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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周郎] 金花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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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8 13:39: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金花鞭  作者:周郎


馬老白的私生女野丫頭找陳良報仇,卻錯將臭嘎子左右軍追得滿天飛。

臭嘎子被身負血仇而又風流嗜殺的任蓮下了毒,被迫去殺任蓮的仇人武林奇人石不語。

石不語和阮郎是一對孿生兄弟,三十年前,他們曾重創了任蓮的外公毒天師,搶走了《太清秘笈》,

又遣其徒喬叔牙騙取任蓮的信賴,暗殺了任蓮之父任青雲。

而他們這麼殘忍的原因,卻是因為毒天師的秘笈是通過毒殺阮郎的繼父母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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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8 13:39:56 |只看該作者
簡 介

馬老白的私生女野丫頭找陳良報仇,卻錯將臭嘎子左右軍追得滿天飛。臭嘎子被身負血仇而又風流嗜殺的任蓮下了毒,被迫去殺任蓮的仇人武林奇人石不語。石不語和阮郎是一對孿生兄弟,三十年前,他們曾重創了任蓮的外公毒天師,搶走了《太清秘笈》,又遣其徒喬叔牙騙取任蓮的信賴,暗殺了任蓮之父任青雲。而他們這麼殘忍的原因,卻是因為毒天師的秘笈是通過毒殺阮郎的繼父母得到的。

任蓮利用臭嘎子吸引了石不語等人的注意力,自己卻通過內應攻下了石不語的觀棋山莊。石不語的寵妾溫九娘既是任蓮的內應,又向石不語出賣任蓮的情況,她的另一身份則是某個神秘組織的要人。她利用石不語殺了任蓮,又利用喬叔牙殺了石不語等人,最後被喬叔牙用計擒住,帶回南疆。

臭嘎子覺得自己長了不少見識,但又覺得這種見識還是不長為好,他只願離開恩怨是非無法分明的江湖,去找愛他的野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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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8 13:4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毛 病

“小子,過來!”

兩個鐵塔般的蠻橫大漢惡狠狠地叫了起來。

誰都繞道避開他們走路。這兩個看著都叫人害怕,更何況他們腰間都帶著腰刀,身上都穿著號衣呢?

這兩個大漢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城門口,來往行人極多。顯然他們是辦“公事”的軍官,或是有意找碴兒的公門中人。這樣的人不躲,你還躲誰?

“喂喂喂,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

一個小夥子抬起頭,指看自己的鼻尖問:“叫我?”

兩個大漢氣勢洶洶地道:“不叫你叫誰?耳朵聾啦?”

小夥子的眼睛瞪圓了,聲音也很衝:“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個大漢顯然還從未見過敢如此頂撞自己的人,竟一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按理說,小夥子應該乘機趕緊跑的,沒想到他反而指著大漢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是不是皮癢癢,欠揍?口安?是不是想讓大爺我教訓教訓你們?”

兩個大漢清醒過來了,惱羞成怒,呼地衝了上去:“好小子,你找死!”

和這兩個大漢相比,小夥子簡直就要成小毛蟲了。

有時候力量的對比,是和體格極其相關的,身長個大的人,自然氣勢上要盛得多。

眾人都知道這小夥子要玩完兒了,但沒人上前勸阻。

沒人敢。

小夥子一聲暴叫:“放屁!”

兩個大漢就在他這一聲吼中,被他的兩個耳光打得飛了出去。他們巨大的身軀重重地摔到地上。他們在掙扎,但爬不起來。

好重的手!眾人發出了驚呼。

小夥子不依不饒地走到兩人身邊,右腳踏在了一個大漢的臉頰上,惡聲惡氣地道:

“說,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大漢掙扎著道:“好小子,你敢打……哎喲!”卻是小夥子腳板在他面上擰了一下。

小夥子嘿嘿笑道:“你再敢說一聲‘小子’,老子就當你是英雄好漢。”

“你敢打……打監丞府的人,你……”那大漢雖仍在咬牙切齒,但再也不敢出口傷人了。

“喲啊,監丞府的人怎麼了?老子打不得你呀?”小夥子火了,足尖移開,在大漢腰間踢了一腳,大漢忍不住殺豬般尖叫起來。

“說,你們剛才叫我幹什麼?”

“瞧……瞧你……不順眼。”那漢子直喘粗氣,滿面青紫。

“啊,你們瞧別人不順眼,就想逞威風啊?”小夥子更火了:“那好,老子偏偏不走了,就在這裡慢慢地打你們,看你們那個狗屁監丞老爺來不來救你們!他要敢來,老子再閹他一次!”

一個老人分開眾人走了過來,勸道:“壯士,切切不可。出了人命,那可是死罪!壯士,你還是逃命去吧!”

小夥子怒道:“老子不怕!”

老人苦口婆心地道:“只怕會連累這些平頭百姓啊!”

小夥子楞了一下,還是叫道:“你們都走!我是一人做事一人當!”

老人見勸不了他,也只好搖頭嘆氣地走開了。

小夥子則乾脆在地上坐了下來。兩個大漢就在他身邊躺著,哼哼唧唧地不敢往起爬。

但沒過一會兒,小夥子就跳了起來。

大道上出現了一匹快馬,馬上一個青衣少女,手裡提著長劍,直衝過來:

“嘎小子,我看你往哪兒跑!”

小夥子活象見了母夜叉似的,大叫一聲,扭頭衝進了城。

“臭嘎子,我不怕你跑上天去!”

少女窮追不捨,一面追,一面罵。

原來這個脾氣不太好的小夥子,就是臭嘎子左右軍。至於那個少女麼,顯然只可能是馬老白的私生女兒。

一個大小夥子被個大姑娘追得滿世界亂跑,你說是不是件稀罕事兒?

跑出了東門,臭嘎子才回頭看看,見身後沒了那少女的影子,這才放心地放慢了腳步,奔進一片樹林裡,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氣:“馬櫻花,你個野丫頭!算你狠,算你狠,……哎喲,累死我了……”

臭嘎子是打不過那名叫“馬櫻花”的少女,還是因為做過什麼虧心事?要不,他怎麼會如此賣力地逃命呢?

