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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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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22-1-12 08:31 編輯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作者:白日上樓

內容簡介】:

  柳余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到睡前看的一本小說裡。

  作為女主灰姑娘的惡毒繼姐,早上她才讓自己的貓咬殘了妹妹養的灰斑雀,晚上又讓人挖下了一位落魄青年的眼睛,而他們——都是世界主宰、光明神的化身!

  面對一月後,即將被吸成人乾兒、送上絞刑架的未來,柳余掂量了下現實:

  1、暗夜公爵已經被美貌善良的灰姑娘徹底攻略,放棄。

  2、卡洛王子正拿著水晶鞋滿天下地找鞋子主人,放棄。

  3、唯有男一光明神,還沒成為她那好妹妹的俘虜。

  柳余看著面前被原身挖了一雙眼睛、失去所有記憶正陷入迷茫的落魄青年,捏起了嗓子:

  「噢!上帝!是哪位黑心肝的如此對你!」

  落魄青年:「是你救了我?」

  「是我。」

  ——————————

  青年蓋亞:

  我愛上她時,真的以為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溫柔最純潔的女孩。

  光明神蓋亞:

  我從未見過世界上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比貝莉婭更惡毒、更虛偽、更荒唐,她能一邊挖了我的眼睛,又一邊說愛我。

  我想殺她,

  可我居然沒下得了手。

  這是一個始於欺騙、終於愛情的真香故事。

  一句話簡介:今天也在努力攻略神呢

  立意:命運要靠自己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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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帕加索斯的日記

  (一)   

  我叫帕加索斯。

  我的父神是偉大的創世神蓋亞,我的母神是美麗的命運女神貝莉婭。

  註:「美麗」是母神強迫我一定寫上的。

  對了,我今年五歲了(但母神說,我在他的肚子裡待了十年,所以有十五歲)。

  哼,母神騙人!

  帕加索斯才不會相信呢。

  *批註:

  母神大人:我確實很美,帕加索斯,而且你確實在我肚子裡待了十年沒錯。

  父神大人:你母神說的對。

  帕加索斯:哼。

  (二)

  帕加索斯生氣了!

  真的真的生氣了!

  父神明明說過,帕加索斯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孩子!

  可今天,卻抱著母神,誇她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孩子!

  難道帕加索斯不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孩子嗎?!

  *批註:

  母神大人:帕加索斯,你確實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孩子啊。

  父神大人:帕加索斯,不要總是偷偷地用「隱身術」。

  帕加索斯:哼!父神大人是壞蛋!

  (三)

  今天母神帶帕加索斯去了一個叫「納撒尼爾」的地方,當然,這不奇怪。

  畢竟,母神和父神每年都會抽出大半時間去不同的世界住上一陣——在那母神和父神就會像個普通人一樣工作生活,當然,帕加索斯也變成了個普通的小孩,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

  這感覺不壞。

  神宮總是很寂寞的。

  雖然有吉蒂神官,和長得很老很老的一隊「哥哥們」。

  真奇怪,那些很老很老的哥哥們也是從母神肚子裡出來的嗎?

  那母神究竟有多老呢?

  她看起來很年輕。

  噢對了,納撒尼爾,可母神在納撒尼爾變得有些……嗯,就是有些奇怪。

  她領著帕加索斯偷偷地跟在一個老婆婆身後,那個老婆婆的聲音很尖很利,就像一隻老母雞(對不起,帕加索斯找不到更像的詞語了)。

  然後,你知道帕加索斯看見什麼了嗎?

  母神哭了!

  母神竟然哭了!

  不知道為什麼,帕加索斯很難過。

  帕加索斯有點不太喜歡那個老婆婆了,她又凶又壞,總是對著僕人呼來喝去,還喜歡坐著馬車去豪華的地方跳舞,那些看起來還算體面的人們居然都給她請帖。

  為什麼?!

  她都那麼老了!

  *批註:

  母神大人:帕加索斯……

  父神大人:糾正你三個問題,帕加索斯。

  第一,你的莫里艾哥哥們並不是出自你母神,只有你才是我和你母神真正的孩子。

  第二,尊老愛幼是神的美德,就像你母神和我一直愛護你一樣,年邁值得尊重。

  第三,在沒有足夠瞭解一個人的時候,不要輕易下判斷。

  最後,你的母神不是看起來很年輕,是確實很年輕。

  帕加索斯:?

  父神大人在說什麼……

  (四)

  今天,帕加索斯同時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和第二個女朋友!

  菲碧和喬一個拿來了庫來餅,一個拿來了馬多糖,帕加索斯不知道怎麼選,就讓她們都當了女朋友。

  這真是個好主意,是不是?

  以後帕加索斯就能同時吃到庫來餅和馬多糖了!

  *批註:

  母神大人:帕加索斯,一個好男孩絕對不會同時和兩個女孩子交往哦。

  父神大人:帕加索斯,為了食物將自己輕率地交出去絕不是一個好主意,愛要更慎重一些。

  帕加索斯:……所以,該選擇庫來餅,還是馬多糖呢?

  苦惱。

  (五)

  噢,薩利里真是我最愛的一個世界!

  它擁有所有星球裡最大的海洋,也擁有許多許多好吃的海洋生物。

  真希望能在薩利里住上一輩子!

  不過,今天在一個小漁村,我和母神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她的臉和手像是被父神實驗室裡的某種液體腐蝕過,坑坑窪窪的……看起來有些倒胃口,還有些可憐。

  她很瘦,佝僂著背,正被一個喝醉酒的男人追著打。

  我以為母神會阻止,可她只是看著,什麼也沒做,臉上還露出那種奇怪的、傷感又像討厭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我看見喜歡吐口水的唧唧獸一樣。

  我有點不高興。

  這都不像我認識的母親了。

  不過後來,等那個女人和男人離開,聽到街上那些議論時,我就明白了。

  母神一定是事先知道了!

  原來那個女人,是在河邊被那個男人原先的妻子撿到的。

  他的妻子很好心,把她領回去悉心照顧,還給她看醫師、供她吃穿,可等她好了,卻勾引了她的丈夫。

  那個妻子離開丈夫,她就正式跟了他。

  只可惜,這個男人是個酒鬼,他妻子性格強勢,他才不敢酗酒,現在,他又重新染上了酒癮。

  一喝醉就打人,這個女人竟然被一個酒鬼哄著,一直都沒離開,還說他愛她。

  噢,我聽街上的人叫她娜塔西。

  很好聽的名字,可惜了,心眼和腦袋都不怎麼樣。

  (為什麼我十歲了,還要寫日記!)   

  *批註:

  母神大人:那現在……帕加索斯還喜歡母神嗎?

  父神大人:帕加索斯,你最近吃得有點多。

  帕加索斯:╭(╯╰)╮

  (六)

  我是帕加索斯。

  繼承了父神銀色的長髮,也繼承了母神蔚藍的眼睛,他們都說,帕加索斯是這世上除了父神以外最英俊的男人,我也這麼覺得。

  我喜歡我的名字。

  因為母神說,帕加索斯,意味著希望。

  希望之神。

  雖然,我依然有許多不明白的事,就像我不明白,母神大人和父神大人為什麼寧願捨棄最簡單的辦法,向各個世界頒布法令、鞏固信仰,不願意再建造神殿,而寧願變成普通人,一個星球一個星球地引導人類,讓他們過得富足,接受教育……

  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明白的。

  就像母神所說:

  「在未知中探索。」

  不走到時間的盡頭,誰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

  最後,父神大人!

  請務必不要再將母神大人拐走去到處遊玩了!

  帕加索斯的生日快要到了!

  *批註:

  父神大人:你該學著獨立了,帕加索斯。

  ——

  在遙遠的星球,柳余看著帕加索斯派信使傳來的信息,忍不住笑了:

  「蓋亞,帕加索斯的生日要到了。」

  她看向蓋亞,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如醇酒般迷人。

  只是偶爾,會非常孩子氣。

  「貝麗,你不覺得你太關注帕加索斯了嗎?」

  他低頭望她,表情平靜,「雛鷹需要放手,才能經得起風雨。」

  柳余:……

  「萊斯利先生,帕加索斯已經獨立一百年了。」

  她提醒他。

  早就不是雛鷹了。

  面前的男人眉毛微微擰起:「哦,是嗎?」

  「好了,蓋亞,我們總要回去的……」柳余依偎進他的懷抱,「而且,我們也該將好消息告訴帕加索斯,對嗎?他都要當哥哥了。」

  蓋亞抱住她,兩人擁抱良久,他突然問:

  「我做到了,對嗎?你很幸福。」

  柳余點頭,閉著眼想,是的,她很幸福,每時每刻都幸福。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很憤世嫉俗,總對你不滿。」

  她想錯了,她來的那個世界沒有神,而這個世界,神天然存在,這無法否認。

  他圈養了萬物,也將萬物保護在他的世界內,抵擋外來的危險。

  但也許,她可以摸索出另一條路。

  時光漫長,不是嗎?

  「不滿?」

  他低低地笑,「你現在也經常不滿。」

  柳余:……

  「喂,」她慢吞吞地道,「萊斯利先生,今天您恐怕得睡到書房。」

  「貝麗……」

  有些無奈地。

  「手還很酸。」

  瞧,這些瑣碎的、酸臭的日常,柳余微微笑了起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白皙剔透的臉上,照出了一臉幸福的餘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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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08:30: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婚禮當天。

  神宮變成了花的海洋。

  紅色薔薇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綻放,空氣中盈滿了花的芬芳,走進神宮,就像是陷入一場熱戀。

  吉蒂神官換了一身新的神官服,面帶喜悅地和莫里艾為首的騎士隊互道祝福。

  「吉蒂神官,這次都托您的福……這麼多薔薇……」

  莫里艾面露驚嘆,神宮內那些可愛活潑的聖子聖女沒有被父神召回,所有的裝飾幾乎都是吉蒂神官一人完成的——

  當然,還有八爪魚先生和綠螳螂先生。

  不過據莫里艾所知,這兩位先生還添了些亂。

  「薔薇都是神親自從花圃挑選的……」

  吉蒂神官笑著道。

  她還記得昨天,她挎著籃子去神宮外的花圃摘花時,看到神拿著一個銀剪、悠閒地穿梭在花叢裡,一枝枝挑選薔薇花的模樣。

  他冷灰銀的長髮和寬大的白袍,與那熱烈的紅薔薇形成鮮明的對比,可臉上的神情是那樣溫柔,彷彿面前不是一朵普通的花,而是他傾盡心力去呵護、值得珍惜的某種東西。

  那些薔薇在交給她時,還施加了時光魔法,每一朵都保留著它在枝頭最美的模樣。

  莫里艾:「我想,也許那些花對父神來說有不同的意義。」

  「來了。」

  吉蒂神官提醒他。

  莫里艾領著騎士隊分列在神殿的兩側,他們都換上了華麗的白底金邊騎士服,腰間配著金色的佩劍,望著通向神殿的金色長廊。

  長廊兩邊,分列著一排白色的雕花柱,每根柱子上都盛放著一捧薔薇花。

  長廊盡頭,神挽著他的妻子走來。

  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美貌,那樣的登對——

  吉蒂神官和莫里艾立刻垂下頭去,可剛才的一幕,卻深深地映在腦海,即使是多年後都揮之不去。

  神多麼美啊。

  可更美的,是他望向身邊人的眼神,比湖水更溫柔,比春風更雋永——那裡飽含著的熱烈的情感,讓看得人都忍不住為之動容。

  吉蒂神官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只能見神后小姐白色的蓬蓬裙擺翩躚過眼簾,淺金色的光在那白色的軟紗上跳躍,有種輕盈的溫柔。

