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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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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2-19 00:18:00
第10章

  皇帝長的固然很美,可惜邵循此時無心欣賞,短暫的愣怔之後馬上回過神來,迅速垂下眼睛。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皇帝也沉默了片刻,這才重複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邵循心中又羞又愧,偏偏無路可退,只得硬著頭皮磕頭請罪:「……臣女冒、冒犯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她只說請罪,卻不提原因,皇帝繼續問道:「因何至此?」

  邵循頓了頓,抿緊了嘴脣,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臣女……酒後失德,本就罪該萬死……」

  「酒後失德嗎?」寧熙帝覺得這幾個字頗有意思,便含在口中玩味的細品了一會兒,才道:「小姑娘,只是因為喝了酒嗎?若真是如此,那你之後怕是要滴酒不沾才行了。」

  不是酒後失德還能是什麼?

  邵循心中無奈,她能直接說這是她的好姑姑淑妃一手策劃的嗎?

  皇帝今年已經三十有五,膝下除去夭折的二子一女,尚有存活的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其中頭幾位子女已經過了十五歲,已經成親或也是要到議親的年紀,算不得小孩子了。

  中宮只有一位公主,陛下諸子皆是庶出,而這時儲君之位仍然空懸,由不得眾臣不議論紛紛,有些貪戀權勢,想掙個從龍之功的投機者也漸漸開始將這潭渾水攪得更混,隨著大皇子成親,三皇子也漸漸長成,這場儲君之爭已經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勢。

  四皇子和五皇子夭折,存活的皇子,分別為長、二、三、八九位。

  二皇子趙言杭本身不得聖寵,生母只是當初皇后身邊的尋常宮女,早逝之後過了多年,才被追封了一個慎嬪的名分,實在是沒什麼體面。

  若是皇后得勢還好,二皇子小時候好歹被中宮養過一段時間,也算得上有一爭之力,可是現在皇后失寵,自身都難以保全,臉面全靠恪敬公主撐著,根本沒有力氣和資格攪合在立儲的風波裡,他就更加無人問津了。

  剩下的六皇子今年才六歲,三字經還背不利索的年紀,實在看不出資質,因此風頭最盛的就是大皇子趙言栒和三皇子趙言彬。

  這兩位皇子分別系德妃和淑妃所出,母親位分相當,年齡也差不了兩歲,資質更是不分上下,因此朝堂上支持誰的都有,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眼看上書求皇帝立儲以固國本的聲音越來越多,原本還算穩定的後宮也漸漸浮躁了起來,淑妃本來和德妃共掌宮務,離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任誰都沒辦法不心動,而三皇子雖然讀書上進,但到底太文弱了些,又不及大皇子有身為長子的優勢,淑妃情急之下便動了個歪腦筋。

  大皇子生的人高馬大,勇武非常,但是在私下也有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小嗜好。

  比如極好女色。

  這一點外臣們大多不知道,而少數知情的人就算心中有微辭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男人愛美色是天性,大皇子不過稍微有點過分,對於他能不能當上太子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淑妃的主意,就是要把這個私德上的缺陷放大,鬧到人盡皆知,乃至無法輓回,使人一提起趙言栒,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皇帝長子的身份,而是他身上如何也洗不去的污點。

  一般的宮女或是民間女子肯定不行,就算到時候事情被鬧出來也沒人會當一回事,這個女子必須要身份高貴,門第高到就算是趙言栒明媒正娶都不會有人說女方高攀的那種。

  夢中的淑妃選中了自己的堂侄女邵循,她作為英國公的嫡長女,滿大周朝找一圈也沒有身份比她更合適的貴女,淑妃又提前放出風聲去,要為三皇子聘邵循為正妃,更是再為大皇子口上了一頂侮辱未來弟妹的帽子,而大多數人也不會想到淑妃會狠到犧牲自己的侄女,給自己兒子戴綠帽子。

  事發之後大皇子確實如淑妃所想名譽掃地,被封了吳王后匆匆出宮建府,整個朝堂都因為此事震驚,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從這件事帶來的陰影中掙脫出來,三皇子也在爭儲爭鬥中暫時壓了長兄一頭。

  而邵循,不管旁人是唾棄還是憐憫,名聲都已盡毀,除了嫁給大皇子沒有第二種選擇,但人家早就有了正妃,她只能被迫一頂小轎抬進吳王府中做了他的側妃。

  邵氏的嫡長女,做了旁人的妾室,即使這人是皇子,未免也太荒謬了。

  整個英國公府顏面掃地,連帶著外家鄭氏也抬不起頭來,邵震虞驚怒異常,幾乎要與邵循斷絕關係,看在她死去的母親份上才作罷,饒是如此,她與家人的關係也一落千丈,本就不怎麼親近的關係更加疏遠,出閣之後也少有來往。

  淑妃可能對這個侄女也有所愧疚,盡可能的在各方面幫扶,但這又有什麼用?

  不說邵循本就對大皇子沒有半分好感,要嫁給一個這樣的人是不情願至極。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心裡愛慕趙言栒,嫡庶之別大於天,吳王妃齊氏善妒,瘋起來可以毫無顧忌,名分上又壓了她一頭,在後院中花樣百出的想怎麼搓磨就怎麼搓磨,淑妃再愧疚,還能為了她將手伸進吳王后院中惹人非議嗎?

  她不會,所以誰都救不了邵循。

  邵循心中還殘留著對齊氏的恐懼,回想起方才在宴會中看到她笑語嫣嫣的樣子,實在是不能想象這是同一個人。

  這些事是邵循後來慢慢知道的,事情發生的當時她還被淑妃這神來一筆打得翻身不得,人家又做的滴水不漏,什麼也查不出來,她驚懼交加,如受雷霆,當真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被大皇子鑽了空子,哪裡還能鎮靜下來分析底細?

  這些真相是她後來緩過了神,覺得死也要做個明白鬼,這才東拼西找弄明白的,可惜那時已經太晚了。

  而現在,知道了一切的她能對皇帝和盤托出淑妃的謀算嗎?

  且不說她沒有證據,空口白牙污衊正一品妃的罪名她擔不起,就算是有證據,淑妃姓邵,她膝下有著留著邵氏血液的皇子,雖然以英國公的家世並不指望這母子倆為府上再添光輝,但是誰也無法否認英國公府就是邵妃的娘家。

  現在以邵循的身份想搬倒淑妃,運氣差就是以卵擊石,就算是運氣好也不過是玉石俱焚,搭上自己和整個家族名聲,來讓淑妃吃一次虧罷了。

  她回想起在吳王妃手底下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想快快活活地活一次,為了搬倒淑妃,就要付出那樣大的犧牲,值得嗎?

  邵循咬了咬牙,在寧熙帝的注視下緩慢道:「臣女以後再不飲酒了。」

  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點頭道:「你能記住教訓就好了。」

  邵循的肩膀緊繃了一瞬,慢慢松了下來:「請陛下降罪。」

  皇帝向後靠了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輕緩道:「朕難道要跟個醉糊塗了的小姑娘計較嗎?」

  也不知道怎麼了,這句話明明沒有什麼,可是邵循聽了卻偏偏鼻子一酸,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偏過頭去想掩飾變紅的眼眶,偏又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頸項與肩膀,皇帝冷不丁瞧見了,不知想到了什麼,立即移開了視線。

  邵循吸了吸鼻子,啞聲說:「謝陛下寬宥,此事……臣女一定守口如瓶,絕不向任何人透露。」

  皇帝啞然——這件事固然是邵循起的頭,但他身為男人到了後來也並不是全然無動於衷,除了到最後關頭好歹停住了,兩人也確實有了不少身體接觸,他本想著若是這姑娘介意不能釋懷,在宮裡給她挑個位分也不為過,但是人家上來就是要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現在的孩子,對這種事都這麼灑脫嗎?

  皇帝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是抬手示意邵循起身:「起來罷。」

  邵循沒想到皇帝竟然就這樣輕輕放過了這件事,對比夢裡那慘烈的場景,這才是順利的不可置信,她忍不住抬頭,見皇帝並沒有看著自己,似乎覺得這事不值一提,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也是,陛下後宮三千佳麗,什麼人沒見過,不過是意外有了一點接觸,對他來說說不定比吃飯喝水還正常,不放在心上也是常理。

  心裡自我安慰了幾句,邵循站起身來。

  皇帝問:「你這次入宮是……」

  何晉榮提醒道:「今天是淑妃娘娘的生日,想來邵姑娘是祝壽來的……」

  邵循聽了有些不可置信:淑妃好歹在正一品上,整個宮裡除了皇后德妃就數她最尊貴,況且這才壽宴開頭淑妃就跟眾人提到過皇帝,說他政務繁忙,可能抽不出空過來露面,中途也有兩儀殿的太監來替皇帝送賞賜。

  如今看來,他竟是完全不記得……嗎?

  皇帝點了點頭,何晉榮見狀便對邵循道:「邵姑娘,可要奴婢送您回依春閣?」

  邵循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搖頭:「不必麻煩,我記得路。」

  說著福身屈膝:「容臣女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眼,點頭答應了。

  邵循正待退下,突然目光一凝,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顏色。

  只見皇帝坐於榻上,身側的明黃色腰帶上綴了淺紅色的帶子,蜿蜒的順著腰線劃過榻邊,最後一端落在地上,在龍袍之後若隱若現。

  邵循一愣,接著臉騰的一下紅的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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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2-19 00:18:26
第11章

  邵循剛醒來發現自己衣冠不整時沒臉紅,想起自己是如何輕薄皇帝時沒臉紅,現在卻滿臉通紅的愣在原地,動都不好意思動了。

  皇帝見她突然沒了動靜,不由多看了兩眼,然後順著女孩兒的視線看過來。

  只見淺紅色的帶子遮遮掩掩掛在那裡,藏的巧妙,既不至於讓人容易察覺,又隱隱約約的露出一點邊。

  寧熙帝下意識的看了眼邵循空盪蕩的腰間,即使他也算是見多識廣閱盡千帆了,此時也不免稍有赧然。

  他頓了頓,到底還是伸手將那腰帶摘了下來,拿在手裡遞了出去。

  按理說原本這時候何晉榮該上前接過主子手裡的東西,然後再傳遞給邵循,畢竟從沒有讓人直接從皇帝手裡接東西的理兒,但是他剛剛下意識要過去,腳剛抬起來,突然看了一眼皇帝,卻又不動聲色的站穩了,沒有再動的意思。

  邵循猶豫了一下,最後見何晉榮像瞎了一樣,就是沒瞧見皇帝的手還伸在那裡一樣就是不動彈,她實在沒法子,還是一步一步挪到皇帝跟前,自己接過了皇帝手上的腰帶。

  那腰帶不過手掌那麼寬,是用上好的緞子做的,拿在手上輕飄飄的就像握了一捧紅雲,那姑娘握住另一端將其抽走,像是流水一般劃過皇帝的掌心,他下意識的想要合攏手掌,卻遲了一步。

  邵循將腰帶拿在手上,向後退了幾步,開始合計接下來要怎麼做。

  這時候何晉榮又不瞎了,他很有眼色,笑眯眯著說道:「邵姑娘,不如奴婢帶您去整理衣冠可好。」

  邵循下意識看向皇帝,只見他點了點頭,她這才敢答應:「勞煩您了。」

  到了方才的隔間中,邵循仔仔細細的將衣服系好,也幸好他們還沒有發展到連裙子都撕壞的地步,稍一整理就像模像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不妥。

