開甬道,一直走下樓梯。

  丘婷婷無精打采的關上了房門。

  她坐在床上,用鑰匙把首飾箱打開了。首飾箱雖然不大,但是長、闊也有十二釐米,這麼大個箱子,裡面就只放了一枚指環。

  指環是米色的,雕上花,是象牙的。

  曾聽張叔叔說過首飾最名貴的是鑽石、翡翠、珍珠、白金和黃金。從來沒聽他提過象牙。

  雖然無論任奶奶送她甚麼,都是留作紀念,絕不能變賣,但任奶奶那麼富有,起碼應該留個黃金指環給她。

  她把象牙戒指放回首飾箱,鎖好,順手往抽屜一塞,戴都不想戴。

  亞鳳來請她吃飯,天天一個人吃飯,傭人在後面排滿,孤寂又拘束,她請亞鳳把飯開到房間來。

  她一面吃飯一面看電視,今晚TVB電視長劇「射鷗英雄傳」播映大結局,她要看壞蛋楊康怎樣下場。

  第二天,她知道俊銘在家裡請客,她梳好辮子,她看見電視裡的女藝員都喜歡在辮子上插花,她也在花瓶上摘了兩朵蘭花,分別插在兩東辮子上。

  她又把裙子拿出來。

  丘婷婷看見電視裡的女藝員,穿的裙子短得驚人,不單只露出小腿,露出大腿,坐下時幾乎連內褲也露出了,實在太不檢點、太不像話。  

  她這條裙子便不同,在膝蓋下,而且只露出少許小腿,是一條綠色絨裙子,她媽說她那粉紅色的皮膚,穿甚麼顏色的衣服都好看。她把裙子穿在身上,覺得很大方,比那些電視藝員的短裙,好看得多了。

  她把紅皮鞋拿出來,很小心的穿上。

  她對自己很滿意,走到樓下,看見亞鳳,她拉著她問:「亞鳳,我今天美不美?」

  「很……」亞鳳忍住笑。

  「孫少爺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回來,現在時間還早。」

  丘婷婷心想,連亞鳳也讚她美,她倒要令任俊銘驚喜一下:「亞鳳,我吃過午飯回房間,孫少爺回來你通知我。」

  「好的。」今天請客,管家又不在,亞鳳是女僕領班,要做的事很多。

  丘婷婷吃過午飯,回房間等任俊銘回來讓他驚豔,最初坐在皮椅裡,開了電視機,看「四眼神采」重播。由於吃飽飯,人太舒服,她由皮椅上起來躺到床上,結果睡著了。

  鈴聲響,她跳起來,揉揉眼睛,順手開了燈,把房門開了,一個女僕把點心送進來。

  「下午茶時間了?」她打個呵欠,怪不得剛才不自覺地開燈,窗外都暗沉了:「亞鳳呢?」

  「她忙著,今天孫少爺請客,她要打點一切。啊!亞鳳叫我告訴丘小姐,孫少爺已經回來了。」

  「他在哪兒?叫他來看我。」

  「他陪朋友在餐廳吃下午茶,他要招呼朋友,一定走不開。」

  「那我到餐廳看他。」

  「丘小姐,你最好不要去,餐廳已坐滿客人,你走進去沒位置,站著很尷尬。」

  「這也是,」丘婷婷點點頭:「他們吃完點心會做甚麼?」

  「到跳舞廳跳跳舞,你可以到跳舞廳找孫少爺,那兒沒有特別編排,站著、坐下、跳舞都可以的。」

  「好,等會兒我去跳舞廳。」

  丘婷婷吃了點心,洗把臉,照照鏡子,唷!剛才睡得忘形,兩朵蘭花都殘了。

  她重新梳好辮子,再摘兩朵蘭花分別插在辮子上。

  她拉好裙子,下樓經過偏廳,然後再到跳舞廳。

  進去一看,暗沉沉,一片粉紅,電力不足,裡面的確有不少人,有男有女,有些喝酒,有些談笑,有人在跳舞。

  大家看見她進來,像看風景似的。

  「這女孩子是誰?打扮好怪。」

  「裙子才怪,便裙嘛,太長,晚裝嘛,又太短。」

  「綠裙、紅鞋,真俗!」

  「今年仍然流行撞色。」

  「也不是這樣撞法,她根本不懂打扮,任家的女僕吧,為甚麼不穿制服?」

  「她頭上的花才怪,像青山跑出來的,這個人到底是誰?蠻滑稽的……」

  丘婷婷突然被一手抓住。

  「任俊銘!」

  任俊銘把她拉過一邊,低聲責備:「你為什麼打扮成這樣子?你是故意來給我添麻煩!」

  「我穿了新裙子新皮鞋呀!」

  任俊銘一手把她辮上的蘭花抓下來,正要去拆辮子。

  「俊銘。」一個女郎走過來,前面的頭髮鬈圈圈,又短又曲,後面的長發全梳起在後腦,臉上化了妝,圖畫一般美的臉。身上穿一條銀白的裙子,肩膊只有兩條吊帶,上身又是珠子,又是閃亮的片子,下面是一層層的裙,剛與膝齊。

  脖子上一條紅寶石項鏈配上耳環、鐲子、指環,十分華麗。

  她一手挽住任俊銘的手臂,身體靠在任俊銘的懷裡。穿那麼少的衣服,香港人做衣服永遠不夠布料。兩人又那麼接近,丘婷婷不欲觀之矣!

  「你跟誰談話那麼生氣?咦,這小女孩是誰?我以前沒有見過。」

  「她是我的妹妹!」任俊銘忙說。

  「妹妹?」丘婷婷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不是說,你只有四個姐姐嗎?哪來的妹妹?」

  「堂妹,同鄉的,剛由上海來。」

  「啊!大陸來客,怪不得打扮穿衣都充滿鄉土味。」她上下打量她說:「你妹妹也很可愛,多少歲?」

  「十五。」  

  「不……」丘婷婷發覺任俊銘記性很差,他甚麼都忘記了,連她十八足歲也忘記了。

  「十五歲零兩個月。」任俊銘補充,他向那女郎笑著,他對她一點都不凶。

  「啊!才十五歲,小得很!」她彷彿舒了一口氣:「在哪兒唸書?」

  「她剛來,我還沒時間替她找學校。不過,我九月一定會讓她上學,我奶奶很喜歡這個孫女。」

  「大陸英文程度不夠,最好先替她請個補習老師,補好英文。」她倒是很熱心:「小妹妹,你叫甚麼名字?」

  「丘婷婷,你呢?」

  「她姓丘,你姓任,她怎會是你的堂妹?」她盯了任俊銘一眼,那大胸脯擠住任俊銘,兩人顯然不是普通朋友。

  「也許是表妹,反正她叫我祖母任奶奶,你知道我一向不懂中國人的倫理關係。綺年娜,別管她,我們去跳舞。」

  任俊銘馬上把綺年娜拉開,怕說下去甚麼都揭了底,女人吃醋挺麻煩的。

  穿著白西裝的任俊銘和穿著白舞衣的綺年娜在跳舞,手舞足蹈,像兩個白色的剪影。

  跟著,許多女孩子都被男孩子拉去跳舞,只有丘婷婷一個人沒有人理。

  她靜靜的,坐在牆角的椅子上。

  她看得眼睛都花了,一雙雙,打架似的,一點都不好看。

  「小妹妹,」綺年娜來到她身邊,坐下:「你為甚慶不跳舞?」

  「這種舞我不會跳,猴子上樹似的,又碰來碰去,準有人被碰在地上。」

  「這是的士高和新潮舞,等會兒我們還會跳滾軸溜冰的士高。你要不要杯雞尾酒?」

  「我不喝酒的,香港真怪,用雞尾浸酒,一定臭死人。」

  綺年娜哈哈笑,她走開去,一會拿了兩隻杯回來:「我給你帶來了橙汁,沒放雞尾的,很香!」

  「謝謝。」丘婷婷嗅了嗅才喝下一口:「今天才二十度,你穿那麼少,上半身露了小半截出來,不冷嗎?」

  「跳起舞來全身發燙,你摸摸我,肩膊上還有汗水,黏黏的。」

  丘婷婷只是看著她,她肩膊光禿禿,也許她不介意,但丘婷婷介意。

  「我來的時候穿了件紫色的貂皮大衣,好暖的。」  

  「貂皮,是貂鼠的皮吧?有紫色的貂鼠嗎?我都沒有見過。」

  「是染色的貂皮呀,真是土……」

  「土包子是不是?上海也有許多土包子,但我不是,我在上海,是出了名的時髦姑娘,因為任奶奶常託人帶衣服、鞋子給我。當然,跟你們比,我的確太保守了。」她再看看綺年娜:「你是任俊銘的女朋友嗎?」

  「我……」

  任俊銘走過來,看見綺年娜一手拖起她:「你躲在這兒幹甚麼?快來陪我跳舞。」

  自此再沒有人理會丘婷婷,甚至吃晚餐時丘婷婷也沒有座位。任俊銘低聲對她說:「你回房間吃,好嗎?」

  她能說不好嗎?說了任俊銘會理會她嗎?她點點頭,上樓去了。

  說她不在乎、不難過是假的,她上樓的時候還看見任俊銘和綺年娜彼此摟著對方的腰,有說有笑。

  媽叫她忍,媽說過:「如果到香港事事如意固然好,否則,甚麼都要忍。不忍,你只有注定失敗,我希望你成功回來,不要落荒而逃。」

  那就忍吧,人離鄉賤。

  她吃過晚飯,看完電視,忍不住再到跳舞廳看看,奇怪,現在他們已沒有手舞足蹈,大概累了吧。她看見任俊銘和綺年娜面貼著面,兩個人貼得緊緊的,慢慢移動腳步。

  她站了一會,任俊銘一直閉上眼,根本沒有看見她。

  她心裡很難過.鼻子發酸,她默默的離開跳舞廳,緩緩走上樓梯。

  ☆☆☆

  丘婷婷剛吃完晚飯,放下筷子,聽見亞鳳歡呼:「金媽回來了,金媽回來了。」

  丘婷婷知道金媽是任家的管事,三朝元老,她看著任俊銘長大的,任奶奶經常會提起她。

  金媽走進飯廳,一看見丘婷婷,就非常高興:「婷婷姑娘。」

  「金媽。」丘婷婷站了起來。

  「果然清秀標緻,怪不得老夫人喜歡你。真對不起,我沒有親自迎接你,我不知道你會來,我以為還要等好幾個月。」金媽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但看起來像四十。她看見丘婷婷真是好高興。

  「通行證一批出,媽媽就要我來了,本來,還有三個月我高中就畢業,但是媽說越快越好。」

  「丘太太的話對,越快來越好。」金媽看了看:「怎麼你一個人吃飯?孫少爺沒有陪你嗎?」

  「我來了兩個星期,任俊銘沒陪我吃過一頓茶,別說吃飯了。」

  「甚麼?」金媽大為詫異:「游新界看電影總有吧!」

  「大門都沒出過,這兒的花園,我只是在前面走走。」

  「那……真是……」金媽打一下拳頭,問亞鳳:「孫少爺有沒有說今晚到甚麼地方應酬?」

  「孫少爺說今晚只看電影,消夜後就回來,大概一、兩點吧!」

  「我等他回來,跟他談談。」金媽對丘婷婷說:「孫少爺朋友多,又貪玩,你來了竟然冷落你。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結過婚,又沒兒沒女,只有個甥女,她出嫁到泰國,要我陪去,我看家裡甚麼事都辦好了,反正閒著,便向孫少爺請假。如果我知道婷婷姑娘早來,我去三天就回來了。」

  「我在這兒也生活得不錯,天天看電視,時間過得很快。」

  「泰國的木瓜又甜又香,我帶了幾個回來,你要不要試試?」

  「好的。」

  金媽陪丘婷婷吃水果,聊聊,把泰國一些事告訴她。十二點,丘婷婷困了,便回房間睡覺。

  金媽在等任俊銘回來。

  深夜二時,任俊銘回來了,看見金媽,他很高興:「在泰國玩得開心嗎?」

  「在泰國開心,回來不開心。」金媽把木瓜切好了拿出來。

  「為甚麼不開心?」任俊銘邊吃木瓜邊問:「唔!木瓜很甜,多汁。」

  「關於婷婷姑娘……」

  「對了,那丘婷婷,她真氣死人,土頭土腦,穿得像叫化子,頭髮像粵語長片的丫頭,笑壞我的女朋友。祖母和媽咪都說你眼光好,你快替她改頭換面,金媽,辛苦你了。」

  「我在你們任家工作幾十年,從來不怕辛苦,以前,我是老夫人的小婢。少奶懷你的時候,我做過她的近身,你出世了,我帶過你兩個月,直至請到護士。後來你上小學,左挑右選傭人,誰都不合你意,老夫人又派我侍候你,直至你到外國留學,我侍候了你們祖孫三代。」金媽無限感慨:「你們任家把我當親人,我也把這兒當自己的家。」

  「金媽,甚麼事情令你不高興?」

  「婷婷姑娘,她是老夫人喜歡的人,但是,你並不把她放在心上。」

  「我對她不好嗎?她向你埋怨我?」

  「她沒有提你,不過,我知道你沒有陪她看過一場電影,她甚至連海洋公園也沒有去過。」

  「這倒是事實,不過我是早有計劃的,我一心等你回來,你甚麼都不用管,就是陪婷婷到處去玩。」

  「我陪她有甚麼用?我又不是你。」

  「兩個女人有說有笑,投契呀。」

  「老夫人去世時叫你好好待婷婷姑娘,可沒有交託給我。」

  「我會好好待她,好像對自己親姐妹一樣,我會很疼她,她一定會幸福、快樂。」

  「老夫人無意為你找一個妹妹。」

  「我明白祖母的意思,但是,實在太難。你見過婷婷,我和她性格、生活、習慣、思想、喜惡都不相同。」任俊銘皺起眉頭,輕嘆了一口氣:「我連跟她說句話也不投機,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婷婷姑娘很聰明,只要有人指點,她很快會適應,你說的根本不是難題。」金媽強調:「是你不肯給她機會。」

  「甚麼事都可以遷就、忍讓。但是,感情這回事,是不可以勉強的,我不愛她,她變了另一個人我也不會愛她。」

  「你真的那樣討厭她?」

  「我並不討厭她,但也不愛她。」任俊銘把心裡的煩惱說出來,他感到舒服些,他只要想到和那黃毛丫頭結婚,他就會發悶,一億元陪嫁他也不要:「我會把她當親妹妹,我讓她繼續唸書,給她介紹男朋友,關心她的婚姻。」

  「但是,老夫人……」

  「我答應過祖母待她好,但我沒有答應祖母會娶她。」他一直堅持著:「祖母去世時你也在場,她只是叫我好好待丘婷婷,並沒有要我答應娶丘婷婷。不過,愛屋及烏,祖母愛我,她喜歡的人,我同樣喜歡。」

  「好吧!連夫人都不勉強你,我金媽更沒有資格多說。明天你還要上班,休息吧!」

  「金媽,」任俊銘拍了拍她的肩膊:「我把婷婷交給你,在你的教導下,她很快會成為一位標準的香港小姐。」

  金媽的確把全副精神放在丘婷婷身上,首先,她要丘婷婷改髮型:「香港的女孩子不流行梳孖辮,你的臉形,散著長發很美,你天生一把漂亮的秀髮,把辮子散下來吧!」

  「我梳辮子梳了十多年,慣了,披頭散髮,我不習慣。」

  「額前的劉海,最好留長些,這樣短短的,給人一個怪怪的感覺,況且你額好,又不低窄。」

  「媽說劉海長,一副沒神沒氣的樣子,劉海短,看起來人也精神。」

  金媽知道很難說服她,這女孩子有主見,這樣短劉海,梳孖辦,是像土包子,尤其像四十年前的水上人家.不過,反正她不能做孫少奶,那麼就不要迫她了,人各有志。

  去買衣服,丘婷婷不能接受那些短裙,她選的都是二、三十歲人穿的少婦裝,因為她喜歡長裙。

  「你是年輕、漂亮的姑娘,由去年開始,年輕女孩子就流行穿短裙。你選的裙和年紀不配,你穿在身上,人家會覺得你很怪,甚至以為你年紀不輕,或以為你是太太。是太太無所謂,但做了太太沒理由再梳孖辮。」

  「但是,那種短裙露出小腿又露大腿,很不正經,像個壞女人。」

  「你在上海上運動課穿不穿運動短褲?」金媽發覺她實在有點守舊,應該說是頑固,難怪任俊銘說他們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穿呀!打籃球打排球都要穿。」  

  「那種褲子也是露大腿的,你以前有沒有想過你是壞女人?」

  「這……」

  「所以,眼光不同,看法也不同。你來香港,要適應香港,若你打扮成上海姑娘,人家只會感到你老土,追不上潮流。短裙你不敢,及膝裙好不好?」

  她接受了,但是,她不能接受那些美式套裝睡袍、晨褸,她認為太暴露。

  金媽為她買了密密實實的棉質睡袍,還有睡鞋。

  「任家常有客,穿睡袍到樓下很沒有禮貌,平時應該穿便裙。」

  「真浪費,在家不用穿鞋了吧?睡鞋已經太漂亮了。」

  「睡鞋是在睡房穿的,在家可以穿高跟鞋、短靴、平底皮鞋,七彩布鞋也可以,但最好不要穿上街,今年布鞋已沒有那麼流行。今年流行閃亮、較圓頭的平底鞋。穿晚禮服一定要穿高跟鞋。」

  「嘩!鞋跟那麼小,摔死我。」

  「流行嘛,多穿就習慣。」

  金媽給她買了很多東西,束辦子的發飾也有幾十種。衣服、鞋襪還算勉強追上香港潮流,但是,她的髮型卻好像民初時代的丫頭,很難看,上下並不協調。

  ☆☆☆

  這天,丘婷婷一個人坐在噴泉旁,那大噴泉下,養了八條由日本買回來的錦鯉。

  五點半,任俊銘就回來了。他一回來,便到花園找丘婷婷。

  丘婷婷看見他,也沒有意外的喜悅,因為她知道任俊銘不會趕回來陪她吃飯:「回來換衣服準備去應酬?」

  「你怎會知道?」任俊銘倒是很意外。

  「這是習慣。」她還在看那些錦鯉。

  「除了換衣服,我還有話跟你說。」

  這倒是意外,丘婷婷每次要求和他談談,都被他拒絕,丘婷婷迷惑地看著他。

  「你年紀那麼小……」

  「我必須更正,我年紀並不小,我是十八歲,不是十五歲。」

  「我今天不是和你討論年齡問題。」他笑都不笑:「我希望你繼續讀書。」

  「但是,任奶奶和媽……」

  「你這個年紀,每天吃飽飯看電視、睡覺,不上學又不做事,像甚麼?」任俊銘非常像個調導主任:「我為你好,你這樣天天下去,會又懶散又無聊,會度日如年的,你明白不明白?」

  丘婷婷點了點頭。

  「你在上海讀書的情形怎樣?」

  「我的成績一直是全班最好,就怕英文趕不上這兒的學校。」

  「成績好,也只能降班念中四……」

  「我差幾個月就高中畢業了。」

  「姑娘,這兒不是上海,程度不同,功課壓力不同,連念中四你也會吃不消。至於英文,我會請一個補習老師替你補習,每天兩小時,天天補,反正還有五個月下學期才開學,只要你肯用心,我保證你九月可以念中四。」

  老實說,丘婷婷天天困在家,也實在悶。雖然,她來香港的目的,並非為了讀書,但來港後發生的事,令她失了主意。怕母親擔心,寫信回家還撒謊說任俊銘待她很好,所以現在跑回上海,根本不可能。

  「你到底願意不願意讀書?」任俊銘開始不耐煩。

  「太閒了,上學也好。」

  「唔,就這樣決定.」任俊銘走了兩步,又回來:「你怎麼連名帶姓的叫我任俊銘?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五哥,或者叫俊銘哥哥,叫我俊銘也可以。」

  「我們在上海習慣互叫姓名。」

  「你沒有叫我任俊銘同志,真賞面!」任俊銘冷笑著走出去。

  丘婷婷覺得任俊銘冷酷又難相處。

  星期日,任俊銘又在家裡開舞會。

  「今天應該打扮得漂亮些。」金媽為她選裙子,選髮飾,配皮鞋。

  「不用麻煩了,金媽,任俊銘根本沒有邀請我參加舞會。」

  「你是主人,不必邀請。」

  「我是主人?」丘婷婷受了點刺激,笑著:「吃下午茶沒有我的座位,晚餐叫我回房間吃,跳舞我沒有舞伴,這倒不能怪人,因為,我根本不會跳舞。」

  「上一次我不在,他們亂來,今天不同,我會安排好。」金媽一想,不妙,每次開舞會,任俊銘都請女主人,今天應該是金翡翠。那麼,喫茶、晚餐、坐女主人位的應該是金翡翠。不過,她可以安排丘婷婷坐在任俊銘身邊。

  任俊銘也不能做丘婷婷的舞伴,任俊銘的舞伴肯定是金翡翠。這問題應該和任俊銘談談,他有義務為丘婷婷找個舞伴。

  她侍候了丘婷婷,帶丘婷婷到樓下,她善言安慰她:「有客人來,招呼他們,別忘了你住在這兒,是這兒的主人。」

  金媽到任俊銘的房間。

  任俊銘在結他的領花,今天他穿的是銀灰西裝,金媽為他挑了雙灰色銀扣子的短靴。

  「今天誰做婷婷姑娘的舞伴?」

  「她又不會跳舞,要舞伴幹甚麼?」

  「你說過對她好,給她找學校,介紹朋友,關心她的歸宿,你不是要讓她一輩子不會跳舞,一輩子做土包子吧!」

  「給她介紹朋友很難,她木訥、呆呆的,甚麼都不會,我所有的男朋友都比較活潑,他們喜歡活潑愛玩的女孩子。」

  「又不是要找個人娶她,跳一晚舞,不相干吧!」

  任俊銘一邊套上白金袖口扣一邊想:「文彬吧,他喜歡靜,也不太喜歡跳舞。」

  「也好!」金媽把銀灰的西裝替任俊銘穿在身上。

  任俊銘打電話找鄭文彬去了。

  然後他開了保時捷接金翡翠。

  五點,任俊銘拖了一位女郎進來。

  這女郎,大概二十四歲左右,比綺年娜大一點點,她穿一件黑色的裙子,長度在腳跟,外披一件白狐短大衣,頭髮不長,臉上化了妝,但是不像綺年娜濃得厲害,或者,綺年娜豔些,迷人些。但是,她儀態、氣質很高貴。

  她也沒有和任俊銘摟摟抱抱,只是讓任俊銘拖住她的手。

  她已看見丘婷婷,她向著任俊銘笑笑。

  任俊銘過去一手牽起呆坐的婷婷,為她們介紹:「這是我的表妹丘婷婷。」

  「啊!真是小表妹,好可愛!」她和藹地伸出手:「很高興終於見到你。」

  丘婷婷依舊呆著,老半晌才伸出手:「我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

  「叫翡翠姐姐吧,」她的遲鈍、呆木,令任俊銘發急:「翡翠,你不介意吧!」

  「她年紀那麼小,我不做姐姐,好意思做妹妹嗎?」金翡翠跟她熱情的握握手:「香港這地方很花,小表妹可能不習慣,對嗎?」

  「習慣,只是我自己老土吧,綺年娜,不!綺年娜姐姐也認為我是土包子,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怪物。」

  「離開自己家鄉,一切都不同,我記得我去瑞士念中學,學校的同學把我當動物園的動物看,上法文課我像啞巴。我足足難過了兩個月,哭了一個星期,你已是很聰明了,適應力很強。」

  「謝謝!」丘婷婷比較喜歡金翡翠,因為她懂得尊重別人,聽說她家裡很富有,但是她半點小姐架子也沒有,人也大方,起碼肯站著和婷婷聊天。

  直至鄭文彬到來。

  鄭文彬個子高高瘦瘦,戴副眼鏡,西裝筆挺,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

  任俊銘為他們介紹後,便帶金翡翠去招呼朋友。

  鄭文彬看著任俊銘為他介紹的「女朋友」,她的打扮是特別些,舉止也沒有香港女孩子那麼活潑有勁,不能不承認她土。但細看之下,面目、皮膚,不失為一個美人兒,如果她瘦一點,腰細一點,那就好多了,如果她不要紮著小辮子,劉海短短的那麼怪,那就……那就實在是太完美了。

  丘婷婷對鄭文彬沒有甚麼感覺,但,有個人和她作伴,總是好,可憐她來香港後,一直孤獨,除了金媽,根本沒有人關心地,理會?。

  鄭文彬對她不錯,給她拿這拿那,又解釋雞尾酒是怎樣調法,丘婷婷閉眼試一口,呀,不錯呢!

  吃點心的時候,鄭文彬坐在丘婷婷隔鄰,鄭文彬不停把點心夾給丘婷婷,由大陸來的人,都特別喜歡吃,吃在香港嘛,丘婷婷想到鄭文彬的照顧、心裡覺得頗為溫暖。

  到跳舞的時候,丘婷婷和鄭文彬雖然不至於有說有笑,不過,大家已經沒有那麼拘束了。

  「要不要跳舞?」鄭文彬問。

  「我根本不會跳,」丘婷婷搖一下頭:「我是個土包子。」

  「我也不喜歡跳這種舞,太劇烈,或者,我也是土包子,晚一點,晚飯後的音樂很柔和。」鄭文彬拉好椅子讓丘婷婷坐下,又給她拿杯雞尾酒。

  金翡翠也跳這種新潮舞,她那件宮廷式的晚禮服很高貴大方,一點也不暴露,褶子領下,有一條很晶瑩的翡翠項鏈。

  差不多所有女賓都佩戴首飾,當然以金翡翠的最名貴,就只有丘婷婷手指、手腕光脫脫。

  其實,丘婷婷並不是沒有首飾,去年任奶奶回上海,給她帶了一條金鏈、一隻金表、一隻金鐲,她以為來香港,任俊銘會給她買首飾,她把金鏈送給母親,金表送給大姐,金手鐲送給二姐。大姐、二姐比她大十年以上,平時很疼她,她來香港過好日子,就把心愛的東西轉送給親人留個紀念。想不到俊銘甚麼東西都沒有送給她,連任奶奶,死後也只遺留一隻象牙指環給她。

  她禁不住看那光禿的手指,覺得自己非常寒酸。

  「丘小姐,你很疲倦。」

  「不,我看得入神。」

  「這種舞不難學,你喜歡,我們試試,好嗎?」

  「不要。我跳起來,樣子一定很怪,不要破壞他們的……」

  「氣氛,是嗎?」

  「對!」丘婷婷點頭笑了笑。

  「晚飯後我們跳華爾滋,那種舞很斯文,你跳起來一定很好看。」

  「可惜,我連那種舞也不會跳。」丘婷婷用手繞著辮說:「我甚麼都不會,是個如假包換的土包子。」

  「我可以教你,你聰明,一學就會。」

  「我每晚大約十一、二點就睡覺,吃過晚飯,應該到十二點了。」

  「啊!」鄭文彬有點失望,他認為跳舞容易增加感情,尤其是慢華爾滋:「那我吃過飯也該告辭了。」

  「你喜歡跳那些華……爾滋,可以繼續留下來。」

  「又沒有舞伴,」他苦笑:「一個人留下來有甚麼意思?」

  丘婷婷突然想起金媽告訴她,鄭文彬是她今晚的舞伴,她跑去睡,留下他一個人,太沒有禮貌:「對不起,我忘了,我不能睡,我是你的舞伴,我要留下來陪你。」

  丘婷婷這樣說,鄭文彬反而心裡不好過,怎能這樣自私,人家十二時睡覺還強拉著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大陸人民的生活:早睡早起。他連忙說:「我也習慣早睡。改天我們早點去吃飯,早點跳舞,況且明天星期一我還要上班。」

  丘婷婷鬆了一口氣:「你已經工作了?」

  「跟爸爸做生意,我年紀不小了,比任俊銘大一歲,他才本事,他獨力支持任家的生意,下了班還要應付一大堆女朋友。」

  丘婷婷雖然沒有見過任俊銘的父母,但是,有關他父母的事,她也知道不少,任俊銘的母親一向和任老太合不來,任俊銘的爸爸未經任老太夫婦同意,在外國和任俊銘的母親結了婚,任俊銘的母親是個混血兒,不懂說國語,所以言語方面有隔膜,到後來她生了任俊銘,任俊銘是她唯一的男孩,奇怪,她對兒子並無好感。因此,任老太特別疼愛這小男孫,後來任俊銘索性住在祖母家裡。

  四個女兒分別出嫁,任俊銘也學成回港,他媽媽乘機叫丈夫放下事業,他父親便隨妻子回娘家美國定居。

  幾幢房子賣了,現金全部帶走,給兒子留下兩間鐘錶行和三間超級市場。

  任老夫人去世後,她一手經營的五間菜館、任家傳下來的兩間珠寶店和一幢幢的房子,都由他兼管。

  任俊銘相當聰明,能幹,並且有尖銳的商業觸角,他結束了三間超級市場,投資宇宙集團,進軍國際。生意做大了,門路也寬了,而且不受香港政治因素的影響,對將來,無疑是鋪了一條後路。

  任俊銘是個人才,就是在愛情方面,還不能定下性情,人花心些,又愛玩。

  「我給你再拿杯雞尾酒。」鄭文彬見她入了神。

  「不,我多喝了雞尾酒想睡,還是給我一杯鮮奶。」

  鄭文彬拿了鮮奶來:「快十一點了,餓了是不是?」

  「點心吃得多,也不太餓。」丘婷婷喝著牛奶問:「俊銘有很多女朋友嗎?我還以為他只愛金翡翠和綺年娜。」

  「他的女朋友數之不盡,不過,他對金翡翠和綺年娜特別好是真的。」

  「金翡翠和綺年娜,他喜歡哪一個多些?」丘婷婷在打聽。

  「都差不了多少,他常對我說,魚與熊掌怎樣取捨?綺年娜年輕漂亮些,翡翠出身名門望族,儀態高貴,這又是綺年娜比不上她的。」

  「他甚麼都告訴你嗎?」

  「我們是世交,做了二十年以上的朋友,還有甚麼秘密?」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訂了婚?」

  「訂婚?任俊銘不會,他最怕受束縛,不過……」

  「不過甚麼?」丘婷婷追著問。

  「如果任俊銘的祖母還在,他可能會被迫早婚,因為他祖母一直要他成家立室。」

  「他可能會和誰結婚?」

  「他非常愛他的祖母,他的妻子,必須是他祖母喜歡的人,他本人喜歡哪一個多些,問題反而不重要。」

  丘婷婷暗嘆一口氣,任奶奶死得早,她又來得遲了點,否則一切會不同。

  「任奶奶喜歡金翡翠還是綺年娜?」

  「她喜歡熱鬧,但是對任俊銘的女朋友似乎沒有特別好感,不過,她對任何人都是那麼慈祥,她也不會討厭別人。」

  「任奶奶是個最好的老人……」

  「喂,文彬,」任俊銘拖著金翡翠的手,過來拍了拍文彬的肩頭:「吃晚餐啦!」

  ☆☆☆

  鄭文彬幾次約會丘婷婷,但是丘婷婷不肯單獨和他出去。

  追得緊,丘婷婷又去拉金媽,叫金媽陪她去赴約。

  「你拍拖,我去做電燈泡?金媽老了,還是六、七歲孩子?怪難為情的。」金媽堅決拒絕。

  丘婷婷也堅決回絕鄭文彬,雖然,到海洋公園拍照,對她的誘惑力很大,她一直想穿漂亮衣服拍照,把照片寄回上海。但是,她總覺得和一個陌生男人出外,十分彆扭。

  鄭文彬知道她與別不同,只好到任家找她,陪她吃飯、散步、看電視。

  丘婷婷的生活,比較以前充實許多,她白天要補習英文,她唸書一向十分用功、認真,所以,她下午補習,上午自修、做功課。下班以後,鄭文彬就常會來看她。

  這天,金媽替丘婷婷梳辮子:「不喜歡鄭先生嗎?」

  「他人也不錯。」

  「為甚麼拒絕他的約會?」

  「我不想和他拍拖。」丘婷婷又在用剪刀修短額前的劉海。

  「因為他大你九年?」

  「媽說男孩子比女孩子大些,女孩子會被疼愛,任俊銘也比我大八年。」

  「你不喜歡鄭先生,是因為你心裡一直喜歡我們孫少爺。」

  「不知道。」丘婷婷臉都紅了,劉海也給她剪壞,一長一短:「金媽,你看,都是你害人。」

  「你對金媽沒句真話說,金媽其實很關心你。」金媽為她在辮子上結絲帶蝴蝶結。

  為了遷就那剪短的劉海,結果劉海越剪越短,出奇的醜。

  丘婷婷倒不介意,她覺得看起來人精神:「我也沒騙你,但是情形你是最清楚的。就算我真的喜歡任俊銘吧,他看都不看我,女朋友一群群,特別是金翡翠和綺年娜,唉!我單方面喜歡他又有甚麼用?那叫單思病。」

  「如果你肯改變一下自己,可能孫少爺會喜歡你的。」

  「你是叫我散著長發,最好別剪劉海,要剪,也長些。穿最時髦的衣服、鞋襪?」

  「還要投其所好,學跳舞、打球、開車……」

  「如果我本身有缺點,我改,但我又沒做錯事,為甚麼要改?」

  「你沒有做錯,你很純潔、自愛,是個好女孩。剛才我希望你改,也只不過是外表。」

  「這就不必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把外表改好,他喜歡我,那他是喜歡我的外表,不是喜歡我的人.外表是會變的——我是說變壞,到我四十歲,又老又醜,外表不再好看,我又改無可改,到時才被他趕出去?」