  他們一步步上了台階。

  吉蒂神官抬頭仰望著,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眼裡有了淚光。

  她感覺到幸福——

  連空氣都似乎彌漫著讓人快樂的味道。

  柳余也看著旁邊的蓋亞。

  他穿著和上次一樣的法袍,白底金邊,袍上金色的太陽和銀色的月亮交相輝映,戴著和上次一樣的王冠,唯一不同的,是那頭長長的、幾乎曳地的銀髮,變成更具有灰度的銀——

  這代表著,他不是純粹的光明,也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將黑暗和光明統協為一體的創世之神。

  他朝她遞出手,眸光暗含鼓勵:

  「貝麗,來。」

  柳余不假思索地將手搭了上去。

  雙手交握的剎那,蓋亞現出了他的完全體。

  巨大的灰色翅膀張開,遮天蔽日。

  世界有了震顫。

  天際一道彩虹突然出現,百靈鳥在歌唱,白鴿在自在翱翔。

  無數花兒同時綻放。

  各個星球的人們停下勞作,神殿的神使和騎士紛紛看向天空,彷彿那兒有神秘而美妙的東西在召喚……

  一切都和上一次的神后大典一樣。

  柳余心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也許,今天他會給她一個驚喜……

  他正看著她,眼神專注,姿態虔誠,下一刻,屈身在她的手背上一吻,抬頭看她:

  「你將是我唯一的妻子。

  從此後,無論順境或逆境,快樂或憂愁,我都將永遠愛你,珍惜你,對你忠誠,直至死亡。」

  美妙而空靈的聲音在殿堂內響起。

  柳余愣住了。

  他……

  他將誓詞改了。

  心微微顫抖起來:

  「你……」

  原來他執意要重新辦一場婚禮是為了現在,所以,他穿著之前一樣的禮服,戴著一樣的王冠,他細心地挑選裝飾神殿的花朵,為今天做了許多準備……

  就是為了給她曾經的耿耿於懷一個交代。

  眼淚在眼眶裡翻滾。

  蓋亞看著她,無奈地道:

  「貝麗,該你了。」

  少女眨眨眼睛,面色莊重地向著面前的男人起誓:

  「你將是我貝莉婭唯一的丈夫。

  從此後,無論順境或逆境,快樂或憂愁,我都將永遠愛你,珍惜你,對你忠誠,直至死亡。」

  話落,她對著燦爛地笑了起來。

  笑容甜的像藏著最濃稠的蜜糖。

  空氣中彷彿有鮮花綻開。

  蓋亞低頭,在她唇間一吻: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貝麗,很期待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我也很期待。」

  柳余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深深吻了下去。

  吉蒂神官在台階下悄悄地摀住了眼睛:

  噢,多麼火熱的愛情……

  ——

  內宮和之前裝飾的一樣,不過,進來的方式卻是不同的。

  柳余摟著蓋亞的脖子,指揮他將自己放到桌邊。

  桌上一個熟悉的銀酒罐,她歡呼了一聲:

  「是艾諾酒?」

  「是的。」

  他將她放下。

  少女卻不肯:

  「我要坐你大腿上。」

  「貝麗……」

  「我就要。」

  柳余才不管他,她推著蓋亞讓他坐到那寬寬大大的座椅上,又將鎏金嵌瑪瑙杯倒上酒,一滋溜就鑽進了他懷裡:

  「現在,你可以喝酒了。」

  她乖乖地窩他懷裡。

  蓋亞看了眼懷中的少女:

  「貝麗……」

  「怎麼?」

  「你不方便。」

  「蓋亞,今天可是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的婚禮,夜晚……」少女眨啊眨的眼睛,像忽閃忽閃的星星,帶著絲調皮勁兒,「難道,你就不想做點什麼嗎?」

  蓋亞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湖一樣靜的眼神看著她。

  「已經四個月了,我已經不吐了……」少女扁了扁嘴,她將他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還是……你嫌棄我現在不好看了?」

  小腹微微隆起。

  度過適應期後,她很肯定,她的身體壯得像頭牛,可以下五洋捉鱉。

  蓋亞看著她,神情還是溫柔的,只是一雙綠眸暗沉無比:

  「你確定?」

  「確定。」

  柳余拉著他的手一路往上,直到最高處才停下,「不過……你得輕些。」

  他的眸底彷彿有洶湧的暗流。

  「是不是沉了一些?」

  她嘻嘻笑。

  他手握了一握,在少女輕輕的一聲輕吟裡,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哄得少女臉紅得似霞。

  她瞪了他一眼:

  「蓋亞!」

  「貝麗,這很正常。」

  他用坦然的語氣道。

  柳余突然憶起這人是能將我幹你幹得很快樂這種話說得跟吃飯喝水聊天一樣正常的。

  她決定閉上嘴。

  他卻低下頭,輕輕咬了一口她。

  指間往下,下一刻,臉抬起,自下而上地看她,綠眸裡都是笑:「貝麗……」

  柳余摀住臉:「不許笑我!」

  「這很正常。」

  他又道。

  「還用你說。」

  少女憤憤地。

  衣袍窸窸窣窣,寬大的座椅散了一地,解到最後是他訝然的聲音:   

    「你這是……」

  一聲清脆的彈音。

  少女「咯咯咯」笑:

  「戰袍啊,蓋亞。」

  笑到一半,驚呼了一聲:

  「別壓到肚子!」

  人已經被面向桌子,蓋亞從後抱住了她。

  鎏金嵌瑪瑙杯裡價值千金的艾諾酒無人問津,最後,澄黃色的酒液晃了一地。

  第二天醒來,柳余看著地上被撕成一片一片的蕾絲細帶,無比後悔自己的挑釁。

  什麼戰袍?

  明明是催命的……

  不過一想到,蓋亞‧萊斯利那張清冷傲慢的臉被慾望漸漸淹沒的模樣,柳余又覺得,一點不虧。

  陽光裡,美麗的青年拿了一束薔薇進來,給了床上懵懂的女孩一個吻:

  「早安,萊斯利太太。」

  柳余笑了起來:「早安,萊斯利先生。」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

  普通的,平凡的,充滿著各種瑣碎幸福的小細節,也許是一個吻,也許是一束花,一天天地過去,沒有太多的波瀾壯闊。

  就如她曾經無數次憧憬過的一樣。

  不——

  也是有奇特的事的。

  人類懷胎十月生子,她這個胎……懷了特麼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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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吉蒂神官最近很苦惱。

  她親眼見神宮在一夜之間坍塌,又親眼見它在一瞬間崛起,華美的殿堂恢復得和從前一模一樣,只除了那棵生命之樹——   

  那樹現在只剩下兩片綠芽兒,被神后小姐用一個藍色的光罩小心翼翼地罩在裡面。

  莫里艾領著騎士隊第一時間歸來,等候神的歸位。

  而神卻是在一個月後,領著神后回歸的。

  歸位後,他宣佈了兩件事:

  第一件,神后懷孕了。

  第二件,他要重新舉辦婚禮。

  得知第一個消息的時候,吉蒂神官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相信,神也是這麼想的。

  畢竟,神之國度已經豔陽高照了一個月了,那陽光……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落在人身上,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快樂,彷彿這世上所有的黑暗、煩惱,都沒什麼大不了。

  光明庇佑一切。

  可……婚禮?

  難道神和神后每吵一次架,每鬧一次別扭,都要再舉辦一次婚禮?

  「婚禮要像上次那樣嗎,再……將各大城池主再請過來慶賀嗎?」

  吉蒂神官苦惱得眉毛都快擰成毛毛蟲了,可這些苦惱,她不敢跟神傾訴,也不敢和已經懷孕的神后小姐傾訴,只能找莫里艾先生,「而且神宮坍塌時,送出宮的聖子聖女們……」要接回來嗎?

  莫里艾也有自己的苦惱。

  最近八爪魚先生總拉著他哭訴,說神總霸佔著他的地方,他很怕會丟了工作、趕出神宮去……八爪魚先生還想在神宮養老呢……

  「去問問神后小姐吧。」

  兩人目光一對,不約而同得出一個結論。

  相比較對一切都看淡的神來說,神后小姐明顯要更平易近人些——

  有她在的神宮,總是生機勃勃的,連神都要比平時好說話些。

  吉蒂神官和莫里艾一同去了神殿。

  神殿之上的虛空,無數顆星球還在有序地運轉,吉蒂神官每見一次,都忍不住目眩神迷一次:這樣強大的、能將整個世界都握在手中的力量,是如此讓人嚮往……

  神座之上,那向來高高在上的美麗神祇並不在。

  莫里艾:「也許在後花園?」

  「或者是在內殿。」

  吉蒂神官道。

  如果是在內殿,他們是進不去的。

  「你有沒有覺得,神自從回歸後,就有點……不太一樣?」

  吉蒂神官期期艾艾地道。

  莫里艾:

  「不太一樣?」

  「他現在已經不太管神殿的事了……」

  吉蒂神官看起來有些惴惴不安。

  神回歸後,就變得跟從前不太一樣了,長髮從霜雪似的銀白變成了更冰更冷的灰銀,那綠瞳裡——偶爾,吉蒂神官偶爾能從中察覺到深淵的氣息。

  可她又能感覺光明還在神的身上,並未離去。

  「父神總是對的。」

  莫里艾右手置於左胸,對天空尊敬地行了個禮,「……也許是父神現在有了別的想法……他的智慧如海,我們只是渺小的蟲蟻,不該去揣度天空的量度……」

  「你是對的。」

  吉蒂神官的臉色舒緩了些,「現在,我該考慮的……是怎麼將神的婚禮舉辦得更好些。」

  「也許神后小姐有些別的主意。」

  莫里艾提醒她。

  「噢,當然,當然……」

  吉蒂神官女性特有的直覺,讓她發現,在這些時候神后小姐的話要比神……管用些。

  ——

  在內宮的柳余可沒有吉蒂神官想的那麼幸福。

  她快被肚子裡的小混蛋給折騰壞了。

  吃什麼吐什麼——

  「我可是神啊,」少女奄奄一息地躺在白袍青年懷裡,像隻被折騰壞的奶貓,等著人一下一下梳毛,「神怎麼會孕吐?」

  這不科學!