  只是……

  邵循將落在枕邊的那件半臂外衫拾起來,多少有些犯愁。

  這件衣服原本是圓領,既沒有衣帶也沒有扣子,要穿的話必須要從頭向下,若要脫下來,自然也比一般的交領衫更費事些。

  方才意識不清的時候,只想著紓解一些,解衣裳也非常……急切,邵循現在都分不清這件衣服是兩人中誰撕壞才得以脫下來扔在那裡的。

  邵循的女工不謙虛的說其實非常不錯,要是給她時間,能補得與沒壞前一模一樣,可是眼下卻沒那麼多空了……

  就在她一時想不到好方法的時候,何晉榮神出鬼沒的走了進來,手中捧了一件上衣,顏色看上去竟然跟之前那件非常相似。

  」邵姑娘,您看看這個可還合適?」

  邵循眼睛一亮,終於忍不住露出個笑來:「內官,多謝您費心。」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青春靚麗,笑起來本就好看,更何況是邵循這樣美到讓人心驚的女孩子,這一下嫵媚的眉眼稍稍彎起,美眸中微光粼粼,足可稱上一笑生花,讓何晉榮看了都忍不住咋舌稱嘆。

  他不自覺回頭看了看身後,發現這邊被門框擋的嚴嚴實實,外邊的人無論如何望不進來。

  何晉榮忍不住有些遺憾自己主子沒有見到這美景,可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六宮無顏色啊。

  就在他感嘆的這點功夫,邵循已經仔細的查看了他帶來的衣服,發現顏色相近,樣式差別也不大,只有在下擺的地方略有出入,可是這處是可以收進腰帶裡的,壓根看不出來,也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他是如何找出來的。

  等她穿好整理妥當,出來再次向何晉榮道謝時,卻聽他推拒道:「奴婢哪能有這樣的細心啊?是陛下他察覺您的衣裳不好料理,這才遣奴婢前去描補。」

  邵循聽了卻並不怎麼相信,畢竟這位陛下是連淑妃生日都能忘的乾乾淨淨的人,若真指望他記得自己的衣裳這點小事,那也未免太自視甚高了。

  何晉榮看邵循不置可否,也不再解釋,只領著她出去,再一次向皇帝告退。

  邵循一步步退到書庫門口,轉過身後卻頓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那扇竹簾已經重新落下,掩住了後面的人影。

  *

  邵循並沒有讓人送,她對皇宮還算是熟悉,順著來時的路順利的返回了依春閣。

  她一路都在心裡打著腹稿,推測自己回去之後會遇到什麼事情,見到淑妃等人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如何才能壓製自己的情緒,最重要的是,要怎麼跟旁人解釋這段時間的去向。她本以為自己回來會看到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卻不想只見到不少宮人在打掃,原本的客人都不知往何處去了。

  找了個小宮女一問,才聽說是淑妃看戲看乏了,便帶著一眾客人回去喝茶閒談去了。

  邵循心裡咯噔一聲,追問道:「回去?回延嘉宮嗎?」

  「不是,」小宮女乖乖的回答:「聽著說是要去暖香閣……對了,娘娘還說要順路去瞧瞧邵姑娘你呢,她們走和你回來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

  邵循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隨即又收斂下來,溫和的遞給小宮女一角碎銀子,向她道謝之後立即起身出了依春閣。

  順路過去瞧瞧?怕是特地過去捉姦吧。

  邵循在暖香閣其實並沒有待多久,剛一睡著就被夢境驚醒了,磕磕絆絆的到了奉鱗軒,已經是她當時能堅持的最長的一段路,但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在邵循眼中長的像是過了一輩子,但實際上從她被攙著出依春閣到現在也不過過了個把時辰。

  而巧合的是,這恐怕正撞上了淑妃謀算好的時間。

  邵循也沒著急,一路上不緊不慢的到了暖香閣。

  這時在暖香閣內,進宮赴宴的其他人可沒有邵循這樣從容,她們站在一間房門口吃驚的捂住嘴巴,差一點驚叫出聲,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議論聲從人群中傳來。

  英國公夫人鄭氏捂住女兒的眼睛,呵斥她不需偷看,這才進了房間到淑妃身邊說:「娘娘,您看這……該怎麼處置才好?」

  一抬頭卻嚇了一跳。

  鄭氏知道在壽宴上出了這種事,淑妃一定覺得丟臉,但沒想到她的臉色竟然能難看到這種地步。

  只見淑妃面色鐵青,牙根咬的緊緊的,繃的嘴角都在抖,她深吸了幾口氣才沉聲吩咐身邊的宮人道:「派人去把大皇子妃攔住,帶過來替大皇子收拾,你們請客人們到別處歇息……愣在這裡做什麼?!」

  而離她們不遠處的床榻上,大皇子正摟著一個不著片縷的女子呼呼大睡,索性床帳多少遮住了一點,好歹沒讓場面太不堪入目。

  「這、這是怎麼了?」

  人群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淑妃一僵,回身來一看,邵循正從人群中為她分開的空隙中走過來,一腳踏進了房門,帶了些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鄭氏快步趕上去拉住邵循,低聲道:「快和你妹子一起出去,這裡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不想淑妃卻突然厲聲問道:「阿循,你亂跑到哪裡去了?!」

  說完恐怕是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過嚴肅,又放緩了語調,像是在關心則亂:「不知道我和你母親會擔心嗎?」

  邵循似乎是沒想到會被訓斥,愣了一下才帶著歉疚道:「我醉的厲害,又感覺這房裡的香氣熏的人頭暈,便出去走走想醒醒酒,沒想到走了沒多遠就撐不住了,找了個亭子就靠著睡了一會兒……」

  淑妃心裡正要找理由發怒,一聽「香氣」兩個字卻陡然冷靜了下來,她面上也轉怒為喜,拉著邵循的手邊帶著她邊退出房門邊親昵的嗔怪道:「你這孩子,怕是醉糊塗了,這房間裡又沒燃香,哪來的香氣?」

  邵循用余光瞥了一眼房間中央,之前放在這裡的那件鑲金香爐果然不見了蹤影。

  她面上不好意思的一笑:「也可能是被酒氣熏的……我之後再不敢飲酒了……」

  這句話剛說完,她就立即想到了之前對寧熙帝也說過同樣的話,這樣的聯想讓她下意識頓了頓,幸好現在淑妃也不見得鎮定,並沒有察覺出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有些驚到,但是能進宮的大多都是人精兒,稀奇了一會兒就恢復了平靜,坐在正殿裡若無其事的跟淑妃聊起了天,仿佛之前什麼都沒看到。

  也是,不過是個宮女,又有什麼要緊,也就是供人當作一時的談資罷了,要當個正經事來看也不太可能。

  淑妃明顯心不在焉,但是又不能撇下這一屋子女人不管,只得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起來,她找了個空問邵循:「阿循,你出去逛了一會兒,可曾……可曾遇上大殿下?」

  邵循仍是微笑道:「我那時候都醉糊塗了,只記得沒跟旁人說過話,至於大殿下……似乎是沒見過的。」

  淑妃便若有所思。

  這時大皇子妃齊氏料理完了大皇子那邊的一攤子事兒,終於現身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齊氏臉色仍然發紅,眉峰上挑,明顯還殘留著怒容,但聲音卻分外嬌柔,她跪在淑妃面前請罪:「大皇子喝了幾口酒,醉的不成樣子,竟就這般無禮,冒犯娘娘跟前兒的人,還請娘娘責罰……」

  邵循輕輕挑了挑眉頭,終於明白為什麼像淑妃這樣的人今天會如此克制不住,露出明顯的失態。

  ——她自己的人被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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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邵循本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等到與趙言栒歡好的那女子被齊氏的人連拖帶拉的帶上來之後,就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了。

  ——這宮女就是當初扶著邵循來暖香閣安置的那個。

  邵循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有些遲疑道:「這女子……怎麼像是有些眼熟?」

  齊氏抬起頭來,直視著淑妃的目光中仿佛帶了刺:「邵小姐倒沒有看錯,這就是延嘉宮的宮人,方才還在席上伺候娘娘飲宴,也不知道怎麼的,一錯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再一錯眼……呵,就跑到大殿下床上去了。」

  淑妃擰起了眉:「大皇子妃,在眾位夫人面前,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說著她朝底下使了個顏色:「還不把人帶下去,留在這裡污了人的眼。」

  「慢著!」齊氏高聲制止:「這丫頭稀裡糊塗的出現在暖香閣,讓大殿下丟盡了臉面,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齊氏這是要鬧大的意思。

  也是,這事要是不當面說清楚,等這些女人一旦回去,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呢,反正該看到的已經看到了,現在遮遮掩掩才真要說不清了。

  在坐的眾人都看出了這一點,後宮妃子和公主們都已經在依春閣聽完了戲之後就打道回府了,留下的人都是外命婦,她們心中所思各異,有不怕事的馬上豎起耳朵,恨不得立刻就知道來龍去脈,但謹慎一些的人卻坐立不安,並不想摻合進這皇家陰司之事中,只想快些離開。

  淑妃微微眯起了眼:「這自然要查,不過事關大殿下,本該關起門來查,大皇子妃在眾人面前吵嚷像什麼樣子,德妃就是這麼教導兒媳的嗎?」

  「我怎麼教導兒媳,用不著妹妹你來操心。」

  門口傳來的聲音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淑妃臉上微微一僵,最後還是起身:「姐姐是大忙人,怎麼有空過來?」

  來人正是在宮中與淑妃平分秋色的德妃邢氏。

  她穿著湖藍色的宮裝,梳著高聳的飛天髻,頭戴赤金色五鳳釵,帶著不下十幾個宮女太監站在門口,聽見淑妃的聲音她輕輕笑了一下,長驅直入,徑直越過淑妃坐上了主位。

  德妃的年紀比皇帝年紀還大,保養的不如淑妃細緻,看上去也不如她年輕,已經不能再作青春女子的打扮了,她長得意外的不算尖刻,生著濃眉大眼,讓人見了就會想到她的兒子是誰,仔細一看,年輕時應該是個面相嬌憨的長相,現在雖年華不再,但也能看出曾經美麗的影子。

  可是這樣長相的一個女人,開了口卻一點不顯嬌憨:「妹妹,我在這隔了大老遠的就聽見你說話,怎麼,剛操心完阿栒房裡的事,又來替我管教兒媳了嗎?」

  邵循原本在一旁冷眼瞧著,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還驚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德妃口中的「阿栒」指的是大皇子。

  正一品有「貴」「德」「賢」「淑」四個封號,雖品級相同,但默認都以貴妃為尊,現在貴妃之位空置,按理德妃淑妃應該不分上下才是,但德妃曾侍奉寧熙帝於潛邸中,資歷遠比淑妃長,生的兒子又比淑妃之子年長,因此雖然明面上不顯,其實德妃的身份隱約要更高一些。

  淑妃聽了她這夾槍帶棒的一番話,並沒有生氣,而是和和氣氣解釋:「姐姐這樣說,可實在是誤解了我,這個丫頭是什麼身份?如何有幸伺候大皇子呢?」

  德妃道:「是嗎?那她好端端的去接近阿栒,難不成沒人授意嗎?」

  邵循看著這與夢中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心中也不是不感慨。

  這就是淑妃選擇邵循的原因所在。

  在夢中……姑且就稱為上一世吧,事情被人撞破之後,德妃可沒有這樣理直氣壯,她那時一力要將事情壓下來,反倒要開口求淑妃不要將事情鬧大。

  那時所有人都在議論大皇子行事不端,貪好女色,就連國公府的小姐,他未來的弟妹都能染指。

  對於邵循,大家鄙夷有之,畢竟女子失貞就是原罪,但也不乏同情的人,因為除了極少數人,沒人會認為這位貴女會主動勾引大皇子。

  以她的身份,別說大皇子還不是儲君,就算他已經被封為太子,再以太子正妃之位相聘,都要皇帝親自出面向國公府求親才算合理,倒不是邵氏的權利有多大,而是這就是皇室對先帝的左膀右臂、大周朝開國功勛的家族應有的禮遇。

  這樣的一個身份高貴,品行端正,相貌又幾可傾城的女孩子,會冒險與大皇子偷情,去撿一個側妃之位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必定是對大皇子傾心之極,思慕入骨才行。

  但人人都長了眼,要是邵氏女真的對大皇子愛慕到要偷情的份上,會一點風聲也沒有?