臭嘎子罵了一陣“野丫頭”馬櫻花,又開始罵他的兩個朋友陳良和蘇三:

“陳良,你這王八蛋!自已偎紅依翠地享福去了,害得老子來頂缸!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蘇三,你他孃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也不來幫幫我!……”

因為馬櫻花原來是找陳良報仇的,現在卻在追殺他臭嘎子,你說臭嘎子能不窩火麼?

臭嘎子罵了好一陣子,累了,居然睡著了。

這片樹林不小,他不怕有人會追來,所以睡得很沉很香。

但沉歸沉,香歸香,有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臭嘎子還是會醒的。

現在臭嘎子就醒了,因為他脖子上冰涼,很不舒服。他睜開眼,就看見了野丫頭馬櫻花的臉。

兇霸霸的臉。

野丫頭正半跪在他身邊,右手握劍,架在他脖子上。

野丫頭冷笑道:“怎麼樣?”

臭嘎子瞪眼,道:“什麼怎麼樣?”

“服不服?”野丫頭道:“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臭嘎子氣瘋了,但不敢動彈。

“你不服也不行!咱們可是說好了的,只要我捉住你,你就得心甘情願地聽我的話,任我擺佈。”野丫頭手中劍一緊,臭嘎子馬上老實多了。

身子是老實了,嘴上可不肯老實。臭嘎子冷笑道:“這算什麼?乘我睡著了,偷偷摸摸下手,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臭嘎子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服軟認輸,要是他受這姑娘的擺佈,可就太丟面子了。

野丫頭笑得更冷:“你少耍嘴皮子功夫!我知道我嘴笨,講不過你。可咱們原先也只說捉住就算完事,可沒限制什麼條件,對不對?”

臭嘎子嘆了口氣,哭喪著臉道:“你殺了我吧!”

野丫頭惡聲惡氣地道:“想死?沒那麼容易!死對你來說,太便宜了!我若要殺你,早就殺了!”

臭嘎子火氣又上來了:“你根本打不過我!”

野丫頭毫不含糊地大聲道:“不管怎麼說,你現在已經被我捉住,就得守約,聽我吩咐。”

“好、好好、好!”臭嘎子沒咒唸了,只得認輸:“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野丫頭一收劍,臭嘎子跳了起來,伸手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野丫頭卻不閃不避,反面挺胸迎了上來:“你打你打你打!”

臭嘎子倏地收回手,無奈地道:“懶得打你。”

野丫頭半是得意半是兇狠地笑道:“諒你也不敢。”

臭嘎子哈地笑出了聲,喜得跳了起來:“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剛才說過一句話,讓我打你耳光。按照約定,你說什麼,我都得照辦。現在我要打你耳光了,你乖乖地站好,把臉伸過來,不許躲,不許還手。”

野丫頭怔了一下,怒道:“好,你打好了!”

臭嘎子揚起了手掌,野丫頭面無懼色,一動不動。

臭嘎子慢慢將手掌揮了過去,野丫頭還是沒有要還手或閃避的意思。

“不打算了。”臭嘎子有點不忍心了。

野丫頭卻火了:“聽我的話,打!”

臭嘎子只好又揮手,輕輕在野丫頭臉上拂了下:“算打過了!”

野丫頭吃驚地抬手摸摸被他拂過的地方,猛地一轉身,哭了。

這下該臭嘎子鬧不明白了野丫頭是個女瘋子,她也會哭麼?

野丫頭哭了不一會兒,慢慢收淚轉身,見臭嘎子正瞪眼望著自己,不由臉上一紅:“看什麼看!”

無論什麼話,從野丫頭嘴裡說出來,總是惡聲惡氣的。這句話當然也不例外。

偏偏臭嘎子的脾氣也象炮仗,一點就著:“看你怎麼了?”

野丫頭大叫起來:“不許看!”

臭嘎子馬上湊上前去,一迭聲地道:“就看就看!”

野丫頭又氣又羞:“現在你要聽我的!我不許你看我!”

臭嘎子吼了起來:“就不聽!”

野丫頭叫得更響:“你發過的誓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

“那就得聽我的!”

“難道你叫我去吃屎,我也得去吃?”臭嘎子眼中閃出了兇光。

野丫頭怔了一下,又哭了起來,“好呀,我知道你是想打我了!你打呀,打呀!你們害死了我爹,現在又要殺我了。……嗚嗚,你殺了我算了,你殺了我你就高興了。嗚嗚嗚……”

野丫頭一提馬老白,臭嘎子就蔫了。

“好了好了,哭什麼哭?你別誣陷好人,誰想殺你了?”

“你就是想!你眼光兇霸霸的,當我是瞎子,看不見麼?”

臭嘎子嘆了口氣:“沒想到你還愛哭,真邪門兒。”

臭嘎子真是嘎極了,這句話說得極是突兀,野丫頭一愣神,不哭了,哽咽道:“不哭就不哭。”

臭嘎子大大鬆了口氣:“我最怕見到女人哭鼻子,只要你不哭,我心裡還好過些。”

野丫頭拭去淚珠,惡狠狠地道:“從現在起,我說什麼,你得照辦!”

臭嘎子忙道:“只有兩件事我不能辦。”

“不行!”

臭嘎子馬上將腦袋往前一伸,叫道:“那你殺死我!”

野丫頭急了:“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殺吧!殺了痛快,我也不用去吃屎了!來來來,殺頭,殺頭!”臭嘎子一直伸著脖子,也不嫌累得慌。

野丫頭氣得直跺腳:“好,我依你兩件事!”