  「這……」金媽想說甚麼,但丘婷婷又繼續說:「如果他不喜歡我,是因為他喜歡金翡翠和綺年娜,那我就算冒了被他趕走的險而討好他,他還是不多看我一眼,那我豈非白費心機,多此一舉?還會笑死任俊銘!」

  金媽終於住了嘴,因為,她畢竟是局外人,況且,她也不敢擔保,丘婷婷改變後,任陵銘是否一定愛她。

  「既然沒把希望放在孫少爺身上,那末你應該另外找男朋友。有個人關心自己,總是好的。」

  「剛來香港,慌慌張張、心還沒有定下來,交男朋友的事,慢慢再算吧!」

  金媽不再說甚麼,為她折好換下來的棉睡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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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丘婷婷上完補習課,和補習老師吃過點心,綺年娜就來了。

  她一到來,也沒看丘婷婷,便吱吱喳喳的說起話來:「今晚俊銘請我參加一個餐舞會,說好六點鐘到我家裡接我,因為餐舞會之前有個雞尾酒會,誰知道任俊銘的公司突然要開會。你說,他回來換衣服,又到九龍那邊接我,宴會又在香港,一來一回要花多少時間?況且他跑來跑去也太辛苦了。我不想他煩,我是很體貼他的,所以我來了。他回來更衣,我們馬上可以走,多好!」綺年娜旋了旋身:「我這襲晚禮服如何?」

  她穿了件玫瑰紅的絲絨裙子,有袖子,也沒露肩膊,只是背後開得很低,連背骨也能看得見,她還帶了件豹皮披肩來,散著一頭鬈曲的長發,十分冶豔。

  「很美麗。」婷婷問:「要不要先吃些點心?」

  「不,不,我吃很少東西,否則我的身材怎會如此標準。唔,給我一杯咖啡,不要奶,要鮮忌廉。婷婷,你……」她突然指住丘婷婷,呵呵大笑,前俯後仰,還拍手掌。

  「你為甚麼這樣開心?」

  「看見你就開心。」她還在笑:「你的頭髮真有趣,像鄉村的野孩子。小牛啊!小妹頭呀!你的理髮師真要打八十大板,太不像樣嘛!」

  「我沒有理髮師,頭髮是我自己剪的。」

  「哎唷!你何必這樣省錢,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任家又不是沒有錢。」她去拉丘婷婷的辮子:「明天帶你去見我的理髮師,給你來個大改革。」

  「我喜歡這樣子。」丘婷婷推開她的手:「你為何對我那麼熱情?好不好、醜不醜是我的事。」

  女僕送上咖啡,她喝著:「俊銘在這兒已經沒有甚麼親人,只有你一個表妹,若是有一天任俊銘和我結婚,我就是你的表嫂,我不想人家笑我有一個這樣的表妹,好像沒人關心似的,太可憐。」

  「任……我表哥有很多女朋友,你成為我表嫂的機會並不大。」丘婷婷無法忍受她的放縱。

  「他那些女朋友全是垃圾,我不會把她們看在眼內。任俊銘跟她們來往,消遣、消遣。況且任俊銘應酬多,我又不能一星期七天都陪著他,也只好容許別些女孩子來充場。任俊銘絕不會喜歡她們。」

  「翡翠姐姐呢?」丘婷婷見她越來越狂,便坐在她對面,陪她玩玩。

  「金翡翠?」她的臉變了,喝口咖啡,又平定了:「金翡翠和任俊銘有生意來往的,並不是任俊銘的純女朋友。」

  「不過,我表哥和金翡翠小姐感情很好,她來我們家也沒有談公事。」

  「不錯!她家裡錢多些。」綺年娜翹翹嘴,很不屑的樣子:「她沒我漂亮,身材沒我好。」

  「娶妻求淑女,不一定要最美麗,而且翡翠姐姐條件也很好。」

  「看樣子,」綺年娜盯她一眼,這丫頭不是要跟自己作對吧:「你似乎對金翡翠很不錯。」

  「她本來就不錯嘛!」

  「她有錢,財可通神,她一定送了你不少東西。你要甚麼?衣服、飾物、鞋子,她能送的我也能送。」  

  「你是說,我得到她的好處,所以才喜歡她?」

  「難道不是嗎?平白無故,你為甚麼為她說好話?」

  「你這樣說,根本是侮辱我!」

  「有人送東西,也是侮辱?」她喃喃的:「作狀、假清高!」

  「翡翠姐姐恐怕是你的心腹大患了?只有她才能和你爭表哥。」

  「她鬥不過我的,我一定打倒她!」綺年娜又指丘婷婷:「你要對我好一點,將來我是你的表嫂、這間屋子的女主人。你聽話,你要甚麼我都給你。」

  「其實,你和翡翠姐姐根本不必爭,也不要把她當做假想敵人。」丘婷婷咬咬下唇:「其實,表哥從小就訂了親。」

  「甚麼?」她瞪大了雙媚眼,眼珠子也很亮:「俊銘訂了親!從未聽他說過。」

  「他說了,怕你絕望。」

  「也沒有見他帶出來,哪一家的小姐?丘婷婷,你快說,她是誰?我……我忍不下這口氣。」她幾乎想哭。

  「在表哥的家鄉。」

  「上海?那些土包子?不會!」綺年娜肯定的:「俊銘不會喜歡那些土頭土腦的大陸妹。」

  「你意想不到的,」綺年娜一點都不顧念婷婷的自尊心,丘婷婷也是大陸來的,丘婷婷接著說:「那是父母之命,指腹為婚的姻緣,任俊銘一出生就注定要娶那女孩子。」

  「指腹為婚!哈!這是甚麼年代?」她一面仰著臉,一面冷哼:「這是甚麼年代,任俊銘又是甚麼人,他是留學生,洋思想,他絕對不會理會指腹為婚這種無聊事。」

  「你有沒有見過表哥的祖母?」

  「有呀,我很會討她歡心。」

  「你討她歡心是因為表哥很愛他的祖母?」

  「是呀!否則我才不會在她身上花時間,跟老人談話真沒趣。」

  「他祖母的話,你以為表哥會不會聽?會不會理會?」

  「會,俊銘是個孝順的孩子,他心腸挺好的。」

  「他的未婚妻就是由他祖母替他選的,你說表哥會不會要那女孩子?」

  「是真的嗎?你不要騙我啊!」

  「騙你對我有甚麼好處?」

  「你認識那……土包子嗎?」

  「我認識表哥的未婚妻。」

  「她是怎樣的。」

  「她比你青春,人可愛又漂亮。」

  「我的媽!」她哇的一聲哭叫起來。

  「甚麼事?」任俊銘跑了進來,他大概一跑進屋子就聽見綺年娜的哭聲。

  綺年娜哭得更淒慘。任俊銘擁著她,一面輕拍著安慰她,一面問丘婷婷:「發生了甚麼事?」

  丘婷婷搖了搖頭,走進屋子裡去。

  「綺年娜,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你欺騙我,原來你早就訂了婚,你根本戲弄我。」

  「我訂了婚?」任俊銘好笑:「你也知道,我好怕受束縛,我怎會訂婚?」

  「你連未婚妻也有了,還賴。」

  「未婚妻?你從哪兒聽回來的謠言?把我弄胡塗了。」

  「謠言?你表妹說出來的,難道還會是假的嗎?」

  「婷婷,」俊銘愕了愕:「她有沒有告訴你,我的未婚妻是誰?」

  「你的同鄉,大陸土包子,啊!你自己的未婚妻你還不知道,要由你表妹介紹。」綺年娜抽抽咽咽。

  任俊銘鬆了一口氣,一切都簡單啦,他托起綺年娜的臉:「你先別哭,聽我說,我這個人是不會訂婚的,要嗎就索性結婚,我的性格你不會不知道,既然沒有訂婚,當然也沒有未婚妻。」

  「你祖母為你定的婚事,你的未婚妻是她選的……」

  任俊銘替她抹去眼淚:「我的家鄉的確在上海,但我的祖父在香港出生,祖母十五、六歲就由上海來了,我的父母、姐姐和我,根本沒有到過上海。去年祖母回上海,如果我有未婚妻,她一定會帶我一起去,我比祖母更需要回上海,是不是?」

  「你真的沒有未婚妻?」

  「我有未婚妻根本不必瞞你,老實說,如果我有了未婚妻,我會和你分手。」

  「這樣說,是丘婷婷騙我?」

  「你受騙了。」

  「她為甚麼這樣對我?」綺年娜忿忿然,她不再流淚了。

  「她無聊,你看她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去,太寂寞,你來了,她跟你開玩笑。小孩子,她無惡意的。」

  「她是有意的,她在我面前又提金翡翠怎樣怎樣的好,又說我不可能嫁給你。她大概喜歡金翡翠,想拆散我們。」綺年娜撒嬌,她希望任俊銘訓一訓丘婷婷。

  「小孩子有甚麼力量拆散我們,也許她認為翡翠對她好,因為翡翠為她找了一間英文書院,挺不錯的。婷婷很喜歡唸書。」

  「是不是?我早就說過,她受了金翡翠的好處,是金翡翠要她來對付我的。」

  「沒有這回事,你看你,淚水把臉上的化妝都弄花了,這樣子怎能見人?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去補些粉,我們還是開心的玩一晚吧!」

  「俊銘,」綺年娜偎著他發嗲:「我要你答應我,叫婷婷不要和我作對。」

  任俊銘攬著她的肩膊上樓梯:「你為甚麼不像翡翠那樣討好她?」

  「唔!」綺年娜搖頭:「你就只知道翡翠。」

  「其實我是為了你好,」任俊銘吻了吻她:「我祖母生前最疼我和這個小表妹。我愛祖母,你是知道的,愛屋及烏,我自然要厚待表妹,要是她一力反對你做她的表嫂,我只好娶翡翠。」

  「你的婚姻大事,也要那小丫頭批准?真荒謬了。」

  「不是要她批准,但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不肯做夾心餅,若你嫁進來,她一天到晚找你麻煩,跟你吵,我怕煩,只好索性不結婚。嘿!」任俊銘皺皺鼻尖哼一個鼻音:「你永遠不能做任家的孫少奶了。嘖!可惜,可惜!」

  「我不怕,我嫁進來,就是這兒的女主人,她敢跟我吵?我趕她出去!」

  「永遠不能,因為這兒不是我的家,是我祖母的家。祖母一死,我和表妹都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娶太太,婷婷還是半個主人。」

  「唔,我不依,氣死人!」

  「是嘛,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嫁給我沒有幸福。」

  「我偏要嫁你。」綺年娜抬頭扮了個鬼臉:「大不了討好那土包子。」

  任俊銘點一下她的額頭:「你還敢叫婷婷土包子?她聽了又生氣。」

  綺年娜吐了吐舌頭。

  ☆☆☆

  綺年娜一進門便叫:「婷婷。」

  金媽迎出來:「婷婷姑娘正在陪老師吃下午茶,你也吃些點心吧。」

  「他們在餐廳?」她說著已走進去。

  她看見一個男人,一舉手叫:「嗨!」,便伸手去拉丘婷婷。

  「幹甚麼?」

  「我買了很多東西,你快來看。」她興奮得汗都冒出來。

  「我要陪老師……」

  「借你學生一用,你請自便,不要客氣。」綺年娜不由分說的把丘婷婷拉到客廳去。

  丘婷婷摔開她的手:「老師會怪我沒有禮貌。」

  「我不是向他道歉了嗎?禮多人不怪,你看這運動衣多漂亮,名牌子,八三年最新款的。」

  「你真喜歡紅色。」

  「這紅色耀目,我挑了十幾套。」

  「很漂亮,我可以回去吃下午茶了吧?」丘婷婷敷衍她一下。

  「你不能走。」綺年娜一手捉住她:「我擔心尺碼不合。」

  「你為甚麼把衣服往我身上比?」

  「這衣服是我送給你的,當然要你合穿,到那種地方沒運動衣怎行?」

  「我沒有跑步的習慣,你還是留給自己用吧。紅色適合你,謝了。」

  「不是給你跑步的。」

  「上街?上街我不喜歡穿運動衣。」

  綺年娜不管她,打開另一隻大膠袋,翻了一件紅色泳衣出來:「這泳衣也是買給你的。」

  「布那麼少,我不敢穿那麼暴露的泳衣。」

  「比基尼還暴露呢,不過今年也流行一件頭的泳衣,所以我給你挑了這件,前面的半弧形不算太低,就是背部稍低。」  

  「稍低?整個背都露出來了,而且我又不喜歡紅色。奇怪,你今天送那麼多東西給我幹甚麼?又不是我生日。」

  「星期六我和你表哥一起去運動中心,那個中心有各式各樣運動的設施,比如:高爾夫球、網球、棒球、曲棍球、壁球,甚至乒乓球……」

  「沒有一樣球類是我會的,只有乒乓球吧。可是,你和我表哥去輿我無關。」

  「我要求你表哥帶你一起去。那運動中心,要會員才能進去,全部會員都是非富則貴。」

  「帶我一起去,」丘婷婷開心得跳起來:「不會騙我吧?」

  任俊銘從來不帶她出去。

  「我不會騙你,但是,你以後一定要對我好,疏遠那個金翡翠,在你表哥面前替我說好話,肯不肯?」

  迫著來,丘婷婷不能說不肯,她只有點了點頭。

  「或者你對打球沒興趣,你可以游泳,游泳你會不會?」

  「會。」丘婷婷沒有告訴她,在上海,丘婷婷是游泳健將,得過幾次獎:「四、五月天氣冷,我不游冬泳的。」  

  「你這土……」包子兩字又吞回去說:「運動中心有許多游泳池,其中還有室內暖水泳池,溫度經常保持攝氏二十四度,不冷了吧?」

  「太好了,我真想游泳。」丘婷婷也悶壞了,能出去實在好。何況,還可以和任俊銘在一起。

  「我還替你買了許多東西,星期六把那些東西放在旅行袋內,便可以去。」綺年娜倒在椅子上:「忙了半天,疲倦死我了,唉,又口渴。」

  「喝杯咖啡,不要奶,要鮮忌廉。」丘婷婷走進去,剛巧老師要走,她先送了老師,自己挑了碟點心,替綺年娜弄杯咖啡,推著餐車出去。

  丘婷婷一點都不喜歡綺年娜送給她的衣服,眼光不同。但是,綺年娜討好她,她是知道的,她不能那麼無情,人家對她好,她就不能對別人不好。

  綺年娜肯說服任俊銘帶她出去,她已經很感激。

  星期六,丘婷婷穿上那三件頭運動衣:長袖T恤、長褲、外套,還有雙紅白運動鞋。

  金媽為她結辮子,在辮子上套了兩個白和紅絮子的發飾。

  最初,她用由上海帶來的旅行袋,金媽看了,馬上到任俊銘房間拿一個:「這個才是運動袋。」

  丘婷婷已經心花怒放,她拿著運動袋跑出去,在樓梯口碰見任俊銘。

  「表哥。」她今天特別合作。

  「你今天打扮得不錯,有時代感。」

  「都是綺年娜姐姐送的。」

  「她待你不錯,」任俊銘搭著她的肩膊:「你以後不要說話令她傷心。」

  奇怪,任俊銘用手搭著她,她覺得很舒服,為了任俊銘,她願意待綺年娜好些。

  「我們先去接綺年娜。」任俊銘向她笑笑:「你只會玩乒乓球?」

  「也不是,籃球、棒球、羽毛球都行,就是不夠乒乓球出色。」

  「行,已經不簡單,出色談何容易?又不是參加運動會。」任俊銘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丘婷婷還沒有見過任俊銘對她笑,他笑得真好看,一見令人迷倒:「不過,籃球、棒球都要組隊,今天不能玩乒乓球。打乒乓球,也要找個對手。」

  「你不喜歡打乒乓球嗎?」

  「不是不喜歡,上了中學已經很少玩,在外國只打網球、高爾夫球、壁球和馬球,乒乓球我已經忘記怎樣玩了。」  

  「噢,今天看樣子我甚麼都不能玩,只能游泳。」

  「不用擔心。」任俊銘拉一下她的孖辮:「我會找個人陪你。」

  因為三個人,又要放大型運動袋,任俊銘開了部平治。

  丘婷婷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駕駛,她還是第一次坐任俊銘開的車。她傾慕地看著他,他帶笑的嘴角向上揚,真是好迷人、好迷人。

  車停住,丘婷婷看見一幢房子。

  不久,她看見穿著粉紅運動衣的綺年娜跑出來,她先到駕駛座旁和任俊銘嘴對嘴的吻了一下,綺年娜真幸福,她能吻那迷人的嘴,丘婷婷的心是酸的。

  綺年娜已來到丘婷婷身邊:「打令,你坐後座好嗎?」

  丘婷婷愕然,綺年娜笑著把她拉出來,開了後面的車門把她推進去。她自己坐上了駕駛座之旁。

  原來打令是叫她,丘婷婷恍然,她的綽號可真不少:上海妹、土包子、大陸妹……還有打令。

  綺年娜把頭擱在任俊銘的肩膊上,愉快地哼著歌。

  丘婷婷無精打采的靠在車座上,她不能看到任俊銘的迷人微笑了。

  到了運動中心,車一停,兩個穿制服的男孩走過來,任俊銘給他們賞錢,把車匙拋給其中一個,另一個替他們拿運動袋。

  先到餐廳吃午餐,是自助餐,丘婷婷很喜歡那些甜品,她拚命吃。

  但是,她仍擔心她的運動袋。

  為他們提東西的大男孩交給任俊銘一個牌,丘婷婷馬上問:「表哥,三個袋換一個牌?」

  「不,這是儲物室的鑰匙,我們租用了一個大儲物室,你要換衣服告訴我。」任俊銘說:「快點吃,我們爭取陽光拍照,你綺年娜姐姐很喜歡拍照。」

  丘婷婷也喜歡,如果她穿著這套運動裝拍照一定很神氣,她也應該寄些照片回上海給母親。

  但是拍照的是綺年娜,她真會擺姿勢,像娛樂週刊上的明星。

  突然綺年娜叫著:「俊銘,我要和你一起拍照。」

  「我沒帶腳架來……」

  「叫婷婷替我們拍嘛。」

  「她不會的,我看有沒有朋友。」

  「你的相機是全自動的,白痴都會,難得今天太陽好,快嘛。」

  任俊銘走過來:「婷婷,替人拍過照嗎?會不會用相機?」

  「普通的會,你的全自動的不會。」

  「傻瓜,全自動就更簡單了。」任俊銘教了丘婷婷兩次,婷婷明白了。

  任俊銘拍了拍她的頭。

  綺年娜纏住任俊銘,又攬又抱拍了好幾張照片。

  任俊銘過來拿回相機時,丘婷婷鼓足勇氣向他要求:「表哥,能不能替我拍張照,媽好希望看見我在香港的樣子。」

  「當然可以,你為甚麼不早說?那邊風景好,你站在那邊。」任俊銘馬上便答應了:「別立正像操兵,自然一點,笑呀,多點笑容,你牙齒又齊又白,怕甚麼?對,奸,好了,多拍一張,你可以選擇,另外找個地方。」

  綺年娜說:「俊銘,我去BOOk場地,否則今天不能打高爾夫球了。」

  「好,你去吧!我很快去找你。婷婷,來這邊,唔,這裡景不錯。」

  丘婷婷心裡甜絲絲,今天任俊銘對她實在好,令她很開心。

  拍完照,任俊銘對她說:「你不會打高爾夫球?」

  「我不會,見都沒見過。」

  「我和綺年娜去打高爾夫球,你去游泳,等會兒我們去找你,好不好?」

  她不想離開任俊銘,但口裡答應下來。

  綺年娜帶她到更衣室,丘婷婷把沙灘衣束緊,那泳衣露出她雪白的背,令她羞得要死。

  任俊銘和綺年娜到室內游泳池,看著她下了水,他們才離開。

  「想不到她的泳術那麼好,蝶式不容易游得好,她簡直像水中蝴蝶。」

  綺年娜點了點頭:「就是肥些,她的腰太粗。」

  「她吃得多嘛,不過小孩子圓嘟嘟的,怪可愛,她又不是矮,她穿平跟鞋在我肩膊,最少有五呎六吋。」

  「找男朋友就麻煩了,身材對女孩子很重要的。」

  「她年紀還小,並不急於找男朋友,如果她拍拖,我會勸她節食。我先把相機放好,你在球場等我。」

  丘婷婷游完水,換了衣服,他們三個去餐廳吃下午茶。

  「我BOOK了壁球室,一小時後我們便可以進去。」

  「婷婷不會打壁球,」任俊銘說:「我必須找個人陪她打乒乓球。」

  「看看四面有沒有朋友,」綺年娜指住丘婷婷:「這塊鮮忌廉蛋糕你不能吃了,你又肥又白,再吃就變豬。」

  「游完水肚子很空。」

  「你胖成這樣子,男孩子看見你會拔腳跑,替你找朋友可難了。」

  丘婷婷難過地垂下頭。

  任俊銘正要開口……

  一個陌生的聲音:「俊銘哥!」

  任俊銘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他把那男孩拖過一邊:「金亨利,幫個忙。」

  那男孩好蠱惑,扮個鬼臉:「不要告訴大姐我在這兒看見你跟兩位小姐……」

  「那副電腦繪圖機,我後天派人送去給你。」

  「你今天為甚麼不找我大姐?」

  「她要我跟她應酬兩個美國廠商,小弟,今天週末呀,還談生意,要命!」

  「明天你可要約她啊。」

  「行啦,喂,你一個人來幹甚麼?」

  「我約了同學來打乒乓球,他爸爸是這兒的主席之一,約好在餐廳等,半小時啦,人影不見,我正在到處找他,煩死!」

  「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我念的是男校,哪來的女生。唏!我的電話,你在這兒等我。」

  金亨利聽完電話回來,板著臉。

  「你的朋友不來了?」

  「他要陪他媽媽去看外婆,他就是那種媽的乖孩子。」

  「乒乓球打不成了。」

  「可不是,真討厭,一個人怎樣打?又沒帶泳褲來。」

  「我給你找個伴,我表妹。」

  「你的小表妹,大姐說過幾次了,她甚麼時候來?」

  「她和我一起來的,你告訴你大姐,我和小表妹一起來,別提另外那一個。看,那穿紅色運動衣的。」

  「那小肥妹仔,果然很可愛,一張蘋果臉,怪不得大姐喜歡她。」

  「她小,你大。其實你和她一樣小,和她打乒乓球,如何?」

  「她會不會打?要我教她可沒耐性。」

  「別把人看扁了,她運動很出色,快去BOOK場,好了來找我,快!」

  任俊銘回來,綺年娜抱怨:「你跟那小孩磨了半天。」

  「替丘婷婷找人陪她打乒乓球呀。」

  「就是他?你哪來的小朋友?」

  「他是翡翠的小弟。」

  「哼!」綺年娜翻眼:「國舅爺呢!」

  「你不吃醋會死的?」任俊銘搔她一下,綺年娜又笑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打球。」

  「等金亨利BOOK場回來,我們總不可以就這樣扔下婷婷。」

  「要是全滿呢?」綺年娜又在撒嬌:「我今天一定要打壁球,況且我BOOK好時間。」

  「亨利回來了。」任俊銘站起來,攬著她的肩膊走過去:「不是全滿了吧?」

  「還好,不過要等二十分鐘。」

  「我來給你們介紹,金亨利先生,丘婷婷小姐,這位……綺年娜小姐。」

  「嗨,小表妹。」金亨利打了個手勢坐在丘婷婷身邊。

  丘婷婷睜大了眼,這小毛頭:圓眼、圓臉、圓鼻子,一張孩子臉,叫她小表妹。

  「金亨利,你要吃點甚麼?」

  「剛吃飽了。」

  「俊銘,我們去打球。」綺年娜纏住任俊銘,很不耐煩。

  「你們再要一杯奶昔好不好?反正還要等。」任俊銘叫了飲品,簽了單:「七點鐘在大堂休息室等,我們換了衣服到外面吃飯,吃西餐好不好?小孩子都喜歡吃西餐,我去打電話訂座。」

  「快嘛,到我們了。」綺年娜催他。

  他們走了,金亨利看了看丘婷婷,笑笑。

  丘婷婷喝她的草梅奶昔,吃喝是她最大的樂趣。

  他們在乒乓球室玩了一個小時,可能大家都年輕,玩起來又忘了形,所以很快就熟絡起來。

  丘婷婷知道金亨利是中六的學生,他在家中排第三,也是老么。他今年十八歲,算起來,丘婷婷還比他大幾個月。  

  大家技術都好,棋逢敵手,十分開心,金亨利擦著臉上的汗水說:「老是十比八,你真叻。」

  「真叻?甚麼意思?」

  「叻就是好本領、好出色、很強的意思。我不喜歡對手太弱,跟你玩真是開心,要不要再玩一小時?」

  「現在是甚麼時候?」

  他看了看球室內的壁鐘:「差不多六點了。」

  「表哥約了我們七點集合。」

  「BOOK一小時,七點一到馬上走,擔保不會遲到,繼續嘛,正玩出味道來,很難碰到你這樣的高手。」

  「好吧!」丘婷婷也覺得很開心。

  那天的節目真豐富,吃過飯,還去看午夜場,丘婷婷來香港後,第一次看電影,高興得她一直合不攏嘴。

  散場出來,大家上了任俊銘的車,金亨利說:「明天星期日,我放假。」

  「學校還沒有放假嗎?」丘婷婷問。

  「我六月還要考升級試,七月初才放假,我二哥再下一個星期就放假了。」

  「他們學校為甚麼那麼早放假?」

  「他念大學,大學暑假很長。我二哥是大一學生,大學第一年最舒服了。」他好羨慕的樣子:「我要去玩,要等到七月,否則就只有星期六、日,我家有兩副電子遊戲機,你來我家玩。」

  「我不會打怪獸。」

  「我教你,包在我身上。」

  「我從來沒有到過別人的家裡,我會心慌,手足無措。」

  「你不是說喜歡打籃球?想不想打一場籃球?」

  「好啊!但是兩個人玩有甚麼意思?」

  「我召同學,湊足兩隊人,回學校打,學校有籃球場。不過,我們學校不歡迎女生。」金亨利眼珠轉了轉:「這樣吧,你戴頂鴨舌帽,把辮子藏進去,穿件寬大運動衣,沒有人會發覺你是女孩子。」

  「我沒有鴨舌帽,又沒有寬大的運動衣,我只有一套運動衣,剛才在運動中心你見過了。」丘婷婷和金亨利談話,沒有甚麼隔膜,她一直把金亨利當小孩。

  「鴨舌帽我有,運動衣嘛,你穿我的不就行了嗎?」

  「好,太好!唏,你的同學不會笑我吧?」

  「籃球比賽的時候,我們眼中只有一個籃球。」金亨利想了想說:「別忘了帶個運動袋,帶件常服,一雙皮鞋。」

  「幹嗎?」

  「我們有規矩,輸的那一隊要集資請吃晚餐。」

  「你們本來有兩隊,我去做後備?」

  「不,今天力奇失約要罰他,他的位置由你代上,我和你同一隊。」

  「真……叻。」

  「喂,你們倆小的,有完沒?金亨利,你到家了,要不要下車?」任俊銘回頭向他們一笑。

  「明天見。」金亨利握了握丘婷婷的手,又向大家揮手:「晚安。」

  ☆☆☆

  金媽看了看鏡裡丘婷婷的影子。

  「我不明白。」

  「有疑問嗎?」丘婷婷外表雖然沒有甚麼改變,但是她人已沒那麼土了。

  「鄭先生約你,你不肯出去,說怕和陌生人出外,但最近差不多星期六和星期日,你都和金亨利少爺出去,難道金亨利少爺不是陌生人嗎?」

  「他是陌生人,是小陌生人。」

  「小?我不明白。」

  「金亨利根本是個小孩子,和小孩子在一起有安全感。」

  「我反而覺得你說話越來越有香港味,」金媽把一個銀扣花束在孖辮上:「你和鄭先生在一起沒有安全感嗎?」

  「當然啦,別人會以為我和他拍拖。」

  「你和亨利少爺在一起,人家一樣說你們拍拖。」

  「不會的,亨利比我小,我只不過把他當弟弟。」

  「還不都是十八歲?最怕亨利少爺不當你是姐姐呢。」

  「他沒當我是姐姐,他根本沒把我當女的。」婷婷看了看金媽為她安排好的衣服,是太洋了點,但顏色還可以接受:「我們一大堆人,一起打球,一起練單車,他和他的同學沒把我當女孩,大家很開心,我也安心,起碼沒有像鄭文彬那樣想和我談戀愛。」

  「今天你們又到哪兒玩?」

  丘婷婷穿上灰黑間條吊帶褲,純白手織毛衣套在褲內,灰短靴,白襪套:「本來我們是想去踏單車,他的朋友沒有空,我只好到他家去打怪獸。」

  「你去金家?」金媽很意外。

  「金媽,亨利可以來我家,我為甚麼不可以去他家?」丘婷婷抗議:「那太不公平了。」

  「男孩子的家不能隨便去。」

  「我說過我和金亨利沒有男女之分,在我心裡金亨利是女孩,在亨利心裡我是男孩,金媽,你不是一直鼓勵我多交朋友?」

  「是的,自從你和金亨利少爺在一起,人也活潑開朗了,而且可能運動多的關係,人也沒有那麼胖,肌肉結實了,人更好看,如果改一改頭髮,你實在是個美女,算了,」金媽笑一笑:「沒有人介意這些。不過,如果鄭先生知道你常和金亨利少爺在一起,他會很傷心。」

  「他不會介意我多個弟弟。傷心?」丘婷婷掛上個皮包:「任俊銘與綺年娜、金翡翠在一起,難道我就不傷心?」

  「你既然仍不能把他當作親哥哥,那證明你仍喜歡他,為甚麼不把他爭取回來?」

  「憑甚麼?我根本比不上金翡翠和綺年娜。」

  「但是,如果……」

  「如果我改變外表?算了!」丘婷婷看了看壁鐘:「三點了。」

  「你應該有一個手錶,明天我陪你到表行選一個,你怕麻煩,叫孫少爺帶一個回來,家裹開鐘錶行,最方便了。」

  「一屋子都有鐘,現在我並不太需要手錶,等開學再算吧!」

  丘婷婷始終認為任俊銘應該主動送一隻表,名牌也好,一百幾十的也沒關係,只要時間准,因為任家有兩間鐘錶行。但是,任俊銘好像從來沒有想起過。

  也許,遲些等她十九歲生日吧!

  「金家的車子來了!」金媽聽到聲音,走到露台一看。

  「亨利說過派車來接我,金媽,我出門了,請代我告訴任俊銘,今晚我會在金家吃飯。」

  「我知道。」金媽一直送她到花園:「玩個開心。」

  丘婷婷上了車,她伸出頭和金媽揮手。  

  金媽像任老太一樣喜歡丘婷婷。

  汽車駛進金家花園,丘婷婷看見金亨利穿套灰色的運動裝跑出來。

  他拉她下車:「你今天特別好看。」

  「你經常這樣對男同學說話的嗎?」

  「你有沒有發覺我們今天很配,」金亨利看她一眼:「都有灰色。」

  「姐弟同心?」

  「你說甚麼?」他尖叫。

  一個男孩子迎面走過來,很瀟灑,一條紅色牛仔褲,一件套頭白毛衣,白長靴,哎!這男孩在哪兒見過?上海?做夢,噢,在電視,剛來香港時在電視上見過,長長的眉,長而大的雙皮眼,嘴角向上翹,噢!劉文正,不是吧?劉文正看來比任俊銘還要大,這男孩大不了金亨利多少,劉文正的小弟嗎?