  事實上確實沒有,反倒大皇子偶爾流露出垂涎人家美色的神情落到過有心人的眼裡。

  因此邵循雖然一生都被毀的徹徹底底,但是眾人心裡其實都知道這事錯主要在大皇子。

  所以說,要謀算大皇子,得有先天條件才能讓人信服。

  但這次有了明顯的不同,被抓到與大皇子廝混的只是一個小宮女,甚至在宮內都沒有品級,長相也毫不出眾,大皇子雖貪花好色,但人家是有眼光的,好歹有邵循一兩分姿色的女子才能被看上一眼,像這宮女的長相,就算摔倒在他懷裡估計都會被推開,更別說在庶母的壽宴上就克制不住拉人上床了。

  這明顯是被算計了,要麼就是這宮女試圖攀龍附鳳,要麼……就是有人指使。

  「自然沒有,」自從撞破這醜事離現在也有一段時間,淑妃心裡已經鎮靜了下來,不急不緩道:「姐姐莫要錯怪了我,一個低賤的宮女,大皇子就算看上又能怎麼樣?收了房還是抬舉了她,就連我也只有拱手相讓的份兒,使這壞又有什麼好處呢?」

  德妃仔細盯了她一眼,像在思索這話的真假。

  淑妃任她打量,又壓低了聲音道:「姐姐細想想,這麼不痛不癢的讓大殿下丟一次臉,我沒有半分益處不說,反倒惹了一身騷,於你於我都只有壞處……姐姐莫要太過生氣,反讓漁翁得利呀。」

  德妃眯了眯眼,也不搭腔,只是命人將那宮女嘴裡塞的東西拿出來。

  宮女形容狼狽,露出的頸項肩膀都有明顯的青紫,連臉上也是道道骯髒的淚痕,她從剛才起就瑟瑟發抖,被嚇得幾乎不敢說話。

  淑妃平靜的開口:「紅桃,你做下這種事,也算不得是我宮裡的人了,德妃娘娘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也不用想我是你的主子。」

  德妃看了她一眼,沒從她的話中尋出什麼不妥,便寒聲問道:「說!是誰指使你接近大皇子的?」

  那宮女流了滿臉的淚,哽咽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別說廢話!」齊氏插嘴道:「再不說實話,就把你的嘴撕爛了几杖子打死!」

  德妃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紅桃抽泣著說:「大殿下喝醉了,奴婢引著他去暖春閣休息,結果見他醉的不省人事……這才、這才起了心思……奴婢沒想到會被淑妃娘娘撞見……」

  淑妃沒有說話,只是去看德妃,低聲道:「可還要繼續查下去?」

  德妃抿了抿脣:「這丫妄圖攀龍附鳳,實在可恨,打幾板子扔進浣衣局去吧。」

  倒不是她不想繼續深查,而是淑妃實在看起來太胸有成竹、問心無愧了,要是往下查不出別的什麼,反而當眾挖出點什麼大皇子酒後亂性,饑不擇食的細節,反倒得不償失了,至於之後私下裡怎麼深究,就是之後的事了。

  齊氏咬了咬牙,不太滿意這處置。

  「不過我說妹妹,你這宮裡的人實在該好生教教,這種見了男子就往上貼的秉性……虧你還敢用。」

  淑妃的眉頭跳了跳,但還是好聲好語的解釋:「這丫頭之前只是負責院中灑掃的,不過是看她勤快才提拔了到了跟前,誰知道……」

  德妃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

  這壽宴出了這種事,雖然最後還是勉強辦了下去,但其實人人的心思都不在喝茶上了,看了這一場大戲,真是比吃十桌宴席還要飽腹。

  到了最後,眼看眾人都要告退出宮,外頭突然傳來通報。

  「娘娘,兩儀殿的何公公來了。」

  淑妃正覺得這壽宴是辦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花了許久謀算的事情沒辦好不說,還險些惹了一身腥,加上德妃坐下就沒有走,更讓人膈應,因此雖然面上依舊如初,但心中很是不痛快。

  這時一聽何晉榮竟然過來,心裡就是咯噔一聲,生怕這事這麼快就傳到兩儀殿去。

  德妃也嚇了一跳,雖然最後證明這事不能算在趙言栒頭上,但到底不光彩,要是這時候皇帝再派人來訓斥,那真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快請!」

  等看清楚這位太監總管帶著的人手中都捧著托盤之後,淑妃才舒了口氣,臉上終於由衷的散髮出了喜悅。

  德妃放下心來的同時,心裡卻也不怎麼痛快。

  「何公公這之前不是已經送來了賞賜麼,這些是?」

  何晉榮抬起頭,不動聲色的拿眼往人群中一掃,正巧與邵循的視線對了個正著,接著笑著對淑妃說:「陛下記掛著娘娘,冷不丁想到之前賞的壽禮中少了一對上好的玉如意,這就叫奴婢來送。」

  淑妃這是實實在在的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出,正驚喜的不知說什麼好,只聽何晉榮接著道:「又想著英國公的家眷也進了宮,邵大人近來辦差很是勤勉,就吩咐奴婢順路帶了些東西,專門賞給英國公夫人……並兩位小姐的。」

  鄭氏也相當驚喜,連帶著邵瓊都雀躍不已,只邵循默不作聲的垂下眼。

  「主要是江南織造進獻進京的那幾匹緞子,深青色的,粉紅……淺紅的都有,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以奴婢看,拿來……」說著他又看了邵循一眼,這才接道:「拿來裁兩件衣裳,才最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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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何晉榮親手將賞賜送到鄭氏手中,在眾人謝恩之後功成身退了。

  其餘的小姐夫人們紛紛圍上來道賀。

  「娘娘果然得陛下看中,百忙之中還想著送這一對如意。」

  「是啊,這都是娘娘的體面,著實叫人羨慕。」

  「英國公夫人,您家裡也真是寵眷優渥,誰家也比不得。」

  邵循聽了這些恭維話,真是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也不知皇帝閑到去逛奉鱗軒,到底「百忙」到哪裡去了,還有幾刻鐘之前還要人提醒才能想起淑妃今天過生日,現在倒成了心裡一刻不忘了……

  但淑妃知不知道侄女的腹誹,再也繃不住一張風淡雲輕的臉,她的笑意前所未有的真實,嘴角幾乎都合不攏,過了好半晌才想起德妃也在這裡,便笑意盈盈轉過身來的對她說:「姐姐,讓你見笑了。」

  德妃被齊氏扶著站起身來:「哪有什麼見笑,陛下想著你,是你的本事,我們羨慕還來不及的……行了,阿栒被送到永寧宮,到現在還沒醒,我先回宮去了。」

  德妃說要走抬腿就走了,剩下眾人面面相覷,想到時間確實不早了,便也紛紛請辭。

  淑妃今天一天也是筋疲力竭,並沒有多留,叫人送她們出去,單帶了鄭氏母女三人回了延嘉宮。

  等終於回到自己的地方,淑妃依在羅漢床上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天可真是……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鄭氏在一旁安慰:「娘娘放寬心,旁人都清楚這不管您的事,就算要嚼什麼舌根……除了說您御下不嚴,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淑妃心裡為什麼不痛快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聽了鄭氏的話也只能擺出一副安心的神態,接著打起精神拉過邵循,貌似關心的問:「阿循,今日可曾受驚了?我可是著實嚇了一跳,當初就不該讓你去暖香閣歇息……」

  邵循搖了搖頭:「並不曾受驚,我沒待一會兒就出去了,沒有跟大殿下碰面。」

  「那就好,那就好。」淑妃點頭之後像是不經意間問:「我還怕你跟他離得太近,受什麼波折呢……對了,你還記得你當初在哪間屋子裡歇息的嗎?跟方才他們……的地方可是挨著?」

  邵循早料到她會有這樣一問,半分不慌張,只是笑道:「我當時醉的糊裡糊塗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不過那閣中房間也不多,說不定就是挨著也未可知……」

  淑妃的眼神明顯柔和下來,她拍了拍邵循的手:「也幸虧你出去走了這麼一走,要不然那邊鬧起來,耳朵都髒了。」

  邵循口中應是,心中如何想就不是淑妃能知道的了。

  *

  淑妃其實早就沒精神了,拉她們回來說話也不過就是想試探邵循記不記得當初她睡的房間和趙言栒是同一間,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說不了兩句,就按著頭推說不舒服讓她們回去了。

  走在出宮的路上,鄭氏在前面,邵瓊嘀嘀咕咕的跟邵循說話:「娘娘看上去待姐姐可真是親厚,都沒跟我說幾句話,只顧著關心你了。」

  邵循看她嘴巴撅的能拴繩,就很想回她一句「這福氣給你要不要」,但仔細一想,這妹妹雖然被嬌慣壞了,不太會為別人考慮,也隱約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大奸大惡的壞心眼兒也不見得有,便對這話一笑了之,不理她就是了。

  反倒是鄭氏回過頭來責怪道:「你姐姐比你聰明,比你伶俐還比你懂事,我要是娘娘也不理你……在宮裡說話還沒個把門,等回家告訴你爹爹,讓他教訓你。」

  邵瓊被訓得縮了縮脖子,雖然還不服氣,但到底也不敢說酸話了。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不算響亮的聲音:「邵姑娘……邵姑娘!」

  三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站在不遠處的榕樹底下,身邊跟著三五個宮人,她看到邵循注意到自己,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主動向她們這邊走過來。

  「邵姑娘,你稍等等,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這人正是寧熙帝的二公主趙若桐。

  邵循有些意外,與鄭氏一同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趙若桐有些靦腆,小聲道:「不必多禮……邵姑娘,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這位二公主長得很是小巧,個子不高,人也有些削瘦,生的小鼻子小嘴,還有一雙圓眼,說話底氣不足,若是脫去一身宮裝,別說是一國的公主殿下,就連大家閨秀都不像,倒像是哪處鄉紳之家出來的小家碧玉。

  邵循自然說有空,得到鄭氏的應允之後就要跟著二公主走出幾步去單獨說話。

  邵瓊見了好奇,試探性的跟了幾步:「殿下,您要跟姐姐說什麼呀?我能聽聽嗎?」

  邵瓊這孩子長得討巧,一般就算是有些越界的行為也不會被人當回事,甚至會顯得天真爛漫,有種無知的可愛。

  二公主性子與她長姐恪敬公主截然不同,身為皇帝的公主,面對臣下之女的要求竟也不會拒絕一樣,她看起來明顯不想同意,但反對的話就是哆哆嗦嗦的開不了口,就更別提訓斥了。

  邵循見她一臉為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就是一動不動不肯再往前走,也不想強人所難,剛想自己開口把妹妹勸回去,就見二公主踟躕了這麼長時間竟然鼓足了勇氣,小聲卻堅定的對邵瓊道:「本、本宮想跟邵大小姐單獨說話,你退、退下吧。」

  邵瓊沒想到會被拒絕,一時愕然,但又不能再跟下去,要不然就顯得有些死皮賴臉了,便也只能退回到鄭氏身邊。

  接著二公主又對身邊的人道:「你們退遠一些吧。」

  一個女官打扮的嬤嬤長的頗為刻薄,想也沒想開口直接拒絕:「殿下,恭妃娘娘吩咐奴婢要寸步不離你左右,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可、可是就幾步路,我不離開你們的視線……」

  「不成!公主,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不能當著人面說的?」

  二公主被下人當著邵循的面這麼直接一口回絕,偏人家拿著母命說事,當即又羞又急,眼圈兒都紅了。

  邵循聽了這段話,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想了想,就在二公主手足無措的時候,輕聲開口道:「其實是我有事想請教公主殿下,這位嬤嬤,你看的這樣緊,莫不是怕我要害殿下?」

  不等對方開口,邵循便微笑著道:「這你不用擔心,我父親是當朝超品國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萬不會為難殿下的。」

  那嬤嬤頓了頓,看了二公主一眼,默不作聲的帶人退了下去。

  邵循見對方被自己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眉頭卻不禁皺的更緊——這些人對自己都有忌憚,卻偏偏對二公主歪聲喪氣,毫無顧忌,這真是……

  二公主見自己的宮人還要邵循幫忙應付,不禁有些羞愧:「邵姑娘,多謝你了。」

  邵循心中為她擔心,但是與人相交最忌交淺言深,有些話就不好說出口,便問:「殿下是有什麼急事要說嗎?」

  二公主搖頭:「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出事的……之前的事還沒來得及跟你道謝,我悄悄跟在淑妃娘娘他們後面,想等你休息好了再找你的,結果不成想裡頭出了事,我以為你也在裡面,怕你出事,這才……」

  邵循驚訝:「殿下等了這麼長時間?」

  距離依春閣散場,這都有一個多時辰了吧?