臭嘎子縮回脖子,笑了:“這才像話。第一件事情,你不能要我去找陳良和蘇三的麻煩。

我們三人是好朋友。雖然他們兩個混球很不夠朋友,但我不能不講道義。”

野丫頭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我依你。”

臭嘎子上上下下打量野丫頭一番,壞笑道:“第二件事,就是你不能要我……要我娶你當老婆。你是個野丫頭、母夜叉,我可伺候不起。”

打死野丫頭,她也想不到臭嘎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野丫頭的臉兒刷地一下變得通紅,又很快轉成慘白。她顫聲道:“臭嘎子,別人把你當成個什麼了不起的寶貝東西,我馬櫻花卻根本就不曾將你放在眼裡過。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象天下女人你都能迷住,都能弄到手,天下女人都會喜歡你,搶你去當丈夫。告訴你,你少輕狂,也不好好想想,你自己是個什麼德性的醜八怪!”

臭嘎子本想將她一軍,讓她嚐嚐臭嘎子的厲害,沒料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可從來沒被人罵得這麼慘過,尤其令他難堪的是,罵他的人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片子!

臭嘎子咧咧嘴,想故作瀟灑地笑一下,可沒笑出來,臉色已十分難看。

野丫頭還在冷嘲熱諷:“你以為姑奶奶我是看上你了麼?做夢去吧!姑奶奶就是閉上眼睛撞天婚,也會撞上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

臭嘎子有氣無力地跳了一下,沒跳起來:“媽媽的,認了,認了,我認了還不行麼?隨你臭丫頭怎麼說去,我只當你不是說我!”

野丫頭還在說:“姑奶奶就是真嫁不出去了,一剪子絞了頭髮當姑子,也不會看上你這號人的!”

臭嘎子居然笑了,很殷勤地道:“你可千萬別去當姑子,我會傷心的。”

野丫頭正罵得起勁,罵得痛快,卻不想臭嘎半道上來了這麼一句話,一下罵不下去了。

臭嗄子側著耳朵聽了半晌,才笑咪咪地道:“罵完了?好,看來第二件事,你是很高興地答應了。成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姑奶奶您老人家儘管吩咐好了。”

野丫頭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那我讓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你狠狠地打你自己四個嘴巴子!”

臭嘎子一下笑不出來了:“你是在開玩笑,我知道你是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

“當真?”臭嘎子還是將信將疑,半信半疑。

野丫頭目光如冰寒冷,似劍銳利:“姑奶奶說的話,向來算數!”

“啪啪啪啪!”

臭嘎子竟真的打了自己四個耳光,而且半點也沒藏私,每一下都是極重。他的腮幫子馬上就腫了起來,嘴角也出血了。

野丫頭冷冷道:“第二件,……”

臭嘎子努力笑道:“你一下用光三件事,豈不太可惜了麼?”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麼?”野丫頭一臉的不屑,小嘴撇得好看極了。

臭嘎子氣得直咬牙,可牙齒已鬆動,痛得直哆嗦。

野丫頭道:“第二件事是你罵三聲自己是糊塗蟲。”

“我不是!”臭嘎子終於還是憋不住了,打雷一般吼了起來。

“快喊!”

臭嘎子喘了半天氣,見野丫頭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只好直著嗓子吼道:“老子是糊塗蟲老子是糊塗蟲老子是糊塗蟲”野丫頭已轉過了頭,咬住了嘴唇,眼裡淚光閃爍。

臭嘎子怔半晌。才冷笑道:“我現在才發現,我還真是個糊塗蟲。我實在應該早一點動手宰了你,只可惜我一直下不了手。”

野丫頭啐了一口,道:“第三件事。”

臭嘎子笑道:“第三件是什麼?是不是讓我去吃狗屎?”

“那倒不是。我就是再無聊,也還沒無聊到你那種地步!”野丫頭恨聲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你罵我三聲糊塗蟲!”

臭嘎子一怔:“罵誰?”

“我!”

臭嘎子傻眼了,期期艾艾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野丫頭扭頭跺腳:“你管不著!”

臭嘎子道:“我不罵。”

野丫頭怒道:“快罵!”

“我不罵,”臭嘎子生氣了:“我就不罵!”

野丫頭尖叫起來:“你是想悔約不成?”

“毀約就毀約!”臭嘎子氣呼呼地道:“大不了人家以後說我是個不守信的小人,可我本來就是小人,我怕什麼?”

野丫頭背對著他,啞聲道:“你罵不罵?”

她已在流淚了。臭嘎子聽出了哭音,重重嘆了口氣:“我不想罵你,該罵的是我,不是你。”

“你……你為什麼……不罵我?”野丫頭肩頭不住聳動,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臭嘎子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只是覺得很難受,可究竟為什麼難受,他也不太清楚。

“你不罵,我自己來。我是糊塗蟲我是……”

她的聲音又淒涼又哀怨,聽得臭嘎子直髮愣:“你瘋了?”

野丫頭倏地轉過身,冷冷地轉過身,盯著臭嘎子的眼睛,也不去掩飾面上的淚水了。

臭嘎子嚇得退了好幾步:“你瘋了?”

“我沒有瘋,只是覺得自己好糊塗好糊塗!”野丫頭平靜地道,“咱們之間的事情已經了結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告辭了。”

臭嘎子連忙攔住她,慚愧地道:“姑娘,你千萬別介意,我臭嘎子嘴臭,性子左,脾氣嘎,得罪之處,尚……”

“讓開,我不想聽你胡說八道。”野丫頭又轉身背朝著他,肩頭一聳一聳的。

臭嘎子苦笑道:“我還欠你一件事,我會……”

野丫頭哭著道:“第三件事情你現在就做,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臭嘎子僵立當場。

野丫頭纖腰一扭,閃進了樹林之中,一聲嗚咽卻留了下來。

臭嘎子愣了半天神,還是沒完全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只好自顧自往林外走,一邊走一邊還在嘟囔:“這是怎麼回事?……野丫頭一定是有毛病,……”

最愛說別人有毛病的是什麼人?

是有毛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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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8 13:41: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蓮 子

臭嘎子在江湖上是名人,是大人物,因此若有哪位道上的朋友叫他一聲“左兄”或是“臭嘎子”,臭嘎子當然不會吃驚。

即便那人臭嘎子根本不認識也沒什麼關係。

但這次臭嘎子卻在聽到別人叫了一聲:“嘎子”之後,萬分驚訝。

因為開口叫他的,竟然是一個春水般柔軟,春風般醉人的漂亮女人。

看她的打扮,不象是風塵女子,也不象是江湖女傑。她看起來很文靜。

文靜,是不是更高層次的嬌媚?