  他也在看丘婷婷,這妞很年輕,皮膚美得出奇,十分健康,就是稍嫌她胖了一點,她的髮型也怪,但樣子很美、很甜,看了令人舒服,在香港很少見到這樣的女孩。

  「二哥,你沒出去?」金亨利看了看他們:「給你介紹朋友——小表妹。」

  「有人姓小的嗎?」他笑,這個劉文正不同,劉文正有點憂鬱,他是開朗的。

  「我是丘婷婷。」

  「我是金柏嘉,行年二十,尚未娶妻,港大經濟系一年級學生,今年秋初升大二。」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丘婷婷忍不住掩嘴笑,他也哈哈大笑起來。

  「大學裡有很多女學生追求二哥,說他比劉文正還靚。」

  「靚?」丘婷婷問。

  「英俊、漂亮的意思。」

  「胡說八道。」金柏嘉握著拳頭在他弟弟面前晃了晃。

  「不承認靚?好啊,你很醜。」

  「哪來的女學生,小表妹,你別聽小弟亂吹,根本沒人追求我。」

  「啊,艾蓮、科娜、露絲不是人?」

  「女同學呀。」金柏嘉揮揮手:「別談那些無聊話,小表妹來為甚麼不告訴我?」

  「你約會多,自從你放假,哪一天在家,告訴你有甚麼用?小表妹又不是波姬小絲。」

  「小表妹不比波姬小絲差,她有一份純。」他提議:「邊走邊談好嗎?老站在甬道上。」

  「我不是有一份純,是有一份土。」

  「土?哪兒?」

  「頭髮。」

  「頭髮是小事,人長得醜,髮型再美也無補於事。」

  「你真仁慈,你還是第一個人這樣跟我說。」丘婷婷對金柏嘉很有好感,但人家是大學生,沒理由把他當弟弟。

  「我也沒說你梳辮不好看,」金亨利連忙說:「你來時我還讚你特別好看。」

  「那我也應該謝謝你。」

  「今天你們有甚麼節目?」金柏嘉問。

  「我們先到餐廳吃點心,然後到遊戲室打怪獸。」丘婷婷在中間,金亨利要把頭伸過去:「我特別說明,是我和小表妹,因為你一向不喜歡玩電子遊戲,說它悶,而且,你必然約了女朋友。」

  「我很樂意陪小表妹打怪獸,今天我沒有約會,一個人在家怪可憐。」

  「翡翠姐姐呢?」丘婷婷問。

  「大姐和俊銘哥去了大嶼山度假。」

  到了餐廳,金柏嘉馬上替丘婷婷拉開椅子讓她坐下,金亨利呆了眼。

  金亨利從來沒有這樣招呼過丘婷婷,吃飯,大家吃,如果不坐家裡的汽車,由於他沒有駕駛執照,有時坐計程車,甚至擠巴士。

  不過,吃點心時大家有說有笑,吃過茶便到遊戲室去玩。

  不知道是不是丘婷婷在,對電子遊戲沒有多大興趣的金柏嘉,竟然也玩得很開心,贏了又跳高又拍手掌。

  金柏嘉想不到自己會喜歡電子遊戲,一向覺得這玩意無聊,丘婷婷也想不到金柏嘉比金亨利更活潑,這令丘婷婷感染到歡樂。

  吃飯時金亨利搶著給丘婷婷拉椅子,金柏嘉並沒有和他爭獻慇勤。

  一頓飯,三個大孩子吃得很開心。

  主要是熱鬧,平時父母、大姐總有應酬,家裡剩下兩個男孩,金柏嘉怕靜,出去和朋友玩,金亨利也不想獨個兒留在家裡。

  吃完飯,再吃水果,凍飲後,時間已不早,丘婷婷要走了。

  「我開車送你回去。」金柏嘉說。

  「司機接她來的,司機送她回去就行了。」金亨利說。

  「時候不早,也該有個人陪伴小表妹,怎能交給司機?」金柏嘉說著,拋起車匙,丘婷婷來時他本來正想出去。

  金亨利想一想,點點頭:「好,我與司機送她回家。」

  「再見。」丘婷婷向金柏嘉微笑道別,紅唇後,露出一排潔白可愛的牙齒。

  金柏嘉一直站在露台的圓柱旁,看著金亨利和丘婷婷雙雙離去。

  ☆☆☆

  第二天,丘婷婷正在吃早餐,亞鳳把電話拿到餐桌上:「婷婷姑娘的電話。」

  「謝謝。」誰來的電話?十點,金亨利應該還在上課。鄭文彬?

  「喂?」

  「吃早餐?要不要我遲些再打來。」

  「你是誰?」

  「我是金柏嘉。」

  「是你?」丘婷婷雖然感到意外,也很高興:「早點我差不多吃完了,有事嗎?」

  「大姐說你由上海來的。」

  「不錯,你也應該看出來,我大胃口,比普通女孩子胖,香港的女孩子流行瘦的,我也覺得自己胖了點,正逐步節食,所以早餐也不想吃得太飽。」

  「太瘦和太胖對身體都不好,節食倒不必,多做運動,同樣會達到減肥效果,你做運動嗎?」

  「有,但很少,天氣熱了我會天天游泳,我完全是因為饞嘴,我在上海不胖也不瘦,甚至有一點瘦。」

  「你來香港多久了?」

  「一個多月,所以才會那麼土。」

  「來了一個多月學會講那麼好的廣東話,你真棒!」

  「好可談不上,我表哥常常說我咬字不正,音又不准,金媽也是這樣說,你可不要亂捧。」

  「起碼我明白你說甚麼,我們說的你全懂,有些人別說來香港一個多月,就算十幾年還不會說廣東話。」

  「廣東話不是來香港學的,在上海,住對戶的張叔叔討了個廣東兒媳婦,媽一直叫我跟她學廣東話。」

  「你很早就想來香港了?」

  「是的,」因為她很小年紀就知道自己要嫁到香港來,那是她媽灌輸她的思想:「不過,來香港要得到有關當局的批准,我獲批准便馬上趕來。」

  「香港的確有吸引人的地方,比如新界、離島、海洋公園……這些都是外地人來香港必到的地方,你最喜歡到哪兒玩?」

  「很慚愧,我哪兒都沒去過。」

  「你表哥……」

  「他忙著拍拖,你知道的。」丘婷婷苦笑,這是教她傷心。

  「是的,他要陪大姐,可是最近一個月你都和小弟在一起,他沒陪你嗎?」

  「有的,我們常去打球、游泳、踏單車,也有看電影、逛街。亨利還要上課,每個星期只有星期六和星期日才有空,他是想帶我去新界玩,但聽說星期六沙田賽馬,星期日大家都往郊外跑,亨利說車塞得厲害,用車子排長龍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不過,他答應一放暑假馬上和我游新界,他也約好一班同學七月初陪我去海洋公園。」

  「現在距離七月還有兩個月,不要等了,今天去新界,明天去海洋公園,日本來的偽虎鯨和殺人鯨做表演,很有趣的,況且海洋公園還是個拍照的好地方,我替你拍些照片。」

  丘婷婷聽得開心,她很想去海洋公園,更想拍照,她答應二姐寄些海洋公園的照片給她。還有游新界,啊!她夢都做過了:「可是……」

  「今天星期一,沒賽馬,車子也不用排長龍,我們還趕得及到沙田游國際城,然後去吃乳鴿。」

  「除了我和你。還有誰?」

  「只有我和你,大姐上班,小弟上學,我又沒約一大班同學。」

  「就我們兩個嗎?」她心很亂。

  「你和亨利有沒有單獨一起出去。不是每一次都是一大班人吧?」

  「我和亨利去看過戲,吃過飯。」

  「那為甚麼害怕和我單獨出去?因為亨利是好人,我是壞人?像武俠電視劇,他是大俠,我是魔頭?」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只是……」婷婷真不知道該怎樣說。

  「只是我和你一起沒有安全感,我九成是壞蛋。」

  「不是的,真的不是。」  

  「那很好。」他聲音很愉快:「一小時夠不夠?」

  「夠不夠做甚麼?」

  「女孩子出門總要化妝打扮。」

  「你知道我根本無妝可化。」

  「我最不喜歡女孩子化妝,我十一時來接你。」

  「喂,喂……」金柏嘉已掛了電話,丘婷婷有點手足無措,終於,也放下電話。

  她看看壁鐘,問亞鳳:「金媽呢?」

  「這時候多半在插花。」

  「請她到我房間。」

  ☆☆☆

  金媽一面選衣服,一面問:「亨利少爺今天不用上課嗎?」

  「為甚麼不用上課?下了課還要補課,他快要考試了。」丘婷婷用刷子刷著長發,眼睛瞄著鐘。

  「既然亨利少爺要補課,他頂多只能來吃飯,現在不必急急換衣服,換好衣服等人,最煩。」金媽提議。

  「金媽,我十一時就要出去呀,還得趕快一點。」

  「十一時?剛才你說亨利少爺要上課,啊,逃課開溜。」

  「我又沒說和亨利出去。」

  「另有其人嗎?唔,你終於回心轉意,一定是鄭先生。」

  「你為甚麼老提鄭文彬,鄭文彬是好人,對我也照顧,我跟他在一起,沒那種興奮喜悅。」

  「不是鄭先生,」金媽想一想:「還有誰呢?」

  「金亨利的哥哥。」丘婷婷放下刷子。

  「柏嘉少爺?」金媽翻衣服的手停下來:「你昨天才第一次到金家吃飯,你以前已經見過他?」

  「不,我是昨天才認識他的。」

  「他約了朋友,一起約你出去?」

  丘婷婷搖一下頭:「他是特地陪我游新界,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這樣說,你是和他單獨出去了,你不是不肯和陌生人出去嗎?怕沒有安全感。」

  「柏嘉不是那種人,我們雖只認識一天,但我們很談得來,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外面還會有人說你拍拖,你不可能把他當弟弟,他比你大。」金媽找到衣服,很配合今天的天色。

  「我怎能把他當弟弟,他已經二十歲,又是大學生。」

  金媽替她結辮子:「你把他當親哥哥?他也把你當男孩子?」

  「我沒想過他是我哥哥,其實,他比我大不了多少,玩起來像個小孩,看樣子他也沒有把我當男孩,他很尊重我,不像金亨利那樣大情大性。」

  「一男一女單獨出去,就是拍拖啦。」

  「他怎會和我拍拖?他條件很好的,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這樣的男孩子只會嫌女朋友多,怎會追我這土包子?」

  「他不喜歡你,幹嗎那麼好心陪你去游新界?」

  「不論男女,總可以交朋友的。反正他放假,閒著,他喜歡和我交朋友,是真的,我喜歡和他交朋友,也是真的。但是拍拖就不可能了,叫我怎樣配他?配鄭文彬還差不多。所以,他不可能打我的主意,我和他在一起很安全。傻瓜才會認為我們正在拍拖,那麼俊的男孩配個土包子,他才受委屈呢!」

  「你老把自己看扁,不過,不管怎樣,你和柏嘉少爺交朋友我很替你高興。沒朋友多寂寞!有一個那麼出眾的男朋友,孫少爺也不敢輕視你。」

  「他才懶得管我。」

  丘婷婷穿了一套米色絲絨套褲裝,一雙銀橙色皮鞋,這鞋子的鞋跟像凳腳一樣,一吋半高,很別緻。還有個橙色銀條子的掛肩手袋。

  「要不要噴點香水?」

  「不要。」丘婷婷搖頭:「他還以為我引誘他。」

  還差五分鐘,丘婷婷連忙下樓,她剛要跑出客廳,金柏嘉已經把車停在台階。

  他開了一輛跑車來,他下車,向丘婷婷笑了笑,替她打開駕駛座位旁的車門。

  「要不要進去喝杯東西?」

  「下一次吧,今天我們要去很多地方。」他伸手請丘婷婷上車,丘婷婷上車,他又替她關上車門。

  金媽出來,他向金媽打招呼:「嗨!金媽。」

  「今晚回來吃飯好不好?」金媽追上前,她實在為丘婷婷而高興。

  「謝謝。今晚我帶丘婷婷吃海鮮,再見了,金媽。」

  他上車,呼的把車開出去。

  駛出大門不久,他又把車子停下來。

  不是車壞了吧?那麼新的跑車。

  金柏嘉伸手到後面,拿了一支白玫瑰遞給丘婷婷:「送給你。」

  「我?」丘婷婷拿住花,驚喜交集,超過十八年,她還是第一次接受男孩子送花。

  「你很純潔,應該喜歡白玫瑰。」

  「野花我一樣喜歡,」她看看他:「因為從來沒有人送花給我。」

  「喜歡嗎?」他覺得很滿足。

  「當然喜歡,能把它帶回家就好。」

  「花是你的,你有權把它四處帶著。」

  「回家時恐怕花已謝了。」

  他笑一笑,笑得有點狡黠。

  今天他穿了件黃色V領手織毛衣,藍色燈芯絨褲,領口一條藍色釘銀珠的三角巾。

  他繼續開車:「婷婷,前面第一格有罐裝果汁,渴了隨便拿。」

  「你大姐、三弟都叫我小表妹,只有你一個叫我名字。」

  「你又不是我表妹,而且我喜歡你的名字。」

  「柏嘉,」丘婷婷輕撫玫瑰花:「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遊新界?」

  「是的,已經說過了。」

  「這樣會冷落你的女朋友。」

  「甚麼女朋友?」他的大眼睛眨了眨。

  「常跟你玩的女孩子。金亨利說,你被一班女同學追求。」

  「亨利破壞我的形象,把我說成第二個任俊銘。就算有女同學追求我,我也未必接受。」

  「我不相信你沒有女朋友。」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年紀還沒有交女朋友,你也不會相信。」他開車很快,因為很專心:「不過,那些一般的女朋友是無聊時,大家玩玩消磨時間罷了。現在我並不寂寞,因為我和你在一起。」

  「請她們一起去,人多些更開心。」

  「小姐,你由上車到現在,就是怕和我單獨在一起,我面目可憎嗎?我是色狼嗎?我和金亨利有甚麼不同?我比他大兩歲,你嫌我老?」

  「怎會?我表哥二十六歲我也不覺得他老,他還算年輕,何況你!」

  「換個話題好不好?看,前面是獅子山隧道。」

  「過隧道要收錢嗎?」

  「是的,香港還好,日本每隔一段路有個站——有科金。」

  「有科金?」

  「要付款的意思,走一段路,付一次錢。不過,日本的道路建築比香港好。香港的路常爛,掘掘這兒,又掘掘那兒,阻塞交通。」

  「你去過很多地方?」

  「不多,亞洲的國家、美國、加拿大和澳洲。」

  「嘩!世界五大洲你去了三個洲。」

  「以前放暑假,爸媽喜歡帶我們姐弟去旅行,近一兩年人人忙,想去歐洲去不成,大姐倒是常去意大利、法國,購買時裝的。」

  「你和亨利真幸福,去過中國嗎?」

  「沒有,大姐做生意去過,和你表哥公幹去的,不過我們到過台灣。」

  「我們家鄉的人最喜歡來香港,去台灣和美國。」

  「你想不想去美國?」

  「當然想,但我拿的還是綠咭,七年後我才能到外國去。」

  「七年的時間並不太長,七年後我陪你出國,到處看看。我猜你最喜歡去三個國家。」

  「那三個國家?」

  「日本、法國和瑞士。」  

  「我對時裝沒有很大的興趣。瑞士是世界花園,我倒想去看看。」

  「你現在先看看那邊。」

  「呀!好美,像個城堡。」

  「外表不錯,但裡面並沒有宮殿。」

  金柏嘉停了車,進城堡要購買入場券的,這入場券又可以當食物券用。

  「這兒最美的是一座很大的假石山,假石上流水潺潺,石上還有很多瓷器玩意兒。」

  「那白色的,很大的是甚麼?」丘婷婷邊走邊看,她對甚麼都覺得新奇。

  「觀音大士,下面有蓮花座的。」

  「這兒有小橋、流水、涼亭,一切都古色古香。」丘婷婷深深吸一口氣:「在這兒拍照其實也不錯。」

  「你要不要扮演一位古典的小姐?」

  「我又沒有戲服,古代的人不梳孖辮的。」丘婷婷攤了攤手。

  「這兒有出租戲服、頭飾、道具,還可以請人替你拍照。」

  「真的?」丘婷婷的眼睛充滿好奇和興奮。

  「不騙你,你跟我來,我扮書生,你扮小姐……」

  拍過照,丘婷婷拿著那些即影即有的相片邊走下樓梯邊笑。

  金柏嘉拿著紙扇,戴上書生帽,穿上古代書生袍,很有趣。丘婷婷戴上古裝頭飾,穿上繡花的古代小姐衣裙,手拿羽扇,出奇的美麗。

  剛才替他們拍照的人,說丘婷婷最適合做「神雕俠侶」的小龍女。

  「這位小姐好清麗,她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拍照的人說。

  金柏嘉看著丘婷婷一直在笑,他心裡十分高興,也樂意聽人家對丘婷婷的讚美。

  「我把這些相片寄回上海,擔保媽嚇了一跳。」

  「即影即有的相片不能保持恆久,會褪色的。」金柏嘉拍了拍口袋:「你現在明白我今天為甚麼不帶相機來給你拍照了吧。」

  「我明白,你想得很周到。」

  「明天去海洋公園,非帶相機不可,那兒天然環境美,可取景的地方多。現在,我們應該去吃午餐了。」

  「你的入場券還沒有用。」

  「這兒露天咖啡座的飲品不大適合我們,況且喝滿一肚水就吃不下又肥又嫩的乳鴿。」

  燒乳鴿和焗乳鴿的確美味可口,丘婷婷吃得很滿意,喝茶的時候,她突然問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差不多一時三十分。」

  「糟糕!」她叫了起來。

  「怎樣?」

  「補習老師要來了,若看不見我,以為我在逃學,他會生氣的。」

  「你要補習嗎?」

  「補習英文,你大姐替我找了間英文書院,那些英文書籍我全都不懂。表哥怕我追不上功課,為我請補習老師。」丘婷婷連茶都喝不下。

  「不用擔心,少上課一天,失去的一課我替你補上。」

  「我不是擔心這些,我不上課應該一早通知他,不能讓他白跑一趟。」

  「你甚麼時候上課?」金柏嘉馬上叫侍者結賬。

  「每天二時至四時。」

  「飛車回去,也趕不到兩點鐘。」

  「怎麼辦?」丘婷婷沒了主意。

  「打電話告訴金媽,請她轉告補習老師今天不用到你家,請假一天,若是來不及,老師來了,請金媽向他道歉,說你因事出外,用車送他回去。」

  「這辦法也妥當。」

  金柏嘉陪丘婷婷打電話:「請假兩天,我們明天去海洋公園……」

  車又在路上,丘婷婷看了看她那支玫瑰,玫瑰插在座位後一個瓶子內,瓶裡有水,花完全沒有乾枯的跡象,仍很新鮮。

  「明天真的要去海洋公園?」

  「你不想去?在海洋公園拍生活照啊。」金柏嘉看著她:「你會喜歡那兒的海豚、熱帶魚和鸚鵡的。」

  「但是……」

  「怕單獨和我在一起,你到底在害怕些甚麼?」

  「我答應亨利暑假去的。」

  「去兩次海洋公園你不會覺得悶,三次就不必了。你聽著,亨利的攝影技術沒我好。」

  丘婷婷輕輕吐口氣,擺脫金柏嘉不容易,或者應該說,和他在一起太開心。

  「你每星期補習多少天?」

  「由星期一至星期日。」

  「天天補習?你還有時間出去玩?你為甚麼不選早上,早上補習,下午的時間自己分配。」

  「補習時間是我自己挑選的,當時我還未認識亨利,在家閒得發慌,甚麼時間對我都一樣。」

  「現在不一樣,我放假,可以天天陪你,亨利他們也會找你。早上出去玩,兩點鐘就趕回去,四點後又出來,時間怎樣分配?」金柏嘉大力反對:「你來香港,哪兒都沒去過,趁我放假,帶你遊香港一週。到我上學了,你也上學了,想去玩也不可能。」

  「把補習時間改在上午?」

  「上午精神好,最適合補習,上完課出外玩,也不用擔心趕來趕去。讀書、娛樂兩樣都可以兼顧,你自己考慮一下。」

  「唔,」丘婷婷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雍雅山房喫茶。」

  「剛吃完飯又喫茶?」

  「那地方應該去看看,人家花了很多心思,坐在那裡喫茶很舒服。」

  「一頓頓吃,我快要變沈殿霞了。」

  「不一定要吃很多東西,比如喝杯西柚汁也可以。吃完茶,我們一直向前,沿途也有一些值得一看的風景。我告訴你哪兒是望夫山……黃昏我們到青山買海鮮,你喜歡吃的:蝦、魚、帶子……然後我們帶到酒家,叫他們依照我們的喜愛去烹飪,保證你贊鮮味可口。回市區如果時間早,我們還可以看場電影……」嘩!節目真豐富,由早排到晚,如今想寂寞,難了。

  想想初來香港的情景,每天吃飽飯看電視、睡覺,由早到晚等見任俊銘一面,連續兩星期沒人跟她正式交談過。

  那天回家已接近深夜十二時,金柏嘉把車駛到台階停下,然後開門攙丘婷婷出來。丘婷婷說:「進去坐會兒嗎?」

  「時候不早了,回去洗個熱水澡馬上睡覺,明天九時半我來接你去吃早餐。多帶兩條裙子,明天拍照。」

  「晚安。」

  丘婷婷往前走,金柏嘉把玫瑰送到她手上:「回到家花還沒有謝。」

  「謝謝你的周到。」

  他笑一笑,看著丘婷婷說:「明天見。」

  金柏嘉開車走了,丘婷婷回到屋子,金媽迎出來:「今天玩得開心了?啊,還有玫瑰花。」

  「我把它插在睡房的花瓶裡。」她經過客廳、跳舞廳、小偏廳,然後急步上樓。

  「玫瑰花是送給愛人的。」金媽一直跟住她。

  「沒有這回事,只是金柏嘉的習慣,今天我們沒有拍拖。各走各的,他很尊重我,我也從不提防他。金媽,快調水給我洗澡,明天一早我要起來。」

  「又要出去?」

  「去海洋公園。」她很快脫下鞋子。

  「和柏嘉少爺?」

  「除了他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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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由那天開始,丘婷婷生活有了轉變。

  補習改到早上,由星期一至星期五,金柏嘉一定約會她。

  星期六和星期日金柏嘉是不會找她的,因為金亨利星期六和星期日不用上課,他一早就約了一班同學和丘婷婷去玩。

  金柏嘉從不和弟弟爭,逢星期六、星期日金柏嘉像失了蹤似的,連金亨利也不知道,丘婷婷和金柏嘉已經是好朋友。

  為了這件事,金柏嘉曾對丘婷婷說:「我不能令你為了我們兄弟倆而煩惱,所以,星期六和星期日,我寧願一個人在海灘踏浪花。」

  金柏嘉對她的瞭解、體諒、照顧,令丘婷婷很感動,她非常慶幸有一個這樣的異性知己。

  金亨利有時會到任家玩,在任家吃飯。

  金柏嘉從未進過任家,也沒有在任家吃過一口茶。

  但是,他喜歡在星期一至星期五的下午,帶丘婷婷回家,雨個人一起聽音樂或看書,丘婷婷看不懂的英文,金柏嘉會教她。但是,五點之前,他便會帶丘婷婷離開,免得碰著金亨利。

  丘婷婷周旋在兩個男孩當中,沒有煩惱,十分快樂。

  這天,金柏嘉開了車到海邊,兩個人在沙灘散步。

  「唔,我喜歡大海。」丘婷婷作了一個深呼吸。

  「在這兒我心境寧靜。」金柏嘉雙手插在褲袋裡,面對大海。

  「你常一個人來?」

  「只是星期六和星期日,那兩天你是屬於小弟的。」

  「為甚麼不帶個女朋友來?」

  「多一個人就不能心境寧靜了。」

  「那我豈不妨礙了你?」

  「你是不同的,」他看著她:「我和大海歡迎你。」

  「謝謝。」

  丘婷婷走了幾步,踩著一顆石子,腳失去平衡,她的身體側了側,金柏嘉連忙把她扶住。

  「讓我拖著你的手。」他說著已把她的手握在他的掌中。

  金亨利也拖過她的手,但和男孩子拖著在海邊散步,她還是第一次。

  太不尋常,她應該摔開他的手,但是,她並沒有。

  她在心中問自己,為甚麼?

  沒有答案,也懶得想,反正這樣子很好,若踩到石子,身體向金柏嘉一靠,不必害怕摔倒。

  後來他們並肩坐在一塊石子上談天。

  金柏嘉告訴丘婷婷,他童年的趣事。

  丘婷婷也告訴他,她的家鄉,她的家人,她以前的生活。

  這些話,她來香港後,沒跟任何人說過,因為金亨利也沒有問。

  他們談得很開心,金柏嘉邊說邊用手繞玩她的辮子。突然,金柏嘉雙手把她的長發一揚,驚喜地叫道:「婷婷,你好漂亮啊!」

  「咦,你為甚麼把我的辮子都散開了?」丘婷婷感到很意外。

  「對不起,我剛才弄呀弄呀的,不知不覺把你的辮子解開了,散著發多好看。」

  「我十幾年結慣了辮子,散著我渾身不舒服,我不習慣。」

  「慢慢就習慣了,還有前面的頭髮,實在太短了,不好看。」

  「太長,沒精打采。」

  「也不必太長,遮著眉和眼,會很不舒服。況且你的眉好看,眼睛又美麗,蓋著不讓人看太可惜,劉海最好是剛剛在眉毛之上。」

  「髮型很重要的嗎?」她開始有點不高興。

  「很重要,壞的髮型,會把你弄丑,好的髮型,會令你美上加美。」

  「假如我堅持梳辮子,你嫌我土,不想和我交朋友了。」

  「沒有那麼嚴重,我剛認識你,你不是也梳辦子嗎?外表不是最重要的。不過,愛美是人的天性,我當然喜歡你美些,我喜歡人家稱讚我的女朋友漂亮。」金柏嘉又加上一句:「不讚也無所謂,美不美我心中有數。」

  丘婷婷覺得金柏嘉的話對,愛美是人的天性,愛美是沒有罪的,因為女朋友不美把她拋棄才有罪,但金?嘉不是這樣。

  她對金柏嘉笑一笑,金柏嘉頓感神魂顛倒。

  金柏嘉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丘婷婷害羞地垂下眼皮,金柏嘉輕輕捧起她的臉,丘婷婷渾身有點不自然。

  金柏嘉吻她的左頰,丘婷婷心跳一下,金柏嘉吻她右頰,丘婷婷的心又再急跳,金柏嘉移近她的唇邊,試探著,當四片唇接近的一刻,丘婷婷急促側過了臉。

  「不要!」

  「你不喜歡我?」金柏嘉不肯放手:「還是第一次……害怕?」

  「我是害怕,」丘婷婷吸了一口氣:「但不是因為沒有經驗,只是另有難題。總之我不能和你……」

  「為甚麼?」金柏嘉有點氣餒:「一定是我條件還不夠好?」

  「不要怪責自己,只是,只是我已經有了未婚夫。」

  「你訂了婚?」金柏嘉多麼驚惶:「你從來沒有提過。」

  「因為你沒有問。」

  「原來你早就有了愛人,」金柏嘉頹然垂下他的雙手:「怪不得你不把我們看在眼內,那幸運兒是誰?」

  丘婷婷搖一下頭。

  「是的,管他是誰,只要你們兩個相愛就夠了。」金柏嘉說。

  「他根本不愛我。」

  「你是說你未婚夫變了心?」

  「不,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也不想要我。」

  「嘿!這樣的人還算你的未婚夫?快快解除婚約。」

  「婚約從小訂下,怎能說解就解?」

  「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式婚姻?這時代還來這一套?」

  「也許我受母親的影響太深,她老是說:一個女人要從一而終,不能三心兩意。」丘婷婷開始結她的辮子。

  「但是,他不要你。」

  「他也沒有要別人,他還沒有結婚。」

  「你的意思,是等他結了婚,你和他的婚約才算完了?」

  「是的。」

  「若他一輩子不結婚。」

  「他會結婚的,或者他突然回心轉意,又或者他要娶的是別人。我才十八歲,我現在不急,我能等。」

  「那麼我呢?」金?嘉突然爆出這句話,他愕著了。

  「你?」丘婷婷也愕然,他這豈不是表明態度了嗎?

  金柏嘉認為說出口就要承認,沒必要隱瞞:「我是不是也要跟著你等他一輩子?」

  「柏嘉,我們只是朋友。」

  「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很喜歡你,我是希望有結果的。」

  「你有很多女朋友。」

  「我不喜歡她們,我獨喜歡你。」

  「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常常見面。但是,你應該留意身邊其他的女孩子,有好的不要放過。」丘婷婷垂下頭:「人要講緣分,說不定有一天我會嫁給你,但是千萬不要對我寄予太高的希望,我不想你為我而傷心。」

  「我現在已經傷心,」金柏嘉捏著拳頭:「你踢開一個愛你的人,卻無了期的去等一個不要你的人。太不公平,實在太不公平。」

  「時間可能改變一切,誰知道明天會怎樣?」丘婷婷主動拖起他的手:「夜了,我們回家吧。」

  丘婷婷一個晚上被不公平、不公平這句話困擾著。

  ☆☆☆

  她坐在化妝?前刷頭髮,她第一次不騙自己,清清楚楚看著鏡子的反映:金柏嘉說得對,她散著長發漂亮多了,起碼像個香港女孩。

  上海的姑娘不是短直髮就是梳辮子,很樸素。但香港,漂亮的女孩,似乎都有一把長發。而偏巧,她的面形絕不適合梳辦子。

  劉海太短著實像個傻大姐,留長一點只要不蓋住眼睛應該會好看些。

  她問鏡子裡的自己,為甚麼要死心塌地的對任俊銘?金柏嘉不好嗎?

  無論學問、人品、樣貌、儀表、家世,他哪一樣配不上自己?或者他沒有任俊銘那麼風流倜儻吧?但是,任俊銘怎樣好法也與她無關,任俊銘根本不屑看她一眼。

  如果她接受金柏嘉的愛又怎樣?首先,母親會氣死,因為答允過任奶奶,她不能對一個死人失信。

  任奶奶也實在對丘婷婷好。她想著,把任奶奶留給她的首飾箱從抽屜拿出來。去年任奶奶回上海,她自己親口答應做任家的孫媳婦。

  有人敲門,她應著,金媽進來:「今天不下樓吃早餐?」

  「啊,我把時間忘了。」

  金媽看見她手中拿的首飾箱,她眼中有光彩:「婷婷姑娘,這是不是老夫人送你的首飾箱?」

  「她去世時留給我,後來任俊銘轉交給我。」

  「這是老夫人最喜歡的首飾箱,老太爺出門,在法國買給她的,她一直帶在身邊,老夫人送你許多珠寶?」

  「也沒有甚麼,只有一隻戒指。」

  「六、七卡拉的鑽戒。」

  「不是,只是一隻象牙戒指。」

  「象牙?」金媽叫起來:「婷婷姑娘,可以把指環給我看嗎?」

  「可以。」丘婷婷用鑰匙開了鎖,把那象牙戒指拿出來。

  「老夫人,」金媽捧著象牙戒指,淚流滿面:「你終於把戒指送給婷婷姑娘。」

  「金媽,」丘婷婷遞給她張紙巾:「只是只象牙指環。」

  「象牙不值錢,但意義重大。」金媽抹著淚水:「它是任家之寶,它是幸運指環。」

  「幸運指環?」丘婷婷迷惘了。

  「這裡面有一個故事:老夫人十五、六歲隨父親來香港做小生意,一天,老夫人去游地方,看見一個老婆婆正要跳海自殺,老夫人拚了命去救她,把老婆婆救了,但老婆婆一點也不感激老夫人。一年後.老婆婆有一天突然交了一隻象牙指環給老夫人,她說:這是幸運指環,她會給你帶來三個願望,只是三個,第四次就不靈了。說完,她便安詳去世。老夫人為了紀念老婆婆,把指環戴上。有一天,她一面轉指環,一面說著玩:希望能嫁一個如意郎君,不久就認識老太爺。老太爺雖然英俊多情,夫妻很恩愛,但是,生活並不算富裕,老夫人為了證實一下那指環的威力,於是對指環許願,希望老太爺飛黃騰達,大富大貴。老太爺和朋友合資買了一塊廉價地皮,想不到就憑那地皮起家,三幾年間,一方面做地產買賣賺大錢,一方面自己又開了當誧和珠寶公司,老太爺年紀輕輕就享福了。」

  「任奶奶第三個願望是甚麼?」

  「老夫人和老太爺,夫妻恩愛,生活也幸福美滿。就是結婚幾年,老夫人一直無所出,老太爺擔心沒有兒子承繼他偌大的財產。於是老夫人再求幸運指環,兩年後,老爺出世了,他就是孫少爺的父親。再過幾年,老夫人想多添個女兒,便求幸運指環,指環不靈了。因為,老夫人已經獲得了三個願望,第四次以後,真的不靈了。」

  「啊!」丘婷婷迷惘。

  「老夫人想把指環送給太太,因為任何人擁有這幸運指環,都可以完成三個願望,但太太是外籍人,她不相信這一套,便拒絕接受,老夫人便決定把這幸運指環送給孫媳婦。婷婷姑娘,你便是我們的孫少奶。」

  「金媽,我很感激任奶奶,但是,我沒有可能做你們的孫少奶。任俊銘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也不能和她的女朋友相比。」

  「只要你肯改變一下,其實翡翠小姐和綺年娜小姐,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若任俊銘愛我,我改不改他也會愛我,我不相信換了髮型他便會愛我。」

  「單是換髮型,他也未必會動心。但是,若果來一個大改,他必會對你另眼相看。何況,你還有只幸運指環,要甚麼,有甚麼。」

  「既然幸運指環有那麼重大的意義,為了紀念任奶奶,我會接受,我會戴上。但是,我不相信它會有那麼大的威力,太神秘了,簡直是天方夜譚一樣。」丘婷婷不以為然的搖首微笑。

  「單信任指環,等幸福掉下來,那是迷信的,真的沒有可能。但你如果有了幸運指環,求它相助,加上自己的努力,我相信能美夢成真,老夫人是從來不撒謊的。」金媽突然想起了甚麼,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婷婷姑娘,我出去一會回來,你等我。」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金媽抱了個首飾箱進來,這個首飾箱真不小。

  「這是老夫人給你的。」

  「留給我?」

  「老夫人說:你看見戴上幸運指環的人,就把這個交給她,這是任家的聘禮。婷婷姑娘雖然沒有戴上指環,但,指環屬於你,這就是你的。」

  「首飾箱上了鎖,我們都沒有鑰匙。」

  「這問題我也問過老夫人,她說:有幸運指環的人,必有鑰匙。你翻翻你的首飾箱,這箱子堅固,沒有鑰匙,除非砍開它。」

  丘婷婷翻著自己的首飾箱,果然有一個暗格,裡面有一條鑰匙。

  用鑰匙開金媽的首飾箱,一開,就開到了。

  金媽把首飾箱揭開。

  嘩!閃光耀得她眼花。

  她忙把頭一側。

  「婷婷姑娘,這是任家最好的首飾,老夫人最喜歡的首飾。」

  丘婷婷定了定神一看:首飾箱內分開一格格,裡面有:全美的鑽石、翡翠、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珍珠……全都是一套套的,單是鑽石表也有六隻,可以由星期一到星期六,天款。