  二公主靦腆一笑:「也沒多長時間……對了,你可有被嚇到?」

  邵循不知該說什麼好,畢竟在她心裡跟二公主交集也不多,實在沒想到對方就為了問這一句話能在這大太陽底下等這麼久。

  「……我一點事都沒有,公主,多謝你想著我,我沒想到……」

  二公主笑了,這時候才顯出一點少女嬌俏的樣子:「別這麼說,你上次幫了我,我卻沒什麼可以回報的……」

  邵循聽了這話一時有些迷茫,畢竟她腦子裡剛剛多了半份記憶,之前的事就有些記不太清,停了一下才想起二公主說的是什麼事。

  「六弟人小又調皮,總是捉弄我,上次要不是你解圍,我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呢。」

  她說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

  當時宜嬪生的六皇子正在園中玩耍,見二公主來了,欺負她老實軟弱,當場就開始撒歡,撿起石子路上的小石頭不停的丟在她身上,六皇子年紀雖小卻很靈活,而公主卻穿著宮裝不好躲開,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是宜嬪宮裡的,對六皇子只敢好聲好氣勸導,絲毫不敢違逆,二公主身邊號稱寸步不離的宮人們卻全不見人影。

  這場景讓邵循碰了個正著,她平常很好說話,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那也不過是嫌麻煩不像主動生事,可也不代表她就怕事了,當即伸手攔住六皇子,他不過是六歲的小孩子,又有些欺軟怕硬的毛病,幾句話的功夫就被打發走了。

  這事邵循也沒當什麼大事,轉頭就忘了,果不其然宜嬪是個聰明人,也只當沒有這回事,並沒敢為這點事跟國公府生出隔閡。

  反倒是二公主,受了這一點小恩小惠,就夜裡夢裡的念念不忘,本來足不出戶的人,隔三差五的去延嘉宮請安,就為了再向邵循道一次謝。

  邵循心裡感動,但也其實早就有些不解。

  趙若桐是恭妃所出,要說她不敢得罪大公主,或者大皇子三皇子還勉強能有一點理由,可是六皇子是她幼弟,才不過六歲大小,生母比恭妃整整低了兩級,就這樣都能逆來順受的受欺負,外人看起來未免太過怯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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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之前常聽人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邵循還不很相信,可是現在皇帝的幾個兒女她都一一見過,還跟其中的大多數有了不算少的交集,這才實實在在的覺得老話確實有它能流傳下來的道理。

  這幾個皇子公主,性子真的是沒有一個相似的。

  二公主在外面待得久了,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眉眼彎起:「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邵循眼神突然一凝,握住她的右手仔細一看:「這是……」

  那手背上有一道不算起眼的疤痕,像是陳年的燙傷。

  二公主縮回手:「小時候不小心燙的……很醜的,你快別看了,免得嚇到。」

  邵循沒聽見她說什麼,她腦子裡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了一個片段。

  就是在「夢中」,她和大皇子被人堵在床上,之後現場混亂成一片,淑妃為了擺脫嫌疑,對邵循是一點照顧也沒有,直接大義滅親,將她就近關進了暖香閣一間懲罰下人用的房間。

  那時大皇子才是重中之重,外面因為這件事吵翻了天,一時沒人顧得上邵循,她又累又痛,關在小屋子裡餓了一天,差點昏死過去。

  還是有人從窗子裡偷偷遞來了食物和水,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夢中的邵循一直不知道這幫她的人是誰,那人只是從外面將手伸進來遞了食物,連臉也沒露就忙不迭的走了,邵循只記得她手上有一道燙傷的疤痕。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卻難上加難,邵循曾想過要找到她報這一飯之恩,但一直沒有頭緒。

  那人的手算得上白皙,但既有疤痕也算不得細嫩,邵循印象中的公主都是金尊玉貴的嬌養,手上別說疤痕了,說不定淨手用的都是牛乳,因此她只往宮女身上想,卻從來不曾找到相似的人。

  沒想到……

  邵循握著趙若桐的手一時失語。

  二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醜?」

  邵循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不醜,一點都不醜。」

  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這個人人都覺得軟弱可欺的公主殿下,鄭重道:「殿下,多謝你。」

  二公主一愣,接著歪著腦袋有些困惑:「這有什麼,況且我並沒有幫上忙……是我該謝你才是。」

  邵循道:「那也不算什麼,你是姐姐,五殿下是弟弟,任誰看了都會出手幫忙的。」

  二公主一愣,接著垂下眼,聲音十分低弱:「可是、可是事實上就是只有你幫了我呀!而且……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你……」

  邵循的嘴動了動,最後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緊緊的握了對方的手。

  這是鄭氏在不遠處問道:「阿循,可是要說完了?」

  邵循回頭來對二公主道:「殿下,我怕是得走了,你之後若是遇上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只要能幫的上忙的,我絕不會推辭。」

  二公主看著她半晌,忽然靦腆一笑:「邵姑娘……不,循兒,我能這麼叫你嗎?」

  等邵循點頭後,她繼續道:「你要是有機會進宮的話,要、要記得時常來瞧瞧我……我平常也沒什麼可以說說話的人……」

  邵循很認真的應了,接著在鄭氏的催促聲中離開了二公主身邊。

  她們越走越遠,突然聽到二公主忽然在身後呼喚:「循兒!」邵循回頭,見她還站在遠處一遍遍的重複叮囑道:「你別忘了,你要常來看看我呀,千萬別忘了……」

  *

  回去的路上,邵循始終不知道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在宮裡步步都是陷阱,自夢回前世以來,邵循一直提心吊膽,想的都是怎麼應付淑妃,後來又添上了怎麼應付皇帝。

  這時候本該靜下心來認真整理一下自夢裡得到的回憶和線索,但是自從得知二公主的事,她就顧不上想別的,就在腦中一個勁兒的翻找有關她的記憶,但始終沒有什麼頭緒。

  她的那個夢並不完整,斷斷續續的,有的像是親身經歷過一般感同身受,也有的像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看一齣戲劇,而二公主將來的會發生的事情卻沒有多少印象,她只記得她嫁了個勛貴人家,不常出來交際,旁的就再也沒有了。

  邵循本心當然希望她過的好,最好婚姻遂順,兒孫滿堂。但她也清楚,像二公主這個性子,若遇上良善的人家可能確實會過的不錯,但要是那等欺軟怕硬又不識好歹的人家,恐怕會欺她軟弱,不拿公主的身份當回事。

  而這世上,識抬舉知好歹的人其實並沒有眾人期待的那樣多。

  等回了家中,邵循才將注意力從二公主身上暫時移了開來。

  家裡的男人都在正堂中。

  鄭氏神色不錯,還帶著隱約的喜意,沒有當眾講大皇子的事,而是一進門就叫下人們將皇帝賞賜的那三匹布料擺了出來。

  一開始邵震虞還不算在意,問是不是淑妃給的,直到鄭氏滿面春光的說這是皇帝特地賞賜的東西,英國公這才正色起來,原本漫不經心摸著布料的手也立刻變得謹慎起來,生怕摸壞了綢緞。

  鄭氏道:」老爺別看這只有三匹,可比一般的賞賜有體面多了。你們男人不知道,這是江南製造進獻宮中最好的貨色,輕如雲,薄如霧,從沒有人敢截留過,一年也不過十來匹,有些時候連這個數都不到,陛下大多都給了慈壽宮,太后娘娘也不怎麼賞人,也只有恪敬公主能從她那裡分到一些,咱們不過去拜個壽,在場那麼多誥命夫人,單單賞了咱們家……這不是天大的體面嗎?」

  邵瓊也道:「爹爹你不知道,她們當時都說恭喜,其實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邵震虞也是久違的高興,他撫著鬍鬚樂了半天,這才道:「既然明說是給女眷的,你們娘兒三個就分了吧,陛下也不是讓我們供起來的意思。」

  鄭氏點點頭,笑著向邵揆兄弟道:「這次可真是沒有你們的份兒了。」

  邵纓道:「什麼緞子絲綢的,本來就是你們女人才喜歡的玩意兒,白給我都不要。」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鄭氏留下了那一匹深青色的:「這顏色和你們這些小姑娘也不相配,我自己留下了,剩下兩種紅色都染的不錯,顏色鮮亮,你們這年紀穿正好。阿循,你先挑,給你妹妹留一匹就是了。」

  」是啊姐姐,」邵瓊眼巴巴的瞅著那布料:「你先挑嘛,剩下的給我。」

  邵循都不用看就知道在坐的所有人分別是什麼表情,她輕笑著拉起邵瓊手:「妹妹和我一起吧,咱們商量著來……你更愛什麼那種,淺紅色的?還是粉紅色的?」

  邵揆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松。

  邵瓊興致勃勃的跟邵循一起比對起來。

  其實兩種顏色都非常好看,粉色的清氣些,淺紅的端莊些,邵瓊比對了半天都沒想好要哪個。

  邵循嘴角彎了彎,手指劃過綢緞幾乎感覺不出來的紋路,仿佛不經意間輕輕落在粉色的那一匹上。

  邵瓊的目光一凝,下意識道:「我覺得粉色的就挺好……」

  邵循一愣,沒有說話,邵瓊就道:「姐姐喜歡哪個?要是也喜歡粉色的,我就……」

  「阿循拿淺紅的吧。」邵揆開口道:「阿瓊年紀小,粉色的更般配些……阿循,你是大姑娘了……」

  說著朝邵循使了個顏色。

  總是這一套,都能將邵循逗笑了,她有些忍俊不禁,掩了掩嘴角:「這樣也好。」

  邵瓊興高采烈的抱著那匹布料,一個勁兒的朝邵揆道謝,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左右為難,不知道該選哪個的樣子。」