臭嘎子萬萬沒料到,她會開口叫他,而且還叫他“嘎子”。

他不認識她,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認識他。

他也不知道她叫他的目的。

女人斜倚在門邊,朝他淺淺地笑著,好看的丹鳳眼彎成了月牙兒。

文靜裡似乎又有一點俏皮的意味。

她身後的庭院應該是十分優雅的,就象她自己一樣。

臭嘎子停住腳步,皺著眉,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幾眼,冷冷道:“幹什麼?”

女人微笑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你的相貌姓名的呢?”

月芽兒似的眼睛裡波光灩灩。

臭嘎子冷笑道:“既然你已經叫了我一聲,我還問這些幹什麼?”

女人咬著嘴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飄進了門內。她轉身的動作十分優美。

臭嘎子正在發楞,女人好聽的聲音已飄了出來:

“如果我想吃你的肉,你敢不敢進來?”

臭嘎子嚥了口唾沫,大踏步走了進去。

庭院深深。梨花淡淡。晴絲嫋嫋。

臭嘎子知道自己是個粗人,不太通文墨,但還是想找幾句詩來讚美一下這個庭院。只可惜找了半晌,也沒找到一句。

反正這裡的一切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和淡雅。

就象這個文靜而又不失俏皮的女人。

“嘎子,請用茶。”

女人不知何時飄進了客廳,手裡託著一個白玉盤,上面放著兩隻白玉蓋碗,一隻白玉茶壺。

她進退的姿式無不曼妙輕盈,讓人想入非非。

臭嘎子卻又瞪起了眼睛:“我不喝茶!”

女人微微一楞,旋又十分體貼地柔聲道:“倒是我忘了,臭嘎子左右軍酒量極豪,以茶代酒,無怪乎你要生氣了。我這就拿酒去。”

臭嘎子一下跳了起來:“我不喝酒!”

臭嘎子這人頭難剃,由此可見一斑。

女人柔柔地嘆了口氣,道:“那你想不想吃些新鮮的荔枝?”

臭嘎子一怔:“荔枝?”

“是呀。”

“新鮮的?”

“新鮮的。”

時令正是早春,哪裡會有荔枝呢?而且是“新鮮的”荔枝!這豈非是咄咄怪事?

女人輕笑道:“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荔枝當然只有到夏天才會成熟。不過,若是在夏天摘下鮮荔枝,貯存於地底冰窖之中,那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鮮荔枝了。”

富貴的人會享受,這話真是不假。

臭嘎子無限神往似地咂咂嘴,喃喃道:“真不錯,春天吃鮮荔枝……有新鮮的葡萄沒有?”

女人喜笑盈盈:“當然有啊。原來你愛吃葡萄呀。”

臭嗄子吸吸鼻子,又問:“那麼,你這裡一定也有新鮮的蓮子了?”

女人更高興了:“真巧。嘎子,我這裡正好有上等的新鮮蓮子!”

臭嘎子深有感觸地啊了一聲,馬上又沉下了臉:“都不吃!”

女人無奈了:“那麼,你究竟想吃點什麼呢?”

臭嘎子冷冷道:“我不想吃任何東西,但你想吃一點東西。”

女人吃驚似地笑了起來:“我吃什麼?”

臭嘎子道:“肉。”

女人的臉一下緋紅,開始往後退:“我……我是……我是說著玩的,我……”

“現在已經晚了。”

“晚了?”

“不錯。我已經進來了。”

女人已快退到門口了:“進來了又……又能怎麼樣?”

臭嘎子撲了上去:“當然只有一件事。”

女人咯地一笑,閃了開去:“不。”

臭嘎子如影隨形,窮追不捨。

女人在躲閃,在奔跑,象一頭受了驚的小母鹿。她的頭髮已經散開了,嬌喘聲也越來越響。

終於,臭嘎子伸手揪住了她的頭髮,女人很乖很乖地被他牽了過來。

她在劇烈地喘著氣,胸脯不住地起伏,薄薄的春衫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滑下來。

臭嘎子二話不說,將她打橫一抱,衝進了廳內。

“喂,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呀?”

月牙兒般的眼睛離他很近,薄薄的嘴唇也離他很近。

她的確是個很動人、很讓人心醉的女人。臭嘎子現在就已醉了,醉得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女人用手指輕輕在他心口畫著什麼,不無幽怨地問道:“你真的什麼也不想說嗎?”

臭嘎子冷冷道:“不想。”

“可,為什麼呢?”

臭嘎子道:“我懶得問你,你自己肯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的。”

“要是我什麼都不說呢?”

臭嘎子起身拿衣服。

“好沒良心!”女人笑了,輕輕捶了他一下。

臭嘎子推開她的手:“你真的不說,我馬上就走。”

女人嘆道:“看來我也只好先開口說點什麼了……你先躺下行不行?”

“有什麼不行?”臭嘎子瞪瞪眼,又躺了回去。

臭嘎子雖然嘎,卻不笨。他當然明白,天下絕對沒有自動送到嘴裡的肥肉,這個女人不惜以身相許,自然是有求於他。

臭嘎子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英俊到令女人心跳,瀟灑到令女人臉紅的程度。

憑良心說,臭嘎子既不英俊,也不瀟灑。

臭嘎子無論走到哪裡,總是用一種很不耐煩的神情對待所有的人。他總是皺著眉,斜著眼,說話很嗆人。這樣的人,哪個女人會喜歡呢?

所以,臭嘎子認定,身邊這個女人有什麼事要請他去辦。

女人枕著他肩頭,柔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認識你?”

臭嘎子瞪瞪眼,不說話。他發現,世上的女人都一樣,總喜歡把事情弄得神神秘秘的。

臭嘎子可不喜歡這樣。

女人朝他耳朵裡吹了口氣,嬌笑道:“我告訴你吧。我這裡有你的畫像,有關於你的武功家數、生活習性的檔案。總之,所有有用的情況我都知道。”

臭嘎子再想裝作不吃驚,也已不可能了:“什麼?”