  「嘩!好名貴,嚇死人!」

  「任家是開珠寶公司的,老夫人擁有的珠寶,當然是最好的珠寶。這個首飾箱,太值錢。」

  「那樣名貴又數量多的首飾,我實在不能接受。」丘婷婷搖頭。

  「你不接受,老夫人在天之靈也會生氣,這是她留給你的遺物,難道你向死人退回?」

  「若我接受它,我豈不很富有?」

  「金翡翠小姐會自嘆不如,綺年娜小姐肯定被嚇呆了。」金媽是興奮的:「你才是孫少奶,是這別墅的女主人。」

  「我富有了也不能吸引任俊銘的。」

  「別忘了你有幸運指環。」

  「金媽,我是不相信這一套的。」

  「不必太相信,但可以試試,試試沒關係,又不損你。萬一你成功呢?當然,如有神助,自己也要努力。你的運氣、你的努力,決定一切。」

  「但是……」  

  「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們孫少爺?」

  「如果不喜歡,也不會千里迢迢的跑來香港。」

  「你愛孫少爺,就應該為他盡一次力。補習老師快要來了,或者,你考慮一下,決定了之後再通知我。」

  ☆☆☆

  丘婷婷和金柏嘉聽完音樂會回家,她換了睡袍,散著頭髮,靠在床上。金柏嘉雖然好,但是,丘婷婷對任俊銘幾乎是未見鍾情,一見傾心。她一直希望像金翡翠一樣,挽他的手臂、拖他的手,更想像綺年娜那樣把頭枕在他寬闊的肩膊上,躺在他的懷裡,吻他那迷人的嘴唇。她也很樂意做任奶奶的孫媳婦,金媽的孫少奶。她用手轉動著幸運指環:「請求你令任俊銘愛我、寵我、娶我,使我成為他生命裡唯一的女人。」

  丘婷婷說完了這句話,奸像鬆了一口氣,馬上酣然入夢。

  第二天她醒來,精神充足。

  她按鈐召金媽到房間。

  「婷婷姑娘,早安。」

  「早安,金媽,我……我昨天晚上,已經許了願。」

  「做我們的孫少奶?」

  「是的。」她垂下頭,滿臉通紅。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嘿!我們有許多事情要做。」

  「改髮型,我會留下劉海。」

  「頭髮不是一天可以長的,改髮型還不是時候。當急之務,你要通知補習老師,以後補英文,不要補書本,要補習英語會話。」

  「不唸書會沒有內涵。」

  「但是,你連英語都不會說,孫少爺不會帶你出大場面。」

  「這也是。」

  「要充實自己,以後還有很多時候,除了補習英文,還要補法文和日文。」

  「法文?我英文都不會說。」

  「你除了漂亮,外表夠吸引,還要做個賢內助,在事業上,助丈夫一臂之力。孫少爺來往的客戶,都是歐、西人士,還有日本人。美國、加拿大、澳洲、歐洲部分國家說英語,但歐洲不少國家說法文,日本商也不可忽視。孫少爺帶著個漂亮又會幾國語言的太太到處走,他會感到很光彩。」

  「是的,男孩子都喜歡人家稱讚他的女朋友。」

  「到健美院運動減肥,也是當急之務,不但要有漂亮的面孔,也一定要有好身材。」

  丘婷婷不反對。

  「同一時間要學習儀態,走出來,要給人高貴的感覺。」

  「像金翡翠?」

  「不錯!當然其他要急補的還有很多。這房間也不好,當時我在泰國,他們亂來。」

  「房間和愛情有關?」

  「當然,你和孫少爺談戀愛,他常會進來看你。孫少爺是個很浪漫的人。他一進來,看見這房間像男孩子住似的,沒有女人味,吸引不到孫少爺。不過,房子由我負責,我會選另一間,你忙你的好了。不過,你也要學跳舞,孫少爺喜歡跳舞。」

  「還有高爾夫球,最好也學駕駛。金翡翠自己開車,多威風。唉,要學那麼多,我根本沒空閒,恐怕也沒有時間和金柏嘉見面。」

  「柏嘉少爺不能放走,他會助你一臂之力。」

  「柏嘉?」

  「男人很奇怪,那個女孩子沒人追,他不追。那女孩子迷人又有人追求,他便要加入戰圈,把女孩子追到手,滿足他的佔有慾。」

  「你是說,利用金柏嘉刺激任俊銘妒忌,讓他來追求我?」

  「對呀,這也是好方法。」

  「那對柏嘉太殘忍了。」

  「你不要騙他的感情,不必假裝愛他。你們本來感情不錯,你也可以坦白告訴他,你心中另有所愛,如果他仍然不肯放手,將來你嫁給孫少爺,他也不能怨你。」

  「我早已向他表白過了。」

  「他仍然天天約你,那麼,將來有甚麼後果,你不必負責。」

  「但是,我良心上……」

  「情場如戰場,總有人贏,總有人輸,你不要給他任何承諾就是了。」

  「你要我仍然和他來往?」

  「不單止他,金亨利少爺也一樣,最好鄭先生也來,越熱鬧越好。」

  ☆☆☆

  這些日子,不用減肥,丘婷婷單是忙,也少了幾磅肉。

  每天要受的訓練排得密密,還要抽時間應酬金柏嘉兄弟。

  丘婷婷和任俊銘還未開始。

  丘婷婷的頭髮長了,金媽帶她到髮型屋把整個發修剪過。

  經過名師之剪,丘婷婷起碼美了四倍。

  金媽仍不讓丘婷婷散著頭髮,孖辮改了梳馬尾。

  人已醒目許多,不再老土。

  丘婷婷學儀態也跟著學化妝,但是,她不肯化妝,只是學護理皮膚,令皮膚更美。

  每天運動減肥,腰越來越細。

  金媽沒有為她換新衣,仍穿過去那些老土的衣服。

  她是有計劃的,按計劃,一步步來,要任俊銘墮入情網。  

  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首先,金柏嘉已發覺丘婷婷與前漸不相同。

  「談話、舉止、眼光,連思想似乎都不同。」金柏嘉說:「婷婷,你知道嗎?你變了。」

  「變好?還是變壞?」

  「不是好壞的問題,是你變得更適合香港。」

  「那豈不好?人應該有適應能力,我也不希望人家永遠叫我土包子。」

  「你越來越美。」金柏嘉凝視她:「你的劉海很可愛,束了馬尾顯得更活潑調皮,而且你沒有以前那麼,那麼……」

  「那麼胖是不是?」丘婷婷倒爽快:「我也知道太胖不好看,我現在減肥。」

  「減肥?節食會損害健康。就算胖一點也無損你的美。」

  「我沒有節食,我是做運動減肥,身材標準,穿衣服也好看些。不過,我也不會像以前吃得那麼多,拚命吃,一方面,大吃大喝吃相不好,影響儀態,而且暴飲暴食還會影響健康。」丘婷婷一小口、一小口的吸吮著檸檬茶。

  「你還顧全到儀態?」

  「是的,我每天上儀態課。」

  「噢,婷婷,」他眼神是多麼失落:「我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甚麼?我不是變成了女色狼吧?」她咭咭的笑,說話也沒有以前那麼倔,會拖點尾音,帶點柔,令人聽了輕飄飄,被迷著。

  「當然不是,只是,你以前甚麼都不懂,已經很討人喜歡。現在你甚麼都進步了,就更加吸引人,看樣子追求你的人會一天比一天多。說不定你那有眼無珠的未婚夫,發覺你越來越美,會不肯放過你了。」

  「就算一萬個人追求我,我也不會改變,我和你始終是好朋友。」丘婷婷真誠的說:「我們天天見面,感情很好。」

  「也不是天天見面,星期六和星期日我都見不到你。」金柏嘉苦惱地說道:「好幾次我想告訴金亨利,我愛你,希望他假期不要佔住你。現在還好,等我們都上了課,我可能一星期見不到你一次,所以,我……」

  「不,不要對亨利說,其實,我只是把亨利當弟弟,我們的友誼很純潔。」

  「遲早要說的,假期平分才公平。」

  「柏嘉,我常常勸你,要多交女朋友,比我好的女孩子滿街都是,你何必這樣執著?」  

  「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我不會三心兩意。況且我對其他女孩子興趣不恆久,見一兩次已經很夠。對你不同,我希望我一星期能見你七天。」

  「柏嘉,我從來沒有表示過愛你,我也沒有向你保證過甚麼。當然,我的確是很喜歡你,但喜歡和愛是不同的,對不對?」

  「對,但我希望你有一天會愛我。」

  「要是我有一天愛上另一個人呢?」

  「我當然會很傷心,但是,我還要看看他是甚麼人,是否值得你為他奉獻真情。如果我認為他不配,我會和他爭到底,我不會輕易退縮。」

  「但,你會恨我嗎?」這是丘婷婷最擔心的。

  「不會,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你不是個隨便玩弄別人感情的人。」

  丘婷婷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總覺得是利用了金柏嘉,她覺得自己有罪。

  這樣過了幾個月,金媽陪丘婷婷去試新衣。因為金媽托一間大公司的採購部經理,替丘婷婷到法國意大利買了一批時裝、靴鞋帽子。

  這天,任俊銘習慣性的回來更衣,然後去赴晚上的約會。

  他上樓時,看見一個女孩子由上面走下來。

  她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額前有優美的劉海,蛋形臉,皮膚白裡透紅,彎而長的眉毛,烏溜溜的大眼睛,鼻子不很高但線條很美,唇紅齒白,生了一張美人瞼。

  她的身材,無論高度、肥瘦、三圍都很標準。

  她穿了一件白色雪紡上衣,白長褲,腰間一條閃銀的紫色三角巾包著盤骨,腳上一雙銀紫色的低跟鞋,手上一個銀紫色的金屬手袋。

  任俊銘停下來。看了一看,突然叫了起來道:「婷婷.你真的是丘婷婷?」

  「嗨!」她向他打招呼。

  任俊銘握著她兩條手臂,把她整張臉及整個人都看遍了:「好美!你真的好美麗!」

  「謝謝。」她用手撫弄脖子上的紫水晶項鏈。

  「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翡翠看見你這樣漂亮,會嚇她一跳。」

  「改天再唬嚇她吧,今天我有事,我正趕著出門,再見了。」

  任俊銘站住,看著她走下樓梯,長發散在白衣上,背影也很美。

  「孫少爺,」這時金媽由樓上下來:「你說婷婷姑娘是不是十分漂亮?」

  「是的,女大十八變,」任俊銘完全同意:「她簡直像花一般的美。」

  「老夫人真有眼光,她曾說過婷婷姑娘越大越美。的確,她是我所見的小姐當中,最美麗的一個,她比金翡翠小姐、綺年娜小姐更年輕貌美,是不是?」

  「是的,其實,翡翠早就很欣賞她。」任俊銘點著頭。

  「孫少爺,你欣賞她嗎?」

  「欣賞,有一個這樣美麗的妹妹,我感到很光榮。」

  「不知道誰家的幸運兒,能獲得我們婷婷姑娘的歡心?」

  「她年紀還小,還要唸書,這些也不用急,起碼要過兩三年。」任俊銘跑上樓梯,更衣去了。

  ☆☆☆

  任俊銘和綺年娜參加一個時裝展覽慈善晚會,綺年娜最喜歡看時裝了。

  綺年娜任俊銘在談笑,晚餐快要開始,突然綺年娜怪叫起來:「哎唷!這女孩子好漂亮,公主一樣,奇怪,我好像見過她,不可能。嘖,她那件晚裝我好喜歡,她是誰?」

  綺年娜說的女孩子,穿一件白色絲質上衣,衣上全是銀色膠片,袖子是用塔夫綢做成的兩個金色花球,下半截是三層的塔夫綢裙子,銀色高跟鞋,銀色晚裝手袋,手袋的扣子鑲了綠寶石。

  她的頭髮全部梳起,盤在後面,鬢旁壓著一個用珍珠和小鑽石鑲成的發飾,臉上雖然不施脂粉,但是,她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手指上的全套綠寶石鑲鑽石首飾,令她十分閃耀奪目。

  任俊銘看見她,本已驚訝,再看著她,她是挽著一個美少年進來的,那美少年穿了套白西裝,銀領帶,銀袋口巾,他不就是金翡翠的二弟——英俊的金柏嘉?

  聽說他是大學裡的王子,他甚麼時候和丘婷婷在一起?

  「喂,喂,」綺年娜拍著他:「你怎麼色狼似的看著那公主?」

  「別亂講。」

  「見一個愛一個,人家一對又年輕又漂亮,那女孩子才十幾歲,不適合你的,別打歪主意,吃餐吧,時裝表演也快開始了。」

  「神經病。」

  任俊銘一直在注意她,她說話、微笑、舉止……態度非常優美,和剛從上海來時的老土相完全不同,她的儀態甚至比綺年娜更好。

  「俊銘,這套時裝不錯,我喜歡。」綺年娜見他又往後望,很生氣:「哦,你真的看中了那小女孩?積點德,人家小兩口那麼好,何必拆散他們?」

  「他根本不配丘婷婷。」

  「怎麼?丘婷婷,對,她是有點像丘婷婷。不過,兩人根本不同:一個像公主,一個是土包子。」

  「你睜大眼,她就是丘婷婷。」

  「你的小表妹?兩條孖辮呢?她哪來這樣漂亮的晚裝,吹牛不用本。睜大眼,我眼睛早就睜大了,你的小表妹既老土又沒品味,和她差遠了。」

  「不相信你過去打招呼,和她一起的是翡翠的二弟,金亨利的哥哥金柏嘉。」

  「啊!」綺年娜禁不住往後看:「她變得好厲害,你的小表妹果然長很出色。唏,為甚麼沒聽你說過她在拍拖?」

  「她沒有拍拖,她還小。」

  「那和她在一起的男孩子是甚麼人?女扮男裝?你不是說他是翡翠的弟弟,看樣子,你們想親上加親。」

  「住口,」任俊銘很不高興,皺起眉:「我沒有這樣的親戚。一男一女吃飯就是拍拖,淺見!」

  「嘿,你好像吃醋的爸爸,怕女兒被搶走。其實,這樣美麗的女兒,遲早不屬於你。」綺年娜不屑的冷笑。

  「她還是小孩子,我有責任保護她,她年紀還小,很快就要上學了,現在拍拖,只有妨礙她的前途。」

  「那你最好把她關著,別放她出去,不然的話,不到半年,她會引來一屋子的男朋友,哈!你一家人個個漂亮——遺傳。」

  「我會制止……」任俊銘喃喃的。

  「咦?時裝表演一完,他們就走了。」綺年娜一轉頭就不見了丘婷婷和金柏嘉。

  「十一點了,小女孩應該回家睡覺。」任俊銘顯得無精打采:「我們也走吧!」

  「我又不是小女孩,我們上的士高。」

  「我今天很疲倦,不想去。」

  「我要去,我要去,這麼早回家我睡不著。」

  「你要去,自己去!」任俊銘說著,站起來便走。

  綺年娜只好追上去,她生氣,喃喃的:「你今天吃錯藥!」

  「我明天還要上班。像你,睡到下午兩、三點。」

  「你在說我不是?你不是夜貓子?第二天乘飛機出國公幹,還要我陪你跳舞到半夜。」綺年娜不服氣:「你說你身體壯,有超人力量,每晚只要睡四小時就夠,怎麼?忽然機能衰退了?」

  「你真討厭,一個勁吱吱喳喳!」任俊銘好氣:「等會經過的士高,你下車。」

  「你……」綺年娜不是不瞭解任俊銘,他不容易對女孩子發火,他一發火,最好馬上收聲。

  任俊銘急著回家和丘婷婷談談,他很想知道和丘婷婷一起玩的為甚麼不是金亨利,而是金柏嘉?

  回家,把車停下,直走上台階,司機替他把車停好。

  他直接跑到二樓,在丘婷婷的房門上敲了敲,裡面完全沒有回音。

  他旋了旋門球,沒上鎖,他推門一看,呆住了:一個房間空空的,連窗都關上,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金媽。」他跑下樓梯,邊跑邊叫。

  「甚慶事?」金媽由客廳進來:「孫少爺,你今天回來得特別早。」

  「金媽,」他很著急:「婷婷是不是搬走了?」

  「婷婷姑娘?」

  「房間裡沒有人,冷冷清清,不像是有人住的。」

  「啊,婷婷姑娘搬了房間,她的新房間也在三樓,以前老夫人住的,婷婷姑娘喜歡看見海。」

  「噢,」任俊銘鬆了一口氣,他坐在椅上:「你請婷婷下來,我有幾句話要問問她。」

  「婷婷姑娘還沒有回來。」

  「怎樣會?」任俊銘抬頭看金媽:「她比我們先走。」

  「孫少爺,我不明白。」

  「我在一個時裝展覽慈善晚會看見她,她比我先離座,算時間她應該回來了,你不去看看。」

  「可能婷婷姑娘真的還沒回來,她回來,我要侍候她,我不會不知道。」

  「奇怪,時候不早了,她去了哪裡?會不會……」

  「婷婷姑娘和柏嘉少爺看完時裝表演再去跳舞吧。」

  「跳舞?」真令人意外:「婷婷一向不會跳舞。」

  「多跳自然會。」

  「多跳?你是說,今晚不是丘婷婷第一次跳舞?」

  「當然不是,婷婷姑娘說,她最喜歡跳滾軸溜冰舞和探戈。」

  「那麼說,她經常晚上外出。」任俊銘很意外:「我怎會不知道?」

  「通常孫少爺三、四點才回來,婷婷姑娘一、兩點就回來了。」

  「一、兩點?一個小女孩深夜一、兩點才回家。」任俊銘非常不高興:「她不是每晚都跟柏嘉出去吧?」

  「也不只柏嘉少爺一個人,還有亨利少爺、鄭先生、儀態學校老闆的兒子,鄭公子對婷婷姑娘一見鍾情,鄭公子是孫少爺也認識的,他爸爸是這兒數一數二的巨富,還有……」

  「怎麼一下子引來那麼多人,又是鄭先生,又是鄭公子。」

  「婷婷姑娘漂亮嘛,和她出外,街上的男孩、男人全盯住她,很多人正在想辦法要認識婷婷姑娘,美麗的女孩都很搶手。」

  「婷婷怎麼搞的?」任俊銘右腿擱在左腿上,生氣地說:「來者不拒。」

  「婷婷姑娘很莊重的,沒理那些人,看樣子,她比較喜歡柏嘉少爺。」

  「嘿!金柏嘉!」任俊銘不以為然揮了揮手:「她令我失望,小小年紀就交男朋友,以後還有心情唸書?」

  說著說著,外面有汽車聲,金媽很高興的迎出去:「一定是柏嘉少爺送婷婷姑娘回來了。」

  「金媽。」任俊銘叫住她。

  「孫少爺。」金媽回過頭。

  「你先進去,我有話跟丘婷婷說。」

  「啊!」金媽低下頭,經過大廳、跳舞廳、小偏廳,然後是飯廳,再由飯廳的一扇門走出花園到她的居所。

  丘婷婷走進來,看見任俊銘,意外地說:「你今晚回來特別早。」

  「因為我沒有去跳舞。」

  「明天出國公幹嗎?」

  「不是,」任俊銘抬頭看她一眼:「我等你回來。」

  「有事嗎?」

  「你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任俊銘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

  「但是,我想睡,明天還要補習。」

  「早知道明天要補習,不應該這麼晚回來。」任俊銘的語氣帶著責備:「今晚在時裝展覽慈善晚會我看見你。」

  「是嗎?我怎麼沒看見你?」

  「因為你眼中只有金柏嘉。」

  丘婷婷低頭淺笑,她默認了。

  任俊銘觀顏察色,很不高興:「你不是真的愛上他吧?」

  「我也不大清楚,也許我沒有經驗。但是,他對我真的好。他關心我、愛護我,對我細心周到,又溫柔體貼,他每次和我見面,還送我玫瑰花。」丘婷婷強調:「從來沒有人送我玫瑰花,他是第一個。當然,現在也有人給我送花,但意義不同了。」

  「你年紀還很小,不應該談戀愛。」

  「我年紀不小了,表哥,雖然你一直沒空理我,但是,我已告訴你,我不是十五歲,我快十九歲了。」

  「我承認以前對你太疏忽,以後,我會多照顧你。或者,十九歲談戀愛不太早,或者,我不應該禁止你交男朋友。但是,不能是金柏嘉。」

  「為甚麼?金柏嘉也是好人家的子弟,況且你和他大姐……」

  「先別提這些。」任俊銘用眼神制止她:「柏嘉不適合你,因為你純,像白紙一樣。可是,金柏嘉有許多女朋友,他是大情人,你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吃虧。」

  「他以前是有許多女朋友,但是,他自認識我,已經和所有女朋友分手。他以前有多少女朋友與我何關?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專一就夠了。」

  「你年紀還很小,又初來香港,香港壞人多,你還是聽我的話,專心補習,九月開課,和金柏嘉他們儘量少來往。我是關心你,你明白不明白?」

  「我明白的。」

  「以後減少和他們來往,多放時間在書本上。」

  「好吧!」

  「時候不早,睡吧。」

  「晚安!」丘婷婷向他笑一笑,往裡面走去。

  任俊銘在想:過去實在太疏忽,她變成怎樣都不知道,萬一她被壞人騙了,怎對得住祖母?

  以前她土頭土腦,還可以少提防,少點擔心,現在就不同了。

  第二天他就告訴金媽:「小心點婷婷姑娘,看著她,多勸她用功。如果她再深夜一、二兩點才回來,你告訴我。」

  金媽連聲稱是。

  這天金媽在選西裝,拿了套銀藍的出來,電話鈐就響了。

  金媽放下衣服過去聽電話:「孫少爺在這裡……電話駁上來……啊!鐘小姐,孫少爺正在沐浴……」

  「金媽!」

  「啊!孫少爺剛出來,請等一等。」金媽把電話交給任俊銘:「秘書鐘小姐的電話。」

  金媽繼續做她的事,挑銀色絲襯衣,銀藍領帶……突然聽見任俊銘擲下電話,氣呼呼的坐下。

  「孫少爺,甚麼事?」

  「昨天和兩個法國商簽了合同,明天他們回國,說好今晚由我請客:吃飯跳舞看表演。這件事由鐘小姐安排,但下午她告病假,剛才她打電話來,說患了感冒,她丈夫要她躺床,不能外出。」

  「公司又不是只有她一個秘書。」

  「只有她一個懂法文。她不去,我一個人應付兩國法國人?普通應酬話還好,一個晚上,叫我說甚麼?我又沒有正式學過法文,唉,煩死!」

  「幸而孫少爺朋友多。」

  「對!金翡翠的法文是不錯的。」任俊銘連忙按號碼:「喂,金宅,請你們大小姐……什麼……什麼……算了,謝謝。」

  「孫少爺,怎樣了?」金媽今晚特別熱心,平時任俊銘公事上的事,她不會插口。

  「翡翠陪她爸爸去了應酬。」

  「孫少爺,別煩,還有綺年娜小姐。」

  「她?她懂個鬼,你以為人人會說法文?哎,距離約會時間只有一個多鐘頭,煩死人,看來只有找公關經理,四個男人,那兩個法國人會不高興。」

  「孫少爺為甚麼不帶婷婷姑娘?」

  「她漂亮,兩個法國人會驚豔。但是,別說法文,她連英文公事式的應酬也不懂。我帶著她,等於帶個木美人,對我毫無幫助。我希望下年度代理權,他們仍然交給我。」

  「我知道婷婷姑娘會說法文,但會說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婷婷會說法文?」任俊銘眼睫毛一眨。

  「這幾個月來,她天天補習法文,聽說老師還讚她聰明,學得快。」

  「她學法文我怎會不知道?金媽,你應該早告訴我。」

  「我早就告訴孫少爺了,只是孫少爺事務多,沒留神。」

  「我對她是疏忽些。」任俊銘尷尬地一笑:「好吧,我給她一次實習機會。時候不早,你快替她打扮,我在客廳等她。」

  「不知道婷婷姑娘今晚有沒有約?」

  「有約就推了吧,那是正經事。」他揮揮手,自己穿衣服。

  任俊銘穿著好,照照鏡子,在那貼服的頭髮上按了按,吩咐司機備車。

  到客廳,看看表,叫女僕給他調一杯他常喝的餐酒。

  等女孩子化妝,他倒是有點耐性,金翡翠要一小時零十分,綺年娜要足兩小時,她化妝是很細緻而且份量充足。丘婷婷嘛,他給她五十分鐘。

  可是,只不過半小時,丘婷婷由裡面緩緩的走出來。

  她穿著件八三年巴黎新款銀藍緞質晚禮服,式樣並不複雜但很高雅,配上同色高跟鞋和手套。

  那稍為單調的晚禮服配一套藍寶石首飾,高雅以外,又帶點貴氣。

  她頭髮散著,發旁一朵深淺藍的康乃馨,戴花的熱潮雖已過去,但某些配搭仍不可缺少。

  任俊銘不自覺的走過去,把手臂伸給她:「真快,才半小時。」

  她挽住他的手臂.笑了笑:「怕你等得心急。」

  任俊銘看她,發覺她不施脂粉,但身上卻發出暗暗幽香:「怪不得那麼快,原來不用化妝。」

  「是不是太失禮?我上樓涂點粉底霜和口紅。」

  「不,不,這已很足夠,不必再錦上添花。我從未見過沒有化妝的女孩子。她們不化妝的時候可能嚇死人。」任俊銘和丘婷婷邊走邊談:「我並不反對女孩子化妝,因為有些女孩子不化妝實在不能見人。只有一種女孩子是可以不用化妝的。」

  「白痴。」

  「不,天生麗質,像你。」

  「非常感謝你的仁慈。」丘婷婷輕輕一笑:「你這麼一說,今晚為你推約也是值得。」

  「婷婷,你真的很美麗,我意想不到的美麗。」他扶丘婷婷上車,金媽一直看著那輛金色勞斯萊斯駛出花園,她禁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汽車去接兩個法國人,他們兩人看見丘婷婷,眼睛發光,嘩!這女孩比珍茜摩爾更動人,碧姬巴鐸和她比,前者又老又粗。

  兩人紛紛搶著和婷婷握手,並蓄意在她那白嫩的手背上親吻。任俊銘怕丘婷婷反感,可是她態度很從容,一點都不大驚小怪,吻手背,是法國男士對女人的一種社交禮儀。

  任俊銘是早已訂好座位,吃香港式的法國餐,兩個法國佬自然在丘婷婷的左右兩邊。

  任俊銘一直注意丘婷婷,她並不是只會說幾句表面的應酬話,她周旋在兩個法國人中間,說話不太多,但場面絕不冷落,話題由香港的風景,到法國的著名建築物。

  飯後法國商人蒙頓先生提議上的士高。

  另一位巴魯先生想去夜總會,他喜歡聽廣東歌。

  他們有少許爭執,丘婷婷答應他們先上的士高,然後再上夜總會。

  大家都感到很滿意。

  任俊銘雖然不大懂法文,不過,他知道丘婷婷是可以應付的,當然比不上女秘書鐘小姐。但是,她的美貌已足夠補上不足之處。

  看那兩個法國人好像蟻見蜜糖的樣子,就知道丘婷婷比鐘小姐更受歡迎一百倍。

  到的士高,飲品還沒有送來,蒙頓已經把丘婷婷拉出去跳舞。

  丘婷婷的法文可以應付,的士高行嗎?

  丘婷婷的表現,又令任俊銘有另一個意外,她不像金翡翠那樣的呆板、拘謹,但是,也不如綺年娜般狂野、放縱,她在兩者之間,恰如其分。

  丘婷婷是俏皮有勁的。

  她回來喝薄荷酒歇息時,任俊銘用廣東話對她說:「想不到你的新潮舞跳得那麼勁,你把蒙頓迷死了。」

  「應該感激柏嘉。」她撒謊,雖然她也和柏嘉上的士高,柏嘉認為和她跳舞是很高的享受:「他教得好。」

  「柏嘉?」任俊銘莫名其妙的不悅。

  「裙子太長,換一套衣服我更能發揮。穿晚禮服跳的士高一點也不好玩……」丘婷婷難得和任俊銘談談,又被蒙頓請了出去。

  巴魯向蒙頓晃了晃拳頭。

  下一次,丘婷婷被巴魯搶走了。

  蒙頓向任俊銘投訴巴魯,任俊銘苦笑。

  到夜總會,巴魯和蒙頓還是爭,丘婷婷一個舞又一個舞的跳下去,沒有停過。

  任俊銘對丘婷婷不禁產生憐香惜玉之心;丘婷婷並非秘書,又不是聘請的遊伴,她沒理由被兩個痴人糾纏,纏得她沒一刻安寧。連坐下來好好喝口凍飲的機會都沒有。而且,她年紀還小,又沒有生意應酬的經驗,她太累了。而且時候不早,她早應上床睡覺了。

  任俊銘想和丘婷婷跳個舞,跟她談談,為今晚的事情而道歉,但是巴魯和蒙頓爭奪,把任俊銘當透明人,沒給他一次機會。

  任俊銘只好坐著看丘婷婷跳舞,這是快華爾滋,丘婷婷的晚禮服很適合跳這種正宗交際舞,銀藍的裙袂跟著她旋轉而提起,好優美的舞姿,好婀娜的體態。

  蒙頓和巴魯每次跟丘婷婷跳舞時,都顯得很陶醉。當然,擁著個美人兒,誰不醉。

  想不到這種交際舞丘婷婷也跳得那麼好,當然也是金柏嘉教得好。那麼說,丘婷婷每晚出去都和金柏嘉在一起,他忽然很不喜歡金柏嘉這個人。

  「任先生,」坐在他身邊的巴魯說,他的眼睛死盯住丘婷婷:「你的女秘書真是十全十美,非常可愛。」

  「秘書?」任俊銘忽然覺得必要改正,因為他不喜歡這兩個法國人,如果明年簽約時他們非要丘婷婷陪著應酬不可,他寧願放棄明年的代理權。

  「你知道嗎?我三十五歲了,一直不想結婚.但是,如果有丘小姐這樣的太太,呀,太好了,太好了。」

  做夢,做他的揚州大夢,這樣庸俗的商人怎能配丘婷婷?

  他們可能認為一個美麗女秘書,能嫁那麼富有又那麼浪漫的法國人是一種抬舉,任俊銘卻由頭到尾看他們不順眼。

  到巴魯和丘婷婷跳舞的時候,兩個人本來有說有笑,突然巴魯捉住丘婷婷的手,嘴巴不停開合,丘婷婷笑著搖頭,很尷尬的樣子。兩個人一推一拉,任俊銘看了,無名火起三千丈、心狂跳一陣正要衝出去,丘婷婷已擺脫了巴魯走回來。

  「發生了甚麼事?」任俊銘一把攬住丘婷婷。

  丘婷婷笑著喘氣:「巴魯先生開玩笑,他向我求婚。」  

  「甚麼?」任俊銘怒火幾乎遮了眼。

  巴魯已回來,他把指環送到丘婷婷面前:「這是家母留給我最好的鑽石指環,丘婷婷,你收下它,我下次來香港再給你帶只更好的鑽戒,十卡拉,嗄?」

  「我現在送兩位回酒店。」任俊銘面色都變了,幾乎想搶過巴魯的戒指扔向這白痴。

  「不要走,繼續玩,我們很開心。」

  「明天我要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任俊銘已忍無可忍。

  「你有事你先走,丘婷婷小姐陪我們就可以了。很多謝你介紹我們認識丘婷婷小姐,明年我們的新產品仍然交給你代理,再見,任先生。」

  「混帳,」任俊銘用廣東話對丘婷婷說:「叫他們馬上給我滾,合同我會取消,生意不做了。」

  丘婷婷用法文很婉轉的對他們說:「很對不起,玩了一個晚上,我很疲倦,請容許我回家休息。明天兩位也要搭早機,讓我們送兩位回酒店吧。請兩位,為了我。」

  他們不約而同的聳聳肩,不再表示任何意見。

  「可以結賬了,送他們回酒店。」

  任俊銘簽了單,用傳呼機叫司機開車到夜總會門口。

  在車上,他們向丘婷婷要地址,要電話,說要寄信給她,打長途電話給她,巴魯並說好十天後再來香港看丘婷婷。

  丘婷婷好不容易把他們哄下車,他們還跟丘婷婷和任俊銘揮手道晚安。任俊銘也不客氣了:「亞達,快開車。」

  汽車開走,丘婷婷吐了一口氣,整個人靠在椅上:「法國人太熱情.受不了。」

  「他們神經不正常,」任俊銘很歉疚:「今晚我不應該把你帶出來。」

  「生意總要做的。」

  「這種生意,不做也罷。」任俊銘關心的問:「他們兩人用車輪戰,跳了一晚舞,腳一定很酸,回去叫金媽替你按摩。」

  「腳倒無所謂,但是那隻手……」

  「我看到,他們常藉故吻你的手。」任俊銘握了握拳頭:「太豈有此理,色狼一樣。」

  「他們用力捏我的手,把我捏得好痛。法國人都是這樣的嗎?」

  「法國人比較大膽熱情,不過剛才那兩個都是色中餓鬼,見一次面就向你求婚,小孩玩泥沙一樣。」任俊銘把她的手握起,放到他另一隻掌中,輕輕為她按摩:「你的手纖巧、潔白又嫩滑,怪不得他們佔你便宜,現在好點嗎?」

  丘婷婷點點頭,有點慌亂,又有點喜悅。

  任俊銘又為她按摩另一隻手,突然他按住她的手問:「這不是我祖母的象牙指環嗎?」

  「是的。」

  「它是我們任家……任家……」

  「任家的傳家之寶。」

  「怎會在你那兒?」

  「還記得有一天你交給我一個首飾箱嗎?你說,是任奶奶留給我的,裡面有這只指環,還有一條鑰匙。」

  「鑰匙?哪兒的鑰匙?」

  「開另一個大首飾箱的。金媽看見我有像牙指環,便把首飾箱給我。原來任奶奶生前叫金媽,看見擁有像牙戒指的人,便把首飾箱交給她。裡面有許多首飾,我今天戴的全套藍寶石,便是其中之一。」

  任俊銘轉動她手腕上的藍寶石鐲子:「這是任家最好的首飾。祖母連傳家之寶也送給你,看來,她真是非常喜歡你。」

  「這是任家的東西,我把它交回給你。」

  「交回給我幹甚麼?第一,我祖母只願意給你一個人。第二,我又不是女人,首飾對我沒有多大用處。」

  「你可以送給你將來的太太。」

  「誰是我將來的太太?」

  「翡翠姐姐或綺年娜姐姐。」

  「我跟她們要好,但沒有想過要娶她們,我可能一輩子不結婚的。」任俊銘看了看車窗外:「到家了。」

  兩個人一起上樓,任俊銘一直送她到房門口,為她開了門,亮了燈:「婷婷,今晚真委屈你。」

  「怎會,他們說,明年還會和你簽合同,我們總算做了生意。」

  「他們立心不良,另有目的,我不喜歡跟他們合作。」任俊銘握了握她的手:「睡吧,很晚了。」

  「晚安。」丘婷婷笑了笑,看他一眼,才關上房門。

  任俊銘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心裡有很奇怪的感覺。

  直至上了床,他還在想,其實,今晚兩個法國人,並不算太過分。任俊銘帶綺年娜去應酬,有些美國客還毛手毛腳,但是,任俊銘從不會為此而不安,更不會生氣。

  是不是因為丘婷婷太純,不應該欺負她?還是……

  金柏嘉,他是金翡翠的弟弟,過去大家也有說有笑,感情不算壞,為甚麼現在一想起他、心裡馬上不舒服?