  「貝麗,我想,也許是因為……他溢出的神力超出你能承受的範圍。」

  蓋亞輕輕將手放在她的小腹,灰色的神力像團雲霧一樣進入她的身體,他美麗的綠瞳裡滿是擔憂,「你還好嗎?」

  柳余將下巴磕在他的膝蓋上:

  「不太好。」

  她蔫搭搭的:「如果你能幫我生就好了,就像海馬先生那樣。」

  「海馬先生?」

  蓋亞一愣。

  「我以前世界的一種動物,很溫柔的動物……海馬太太將寶寶放到海馬先生的口袋裡,然後海馬先生就會一直帶著它,直到將它生出來……」柳余嘟囔著嘴,「海馬先生真體貼。」

  「貝麗,抱歉……雖然我可以做你的海馬先生,創造一個類似的環境,但這次不行。」

  少女立馬就不高興了:

  「蓋亞,你不愛我了!」

  「你對我好,只是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

  也許是懷孕的人特別敏感,她竟然還抽抽噎噎掉起淚來。

  蓋亞垂目看著被淚水浸濕的白色袖袍:

  「貝麗,他擁有你和我的骨血,在你的身體裡不僅能掩蓋住你的氣息……還會一點點改變你的身體……等你將他生下,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排斥你了……所以,你需要他。」

  「你就是不愛我!」

  少女無理取鬧,嘴巴嘟得能吊兩個醬油瓶。

  他的目光落到她嘴唇上,低頭吻了下,蜻蜓點水似的,額頭抵著她:「貝麗,耍賴可不行……不過,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以後所有的孩子,都由我來當你的海馬先生,好嗎?」

  柳余:……

  他在她耳邊輕輕笑,喉結微微動,有種要命的性感——

  她臉一下子紅了,嘟囔著道:

  「誰要生那麼多……」

  「又不是母豬。」

  蓋亞對著她,又是一陣笑,剔透的綠瞳映著窗外淺金色的碎影,有種生動鮮活的美。

  他近來似乎總是這樣笑。

  「喂,你別隨便亂笑。」

  「嗯?」

  「反正別亂笑。」

  不然她會忍不住想親他——

  下一刻,他就親了下來,在她意亂情迷時道: 「貝麗,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只屬於我們兩個的……婚禮。」

  「為什麼,不是辦過了嗎?」

  「那不一樣,貝麗,你想一想,那不是婚禮,那只是我們彼此都不肯妥協的一場話劇,而且,這場話劇並沒有完整落幕……」

  他意有所指,柳余一下明白了。

  她下意識護住肚子,聲音帶著不可思議:「萊斯利先生,您怎麼可以這樣,我可是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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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結章(下)

  柳余又接著吃。

  青花瓷碗空了,乾乾淨淨的,連湯都沒留下。蓋亞的手藝很好,再普通的食材到他手裡,都能變出一桌美味。

  這一年裡,他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陪伴在她左右?陪她說話、逛街、玩耍時又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這過一日少一日的日子,他開心嗎?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柳余褪去長裙,走到鏡子前。

  鏡中照出一個細腰長腿的美人,肌膚透而白,如山巒一樣起伏的左心口,繪著一個小小的的人像,那人像就像是他在她生命裡烙下的印記,栩栩如生,永不褪色。

  真霸道,又……真狡猾啊……

  柳余手輕輕地按在那烙印上,閉著眼,像緬懷,又像是悲傷,過了會,才重新穿上衣服落座。

  蛋糕還沒吃。

  切成半片的草莓排成一個圈,紅色的櫻桃汁勾勒出一個穿著紅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小女孩抱著洋娃娃坐在一個高高的沙丘上,抬頭看頭頂的天。

  天空上,是一朵朵白雲,一隻金色的小羔羊從雲層裡探出頭,悄悄地偷看她。

  小羊羔的臉都紅了。

  柳余閉了閉眼睛。

  她想,他做蛋糕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是想她嗎,他遺憾嗎,會不捨嗎……

  可他一句話都沒肯留下來。

  一句都沒肯!

  柳余拿起刀,恨恨地朝著小羊羔切了一刀。

  橫一刀,豎一刀。

  小羊羔的身體被攪得稀碎。

  可她立刻又感到了後悔。

  這是他留給她的、極少極少的東西了。

  柳余用細細薄薄的銀刃切出這一塊,囫圇吞棗地往嘴裡塞,才塞到一半,一股胃酸倒流的噁心感就直沖喉嚨。

  她強嚥了下去。

  正要再取一塊時,卻再忍不住,跑到盥洗池那邊一陣乾嘔,卻什麼也嘔不出來,燒心的感覺梗在胸口,嗆得她眼淚直流。

  她胡亂擦了把淚,只罵:

  「混蛋!混蛋……我們說好的……說好的……」

  可不論怎麼罵,那個溫柔的、彷彿能將整個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為哄她一笑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了。他像是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柳余靠著牆,任神力伸展,藍色的絲網伸向天空,又展向大地,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漸漸的,光消失了。

  夜沉沉壓下來。

  柳余渾渾噩噩地爬到床上,躺了下來。

  枕上還殘留著一點熟悉的氣息,她將頭整個埋了下去,漸漸的竟也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身子很沉。

  柳余習慣性用手覆住眼睛,適應一會,旁邊傳來一陣輕笑:

  「貝麗大懶蟲,再不起床,太陽就要曬屁股了……」

  「我才不是懶蟲……」

  她轉過頭笑,笑到一半卻僵住了。

  漫漫的光裡,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人在最難過的,是什麼時候呢?

  大抵就是現在了。

  柳余想。

  生活裡處處都是記憶的影子,那些可怕的影子總會在你鬆懈的時候冒出來,狠狠地咬你一口,告訴你……你沒有了,再也沒有了。再沒有擁抱,再沒有親吻,連空氣都變得冰冷。

  柳余慢悠悠地起身,當漱口時看到那並排在那、一起燒製的牙杯時,終於忍不住,狠狠地哭了起來。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

  她想。

  在熟悉的反胃感覺泛上來時,柳余去了神宮。

  神宮,塌了。

  柳余漠然地看著神宮坍塌一地的牆壁——

  曾經人人嚮往的華美天堂,已經成了一堆廢墟。

  吉蒂神官送走最後一批聖子聖女們,回來時,就看到駐足而立的窈窕少女。

  她穿著紅色的蓬蓬裙,裙擺綻開如豔麗的薔薇,而這濃豔的顏色襯得她臉白得嚇人,她看起來美麗極了,也脆弱極了。

  「神后小姐。」

  吉蒂神官上前行了個禮,她以為她會問神宮的事,可轉過頭來的少女藍眸裡有種病態的、咄咄逼人的銳利:「吉蒂神官,你會醫術的,對嗎?」

  神殿裡的神使為了傳教,會學一些基礎的醫術,也會辨認一些基礎的草藥。

  而神宮裡的神官,醫術更要精湛一些——萬一那些遠離家鄉的聖子聖女們生了病,也好立刻得到治療。

  吉蒂神官點頭:

  「會。」

  不等她反應,一隻白得幾乎能看見皮下青色血管的手伸了過來:

  「那你幫我看看……」

  少女的臉上有種熟悉的漠然,「我是不是懷孕了。」

  吉蒂神官一愣,緊接著,發出的聲音又尖又利:「您懷孕了?」

  少女將手往前遞了遞:

  「吉蒂神官,麻煩您幫我看一下。」

  吉蒂神官的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她有一肚子疑問,可這些疑問都在神后小姐可能懷孕的消息中被打消了。

  「好,好,神后小姐。」

  吉蒂神官小心翼翼地將手搭了上去,一縷白色的光從她指間透出,落到柳余的手腕——

  過了半晌,她搖頭。

  少女眼裡的火一下子熄滅了。

  吉蒂神官知道她誤會了,急急地道:「抱歉,神后小姐,我只是個神官!您的身體和人類的不同,也許,您可以去一趟生命之樹那裡……如果、如果這是神的孩子,生命之樹一定會有感應的!」

  「生命之樹…不是已經死亡了嗎?」

  柳余的心提了起來。

  「生命之樹死了?!什麼時候?」

  「您沒去看過嗎?」

  吉蒂神官搖頭,像是遭受了重大打擊:「……沒,沒有!神宮昨、昨天突然就塌了!我領著聖子聖女們逃出來,後來,就、就進不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看著神宮:「莫里艾騎士他們說要去找神……他們說要去找神……如果生命之樹死亡,神、神……」

  「神……神也死了嗎?」

  吉蒂神官淒惶地往前看去,廢墟前,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柳余進了廢墟。

  神宮是一下子坍塌的。

  雕樑畫棟,成了斷壁殘垣,大石頭滾得到處都是。後花園的土都被翻過來了,花花草草掉了一地,柳余沿著記憶一路走過去,她想看看生命之樹。

  她不甘心。

  一隻灰斑雀驀地俯衝過來,看見她,就在她頭頂徘徊了一圈:

  「斑!」

  它發出一聲「斑」,黑豆眼就汩汩往外冒出淚來。

  「斑斑?」

  柳余伸出手臂,灰斑雀一振翅膀,就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貝比!你終於來了!]

  「生命之樹——」

  [生命之樹死了!它突然倒下來……]斑斑流著淚,它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神,神死了,對不對?不對?]

  柳余慢慢走過去。

  她已經看到了砸落地面的枯樹,粗壯的枝幹砸出一個巨大的洞。

  它身上所有的生機都已經流失。

  「是的,死了。」她道,「生命之樹……死了。」

  她還在期待什麼呢。

  柳余準備離開,可在轉身時,體內有樣東西動了動……

  那感覺很奇妙。

  就像是她肚子裡有片葉子,那葉子輕飄飄地翻了個身,打到了她的臟腑和心臟,於是,僵住的血液就開始汩汩流動起來。

  ——不!

  ——不!

  她驀然轉身,天地間突然出現無數道藍色絲網,絲網往枯樹鑽去,最後,從樹心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小小的根鬚,風一吹,根鬚悄悄展出三片嫩綠的葉片。

  葉片朝她晃了晃。

  柳余突然摀住嘴,哭了出來。

  「斑斑,你看……」她又哭又笑,「生命之樹還活著!還活著!」

  [活著?!活著?!生命之樹還活著?那神、神……]

  「神也活著。」

  「我懷孕了,斑斑,我懷孕了!」

  她擁有神的骨血,她與這個世界就不再是分裂的了……

  斑斑被晃得發暈:

  [什、什麼意思?]