他的神情,就跟見了活鬼時沒什麼兩樣。

女人笑得更歡暢了:“怎麼,不相信?”

臭嘎子怔了半晌,才冷笑道:“你要知道這些情況幹什麼?”

女人道:“好認識武林高人、江湖豪傑啊,這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我這裡有江湖上所有名人的檔案,比方說,半個月前陝南道上剛出現的一個少年高手的情況,我這裡都有很詳細的記載。喂,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的檔案?”

“不想!”臭嘎子一口回絕。他可沒心思去看由別人寫成的有關自己的檔案。

女人抿嘴一笑,道:“你這人倒是挺奇怪的。以前來過這裡的許多人,都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檔案。你為什麼不看?”

臭嘎子冷冷道:“原因很簡單,除了小時候偷過鄰居的棗兒、杏兒之外,我從未做過虧心事。”

女人楞了下:“什麼意思?”

臭嘎子不屑地道:“這都不明白?他們想看檔案,是想知道自己以前暗地裡幹過的事,有沒有洩漏出去。”

女人苦笑道:“你這種說法未免也太……太殘酷無情了些,難道他們真的都幹過見不得人的事情?”

臭嘎子冷笑道:“這一點,我想你知道得更清楚些!”

女人伸手戳了他心口一下,嫣然一笑,飄然下床,飄然而去。

燭影搖紅。她豐滿的胴體動人之極。

臭嘎子瞪著她的背影,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也許他不該來這裡的。

不多時,女人又飄了回來,手裡端著一隻極大的翡翠盤,上面盛著許多又大又圓的紫葡萄和蓮子,果實上面珠露瑩然。

她還沒走近,臭嘎子便已感到了沁人的涼意。

“這是剛從冰窖裡取來的。”女人將托盤放在床邊的野藤小几上,哆嗦著偎上床來:

“好冷,……快讓我暖和暖和……”

臭嘎子推開她,不高興地道:“幹什麼?你暖和了,我可就冷了。”

女人無奈地捶了他一下:“真沒良心!人家是為你拿吃的,才凍成這樣的麼!”

臭嘎子瞪眼道:“又不是我要你去的!你自已願意凍成這樣,我又有什麼辦法。”

“臭嘎子,難怪人家都說你頭難剃!”女人嗔笑道:“那你吃不吃?”

“為什麼不吃?”臭嘎子理直氣壯地道:“既然你都端來了,我要不吃,你不就白凍了一回麼?”

他伸手去拿葡萄,冷得一哆嗦:“就是裡面放了毒藥,我也一定要把它吃光。”

女人掩口輕笑:“這人!要是裡面真有毒藥,你不就沒命了麼?”

臭嘎子咬著葡萄,道:“那也沒關係!人家一問起來臭嘎子是怎麼死的,知道我是吃了春天的葡萄和蓮子,一定認為我死得很值。”

葡萄真的很新鮮很甜,而且涼爽可口,臭嘎子吃得意興陶然,吐得滿床都是葡萄皮,連女人的身上也沾了不少。

女人不去拭身上的葡萄皮,只是笑微微地偎著他,嗔道:“拿你這人真沒辦法!”

臭嘎子吃完最後一顆葡萄,又伸手去拿蓮子:“只好委屈你了,沒法子,你先忍著吧。

我知道你有大事求我。”

“那麼,你會答應麼?”

那雙月牙兒般的眼睛裡閃著熒熒的綠光。

臭嘎子瞪著她,沉著臉道:“我發現你簡直不象是個漂亮的女人,你是一頭狼,母狼!”

女人眼中的綠光消失了,換上了一種迷離朦朧的神色:“幹嗎嚇我,什麼狼不狼的,挺怕人的喲。”

臭嘎子剝開一顆蓮子,扔進嘴裡,道:“我知道一點如果我不答應你,我就休想活著從這道門裡走出去。”

女人嫵媚地道:“不是。”

“不是?”臭嘎子倒愣住了:“我說錯了?”

“沒有全錯,只不過錯了幾個字而已,如果你不答應,你就休想活著從這張床上下去。”

臭嘎子傻眼了:“幹什麼?你真想……真想把我榨成藥渣?”

女人一怔:“藥渣?”

臭嘎子苦笑:“我是說,你就那麼寂寞,非要把我……把我……?”

女人格格笑了起來,四肢一下纏緊了他:“真有意思,哈哈,藥渣!”

臭嘎子道:“有意思?狗屁意思!”

女人親吻著他,媚聲道:“不是藥渣,是屍體,殭屍!”

“你要殺我?”臭嘎子推著她,怒道:“你有把握殺了我?”

女人纏得更緊了:“當然有!不過,你最好別冒險,因為一試之下,你就沒命了。”

臭嘎子急運內息,卻發現氣海中空空如也。他的穴道未被制住,惟一的解釋是他中毒了。

臭嘎子嘆了口氣,苦笑道:“好吧,就算我不相信,我也不試了。你實是我平生碰到的最古怪、最有能耐的女人,佩服、佩服。”

臭嘎子規規矩矩地躺好,不再妄想脫困了。他是自作自受,又能怪誰呢?

女人滿意地伏在他身上,輕輕扭動著,嬌嬌地道:“你怎麼又不試了呢?試一下也好啊?”

臭嘎子摟住她,笑道:“有你這麼好的女人壓著我,就算死在床上也很值了。”

女人道:“幹嗎不試著逃走呢?要知道,即便我不殺死你,也會把你榨成藥渣的!難道你對自己的武功一點信心都沒有麼?”

臭嘎子道:“你剛才說過,到你這裡來的有許多江湖名人,他們肯定都被你制伏了,其中武功比我高的,只怕不會少於六成,所以呢,我只好放棄努力了。”

女人挺起身,高傲地俯視著臭嘎子,冷冷道:“你知道不知道,死在這張床上的人,有幾個是絕頂高手?”

