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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6 00:37: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失去色彩的畫家

艾先生曾是個極為出色的抽象畫家,卻因一次離奇車禍,讓他從此看不見色彩,遁入光怪陸離的灰色世界。

圖:在車禍後兩個月,艾先生所畫的黑白作品


失去色彩的畫家

一九八六年三月初,我接到這樣一封信:

我剛過六十五歲,是個頗成功的畫家。今年一月二日,我開車出去,被一輛小卡車撞到我車子的右側。我來到當地一家醫院的急診室,當時醫生告訴我說,我有腦震盪。在做眼部檢查的時候,發現我無法分辨出字母與顏色。

那些字母看來就像希臘文字。我看每樣東西的感覺,就像在看黑白電視螢幕一樣。過了幾天,我認出字母來了,我的視覺變得跟老鷹一樣,能把一條街以外一隻扭動的蟲看得清清楚楚,視力簡直銳利無比。然而,我竟是徹底的色盲。

我去看過許多眼科專家,他們對這種色盲病情毫不了解。我求診於神經科醫生,也是無功而返。催眠中的我仍然分辨不出顏色。各式各樣的測驗,隨便你說個名稱,我都做過。我那隻棕色的狗變成暗灰色,蕃茄汁是黑色,彩色電視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

此人又繼續寫著,問我以前有沒有遭遇過這種問題,我能不能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我能不能幫他?

這似乎是一封驚人的信。一般人所知的色盲,都是天生的,像是無法分辨紅色、綠色或是其他顏色,或是由於視網膜反應色彩的錐細胞有缺陷,以致於完全看不出任何顏色,不過這種情形極為罕見。但是,顯然這位寫信來的艾先生情況絕非如此。他一輩子都很正常,打從出生以來,視網膜內的錐細胞就很完整。

徹底色盲的畫家

儘管在三世紀以前,即曾有文章描述腦部受損所引起的完全色盲,這種現象卻極罕見,也十分重要。它一直令神經學專家感到好奇,因為正如所有神經的瓦解與毀滅一般,完全色盲也使我們得以一窺神經構造的機制,具體來說,也就是了解頭腦如何去「看」或是製造色彩。

色彩並非小事,而是數百年以來,藝術家、哲學家與自然科學家無比好奇的焦點。牛頓年輕時最令他雀躍的,即是發現白色光的組合成分;歌德的偉大色彩研究也如同牛頓的發現一般,始於一片三稜鏡;十九世紀的叔本華、楊格、赫爾姆霍茲與麥斯威爾,都受到色彩問題的魅惑,而維根斯坦的最後一篇作品,即是他的《色彩論》。

可是大部分的人一輩子大都忽略了色彩的大祕密。從艾先生的個案中,我們不僅可以探索並不明顯的大腦機制或是生理學,更能研究色彩現象學,以及色彩對個人的共鳴度與意義。

我們於一九八六年四月跟他第一次見面,他又高又瘦,有一張精明、聰慧的臉孔。儘管他因為病情的關係而神色沮喪,態度卻很快熱絡起來,開始生動又幽默地與我們交談著。他說話時一逕抽著菸,不安的手指上沾有尼古丁的污跡。他描述身為一名畫家極為活躍且多產的生活,上溯自他在新墨西哥州追隨名畫家歐姬芙的日子,一九四○年代在好萊塢畫布景,到一九五○年代在紐約成為抽象派風格畫家,以及後來擔任藝術指導與成為商業畫家等經歷。