  難道……不,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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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8: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丘婷婷學完舞蹈減肥、儀態、舞蹈(新潮舞和交際舞都有名師指導)剛由外面趕回來,正在舒口氣,亞鳳請丘婷婷聽電話,她放下凍西瓜汁,拿起電話:「我是丘婷婷,哪一位?」

  「婷婷,都忙完了?」

  「剛回來。」丘婷婷想不到任俊銘會打電話給她。

  「今晚我回來吃飯,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你喜歡看哪一家,我叫亞達先買好票子。」

  「對不起,今晚不行,雷文約了我,我們要參加一個餐舞會。」

  「雷文?」

  「楊公子,他們家全世界都有生意。」  

  「哪兒跑來個楊公子?」任俊銘聲音頗不悅。

  「那天鄭公子家請客,由鄭公子介紹的。」

  「那笨蛋,好吧,你去吧。」

  丘婷婷吐吐舌頭掛上電話。

  第二天,丘婷婷匆匆吃午餐,準備出去上課。早上英、法、日三科補習,已令她有點吃力。

  亞鳳又捧著電話到餐桌上。「電話?」丘婷婷騰出一隻手,她繼續把牛排送進嘴裡:「喂!」

  「婷婷,吃過午飯沒有?」

  「差不多了。」

  「今天比昨天早,怕你又約了人,今晚我們去吃飯。」

  「我……很對不起!」

  「你不是說,早上就有人約你吧?」

  「今天早上沒有人約我。」

  「所以呢,我說今天時間趕得好,今天我要開會,開完會馬上回來,大約六時三十分左右,你等我。」

  「那時候,我恐怕……已經不在家。」

  「昨晚金媽說,你四點鐘上完課,司機接你回家,大約四時三十分就能回來。」

  「我是說,我四時三十分又再出去了,我……有約。」

  「你剛才說早上沒有約,你想騙我?」

  「約會是上星期約定的,今天早上的確沒有人約我。」丘婷婷放下叉子喝檸檬茶。

  「今天又約了誰?」

  「鄭文彬。」丘婷婷很抱歉:「對不起,一早約了人,不好意思推。」

  「去吧,去吧,你最好去當公關,天天有約。」他啪的一聲,扔了電話。

  丘婷婷輕輕放下電話筒,喝下最後一口茶,帶了手袋便走。

  ☆☆☆

  星期六,丘婷婷把頭髮束起,梳了馬尾,馬尾上紮了一條綵帶。

  她穿了件純白麻紗上衣,胸口繡了許多白花,一條有花邊的三個骨麻質西褲,配上一條二合為一,很有趣的綵帶,腰間一條腰帶束著,另一條垂在盆骨上。

  一雙小巧,目字頭的七彩皮鞋。手上一個闊闊的彩色腕鐲。

  她開門出去,非常意外,竟然看見任俊銘:「啊,早安!」

  他今天很特別,並沒有穿西裝,一條白色長褲,褲子兩旁有紅、白、藍的條紋。白色襯衣:領口、袖口、袋口也有紅、白、藍三色格子。

  他穿雙意大利軟底白皮鞋,款式很活潑,他靠在丘婷婷房門口的牆上。

  他現在的樣子,像大男孩、大學生:「早安。」

  「你怎會在這兒?」

  「等你。」

  「等我?有吩咐嗎?」

  「你現在去哪兒?」

  「吃早餐,你呢?」

  「我也是下樓吃早餐。」他跟在她後面。

  「今天星期六,星期六不用上班?」

  「如果我星期六不想上班,相信不會有人炒我魷魚。」

  丘婷婷指住他:「因為你是老闆,愛做就去做。」

  「不,那太沒有紀律,職員會學壞,我還沒有試過星期六不上班,除非有特別事,昨晚開會一直到八時,散會剛是吃飯時間,昨天做了今天的事。」

  「幸好我沒有在家等你。」

  「我是因為你不在家,把開會的時間延長。」

  「噢,對不起。」

  金媽看見兩位主人一起出現,十分高興:「孫少爺早安,婷婷姑娘早安。」

  「金媽早。」丘婷婷含笑坐下來:「今天我還是第一次和表哥吃早餐,我希望早餐特別豐富。」

  「今天真是特別豐富,有西式早餐,也有中式早餐。這兒有張卡,前面是西式,背面是中式,孫少爺、婷婷姑娘喜歡甚麼,請吩咐。」

  「今天還有張餐單?」任俊銘咧了咧嘴,怪怪的樣子。

  「嘻,我臨時寫的。」

  任俊銘和丘婷婷開始吃早餐的時候,金媽看看萬事俱備,便帶了傭人離去,各自回崗位等候,準備召喚。

  「你為甚麼叫我表哥?我們根本沒有半點血統關係。」

  「是你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時,說我是你表妹,金亨利到現在還叫我小表妹,我本想反對又怕你不高興,過去你很樂意我叫你表哥,最好叫你哥哥。在你眼中,我不是你妹妹嗎?」

  「這……」任俊銘握著叉搖一搖,又停住手:「以後你不要再叫我表哥。」

  「好,叫你五哥。唉,我又得改口,並要向所有人重新解釋,我是你同母異父的親妹。」

  「我不會承認你是我的親妹,根本不是,你也不要叫我五哥,好肉麻。」

  「那應該叫甚麼呢?請指教。」

  「叫我的名字。」任俊銘一會兒吃香腸,一會兒吃蝦餃:「我也叫你丘婷婷。」

  「好吧,我記住了。」  

  任俊銘突然住手,望住丘婷婷,笑著搖搖頭:「以前你的髮型令我倒胃口,現在你梳甚麼髮型都那麼好看。也許梳辮子也會很調皮,真奇怪。」

  「以前我想跟你說句話,求你,你都不要聽。現在,你好像有很多話要告訴我,我也奇怪。」丘婷婷苦笑。

  任俊銘用手指繞了一個圈:「人永遠在變。」

  「那真悲哀,連明天會變成怎麼樣子都不知道。」

  「明天永遠是好的。」任俊銘忽然問:「吃過早餐,你還有甚麼事?」

  「補習。」

  「星期六還要補習?」

  「補兩小時,因為星期六沒有補日文,星期日也沒有補法文。」

  「還補日文。」任俊銘扮個鬼臉:「國語、上海話、廣東話、英語、法語、日語,聯合國一樣,你的國際語言比我還棒。」

  「你哪一位秘書不舒服,我希望能做後補,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還敢?上次已經後悔死了。那兩個法國佬,竟然打長途電話找你,幸而你沒有把家裡的電話告訴他們。」

  「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告訴他們我已經訂了婚,有未婚夫,擔保他們不敢打我的主意。」

  任俊銘呆了呆,很小心的問:「你準備跟誰訂婚?」

  「沒有呀,那只是緩兵之計。」

  「噢,」任俊銘喝咖啡:「追求你的人也不少,你最喜歡哪一個?」

  「倒沒想過。」

  「想想。」他望住她,等待。

  「柏嘉吧!」

  「柏嘉!」任俊銘重重放下杯子:「我已跟你說過,少和金柏嘉來往,他這個人心很花。」

  「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當然,如果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你怎會開心。」

  「他說話很正經,沒有故意討好我。而且,他很尊重我,他每次見我總送花給我,他對我實在很好。」

  「花!送花有甚麼了不起?清明節你跑跑墳場最少可以有一萬打。」

  「那是不同的。」

  「你著了他的道兒,我的話哪能聽進耳裡。」任俊銘握起兩手敲敲頭:「你補習完有空了吧?」

  「我今天有約。」

  「又約了誰?」任俊銘失望又生氣。

  丘婷婷想一想:「今天是柏嘉,亨利放假了,假期每人一天。」

  「又是金柏嘉!」他大聲叫:「你一點都不聽話。」

  「我和他早約好,大家都是朋友,我和金柏嘉也沒有甚麼特別,只是約了人,我不喜歡失約。」

  「去吧,去吧,你高興就索性住在金家,出了事可不要怨我。」

  「真對不起。」丘婷婷可憐兮兮的。

  「和你吃頓飯,大概要排期兩個月。」

  「沒有那麼嚴重,」丘婷婷賠笑:「下星期五我有空。」

  「好,我約你下個星期五,下午五時正,換好衣服在家裡等我。」

  「我知道了。」

  「哼!」他踢開凳站起來:「早知道不該推了全部約會。」

  「約翡翠姐姐。」

  「我的事還要你管?」任俊銘喃喃:「我對金家的人沒有好感。」

  ☆☆☆

  任俊銘五點不到就回來了。

  他走進客廳看見丘婷婷穿了襲橙色裙子,裙子上綴了許多橙色小花,是很美麗,很耀目的裙子。

  任俊銘很高興:「已經穿好衣服等我?不用化妝真好,衣服一穿便行。你等一等,我去洗把臉換套西裝馬上下來,不必等十分鐘。」  

  「但是……我……我……」丘婷婷神色慌慌張張。

  「發生了甚麼事?吞吞吐吐。」

  「我想請你改期。」

  「甚麼?」他嗆起喉嚨。

  「我們明天才去吃飯好不好?明天星期六,我中午十二時便補習完了。」

  「為甚麼要改期?」任俊銘扔下公文箱:「你不是說過了從不失約?你最遵守信用,你耍我!」

  「我知道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錯。我不守信用又自打嘴巴。不過,今天的情形有點特殊,因為今晚我要去看『西城秀樹演唱會』。」

  「我沒有說過不肯陪你去。」

  「但是……」

  「我從來沒有聽過演唱會,我對男歌星、女歌星都沒有特殊好感。綺年娜也喜歡西城秀樹,翡翠喜歡許冠傑,但我沒有陪過她們。不過,今天破例,我願意陪你去看西城秀樹演唱會。你應該覺得開心。」

  「但是,你不會買到票子,一連三天的票子都賣光了。」

  「那真遺憾,他下一次由日本來,我要第一個買到他的票子。」任俊銘安慰丘婷婷:「今晚我們另找節目。」

  「我想看西城秀樹表演,我好喜歡聽西城秀樹唱歌。我來香港幾個月,我第一次有機會聽他的演唱會。」丘婷婷一副可憐相:「求求你讓我去聽他的音樂會,我已經等待很久了。」

  「我也希望帶你去,我也不會阻止你去聽他的音樂會。過去我對你很疏忽,現在我也想補償你喜歡的,我沒理由反對。但是,沒有票子,總不能站在門口偷聽。」

  「有人有兩張票子,只要你一點頭,我便可以舒舒服服坐下來聽西城秀樹唱歌。」

  「那好極了。」任俊銘很高興:「誰有票子?我用十倍價錢請他轉讓票子。」

  「假如有票子,你不會反對我去聽演唱會?」

  「當然不反對。」

  「但是,我們吃飯、跳舞要改期。」

  「跳舞、吃飯天天可以去,西城秀樹不是天天來,改期是應該的,做人不能太呆板,要適應環境情況。」

  丘婷婷幾乎笑出聲來。

  「告訴我,誰有票子?我要他讓。」

  「票子他是特地為我買,票子買回來並不容易。他辛辛苦苦買到票子,不會讓給別人。」

  任俊銘皺一皺眉:「為你千辛萬苦買票子的人是誰?」

  「柏嘉。」

  「又是他,又是他,這個人簡直豈有此理!」任俊銘嘩啦,嘩啦:「西城秀樹只來唱一晚?」

  「明天也唱。」

  「他為甚麼不買明天的票子,他分明和我過不去,他分明針對我。」

  「柏嘉並不知道你今晚約了我,他絕對不會想你生氣。」

  「也許他不是存心針對我,但是,今天並不是他和你約會的日子,他應該知道,他為甚麼不買明天的票子?」

  「他是想我先睹為快,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他倒會討好你,」任俊銘氣得呼呼:「他自私!」

  「我求你准許我去看演唱會,今晚不去,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見到西城秀樹。」

  「不批准。」任俊銘一字一字的說.

  丘婷婷看著他,咬住下唇,突然回身向屋內走去。

  「發小姐脾氣。由你!就是不准你和柏嘉出去,那小子,心懷不軌。」

  任俊銘倒在椅上,咬拳頭。

  亞鳳走過來,怯怯的問:「孫少爺,要不要吃點心?」

  「不吃!」他站起來,也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任俊銘把雙臂放在腦後,他在想: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聽演唱會,他的女朋友當中,年紀較輕的都喜歡西城秀樹,連綺年娜也如此。

  丘婷婷年紀最輕,她喜歡這個偶像更不值得奇怪,小女孩都有這份狂熱。

  她來香港後,沒帶她去過哪兒,吃飯總有幾個人,她既然喜歡聽演唱會,又等了那麼久,他更不知西城秀樹下一次何時再來,她喜歡,為甚麼一定要禁止?為甚麼關著她,令她失望?

  他不喜歡金柏嘉,但不應該把賬算在丘婷婷身上,因而令她欣賞不到自己的偶像,那對丘婷婷來說,是一種損失。

  他剛才說不準的時候,他看得出她很難過。

  他不忍心。

  看看表,又快七點了。

  現在應該仍然趕得及。

  他撥電話到婷婷房間,沒有人聽電話。

  他按開對講機,叫金媽。

  金媽進來:「孫少爺。」  

  「你去看看丘婷婷有甚麼事?」

  「婷婷姑娘?」

  「她大概氣得在哭,剛才我因為不高興她約會,不准她和柏嘉去看演唱會,後來想想,既然她喜歡,就讓她吧,叫她抹把臉快趕去,西城秀樹等不及她,要出場了。」

  「是的,孫少爺。」

  「啊!金媽,婷婷反正要等金柏嘉來接她,她弄好了叫她來見見我。」

  「但是……」金媽手足無措,支支吾吾,老開不了口。

  「金媽,別拖時間,你幫她弄好了,馬上叫她來。」

  「但是……但是……」金媽嚥了一口口水,道:「剛才婷婷姑娘,她已經……已經出去了,所以我……我……」

  「甚麼?」任俊銘由床上跳起來:「她竟然不聽我的話,偷偷出去?」

  「婷婷姑娘本來不敢出去,可是柏嘉少爺的車來了,婷婷姑娘六神無主,她……」

  「她看見柏嘉六神無主,連我都不理,走了,這個女孩子,」任俊銘握著頭捶著床:「她受不住誘惑,遲早會吃虧。」

  「孫少爺你別生氣……」

  「誰生氣?」任俊銘一點都不在乎:「我管她,是為她好,柏嘉不適合她的。她不聽話,我也懶得理。」

  「孫少爺要不要我侍候你出去?」

  「我沒有說過要出去。」

  「孫少爺在家吃飯,」金媽很高興,任俊銘很久很久沒有在家裡吃飯了。任老夫人去世後,他天天出去應酬,所以金媽說:「我下廚為孫少爺燒菜。」

  任俊銘懶懶的又倒回床上去。

  金媽歡天喜地的走下樓梯。

  任俊銘換了件黑絲襯衣到樓下吃飯。

  一桌子都是他喜歡的菜。

  任俊銘夾了塊檸檬鴨,吃了,再伸筷子想要一隻干煎蝦碌,突然又停了筷。

  「孫少爺,」金媽很緊張:「小菜不合你胃口?」

  「不是,我最喜歡吃你的檸檬鴨,是我自己胃口不開。」

  「一個人吃飯的確沒有意思。」

  「你應該明白祖母去世後,我為甚麼不願意留在家裡。」任俊銘嘆起氣來:「如果丘婷婷在,就可以有個伴,上星期我們一起吃早餐多開心?她偏要天天出外,家留不住她。」

  「她初來香港的時候,她也是天天一個人吃飯,直至認識了亨利少爺和柏嘉少爺。其實,婷婷姑娘並不喜歡外出,你介紹鄭先生給婷婷姑娘交朋友,鄭先生天天約她,她一次都沒有去過。她說和陌生人出外沒有安全感。」

  「亨利和柏嘉呢?他們認識了千年萬載?找藉口,她要挑好。」任俊銘不以為然,他現在對丘婷婷也很不滿。

  「她一直把亨利少爺當弟弟。至於柏嘉少爺,大概見面多了,感情逐漸培養出來。柏嘉少爺很有耐性,天天約會婷婷姑娘。」

  任俊銘拚命把白飯扒進口。

  晚飯後,他走出客廳外到露台,坐在一張睡椅上喝咖啡。

  靜坐無聊,幾乎睡著了,突然聽見汽車駛進來的聲音。

  他連忙起來,站在露台的圍欄後看著。

  金柏嘉開了車門,繞過去,為丘婷婷開門,他把丘婷婷攙出來。

  他一直握著她的手:「今天開心嗎?」

  「好開心!」丘婷婷仰頭向他笑一笑。

  金柏嘉彎腰進車廂,把一株花拿出來:「別忘了你的玫瑰。」

  「今天有個人一定不開心。」

  「誰?」

  「我表哥,本來我答應了今天陪他,結果溜了出來。」

  「他不會呆在家裹的,想必又去了會女朋友!」

  「會你大姐?」

  「不一定,他女朋友很多,他根本就濫交。」

  「只要他對你大姐專一便夠了。」

  「他對我大姐也不專一。只有我大姐那麼笨,才會相信他的花言巧語。別的不說,他起碼還有個綺年娜。如果他愛我大姐,怎會同時拖住兩個女孩子?」

  「柏嘉,我要回去,萬一被表哥發覺我溜了出來,他不會放過我。」

  「要是他無理取鬧,你馬上跑出來。」

  「走哪兒?回上海?」

  「你只要通知我,我馬上接你到我家,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會記著。」

  「我們甚麼時候再見?」

  「星期日,星期日還是你的。」

  任俊銘恨得牙癢癢,和丘婷婷吃頓飯,要等一個星期,金柏嘉呢?隔一天又見面,太不公平。

  「晚安。」金柏嘉在丘婷婷的左額上吻了一下……

  還親吻,任俊銘實在忍無可忍,他一邊衝出去,一邊怒喝:「金柏嘉!」

  丘婷婷慌忙推開金柏嘉。

  「俊銘哥!」

  任俊銘指住金柏嘉:「你剛才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你背著我罵個夠,還教唆丘婷婷離家出走?太豈有此理。」

  丘婷婷搖頭暗示金柏嘉不要駁口。

  金柏嘉顯然是對任俊銘不滿的,或者,一早就不滿了。但是,他只瞪著任俊銘,看在丘婷婷分上,他並沒有開口。

  「我不喜歡你來找婷婷,我不喜歡你把汽車駛進我的院子。」

  「理由呢?」金柏嘉很慢的問。

  「因為我不喜歡見到你。」

  「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想見你。」

  「你!」任俊銘頗為激動:「柏嘉,你最好馬上給我滾蛋!」

  丘婷婷在任俊銘背後,拚命揮手。

  「婷婷,我會給你電話。」他向任俊銘冷然一笑,上車,把車子開走了。

  「這小子!」任俊銘揮動拳頭,向著金柏嘉的汽車尾巴罵。

  丘婷婷鬆了一口氣。

  「你跟我來,」任俊銘反手拖著丘婷婷,拉她上台階,到露台,推她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說過你不能和柏嘉去看演唱會,你怎麼一轉身就溜了?」任俊銘凶巴巴。

  「對不起,我沒有依從你的話,因為我真的很渴望看那演唱會。」

  「這麼說,西城秀樹比我還重要?」

  「我沒有想過誰重要,那似乎拉不上任何關係,其實,我只不過想聽聽歌,我不覺得自己有甚麼不對。」她語氣很平和,完全沒吵架的意思。  

  「你失約對不對?」

  「我不對,所以我向你道歉。」

  「你偷偷溜出去會金柏嘉呢?」

  「我只不過為自己爭取,我一直想看西城秀樹的演唱會。」

  「你自私,沒有良心。」

  「你也是,你不喜歡看演唱會,也不准別人去。」

  「我不准你去,因為當時我是有點生氣。但是事後我一想:既然你喜歡,便成全你,我打電話給你,你已溜了,這件事金媽最清楚。」

  丘婷婷的眼神是頗為意外的:「真的抱歉,我沒有良心,是我錯了。」

  「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吃飯,一桌子菜,我一個人吃,一大個飯廳,我一個人坐……冷清清,我寂寞得發慌。」

  「的確很寂寞,我試過,剛來香港,人生路不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你又不理我,想跟你說句話,你總是沒空。」以前的一幕幕,似乎在她眼前掠過:「別說吃飯,就算想跟你吃頓早餐都不可以……那時候我既寂寞又徬徨。」

  「以前我的確忽略了你,我令你不快樂,我也抱歉。」

  「後來,你介紹我認識亨利,我的生活有了改變,星期六和星期日,亨利會帶我去玩,一大群人,好開心。」丘婷婷想想,笑了:「然後亨利介紹我認識金柏嘉,他把一切都改變了,他天天約我、陪我,我不用呆在家裡等吃飯、等睡覺,看粵語舊片,不再等待、渴望你回來跟我聊聊。」

  「他想追求你,當然要對你好,」任俊銘坐在她身邊:「他是有目的的,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他有甚麼目的,我只知道金亨利和金柏嘉對我很好,特別是金柏嘉,他在我最寂寞、最失望、最低落的時候出現,或許他有缺點,但是,他有一個好處,他不是為了貪圖我外表美才跟我交朋友,他第一次見我,我很醜。」

  「傻話,你從來沒有丑過。」

  「起碼談不上好看,否則你也不會不願意看我一眼,那時候,我是土包子,真的很土,甚麼都不懂,甚麼都沒見過,來香港一個多月,沒去過新界、海洋公園,你也沒有帶我去過離島。」

  「我一早就叫金媽陪你。」

  「我和金媽年紀有距離,我還是較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丘婷婷垂下頭:「我多麼希望你有一天會帶我出去。但是,你忙著要陪翡翠姐姐、綺年娜姐姐,還有你別的女朋友,你根本無暇兼顧我;柏嘉對我很仁慈,他帶我游新界,去海洋公園、香港仔、銀礦灣、大嶼山,他帶我去看魔術表演、馬戲、音樂會、話劇、演唱會……他教會我很多,也充實了我的生活。」

  任俊銘沒有說話,實在有點良心自疚,他真的太疏忽丘婷婷,甚至沒當她存在,他還說看在祖母分上,愛屋及烏,但他對丘婷婷一點都不關心,一點都不好,只是叫金媽陪她,叫金媽給她錢,但是她要的不是錢,是友情,她沒理由找金媽作伴,兩人年紀相距太遠,任俊銘自己也不會找金媽做玩伴,雖然他一向尊重金媽。應該由任俊銘自己照顧丘婷婷,那根本是他的責任,他答應過祖母的。

  如果任俊銘關心她,就不會跑出個金柏嘉來。

  「我……也應該道歉。」他說這些話很吃力,因為他不是輕易說對不起的人:「我沒有好好招待你,令你寂寞,過了好些難受的日子,我以後會補償。」

  「你沒空陪我,我不怪你。」

  「以後我會儘量抽時間陪你,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和柏嘉來往,因為他實在太過分。」

  「過分?」

  「他親吻你呀!」

  「他沒有,他只不過吻了吻我的臉。」

  「吻臉也是親吻,好女孩怎能隨便讓人亂吻?」

  「你的兩位法國朋友也吻我的手。」

  「那兩個不是人,別受他們影響。」

  「吻手背,是法國人的社交禮貌,他們沒犯甚麼錯,但似乎禮貌多一些。至於擁抱、吻面,也是外國人的見面禮,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可以做,那是沒有任何曖昧的動機。」

  「你還說你土?其實你懂得比我還多,社交禮儀!」任俊銘不以為然:「我並不欣賞這種禮儀,我也不喜歡金柏嘉,以後,你不要和他往來,你喜歡做甚麼,我陪你,不必找他代勞。」

  「但是……」

  「你們只是朋友,你們沒有愛上吧?你是不是愛上了他?」

  「我沒有愛上柏嘉。」

  「如果是情侶,難分難解,我也不想拆散你們,若是朋友,可聚可散,你和他少來往,慢慢便可以忘記。」

  「不過……」

  「早點睡覺,」任俊銘話題一轉:「明天七時半起床吃早餐。」

  「那麼早?」

  「早?八時就要出門了。」

  「出門?我明天還要補習。」

  「柏嘉帶你去很多地方,玩過不少玩意,開過遊艇沒有?」

  「沒有,柏嘉說要買一艘遊艇很貴,他的家裡有遊艇,但他不想開家裡的,不過,他爸爸答應他二十一歲時,送他一艘遊艇,柏嘉還差幾個月就滿二十一歲。」

  「我今年向法國訂了一隻遊艇,十天前剛到,你喜歡不喜歡大海?」

  「喜歡,我和柏嘉常常在海邊散步,我們踏浪花。」

  「真煩,老提柏嘉,」任俊銘說:「喜歡不喜歡坐在大海中央,四野無人,逍遙自在?」

  「坐在大海中央?」丘婷婷睜大眼睛,眼睫毛天然曲起。

  「遊艇開在大海中央,坐在遊艇裡,不就等於坐在大海中央,我們明天開船出海好不好?」

  「真的?」

  「你告訴我,喜不喜歡?」任俊銘見她興奮,在逗她。

  「喜歡,我喜歡海,又喜歡船。」丘婷婷拍著手掌:「在大海當中,真不可思議。」

  「你喜歡游水,別忘了蒂泳衣.最好多帶幾套衣服,來!」任俊銘拖起她的手:「我們快些上樓睡覺。」

  任俊銘一直握著她的手,丘婷婷心裡產生很微妙的感覺,又驚又喜,又渴望。她悄悄偷眼看任俊銘,他嘴角露著安詳、滿足的微笑。

  她終於挽過他的臂,和他拖過手。願望完成了一部分。

  ☆☆☆

  任俊銘拖著丘婷婷上了跑車。

  丘婷婷今天穿一條彩色間條的裙褲,白色繡花襯衫,紅色麻紗新潮背心,腰間一條紅花腰帶,腰帶中間結蝴蝶結的,一雙紅白露趾皮鞋,腳趾生得好看,穿露趾鞋便能儘量顯露優點。

  她頭上纏了條闊闊的紅白頭巾,幾乎完全包住頭頂。

  「你今天很美,應該讓大家欣賞一下。」他開了跑車的頂篷。

  噢,一陣清風,比開了冷氣舒服多了:「風很大,幸而我綁了頭巾。」

  「就因為你有頭巾保護秀髮,等會兒海風大也不用怕。丘婷婷,你真是越來越迷人了。」  

  「你也很帥。」任俊銘穿一套寶石藍的套裝,戴頂白色的帽子,白邊太陽眼鏡。

  他的樣貌、身材永遠出色,儀表、風度也超人一等,真是穿甚麼都有型亦有款,難怪那麼多女孩子追求他。

  「我們現在是不是去金家?」

  「去金家?」任俊銘咆吼。

  「你那麼大聲幹甚麼?嚇死我了。」丘婷婷撫住胸口。

  任俊銘雖然壓低聲音,但是面色仍不好看:「你還記著金柏嘉。」

  「柏嘉?你去金家接翡翠姐姐,不是嗎?」

  任俊銘的態度緩和了:「我們去遊艇河,為甚麼又拉上金翡翠?」

  「上一次我們去運動中心是先接綺年娜姐姐的,今次應該輪到翡翠姐姐了。」

  「傻瓜!」任俊銘看她一眼,眼神是柔和的:「今非昔比,那時你還是小孩。」

  「那只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

  「幾個月已經有很大的變化。」

  「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丘婷婷想,今天不會被人拖出來扔到後座吧。

  「對呀,媽看見我漂亮了一定很高興,或者她認不出我來了。」

  「柏嘉沒有替你拍照嗎?」

  「最初拍了不少,那時候我還很土,最近反而沒有。」

  「如果你把一大班人帶去,我只能為你拍兩張相,如果只有我和你,我可替你拍很多相片。」任俊銘提議。

  「還拍照?」丘婷婷真的意外。

  「你今天打扮得這樣漂亮,當然要拍照,否則就太可惜了。」

  「真好。」丘婷婷舉起手揚一揚:「幸而我除了泳衣,還帶了兩襲裙子。」

  到碼頭後,任俊銘拖她下車,一艘粉紅色的遊艇特別惹人注目。

  「你看,你看,那艘船多漂亮,一定是港督的。」

  「你要不要上去玩玩?」

  「我不敢,警察會把我拉下來。」

  任俊銘笑而不語。

  一會,從那粉紅色遊艇上跑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他上了岸,任俊銘把車匙拋給他。

  「我們上船吧。」

  「那艘豪華遊艇真是你的?」

  任俊銘先跳下船,他回轉身,托起丘婷婷的腰,把她抱到甲板來。

  任俊銘拖著她走下船艙,船艙鋪滿了地毯,裡面有睡房、餐廳和客廳,客廳內有電視機、唱機、錄影機。餐廳還有個小型酒吧,任俊銘進去倒了兩杯雜果賓治出來,把其中一杯交給丘婷婷。

  「喜歡嗎?」他喝著賓治。

  「有錢人的玩意兒真多,我過去以為只是拍電影時的誇張。」

  「這兒有睡房,有足夠的食物,有人侍候,有冷氣調節,我們可以在海上住上兩、三天,遠離人群。」

  「還有人侍候?」

  「亞啟,他替我打理遊艇、開船、燒菜,他現在去替我停車,等他回來可以馬上起航。」

  「你會駕駛嗎?」

  「會,十八歲已經會,船到的那一天我駕駛了一整天,全部電腦操作,一點也不費勁。」

  丘婷婷坐在白色的軟皮椅上,很舒服:「第一個來的嘉賓是翡翠姐姐,還是綺年娜姐姐?」

  「是你。」任俊銘坐在她身邊:「我原來也考慮過該帶誰先來,結果昨天晚上便決定是你。」

  亞啟回來,他把他們的袋子一起帶回來。任俊銘叫他開船,他便由飯廳上樓梯。

  「上面還有?」丘婷婷好奇,哪兒像只船,根本是一幢房子。

  「上面是駕駛室和船員休息室,亞啟平時就睡在上面,現在靠會兒,船駛到海中央,停下來,我替你拍照。」

  「我想到甲板看看。」

  「維多利亞海港風景不錯。」

  丘婷婷靠在欄桿上:「這兒的海風很清涼,令人精神一振,比船艙的冷氣舒服。」

  「下午太陽很猛,甲板燙腳,你會喜歡船艙。」

  「船應該有名字,如某某號。」

  「我還沒有替它命名,登記也用任俊銘,但沒理由叫任俊銘號,不動聽。」

  「翡翠號就不錯。」

  「不行,翡翠和綺年娜都希望和我結婚。如果我改翡翠號,她還以為暗示要娶她呢!」

  「你二十六歲了,成熟又事業成功,結婚也是時候。」

  「我不想結婚,四十歲之前我實在不想結婚。」

  「為甚麼?結婚並不是一件壞事。」

  「也不是一件好事,有了太太,等於找條鐵鏈鎖住自己。我喜歡無拘無束、無牽無掛,我要自由。」任俊銘向上喊:「亞啟,停船,我們在這兒拍照。」

  任俊銘為丘婷婷拍了很多照片,丘婷婷換衣服又改髮型,任俊銘禁不住嘖嘖稱奇:「前後判若兩人,連擺甫士也特別優美。很好,好極了。」

  「當然!」丘婷婷對自己說:「天天學儀態,難道還像以前,傻蛋一樣。」

  一直到亞啟通知任俊銘可以吃午餐了,他們才回到船艙。

  兩人一身都是汗,先喝了杯凍檸檬水,任俊銘說:「亞啟做牛扒,是很有名的,你試試看。」

  亞啟的牛扒果然香嫩可口,並保存東方人的口味。吃過午餐,到客廳聽唱片,休息了一個多鐘頭,然後各自到房間換泳衣游水。

  任俊銘換了條藍泳褲,拿了幾條大毛巾走到甲板。

  任俊銘突然記起丘婷婷上一次在運動中心游泳,身穿紅泳衣,胖胖的,腰有點粗。

  不久,丘婷婷穿件銀白色的泳衣出來,斜膊的,她的腰已很圓很小,腿美而均勻。身材比綺年娜更好,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小的地方小,結實又富彈力。比較之下,綺年娜太粗了,反而沒有丘婷婷完美。