  邵震虞欣慰的看著這幾個兒女,仿佛樂於見到這種兄友弟恭,姐妹相謙的情景。

  *

  玉壺原本也在正房等邵循出宮,現下雙手捧著皇帝的賞賜,跟在邵循身後結伴回琅玕小築。

  等到兩人走的離正院有了一段距離,玉壺才低聲問道:「姑娘極愛這匹布嗎?怎麼今日又……」

  果然不愧是陪著邵循一起長大的丫頭,對自己小姐的習慣了解的極清楚。

  邵循扯了扯嘴角:「怎麼又跟她計較起來?」

  是的,方才這一出才不是什麼姐妹情深,而是邵循用了點手段才有了這個結果。

  對於這種家裡分東西場合,邵循的心思從小到大分了幾個階段最小的時候什麼也不懂,只知道喜歡什麼就拿什麼,可是那時候小小的女童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大人們叫她先挑,但她真的選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反而得到的是非常負面的反饋,人人都語重心長的教育她要愛護弟妹,不能搶他們的東西。

  一邊是父母要求她自己想要什麼就拿什麼,一邊又是她拿了之後其他人的非議。小時候的邵循被訓得灰頭土臉,腦子又糊裡糊塗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喜歡的衣服玩具也舍不得拱手讓人,只能抱著東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直到哭到老夫人出面哄她,沒人再教訓她了,這才作罷。

  後來有一天,大約就是六七歲的時候,可能是長大了原因,她突然毫無預兆的就開了竅,對這些以往弄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楚了,她明白了家里幾個孩子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也知道了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女兒,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妹妹,甚至弟妹喜歡什麼樣的姐姐。

  她從一個想要什麼只靠本能去搶的小孩子一夜之間成長了。

  那時候妹妹也到了能自己做事,不用時刻都要鄭氏代言的年紀,邵循就觀察發現這孩子喜歡別人——此處特指邵循——喜歡的東西,原本左右搖擺選不定,只要姐姐表現出偏向,她就會下意識的說自己也喜歡。

  這可能也不是什麼故意的壞心,說是本能或是天性更合適一些。

  於是邵循學會了謙遜,學會了退讓,更進一步的,她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喜好來誤導別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跟邵瓊有本能一樣,邵循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天賦,能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恰到好處,一開始有些生澀,幾次之後就不再有破綻,旁人也只會以為她懂事了,被教的乖巧柔順了而已。

  再過了幾年,隨著母親遺產的擴張,邵循能管的財務金錢越來越多,漸漸也厭倦了這種把戲,需要挑選的東西無論哪一個都不值得她再去動心眼兒,也就開始真正謙讓起來,不論邵瓊喜歡哪個她都能拱手相讓了。

  可能也是因為,她的心智已經成熟到發現一個事實——她能動手段爭取的東西已經不再想要,而真正需要的卻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而方才,她只是故技重施罷了。

  玉壺疑惑:「這料子……真的這麼貴重嗎?你之前也不是單喜歡淺紅色啊……」

  邵循其實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想到散在枕邊的那件已經撕毀了的半臂外衫,再想象一下邵瓊穿這顏色衣服的樣子,便覺得……

  「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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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0:56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邵循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頭撲在床上,狠狠喘了幾口氣。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玉壺試探著說:「姑娘,你可是乏了?宮裡沒出事吧?」

  邵循衣服也不脫,直接翻過身來仰躺在床上:「我累的很了,回頭再說,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歇息。」

  璃珠瞧著邵循神情有些不對,小心翼翼道:「我替姑娘換上寢衣吧,睡著也舒服。」

  邵循其實根本不像睡覺,而是終於騰出空來梳理思路,便搖了搖頭:「你們出去罷。」

  等幾人無奈離開,邵循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她能搜集到的信息不算多,因為當了吳王的側妃之後,能出門的機會很少,幾乎被吳王妃牢牢的鎖在後院,基本動彈不得。

  偶爾幾次出門,都是趙言栒那邊主動要帶她或者宮中淑妃召見,齊氏找不到理由推脫。

  但那時邵循過的渾渾噩噩,只想一個人尋清淨,既不想見趙言栒,也不想應付淑妃,要不是出府能暫時避開齊氏,她說不定一步也不想動。

  但即使如此,朝堂上的大事還是聽趙言栒說過幾嘴。

  當時三皇子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儲君的熱門,特別是大皇子出了事之後,更是炙手可熱,但是沒過幾年情況就起來了變化。

  原因就是寧熙帝一直沒有表態。

  按照慣例,若是皇帝真的滿意一位皇子,想要立他為太子,那麼無論如何都是要有所暗示的,要麼就是大封母族,要麼是拔耀其師,要麼就是加封其母,最次也要隔三差五當眾誇獎一番,說幾句「此子類朕」之類的話。

  但是到了三皇子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冊封,沒有升遷,甚至連誇獎都沒有,平平常常的如同待任何一個子女一樣。

  隨著時間過去,淑妃開始著急,迫不及待得想給兒子選妃,一方面宣告三皇子成家立業已經完全成人了,另一方面也是她的母族邵氏始終沒有在立儲上表現出太大的支持,或許在暗地裡有些許偏向,但大多時候,面上還是做到了對幾位皇子不偏不倚,她本該最忠實的盟友不太得力,自然而然就會尋求別人。

  她選了幾個出身世宦大族,家裡能人輩出,祖父或者父親都身居高位、握有實權的女孩子,旁敲側擊的想讓皇帝下旨賜婚,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兩儀殿那邊並沒有理會,而是在三皇子滿了十八歲後,不緊不慢的選了個相貌品行都不錯的女孩子指給了他,同時下了封他為楚王,令他出宮建府的聖旨。

  楚王妃家世也不壞,祖父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可惜才三品的官職實在很難讓淑妃滿意,這甚至比吳王妃齊氏出身更低。

  沒有人是傻子,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明白了,皇帝要麼就是不滿意三皇子,要麼就是壓根還沒有要冊封儲君的意思。

  三皇子被之前眾人的期待和吹捧架在了半空中,想下都下不來,處境也開始尷尬起來,比大皇子好不到哪裡去。

  邵循的記憶停留在四、五年之後,那時她和齊氏有了一點小爭執,齊氏又一次藉口發難,只是這一次打的重了些,她的臉幾乎被那幾巴掌抓爛,疼的沒站穩從台階上摔下去昏死過去。

  ……說不定不是昏死過去,而是真的死了也說不定。

  邵循此時有些迷茫,她當然感謝上天讓她及時——好吧也不是完全及時……想起了這些事,真正規避了一次潑天禍事,但是之後呢,她應該做什麼?

  報復齊氏?

  可是齊氏現在什麼也沒做,按照現在的狀況發展下去,邵循絕不會再次成為大皇子的妾室,要是大皇子行事再檢點些,不要主動招惹,齊氏對不是情敵的女人都相當和善,對於邵循她不光不會為難,說不定還要好言籠絡,以求交好英國公府。

  這樣的人,報復起來有什麼意思?

  報復淑妃?

  不說她的手能不能伸進宮裡,就算邵循有那個能力,報復淑妃唯一的法子是對三皇子下手,最好讓他永遠失去成為太子的機會。

  可是這個表哥實際上對邵循很不錯,人很和善,也不難伺候,見了邵循說不了兩句就會臉紅。

  上一世邵循出了那樣的事,他不像其他人一樣鄙夷不屑,反而多有憐惜,還曾偷偷跑過來特地安慰她,之後更是苦苦哀求淑妃,求她不要將邵循嫁給大皇子,在那種情況下還說過想要娶她為妻的話,言語間沒有半分嫌棄,這事當然沒有成功,但是能有這份心也著實難得。

  淑妃確實可恨,但是打老鼠必定會損及玉瓶,這讓邵循……如何下得了手?

  還有家裡和淑妃的親戚關係、將來必然會重燃的奪嫡之爭,諸皇子與邵家微妙的關係,每一件事都有著錯綜複雜的聯繫,想要快刀斬亂麻,單挑出淑妃一個而不對其他人造成影響簡直是異想天開。

  邵循越想越頭痛,後來乾脆不想了,反正這份記憶已經讓她避開了最大的一次磨難,如論如何都是賺了,再多考慮其他,不過是自尋煩惱。

  想開了之後,不一會兒她就和衣睡著了。

  丫頭們進來一看,以為她是累的很了,也不敢驚動,替她略蓋了蓋被子,就出去了。

  *

  困擾了邵循許久的噩夢終於結束了,她心驚膽戰了一整天,又在藥力的作用下做了……一些事,這些都耗盡了她的體力。

  邵循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晨都沒有醒,玉壺剛要替她去正院告個假,那邊就派人來傳話。

  原來邵瓊昨天也收到了些驚嚇,半夜三更發起熱來,鬧的邵震虞和鄭氏一夜沒睡,今早就免了眾人的請安。

  一聽這話,玉壺想了想還睡在床上沒有半分意識的邵循,立馬請來人稍等,她親自拿了鑰匙開了琅玕小築的庫房,選了些貴重滋補又吃不壞人的藥材出來,交給了正院的人。

  「我們姑娘一聽二姑娘病了,急的什麼似的,立時就要起身去看望,可是她自己從宮裡回來之後身上也不大好,我勸著她略緩緩,別帶著病去榮安堂,要是過了病氣去,豈不是害得二姑娘病上加病?這才把她勸下,但還是不放心的叫我拿了幾包藥材送去給二姑娘,千萬讓太醫瞧瞧有什麼能用上的,這才又躺下。」

  說著遞給那人一把大錢,這才將人送走。

  邵循這一覺快要睡到晌午,醒來時渾身酸痛,險些下不了床,便吩咐璃珠叫了熱水來沐浴,順便換了這一身穿了許久的衣服。

  半人高的木桶裡加了熱氣騰騰的水,上面浮了一層厚厚的花瓣,璃珠將琥珀色造價不菲的香油滴了兩滴進去,深吸了口氣道:「這油主要是舒經活絡的,味道雖香,但還是不如你身上自來的味道,要不是你不舒服,我都不肯用它。」

  說著抱著邵循脫下來的衣服拿出去整理。

  邵循正坐在水中閉目養神,忽然聽璃珠在屏風後咦了一聲:「這衣服,怎麼不太對?」

  邵循騰的一下睜開眼睛,抓著桶緣轉過身:「什麼!?」

  「這半臂的樣式……」璃珠有些疑惑,「我怎麼記得跟以前不一樣?」

  邵循心裡咯噔一聲,想到了自己忽略了什麼。

  她原本的上衣殘破,已經拜託大內總管何晉榮幫著處理掉了,而穿回來的這一件……是宮裡的!