車禍後遺症

我們得知他的意外還伴隨了短暫的失憶症。在一月二日下午車禍發生的當時,顯然他還能夠向警方清楚交代發生意外的情形,但之後由於他頭痛愈來愈厲害,便回家休息了。他對太太抱怨頭疼得很,也覺得迷糊,但卻對車禍之事隻字未提。後來他陷入一場長長的昏睡。直至次日上午,他妻子看見車子的側邊凹進去一大塊時,才問他怎麼回事。但她問不出個所以然(「我不知道,可能是有人倒車時撞到了。」),這時她才曉得一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之後,艾先生開車到畫室,發現桌上有一份警方的車禍報告。他出了一場車禍,但奇怪的是,他卻毫無記憶。或許那份報告可以使他恢復記憶,然而他拿起報告一看,卻什麼也看不懂。他看見不同大小的字體,個個清晰無比,但看起來卻像「希臘字母」或是「希伯來文」,即使用放大鏡看也沒用,只是讓「希臘字母」或「希伯來文」變大一些罷了(這種無法讀字的失讀症持續了五天,後來就消失了)。

艾先生這會兒認為他一定是得了腦中風,或是因為車禍而腦部受損了,於是他打電話給醫生,醫生為他安排到當地醫院做檢查。

正如他第一封信中所說的,雖然此時已檢查出他無法辨別色彩,也不會認字,但他一直到次日,才知覺到眼前的色彩已完全改變。當天他決定到畫室工作。他明明知道那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早晨,但卻覺得自己彷彿在霧裡開車似的。每樣東西似乎都霧茫茫的,變成白色、灰色、一片模糊。快開到畫室的時候,他被警察打手勢攔住車子,他們說他闖過兩個紅燈,問他知不知道?他說他不曉得,不知道自己闖了兩個紅燈。他們發現他並沒有酒醉,而且顯得一臉困惑與病容,於是給他一張罰單,並且建議他求醫。

艾先生終於來到畫室時,心中鬆了一口氣,以為那一片可怕的霧會就此消失,一切又會清楚起來。可是他一跨進門,發現原來掛滿了色彩繽紛圖畫的畫室,如今卻成了徹底的灰色,或是完全沒有色彩。他向來以畫抽象色彩畫著稱,這會兒畫布上,居然都是灰灰、白白或黑黑的。他的畫曾經充滿了聯想、感情與意義,如今看來,竟是那麼的陌生,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髒髒的世界

往後的幾個星期變得非常難過。「你可能以為沒有色彩的感覺,又有什麼大不了?」艾先生說。「我的一些朋友就這麼說,我太太偶爾也這麼想。但是,至少對我而言,這實在是太可怕,也太令人作嘔了。」

他失去的不僅是色彩,如今出現在他眼中的一切,都是可厭的「骯髒」模樣:刺眼的白色褪了色,變得不怎麼白;黑色也濁濁的。一切都不對了,既不自然,還髒髒的、不純淨。

艾先生也幾乎無法忍受人們變了樣的長相(彷彿會動的灰色雕像),更受不了自己在鏡中的影像。他看見人們的肉、妻子的肉,以及他自己的皮肉,都是令人嫌惡的灰色。對他來說,「肉色」如今看來成了「老鼠色」,每樣食物看來都灰灰、死死的,他必須閉上眼睛才吃得下去。

在無法修正心中意象的情況之下,他轉而只吃黑色與白色的食物,如黑橄欖與白米,純咖啡與酸乳酪。這些至少看起來比較正常,而大部分正常顏色的食物,看來卻恐怖無比。

從紅綠燈號的混亂(現在他只能從燈號位置來辨別紅燈或綠燈),到完全無法選擇衣服。餐桌上各項物品的位置也必須固定,否則他可能錯把芥茉當成美乃滋,錯把「黑色」的蕃茄醬當成果醬。

他尤其懷念春天繽紛的色彩。他向來愛花,可是現在他只能從形狀與味道來分辨。藍樫鳥不再色彩斑斕;原本亮麗的藍色,如今看在眼裡,卻成為淡灰色。他再也看不到天空中的白雲,雲的雪白成了他眼中摻雜著灰色的白色,無法從天空的藍色中分離出來,因為藍色似乎褪成淡灰色。紅椒與青椒也完全分辨不出來,但這是由於兩種顏色看來都是黑色。黃色與藍色在他看來,差不多就像白色。