  「我要去找神,我要去找蓋亞……」

  柳余沒有給它解惑的意思,裙帶飄了起來。

  她飛躍過土地,城池,奔向無盡之海的深處。

  灰斑雀跟著她: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貝比?……我被繞糊塗了……]

  而在無盡之海的深處,在生命之樹的葉片與某個新生命共顫時,被包裹在深藍海水裡的美麗神祇睫毛顫了顫、又顫了顫,良久,綠色的瞳孔睜開……

  「貝麗……」

  他道。

  一個窈窕的金髮少女衝進了他懷中:

  「蓋亞!」

  她緊緊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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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結章(中)

  一穿過無盡之海,柳余就察覺到了不對。

  迷霧之地上空終年不散的迷霧消失了,只能見乾涸的土地,綠植被狂沙摧折,入眼處一片荒蕪。

  沿著舊路一路往前,半路上,紅色的薔薇花還在熱烈地盛放,而那反復循環、記憶化作的「真實劇幕」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土。

  乾涸的土地之上,遍佈縫隙,有呼呼的寒風自縫隙之中刮來,像是要連她的魂靈也一起捲入。

  「殺!——」

  一道寒鴉的尖嘯劃過長空。

  柳余這才意識到,她竟然停住了腳步。

  她害怕了。

  米斯金獸的話……

  少女重新邁步,走向記憶裡那個人身體躺著的地方。

  越往前,越感覺荒涼,連頭頂的陽光都變得蒼白無力,她的心提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突然,她停了下來。

  只見一片荒蕪的焦土之上,巨大的裂隙如同大地的傷口,赤裸裸地橫在那——

  而裂隙之上,是一個巨大的旋渦般的黑洞,一道美麗纖細的身影就貼在那黑洞之上,相比較黑洞的龐然和威赫,大張著翅膀的男人如同黏在蛛網之上的飛蛾。

  脆弱而美麗。

  風吹起他冷灰銀的長髮,他向她看來——

  「蓋亞?」

  柳余叫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陣癲狂的笑聲傳來。

  柳余這才發現,黑洞之下,一個黑髮黑袍的男人就那樣跪在那,他漆黑的長袍被風吹得獵獵飛舞,他在笑,大笑不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他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全是淚,他如癲似狂,「你看!你做到了!神要死了!世界之主將死——」

  「轟隆隆!」

  天際傳來一道雷聲,緊接著,沉沉的雨就落了下來。

  「死?!」

  柳余重復了聲。

  「誰要死了?」

  「哈哈哈哈他要死了!」路易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父神、父神要死了!看到了嗎,弗格斯小姐,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哈哈哈……他要死了,要死了……」

  他笑完,又摀住臉:

  「他要死了,父神要死了……」

  柳余走過路易斯的身側。

  神力托著她往上,站到了那黑洞之前。

  美麗的男人就那樣黏在黑洞之前,如被蛛絲縛住的飛蛾——

  柳余發現,他的翅膀與黑髮已經褪色,褪成了冷淡的灰銀,那灰銀彌散在一片黑暗裡,美極了,像某種更執拗、更沉重、也更聖潔的東西。

  他似乎說不了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綠眸微微漾起。

  柳余放出一股神力,藍色的絲網在靠近黑洞時,像縹緲的雲霧,一下子被捲走了。

  「你怎麼了?」

  她問。

  他沒有回答她,似乎連表情都僵住了。

  一股無措抓住她的心:

  「他怎麼了?!」

  柳余轉過頭來。

  「怎麼了?」路易斯站了起來,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你問我怎麼了?弗格斯小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拜我所賜啊!」

  「拜你、拜我所賜?」

  柳余只能機械地重復。

  她不明白,無數個疑惑在心裡打成死結。

  「想一想,弗格斯小姐,想一想,不要被愛矇蔽了你聰明的頭腦,難道你沒看出來,父神一直在瞞著你嗎……在你成神的那一刻,這個結局就注定了。」

  「注定了,為什麼?」

  柳余伸手,試圖去拽開蓋亞,可才靠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了。

  「路易斯,快來幫我!你不是最愛你的父神嗎?」

  路易斯哈哈大笑,聲音帶著哽咽:

  「弗格斯小姐!我從未忘記過我的夢想,你忘了嗎?」

  「我要這山川大地各有名姓,要這世界再無枷鎖……父神就是最大的枷鎖……他要死了,死了……從此後,自由的盛世即將來了……」

  柳余悚然一驚,是的,她險些忘了:

  「可你愛他!」

  「愛?」

  路易斯微微笑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有誰會不愛他?你,娜塔西,還是和你來自一個世界的唐英?弗格斯小姐,父神是這世界創造的最完美的造物……沒有人會不愛他……」

  「可你還是希望他死。」

  柳余的手指在快要觸及黑洞時,彷彿觸到了一層滑溜的薄膜。

  她被彈開了。

  黑洞之上的青年沉默地看著她,悲傷如湖水一樣漫過他的綠眸。

  「我可以死,父神當然也可以死,甚至只要他一句話,路易斯就願意去死。」路易斯用情人般的語調道,「可我將你推到他身邊,一步、一步,看著他走向現在,當我將你救活……我就知道,這一天終將會來臨。」

  「瘋子!」

  柳余一把將神力索套住路易斯。

  從前對她來說無比強大的暗夜公爵,此時只是她手裡的玩偶,路易斯被摜到了地上。

  她走過去:

  「告訴我,怎麼救他。」

  「救?救不了了……連父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世上沒人救得了……」路易斯咳出一口血,似乎毫不顧惜自己的生命,他用眷戀的眼神看著那美麗的神祇,又看向面前鮮妍的少女。

  那眼神讓柳余覺得,他似乎也是愛她的。

  「說!」

  她踩到了他的胸口。

  路易斯哈哈大笑:

  「父神是為你死的,貝莉婭‧弗格斯,這個世界沒人能摧毀神,除了神自己……」

  「說清楚!」

  「看看這個破碎的世界吧,弗格斯小姐,難道您不曾疑惑過,為什麼總說,您破壞了秩序?這就是秩序……這就是破壞秩序的代價。」

  柳余看向大地之上的裂隙,以及上空的黑洞:

  「你是說這些……是我造成的?」

  「你們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就像唐英。但唐英只是小蟲子,而你,弗格斯小姐,你是隻大蟲子……原本你也是小蟲子,如果你安安分分地當一個普通人,那也不會有什麼,可你的貪婪讓你的欲望永無止境……」路易斯痴迷地看著她,「你一步步地走,走到今天,成了神……」

  「你的力量讓世界本身感到了威脅。」

  所以,世界在排擠她?

  就像女人生孩子,越大的孩子,就需要越大的裂口。

  路易斯看懂了少女的臉色,更是大笑起來:

  「沒錯,時間過得越久,世界就破裂得越厲害。父神已經拖不下去了……接下來,他的骨骼和血液,將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迷霧之地是這個世界的中樞,在這兒往外輸送……裂隙將會得到填補,世界將重新變得完整……而你,也會得到這個世界的真正承認,因為它將混有父神殘留的骨血和意志。」

  「我不要!」

  光想到這一幕,柳余就快窒息了。

  她放開路易斯,飛到半空。

  「不要,蓋亞,不要……」少女落著淚,看向半空中的蓋亞。她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去擁抱他,想要將他與裂隙、黑洞分開,卻只是徒勞無功。「不要,蓋亞,不要……我不喜歡這樣……」

  路易斯仰望著天空。

  他黑色的袍子在雨中被淋得津濕:

  「弗格斯小姐,知道什麼是神麼?」

  「神是秩序,是守則。自父神降生起,規則和秩序已經印在他的骨血裡,可你蠻橫地出現,奪走他的理智和情感,他愛你的每一天,都在違背他的原則。」

  「這一年,他將身體留在這兒,堵住縫隙,又將情感和執念抽離,變成化身去陪伴你。這一段偷來的時光,是父神此生唯一的一次放縱和貪婪。神啊,在愛人面前,也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可憐蟲……」

  路易斯又哭又笑。

  「閉嘴!你閉嘴!不許你侮辱他!」柳余手中的神力索再次套住他的脖子,「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路易斯微笑:

  「那也很好,我可以陪著父神一起死。」

  「瘋子!」柳余狠狠地把他拽倒,很快又求他,「路易斯,路易斯,你一定有辦法的,你有那麼多條命……」

  「抱歉,弗格斯小姐,」他悲哀地看著她,「我也沒有辦法。」

  隨著他話落,柳余心一狠,神力化作利刃,「轟隆隆」往蓋亞和黑洞黏連的地方斬去:即使這要傷到蓋亞的身體。

  可氣勢洶洶的利刃在碰到黑洞時,化作了微風,一下滑了過去。

  再來幾次都是如此。

  「……沒用的,弗格斯小姐,父神要欺瞞一個人、要做一件事,從來沒有不成功的。」

  「不!」

  柳余不信。

  她向黑洞跳去,卻只狼狽地撞上一層軟彈的薄膜。

  少女狼狽地跌落在地。

  路易斯的聲音突然傳來:

  「生命之樹已死。」

  「現在……輪到父神了。」

  柳余猝然抬頭,卻見黑洞之上美麗而脆弱的神祇睫毛顫了顫,下一刻——他那罩了一層薄透冰翳的臉龜裂成一片一片,而後,被風一吹,化成齏粉。

  「蓋亞!」

  她慘烈地叫了起來。

  半空中,那美麗的神祇彷彿只是一個泡影。

  什麼都沒有了。

  空氣中,彷彿有清妙的、溫柔的聲音傳來:

  「貝麗,別哭。」

  貝麗,別哭。

  柳余一下哭了出來。

  蓋亞。

  蓋亞‧萊利斯……

  路易斯走到她身邊:

  「你以為梅爾島只是困住你的牢籠和枷鎖,但同時它也是守你的堡壘……梅爾島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座永世漂流、永不沉沒之島。只要你在島上一天,就不會被世界探知……」

  「父神愛你,愛得很掙扎。」

  山河在無聲震顫,一片模糊裡,柳余彷彿看到裂隙在被迅速修補,淅淅瀝瀝的雨停了,而後,陽光和彩虹出了來。

  荒謬。

  真荒謬。

  蓋亞沒有了,可世界恢復得那樣快,仿若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轉身。

  「你去哪兒?」

  路易斯問。

  「回家。」

  柳余去了石頭屋。

  草莓蛋糕和面還是離開時的樣子,神術將一切保持得很完美,青瓷碗上還冒著熱氣。

  柳余拿出銀筷,抄起麵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才覺痛徹心扉,摀住胸口哭了起來。

  她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只有這個……他留給她的這個……

  「騙子,蓋亞,騙子……我們明明說好……今年、明年、後年,以後的每一年,你都在,你永遠都會陪我過生日、吃蛋糕……」

  她還沒告訴他,她的不甘沒有了。

  她還沒告訴他,他可以轉正了,他怎麼就走了呢……

  模糊的水光中,她彷彿看到,案板前美麗的青年朝她伸手:

  「噢,貝麗,你怎麼又哭了……」

  對,我哭了。

  狠狠地哭了。

  快來哄我。

  淺綠色的窗簾被微風吹得蕩了蕩,陽光裡,一片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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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08:2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完結章(上)

  「斑!斑斑!」

  [醒醒!醒醒,貝比!]