  「你為甚麼老看著我?」

  「你太白,該多曬太陽。」

  「很遺憾,曬一個夏季都是白皮豬,想有古銅色皮膚,妄想。」

  「你現在不是豬,是美人魚,快下水吧!上海姑娘,真是得天獨厚。」

  兩個人噗通、噗通跳下水,游了一個多鐘頭,任俊銘大聲對丘婷婷說:「我渴死了,我們回去喝些飲品好嗎?」

  「你先回去,我多游一會,我很喜歡游泳。」

  任俊銘坐在甲板上,一面喝凍啤酒一面看著丘婷婷游泳,丘婷婷游泳的姿勢很美,看她游泳,也是一種樂趣。

  任俊銘突然記起這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日落:「婷婷,倦了,上來吧,還有半小時,上來看日落奇景。」

  丘婷婷果然往船這邊游過來,任俊銘連忙去拿毛巾。

  丘婷婷游近船,任俊銘蹲著,伸手去拖她,一拖就把她拖上來。

  任俊銘用毛巾替她抹去臉上、身上的水。抹好了,用手撥開垂在她臉上的發絲,在這一剎那,他們四目交投,就像觸電一樣,兩個人都抖了一下。

  她迷醉在他的眼神,他也迷醉在她的眼神中。丘婷婷滿臉通紅,連忙垂下眼睛,她的視線剛巧落在他那十分可愛、迷人的嘴唇上。

  丘婷婷的兩排睫毛像兩把扇子般抖動,大部分上海姑娘都單眼皮,她卻雙眼皮,大部分上海姑娘的眼睛都不夠大,但丘婷婷的眼睛大而明亮。她那張臉實在迷人,任俊銘不克自持,吻像雨點般落在她的臉上,當四片唇黏在一起的時候,丘婷婷的心房幾乎出腔,她的手空懸著,任俊銘用雙臂攬著她那又圓又小的腰。丘婷婷忘了矜持,雙手抓住他的背肌,任俊銘雙臂就緊一點,要把她擠向自己,他們穿得那麼少,幾乎是黏貼著的。

  任俊銘全心全意的吻她,他有過很多接吻經驗,他幾年前已不會為接吻而動心,只是把它當作一種享受。但是,現在任俊銘的心竟然和丘婷婷跳得一樣快速。

  「婷婷,」他緊擁著她,吐口氣:「我愛你。」

  丘婷婷靠在他的懷裡,她幾乎暈過去。

  太陽漸漸西沉,她倆仍相擁在甲板上。

  直至天色漸暗,他們回船艙洗頭、洗澡、更衣。

  還沒到吃晚餐時候,任俊銘和丘婷婷坐在客廳地毯上聽音樂。

  任俊銘雙臂擁住丘婷婷,丘婷婷靠在他的懷裡,人舒服得想睡覺。

  任俊銘也很舒服,他用臉貼了貼她的頭:「你的頭髮還沒有干。」

  「把你衣服弄濕了是不是?我馬上去把頭髮吹乾。」

  「不要動,我喜歡這樣,你離開一刻我也會感到空虛。」  

  「啐!」丘婷婷仰面瞟他一眼:「你以後不用上班了。」

  「今天放假,男人最重要是事業和愛情。」

  「先事業,後愛情?」

  「別人是這樣,我不同,我瞭解自己,我並不容易愛上,但是若我愛上了,我會把愛情放在第一位。」

  「像溫莎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

  「是的,為了愛情,我可以犧牲一切。」

  「你說話真動聽,我聽了好感動,將來誰被你愛上了,誰就有福,但,這可難了,是吧?」

  「也不難,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說真話,翡翠和你做了四年同學,兩年朋友,綺年娜和你來往了兩年多,你還沒有愛上她們,你會愛上我?」

  「假如來往一年還沒有愛上那個人,千年萬載也不會愛上。」

  「我會記著你的話,我也會感激,不過,我不會相信。」

  「你到底要我怎樣?」任俊銘焦急捏住她的下巴。

  「任先生、丘小姐,可以吃晚餐了。」亞啟來請。

  吃晚餐時,任俊銘胃口大開。

  「婷婷,我們今晚不要回去,睡在船上。」他邊吃邊說,一塌糊塗。

  丘婷婷看著他笑。

  「怎樣?」他抬起頭,眼睜得圓碌碌:「你在笑甚麼?」

  「笑你。」丘婷婷說:「像個饞嘴的小男孩。」

  「你不知道我昨晚多淒慘,只吃了一碗白飯。」

  「白飯?誰敢待慢孫少爺,任家喜歡做滿桌子菜。」

  「雞、鴨、鵝、海鮮都有,但是我胃口不開吃不下,怎辦?」

  「為甚麼?」

  「為你。」

  「我?」丘婷婷怎能相信任俊銘為她吃不下:「我昨天根本不在家。」

  「就因為你偷偷溜出去扔下我,我一氣,胃就關門了。」

  「對不起,今天多吃點。」丘婷婷給他夾塊炸子雞。

  「你還沒回答我,今天不回去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我不聽話,你胃口又關門,怎辦?」丘婷婷已忘了她和金柏嘉約好星期日見面。

  「這才乖。」他是真開心,雙重開心,他沒忘記金柏嘉約好丘婷婷明天見面。

  吃飽飯,兩個人躺在甲板上看星星。

  「過來。」任俊銘把手橫過去,讓她躺在他的臂上:「我喜歡數星星。」

  「一、二、三……二十、二十一……」結果任俊銘數到一百一十三顆,丘婷婷數到八十八顆。

  「沒道理,怎會不一樣?」

  「你知道嗎?只有傻瓜才數星星,星星根本數不盡。」丘婷婷伏在他身上,她拍了拍他的胸肌:「這兒有多少女人躺過?」

  「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數不盡了。」

  丘婷婷馬上離開他遠一些。

  「為甚麼不開心?」任俊銘連忙把身撲過去。

  「你以為我是白痴,妒忌都不懂?」

  「你呢?你躺在男孩懷裡多少次?」

  「一次都沒有。」

  「柏嘉呢?」

  「也沒有。」丘婷婷反感嚷道:「我幹嗎要躺在他懷裡?」

  「那實在不公平,怎麼辦?」

  「想公平也不難,你說個約數,有多少女孩躺過你懷裡,我也去躺在別的男孩身上,一次都不少,就公平了。」

  「你膽敢躺在別人懷裡?」他用力扳過她的身體:「我……我……」

  「你怎樣?殺了我,州官放火!」

  「我……我去殺了那些男人。」

  「能殺那麼多?有不少女孩跟你親熱過。」

  「但是,我不愛她們。」

  「我也沒有說過要愛那些男孩。」

  「婷婷!」任俊銘捧住她的臉,他發急的樣子也好看:「你只是鬧著玩,不會當真的。」

  「你沒有答應過我甚麼,我也沒有答應過你甚麼。我不能要求你和所有女朋友絕交,天天對著我,我也不會和所有人斷絕來往在家守候你,我們仍然過著以前的生活,不過我不會隨便和其也男人親熱。」

  「婷婷!」任俊銘捧住她的臉,吻她。

  ☆☆☆

  任俊銘用鑰匙開了門,丘婷婷仍擁著張毛巾被睡覺。

  任俊銘坐在床邊,弄著她的頭髮,用手指搔搔她的臉,她仍然睡得很甜。

  她的皮膚充滿水分,粉紅粉紅的,鬈曲的睫毛靜止著,嘴唇又紅又潤。

  任俊銘看著她睡覺,她像個小啤啤,十分可愛。

  他可以坐著看半天。

  他記得有天去看綺年娜,事前忘了通知她,剛巧她的傭人出外買東西,綺年娜的家人,早已移民到加拿大。他按了半天門鈐,綺年娜出來開門,她穿件性感的睡袍,身材不差。大概沒睡醒,睡眼惺忪,頭髮蓬鬆,眼、耳、口、鼻,當然沒化了妝好看,?也不至於五官不正,面目全非。起碼一眼就認出她,並沒有以為找錯了地方。只是她的皮膚,不知道她是不是搽粉太多的緣故,臉如黃蠟,嚇了任俊銘一跳。

  這樣的女人怎能娶她做太太,雖然不太醜,但每天清晨醒來,第一眼就看見個蠟像,任俊銘真的受不了。丘婷婷就不同,越看越可愛,任俊銘禁不住在她的瞼上吻了吻。

  「唔!」丘婷婷翻個身。

  任俊銘吻她的耳朵,她怕癢,她縮了一下,揉揉眼睛,醒來。

  看見任俊銘坐在床邊,她嚇了一跳:「你怎樣進來的?」

  「鑰匙。」

  「你要干甚麼?」她把毛巾被拉上,幾乎蓋在頭上。

  「幹甚麼?」任俊銘忽然大笑起來:「我甚麼都不想幹,我來叫你起床吃早餐。」

  「甚麼?天亮了?」她吐口氣,拉開毛巾被。

  「太陽快要曬到你屁股,你這懶豬。」

  「都是你,看錄影帶看到半夜三更,我根本還沒睡夠。」

  「別浪費了星期天。」任俊銘撫著她的臉,他完全被她吸引:「婷婷,你真的很美麗。」

  丘婷婷含羞一笑。

  「婷婷!」任俊銘把雙手伸到後擁著她便吻。

  「唔……不要!」丘婷婷輕輕推著他。他真是火一般熱,來勢像狂風一樣,丘婷婷喘著氣:「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孤男寡女不要這樣。」

  「怕人說閒話?這兒又沒有別人。」任俊銘仍然抱住她不放。

  「亞啟不是人嗎?」

  「亞啟很識趣,也不會突然出現。」

  「但是我不要,」丘婷婷含嗔道:「你到外面等我。」

  「好吧!」任俊銘吻她一下才放開她:「換好衣服去吃早餐。」

  「出去嘛。」

  任俊銘拉上房門前還給她一個飛吻。

  丘婷婷一直甜到心窩裡,這應該算是談戀愛了,戀愛真好,能令人身心愉快,睡眠不足仍然滿心喜悅,人也輕鬆。

  這是幸運指環賜給她的嗎?她轉了轉指環,吻了吻它,它終於把任俊銘給了她,她願望達成了。

  她連忙起床,梳洗,換了套黃色套褲,外加一件藍色麻紗裝飾背心,腰上掛了個金線銀包。

  她一開門,手被人捉住,原來任俊銘一直在門外等她。

  二人手拖手的到小飯廳吃早餐。

  「今天有甚麼節目?」

  「你說呢?」

  「我雖然喜歡海,但我對這兒很陌生。」丘婷婷說:「還是聽你的。」

  「我們去探險。」  

  「探險?」丘婷婷做了一個害怕的表情。

  「或者不能算是探險,上次我自己開船,我發覺北面盡頭有一個島。這個島面積不大,島上竟然空無一人。」

  「嘩!多荒蕪,多恐怖,一定有很多毒蛇。叫甚麼名字?」

  「我看過地圖,連地圖上也沒有這個地方,也沒有名字,我和亞啟想了半天,叫它做謎島。」

  「謎島?」

  「謎一樣的島,不過這謎島,一不荒蕪,二不恐怖。那兒有許多美麗的野花,有樹。有香蕉樹、龍眼樹、荔枝樹,在島上可以吃個飽。」

  「怎會這樣?應該不是政府種的。」

  「可能有些人像我一樣,開船到那兒,上島走走,留下水果的種子,那兒土地肥美,果樹就長出來。或者有些熱心人,自己帶了樹苗去種樹。」

  「植樹是很有意義的,可惜我們沒帶樹苗來。」

  任俊銘想了想:「冰箱有個大木瓜,我們把木瓜的種子帶去,亞啟應該有鏟子的。一年後,樹長大了,再過一年,我們便可以上島吃木瓜。」

  「好啊,太好了,一想就開心。」

  「島上風景美,我今天還要替你拍照。」

  「可惜我沒有衣服。」

  「你身上穿的不是衣服嗎?」

  「這衣服昨天拍照已經拍過了。」

  「你那麼美麗,穿甚麼都好看,衣服根本不是問題。」

  「那索性不穿衣服。」

  「更好。」任俊銘慫恿。

  「這兒人太少不夠熱鬧,回市區我一定會做。」

  「你敢!」任俊銘緊張得脖子都粗了,丘婷婷哈哈大笑。

  「原來你故意氣我,你好壞,將來報仇。」

  「誰叫你,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丘婷婷看他身穿一套粉藍運動裝,領口、袖口、肩部鑲了白色皮帶條:「我連套更換的衣服都沒有。」

  「衣服可不是我這次帶來的,我事前根本不知道會在這兒留宿。這套衣服是上次來留下的。」任俊銘過去拍拍她的臉:「別生氣,我去叫亞啟開船。」

  開了一程,船停下來,亞啟先上岸,然後把任俊銘帶上去,任俊銘又把丘婷婷抱上岸。

  丘婷婷拿著相機,任俊銘拿了一袋木瓜核、一柄鏟,他拖著丘婷婷向前走。

  走了不遠,丘婷婷打退步,用力抓住任俊銘的手。

  「你說島上沒有人?我聽見笑聲,看,那邊還有紅紅綠綠的布,一定有土人住在那兒。」

  「那是帳幕,一定是有人來露營,對了,剛才靠岸時不是見到一隻舊遊艇?一定是有人坐船來。沒關係的,這兒又不是私人地方,人人可以來。」

  「還種木瓜樹嗎?」  

  「種,種在那邊好不好?」任俊銘拿起鏟子:「這兒的土壤真的很肥沃,丘婷婷,你可以把木瓜核撒下來。唔,這樣很好,我們應該做個標誌,否則會認不出來,因為這謎島已經逐漸公開了。」

  種好樹,做好標記,任俊銘把鏟子放好,接過相機,開始替丘婷婷拍照。

  向內走,看見七八個年輕人圍坐在地上玩遊戲,他們看見任俊銘和丘婷婷,都詫異地停了下來。

  一個年輕人走過來,看樣子,是他們的領頭,他說:「星期五我們乘船來這兒露營,當時因為島上無人,我們沒有徵求任何人的同意便住下來了。請問你們是不是島上的主人?」

  「我們不是,」任俊銘說:「上次我開遊艇經過這裡,一時好奇,上來看看,那時候連一個人也沒有。我見這兒環境不錯,今天帶女朋友來拍照。」

  「啊,原來是這樣的。」

  一個女孩子跑過來:「我們剛玩了一個烹飪比賽的遊戲,正在擔心沒有人做評判,想請兩位做評判,好嗎?」

  「我們……」任俊銘正想拒絕,婷婷握了握他的手說:「我們願意。」

  「那好極了。有飯、有湯,請到這邊來。」

  任俊銘根本毫無興趣,只是討婷婷喜歡,而婷婷呢?是不想大家掃興。

  丘婷婷試菜,任俊銘試湯,他喝了一口湯,便大叫起來:「嘩,簡直像鹽水。」

  一個大男孩十分尷尬。

  丘婷婷連忙過來,小聲說:「包涵點,讓大家開心。」

  然後她喝一口湯:「是鹽放多了些,不過這湯有營養,味道也不太差。」

  任俊銘忍耐著試吃下去。

  丘婷婷試最後一碟蝦仁炒蛋,她覺得蛋炒得嫩,味道也好。

  她也讓任俊銘試一口,任俊銘亦認為不錯。

  「六菜一湯一飯,我們都試過了,都不錯,不過,總要有人拿冠軍。我們經過商量,認為蝦仁炒蛋最好。」

  「我可以拿冠軍!」一個女孩跳起來拍手掌。

  「冠軍應該有獎品的吧?」丘婷婷也替她高興。

  「有,一籃蘋果,小姐,你替我們頒獎吧!」

  丘婷婷把那籃蘋果交給那女孩子。

  「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大家挽留。

  「謝謝!」丘婷婷知道任俊銘吃不下那些菜:「我們吃了午飯才來的。」

  拿冠軍的女孩子,一手拿兩個蘋果,走過來:「我送你們兩位四個蘋果。」

  「兩個就夠了。」丘婷婷拿了兩個:「快去吃飯吧,菜都冷了。」

  「拜拜!」

  丘婷婷拿出手帕來抹蘋果,把其中一個交給任俊銘。

  任俊銘咬一口蘋果說:「你不自私,肯把時間放在陌生人的身上。」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不高興。但是人家一番熱誠,如果我們拒絕,他們會很失望,我希望他們有個愉快假期。」

  「你沒有做錯,能為別人做點事,總是好的。但如果換了翡翠和綺年娜,她們會不耐煩,那些菜也實在難吃。」

  「看樣子他們都是學生,對烹飪沒有經驗。但不管菜有多糟,他們還是吃得很開心。」

  「不錯,過團體生活本來就是要活得更開心,吃只是小事。你看那邊的香蕉樹,香蕉已經成熟了呀。」

  「喂,你爬上樹幹甚麼?當心呀。」

  「你放心好了,我六歲已經是爬樹專家,我還嫌這樹矮呢!」任俊銘十分得意:「我摘,你接。來啦,接住了,接得好,怪不得是籃球好手。」

  「任俊銘……」

  「叫我任俊銘?你還叫我任俊銘?你為甚麼不叫我任先生、孫少爺?」任俊銘大聲抗議地說。

  「俊銘,你多摘些。」

  「夠多了,小姐,連亞啟在內也可以吃飽,帶回船上也麻煩。」

  「你個子高,那班露營學生個個都是矮的,我想你多摘些也給他們一些,反正熟了還是掉下來。」

  「好吧,好吧,慈善小姐。」

  他們把香蕉送去給那班露營的學生,大家都很開心,後來他們還為任俊銘和丘婷婷合拍了不少相片。

  這天,既熱鬧,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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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丘婷婷以為一切都定下來了,她以為自此之後,一切不會有改變。

  但星期一,任俊銘和丘婷婷一起吃過早餐便上班,中午照例不回家吃飯,因為路遠,趕來趕去。當天晚上,又有公事上的應酬。

  「不能陪你,真對不起,但應酬我不能帶你去,我怕那些人毛手毛腳。」這話聽來有理。

  星期三晚,他回家陪丘婷婷吃飯。然後又忙兩天,星期六約好去看戲,臨時又要開會。

  星期日總算和任俊銘玩了一天。最初,丘婷婷以為任俊銘不能天天回家,完全是為了應酬。但是,後來她知道任俊銘和翡翠、綺年娜仍有約會,她們也有打電話來任家找任俊銘。

  丘婷婷沒質問任俊銘,有了她,為何還要和金翡翠、綺年娜來往?她不敢問,她憑甚麼?一不是他的妻子,二與任俊銘無實際婚約。雖然任俊銘口口聲聲說愛她,但若任俊銘也說愛翡翠和綺年娜?大家都是平等,她沒資格干涉。

  丘婷婷倒是天天守在家,對任俊銘痴心一片,因為任俊銘不喜歡她和金柏嘉來往。其他人雖然沒有被禁止,但她認為應該對任俊銘專一。金柏嘉幾乎天天打電話來約丘婷婷,丘婷婷就是推,因為下個月要正式上課了,她要忙著準備入學的一切。這天,她剛放下電話。

  金媽進來:「孫少爺打電話給你?」

  「不,是柏嘉。」

  「他又約你出去?」

  丘婷婷點了點頭。

  「我知道柏嘉少爺常約你,你為甚麼要推?」

  「俊銘不高興。」

  「你不是告訴我,孫少爺和金翡翠、綺年娜依舊有來往?你高興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

  「你也可以禁止孫少爺和那兩位小姐來往。」

  「俊銘不喜歡我管他的事。」

  「你不能管他的事;他卻可以禁止你和柏嘉少爺來往,公平不公平?」

  「不公平也沒有辦法,女人不應該管這管那,應該尊重男人。」

  「你這樣只有寵壞他,把他縱得更大男人主義。」

  「男人大男人主義一點沒關係,只要他真心愛我。」

  「若他真心愛你,他心裡只有一個你,他也不會去找別人了。」金媽奇怪地問:「誰說他真心愛你?」

  「俊銘親口說的。」

  「他說的?哈,你真是太可愛了,男人可以對你說他愛你,也可以對另外一萬個女孩子說。」金媽笑起來:「如果他沒有對金翡翠、綺年娜說他愛她們,她們又怎會對孫少爺死心塌地?」

  金媽的話,很有道理,其實,這幾天,丘婷婷心很亂,胡思亂想,他是否真心愛她?任俊銘同時愛上三個女人嗎?

  「金媽,」丘婷婷無可奈何:「我該怎麼辦?」

  「最好做個實驗。」

  「實驗?上化學堂。」

  「其實,戀愛,也很化學,不過,我們不必走進實驗室。」金媽坐下來,慢慢分析:「你現在根本不知道他愛你有多深,你也不能問他,因為答案早定,他一定會說愛你比海還深。他去找女朋友,你也去找男朋友,如果他真的非常愛你,那麼他會很妒忌,不必你開口,他就不會和任何人約會,每天一下了班便回家守住你,怕你偷偷出去,這樣就很簡單地擊敗兩個對手。」

  「萬一他一面管制我,一面又和那兩個女人來往?」

  「那證明他並非真心愛你,對你管制,又是大男人思想作怪,他既然不愛你,那你就不應該受他管制,為了你將來的前途,你要和柏嘉少爺他們繼續來往。」

  「但是,我並不愛柏嘉他們。」

  「你愛孫少爺,我知道。但愛情是雙方面的事,你無限期、無保障的等待,會很痛苦。」

  「萬一俊銘真的愛我,為了我和翡翠、綺年娜分手,那我和柏嘉來往,豈不是利用了他?」

  「柏嘉少爺很愛你,他為了你和過去的女朋友完全斷絕來往。」

  「就因為這樣,我不能利用他。」

  「你可以事前聲明,你不愛他,大家沒有結果倒不如分手,如果他認為不應該無止境的追求下去,他自然會退出,若他並不計數,你不愛他,他愛你便行。由於有言在先,他便不會怪你,另一方面,金柏嘉實在不錯,如果孫少爺不愛你,你可以考慮嫁給他。」

  「答應他的約會?」丘婷婷動搖了。

  「答應他有兩個好處,第一,大家說個明白,以免將來怨恨,第二,看看柏喜少爺是否能刺激孫少爺妒忌,試探孫少爺的真情。」

  「金媽,你對男人真是瞭如指掌。我奇怪你為甚麼一直不結婚?以前應該有很多人追求你。」

  「是有不少人追求我,」金媽回憶著微笑:「可能我看男人太通透,太理智並不是一件好事,你不要學我,年紀大了,無家、無夫、無子女親人,這年紀還要替人打工,晚景孤伶。」

  「金媽,你不要這樣說,」丘婷婷挽住她:「我一直把你當親人,你不會孤獨淒涼。」

  「我知道,」金媽感動,眼眶轉紅:「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個如意郎君,有個好歸宿。」

  ☆☆☆

  丘婷婷和金柏嘉吃下午茶。

  他似乎瘦了一點,他性格一向很開朗,喜怒分明,今天,顯得有點沉鬱。

  「為甚麼不說話?」

  「我奸幾天沒有見你了,那個星期日你失約,我又找不到你,天天約你,你總不肯出來,我想,我大概做錯事令你生氣。」

  「你沒有做錯事,我從未對你生氣,我只是要考慮一些問題,」丘婷婷頓了頓:「我想,我們應該分手。」

  「為甚麼?」他手上的叉子掉下來。

  「我們繼續來往下去,也沒有結果。」

  「會有結果的,我們只不過來往了幾個月,感情是要培養的。」他焦急,樣子是很可憐的。

  「我想過了,我發覺,我並沒有愛上你,你為我疏遠所有朋友,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是我自己的事,不過,我仍然感激你對我設想周到。」金柏嘉黯然垂下頭:「你不愛我不要緊,我愛你就行了。時間太短,我相信將來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

  「萬一我永遠都不愛你,我會令你很傷心,我不想成為罪人。」

  「你現在和我分手,我一樣會傷心。所以,我樂意碰碰運氣,我仍然是很有信心的。」

  「要是我突然和別人結婚,你會痛恨我的。」

  「不會,你沒有義務一定要嫁我,只要你找到一個比我好的人,你幸福,我不單只不怪你,還會為你祝福。」

  「你的意思是,只管眼前,不管將來。」

  「將來不是不管,但是先管好現在。現在我們在一起快樂,就是快樂。」金柏嘉怪聲問:「你不討厭我嗎?」

  「怎會?你是很討人喜歡的,我希望將來無論發生甚麼事,我們始終還是好朋友。」

  「一定,」金柏嘉握了握她的手:「我答應你。」

  丘婷婷的心頭大石放下了。

  金柏嘉和丘婷婷又繼續來往。

  不過,金柏嘉沒有再到任家了。

  因為,他一向不大喜歡到任家,他一早就看到,任俊銘對他大姐不專一。金亨利不懂事,還可以跟任俊銘玩在一起,金柏嘉是暗裡反對他的。

  又何況,那天晚上任俊銘當面把他趕走,他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因此,他每次來接丘婷婷,必在大門外,送丘婷婷回家,車也停在大門外,直等丘婷婷進屋,他才把車開走。

  因此,任俊銘以為丘婷婷已不再和金柏嘉來往了。

  他開心,又很安心。

  當然,有時候他回家看不見丘婷婷,他會追問金媽的,只要金媽告訴他,丘婷婷和朋友出外吃飯看戲,這人又不是金柏嘉,他不會計較。

  其實,任俊銘一點都不討厭金柏嘉,由於他是金翡翠的弟弟,因此任俊銘通常都把他和金亨利當弟弟。

  不過,任俊銘也知道金柏嘉很有吸引力,女朋友很多,金翡翠和金亨利都承認,女朋友那麼多,他擔心丘婷婷被玩弄,因為丘婷婷實在太天真、太純。況且丘婷婷對金柏嘉最好,他也怕金柏嘉把丘婷婷搶走。

  ☆☆☆

  「金媽,翡翠要去台灣,送了柏嘉兩張慈善餐舞券,每張一千元。有表演看,有舞跳,還有抽獎,柏嘉說好好玩,他要請我做舞伴出席餐舞會,我沒有答應。」

  「你為甚麼不答應?」

  「這種大場面,俊銘一定去。聽柏嘉說,金翡翠竟送出一層樓,俊銘也送了架汽車給大會做抽獎禮物。」

  「你擔心到時一定碰見孫少爺?」

  「一定碰到的,到時,我和柏嘉都不得了。」

  「你有沒有把這番話告訴柏嘉?」

  「當然告訴他,他一點都不怕,他說,這種事情免不了,要打架他也奉陪,嚇死我。」

  「柏嘉少爺說得對,這種事不能避一世。你也不想避,這正是你的大好機會,你拒絕柏嘉少爺實在可惜。」

  「你要我答應,」丘婷婷縮縮脖子:「碰見俊銘怎樣辦?」

  「要若無其事,他必然帶女伴,他有女伴,你有男伴,誰也沒有錯。而且,到時還會有一幕好戲看。」

  「看他們打架?」

  「打架倒不必,你可以勸止。如果孫少爺肯為你打架,婷婷姑娘,恭喜你了。」

  「真的參加?」

  「參加。千萬不可放過這大好機會,孫少爺對你如何,也快揭曉了。」

  「我怕。」

  「千萬不能怕,看見他,還要對金柏嘉好些。總之,他越氣越好。婷婷姑娘,你相信我一次吧,良機不可失……」

  ☆☆☆

  金媽替丘婷婷刻意打扮。單是選衣服,就挑了半天,全不合意,又去找名設計師加工訂造。

  六點,任俊銘來敲丘婷婷的房門。

  丘婷婷穿條便裙,開門:「你今天沒有回家吃下午茶。」

  「要開會。丘婷婷,對不起,今晚有個公事上的應酬,不能陪你吃飯。」

  「應酬誰呀?」

  「是……幾個日本客。」

  「要不要我代你翻譯,我現在的日文不錯。」

  「不,我帶秘書陳小姐去,她在日本唸過書的,每個秘書,都有她的專長,你不用擔心。」

  「你回來換衣服?」

  「是的,換了衣服便出去。」

  「我不送你了,我有點疲倦,想躺一會。」

  「不用送,多休息。應酬完了,我馬上回來。」

  「晚上見。」丘婷婷關了門,有點生氣,日本客,還撒謊呢!

  「如果去參加慈善餐舞會是光明正大的事,幹嗎騙我?」丘婷婷氣沖沖的坐在床上。

  「他不能對你說真話,他要是對你好,這個餐舞會,應該帶你出席,參加這餐舞會的人,個個都是上等人,不會有人毛手毛腳,他為甚麼不帶你去?」金媽說。

  「他為甚麼不帶我去?我不能出大場面嗎?我還土嗎?」

  「你別怪自己,你比他所有女朋友都出色,他不帶你不是你的錯。」

  「我看多半是我的錯,我未夠好。」

  「你有甚麼不好,樣貌,沒有人能比得上你,身材數你最好,你雖然沒唸過大學,但會多國語言。儀態、風度又高雅,服裝出自名家,首飾全是最名貴的,你的舞技既正宗又美妙,哪一樣不如人?還有,你還年輕,青春最寶貴。」

  「那是為甚麼?」丘婷婷悶悶的。

  「輪不到你,因你不大管他的事,那兩位小姐分分鐘纏住他,知道他有餐舞會,就會說:『俊銘,我要去』孫少爺硬不起心腸推,就答應了。」

  「如果俊銘約我,我會毫不考慮馬上推了柏嘉。」

  「那證明你愛孫少爺,多過孫少爺愛你,婷婷姑娘。」金媽拖她起來:「快化妝吧,你一定要比孫少爺的舞伴更漂亮,也許,你今晚就成功了。」

  丘婷婷嘆口氣,坐在化妝桌前。

  金媽為丘婷婷梳了一對孖髻,髻旁圍滿紫色絹花,髻中心各有三朵鑽石小花,和項鏈、耳環、手錶是一套的。

  丘婷婷穿一襲粉紫色吊帶晚禮服,外面一件釘滿膠片小鑽銀背心,這套晚裝既浪漫又高貴。

  金媽為丘婷婷塗了少許胭脂、唇彩和香水,丘婷婷抗議說:「我最不喜歡塗抹這些了。」

  「又不是要你搽粉化妝,出席大場面,這會令你增加光彩。」金媽把銀色晚裝手袋交給她:「柏嘉少爺在門外等急了,我們快走吧。」

  金柏嘉和丘婷婷到得晚一點,因此,當丘婷婷挽著金柏嘉的手臂到達舞會時,丘婷婷的美豔,把所有的名流、公子吸引住了,差不多每個人都用驚豔的目光看她。

  金?嘉昂起頭,十分得意。

  任俊銘也看見他們,對明豔的丘婷婷他同樣傾倒欣賞,但是當他看到金柏嘉,便感到十分憤怒。

  「你的小表妹,越來越顛倒眾生了。」綺年娜說:「女大十八變,不單只人漂亮了許多,連衣著品味也高人一等。嘩!她的皮膚真白,那件晚禮服也漂亮,我想不到像她那樣保守的女孩子,現在也穿起這種晚禮服來了。她條件好,不穿可惜。呀!她那條鑽石項鏈……」

  「閉嘴!你怎麼老不停口!」任俊銘本來已經夠煩,他和綺年娜坐三十三號桌子。金柏嘉和丘婷婷坐二十八號,座位比他們的好。那些男人像餓鷹一樣的看著丘婷婷,他真想挖掉他們的眼睛。還有金柏嘉對丘婷婷的侍候周到、溫柔體貼;丘婷婷一臉幸福的微笑……再加上綺年娜在他耳邊嗡嗡嗡,他實在受不了。

  「你這人真是喜怒無常,剛才還哈哈笑。」綺年娜不明白任俊銘為何發火:「風流的小金柏嘉,終於被你美麗的小表妹迷倒了。看見金柏嘉一定看見丘婷婷,他們也實在相配。唉,天生一對!」

  「你發神經!」任俊銘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站起來,他走到二十八號桌子坐下。他壓著嗓門說:「柏嘉!我上次說的話你沒有聽清楚?」

  「我又不是聾子。」

  「你為甚麼還找丘婷婷?你帶她來是甚麼意思?」

  「很簡單,想她快樂。」

  「婷婷來這兒便開心,荒謬!」

  「婷婷由上海來香港,從未參加過這類盛大豪華的餐舞會,她會很高興來看看。憑你的社會地位,你早就可以帶她來了,但你沒有,你既然不關心她,你憑甚麼管束她,剝奪她的權利?」

  「我不跟你說,你是個沒教養的人。丘婷婷,」任俊銘伸手拉她:「你跟我回去,你答應過我不和這個人在一起。」

  「我很喜歡參加這個餐舞會。」

  「只要你喜歡,我隨時帶你參加,這樣的餐舞會,每月起碼有三、四次。丘婷婷,」他沉下臉:「我們說好的,你不能推翻諾言,現在馬上跟我離去。」

  「婷婷,不要。」金柏嘉說.