  她心裡有些慌張,但是聲音還是盡量保持了鎮靜:「原本就是這樣子,想來是你記錯了。」

  璃珠茫然的想了半天,最後也沒想起來究竟該是什麼樣式的,只能作罷。

  而邵循則在心裡想著,過會兒一定要把這衣服藏好,起碼不能讓平日裡專管布料衣物的琉翠看見,她身上穿的一絲一縷,不是琉翠親手做的,就是經她手精挑細選的,可不會像璃珠這麼好打發。

  經過這麼一出,邵循也沒心情泡澡了,洗乾淨就站起來走出浴桶。

  璃珠連忙近前來替她擦拭,不想擦著擦著巾帕停留在了肩膀就不動了,邵循等了一會兒,沒見璃珠繼續擦下去,剛要開口問,就被她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乳側。

  這地方相當敏感,邵循險些被碰的笑出聲來,她下意識躲閃了一下,笑道:「你做什麼?」

  璃珠擰著眉問道:」姑娘,你這裡怎麼有幾個紅印……還有一個都發青了。」

  說著她將邵循轉過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邊,發現不止這處,肩膀和腰側也有幾個深深淺淺的印記。

  「這是在哪裡硌著了?」

  邵循原本跟璃珠一般茫然,可是當她自己的手拂過腰側的時候,她驟然想起了一個片段。

  ……

  邵循的臉不知不覺緋紅了一片,不知是熱水泡的還是別的原因,心裡尷尬至極,只能拼命的想點別的來覆蓋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嘴上還要似是很正常的敷衍璃珠:「我在御花園摔了一跤,撞到了假山上,可能是那個時候留的。」

  單純的璃珠不知道自己姑娘正尷尬的抬不起頭,很輕易的相信了這個解釋。

  *

  又過了兩天,邵循終於整理好了心情,決定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該放下的放下,該警惕的警惕,該忘記的……就當作沒發生過,這才覺得心裡完全暢快了。

  這天她正在練字,外面小丫頭興高采烈的通報:「姑娘,表少爺來府裡了,現就在世子院子裡,世子派人來請姑娘去說說話呢。

  邵循一愣,發現自己居然這麼輕易的把這件還沒解決的事忘的乾乾淨淨。

  她停了停,不急不緩道:「我今天身上正不好,你去回大哥,就說改天吧。」

  玉壺在旁邊本來也正高興,這時候不解的看著邵循:「姑娘……」

  「好了,玉壺姐姐。」邵循搖搖頭:「我心裡有數。」

  其實她現在心裡一點數都沒有。

  ——畢竟差一點當了她未婚夫的人,後來成了她的妹夫,現在時光倒轉,一切恢復原本,可她能怎麼辦?繼續和妹夫談情說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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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當初邵循名聲盡毀,只有選擇嫁給大皇子,鄭家那邊已經有八分準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在她被抬進吳王府沒多久,家裡邊就傳來了消息,說鄭雲喬已經跟她妹妹邵瓊定了親,隔兩年就成親。

  聽到這消息時具體是什麼感覺邵循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是她想終歸是有一點遺憾的。

  畢竟她和鄭雲喬從小一處長大,彼此知根知底,他這人也沒什麼可挑剔的,最重要的是,若是嫁進了鄭家,她能跟疼愛自己的外祖母朝夕相處,總比嫁進完全陌生的人家要幸運的的多。

  但是遺憾歸遺憾,要說多麼痛苦也不見得,畢竟她對鄭雲喬多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有,但是十分有限,還沒有多到讓她因為這件事憤恨的地步。

  至少遠不如小時候覺得邵瓊搶走了哥哥時的恨意多。

  再加上當時她要應付齊氏,應付趙言栒,也沒那麼多功夫去想什麼情情愛愛,消息聽過了,難過了不到兩天就忘的差不多了。

  現在一聽鄭雲喬的名字,她的第一反應已經是妹夫而非表哥了。

  玉壺滿心疑惑,不知道邵循這反應是為了什麼,畢竟時下女孩子能在婚前跟未婚夫相處的機會太難得了,以往這個時候邵循也是高興的,怎麼今日……

  邵循也沒解釋,主要是也實在不好解釋,只是繼續練自己的字,當作沒看見玉壺那糾結的神情。

  要說作為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的這一手好字也沒辱沒了自己的身份,十數年如一日的勤練,好歹已經小有所成,不止型好,甚至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風格,外人瞧了都讚嘆不已。不止如此,她的琴棋書畫針織女工其實哪個都很拿得出手,沒有一處是給家裡丟臉的。

  畢竟她做好了會不會人誇還未可知,但是要是她比起弟妹哪裡有短處,那舌根可就有的嚼了。

  除了和父母家人的親近略有不足外,她得在各方面做到無可挑剔才行,要說是不是真喜歡這些東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傳話的小丫頭原本不一會兒就應該回來復命,誰知道過了有一段時間她才喘著氣跑回來。

  玉壺皺起了眉頭:「你莫不是去哪裡耍去了吧?怎麼耽誤到現在?」

  小丫頭喊冤:「玉壺姐姐,我並沒有偷懶,只我去了世子哪裡,不想他並表少爺被夫人叫到正院去了,說是馬上就回來,可我等了好一會子沒等到人,只能追到榮安堂去,結果那邊又說夫人吩咐他們兩個帶著三少爺出去買書,這又叫我空跑了一趟……」

  邵揆的院子和琅玕小築相隔最遠,要是再去一趟榮安堂,確實要費不少功夫。

  玉壺聽後點頭,叫小丫頭下去了,但邵循卻微微凝起了眉頭。

  她雖不算頂頂聰明敏銳,但是也不能就遲鈍到這份上。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最近好像一直是這個樣子,其實邵鄭兩家有通家之好,加上鄭雲喬和邵揆關係很是不錯,因此他隔三差五的就會到英國公府來拜訪,而家裡人都知道他八成就是邵循將來的夫婿,因此等他一到,十次有九次都會通知邵循前去見上一面。

  可是他們已經有多久沒見過了?

  邵循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趕去榮安堂時並沒有耽擱,可是鄭雲喬偏偏就是很不湊巧的已經走了。

  而之前也有過兩次類似的事情,那時候她從沒多想過,可是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知道了除了自己,邵瓊也有可能嫁給鄭雲喬,再一次經歷這種「不巧」,她就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別的。

  邵循將手裡的筆放在筆架上,脊背向後靠著椅背,神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邵瓊和鄭雲喬的婚事,鄭氏不會早就有打算了吧?

  或者說,早在邵循出事之前,人家是不是就已經打定主意拆散這門婚事了?

  其實鄭氏對待邵循也不算壞,該有的都有,也從來不曾為難過,她對於邵循的關心大多數時候也是真的,按理說邵循不應該以這樣的心思揣測繼母。

  可是這些善意都是在不觸及邵瓊利益的情況下才有的,鄭氏要說一狠心真的打起了這個主意,說實話邵循是一點兒也不奇怪的。

  常年待在後宅的女子不同於男子,他們可以以科舉進身,可以著書立說,甚至可以行商種地以獲得錢財謀求出路,女子不行,她們一生的榮耀系於其父其夫其子,出家之後另說,在嫁人之前,能過的舒心的途徑只有一條,那就是贏得父母兄弟的疼愛。

  而這些愛都是有限的,給你多一點,我自然就會少一點,特別是對兩個地位相當又不同母的女孩子來說,她們的父親兄弟更親近誰,誰就能獲得更多實實在在的利益,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邵循是原配夫人生的嫡長女,邵瓊是繼室生的次女,天然就落於下風,鄭氏想要為女兒爭取更多無可厚非。

  但是之前邵循確實沒想到人家會打這個主意。

  這倒不是她覺得鄭氏多麼有良心,而是在這事上她們實在是太先天不足了。

  拋開一切外形身份上的差距,也不說鄭雲喬自己的心意,但是鄭家那關就不好過。

  鄭氏說是與邵循之母鄭永晴是姐妹,但她實際上只是庶出的女兒,現在鄭府的老太君邢老夫人是邵循的親外婆,當家人鄭永明是邵循的親舅舅,鄭氏要如何做才能越過邵循給女兒爭取這樁婚事呢?

  英國公不可能,他可能更偏疼小女兒一點,但在這種事情上肯定拎得清的,如果沒有萬全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同意。

  那為何鄭氏會有這樣的自信呢,她行事謹慎,心思極深,不像是那樣不自量力的人……

  *

  邵循本以為今天鄭雲喬送邵纓回榮安堂之後就會被打發走的,不成想傍晚的時候就聽見外頭的通報聲:「姑娘,是世子並表少爺過來了。」

  他們親自上門,邵循倒不好不見了。

  她挑了挑眉,放下手裡的書:「請進來吧。」

  幾息之後,兩個青年肩並著肩走了進來。

  一個自然是邵循的大哥邵揆不提,另一個青年身材只比邵揆稍稍矮了一點點,頭戴青玉冠,身穿湛青衣,長的好一雙俊眉修眼,鼻尖挺拔,削腰直背,倒不比邵揆難看,可見也是個英氣的俊才。

  鄭雲喬笑著道:「外邊好不容易涼快幾天,阿循妹妹不出去走走,在屋子裡也不閑悶。」

  語氣中透著的是十二分的熟稔和不易察覺的親昵。

  邵循一邊吩咐璃珠倒茶,一邊請他們坐下:「我比不得你們精力足,前兒進宮一趟,乏得好幾天歇不過來。」

  壽宴上發生的事他們自然已經知曉,鄭雲喬關心邵循有沒有被嚇著,卻不好開口,只能待著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她。

  邵揆道:「因為那事兒阿瓊病了一場,我去看了看,現在倒好全了,你有沒有受驚?」

  邵循眼角略跳了跳,道:「驚嚇倒是其次,就是生怕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心裡累的很。」

  邵揆倒沒覺得她沒出息,反而頗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宮門深似海,淑妃娘娘雖然是咱們的堂姑,也未必能有十分的親近,以後如非必要倒不必常去,免得坐立不安的,也不必受那個委屈。」

  這還像個兄長該說的話,邵循心裡稍松快了些,聽鄭雲喬道:「我們約好了後天去附近郊外轉轉,表妹與我們同去可好?」

  邵循婉拒道:「這倒不巧,我後天要進宮去。」

  邵揆皺眉道:「才說了常進宮不好……」

  「大哥不知道。」邵循解釋:「我不是進宮去伺候娘娘的,而是答應了二公主要去瞧她,這才藉著給娘娘請安的藉口去一趟。」

  「二公主?」邵揆想了好半天都覺得沒什麼印象,但他見過恪敬大公主,那位實在是讓人很不願意與之打交道:「你等閒不要招惹這些貴主子,她們可不是好相與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

  邵循卻不願意旁人這樣議論趙若桐:「她不是那樣的人,哥哥莫要這樣議論她。」

  邵揆結結實實的愣了一下,因為他已經想不起上次邵循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反駁自己是什麼時候了,她自長大懂事以來一向是個模範閨秀模範妹妹,幾乎不跟旁人起爭執,特別是對邵揆,更是尊敬到客氣的地步了,這樣冷不丁的被說一句,竟讓他有些犯怵。

  鄭雲喬見氣氛有些僵住,忙打圓場:「看來二表妹說的果然不錯,你跟二公主確實處的很好。」

  邵循點了點頭,之後問道:「表哥去看過妹妹了?」

  鄭雲喬倒是一點不防備:「母親聽說二表妹病了,叮囑我一定替她去看望。」說著無奈一笑:「母親就愛多操心,要我說我去有什麼用,還不如多帶點好玩的好吃的來的實惠呢。」

  邵循屈起纖細的食指漫不經心的在下巴上點了一點—— 她想她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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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1:34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鄭雲喬在邵循這裡呆了好一會兒,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居然也能聊得起天來,直到天邊微微擦黑,再不回去就顯得太過了,鄭雲喬才告了辭。

  送兩人出去,邵循便讓小廚房上了晚飯,準備吃一點東西填填肚子。

  邵循這裡離府裡的大廚房遠,從那邊端過來的吃的還沒等進口就不新鮮了。

  在物質上她從小到大還沒吃過一點苦,自然也不想委屈自己,沒過多久就以想要練習烹飪為由在自己院中布置了個小廚房,又從大廚房那邊將排第二的廚娘調過來說是請教,一開始只是隔三差五吃小廚房的飯,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習慣邵循這裡單獨開火了。

  邵循這裡人少活輕,賞賜還多了不止一點,調過來的廚娘再沒有不願意的,而邵循正餐吃自己院裡的,但是卻時不時的從大廚房那邊要些糕點糖果之類的,每回去都讓帶著錢,因此那邊也是樂的清閒,再沒人能說出什麼不是。