  聒噪的鳥鳴在耳邊響起,柳余手遮額頭,試圖擋去透過窗戶而來的光,一隻灰撲撲的胖頭鳥衝過來:

  「斑!斑!」

  聲音淒厲,像是不詳的黑鴉,柳余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夢,一覺醒來,夢裡所有的事都記不清了。

  [貝比,你醒了?]

  胖頭鳥拚命地將腦袋往她面前鑽,柳余眨了眨眼睛,藍色的瞳孔漸漸有了焦距:「斑……斑?」

  斑斑的黑豆眼開始滴滴答答往外淌水:

  [嗚……貝、貝比……嗚……]

  「怎麼了?」

  柳余手一撐就坐了起來。

  掀被下床,經過落地鏡時還忍不住駐足看了會,胸口的人物繪像栩栩如生,蓋亞……

  心莫名就軟了下來。

  環顧左右,石頭屋內被這一年裡添置的東西裝得滿當當的,有風透過窗戶,吹得窗前綠蘿一晃一晃……灶台的案板前,放著一塊草莓蛋糕,和一碗用神術保持「新鮮」的細麵。

  青花瓷碗,湯面上撒了嫩嫩的綠蔥花。

  「蓋亞呢?」

  話才問出口,門外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就被人從外「咚咚咚」敲響了:

  「萊斯利先生!萊斯利夫人!萊斯利先生!萊斯利夫人!你們在嗎?」

  是愛德華的聲音。

  柳余將衣襟攏了攏,披件晨衣去開門,門一開,就見愛德華那夥人站在門口,一臉焦急。

  「愛德華怎麼了?」

  「萊斯利夫人,生日快樂!」愛德華手置於左胸先行了個禮,抬起時才急急地問,「萊斯利夫人,萊斯利先生在嗎?」

  「你們找他有什麼事嗎?」

  據她所知,這幫人對蓋亞總是充滿著恐懼,沒必要根本不敢跟他接觸。

  「鎮西的後山、後山裂開了!」

  「裂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心生一種不詳的預感。

  魂靈在這一瞬間,脫離軀殼、與這大地共振,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穿過庸碌驚惶的人群,投到後山之上——

  一道巨大的、彷彿能將一切都吞噬的裂隙正張大著嘴朝她笑。

  柳余感覺到了一陣眩暈。

  這個裂隙,比明塞頓世界的大上足足十倍有餘,橫在那像是將整座後山都劈開了。

  附近寸草不生。

  魂靈繼續往外,無形的藍色絲網在天地間蔓延,大地、天空,星球,星球之外……

  彷彿有一雙眼睛,於高高的穹頂俯瞰。

  於是,柳余看到了,大地開始出現裂痕,一道又一道,星球這個本該封閉的球體,像被刀斧劈過——

  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一瞬間出現,正試圖摧毀這個世界。

  「哢啦啦——」

  大地被撕裂的聲音。

  無數神殿的騎士和神使們齊聚在神殿的大堂,他們共同向天空祈禱:

  「神,您已經整整一年不曾聆聽信徒們的祈禱了……」

  「神,您真的要拋棄您忠誠的信徒嗎?」

  「神約中的末日要來臨了,神,您聽見了嗎?!」

  藍色的光影裡,柳余彷彿看到了納撒尼爾,看到了弗格斯夫人,看到了頭戴王冠的卡洛王子,看到了紅衣主教、羅芙洛教授……

  她看到了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們。

  茫然與淒惶佔據了他們的面龐,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災難,人類也不過是即將被洪流吹走的螻蟻。

  「蓋亞呢?」

  這一聲問如銀瓶乍破,灰斑雀猛地朝天空躥去,嘶吼出一聲:

  「斑!」

  淒厲的鳥鳴在耳邊炸響。

  柳余心神巨震,某個猜測才浮現在腦海,人已飛上半空,雪白的群裾在空中飛揚。

  她的手指舒展開,藍色的絲網順著空氣的流動,往巨大的裂隙而去……

  愛德華、庫克幾位年輕人只覺眼前一花,剛才還在面前的嬌俏少女突然間消失,下一刻已出現在半空,齊腰的金髮在風中暴漲直至腳踝,在空中蕩出捲曲的弧度。

  一隻灰斑雀在她身旁乍然張開翅膀。

  愛德華失聲叫了出來:

  「萊、萊斯利夫人?!」

  少女沐浴在一片光裡。

  愛德華的眼睛被刺得流淚,卻還是努力向上望,像是有一層泥殼在光一點點消融,她的皮膚越發光潔,如安迪山脈上最純淨的一抹初雪,金髮如璀璨的不滅的流光,而那蔚藍色的眸光掃來,帶著十萬里深海的冰冷——

  彷彿在看他們,又彷彿在穿過他們,看向更遙遠的未來。

  「神!」

  「是神!」

  「拜見神!」

  街道上的行人忍不住匍匐下去,來自雲巔之上的存在讓他們無法生出任何一絲褻瀆之意。

  愛德華、庫克等人也一個個匍匐了下去。

  這一刻,他們已經將那「親切」的萊斯利夫人和城池中央的石雕重合在了一起,他們喚她:「神!」

  神並未眷顧他們。

  她抬頭往天空之上的天空看了一眼,彷彿那兒存在著更吸引她的東西——下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身影。

  灰斑雀一振翅,發出急促的一聲「斑」,也消失在了半空。

  過了很久,人們才醒來。

  愛德華爬起來,一臉恍惚:

  「如、如果萊斯利夫人是神的話……那、那萊斯利先生是誰?」

  他想起那雙冰冷而不可觸的眼眸,想起無數次自身體裡生出的恐懼和顫慄——

  人們面面相覷。

  「愛德華!愛德華!歐文子爵和老鎮長帶人過來了!」

  這時,街道盡頭傳來一陣規律的馬蹄聲,愛德華、庫克等人連忙迎了過去。

  「發生了什麼事,愛德華?」

  「後山出現了……」

  ****

  柳余已到了神宮。

  灰斑雀急切地跟在她身邊,撲棱著翅膀,鳥喙開開合合:

  「斑斑!斑斑!斑斑!」

  可柳余卻聽不懂它的話了。

  斑斑所有的意圖都被罩在一個真空的罩子裡,除了毫無意義的「斑斑」二字,她什麼都理解不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蓋亞呢?

  那些裂隙代表了什麼,真的是《神約》中的末日嗎?……如果是末日,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他……還好嗎?

  柳余步履匆匆地走在神宮的金色長廊裡,試圖找到那個消失的蓋亞‧萊斯利。

  吉蒂神官迎上來,帶著訝異:

  「神后,您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您有什麼需要——」

  「——神呢?」

  柳余打斷她。

  「神?神不在神宮。」

  吉蒂神官奇怪地道。

  「他沒回來?一次都沒有?」

  「沒有。」

  吉蒂神官招來聖女,叫她去找莫里艾騎士。

  柳余搖搖頭:

  「不必,我已經……問過他了。」

  「那……」

  不等吉蒂神官再問,長廊邊突然颳起一道風,少女雪白的裙擺微晃,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長廊之上,只有聲音散入風中、遠遠傳來:

  「……你留在這,不用跟來。」

  吉蒂神官茫然地抬頭,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神宮內一切都一如往常。

  **

  柳余踏著花園小徑,一步步往她預感的方向走。

  藤蔓,綠植,葡萄架,還有白色的鞦韆。

  陽光穿過蓬蓬綠葉,一切都充滿生機,可她卻彷彿聞到了蕭瑟與不詳的味道。

  心提到嗓子眼,而所有的壞預感,在看到凋零了一地的枯枝時,得到了證實。

  世界之樹本該永遠蒼翠、永不凋零,而此時,它已經成了光禿禿、圓溜溜的一根焦木,就這樣插在乾裂的泥土裡。

  繞樹的湖泊已經乾涸,彌漫的綠色霧氣變成了稀薄的灰色,而這灰色,似乎帶著一股死氣,才站一會,已讓人渾身不適。

  柳余往前走了一步。

  被碾在足底的枯葉發出細碎的痛鳴——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極富磁性的聲音:

  「噢真可憐……生命之樹終於要迎來死亡。」

  死亡?!

  柳余轉過頭,卻見一位長手長腳、極富魅力的金髮男人斜倚著一旁的藤蔓,向她看來。

  他有一雙金色的豎瞳,如果不是臉上的表情太過熱情——會讓人感覺如被猛獸盯住。

  「米斯金獸?」

  柳余用確定的口氣道。

  金髮男人「啪啪啪」鼓起了掌:「不愧是神愛慕的女人,一猜就猜中了。美麗的神后小姐,等——」

  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剛才還在十步之遙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衝到面前,右手食指纏繞著的藍色絲線緊緊得箍住他的喉嚨,似乎只要一個用力,就能結果了他——

  「神后小姐,您審問人的禮儀,可不怎麼樣。」

  米斯金獸扯了扯喉間的神力索。

  「到底發生了什麼?裂隙,生命之樹死亡……這是什麼意思?」

  柳余攥緊指間的神力。

  米斯金獸咳了一聲,臉頰泛起紅紫:

  「咳咳咳……噢神后小姐,難道你不知道,神與這生命之樹共生。生命之樹存在的那一天,神就存在。生命之樹死亡,神就消失。你看——」

  柳余順著他的聲音往前看去,焦褐色的樹幹在灰色的大霧下有種末路的蒼涼。

  米斯金獸用華麗的詠嘆調道:

  「生命之樹要枯萎了。它要死了。」

  「神要死了!」

  他的話像一顆巨大的滾石,「轟隆隆」砸在柳余的心頭。

  「這不可能!」

  她下意識反對,指間的神力索鬆了鬆,米斯金獸趁機往後一躲,人就躲開了。

  他猖狂大笑:

  「神要死了!死了!」

  「他在哪兒?」

  柳余追過去。

  米斯金獸跑得非常快,一下就消失在了她面前,聲音被風遞來:

  「神后小姐,這應該問你自己。神的影蹤,怎麼會讓我們知道?」

  他大笑而去。

  柳余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光禿禿的世界之樹:

  他在哪兒?