臭嘎子嘆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懶得去猜。但我知道,他們的死法和我的不一樣,他們一定是不答應你提出的條件,而被你宰了的。近年來江湖上‘隱退’的名人好手越來越多了,許多人年紀輕輕地就洗手收山了,看來,他們中的一部分是‘退隱’到你這張床上來了。”

“臭嘎子,我這才發現,原來你並不是真的很笨啊!”女人又溫柔地笑了起來,又開始扭動。

“誇獎、誇獎。”臭嘎子苦笑道:“其實我這個人實在是很蠢。不過,蠢人也有蠢人的能耐,比方說,我能一下猜中你的姓名。”

女人的身子一下僵住了,眼中又已是碧光熒熒:“猜我的姓名?”

“是的。”

“你猜吧!”

臭嘎子慢悠悠地道:“你姓任,單名一個‘蓮’字,我猜得對不對?”

女人渾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啞聲道:“對。”

臭嘎子苦笑道:“這就是蠢人的蠢辦法。凡是聽過的事情,拚命去記,總能記住一些的。我知道你是另州人,令尊是當年的一代劍俠任青雲,令堂是號稱‘江南才女’的藍百合,你的武功不是中土一派。據傳聞教你武功的人隱居在天山一個雪洞中,你曾在西域呆過二十年。你現年三十九歲,但因為你精擅吸補駐顏之術,所以看起來很年輕。”

女人一動不動,宛如一座冰山。

只是她眼中的綠光越來越盛,殺氣越來越濃。

臭嘎子嘆道:“其實我真不想知道這些,可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沒法裝不知道。

若是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尚訖任姑娘一一指正。”

他閉上了眼睛,一付等死的神情。

任蓮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又沙又啞,彷彿她真的已有三十九歲了:“如果我不是親耳所聞,一定會以為這是鬼魂在說話。”

臭嘎子安祥地躺著,一聲不吭。

任蓮緩緩道:“我簡直無法相信,世上還有一個人對我瞭如指掌……”

臭嘎子懶洋洋地道:“不止一個。”

當然不止一個。那個告訴臭嘎子情況的人顯然知道得更多。

任蓮問道:“那個人姓石?”

臭嘎子一怔:“姓石?不會吧?他說他不姓石。”旋又笑出了聲:“這麼說,又多了一個了?”

“那告訴你這一切的人是誰?”

“我沒有出賣朋友的習慣!”臭嘎子冷冷道:“即使那人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出賣他。”

任蓮哼了一聲,陰森森地道:“你是想死?”

“我根本就沒打算活!”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任蓮的?”

“我問你有沒有新鮮的蓮子時,就已猜到了。”

任蓮哼了一聲,道:“那你未免也太聰明瞭吧。那個時候,你還可以離開的,你既已認出我是誰,為什麼不逃走?”

臭嘎子很有感慨地道:“這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走江湖的人,大多都好奇,也很喜歡出風頭。我知道你的底細,如果還要逃走,不是錯過了一次出風頭的機會了麼?”

“你沒考慮到後果?”

“沒有。如果死了,就拉倒;如果僥倖沒死,那就多了不少吹牛的本錢。”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我會讓你幹什麼?”

“不知道。”

臭嘎子打起了呼嚕。死到臨頭了,他還這麼優哉悠哉。

任蓮瞪了他好一會兒,月牙兒般的眼睛裡突然湧出了淚水:

“謝謝你,謝謝你……”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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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輕羅小扇

臭嘎子的呼嚕聲停了,他似已感到她哭了。

但他的話卻更不友好了。“謝謝我?謝謝我自投羅網?謝謝我讓你又有了一次殺人的機會?”

任蓮軟倒,狠命地掐他:“不是!你知道不是,你知道……”

臭嘎子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哭什麼?真是的!你以為我一定會幫你的忙?”

任蓮嗚咽道:“你肯定會的,你會的!你知道我的身世,怎麼會不肯幫忙?”

臭嘎子冷笑:“我可不是什麼俠骨柔腸的人,你千萬別表錯了情!”

任蓮狠狠捶了他一下,抬頭熱切地盯著他,喃喃道:“該死的,你這又臭又嘎的壞小子。”

臭嘎子推開她,吼道:“你不要這麼酸溜溜地跟我說話,我聽了難受!”

任蓮又扭了上來:“就要讓你難受,就要讓你難受……”

春月的輝光並不清朗,相反卻有些溫漉漉粘乎乎,朦朦朧朧的。

溼漉漉的是梨花的清香。粘乎乎的是女人的柔唇。朦朦朧朧的卻是一種躁動的情緒和心境。

野丫頭怔怔地躺在床上,看著床前窗外的月光,聞著梨花的清香。

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她的嘴也噘得老高,象是在跟誰生悶氣。

在這樣一個春夜裡,女孩兒的心事,還能會是什麼呢?

淚水流出眼睛。淚水泛著春月的輝光。

她在抽泣,在低聲罵著什麼人:

“糊塗蟲!你這糊塗蟲!……”

“糊塗蟲”是誰?

春月知道。花香也知道。

春月的輝光也照著一身輕羅的任蓮,照著一臉不耐煩神情的臭嘎子。

梨花下,一張石桌,兩張石凳,兩人相對而坐,手裡都拿著酒杯。

“嘎子?”任蓮輕聲喚他。

“幹什麼?”臭嘎子很不高興地應了一聲。

“月色是不是很美?梨花是不是很香?”

“香?香個屁!美?美個球!”臭嘎子氣沖沖地道:“我沒時間跟你品酒賞月!你最好趕緊解了我體內的毒,讓我走!”

任蓮微笑著搖搖頭:“你這人真是的,毒解沒解你都不知道?”

臭嘎子一呆,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那我要走了。”

任蓮幽幽嘆了口氣,喃喃道:“你如果真要走,我也沒法攔你,而且,而且……我要你做的事實在也太危險了,簡直就是去送死……”

臭嘎子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回頭冷笑道:“我要走了。”

任蓮不再理他,徑自起身,扶著花樹,給他一個背影。

臭嘎子又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大聲道:“我真的走了!”