  「諾言?」丘婷婷把手抽出來:「今天你不是有公事應酬?你有幾個日本客,你的日本客呢?你的女秘書陳小姐呢,我沒有近視,和你一起的分明是綺年娜,我們之間還有甚麼諾言?」

  「這……」任俊銘啞口無言了。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丘婷婷冷冷的說:「何必找麻煩!」

  「我不喜歡你和金柏嘉在一起!」

  「我也不喜歡你和綺年娜或其他女孩子在一起。」丘婷婷可沒動氣過:「我從來不管你,你又何必理我。」

  「你當然不管我,你心在他身上,你根本不妒忌,你根本沒有愛。」

  「你有嗎?你的愛在哪兒?」

  「你……你……」

  侍者過來:「任先生,晚餐開始了。」

  「丘婷婷,你竟然聯合金柏嘉,我……我不會原諒你。」任俊銘站起來,回到三十三號桌子。

  「我還以為你不吃晚餐,你知道嗎?每個人都看住你,你走到金柏嘉的桌子多怪相,好像去尋仇似的。」

  「關你甚麼事,大爺今晚心情不好,你別惹我!」

  「神神化化的樣子!」綺年娜喃喃的:「每次碰見丘婷婷總是怪裡怪氣。」

  「閉嘴!」

  綺年娜閉嘴了。

  晚餐後,舞會一開始,任俊銘便拉了綺年娜走了。

  綺年娜一萬個不願意。

  「我要跳舞,還要抽獎。」

  「好,你留下,我這麼一走,不是扔下你那麼簡單,我們從此絕交。」

  綺年娜見他滿面通紅,連忙拿起手袋:「我跟你走,任俊銘,我跟你走。」

  任俊銘起來,看見金柏嘉和丘婷婷翩翩起舞,他的肺幾乎爆炸。

  在途中,任俊銘一言不發。

  「俊銘。」綺年娜忍不住了。

  任俊銘呆望著前面。

  「你為甚麼不開心,到底發生甚麼事?」綺年娜握著他的手。

  「柏嘉。」他痛心地吐出兩個字。

  「他怎樣了?」

  「他竟然膽敢追求丘婷婷。」

  「他們也不是第一天來往,我記得有一晚看時裝表演,他們已經在一起。」

  「但是婷婷已答應我和他絕交。」

  「為甚麼要他們絕交?」

  「柏嘉不是個好男孩,女朋友又多,人花心又濫交。他追求婷婷只因為她貌美又年少無知。」

  「柏嘉女朋友多,證明他有吸引力。你也有許多女朋友,我就不覺得你有甚麼不好。沒人要的男人我才不要。」綺年娜是個有話藏不住的人,她開口說話也從來不理後果:「只要他對你小表妹好就行了。人人追求柏嘉,人人得不到,柏嘉只愛你小表妹一個,那證明你表妹非常出色,這樣的愛情才珍貴。」

  任俊銘回頭盯她一眼:「你怎知道這柏嘉有沒有背住婷婷在外面鬼混?」

  「沒有,看見金柏嘉一定看見丘婷婷。」

  「你才一共見過他們兩次。」

  「俊銘,我很不明白,你為甚麼這樣生氣,你不是因為日久生情,愛上了你的小表妹吧?」

  「混賬!我天天出外,看都沒看她,何來日久生情?何況這樣的黃毛丫頭,我才不稀罕!」

  「不過,她是個很漂亮、可愛的黃毛丫頭。若你對她無意,不會妒忌和她來往的男孩子。」

  「嘿,妒忌!」任俊銘心弦一震,頓了頓:「我關心她,是因為責任,我答應過祖母為她找個如意郎君!鄭文彬就差不多,這個人老實,一定會好好對待婷婷。」

  「鄭文彬不好,呆木頭似的!」

  「我們不要花時間再討論別人好不好?婷婷是婷婷,我們是我們,綺年娜,」任俊銘搭著她的肩膊:「陪我去喝酒。」  

  「去哪兒?」

  「你家。」

  「好,來我家。」綺年娜忽然這樣想:任俊銘這個人女人多,三心兩意又見異思遷,幾次要求他和她結婚,他卻推說要等到四十歲才行。等任俊銘四十歲她也三十多,任俊銘生不會要地。不能再等了,還是速戰速決,假如和他有了孩子,相信他肯和她結婚。

  任俊銘吩咐司機開車到綺年娜家。

  一進綺年娜家,任俊銘倒在椅子裡:「唔,來你家真舒服。」

  「你坐一會,我去換件衣服。」

  「去吧。」任俊銘打一下她的屁股。

  一會,綺年娜穿了一套很漂亮的睡袍晨褸出來,她手上拿了兩杯酒,坐在任俊銘身邊,她把酒杯送到任俊銘的嘴唇:「你喜歡喝酒,喝吧!」

  「才一杯那麼少,太沒有意思,拿一瓶來。」任俊銘就是說話不喝酒。

  「先喝了這杯,我才給你拿一瓶來。」

  「綺年娜!你真不聽話,老跟我鬥,我要一瓶,就要拿一瓶。」

  「好吧,怕了你。」綺年娜放下兩杯酒,站起來到小酒吧間。任俊銘非常聰明,已發覺她神情不對,以前來她家喝酒,她推來一架餐車,上面有一瓶酒,還有下酒的小吃。

  今天甚麼也沒有,綺年娜神情又緊張。他知道其中一定有詐,於是,他用最快的手法,把兩隻懷掉轉。

  他並把原是綺年娜的那一杯,握在手裡。

  任俊銘女朋友太多,甚麼女人沒見過?

  綺年娜推著餐車來,上面果然有酒,也有下酒的小吃。不過綺年娜沒理那餐車,拿起原先的酒杯,和任俊銘碰了碰杯:「來,乾杯!」

  「乾杯!」任俊銘一口就喝下了。

  綺年娜看見他把酒喝光,才含笑把她的酒也喝了。

  任俊銘站起來,倒第二杯酒。

  他順便拋兩枚腰果進綺年娜的嘴裡。

  喝第二杯酒,綺年娜嗲聲問他:「要是你結婚,你會和翡翠還是和我,或者另有別人?」

  「你只有一個對手:金翡翠。我一直對你倆最好,你知道的。至於你和金翡翠嘛,誰聽話,誰千依百順就娶誰。」

  「一定要等到你四十歲?」綺年娜覺得好奇怪,人輕飄飄的、心好像有火在燃燒著。

  「也不一定,我也不希望你三十幾歲才嫁人,做高齡產婦。」

  「俊銘,你很喜歡孩子?」

  「當然喜歡,世界上最親的就是太太、兒女。孩子越多越好。」

  「俊銘,我給你生孩子,你娶我。」綺年娜八爪魚似的纏住任俊銘。

  任俊銘吻吻她:「你醉了。」

  「我好熱,冷氣機一定壞了。」綺年娜脫下晨褸,她的睡袍很暴露,身材很豐滿,實在迷人:「俊銘,你今晚不要走,留下來,我要為你生孩子。」

  「綺年娜,你真的醉了。」

  「我沒有醉。」她攬住任俊銘,在他耳邊說:「抱我到房間,嗄!」

  綺年娜死纏住任俊銘,又抱又吻,簡直像個女色狼。她的睡袍春光乍洩……任俊銘被她纏得透不過氣來。

  「三姐,三姐!」任俊銘高聲呼叫綺年娜的女傭。

  「來了。」她先答應一聲,非常識趣,重著腳步進來。

  「三姐,」任俊銘把綺年娜往傭人懷中一送:「綺年娜醉了,快送她上床睡覺。」

  「不,不,我要任俊銘,任俊銘,不要走,抱住我,任俊銘……」

  「小姐,去休息吧!」

  任俊銘趁兩個女人亂作一團時,他馬上開門離去。

  他盡快乘車回家。

  金媽在等門。

  「婷婷還沒有回來嗎?」

  「她今晚去參加餐舞會。」

  「金媽,我叫你好好看住婷婷姑娘,不要讓她和金柏嘉來往,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婷婷姑娘沒有和柏嘉少爺來往,最近柏嘉少爺的汽車也沒有出現過。」

  「嘿!你真糊塗,你不知道丘婷婷今晚和誰去參加餐舞會。」

  「婷婷姑娘提過的,是甚麼公子,我年紀大了,記不住。」  

  「金公子,金柏嘉公子,今天總算被我看到了,叫她回來,她還跟我鬥嘴。氣死我!」任俊銘本來不氣,越說越氣:「我不會放過她。」

  「婷婷姑娘這就不應該,孫少爺,你要處罰她?」

  「等她回來教訓她一頓。」

  「她的臥室沒有上鎖的。」

  「沒有上鎖?」任俊銘似是明白:「金媽,丘婷婷回來,別告訴她我先回來了。」

  「這個我知道。」金媽會意的點點頭,又笑了笑。

  任俊銘進去,上了三樓,想進自己的房間,結果,還是走到丘婷婷的房門口。

  他並未參觀過丘婷婷的香閨,他旋了旋門球,門果然沒有上鎖。

  他輕輕打開門。

  第一眼見到的,是個起坐間,地上鋪了白地毯,白梳化,玻璃纖維圓幾。

  前面一幅銀色珠簾,遠看去好像瀑布。

  任俊銘脫下鞋子,撥開珠簾一看,裡面是個紫色的臥室。

  深紫色的長毛地毯,粉紫的床,粉紫的窗紗低垂,房間好像放滿玫瑰花,陣陣香氣飄送,但他只看見床頭插了一株白玫瑰。

  他試坐在床上,床很舒服,他脫下外衣躺在床上,發覺床頭有一排按鈕。

  他順手一按,就有很抒情的輕音樂播放出來,聽了令人很陶醉。

  他再按一下,大燈熄了。床上的天花板閃著許多小燈,這些小燈像黑夜天空裡的小星星。

  幽香四溢,音樂悠揚如安眠曲,他看著天花板的「星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任俊銘,你怎麼躺在我的床上?」

  「唔!」任俊銘好夢方濃。

  「你起來,」丘婷婷用手拉他的手臂:「你不要睡在我的床上。」

  丘婷婷如何能拉得動又高又大的任俊銘,微汗都滲出來了,她脫下膠片小背心,用兩手合力拉他的臂。

  任俊銘已醒來,他任由丘婷婷拚命拉,等她拉得緊,任俊銘突然把手臂一抽,丘婷婷失去平衡,整個人撲倒在任俊銘的身上。

  「你……你……」丘婷婷氣喘喘,正要翻身下床,任俊銘兩臂一疊,抱住她。

  丘婷婷掙扎,臉都紅了,任俊銘越發感到她可愛。任俊銘一手攬住她的小蠻腰,另一手按抵她的頭吻住她……  

  「你好可惡!」丘婷婷喘息著。

  任俊銘抱住她一翻身,把她壓在下面。

  丘婷婷只穿了吊帶低胸紫色晚禮服,任俊銘還要吻她的嘴,她忿忿側過臉。於是,他吻她的脖子、肩膊、手臂、胸口……

  丘婷婷心是軟,人是軟,但腦子還管用,他這樣子吻下去怎麼得了?母親平時教她,一男一女躺在床上筒直不像話:「別這樣,滾開!」

  任俊銘怎肯罷休?送上門的不要,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他撫著她的手臂不斷的吻,丘婷婷心一急,兩手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揪開,任俊銘叫了一聲後,丘婷婷馬上由床下來。

  任俊銘撫著頭,大聲叫:「你快要把我的發拔出來了。」

  「管你,活該!」丘婷婷按住胸口喘氣。

  「誰叫你穿得那麼性感?引人犯罪!」

  「又不是穿給你看的。」丘婷婷掠起珠簾,走到起坐間,坐在白色皮椅裡。

  「當然囉!我那有這麼好福氣。」任俊銘一面用手指梳頭髮,一面跟著丘婷婷出來:「你是穿給金柏嘉看的。」

  丘婷婷看見任俊銘站在她身後,她坐到對面那張皮椅去。

  任俊銘坐下來,一提起金柏嘉心裡有氣:「你一點都不守信用,答應我以後不再和金柏嘉來往,又偷偷來往。」

  「偷偷?我出席慈善餐舞會,那兒有二、三百人。」

  「跟那小子公開亮相是甚麼意思?想全世界知道你們要好?」

  「你根本是紅番,自己做錯事,不思改過,也不自我檢討,就只會找麻煩。」

  「我做了甚麼錯事?」任俊銘指住自己的鼻尖。

  「你不老實,你撒謊:你說有公事應酬,去了參加舞會。你說應酬日本客,去了陪綺年娜。」

  「又不是我故意的,是她自己知道今晚有慈善餐舞會,她要我帶她去,我反正要舞伴,便答應了她。」

  「你告訴她,你已經有了舞伴,她就不會再纏你。」

  「翡翠不在,我又不想找別的女孩子,我根本沒有其他舞伴。」

  「我呢?」丘婷婷氣得聲音都抖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是你從來不敢堂堂正正帶我出去,一直把我推往暗角。一星期就只等你回來陪我吃幾頓飯。我明白,因為你認為我不夠份量,其實你一直覺得我土,又鄉巴!」

  「我沒有這樣想過,只不過我和翡翠、綺年娜玩慣了,一時之間改變不過來。」

  「那很好,以後我交我的男朋友,你交你的女朋友,各不相干。」丘婷婷鼻子發酸,她真是好失望、好失望。

  「你還要和金柏嘉來往?」

  丘婷婷仰起頭,轉了轉眼珠,她不讓眼淚流下來:「柏嘉對我很好,很專一,任何宴會他都帶著我。也以我為榮,不會把我放在暗角裡。」

  「婷婷,其實……」

  丘婷婷打開房門:「請你出去,我要睡覺了。」

  「不要生氣,我對綺年娜並不好,其實我……」

  「我沒有怪你,你對誰好跟我不相干,我只是想靜靜的休息。」

  「也許你太疲倦,」任俊銘穿回皮鞋:「明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們再好好的談,晚安。」

  任俊銘一踏腳出去,丘婷婷馬上關上門,並且下了鎖。

  第二天任俊銘到樓下餐廳,餐桌上只有一副食具,任俊銘連忙問:「婷婷姑娘呢?」

  「婷婷姑娘在房間,她說今天不吃早餐。」

  任俊銘轉身出去,跑上三樓,來到丘婷婷的房間,用力打門。

  「婷婷,丘婷婷,開門,我有話跟你說……你在裡面幹甚麼?開門呀!」

  裹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大概她昨晚沒睡好,還在床上睡覺。

  回寫字樓,中午打了個電話到丘婷婷房間,電話鈐一直響,沒有人接聽。

  任俊銘找金媽。

  「婷婷姑娘還在補習。」

  「她有空請給我一個電話。」

  直到下午電話沒來過,任俊銘又再次打回家,答覆是:「婷婷姑娘去了上課。」

  任俊銘四點半前趕回去,希望截住丘婷婷,因為她通常四點半補習後回家。

  坐著一直等到五點半,忍不住問金媽:「婷婷為甚麼還不回家?」

  「她有點不舒服,三點半便回來了。」金媽見他有所行動:「孫少爺,你別吵她,婷婷姑娘剛睡了。」

  「她沒事吧?要不要看醫生?」

  「她沒有甚麼,大概昨晚睡不好,眼有點腫。」

  「唉!」任俊銘嘆起氣來,這倒是少見的,他由出生到現在,哪有一件事不順心?

  他回房洗澡更衣,他想來想去,不明白丘婷婷為何如此絕情,過去對她不好,望都不望她,她反而對任俊銘服從又尊敬。現在,任俊銘已對她不錯了,她竟然不理會他,令他感到悶悶不樂。

  到吃飯時間,任俊銘一進餐廳馬上就不高興,餐桌上又是只有一副食具。

  「金媽,婷婷又不吃飯?」

  「婷婷姑娘在房間吃。」

  「為甚麼躲在房間?」

  「她很多時候都在房間吃,她怕靜,怕一個人在大餐廳裹。」

  「你沒告訴她我在家裡吃飯?有我陪她怎會靜?」

  「我已經跟婷婷姑娘說過了。」

  「她還躲著,那分明避開我,她為甚麼對我那麼討厭?」任俊銘面色變,三步兩腳跑到三樓,用力敲丘婷婷的門:「婷婷,下樓陪我吃飯,我已經等了你一晚。」

  沒有一點聲音。

  「你為甚麼不回答我?我做錯甚麼事?你一聲不響,我根本不知你搞甚麼鬼。喂,回答我。」

  還是沒有回答。

  「開門呀!」

  仍然沒有回答。

  「好,你不開門,我撞門進來。」

  任俊銘果然用力撞門,但這些原裝一等木造的門,他再高再大,力氣再強也撞不開。

  「孫少爺,孫少爺!」金媽氣急敗壞的跑上來:「婷婷打電話給我,她請孫少爺不要再吵,否則,她會離開這兒,這事就非同小可。」

  任俊銘渾身的汗,他靠在門上冷哼:「我明白,她想找機會搬到金家去。做夢,我鎖住她。」

  「婷婷姑娘說在香港不開心,要回上海去。」

  「回上海?」任俊銘倒是嚇了一跳,這豈非把丘婷婷趕走?丘婷婷來香港生活,他要好好對丘婷婷,他答應過祖母的。滿屋都是任老太的相片畫像,丘婷婷一走,任俊銘再無面目看任老夫人的遺像。

  「派人二十四小時保護她,千萬不能讓她離去。」

  「我知道,孫少爺,去吃飯吧。」

  「不吃了,我出去,替我拿車匙、錢包來。」

  他開車來到綺年娜的家,綺年娜見他面色不對,很小心的問:「發生了甚麼事?」

  任俊銘坐下來,長腿擱到幾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

  綺年娜給他倒杯酒。

  任俊銘看看酒杯,看看綺年娜:「別再來跟我要那一套!我不是傻子,你自己明白。」

  「我……我沒有,這杯酒是給你解解悶的。」綺年娜自知理虧:「我為你開套新酒杯,一瓶新酒。」

  「拿瓶新酒來。」

  綺年娜拿了幾瓶酒來由他選。

  他挑了一瓶,叫綺年娜開了,棄酒杯而用茶杯喝。

  「你再向我耍手段,我和你一刀兩斷。」

  「不要,我不敢,真的不敢了。」

  任俊銘記得祖母說:酒能亂性。他喝了兩杯,便不再喝了。

  「好悶,好悶!」他一直在喊。

  「你今天受了甚麼刺激?生意談不成?」

  「男人的事你不要管。女人的毛病就是嘴太多,好奇心太重,干涉男人,控制男人。不懂事,意見又多,八卦!討厭!」

  「俊銘,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敢。」綺年娜一直以為任俊銘識破她那晚杯中陰謀而生氣。

  其實,她是求愛心切,她並不知道任俊銘不喜歡人家向他賣弄手段。

  「快去換衣服,陪我上的士高。」任俊銘不耐煩:「別搽七層粉,要等一個晚上,悶死!」

  「很快,我不會要你等。」自任俊銘那次撞進來,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綺年娜平時在家也搽粉裝扮。

  任俊銘興致勃勃的到的士高,拚命跳舞,想把精神分散,可是前面晃著的,老是丘婷婷向他含羞帶笑的嬌貌。他實在受不住,跳了幾個舞便要回家。

  回家途中,綺年娜忍不住安慰他:「不要為生意的事太勞心。」

  「神經病!」

  人家都說生意難做,任俊銘可沒有這個危機。

  回家,第一件事找金媽:「婷婷姑娘沒事吧?」

  「她沒有出去。」

  「還把自己關在房裡?」

  金媽點了點頭。

  「唉!」任俊銘又嘆氣:「我不知道,她到底想怎樣?」

  那晚任俊銘睡不穩,老發夢看見丘婷婷和他揮手道別。

  「不要走,丘婷婷,不要走……」他從夢中跳起來,他坐著發呆。

  平時倒沒有甚麼特別,如今丘婷婷不理會他,他便有失去珍貴東西的感覺。

  他以為找綺年娜會令他開心,可是,綺年娜根本不能代替丘婷婷。他上班和一大班漂亮女職員去吃自助餐,她們也不能代替丘婷婷。

  他決定明天不上班,等丘婷婷出來補習,馬上捉住她問個明白。

  第二天早上九時半,丘婷婷尚未下來,就有電話找他。

  「波士,今天你要到宇宙集團開會,那邊的秘書打電話到公司找你。」

  糟糕!這樣重要的會議竟然忘記了,宇宙集團會議,一連三天,因為每個董事都要報告他們一年來的營業狀況,及下一年度的發展建議。

  幸好今年的會議在香港,否則任俊銘還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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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匆匆出門,三天之內,他難以和丘婷婷碰上面。

  開完會走出來等司機接他,突然一輛跑車停在他身邊。

  他一看,是金翡翠。

  他看見金翡翠,一點都不驚喜。

  金翡翠側身過去開了車門。

  「上車吧,這兒不准停車。」

  他上了車。

  「你好幾天沒有找我了。」金翡翠一面開車一面埋怨。

  「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今天打電話到公司,陳小姐說你來了這兒開會,我便來找你。」金翡翠是不是會吱吱喳喳:「忙,也可以給我打個電話。」

  「我們去喝杯酒。」任俊銘看看表,差不多到HAPPY  HOUR。

  翡翠順著他。喝酒時,他靠在椅上很舒服,但腦子裡空白,呆呆的。

  「開會真的令你那麼被倦嗎?」金翡翠關心的問。

  「唔!」

  「到運動中心做個水壓按摩。」

  「沒有那麼嚴重。」他忽然想起丘婷婷這時候補習回家,又關在房裡。

  開會,是經常的事,他怎因此而疲倦?他夜裡發噩夢,丘婷婷不理他,他情緒低落,倒是真的。

  吃晚飯的時候,任俊銘還是心不在焉,又打電話問金媽丘婷婷在做甚麼?

  「你真的很疲倦,早點回家休息好不好?」金翡翠十分體貼。

  「好,好極了。」

  回家,經過丘婷婷的房間,站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第二天,他出門開會前,打電話到花店,叫他們送二十盒花來,有白玫瑰和雪柳、紫色康乃馨和滿天星。

  他很滿意的去開會。

  他早吩咐司機在後門接他,這樣,就不用擔心有人來把他載走,他可以早點回家。當然,都六點了,想捉住丘婷婷是不可能了,但是,他還是想回家。

  他下車把公文箱交給金媽:「花店有沒有送花來?」

  「有,一共二十盒,婷婷姑娘滿房都是。」

  「婷婷姑娘怎樣說。」

  「她嘆氣說:為甚麼不早點送。」

  「太遲嗎?女人不是任何時候都喜歡接受花嗎?」

  「但第一個送花給她的人,她會牢牢記住。」

  「柏嘉。」任俊銘打一下拳頭:「這小子真陰謀,他沒打電話給婷婷姑娘吧?」

  「有,天天打。」金媽看了任俊銘一眼,吞吞吐吐的說:「他知道婷婷姑娘不開心,開了汽車來把婷婷姑娘接了出去找節目。」

  「金媽!」任俊銘大喝一聲,面孔發青:「我叫你看住婷婷,不要讓她出去,你為甚麼不依照我的話去做?」

  「婷婷姑娘並不是跟柏嘉少爺走,她甚麼都沒有帶去,聽婷婷姑娘說,他們只是看戲吃飯。」

  「但跟她出去的人是金柏嘉,我最討厭金柏嘉!」任俊銘大發脾氣,用力捶椅子的扶手:「婷婷也太不自愛,她到底要我還是要金柏嘉?這個三心兩意的小女孩!」

  「孫少爺,其實,你根本不應該怪婷婷姑娘。」

  「不怪她,怪我?」

  「是應該怪你自己,你知道婷婷姑娘怎會由上海來香港的?」

  任俊銘不說話。

  「她申請來香港的理由,是結婚。她由上海來,是為了和你結婚。」

  「她並沒有跟我說。」

  「她根本沒有機會說,她來香港,你理都不理她,當著她和翡翠小姐、綺年娜小姐親熱。當時她怎樣傷心,怎樣痛苦你大概不知道,你還把她認作小表妹,給她介紹男朋友。婷婷姑娘真的是很痛心,幾次想回上海,又怕對不起老夫人,更怕她母親怪她。她在這間大屋悶了一個多月,後來你介紹她認識了亨利少爺,總算有個人陪陪她。直至認識柏嘉少爺,柏嘉少爺對她是真心的,並非因為她漂亮才愛上她,那時候,婷婷姑娘也並不漂亮。柏嘉少爺充實了她的生活,你說她怎能不感激柏嘉少爺?」

  「我承認以前是冷落她,疏忽她。不過,最近我對她已經很好,我帶她乘船出海,也會抽空回來陪她。」

  「是的,孫少爺和婷婷姑娘遊船河回來,婷婷姑娘很開心,笑容整天掛在臉上,我從未見她這樣快樂過。我每次逗她叫她孫少奶,她就開心了,既怕羞,又忍不住笑。自從那天,任何約會她都推了。柏嘉少爺的約會她也全推掉,她說過為了你不再見柏嘉少爺。」

  「你在唱歌,她現在已經和金柏嘉跑了呀,還說為了我,若是她還念婚約,她不應該和其他男人私會。」

  「後來她知道你仍然和翡翠小姐來往,還有綺年娜小姐,所以大小宴會你都沒有帶她出去。婷婷姑娘知道,她只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因為你愛她和愛翡翠小姐和綺年娜小姐一樣多。」

  「笑話!翡翠有甚麼好?綺年娜?哈!」任俊銘聳聳肩:「婷婷根本對我沒有信心,我也沒有辦法啊!」

  「婷婷認為你可能同時愛上三個女人:翡翠、綺年娜和她。」

  任俊銘毫不考慮的說:「我認為我已經不再愛翡翠和綺年娜。」

  「不愛她們何必再來往?大宴會還帶著綺年娜小姐!」

  「有了愛情就不能交朋友了嗎?」

  「對!所以婷婷姑娘和柏嘉少爺在一起,你不應該生氣,當然也不應該妒忌。」

  「我不能忍受她在外面有男人。」

  「她也不能忍受你在外面有女人。」金媽膽子越來越大了。

  「唉!」任俊銘靠在椅背上:「她到底要怎樣?」

  「平等,你不在外面交女朋友,她也不會和柏嘉少爺來往。」

  「那容易,翡翠、綺年娜我都不稀罕,甚麼時候拜拜都可以。」

  「這就好了,甚麼都解決,不過,孫少爺說過要算數!」

  「呸!你以為外面的女人有甚麼了不起?婷婷和我,總算有婚約。」

  「孫少爺,你承認老夫人訂的親?」

  「祖母眼光不錯,丘婷婷的確可愛。我一直認為祖母品味高,況且,祖母至死也希望我娶丘婷婷,她生前疼愛我,我聽她一次也應該。」

  「老夫人在天有靈!」金媽開心得留下眼淚:「她的心願,總算能達到了,幾乎已經過一個世紀。老夫人和丘婷婷的祖母是金蘭姐妹,說好將來大家生下孩子,要配婚約,後來婷婷姑娘的祖母和老夫人的都是兒子,便把心願寄託在你們父母的身上,誰知太太生了四個女兒,丘家也生了兩個女兒……直至太太生下你,可惜丘家的女兒都比你大。七年後,丘太太再度懷孕,老夫人馬上回上海,指住丘太太的肚子說:這胎是女兒,就是我任家孫媳婦。下一年,婷婷姑娘出世,老夫人很高興,馬上回上海看她,以後也常托親友帶禮物回上海。老夫人死前一年,又確定這門親事:你和婷婷姑娘,其實是三代指腹為婚的夫妻。」

  「怪不得祖母對丘家那麼好,怪不得祖母至死也爭取婷婷做任家孫媳婦。到現在,我總算是明白了。」

  外面有汽車聲,金媽說:「柏嘉少爺送婷婷姑娘回來了。」

  「嘿!他還敢開車進我的花園?」任俊銘說著,便跑出去。

  金柏嘉剛拖丘婷婷下車,任俊銘跑過來,緊緊捉住丘婷婷的手臂:「你別碰她!」

  金柏嘉不屑的盯他一眼:「你也不要碰她!」

  「哈!我叫你滾蛋,你把車駛進來。我叫你不要再找丘婷婷,你帶了她出去。我還沒跟你算賬,你竟然叫我不要碰她?你憑甚麼?簡直混賬!」任俊銘一直捉住丘婷婷不放,怕她溜了。

  「我今天向丘婷婷求婚,我們先訂婚,我大學畢業馬上結婚,丘婷婷非常聰明,她知道誰對她好,誰不尊重她。」

  「婷婷!」任俊銘急促回頭問:「你答應了他的婚事?」

  丘婷婷掙脫他不說話。

  「她還沒有,她應該好好考慮。不過,我很有信心,丘婷婷一定會答應我的婚事。因為,她知道我愛她。」

  「你的確對她好,也許你也愛她。不過,你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

  「甚麼事?」

  「向一個有夫之婦求婚。」

  「你說婷婷已有了丈夫?」金柏嘉一陣冷笑:「婷婷年輕、純潔,你不要侮辱她。」

  「她在她媽媽肚子裡已經有了丈夫,婷婷,」任俊銘低頭看她:「是不是?孫少奶!」

  丘婷婷愕然,張著嘴。

  「任俊銘,你九成是發了神經!」

  「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問婷婷,她是不是早就有了未婚夫?」

  「是誰?不是你吧?」

  「失禮,正是在下。我就是婷婷的未婚夫,也是她指腹為婚的丈夫。」

  「俊銘!」丘婷婷又驚又喜。

  任俊銘拍了拍她的臉。

  「啊,我記起來了,」金柏嘉恍然而悟:「婷婷曾告訴我,她有一個未婚夫。但是,她的未婚夫不管她,也不要她。」

  「我不愛她,難道愛你大姐?我不肯和你大姐結婚,還有那綺年娜,你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你欺騙我大姐!」金柏嘉指住他:「婷婷,你不要上他的當,他這個人沒安好心,他利用你打擊我。他只想拆散我們,你不要中計。」

  「你還挑撥離間?你馬上給我滾蛋!」任俊銘手一揮,司機、花王、守衛員都跑過來請金柏嘉離去,任俊銘就拉了丘婷婷進屋。

  「你的戲演完了?」丘婷婷摔開他:「你利用我把金柏嘉嚇走。」

  「如果他愛你,嚇不跑的。」任俊銘託了托她的下巴:「做個實驗。」

  「甚麼實驗?」

  「考驗金柏嘉是否愛你。我一直對他有偏見,也許,我看錯了。」

  「噢,你以為他會怎樣?」丘婷婷側著脖子仰起頭,她抽了一口氣。

  「唔,依我看嘛,他會找他大姐來跟我理論、爭取。」任俊銘坐下來,看著她笑:「這樣,你會很有面子。」

  「感謝你那麼為我設想,謝謝!」她垂下頭,走進裡面去,金媽跟著她。

  任俊銘叫亞鳳給他送咖啡,他坐在露台上:「金媽侍候完婷婷姑娘.叫她來見我。」

  他一直坐在那兒,邊喝咖啡邊想,除了生意,他從未想過那麼多。

  「孫少爺,你找我嗎?」

  「啊,金媽。」任俊銘放下杯子:「婷婷怎樣了?」

  「鼓著氣,一句話也沒有說。不過,我看見她眼中有淚光。」

  「噢!」  

  「孫少爺,你不要怪我多嘴,你到底跟婷婷姑娘說了些甚麼?」

  「沒甚麼,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她的。」

  「婷婷姑娘很不開心,沒道理,你告訴柏嘉少爺,你是她的未婚夫,她應該高興,因為你也承認了。」

  「金媽,這幾天你要留心她,在家一切由你管,出外由司機負責。她可能會離開任家。」

  「你是說,她會回上海?」

  「可能是上海,也可能是別的地方。」

  「金家?」

  「也有可能。」

  「孫少爺,如果你不愛婷婷姑娘,柏嘉少爺又已經向她求婚,你就成全她吧!我看,柏嘉少爺是真心的。」

  「我知道應該怎樣做,我又不是豬。或者,你一向看不順眼,但老夫人是你尊敬崇拜的人,你就看在她老人家的分上,幫助我這一次吧!」

  「孫少爺,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守住婷婷姑娘,不會讓她擅自離去。」

  「我也要睡覺了,明天還要開會,金媽,你也休息吧!」

  「晚安,孫少爺。」

  ☆☆☆

  宇宙集團會議散會了,任俊銘回公司走一趟,秘書說出幾十個電話留話。

  「金翡翠和綺年娜小姐的電話不要替我接進來,也不要告訴她們我曾經回來。」任俊銘處理了一些文件:「我回家了,有重要事,打電話到我家裡。」

  回家,很意外看見丘婷婷坐在花園的搖椅裡。任俊銘馬上去找金媽。

  「婷婷那麼快便補習回來?」

  「她今天早上取消補習,她說起不來,一直睡到十一點。下午她也沒有去上學,只是出去了一會兒。」

  「去會柏嘉?」

  「不是,柏嘉少爺打電話來,她都叫我推了,柏嘉少爺還以為她在健美院。婷婷叫司機送她到火車站。」

  「她到那兒幹甚麼?」

  「司機遠遠的跟著她,她好像到售票處。孫少爺,她會不會是買車票回廣州,然後乘飛機到上海?」金媽很擔心。

  「很有可能,她有沒有打長途電話。」

  「這個我可不能確定,婷婷姑娘房問也有電話。」

  「是的。」任俊銘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後,來到花園,看見丘婷婷正在涼亭吃點心。