  下一刻,卻像是想到什麼,消失在了原地。

  灰斑雀撲棱著翅膀趕來,卻只看到龐然的生命之樹砸向地面,發出「嘩啦啦」一聲響。

  「斑!」

  灰斑雀慘烈地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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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畫畫

  特瑞斯小鎮。

  「……陽光好暖。」

  柳余眯起眼,感受了下街面吹來的風。

  時已近正午,大約是不夠繁華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不算多,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看了眼旁邊安靜的男人,蓋亞也正眯眼看著頭頂的太陽——

  似是意識到她的目光,轉過頭:

  「去哪兒?」

  「鎮長說,可以去看看荒地。」

  就在這時,一個瘦巴巴的少年走到他們身邊:

  「……快、快離開這兒。」

  「離開?」

  「是的,離開,愛德華要對付你們,他可是附近出了名的壞蛋……」少年戴了頂髒兮兮的毛氈帽,聲音又低又急,抬頭看她一眼時臉都紅了,「總之,你們得離開,否則——」

  「噢,謝謝。」

  柳余朝對方笑了笑,在那張臉變得更紅前,被掰了過來。

  蓋亞那雙綠眸被陽光照得清透:

  「貝麗,該走了。」

  「噢光明神在上,讓我瞧瞧這是誰……新搬來的鄰居?」這時,一行人從轉角浩浩蕩蕩地走過來,中間那人穿著黃格子馬甲,腳蹬黑皮靴,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來,直走到柳余面前,那雙眯眯眼越睜越大、越睜越大,最後,大得像是要跳出眼眶,「噢,這位美麗的小姐……」

  他自認風度翩翩地伸手:

  「我是愛德華,邁里加‧愛德華……啊!誰?誰?!誰在用石子砸我?!有種站出來!」

  愛德華齜牙咧嘴地跳了起來,柳余發現,他的掌心破了塊皮,往旁邊看,旁邊的蓋亞安靜地站在陽光裡,彷彿與光同塵。

  而愛德華找不到暗算他的人,一把揪住旁邊戴著毛氈帽的少年:

  「庫克,是不是你?每次,每次都是你壞我的好事!……」

  「不,不是我!不是我,愛德華先生!」

  庫克試圖甩開抓住他胸口的蠻橫男人,路邊的行人怕遭殃,紛紛躲開這一帶。

  愛德華一腳就踹了過去,眼看黑皮靴要踹中庫克的膝蓋時,一道忽如其來的風刮來,愛德華一個踉蹌,左腳拌右腳,重重地摔了個狗吃屎。

  旁邊人一陣笑,和他一塊來的也都是街上的混混:

  「愛德華,你行不行?」

  「不行我來幫你!」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愛德華砸了下地,臉漲得通紅,手一撐就要站起來,可誰知手肘那像是被塊大石頭砸到,一陣劇痛之下,沒撐住,又摔了下去。

  這下撞到了鼻子,他一摸,一手的血。

  愛德華臉都青了。

  旁邊的嘲笑聲更大了,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愛德華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白色的高跟鞋,那鞋子是他平生僅見的精美,鞋面上繡著的蝴蝶彷彿振翅欲飛。

  鞋子就停在他面前,愛德華抬頭,卻見嬌俏的少女半蹲下朝他笑:

  「愛德華先生,有件事要麻煩您。」

  「麻煩……我?」

  愛德華發誓,他當時一定是看到了惡魔的微笑。

  而此後,所有的事都在向他證明,這個預感沒錯。

  他和他的夥伴們,都被這個女惡魔驅趕著去了西邊的荒地,一人分派了一把農具,在荒地上開荒。女惡魔則撐著把漂亮的花傘,驅使著他平庸又普通的丈夫一會給她端茶,一會給她遞水,偶爾還會下地和他們一起開荒。

  可不知怎的,愛德華漸漸覺得,這日子變得有趣起來。

  他們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第一塊土地,女惡魔還教他們怎麼給土地施肥,怎麼從遠處引來活水灌溉,那精妙的河道設計,居然出自那平庸的男人之手——

  愛德華承認,他看走眼了。

  那女惡魔的丈夫,大多時候不和他們說話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有幾次和他漂亮的綠眸對上時,愛德華都有種靈魂被刺穿的痛苦。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像他在他面前是透明的、蠕動的爬蟲,他該匍匐、該發抖,該求饒——

  而不是和他站在同一個空間談笑。

  相比較起來,女惡魔才是有溫度的。

  起碼,在她眼裡,他算一個人。

  愛德華從不敢靠近那沉默的男人,只要他在場,他就從不與女惡魔搭話,至於庫克,那個一看到女惡魔就紅臉的傻子——愛德華一點都不奇怪,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會在庫克的屋子裡看到他的屍體。

  ***

  特瑞斯鎮是個溫柔的小鎮,像江南煙雨,一切都慢悠悠的——

  連日子都過得慢悠悠的。

  光明神殿在這沒有分殿,人們並沒有糾結於信仰,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為生計奔波,特瑞斯的西鎮也並沒有如東鎮的居民所說那麼難纏:起碼對柳余來說,反倒是上門送菜的。

  她支使著愛德華那些年輕人,開墾荒地,引入活水,一點點地從細微處改變著,蓋亞提供了蓄水和引流的思路、並將其繪成圖紙,而柳余則依著原來一點記憶,慢慢地試驗,造出了水車和雙曲犁——

  而這些看似很小的變動,卻讓特瑞斯鎮變得繁華起來。

  柳余甚至為此和斑斑爭論過——

  對此低幼的話題,萊斯利先生顯然並不願意加入。

  時間就這樣悄悄地過去了。

  某一天,同樣的爭論再次開始。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貝麗,你只需要在神宮對所有的星球發出命令……這些便利的東西、你的計劃就會立刻得到實施……]

  斑斑珍惜地摸著自己腦袋上又長出來的翎羽。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人們會永遠期待神來替他們解決問題,因為對神的信仰,他們不再學著思考,總是祈禱神會降臨指示……時間將停止流動,世界會再次固化…」

  斑斑奇怪地歪了歪腦袋:

  [可你也是神啊,你介入了,貝麗。]

  柳余:……

  真令人窒息的回擊。

  一旁恢復自己模樣的青年走了過來。

  他緞子一樣的黑髮被精緻的束扣扣住,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乾淨的眉眼,長長的睫毛下,一汪綠眸如水:

  「可貝麗沒有用神力,也沒有使用超出這個時代不允許的知識,這一切,會慢慢擴散到其他地方……當人類從繁重的勞動裡走出,得到溫飽,就會開始需求教育,知識使人明智……」

  斑斑的翎羽萎了下來,不一會,又直起來,尖著嗓子怪裡怪氣道:

  [噢!貝麗,你總是對的!]

  它學蓋亞說話,柳余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時,眼睛總是眯起,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萊斯利先生當然幫萊斯利太太了。」

  這一年裡,蓋亞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確實做到了他曾經說的那樣,如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朋友、她的愛人,偶爾還像幼稚的、鬧脾氣的孩子——他從霧遮花柔的雲端走入塵世的煙火,一點點向她展露真實。

  他不總是從容的,偶爾還會犯錯,也會因為她對其他男人多笑了幾次,拒絕和她說話,與她冷戰,可很快,又會忘了那些不愉快,轉過頭來哄她——

  她能感覺到他的努力,還有笨拙。

  他在努力用他的所有來填補她的缺失。

  她躺在蜜的海洋裡,一點點被融化,被這炊煙,被這生活——

  被這獨一無二、只屬於她的蓋亞‧萊斯利填滿。

  斑斑還在喋喋不休,它懊惱地轉身,將越來越肥的屁股對著他們:[明、明天斑斑一定找隻新的雌性!這次一定不會嫌棄斑斑的羽毛不夠鮮豔!她也會幫斑斑說話……嗚嗚,斑斑討厭你們……討厭貝比,討厭壞蛋神……]

  「可是……斑斑,」柳余笑嘻嘻地半蹲到鳥籠前,「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想好送什麼了嗎?」

  [那貝比想要什麼?]斑斑一下忘了生氣,轉過身體,[不能七彩蟲噢,神現在越來越摳門了……或者,斑斑可以給你去摘一朵花……]

  這時,門被人從外面叩響了。

  柳余去開門。

  老愛德華先生拎過來一隻三斤重的火雞:

  「萊斯利夫人,這是愛德華和夥伴們去後面的那座山上打來的……他說,明天是您的生日,就不過來打擾您和萊斯利先生了……」

  萊斯利夫人和萊斯利先生現在是整個特瑞斯西鎮最受尊重的人,他們擁有豐富的學識和讓人敬佩的修養,老愛德華先生對他們十分感激,時常過來送東西。

  柳余伸手收了:

  「替我謝謝安德華。」

  「當然,要不是您,愛德華還是個混混,更不會成家……」

  老愛德華先生樂呵呵地走了。

  不一會,庫克和他妹妹也過來了。

  庫克送來一隻像斑斑的小鳥,是他用麻繩做的,庫克的妹妹送來一個親手做的藍色花環,他們只在門外說話——附近的人都知道,萊斯利先生有些古怪,他不喜歡旁人踏進自己的屋子。

  兄妹倆都是提前來向萊斯利夫人表達生日祝福的。

  「萊斯利夫人,這、這是藍玲花,它很美,風一吹還會像鈴鐺一樣響,希望您喜歡。」

  庫克妹妹是個靦腆的小女孩,她伸著細細的胳膊將花環遞給她,柳余接過,笑著道了聲謝。

  「萊斯利夫人,請您告訴萊斯利先生,最近不要去山上,聽說那兒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猛獸,愛德華和他的夥伴們差點就被拖下去了……」庫克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他知道,萊斯利先生經常去西山打獵,偶爾會提回來一隻錦雞,或者山豬,也會和鄰居們分享。

  「謝謝您的消息,我會轉告他,再見。」

  柳余拿著花環和小鳥玩具進了門。

  門一關,斑斑就衝了過來。

  它撅著屁股,對著她手裡的小鳥玩具做了個觀察的表情,過了會得出一個結論:[醜,真醜。]

  這時,柳余已經走到了在蓋亞面前。

  他站在窗邊,手裡拿著一個提壺在給窗檯上的花澆水,水藍色的寬袖垂下來,袍邊銀色的滾紋在光下如流淌著的銀色霧面,這光與霧,將他也襯得縹緲起來。

  他似乎在想心事,提壺裡的水灑到外面,順著石牆的縫隙流了下來。

  「蓋亞。」

  柳余喚他,她發現,他最近越來越容易陷入恍惚。

  「啊,貝麗……」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小鳥。」

  他朝她伸手,柳余無語地將小鳥遞給他。

  蓋亞抬手就將鳥玩具丟給了斑斑。

  斑斑歡呼一聲,啄了小鳥玩具就走,這會也不嫌它醜了,拿著玩具在那一下一下地撥。

  「庫克看見一定會哭,」柳余無奈地道,「一個孩子的禮物……」

  蓋亞別過她的頭:

  「孩子?我可不覺得。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喜歡你。」

  「沒人不喜歡我。」柳余笑嘻嘻地道,「就像你一樣。」

  「事實卻是這樣。」他捧住她的臉,綠眸微微彎起,「所以,我親愛的萊斯利夫人,明天……你想要什麼禮物?」

  少女的臉一下子鼓起來:

  「禮物?」

  「萊斯利先生,你得知道一點,我們女孩兒喜歡的,是拆禮物一瞬間的驚喜,你提前問,就很沒意思了……這得你自己想。」

  他伸手一戳,一下子將她鼓鼓的腮幫戳了下去。

  「蓋亞!」

  柳余瞪他。

  「好,好,」蓋亞舉手投降,「我自己想……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送萊斯利夫人一個禮物。」

  「噢,你的禮物還分成好幾份?」

  少女好奇地看著他。

  「當然,萊斯利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富有。」

  蓋亞袖子一甩,啄著繩子鳥的斑斑就被丟到窗外,窗戶「哐當」一下關了起來。

  「斑!」

  斑斑憤怒地用翅膀拍打起石屋:

  [艸你神的蛋,蓋亞!告訴你,艸你神的蛋!]