重拾畫筆

他曾經是一位優秀的畫者,如今可不可能重拾畫筆呢?他花了許多時日,才生出這個想法,而且是經過他人多次建議之後才成形。他當下的衝動,是以彩色作畫。儘管是怎麼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了,他仍然堅持自己「知道」該用什麼顏色。

第一次練習的時候,他決定畫一幅花。他挑選看來似乎「色調正確」的顏料來畫,但是那幅畫卻是一片模糊,分辨不出畫的是什麼東西。正常人的眼睛,只看得到一團混亂的顏色。

艾先生這才勉強收起他的彩色顏料。他想,這只是暫時的,自己很快就會重拾彩色畫筆的。

剛開始的幾個禮拜充滿了焦慮甚至絕望;他總希望在一個美麗的早晨醒來,奇蹟終於出現:他再度擁有原來充滿色彩的世界。當時他夢中的主題往往就是這個,然而願望即使在夢裡也未曾實現。他會夢到自己即將看到色彩,可是一醒來,發現一切如舊。

就在這段期間,他漸漸發現自己不僅欠缺色彩的知覺與影像,還欠缺一種更深刻、更難以形容的東西。他已喪失色彩的記憶和內在認識,而色彩曾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彷彿他的過去,他那彩色的過去,已經被奪走了;彷彿他腦中對色彩的認知完全被割除,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一絲它曾經存在的證據。

改畫黑白畫

二月初,他的焦慮已漸漸平息下來。他不僅在理智上,而且是更深層地開始接受自己確實已經完全色盲,而且很可能以後都會如此的事實。他最初的無助感漸漸被堅決的態度所取代:如果不能畫彩色,他就要以黑白兩色作畫;他會設法在黑白世界中,過著儘可能豐富的生活。

在他出車禍的五個星期之後,一天早上,他開車到畫室,在公路上看見日出,只見耀眼的火紅色變成一片漆黑:「太陽像炸彈似地升起,彷彿什麼巨大的核子彈爆炸似的,」後來他說道:「以前有沒有人用這種方式看日出呢?」

受到日出的啟發,他又開始作畫。他切切實實地從一幅黑白畫畫起,這幅畫就叫「核爆日出」。接著,他繼續畫他最偏好的抽象畫,只是,如今他只能用黑白色作畫了。

失明的恐懼繼續盤踞著他的心,然而卻得到一種創造性的轉形,成為他彩色經驗之後,所畫的第一幅「真正」的作品。如今他發現自己可以畫黑白畫,而且畫得非常好。他發現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在畫室中工作。他一天工作十五、甚至十八小時。這對他來說,似乎是藝術家的一種求生之道:

他所畫的第一批畫,給人一股力量剛猛的感覺,夾雜憤怒、恐懼、絕望與興奮之感,他繪出十二幅畫,而且畫中顯露出一種奇特的風格,是他過去作品中未曾出現過的。

在這些畫中,有許多幅出現驚人的、破碎的、如同萬花筒般的表面,裡頭有看來像臉孔似的抽象形狀,那些臉露出迴避、陰暗、哀傷與憤怒的神情。與他過去的作品比較起來,現在的畫具有一種迷宮似的繁複,以及一種縈繞人心的特質。它們象徵性的形貌,表現出他所處的困境。

後來他從原來震撼人心、卻有些駭人的另類繪畫,轉向三十年來他不曾涉獵的主題,一些活的主題,再回到舞者與賽馬等等具象派的繪畫。這些畫雖然仍是黑白兩色,但卻充滿了動作、活力與感官樂趣,而且也給他的個人生活帶來一些改變。他變得比較不退縮,並且開始恢復社交與性生活,也不再那麼害怕,那麼沮喪,終於重返生活的軌道。