任蓮還是沒出聲,但肩頭已在聳動。

臭嘎子氣得“[FJF”�NCD7B�[FJJ””了一聲,衝過來大聲吼道:“哭什麼哭?”

任蓮泣道:“你走你的,我哭我的,跟你又有什麼相干?”

臭嘎子怒道:“你一哭,我還走個屁!”

任蓮飛快地轉身,飛快地抱住了他的脖頸,笑盈盈地道:“你答應我了?”

臭嘎子沒好氣地道:“不答應又能怎麼樣?你當我不知道你又給我下了毒嗎?”

任蓮笑道:“是麼?我怎麼不知道呀?”

臭嘎子惡狠狠地道:“你不知道?那這種名叫‘輕羅小扇’的毒是誰的?”

任蓮不笑了,聲音也變冷了:“你連‘輕羅小扇’也知道?”

臭嘎子一把推開她,指著她鼻尖大罵道:“你能下毒,我為什麼不能知道?你當老子是二傻子?原先我還以為你挺可憐的,想幫幫你的忙,誰想到你這麼不夠意思!”

任蓮淒涼地笑了一下,嘆道:“你說得對,我是不夠意思……”

她輕聲道:“可我為什麼這麼不夠意思?……難道我真那麼殘忍,那麼無情嗎?……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嗎?……”

淚珠不斷地湧出那雙好看的月芽兒,滑過她寧馨的面龐:

“我到現在一直還活著,東躲西藏地活著,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報仇嗎?我從九歲起,就一直想著要報仇,為了能報仇,什麼我都願意幹……”

臭嘎子面上不耐煩的神情漸漸消失了。他聽得很認真。

“……我從西域回到中原後,一直就想去殺了仇人,可仇人的武功太強了,單憑我一個女人,又怎麼會成功呢?……我開始找高手幫我,傻呼呼地引誘他們,把自己獻給他們,然後哭著求他們幫忙……”

臭嘎子一下坐回石凳上,開始喝酒。

“……可他們根本就不把這些放在眼裡,有的人口頭上答應得很好,待玩厭了我,又將我求他們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有的人當場就諷刺我異想天開,一腳踹開我,穿上衣服就走;還有的人甚至想把我制住,當他們的玩物……”

臭嘎子喝得更急更快,一杯一杯往嘴裡倒。

“……後來,我也傷透心了,只好下毒,誰要是不答應,或是答應了又不去辦,我就讓他們去死!”

臭嘎子喝完了酒,直楞楞地瞪著桌面,不說話。

他無話可說,只是心裡堵得慌。

任蓮走到他身後,抱著他,伏在他身上,抽抽噎噎地道:“你別怪我,我是習慣了,嗚嗚……習慣了人家騙我。我……我給你解毒,你走吧,走吧……”

臭嘎子冷冷道:“我不要你解毒,我也不走。”

任蓮痛哭失聲:“我不要你幫忙了,你滾,滾得遠遠的!”

臭嘎子冷笑:“老子平生最不喜歡聽話的人。你這個忙,我是幫定了。”

任蓮拚命搖頭:“不、不、不!他們很厲害,你去了也是送死!”

臭嘎子大聲道:“你下套子把我引到這裡來,不就是要讓我去送死麼?”

任蓮嚎啕大哭起來,“我不要你幫忙了,不要你了!”

臭嘎子道:“你可決定了?要知道,天下像我這麼傻的人可沒幾個,你套上一個算是你的運氣。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任蓮哭道:“滾,滾開!”

臭嘎子真的站起來,任蓮鬆開手,退了好幾步,靠在花樹上,有氣無力地道:“你滾。”

臭嘎子衝過去,一把將她扛在了肩上。

任蓮現在乖得象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嬌嬌痴痴地不動,任由臭嘎子胡鬧。

臭嘎子氣呼呼地道:“怎麼了?”

任蓮喃喃道:“你還是……還是別去了,石不語……是個老魔頭,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的,我不想讓你死,真的不想……”

臭嘎子是真不高興了:“你怎麼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早知道我不是石不語的對手,你還引誘我幹什麼?”

任蓮呻吟道:“殺……殺你!”

臭嘎子一下滾到一邊,怒道:“我看你是殺人殺上癮了!”

任蓮輕聲道:“我一直沒找到一個肯真心幫我的人,現在找到了你,我實在……實在不忍心……”

臭嘎子大聲道:“是我自己想去送死,你忍心不忍心又有什麼關係?”

任蓮凝視著他,似已痴了。

象臭嘎子這麼怪的人,她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

她飽嘗過仇恨、辛酸、羞辱、失望和殺人之後的瘋狂,她已麻木。但在臭嘎子面前,她好象找回了已失去的某些珍貴的東西。

她會讓他去送死麼?

石不語是什麼人?

你要拿這個問題問武林中人,十有八九會得到別人的冷眼。並不是他們不知道,而是他們認為這是傻瓜才會問的問題,他們不屑於問答。

的確,江湖上雖很少有人談論石不語,但卻沒有人不知道他。

“石不語”並不是真名。他的真名叫“石誠”,聽起來就給人一種安全可靠的感覺。

石誠之所以後來被稱為“石不語”,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穴道,點中之後,可使人除不能說話外一切照常。取意“觀棋不語真君子”之句,此穴名為“觀棋穴”,又稱“不語穴”

或“君子穴”,石誠也就成了石不語。

有這樣成就的人,當然不同凡響。

如果有人說自己要去殺石不語,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是個瘋子,是在說醉話。

石不語不僅是個絕頂的武功高手,而且還精通奇門遁甲、醫卜星相。更邪乎的是,有人說他能呼風喚雨、剪紙成人、縮地成寸、撒豆成兵,很有點龍虎山張天師的道行。

想想也是,一個能發現新穴道的人,能不被神化麼?

可任蓮的仇人,偏偏就是石不語。

可臭嘎子偏偏硬著頭皮、自告奮勇地要去殺石不語。

還是野丫頭罵得對,臭嘎子不是糊塗蟲,誰是?