  它學柳余「斑斑斑」罵了起來。

  路過的行人奇怪地看著一隻肥得驚人的鳥突然頭朝下,往地上砸去——

  地面濺起一片飛揚的塵土,而那肥鳥沒事鳥兒一樣拍拍翅膀站了起來,繼續圍著石屋上躥下跳,嘶著喉嚨「斑斑斑」「斑斑斑」叫半天才停下。

  柳余和蓋亞在屋內,倒沒有斑斑臆測的那樣「白日宣淫」,但那場景也曖昧到了極點。

  衣襟半敞,她靠在床邊,蓋亞扶住她的肩膀:

  「貝麗,別動。」

  少女此時的臉頰如玫瑰般紅豔。

  她朝他笑:「萊斯利先生,別告訴我,您的第一份禮物,是自己。」

  「萊斯利夫人總是那麼聰明。」

  他用讚賞的語氣道,冰涼的手指一點點滑入、掬起,又用嘴唇輕輕碰觸——明明是帶著情色的動作,可他卻做得那樣虔誠,彷彿在行某個神聖的禮節,她被他抬起的眼神抓住了:

  「是,第一份禮物,是我自己。」

  「你……」

  柳余張了張口。

  下一刻,她卻發現蓋亞手中出現了一支細細的筆,以及一個精緻非常的顏料盤,顏料盤裡的顏色美極了,紅如最純淨的紅瑪瑙,藍似最澄澈的天空,黃如金黃的稻穗……

  每一種顏色,都彷彿匯聚了天地山川的靈秀。

  他執筆沾了一點顏料,冰冷的筆尖落到她的胸口,最接近心臟的那一處——

  落下。

  她抖了一下。

  「蓋亞,你這是……」

  他沒回答她,專注地畫了起來。

  細細的筆刷蘸了顏料,一筆一劃地在那片雪白上勾勒,長長的睫毛斂住眼眸,偶有綠流出來,被那飽滿的顏料與壁燈一襯,有種儂豔的綺麗來。

  很安靜。

  只有筆刷細細的聲響。

  柳余不太好受,那筆刷太軟了,觸到肌膚上又熱又癢。

  於是只好低頭看他畫,畫得太專注了,彷彿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在乎的東西。

  漸漸的,她知道他在畫什麼了。

  他在畫自己。

  很小的一個自己。

  人物漸漸成型,黑色長髮,黑金寬袍,袍上的金絲如跳躍的金色碎光,一雙綠眸純澈,乾淨得像是能映出人影——

  這一畫,就到了第二日,東方既白,蓋亞收回最後一筆,筆刷和顏料盒一齊消失在半空。

  混沌的睡意裡,柳余看見他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心口:

  「你擁有我的心,貝麗……」

  「永遠。」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從這一吻裡,感覺到了悲傷和訣別,眼皮沉重得像鉛——

  她還是抵不過睡意,沉沉地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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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醜八怪

  「噢,那就不必了。」

  柳余一點都不想回憶火熱的夜晚。

  她披著衣服走到蓋亞面前,踮腳親了親他的臉:

  「雖然很高興多了這些東西……但我並不希望這是用神術或聖晶換來的。」

  對她的質疑,他似乎不大高興:

  「我賣了一幅畫。」

  「普通人也能賣畫。」

  「……哦。」柳余訕訕的,「這樣啊……」

  她居然忘了,即使不用神術,對蓋亞來說掙點盧比也不難。

  看他悶頭不理自己,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蓋亞。」

  「蓋亞……」

  又扯了扯。

  他才抬起頭,綠眸幽幽地:

  「你想說什麼?」

  柳余伸出右腿,裸粉的、開了高叉的綢裙往兩邊洩去,露出細白光潔的小腿,小腿上膝蓋紅了一塊:

  「你看,都怪你……」

  他頓時不說話了:

  「當時沒忍住。」

  「還生氣嗎?」

  「不氣了。」

  「那你親親我。」

  他低頭,親親她翹起的嘴角。

  「畫賣了多少?」

  「五千盧比。」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據柳余觀察,像是覺得賤賣了。

  不過:

  「賣的螳螂。」

  所以……很驕傲嗎?

  「還剩下多少?」

  「一百盧比。」

  柳余:……

  這敗家男人。

  算了。

  「蓋亞,不要再賣畫了,我不喜歡你的畫給別人拿著……」

  真實的理由是,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都太輕而易舉了,太過易得的人生,連情感都來得敷衍。「你的酒,畫,別的……我都不想跟人分享。」

  「如果你堅持的話。」

  他看了她一眼,答應了。

  柳余立馬就高興地親了他一口:

  「你最好了,蓋亞!」

  他嘴角抿了抿,似乎想將那不小心翹起的嘴角抿平——

  柳余覺得,這一刻的蓋亞,連大痦子都可愛爆了!

  環顧左右,毛巾架上的毛巾折疊整齊,水盆裡的水已經打來,冒著熱氣,還有放好的鹽的毛刷……

  一顆冷掉的心,倘使被一個人時時刻刻地揣在懷裡捂著、暖著,怕你冷,怕你熱,怕你受委屈,怕你不高興……

  怎麼不會熱起來呢?

  柳余眨了眨眼睛,眨去那一點水汽:

  「我去洗漱……等完早飯,我們去買些農具,看看附近的荒地,怎麼樣?」

  在等待他身體醒來的時間內,也許可以做些事。

  「斑!」

  [貝比!]

  就在這時,一隻灰撲撲的鳥沒頭沒腦地從窗外衝進來,一下子鑽到柳余懷裡,又一個激靈,被一根手指拎了起來。

  斑斑掙扎了起來,見掙扎不脫,就乾脆不動,只是用那小小的黑豆眼對著對方的綠眼睛,又看看對方寬寬胖胖的的臉,和臉上那顆大痦子,眨了眨:

  [貝比!你居然又找了個情人?!噢,光明神在上,還是個醜八怪!]

  柳余:……

  她憐憫地看著灰斑雀頭上新長出的翎羽。

  [天哪,醜八怪!好醜好醜好醜!貝比,如果一定要換情人的話,斑斑投路易斯一票!畢竟,他很英俊。]

  「他很英俊?」

  醜八怪的聲音還挺好聽。

  斑斑昂著腦袋想。

  「投路易斯一票?」

  醜八怪的聲音挺耳熟。

  斑斑繼續昂著腦袋,用那小腦瓜使勁地想、拚命地想——

  斑,想不到。

  「我看你頭頂的羽毛也該修一修了。」

  在一聲慘烈的「斑」叫後,斑斑捂著光禿禿的腦袋,哭了。

  它終於知道這雙惡貫滿盈、專拔鳥毛的罪惡之手屬於誰了。

  「斑斑斑!……」

  [神?醜八怪?……神?醜八怪?……神是醜八怪,醜八怪是神?……]

  斑斑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彷彿被禿頭打擊得只會這兩句。

  要不是柳余知道斑斑天生膽小怕事、小腦袋不發達,恐怕要以為它是故意了。

  她將手按到男人寬厚的手背:

  「別跟一隻鳥較勁,蓋亞。」

  「可它說我醜,還說……要你和路易斯在一起。」

  男人臉上的大痦子和他的不滿一樣顯眼。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萊斯利先生,別這麼可愛。」

  她發現,越相處,他的另一面展露的就越多。

  比如,偶爾的孩子氣。

  他板著臉不說話。

  柳余踮起腳尖親了親他:

  「好啦,不生氣……」

  她晃晃他的胳膊:

  「不生氣,好不好?你是這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我怎麼會看上別人?」

  他撩起眼皮:

  「真的?」

  「真的。」

  柳余哄他。

  他的臉色這才緩了些。

  安撫完一個,柳余才看向另一個。

  可憐的斑斑。

  她也不知道,斑斑那張滿是毛的臉是怎麼展示出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的……反正,它做到了。

  不過:

  「所以,你就來到這了?」

  「怎麼知道我們在這的?」

  「蓋亞的身體還好嗎?」

  她問了一串的問題,奈何斑斑嘴炮厲害,頭腦簡單,半天都回答不到點子上,最後只破罐子破摔一樣道:「……聞著味過來的……神的身體還好,老樣子……」

  「你要留在這?」

  隨著蓋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斑斑的小身子一抖,禿掉的腦袋也跟著一塊抖。

  柳余摸了摸它:

  「別嚇它了,蓋亞,它膽子小。」

  「現在我們要出去,斑斑,你是要跟我們一塊出去,還是留在這兒看家?」

  斑斑將小腦袋伸出翅膀,偷偷看了眼蓋亞,才和他眼神一對,又立馬縮回去:

  [不!斑斑看家!]

  柳余又摸了摸它小腦袋:

  「行,斑斑看家,可別讓人進來把東西偷拿走了哦。」

  斑斑偷摸著抬頭、瞧了她一眼,似是疑惑,又瞧了她一眼。

  柳余注意到:

  「怎麼了?」

  斑斑吞吞吐吐:

  [貝比變得溫柔,有……有點嚇到斑斑。]

  柳余:真是……

  天生抖M。

  她狠狠彈了下斑斑腦袋,冷哼一聲:

  「蓋亞,走了。」

  兩人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等「哢噠」一聲清脆的關門聲響起,斑斑才將腦袋伸出翅膀,呆呆地看著兩人消失的地方,一雙黑豆眼突然變得很傷感:神啊……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過了會,才將腦袋團到翅膀底下,重新睡起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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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三章 綠螳螂

  從城東走到城西,就彷彿從繁華走向破敗。

  一棟棟小樓變成了低矮的屋棚,街面從乾淨的青石板路面變成了塵土飛楊的黃泥路,一個沒注意,鞋跟還會陷進深深的泥坑裡,再拔出來時,鞋子也和這周圍的髒亂差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五十盧比一個月,要不是有鎮長開的證明,我可不會租給你們。」房東給了他們一串鑰匙,就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離開之前,還忍不住看了眼男人旁邊的小妻子,可真是小鎮子裡難得一見的漂亮。

  可惜嘍,在城西……

  沒點本事可守不住。

  房東搖著頭感慨著離開了。

  柳余則抬頭看向面前的房子,石頭砌的屋子,就一層,硬摳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窗。