  這裡的菜式都是邵循愛吃的,可惜她剛吃了兩口,邵揆就去而復返了。

  邵循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大哥怎麼回來了,可是將表哥送走了?」

  邵揆點了點頭,邵循便邀請他一同進膳:「大哥不如一起吃一些?今晚的翠玉豆腐蒸的恰到好處,還有你最愛的藕香排骨。」

  邵揆一開始想要推辭,可是想到已經不知多久沒有跟邵循一起吃一頓飯了,到底還是坐了下來。

  兩人面對著面安靜的進完了晚膳,邵揆捧著茶碗輕啜了一口,心裡想著怎麼委婉的問出口,只是還沒想好,邵循那邊倒是先說話了:「大哥是有話要與我說?」

  邵揆斟酌了一下,問道:「近來雲喬可是哪裡得罪了你?」

  邵循原本以為邵瓊那裡有出了什麼事,惹得這位哥哥來興師問罪呢,實在沒想到對方說的是這個,她一頭霧水:「你哪裡看出來的,我方才還與他交談甚歡,他怎麼就得罪我了?」

  她的態度是不錯,可是邵揆作為邵循的兄長,在以往妹妹和表弟見面時大多都在場作為監督,以免旁人說閒話,所以兩人之間相處起來是個什麼樣子,不會有人比邵揆更加明白了。

  原本他們雖絕對沒有越軌之處,但是由於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跟自己即將訂下婚約的人,所以說起話來總是帶著隱約的羞澀,不是那樣自然,可正是這樣的不自然,才能說明二人之間到底有情分在。

  但是今天明顯有不同,邵循雖對鄭雲喬依舊不錯,也有說有笑,但是卻客氣了許多,那種男女之間隱約可見的張力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該說鄭雲喬還是一般無二,是邵循單方面在一夜之間變了態度。

  這些邵揆心裡明白,卻不好毫無保留的跟未婚的妹妹細講,只能絞盡腦汁的斟酌詞句,可算是把想表達的意思表達出來了。

  要說邵揆雖然是英國公府的世子,要什麼有什麼,但是他私下裡行事卻頗為克制,若非必要,從不踏足煙花柳巷,他今年已經二十歲出頭,因著訂下婚約的小姐正在守孝,他便等到如今還沒有成親,房裡也只有長輩賜的兩個不算得寵的通房。

  邵循實在沒想到自己哥哥這個大齡未婚的男青年竟然對這事如此敏銳,她態度的轉變其實並不明顯,可是人家就愣是給看出來了。

  她沉默了片刻,平靜道:「只是覺得人家畢竟還不是我什麼人……」

  邵揆便以為她是有了女孩子的那些顧及,當即哭笑不得:「這有什麼,這種八九不離十的事情,誰還敢亂嚼舌根不成?」

  邵循閉了閉眼:「這誰能說的準,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都不一定能成,更何況只是心裡想想呢。」

  邵揆聽這話的意思不太對,只覺得她擔心婚事會有變故,便勸慰道:「別的事尤可更改,這件事絕不可能,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邵循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是嗎?」

  「自然是。」邵揆說的理所當然,然後看著邵循道:「我是個男子,自然知道京城裡的公子哥兒都是什麼貨色,不是胸無點墨就是德行有虧,那等有才有德又性格又著實不好相與,再不濟就是家裡關係不睦,女子嫁過去光是勾心鬥角就能耗盡心力。

  只有雲喬表弟,這些年我冷眼瞧著,也只有他五角俱全,各方面都沒有大的瑕疵,又是親舅家的男孩子,外祖母那般疼你,你嫁過去說不定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阿循,這些都是我仔細想過的,確實沒有比他更好更合適的人了。」

  他平日跟邵循處的一般,這次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自然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我還記得當初母親當著舅舅的面指著肚子跟小表弟開玩笑,哄他喊媳婦的情景……」

  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母親兩個字,邵循下意識的認為是鄭氏,聽到最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這是二人的生母,鄭永晴。

  邵揆很少跟邵循提起生母,主要也是怕她年紀小不懂得掩飾,說多了對親娘有了嚮往,對待繼母是就容易起隔閡,也不利於家裡的和睦,可這次也不知是有所感觸,讓他說了這樣的話。

  話剛出口他就守住了,不再提以前的事,只是道:「這事有長輩們打點,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也該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邵循也不跟他強,點了點頭就目送他出了門。

  等邵揆離開,邵循坐在榻上思考著將來的事。

  哥哥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鄭雲喬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夫君人選,再有就是邵循原本覺得他可能跟邵瓊更有緣份一些,因此很不願意去插一腳,可是現在似乎不是人家緣分天定,而是早有圖謀,就為了把這個表哥從自己手裡搶回去,這樣邵循看上去似乎一定要把這人牢牢抓在手裡,徹底讓鄭氏竹籃打水一場空才是報復的最好辦法。

  無論是從為了將來過的舒心還是從不能讓敵人得意的態度,邵循嫁給鄭雲喬都是最優選擇。

  可是邵循心知並非如此。

  她現在似乎並不想嫁人。

  無論是鄭雲喬還是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她都不想去伺候,可能是夢中的那場婚姻讓她有了心理陰影,也可能是別的原因。一想到她將來必須加入另一個家庭,來經營說不定比現在自己家裡還要複雜百倍的關心她就頭疼。

  無論是守住原本屬於自己的婚事,或者想法子給繼母那邊添點麻煩的辦法都不算難,難的是之後又該如何做,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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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無獨有偶,這天晚上邵循和邵揆在談論婚事,那一廂到了夜裡,英國公並夫人鄭氏談論的事情也與此有關。

  雖然鄭氏作為正室夫人年齡還不算大,但是到底已經跟邵震虞成親十四五年了,兩個人已經是老夫老妻,因此邵震虞若要敦倫,多半是回去妾室那裡,在正房宿的時候雖占大多數,但幾乎都是老老實實的睡覺。

  這時是夏天,兩個人只蓋了最薄的織物,並排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鄭氏便問道:「你在外朝聽說大皇子那事了沒?」

  邵震虞道:「隱約有點風聲,不過議論的人不多,多數都是當個趣事講講罷了,前朝不同於後院,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有什麼好說的。」

  「這樣就過去了?當時嚇了我們好大一跳呢。」

  「這種風流韻事聽聽就過,我們不當回事,陛下更不當回事。」

  鄭氏嘆道:「這都不當回事?那什麼才算重要?」

  「文成武德,聰明才智,謀略策應乃至辦差的手段,等等等等,重要的多了去了,總之不是床上那點子事。」

  鄭氏輕翻了個身:「這不就叫我們白白驚嚇了一場嗎,看阿瓊都生病了……不過幸好大姑娘沒事,比咱們阿瓊強多了,臨危不懼,什麼也不怕,看來在宮裡適應的很是不錯。」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邵震虞就想起了前幾天動的那點心,他皺了皺眉:「雖然這樣說,但那裡到底也不是什麼好去處,瞧瞧大皇子……還是天潢貴胄呢,行事這樣荒誕。」

  他這時候對比方才覺得大皇子那事不過是小事一樁,就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說辭了。

  鄭氏頓了頓,做出一副沒聽明白他話裡弦外之音的樣子:「哪裡都有好人壞人,大皇子這番做派,不更能比出三皇子的好處來麼,咱們應該為娘娘高興才是。」

  「三皇子?」邵震虞想起那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本能的挑剔了起來:「淑妃到底是婦人之見,將三皇子攥的那麼緊,依我看,就是養的太精細了些,除了私德上還算說得過去,其他方面還不如大皇子呢。」

  邵震虞作為沒少上戰場的武將,自然更喜歡英武剛強一些的男孩子,他和淑妃的感情並不算親厚,雖然也隱隱有點期待,但也沒打算這麼早就站隊,爭那個風險極高的從龍之功,因此說這話說的毫無顧忌。

  鄭氏張了張嘴,這話她實在接不下去了,又想著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便就此作罷,和丈夫一起睡去了。

  *

  邵循說要去看望趙若桐倒不是隨口敷衍鄭雲喬,而是確確實實有這個心。

  前一陣子淑妃為了表示對邵循的重視,讓別人更相信她有意讓侄女做自己兒媳婦,更是直接越過了鄭氏,賜給了邵循一塊令牌,雖然不能直接進宮,但可以在宮門口遞牌子請見,只要淑妃應允,就可以進宮。

  邵循這天就一大早去了宮門口,遞進牌子去,說是想進宮給娘娘請安。

  淑妃很給面子,當即就同意了。

  邵循再一次踏入延嘉宮,裡面的布局擺設還是老樣子,連淑妃的坐姿神情都與之前別無二致,仿佛光陰在這座宮殿中凝固了似的。

  邵循行了禮,被淑妃叫過來坐下說話。

  「這哪陣子風把我們家大小姐給吹來了?」淑妃道:「要你主動進宮,這可真不容易。」

  邵循自從拿了那牌子,可是一次都沒用上過,淑妃也知道她人謹慎,又不太願意出風頭,所以也沒說過什麼,可是這次竟然主動過來請安,確實挺反常的。

  「娘娘別惱,」邵循也沒有掩飾什麼,一臉不好意思的實話實說道:「其實是那日壽宴上碰上了二公主,臨走時公主叫我改天進宮來看望她,我這才厚著臉皮借了您的名頭。」

  「這有什麼。」淑妃道:「只是沒想到你竟能跟她投起緣來,你不知道,二公主那孩子跟個小悶葫蘆似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響兒來,最是無趣的一個人了。」

  邵循停了停,這才道:「公主其實性子很不錯,就是稍稍靦腆了一點,但其實是個熱心腸。」

  「你這後半句真假未可知,前半句這倒是真的……」淑妃挑眉道:「這些個鳳子龍孫,包括我生的那個,明裡暗裡都很有幾分傲氣,唯有這個二公主,也不知道恭妃是怎麼教的,一點也不像陛下的公主。」

  這時候有人通報:「娘娘,三殿下來請安了。」

  邵循眉心一跳,這也是她今天來的目的之一,她抬頭仔細的觀察著淑妃的反應。

  之見淑妃微微擰起精緻的眉頭,仿佛正在思索,接著便道:「我這裡有女客,不方便,你叫他先在偏殿裡等等吧。」

  邵循提起的心噗通一聲落了回去,她感覺自己覺得輕鬆,但也隱隱帶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失望。

  淑妃恐怕是放棄那個計劃了。

  也是,那件事原本就勝在出其不意,可是之前已經打草驚蛇,人家不會再毫無防備了,再就是大皇子第一次出事是和淑妃身邊的宮女,若第二次再和她的侄女有了什麼,那她無論如何是無法全身而退的。

  現在邵循至少在淑妃這裡是安全了,沒有人再虎視眈眈的利用自己,她們又是一對和睦的姑侄了。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淑妃的放棄對邵循是個無可爭議的好消息,但是……

  居然就真的這樣結束了,曾經將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就這樣煙消雲散,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它發生過……或者險些發生過。

  就算邵循因為各種原因說服了自己如非必要不能主動招惹淑妃,但是不可否認,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心裡其實是希望淑妃再次動手的。

  邵循心裡明白,在淑妃不再針對她時,若是主動與她為敵是十分不明智的,不僅得不到家裡的支持,還容易打虎不成反被咬,這是得不償失;可是若是淑妃仍想著利用自己,那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那時候她若再想息事寧人,等到的可能就是滅頂之災,所以她的反擊是一種必然,到時候連同上一世收到的屈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端看她和淑妃的手段誰更高明了。

  只是現在……

  邵循將眼睛闔上,又迅速睜開——不用日夜提防,甚至要正面和一位正一品妃作對,其實是件好事,何必沒事找事呢。

  更何況……

  她怔怔地看著淑妃保養得宜的側臉——就算自己不出手,她又能在這場漩渦中得意到幾時呢?