也在這時,他轉向雕刻,這是他從未嘗試過的。他似乎開始轉向於一切他仍保有的視覺方式,如形態、輪廓、動作、深度,並且熱切地去發掘它們。

這是一個驟然失去一切色彩感覺的當事人,如何設法在黑白世界中生活的故事。他腦部的損傷,使他陷於一種奇特的中間狀態,既是怪誕的世界,也是一個反常的世界,且可以說是個色彩形成之前的感官世界,既不能類分為彩色的,也不能以無色世界稱呼之。

重新界定自己

色彩視覺是艾先生建構自己的世界所不可或缺的,而今不但看不到顏色,連想像與記憶中的色彩也都消失了。起初,他會怒目瞪著一顆柳橙,妄想強迫它恢復原來的顏色;會坐在深灰色的草坪(對他而言)前面好幾小時,想盡辦法去看、去想像、去回憶它的綠。

但是後來,隨著那「啟示性」的日出,以及他畫的日出圖,第一波改變的跡象出現了,他有了一絲衝動,想要重新建構一個世界,把屬於他自己的感覺能力與特質重新建立起來。

這一切是自覺的、有意的,就像他當畫家的初期,他開始以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物重新界定自己,包括從生理學、心理學與審美的角度。他的價值觀也隨之而改變了,於是原來他那徹底荒謬、光怪陸離的世界,竟然慢慢令他覺得出奇著迷與美麗起來。

悠然的夜貓族

在受傷的第二年後,他發現自己在柔和的燈光或是暮色中視覺的狀況最佳,亮晃晃的日光反而令他看不真切。明亮的光線使他目眩,而且會暫時使他失明,這又是他視覺系統受損的一個現象,但他發現夜晚與夜間生活特別愜意,有一回他這麼說道:「夜晚似乎是特別設計成黑白兩色的。」

套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漸漸變成「夜貓子」,並且開始到其他城市與地方去探險。他會隨意開車到波士頓、巴爾的摩或是一些小城鎮去;黃昏時分之後,便在街頭遊蕩到半夜,偶爾會跟一起漫步的人聊聊,或是走進小餐館吃喝一番:「夜裡餐館的一切都不一樣了,至少有窗戶的餐館是如此。黑暗進入一個地方後,不管多少光線都無法使它改變,把每個的地方都變成了夜晚。我愛極了夜晚。」艾先生說:「我慢慢成了一個晝伏夜出的夜貓子,這是個不一樣的世界:有好大的空間,街道、人群都關不住你⋯⋯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艾先生會起得愈來愈早,在夜晚工作,細細品味黑夜的好處:「在夜裡,我知道自己不是怪物,所以覺得好過得多⋯⋯而且我已經培養出敏銳的夜視能力,太令人驚奇了,我竟然看得見夜色中四條街以外的車牌號碼。你們隔一條街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最有趣的是,深深困擾他的失落感,那種痛苦與異常的感覺,在他剛剛受傷的幾個月裡是如此強烈,而今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整個逆轉回來。儘管艾先生並不否認他的損失,而且在某些方面仍然覺得哀傷,但他已經開始覺得他的視覺變得得天獨厚,他看到的是一個純然形體的世界,沒有受到色彩的擾亂。

那些精緻的紋理與圖案,由於隱含在顏色當中,在我們一般人眼裡看來,是隱晦不明的,然而他卻看得清清楚楚,他覺得他得到一個一般人因為受到顏色的擾亂,而完全感受不到的一個世界。

他不再想著、嚮往著顏色,或是為失去色彩而哀傷,而且幾乎已經把他的全色盲症視為一種奇特的禮物,他因此被帶領到一種新的感覺狀態,一種新的存在狀態。至於繪畫,經過一年多的實驗與不確定之後,艾先生已進入穩固而多產的階段。他的黑白畫極為成功,人們評論他新的創意時,總是說他已邁入了不起的黑白「時期」。很少人知道他這個最新時期,並不僅僅表達出他的藝術發展,更代表了一大災難所造成的巨變。 文/奧立佛.薩克斯

《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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