  從窗戶往裡看,一張床,一把椅子,與床相對的另一邊,還有個用石頭壘起來的灶台,靠牆放了些發黴的稻草,像是許久沒住過人的模樣。

  可真是……

  「貝麗,你還可以後悔。」

  「後悔?不,從不。」

  柳余率先邁開一步,大大方方地用鑰匙開了門。

  木門一關,隔絕開周圍窺伺的眼神,才微微嘆了口氣:家徒四壁啊。

  「一塊盧比都沒有了……萊斯利先生,米缸是空的,沒有小麥,沒有牛乳,更沒有小羊排。」

  「不過,」她拿起桌上一塊灰撲撲的布,「萬幸的是,我們還有抹布和水桶。」

  她朝他笑:

  「親愛的萊斯利先生,我們來打掃吧。」

  少女的笑在昏暗的屋子裡有種金子般的奪目。

  他從她手中奪過抹布,推她到一邊坐下:

  「坐,親愛的萊斯利太太。一位紳士是決計不會讓她的淑女動用一根小指頭的。」

  「你的意思是……我坐著,你幹活?」

  「是的,貝麗……」他半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和她平視,「小女孩只需要負責玩耍和快樂。」

  柳余看了他一會,突然道:

  「你會把我寵壞的,蓋亞。」

  「如果可以的話,貝麗,你可以更壞一點。」

  他拍了拍她,就起身離開了。

  柳余微微失了神。

  她的膝蓋上放著十幾顆五顏六色的快樂糖,那是剛才他推她坐下時給她的,他確實是把她當孩子一樣哄啊……

  她看向遠處。

  灰濛蒙的街道,特瑞斯鎮的西邊沒有青山綠水,沒有華堂金殿,只有一個寬寬胖胖、不太起眼的男人,他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拎著一個同樣寬寬胖胖的水桶去河邊取水。

  夕陽在他的身上鍍了層柔光,讓他的背影看上去堅定而溫暖。

  石頭屋雖然不大,但等裡裡外外擦洗乾淨,也已經到了深夜。

  萬籟俱寂,只有街頭的犬吠此起彼伏。

  屋內只有一張狹窄的木床,椅子也是木做的,只是瘸了一條腿,發黴的稻草被丟到了門外。

  柳余站在窗邊,看向窗外的月亮:

  「原來是滿月啊……」

  一道陰影籠罩住了她。

  蓋亞站到她身邊,也抬頭看月亮:

  「在想什麼?」

  柳余往旁邊看去,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寬大的黑底金絲袍被風吹得揚起,墨髮披垂、幾近於地,而那深刻而蒼白的臉上,一雙綠眸如迷霧中的森林。他站在她身邊,如同暗夜裡掌控一切的君王——

  又好像變得遙遠了。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伸手摀住他的眼睛。

  「怎麼了?」

  「你一變回來……我就覺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還不習慣?」

  他抓下她的手。

  「是的,沒法習慣。」柳余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美得無與倫比。」

  他像是被她的直接取悅了。

  低頭,在她的手心親了親:「所以,美得無與倫比的萊斯利先生,可以要求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嗎?」

  柳余:……

  她笑嘻嘻地抽出手:「還得看您的表現。」

  青年並不惱,只是轉頭看向窗外:

  「所以貝麗你看……皮相的迷惑只是暫時的,動搖不了你。」

  柳余不否認。

  她對著他那張臉,就能生出慾望,可再進一步……

  她也看向窗外。

  「……我第一次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滿月。」她像是陷入回憶,「那個時候我很害怕,我怕我活不了多久。」

  「現在還害怕嗎?」

  「也怕,也不怕……」

  「怎麼說?」

  「人只要有期待,有想抓在手裡的東西……就沒法不害怕。」

  青年轉過了頭。

  月色中,少女的眼睛澄澈無比,裡面似乎蘊著一湖的心事。

  氣氛突然陷入安靜。

  「那你期待的東西裡……」青年頓了頓,「有我嗎?」

  柳余沒有說話。

  過了會,突然笑了起來:「我小時候一定想不到,未來的某一天,我居然會選擇自討苦吃……要知道,我可是討厭蟲子,老鼠……噢,還有黑暗,和飢餓。」

  蓋亞的面前晃過那個被關在黑屋裡的小女孩。

  他抬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腦袋:

  「因為她長大了。」

  話鋒突然一轉:

  「怎麼樣,要不要做點別的?」

  柳余:……

  她板起臉,冷冰冰地拒絕:

  「抱歉,炮友先生,我暫時不想和您上床——」

  「——不,貝麗,你恐怕誤會了,我並不是在向你求歡。」

  青年笑了,綠眸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像一頃粼粼的湖水:「我只是想畫一幅畫……當然,如果在畫畫之前你想邀請我,我可以配合。」

  柳余的臉一下紅了。

  她撇過頭:

  「不,我什麼都不想。」

  少女鼓起的腮幫,像隻可愛的海豚。

  他親親她,又推著她,讓她坐到床邊,調整了下姿勢:

  「嗯,很好,坐這……就這樣。」

  「所以,蓋亞……你想畫我?」少女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人順勢坐進他懷裡,雙手環住他脖子,「但八爪魚大叔說……你從不畫人。」

  青年微微失了神,過了會才道:

  「萊斯利太太當然和別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少女的手指從他的胸膛一路往下,「這兒?這兒……」

  黑金寬袍在她的指甲劃拉出輕微的聲響,他所有的動作都停住了,沒有油燈,沒有蠟燭,只有月光。在極致的靜裡,她突然一把抓住,他悶哼了一聲,那聲性感無比。

  柳余聽在耳裡,身體都開始燥熱起來:

  「還是這兒?」

  他按住她的手,聲音虛弱無比:

  「不貝麗……」

  她卻似滿足了。

  笑嘻嘻地丟開手,頭髮往後一撩:「好了,尊敬的畫手先生,您畫吧。」

  空氣都凝固了,像被拉緊的弦。

  下一刻,卻被一聲低微的喘打破了:

  「蓋亞!」

  腳踝被拉住,他欺了過來:

  「不,畫手先生想先在萊斯利太太身上試驗一下……畫。」

  聲音傳入耳朵,又低又啞。

  「喂!」

  她踹了他一腳,被扯開。

  「……唔。」

  似是猝不及防,他低頭吻她,修長的手指如同魔術師的指揮棒,帶起奇異的顫慄。

  「非常好,我的女孩……」

  「就這樣,像現在這樣……」

  她像是陷入一場春日的迷幻,迷迷糊糊裡,只能見神祇脫下清冷的衣袍,被貪慾的藤蔓纏繞,黑髮成了黏膩的蛇,在她周身遊走,霧氣將他的綠眸也染成了混沌的海洋,他與她一起在這癲狂與迷亂的情慾之海沉淪。

  「看著我。」他托起她的下頷,「永遠記住這一刻……佔有你的,是我。」

  她伸手,想觸碰他的眼睛,卻最終無力地垂下去。

  夜深沉。

  月深沉。

  身邊人的呼吸平穩下來,青年睜開了眼睛。

  他安靜地看向窗外,過了會,才披袍下床。

  石頭屋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

  他像是遊魂一樣,在屋內轉了會,等到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屋子——在少女的眼皮動了動後,伸手,一縷黑色的光墜落:

  「昏睡術。」

  少女重新睡了過去。

  青年推門出去。

  在一步步邁出屋簷時,高挑修長的身體開始變得矮胖,華麗的黑金寬袍變成了灰撲撲的平民裝,華美精緻的臉也掩在了平凡、粗庸之下。

  平民們開始醒來,為生計奔波。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直直的煙囪裡冒起塵煙,空氣裡彌漫起食物的香氣——

  大多是不怎麼誘人的。

  蓋亞沿著街道慢慢往外走,他的面色始終平靜,並未被這勃然的生機感動,彷彿像評估某種東西一樣看著街邊庸碌的生物。

  冰冷,不帶任何情緒。

  最後,似乎觀察夠了,站到了一個寬闊的大門前。

  街道整潔而乾淨,大門前站著兩位侍從,他們穿著黑馬甲白襯衫,棉褲鬆鬆地塞入黑色的馬靴,看見他來就伸手驅趕:「這可是歐文子爵家!哪來的平民,竟敢擋在子爵大人的門前!走!快走!」

  「我找歐文子爵。」

  「你以為子爵大人誰都見嗎?」侍從們還要再趕,卻在對上那雙綠眸時,所有的輕慢不知不覺都消失了,他們恭敬地垂下頭顱,「是!大人,這就給您通報。」

  歐文子爵這時正在美美地梳他的小鬍子,一聽門房來報,就要叫人趕走,可出口的話兜個彎,卻變成了:

  「好,好,請大人他進來,進來。」

  說著,竟是親自將人迎到了貴賓廳。

  「大人,您有什麼指示?」

  歐文子爵恭敬地站著,看著那平民就這樣坐到了首位。

  「我缺盧比。」

  「大人您要盧比,吩咐一聲,我立刻派侍給您送去。」

  歐文子爵的腰彎得更低了。

  「不,她說要像普通人一樣,」首位上的人說了歐文子爵不明白的話,頓了頓,突然問,「你……是特瑞斯鎮最富有的人。」

  「缺畫嗎?」

  「畫?什麼畫?」

  「買下我的畫。」他理所當然道,「付出勞動,獲得酬勞……對,這不算破壞規矩。」

  「大人您要為我畫像?我有很多了。」

  歐文子爵不太好意思地道,他發現,首位上的人用綠眸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一凜,正要接受,卻見他不知從哪兒取出來一張白紙、筆刷,和顏料盤。

  大筆一揮,不一會,面前突然出現一幅……

  子爵大人眨了眨眼睛:

  「綠螳螂?」

  畫中央,站著一隻雄糾糾氣昂昂、綠得油光發亮的大螳螂。

  歐文子爵和綠螳螂的大眼睛瞪來瞪去。

  「買下它,一萬,不,五千盧比。」

  平民皺著眉,那表情好像是賤賣了一樣。

  「管家,拿五千盧比來。」

  等那平民拿著盧比悠閒地走出大門時,歐文子爵突然失心瘋般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他剛才……怎麼了?

  怎麼就對著一個平民卑躬屈膝,還花五千盧比買下一幅……綠螳螂?

  瘋了,真瘋了。

  可看看,那畫綠螳螂的筆觸……可真是大師級的。

  不知怎的,歐文子爵還是畢恭畢敬地將綠螳螂掛到了自己的臥室裡,每天晨起晚睡都和它大眼瞪小眼。

  ******

  第二天,柳余是在一陣食物的香氣中醒來的。

  熱可可,草莓餅,還有……羅勒葉拌松子?

  半直起身子,發現屋內大變樣了,多了許多東西,昨晚還「吱呀吱呀」的木板床,變成了一張結實的白色雕花床,床幔是金色的流蘇,石窗上,一朵白色的薔薇插在透明的花瓶裡。

  毛巾架,水盆,椅子兩把,桌子也變漂亮了。

  灶台繚繞的煙氣,蓋亞正笨拙地拿著一雙銀筷,似乎要將那草莓餅從鍋裡取出來。

  「你昨晚去做小偷了?」

  她掀被起床。

  「萊斯利太太,要我提醒你,昨晚萊斯利先生做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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