  至少據她所知的四五年後,她的處境並沒有比德妃好上多少,萬般謀劃也沒有得意多久。

  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淑妃娘娘還有幾十年的暗仗要打,就算算計了大皇子也還有二皇子,再過幾年連六皇子都要長成。

  寧熙帝春秋鼎盛,還遠遠稱不上老,等到三皇子也娶妻生子,說不定什麼七八九十皇子也都挨個出來了,陷害?她陷害的過來嗎?

  這樣一想,邵循將心裡的那股子不甘心的勁兒硬是咽進了肚子裡。

  *

  淑妃又跟邵循問了英國公府的情況,將邵震虞到邵纓統統關心了個遍,就放邵循離開了。

  宮裡有規矩,皇子公主滿了六歲就要與從生母宮中搬出去,皇子住進安仁院,公主住的地方則被籠統的成為公主院,這兩處都不是單獨的宮殿,而是指位置不同的兩個小宮殿群。

  皇子們每人能在安仁院分到一個小院子,預備他們沒分府之前娶妻生子。而公主們居住的地方則略小,雖每間屋子大了一點,但房間數量卻有所減少,這則是因為將來公主出嫁是直接嫁到宮外的,不需要預備駙馬和孩子住的地方。

  當今皇帝活下來的女兒只有三個,按理說該是挑選的餘地很大才是,但是邵循被送到公主院的時候,才發現二公主住的是裡面最偏遠的一個小院子,位置也在坤位,按照風水來說也很一般。

  由於是淑妃的人引她到公主院的,所以她連通報都不需要,直接被人放了進來。

  她獨自走到正房門口,剛要出聲預先通報,就聽見裡頭「啪啦」一聲,是瓷器重重的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婦人刻薄又尖銳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說公主殿下,女孩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才是安分,恭妃娘娘是怎麼教導的你都忘了不成?隔三差五的就想出去逛……有什麼可逛的?淑妃宮裡是有金子讓你撿嗎!?」

  裡面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婦人越發來了勁:「這大熱天誰不想涼快涼快,你願意出去閒逛,我們可是要跟著一起的,殿下,你就不能為別人想想,瞎找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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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2:03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邵循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只聽裡頭繼續罵罵咧咧:「這麼大個女孩子了,一點兒沒個成算,怨不得連陛下娘娘都看不上你,什麼本事也沒有,就連父母都厭棄,連帶著我們也沒油水,要是我有你這個女兒,還不得……」

  邵循的怒意被推到頂峰,再也聽不下去,直接推門進去了。

  「還不得怎麼樣?」

  屋內只有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那個宮人打扮的婦人看上去三十來歲,不是個乳母就是保姆,長的還算周正,只是眉間帶了幾分戾氣,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樣,此時正驚疑不定看著邵循。

  而二公主雖然坐在榻上,但是整個身子向一旁依靠,桌上的茶盞被她的胳膊擠的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原本正低著頭看不出神情,聽到門打開的動靜驟然抬頭。

  她原本神色木然,卻在抬頭看見邵循那一刻臉漲的通紅,一下子站了起來,險些沒有站穩。

  「循兒!」

  那婦人猶豫道:「邵小姐……」

  原來這正是壽宴那天號稱要「寸步不離」跟著趙若桐的人,邵循已經忘記了她長的什麼模樣,但是這人卻將邵循記得明明白白,沒有一點遺忘。

  她敢對二公主不敬不過是看著她爹不疼娘不愛,怎麼欺負都不會吭聲,可是對像邵循這種隨時不拿她們當回事的高門貴女卻有些畏懼。

  婦人滿臉堆笑的擠過去,要扶住邵循:「小姐怎麼有空……」

  邵循拂袖,直接揮開她:「刁奴可恨!」

  那婦人臉色一變,強笑著道:「小姐怎麼這樣說話呢?奴婢好歹奶了公主一場……」

  邵循連理也沒理她,徑直走向二公主:「殿下,你有沒有受傷?」

  趙若桐原本對這些謾罵譏諷都習慣了,不過像塊木頭一樣任人擺弄罷了,可是聽邵循說了一句,眼裡的淚就像活了過來,不停的在眼眶裡打轉,她抽了抽鼻子,搖頭道:「我沒事……」

  邵循直接掀開她的衣袖,果然見小臂處青紫了一片,這是剛才被推到榻上,碰到了炕桌沿撞傷的。

  邵循已經好久沒這麼生氣了,她抿著脣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平靜下來,轉過身就對那刁奴發起了狠。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公主動手!」

  她之前雖然覺得這些奴婢們管的太寬了,並且對二公主隱有不敬,但一來她們打著替恭妃管教女兒的名頭,而來所作所為勉強在教養嬤嬤的職權內,邵循那時候和二公主也不熟,不好越俎代庖多說什麼。

  最後就是怕若真的厲聲呵斥,徹底得罪了她們,她在時還好,若她走了,二公主可能應付不來這些人變本加厲的怠慢。

  因此邵循只是軟中帶刺的敲打了幾句就點到為止了。

  可是今日一見,才發現這些人不只是教育公主時太過嚴厲,而是直接不把主子當回事,那些話當真可笑,竟全不把公主放在眼裡,更有甚者,居然還敢動手。

  這讓邵循簡直驚怒交加,明白若不徹底料理了此人殺雞儆猴,二公主而後還不一定能被搓磨成什麼樣呢。

  徹底得罪了又如何?這種刁奴,不趕緊處置了還留著過年嗎?

  她永遠忘不了公主雪中送炭,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手幫忙的事,加上她十分弱勢的性子,又讓人忍不住憐惜,今日見此情景,聯想到二公主在上一世不知好壞的結局,更在心裡有種自責。

  乳母又恨又怕,嘴硬道:「咱們不過是怕她大熱天的出去中了暑,這才說了兩句……」

  「說了兩句?」邵循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種人,氣的胸口劇烈起伏:「你打量我是個聾子,什麼都沒聽到呢吧?」

  「小姐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乳母見邵循不吃她這一套,索性也就不再討好,話中帶刺道:「宮中可不是英國公府,要問罪也還有娘娘呢,您的手且伸不了這樣長。」

  「是嗎?」邵循冷笑:「你看我能不能伸這麼長。」

  說著她將門打開,揚聲道:「這院裡的人都死了嗎?還不快出來?!」

  她此時的聲音很有兩分震懾力,原本都在偷懶不見人影的下人們都你推我我推你的排好了站在門前。

  邵循沉下嗓子:「原來都還健在呢,那就勞煩你們去請恭妃娘娘來一趟了。」

  這些人面面相覷,看了看乳母鐵青的臉色,猶豫著沒人敢動。

  邵循冷笑著:「今日的事原本算不到你們頭上,但是你們若是不請恭妃,很好,我就親自去請淑妃,到時候可就不是一個能了結的事了。」

  這些人被邵循的話嚇了一跳,原本後宮沒人管公主院的事,一是大多都不知道這些人奴大欺主到這樣的地步,二是沒人去告狀,管事的娘娘們都樂的少一樁官司,反正閨女又不是她們生的。

  可是要是真被邵循驚動了淑妃,那她為了顯示不怠慢皇帝的公主,肯定會往重了判,到時候一院子的人都走不脫。

  當下就有人顧不得乳母殺人般的目光,一溜煙的跑去請恭妃去了。

  二公主才是那個被欺負的人,可是她現在卻誰也不看,只是安撫邵循道:「循兒,你消消氣。」

  邵循搖了搖頭,拉著二公主回屋坐下:「殿下,我是在替你生氣啊。」

  說著她又怕二公主人軟心軟,念著對方是她的乳娘,舍不得處罰她,勸道:「殿下,這乳母以下犯上,實在可恨,就算小時候伺候過您,那這些年作威作福也還的差不多了,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徹底料理了她的,要不然留她在您身邊恐有後患……過一會兒您可千萬不要為她求情。」

  二公主眼裡還帶著淚水,此時經不住破涕而笑:「循兒,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這是為了我好,我還能不識好歹嗎?」

  邵循心裡略有安慰,「殿下,這些人不過欺您性子好,若您自己立起來了,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也不敢囂張到這份上啊。」

  二公主低下頭:「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早就已經習慣了,母妃總是叫我聽話,說要是我做的好了就沒人教訓我,現在這樣,肯定是我有錯處……都這麼多年了,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了。」

  邵循嘆了口氣,由此可知父母對子女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她自己跟繼母不算親近,可是這位的母妃卻是親娘,怎麼……說句實話,還不如鄭氏那個後娘呢。

  還有皇帝,邵循想,就算不寵愛這個女兒,好歹也略關心一下吧,派個人來給女兒撐腰,或者來替她懲治刁奴——這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做,只需要吩咐一聲就行,能費多少事呢?

  兩個人經過這一遭就更添了幾分親近,二公主忍不住吐露了一些心事,這些她從來都是悶在心裡,不只是性格原因,更是因為沒有知心人好說,她要是真的跟姊妹說,等到的怕不是同情,二是幸災樂禍了。

  這時,一窗之隔的門外那些原本不安分的竊竊私語聲突然一下子消失無蹤,邵循敏銳的停下話頭,覺得應該是恭妃到了。

  宮裡的規矩,在戶外奴婢見了主子,叩拜時是不許出聲的,免得驚了貴人的駕。

  邵循拉著二公主站了起來,就從窗後隱約見一行人從台階上走過。

  她稍微睜大了眼睛:為首的人……身型怎麼不像女子……

  她腦子剛閃過這句話,就有兩個太監將門打開,一人率先踏了進來。

  來人不是恭妃,他身穿靛藍色的便裝,只配了幾個佩環,頭髮也並未用冠,只是將上半部分松松束起,打扮十分家常,但身材高大俊逸,英氣沉穩,竟然是沒有穿龍袍的寧熙帝。

  邵循腦子空白了一瞬,純是靠著本能才和二公主一起跪下行了禮。

  皇帝也沒想到在這裡的會是邵循。

  近幾年他已經少有在後宮留宿了,但是得了空也偶爾會去生育了子女的妃嬪宮中坐坐,算是給她們一點體面。

  今天他就去了惜和宮看了眼恭妃,略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正準備走的時候,來了人說有人請恭妃到二公主的院中。

  乳母認識邵循,這些低等級的下人可不認識,只知道應該是個身份不低的小姐,跟恭妃回稟的時候就說不清楚,只說是二公主出了些事,一位小姐讓她們請恭妃,問是什麼事的時候也怕牽連自己,推說不知道。

  邵循跟恭妃打過交道,雖不知道她平時是怎麼對待女兒的,但知道她對外很有幾分唯唯諾諾的性子,輕易不得罪人,因此才斷定若有人去請,她為了怕真的出大事或是得罪了什麼人,也一定會去看看的。

  結果正趕上皇帝也在,他聽了這話很好奇,同時二公主到底是他的女兒,也就想順路來看看。

  結果進門就看見邵循這姑娘正擰著眉站在那裡。

  皇帝走在前頭,徑直坐在了主座上,身後一長串的內侍宮娥,瞬間將這本就不大的房間站的無比侷促,而他身後的恭妃只能站在一旁。

  邵循垂著頭,非常迅速的恢復了平靜。

  這沒什麼大不了了,皇帝來了剛好,原本恭妃還有可能息事寧人或者袒護下人,現在卻完全不怕了。

  至於……

  沒什麼至於!

  那件事就當從沒發生過,當初也是那樣說的,既然沒發生什麼,那麼寧熙帝今天就只是二公主的父親,再沒有別的。

  皇帝看了眼邵循,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任誰也沒辦法從中窺測到一點心思:「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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