  任俊銘坐在她對面,倒了杯凍咖啡,要了塊栗子蛋糕。

  「你今天下午為甚麼不上課?」

  「已經沒有這個必要。」

  「是的,你身材那麼好,根本不必再進健美院。每天游泳,已經能保持最佳狀態。你已儀態萬千,還學甚麼儀態?的士高、交際舞你都跳得很好,不用花時間進學校了。」

  「如果我母親聽見你這樣稱讚我,她或許會高興些。」

  「但是早上為甚麼又不補習?」

  「也用不著了。」

  「英、法、日語你可能已說得不錯,不過,語言不說會生疏。這倒是不能停的,起碼將來可以教我。」

  「大老闆有一班秘書,倒不必事事操心。」丘婷婷用餐巾抹抹嘴準備離去。

  「婷婷,今晚有約嗎?」

  「沒有。」

  「我們去吃飯,跳舞。」

  「我不想出去,只想留在這兒吃最……吃一頓飯。」

  「也好,我留在家裡陪你。」

  「靜靜的一個人也不錯,失陪了,慢用。」她站起來,在花園四周邊走邊看。

  任俊銘也連忙站起來,去找金媽:「由這一分鐘開始,你甚麼都不要做,跟著婷婷姑娘,啊,順便吩咐亞鳳她們。」

  「孫少爺,你要出去?」

  「出去辦點事,回來吃飯。」

  吃晚飯時,丘婷婷也沒有說話,默默的吃、心事重重,任俊銘一直看著她。

  金柏嘉有電話來,丘婷婷對金媽說:「告訴他我要參加一位舞蹈班同學的舞會,很晚才回來。」

  「不想和他談談嗎?」任俊銘微笑著夾了一塊雞柳。

  「那是我自己的事。」她聲音不大,低沉的。

  晚飯後,她站在客廳,望著任老夫人的畫像,看了好一會。

  ☆☆☆

  任俊銘下樓吃早餐,進餐廳,丘婷婷已經在座了。

  「早安。」他愉快地坐下來。

  「早。」她的聲音是沙啞的。

  任俊銘抬頭看著她,她眼下兩個黑圈,面色也有點蒼白。

  「婷婷,你面色不好,不舒服嗎?」

  「也沒有甚麼。」

  「要不要請醫生回來給你檢查一下?」

  「沒有那麼嚴重。」

  「今天早上不要補習了,吃過早餐,再多睡一會,我要上班了,晚上見。」

  「嗯!」她的眼眶渾紅。

  任俊銘走到餐廳門口,突然回轉頭,看見婷婷正發痴的看著他。

  丘婷婷慌忙拿起叉子,叉了一大塊肉塞進嘴裡。

  任俊銘的車一開出,丘婷婷也不再吃早餐,急忙跑到樓上。

  金媽看她神色不對,連忙也跟了她入房間。

  丘婷婷梳頭髮。

  金媽走過去:「婷婷姑娘,讓我來替你梳。」

  「金媽,這些日子,我麻煩你已經夠多了,頭髮梳了十幾年,我想應該不會梳得太難看。」她婉拒。

  她結了兩條孖辮,她連髮飾都沒有用。

  她把她來時的旅行袋拿出來,翻著,她由上海來一共帶了三條裙子,綠色、粉藍和大紅。

  她選條粉藍裙子,並把那雙紅皮鞋拿出來,不一會,她把一切都換上了。

  金媽看得呆了眼:「婷婷姑娘,你今天不補習,我已通知各位老師。」

  「以後都不補習了,用不著。」

  「婷婷姑娘,你不是要走吧?」金媽忍不住問。

  「是的,金媽,我要走了,回上海去,我很久沒見我母親了。」

  「婷婷姑娘,你這個時候走,不是功敗垂成嗎?你辛苦了幾個月,今天,孫少爺總算承認你是她的未婚妻,你還要走?」

  「你知道他那天晚上,為甚麼公開對柏嘉和所有的傭人說,他是我的未婚丈夫?」

  「第一,這是事實。第二,他已瞭解老夫人為你們撮合的苦心。」

  「不是,你錯了,」丘婷婷笑,笑得好淒慘:「他只不過在考驗柏嘉。」

  「婷婷姑娘,我不明白。」

  「他要看看,金柏嘉知道我有了未婚夫之後,還會不會愛我?」

  「他一向不喜歡柏嘉少爺,他怎會這樣做,婷婷姑娘,提防中計。」

  「他說,為了任奶奶,要對我好,希望為我找個好丈夫,他其實認為金柏嘉不錯,如果他經得起考驗,他不會反對我和金柏嘉來往。」

  「不可能,不可能,」金媽皺起眉,想著搖頭:「孫少爺最近很關心你,還怕你離家出走,叫我步步跟隨。」

  「他是關心我,否則,他也不會冒險考驗金柏嘉,你知道,翡翠知道了,會找他麻煩的。」

  「但是前些日子你還說,孫少爺親口說他愛你。」

  「因為我是個女人,」丘婷婷又笑:「他愛盡天下女人。」

  「如果孫少爺真是這樣,就沒得救了。講一套,做一套,婷婷姑娘,柏嘉少爺是不是真的向你求婚?」

  「是的,他說趁暑假先訂婚,他大學畢業我們便結婚。」丘婷婷把舊布鞋包好,放進旅行袋。

  「柏嘉少爺也不錯,出身、學問、樣貌、人品都很好,難得他真心愛你,這兩天他找你找得很急,證明他對你是真心的,不會怕你的未婚夫。」

  「我知道,但是,不能。」丘婷婷垂首搖了搖頭。

  「為甚麼不行?不做孫少奶,做金少奶,柏嘉少爺是金家長子,將來還怕沒福享?」金媽為丘婷婷想得很周到。

  「我沒想過要嫁入金家,也許我思想古老,我愛的始終是任俊銘,何況,我們也愛過。」丘婷婷輕撫一下嘴唇:「我不能忘記他、心在他那兒,嫁誰都不公道。」

  「真是冤孽,其實你有甚麼不好?孫少爺有這樣的妻子,該是深感滿足,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他怕結婚,怕受束縛,」丘婷婷拉上旅行袋的鏈子:「最主要是我和他沒有緣,唉,這些日子我也受夠了。」

  「但你有幸運指環……」

  「兩個人不相愛,甚麼指環也沒有用。金媽,全部名貴衣服我沒有帶走。首飾是任奶奶的,留給任俊銘將來的妻子……」

  「至於這幸運指環,雖然是任家傳家之寶,但,肯定並不靈驗,又是任奶奶給我的遺物,我帶著留個紀念。」

  「婷婷姑娘,」金媽依依不捨,這些日子,她和丘婷婷共同做了一個夢,但竟然是個噩夢:「你真的要走。」

  「車票都買好了。」

  「等孫少爺回來,我知道他一直不想你離去。」

  「剛才我已經和他吃了最後一頓早餐,」丘婷婷黯然神傷:「他回來,我們見了面,只有令我更痛苦。」

  「婷婷姑娘!」金媽握著她的手,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我會給你寫信,」丘婷婷的淚水也湧出來:「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再見。」

  丘婷婷拉開房門,任俊銘就站在房門口。

  丘婷婷側頭用手背擦去眼淚。

  「孫少爺,你不是要上班嗎?」

  「今天不上班,我只不過去拿點東西。」任俊銘一直那麼開心。

  「孫少爺,婷婷姑娘真的要走,她要回上海。」

  「是嗎?連柏嘉都不要。」

  「她根本不要柏嘉少爺,她……」

  「我有些話,要跟婷婷說。」

  「我們之間,已無話可說,而且,我已經夠鐘上火車,請你不要妨礙我。」

  「現在又不是假期,火車票不愁買不到,今天走不成,明天走,一切包在我身上,金媽,你還沒有吃早餐嗎?去吃早餐吧!」

  「孫少爺,希望你勸婷婷姑娘不要走。」金媽懇求著。

  「尊重老人家的意願,啊,出去別忘了關門。」

  金媽無可奈何,關了門出去。

  「孖辦子,藍布裙,紅皮鞋,真是土,最難得的你還是那麼美麗。」

  丘婷婷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知道你今天會走,我今天不上班,是特地要向你要回任家的東西。」

  「衣服、珠寶,我全部留下來,甚麼都沒有帶走,來是那麼多,走,也是那麼多。」他真令她痛心。

  「衣服、珠寶,我們任家太多,你全帶走,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不上班絕不會為這些小東西。」他卻這樣說。

  「我沒帶走你任家任何東西!」她忽然拉開旅行袋,把她和任俊銘在謎島合拍的相片扔出來。

  「別拖時間,快還我東西,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他伸出手。

  「沒有了,沒有了。」

  「那象牙指環呢?」

  「幸運指環?」

  「還是幸運的,它是任家傳家之寶,快交出來。」

  「不,那是任奶奶送給我,留給我的。」丘婷婷拚命握著手指。

  「祖母不是留給你的,是留給她的孫媳婦,你又不是孫媳婦,那是傳家之寶,將來我要把幸運指環,親手交給我的妻子,你馬上拿出來。」

  「那指環不值錢,求你讓我帶走,那是我對任奶奶的一點心意,我要永遠戴著它,懷念她。」

  「懷念有甚麼用?她生前的願望你無法完成,你答應她的也做不到。」

  「我不是不想做,來了就想做,但是,這些事……我一個人是無法完成的。」

  「你根本沒有盡力。」任俊銘不以為然,他撥開珠簾,進去坐在床上。

  「我沒有盡力?」丘婷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扔下旅行袋跟進去:「我帶著母親的信,來香港和你成親的。因為媽答應了任奶奶。我來了,但你看都不看我,想跟你說話,比想見英首相還難。後來,金媽說你也許嫌我不夠時髦,為了你,為了想做孫少奶,完成自己的諾言,我上健美院減肥,上儀態學校學儀態,以免你帶我出去應酬時影響你。知道你喜歡跳舞,我又去學跳舞。交際應酬,語言很重要,於是我學英語會話、法文、日文。我把自己改頭換面,充實自己,每天上課七小時,午餐沒頓好的,趕來趕去,為甚麼,為了討好你!」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討好我。」

  「是的,我終於發覺自己自作多情。無論我怎樣好,你也不會愛我。」

  「我已經說過我愛你。」

  「那表示甚麼?你對全球女性幾乎都說我愛你,甚至外星人,當然是女的。」丘婷婷說著,眼淚都滾下來,她把幸運指環脫下來,扔在床上:「任俊銘,我們之間完完全全的完了。」

  「唏!你別走,還沒完,嘻,不好意思,想你幫個忙!」

  「好,我願意為任家做點事,不犯法的我都做。」

  任俊銘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織錦盒子來.把它打開,裡面是一隻近十卡拉的鑽戒:「你看這戒指怎樣?」

  「你是做珠寶的,我不是,我不懂。」混賬,拿這些來煩她。

  「這鑽戒是送給我太太的,對於女人的心事,你懂。」

  「你……」一股風的像在她頭上旋過:「你的太太?」

  「昨天我回珠寶公司選鑽石,挑了幾個鐘頭,任俊銘夫人戴的鑽戒,不能太小,起碼十卡拉,又要全美。這顆鑽石,是很不錯的,不是全美,也達到百分之九十六。可是,我太太品味高,除了戴鑽石,款式也很重要。但時間匆匆,想重新再鑲已沒有可能,因此我要他們加開夜工,加了些鑽石,是暫時用,將來還會給她訂造一枚更好的。你看,還過得去嗎?」

  「你太太真幸福!可惜,這個戒指要十四年後才能用。」

  「你能否幫個忙,戴給我看看,我想知道戴在女人手上美不美?」

  「任俊銘,你太過分,太自私,太殘忍!」他太太是寶,樣樣為她設想,自己卻是垃圾。不公平,太不公平,丘婷婷的淚又流下來了。

  任俊銘也不管她,捉住她的手,把鑽戒套進去。

  丘婷婷掙扎,幾乎想摑他一個巴掌:「慢著!我還要把幸運指環套上去,看看配不配?不錯呀,就是手指太白、太嫩,鑽石好像沒有甚麼光采。」

  「你……任俊銘……」丘婷婷抖著手想把戒指脫下來。可是,就是脫不下。

  「孫少奶!」任俊銘哈哈笑:「你給套住了。」

  「她,她在哪?」

  「在這!」任俊銘拉一下她的辮子。

  「你……」丘婷婷瞪大淚眼,呆了。

  「向你求婚,我想過買玫瑰花跪在地上。但,很怪相的,而且,玫瑰花會殘,殘了豈不代表愛情枯了?鑽石就不同,最堅固又保值,商人就是這樣實際。太不夠羅曼蒂克了,是不是?」

  丘婷婷飄飄然,快要暈倒的樣子。

  「我已經求婚,你還沒有答應呢!好大架子呀!」

  「你不要耍我!」

  「耍你?」任俊銘把她拉過去,抱住她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誰耍誰?我都投降了,你把我弄垮啦。」

  「我們先訂婚?」

  「訂甚麼婚?要嘛結婚,反正我們已同樓而居。唔,讓我先吻一吻新娘子,又冷又濕,眼淚真那麼多?」任俊銘捧住她的臉又疼又吻。

  「我們還要等十四年。」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肉也減了,我也應該為你做點事,十四年減為……」

  「四年?」

  「四個月。」她的淚都給任俊銘吻干。

  「四個月!就在今年,太快了。」

  「我們聖誕節結婚,用四個月的時間籌備婚禮,我動員各公關、全體秘書。你有金媽,應該可以有一個隆重盛大的婚禮。」

  「我不是這意思,」丘婷婷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我給你四年時間,你可以盡情去玩它四年。那時你三十歲,要做個好丈夫,不能再在外面交朋友。」

  「你給我四年玩甚麼?」

  「和女朋友玩.多交幾個都沒所謂,你跟她們幹甚麼我都不管。四年夠不夠?」

  「女朋友?我十六歲交女朋友,交了十年。甚麼女人都見過,甚麼玩意都玩過。你知道我為甚麼不結婚?就是找不到一個像你這樣年輕貌美、外表出色又溫柔體貼,賢妻良母型又能登大雅之堂的女孩子。綺年娜太嘮叨,金翡翠那種女強人款式的女人我也不欣賞。再說,我夾在兩個女人當中,左右做人難,煩死人!你叫我去找女朋友,怕怕!對著你已經很開心,何必自尋煩惱?想另外找個女人也行,擔保她可愛不煩又不會迫婚。」

  「誰?」

  「我們將來的女兒。」任俊銘捏一下她的臉:「英、法、日語繼續補習,將來私人應酬、公事應酬都帶著你,除了做好太太還要做好助手。」

  「你不怕那些人毛手毛腳嗎?」

  「打著任俊銘夫人的招牌誰還敢胡來?我拆他的骨。健美院不用上了,胖一點,瘦一點對我們的感情沒有影響。單是外在美不能維繫夫妻感情,人好土一點也不相干。」

  「俊銘,你怎樣向翡翠和綺年娜解釋?你不能躲四個月。」

  「我為甚麼要躲?任俊銘結婚是光明正大的事,人家一看我太太,嘩,就是那美人!哈,我才光采。不過,暫時還不是公開的時候。兩星期後,我開一個盛大的舞會,全體曾經做過我女朋友的都是嘉賓。請柬上也不透露,只是寫著:丘婷婷的生日餐舞會。那天我老婆十九歲,慶祝完了就做任夫人。」

  「你怎會知道我那天生日?」

  「昨晚打長途電話給岳母大人,是她告訴我的。她已知道我們聖誕節舉行婚禮,一直叫謝天謝地,她還肯替我保守秘密。她老人家很開心。」

  「啊!任俊銘。」丘婷婷攬住他的腰,第一次主動吻他。

  丘婷婷真開心,當丘婷婷在長途電話裡告訴母親,因為任俊銘不要她,她要回家。當時母親哭得很厲害,埋怨她沒用,又怪責自己對不起任老太。如今,任俊銘親自報婚訊,任俊銘令她老懷大慰,丘婷婷是個孝順的孩子,自然開心。

  丘婷婷那麼一吻,任俊銘靈魂兒飛上半天,他把丘婷婷纏得很緊。

  兩個人陶醉在熱吻中。

  懷中的美人兒是他四個月後的妻子,因此他毋須顧忌,儘量投入。

  丘婷婷意亂情迷,但她性格還是很保守。

  「唔,」丘婷婷推開任俊銘一點:「柏嘉,他……」

  「寶貝,你怎麼在這個時候提那個人。」任俊銘用嘴唇吻她的耳尖:「我對他妒忌死了。」

  「他今天找不到我,明天、後天還會找,我怎麼應付他?」

  「哎,」任俊銘雙手抱住丘婷婷,正經的想了想:「叫金媽告訴他,你回上海看母親去了。」

  「那我兩個星期不能出去了。」丘婷婷呶呶嘴。

  「我不上班,留在家裡陪你。」

  「天天對著親嘴?你膩不膩?」

  「你嫌悶,我們可以乘船出海,我們學那班學生,上謎島露營。」

  「就只我們兩個人?」

  「二人世界當然只有兩個人。」

  「但是我四個月後才嫁你,天天相對,我怕……」

  「我明白。兩個人相對三百三十六小時,你又那麼迷人,我連自己都不敢擔保。」任俊銘點一下她的鼻尖:「把金媽帶去,你們兩個人一個帳幕,她又可以侍候你,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丘婷婷開心的笑了。

  「我叫亞鳳告訴金柏嘉,金媽陪你回上海,擔保他不會起疑心。」

  「我們甚麼時候出海?」

  「你知道嗎?你睡眠不足,熊貓眼,今晚睡個飽,明天出發。」

  「那你現在上班。」

  「不,這時候我不想離開你,這樣坐著很舒服。」任俊銘拚命抱緊丘婷婷。

  「你兩星期不上班,應該回公司打點一下,否則你的職員以為你上了星球。辦妥了事早點回來吧。」

  「讓我多陪陪你。」

  「好啊!」丘婷婷推開他跳下地:「現在你已經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將來嫁了你,也休想你會對我好。」

  任俊銘無可奈何,懶懶的站起來:「你的話是聖旨,我上班啦。」

  丘婷婷很高興的拖起他的手:「不要開車了,叫亞達送你。」

  「是的,太太。」

  兩個人手拖手,笑著、說著跑下樓梯。

  金媽和亞鳳看呆了。

  「叫亞達準備車。」丘婷婷溫柔地對亞鳳說:「孫少爺要上班。」

  「你們以後可以少理孫少爺,」任俊銘一本正經:「孫少奶的話一定要聽。」

  任俊銘瞟她一眼。

  他扮個鬼臉。

  「孫少奶!」金媽可高興,看樣子,雨過天晴啦。

  丘婷婷送任俊銘上車,任俊銘拉住她,吻了一下:「我很快回來。」

  丘婷婷一直目送他的汽車駛出花園。

  ☆☆☆

  任俊銘站著等亞達開車來。

  「吱!」一輛汽車停在他身邊。

  又是金翡翠。

  「上車!」她的聲音冷冷的。

  「我有事趕回家,」任俊銘的心卻在丘婷婷那兒:「亞達正在把車子開來。」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不過我可以等亞達來。」她完全不相讓:「你上車,由我通知亞達,或者我跟你回家也可以。」

  他不願意任何人煩到他家裡去:「我跟你走,不過由我通知亞達。」

  亞達把車開來,任俊銘連忙走過去:「告訴婷婷姑娘,我被金小姐截住。叫她吃了飯先睡覺,我盡快趕回去,計劃不變。」

  任俊銘坐上金翡翠的跑車。

  「我不想到你家裡。」任俊銘說。

  「我也不準備帶你回家。」

  金家在沙田有一間西班牙式新別墅,還未完全裝修好,屋子裡除了花王、守衛,暫時只有一個傭人。

  傭人送上飲品後,金翡翠說:「俊銘,你怎可以這樣對我弟弟?」

  「不夠好嗎?那真抱歉。」

  「你叫他滾蛋,不准他開車到你家,不准他找丘婷婷。你不單只想盡方法拆散他們,還騙柏嘉,說婷婷有了未婚夫。她的未婚夫竟然是你!」

  「婷婷不可能嫁柏嘉的,你勸勸他,叫他不要白費心機。」

  「婷婷不能嫁柏嘉,是因為你從中作梗。我不知道你為甚麼不喜歡柏嘉,但他是我的弟弟,你就不可以看在我分上對他好一點嗎?」

  「對他好一點,好一百倍都沒有問題。不過,我家婷婷,是不會嫁柏嘉的,這件事永遠不可能改變。」

  「如果我代柏嘉向婷婷提親呢?」

  「是不是要我代婷婷答應你弟弟的婚事吧?」

  「如果你不給我一個答覆,我可以找婷婷。」金翡翠意志堅決,她一向疼愛金柏嘉。

  「面對面解決是最好的辦法,不過,你最好多等兩個星期。」

  「我等不及,我明天就去找她。」

  「婷婷不在香港。」

  「婷婷是綠印人,她能去哪兒?」

  「去澳門,甚至回家總可以吧?」

  「她到底在哪兒?澳門、上海我都可以找她。」

  「人家要辦家事,你追著去有甚麼意思,你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金翡翠想一想:「你擔保她兩星期後一定回來。」

  「當然,兩星期後她回來開生日舞會。丘婷婷十九歲了,你和金柏嘉、金亨利都是嘉賓。」

  「唔!」金翡翠很滿意:「等生日那天向她求婚,雙喜臨門。」

  「沒有我的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你,不行。」翡翠語氣轉溫柔了:「最近你為甚麼老避開我?被綺年娜迷得連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了?」

  「我也很久沒見綺年娜。」

  「你撒謊的毛病永遠改不了,柏嘉每次和婷婷拍拖,都看見你和綺年娜親親密密的在一起。」

  「你弟弟愛造謠,我怎能喜歡她。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柏嘉認為你有了我便應該滿足,他不高興你三心兩意又去找綺年娜,而且,你對綺年娜似乎更好。不過,你不應該為了這樣便針對柏嘉。」

  「好,又是我的錯。」

  「你忙,到底在忙甚麼?」

  「宇宙集團開年會,你是知道的,各國董事都擁來,我單是應酬他們已經夠忙。」

  「會開完了,他們還沒有走?」

  「公事完畢,自然要享受一番,來到東方之珠,還不大大玩個痛快?」

  「真煩,不過,今晚你一定要陪我去吃晚飯。」

  「不行,今天美國董事請客,我正要趕回家換衣服赴宴。」

  「好吧,我送你回家。」

  「這時候還能回家更衣?你還是把我送去宇宙大廈吧!」

  任俊銘總算擺脫金翡翠。女人真煩、真是要命,結婚是唯一可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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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1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丘婷婷的「男」朋友、任俊銘的全體女朋友,都是任家今天的貴賓。

  大家都很想討丘婷婷的歡心,有些人為了丘婷婷,有些人為了任俊銘。

  金媽穿了件金咖啡的真絲旗袍,是丘婷婷送給她的。

  她一整天合不攏嘴,眼睛眯成縫。

  綺年娜先來,吵著要見任俊銘,因為她超過二十天沒見任俊銘。

  「孫少爺在更衣,請喝杯香檳。」金媽招呼周到。

  不久,金翡翠三姐弟也來了。

  金柏嘉想丘婷婷想得瘦了,他看見綺年娜,很鄙視。

  綺年娜用喱士髮帶束在那鬈曲長發上,像戰場上的士兵掛綵。身上一件米色喱士上衣,又長又寬又垂,肩上和腰間還穿洞,一條緞條隨便垂下腹上,衣服一拉一跌。下面配條黑色蘿蔔褲,一雙彩色繞帶子到小腿的涼鞋,很特別。

  「你看她打扮成甚麼鬼樣子?」

  「這是日本最流行的乞丐裝,今年的時裝。」金翡翠笑:「她永遠不會落後,不必懷疑她是落伍老土。」

  「沒美感、沒眼光,大姐大方得多了。」

  金翡翠穿一套黑、白間條的套裝。

  「大姐老了,不中用了。」

  「她年紀也不輕,二十三、四吧。」

  「就比我小,我和任俊銘同年,我還大月數呢,他十二月才二十七。」

  「我們來了二十分鐘,還見不到丘婷婷。」金柏嘉一顆心在丘婷婷身上。

  「你不要焦急,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當然要打扮得漂亮些。我連任俊銘還沒有見過呢?八九又和那些女孩子躲起來胡混。」

  「大姐,你別忘了你今天來的目的。」金柏嘉提醒她。

  「摩登紅娘,忘不了的。而且保證一定成功,放心好了。」

  「本來我很喜歡小表妹,」金亨利鼓鼓腮:「想不到二哥橫刀奪愛。」

  「你這小鬼,丘婷婷比你大,」金柏嘉拍他一下肩膊:「婷婷一直把你當弟弟。」

  「婷婷比我大一個月,大姐可以嫁俊銘哥,我為甚麼不可以娶婷婷?」

  「啊,內鬨,你是要跟我鬥到底?」

  「為免手足相殘,我把小表妹讓了給你,你要好好對待她。」金亨利還他一拳:「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小鬼!」

  「壽星女來啦!」

  大家聽了,一窩蜂擁到跳舞廳。

  丘婷婷站在跳舞廳那白色透明水晶樓梯上。

  她穿了襲紫紅的禮服,整件都是輕紗造的。露肩、低胸,胸前、背後輕紗打了褶子,像開放的花瓣一樣。褶子上釘了些亮膠片和水鑽,腰間一條闊的三角形緞帶。全套鑽石首飾配任俊銘送給她的訂婚鑽戒。

  烏黑的長發,散在雪白的肩膊上。

  她的手,挽住任俊銘的臂。

  任俊銘穿一件紫紅禮服,白長褲。白漆皮鑽石扣子的跳舞鞋,白色禮服襯衣,紫色領花上有顆鑽石,正配那鑽石袋口花。

  他可真是眉飛色舞,滿面春風。

  「嘩!壽星女簡直就是絕代佳人。」

  「白雪公主!」

  「傾國傾城!」

  「舉世無雙!」

  「唔,有這樣美麗的妻子,人生還有何憾?」那些公子哥兒禁不住讚歎,大家已計劃如何把丘婷婷追到手。

  「俊銘好英俊!」

  「他這套禮服很別緻,不是人人能穿,他,就是帥!」

  「他皮膚白嘛!」

  「白馬王子!」

  金柏嘉看著丘婷婷,張開嘴,她的美發揮到淋漓盡致。突然他問:「大姐,今天婷婷十九歲生日,她和俊銘為甚麼穿起情侶裝來?」

  「很好看,」金亨利說:「婷婷真是很美很美!」

  「別多心,大概兄妹情深,任俊銘一向把婷婷當親妹。」  

  「但他是未婚夫呀!」

  「別胡說,大家都鼓掌了,你還呆著不動。」

  金柏嘉一面拍手,一面心跳。

  任俊銘拖著丘婷婷一步步走下樓梯,在樓的最後一級,他們停下來。

  金媽送上一個金托盤。

  任俊銘把一杯酒放在丘婷婷手裡。

  他自己也拿著一杯。

  他高舉酒杯說:「這杯酒祝婷婷生辰快樂!」

  「婷婷生辰快樂!」

  「乾杯!」大夥兒說。

  「謝謝各位賞面光臨,願各位今宵盡興。」丘婷婷答謝大家。

  金媽把他倆的杯子收去。

  「今天雙喜臨門,除了慶祝婷婷十九歲生辰快樂,還要向大家宣佈一個真正的大喜訊。在宣佈大喜訊之前,我要告訴各位一個故事。」

  「大姐,」金柏嘉激動低叫:「婷婷感動了任俊銘,他終於答應婚事。」

  「噓!」

  「這是一個三代——經歷了差不多一百年的故事……」任俊銘把任家和丘家的淵源說了。丘婷婷一直在他身邊微笑:「三代指腹為婚故事的主人翁,就是我和丘婷婷小姐。」

  「嘩!」大家不約而同的起鬨。

  任俊銘用手按一按,請大家靜下來:「現在向大家宣佈喜訊,我和丘婷婷小姐鐵定於十二月聖誕前夕,也就是我二十七歲的生辰,舉行婚禮。」

  更吵的起鬨。

  綺年娜尖叫,金翡翠呆住了,金柏嘉差點暈過去,只有金亨利上前和丘婷婷、任俊銘握手。

  隨著大家也向任俊銘、丘婷婷恭賀。

  金媽又送上金托盤,上面兩隻高腳杯,用紅色絲帶綁著。

  任俊銘和丘婷婷交疊著臂,喝了那杯粉紅色的香檳。

  樂隊開始演奏:是ENDING  LOVE。

  任俊銘拖丘婷婷到舞池,把她擁進懷裡。  

  「你知道嗎?你指腹為婚的丈夫真糟糕,一直希望和你跳舞,可是等到今天才有機會,唔,好舒服。」

  任俊銘輕吻她的臉,很陶醉的樣子:「和你跳舞,真是一種享受,打令,我愛你!」

  「別嘛,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這個舞是表演給大家看,免費的。他們大飽眼福。」

  「大姐,這兒空氣好悶。」金柏嘉感到呼吸困難。

  「我們到客廳坐會兒。」

  金家三姐弟走出去。

  綺年娜看得眼睛冒火。

  第一個舞完了,第二首音樂響起,任俊銘說:「大家請跳舞,這個熱身運動生日會才開始。」

  於是,大家紛紛下舞池。

  「任俊銘,」綺年娜走過來:「我有話要問你,你跟我出去。」

  「綺年娜,你沒有看見我正在跳舞嗎?我走不開。」

  「你不出去,我們就在這兒說。」

  丘婷婷怕鬧事:「我們到客廳聊聊。」

  「哼!」綺年娜領頭走出去,邊走邊罵:「結婚?八九跟那女人有了孩子,否則用搶指住你,你不到四十歲也不會結婚。」

  「你指的是誰?」任俊銘可火了。

  「那小野貓,她一定用手段迷惑你,天天見面,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掉進陷阱,中計了,看在孩子分上,結婚啦!」  

  「綺年娜,我沒有娶你,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要侮辱我太太。她直到今天仍然很純潔,她未足二十一歲我也不要她懷孕,她實在還小。」任俊銘搖一下頭:「真愛是不用耍手段的,愛情,也絕對不能勉強。」

  「真愛,你不是不談愛的嗎?」綺年娜妒忌到發狂:「如果她不是和你發生關係,有了孩子,你肯娶她?」

  「如果她和我有特殊關係,我反而不會娶她。太隨便的女人怎能做妻子?人是需要兒女,但我不會為了孩子和一個我不愛的人結婚。至於我怎會肯和婷婷結婚? 因為她愛我,任何環境、任何挫折都不能動搖她對我的愛,她的痴情感動了我。」任俊銘很有耐心向綺年娜解釋:「而且在我眼中,丘婷婷是最好的,沒有人能比得上她。既然找到最好的自然不容錯過。我願意為她結束過去多年的荒唐生活,我要做個好丈夫,過去的拜拜了。」

  丘婷婷看見金家三姐弟坐在另一邊。丘婷婷看了看任俊銘,任俊銘吻了吻她,她來到金柏嘉身邊:「柏嘉,真對不起,我一定令你很失望。」

  金柏嘉站起來:「我曾經說過,只要你找到一個好丈夫,你幸福、快樂,我不會有怨言。既然你由始至終,只愛任俊銘,他又肯為你做個好丈夫,我實在應該祝福你。」

  丘婷婷和他握手:「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嗎?」

  「當然!」他哽聲道。

  「我也是!」金亨利起來。

  「翡翠姐姐……」

  綺年娜吵無可吵,纏無可纏,終於認命走了。

  任俊銘過來,他拖著婷婷的手,說:「翡翠,我希望你能諒解。」

  翡翠笑一笑,緩緩站起來:「我已經不是無知小女孩,我有思想,也明白愛情是不能勉強的。只是怪自己遲鈍,我和俊銘一起六、七年,他不肯娶我,我應該知道他根本不愛我。但我還在等,今天才夢醒,你說我有多笨!」

  「對不起,翡翠姐姐。」

  「婷婷,你不需要為我的愚蠢而道歉,下一次我交男朋友,覺得他不錯便要他娶我。他一拖,我馬上散隊。你們看,我一下子就聰明了。」

  金亨利哈哈笑,丘婷婷還是心裡不安。

  「婷婷,」翡翠拉她的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一直擔心任俊銘不要我而和綺年娜結婚。我敗在那個女人手上多沒面子?我想我可能會自殺。現在俊銘娶的是你,我反而釋然,口服心服。因為無論樣貌、身材、青春、溫順,我都比不上你。俊銘六年來做了一件最聰明的事——選了你。」

  「翡翠姐姐,我慚愧。」

  「柏嘉,」任俊銘伸出手:「我也要向你道歉,我因為自私妒忌才針對你!」

  「柏嘉也心服口服,因為他根本不是你的對手。輸得值,是吧?金柏嘉。」金翡翠一直很有風度。

  「只要丘婷婷幸福,我甚麼都不會計較。」金柏嘉可沒有他大姐的氣量。

  「請三位留下來參加我的生日舞會好嗎?」丘婷婷懇切地邀請。

  「不吃飽我們不走!」金翡翠扮鬼臉。

  「應該切生日蛋糕了,請大家到餐廳。」任俊銘很高興:「金亨利、金柏嘉,幫忙招待……」任俊銘攬著婷婷的腰往裡走。

  金翡翠拍了拍金柏嘉的肩膊:「你是好男孩,一定會找到像婷婷那樣的好女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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