任蓮動情地道:“嘎子,我要用三天時間,把你造就成一個絕頂高手。你生還的機會就會大得多。我需要你活著回來。”

臭嘎子目瞪口呆:“三天?絕頂高手?你瘋了?發燒了?”

任蓮溫柔但又堅定地看著他,認真地道:“我不是在說胡說,我有辦法做到這一點。”

臭嘎子呆了半晌,突然發狠地吼道:“這麼說你還是騙我去為你送死!你要是有辦法,為什麼不自己用?三天!你要是自己想報仇,三千天時間也過去了,你不是可以把自己培養成一個陸地神仙了麼?”

任蓮靜靜地偎著他,含笑看著他,一聲不吭,待到他火發完了,才笑咪咪地道:“我這個辦法只適合於男人。”

臭嘎子瞪瞪她,不吭聲了。

任蓮柔聲道:“我給你下了‘輕羅小扇’之毒,也是這個目的。這種毒只對男人起作用,它可以激發你體內的潛能,使你的武功超常發揮,但這還不足以使你平安地闖出‘觀棋山莊’,所以我……”

她突然附在他耳邊悄悄地道:“我會一種奇異的功夫……”

半天,悄悄話才說完了,任蓮暱聲道:“怎麼樣,我是不是真心待你的?”

臭嘎子大聲道:“我不幹!”

任蓮吃了一驚:“不幹?你怎麼這麼傻?”

臭嘎子道:“傻歸傻,不幹歸不幹。有輕羅小扇的幫助就夠了,我不要那些人的內力。”

任蓮嘆道:“你不想成為一代高手?”

臭嘎子一口回絕:“不想!”

“為什麼?”任蓮是真的驚訝了,“習武之人畢生追求的目標,不就是成為一代高手嗎?”

臭嘎子回答得更絕:“憑我現在的武功,闖江湖儘夠了。我要那麼高武功幹什麼?要知道幹壞事的人都是太有本事了。如果我武功高了,沒人能打過我了,說不定我就會變成惡棍。”

任蓮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麼理由?”

臭嘎子正色道:“我是說真的,而且,當一代高手有什麼好?弄得天天有人找你較量,弄得自己整天怕敗給別人,還不如我現在快活呢!”

任蓮搖頭嘆道:“那你還學武功幹什麼?”

臭嘎子冷笑:“你不是有檔案麼?你怎麼會不知道?”

任蓮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檔案上說,你原先是個小叫化,後來也就是你七歲的時候,拜在你師父門下。至於你為什麼學武功,檔案上沒有。”

臭嘎子沉聲道:“我學武功是想殺一群狗!”

任蓮奇道:“一群狗?”

“是的,有一家財主,養了一大群兇惡的狗,一次狗咬死了我的一個同伴。於是我們幾個小夥伴就發誓,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殺了那群狗。”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我學武功的目的,只是為了打狗。”

任蓮沉默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

“謝謝你告訴我。”她喃喃道。

臭嘎子看見,她的眼中有一種很奇特的神色。

“我很小的時候,也希望會有一個夥伴,能幫我對付那些惡狗。”

是不是曾經有個小男孩,曾經為她打過狗,曾經保護過她?

臭嘎子不知道。

任蓮突然抱住他,柔媚地笑了起來,“就算你真的不肯讓我把內力導給你,我也要關你三天,好好吃你的肉。”

臭嘎子吃了一驚:“那我還怎麼有力氣去對付石不語?”

任蓮的小手開始摸索起來:“你放心,我不會用你當藥的……”

臭嘎子上路時,確實是滿懷豪情、滿面春風的。三天的銷魂滋味並沒有使他疲憊憔悴,任蓮並沒有象對付其他男人那樣待他。她完全象個溫馴柔媚的妻子服侍丈夫那樣服伺他。

目的當然是讓他心甘情願地去送死。

臭嘎子跑了沒一會兒,就拉住了馬韁繩,漸漸覺得有些窩火了。

他服了“輕羅小扇”這種毒藥,就不能臨陣脫逃了,只有去送死,一點餘地後路都沒有。

臭嘎子開始罵罵咧咧的了:“媽媽的!臭嘎子,別人說你傻,你還不相信,這回該知道了吧?你狗日的不是糊塗蟲是什麼?”

他最擔心的不是死,而是石不語殺不著、任蓮又不給他解藥,輕羅小扇只能使他在一個月內精神煥發、體力充沛,過了一個月,臭嘎子可就只有等死了。

如果任蓮不給解藥,而是讓他永遠陪著她的話,臭嘎子可就更慘了,臭嘎子一想起任蓮驚人的胃口和絕頂的瘋狂,就忍不住心驚膽顫。

“媽媽的,糊塗蟲,別吃草了,快跑。”

於是這匹貪吃路邊野草的駿馬,也就叫做“糊塗蟲”了。

如果臭嘎子不去惹任蓮,不進任蓮的小院,不貪吃“野草”,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臭嘎子這個人是很少後悔的,可這次他是真的後悔了。

還是野丫頭罵得對,他是糊塗蟲。

臭嘎子心裡一跳:“孃的,沒事想她幹什麼?”

但越是這麼發狠,就越是會想起野丫頭。真怪。

最後,臭嘎子終於嘆了口氣,罵道:“媽媽的!這野丫頭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會子說不定正罵我呢。”

想到自己現在也許正被野丫頭罵,臭嘎子心裡居然還有點酸酸甜甜的。

“莫非老子真的喜歡上她了?”

臭嘎子有些吃驚,也有些好笑。

不過,臭嘎子雖然還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愛上野丫頭了,但卻能肯定,野丫頭一定十分十分地喜歡他,要不,那天在樹林裡,她不會是那種情狀。

如此一想,臭嘎子的臉居然十分十分難得地紅了。

“媽媽的,糊塗蟲!”

他是在罵馬,還是在罵自己?

臭嘎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好拚命打馬飛奔,讓春風吹過發熱的臉、滾燙的胸口。

野丫頭牽著馬,從路邊的一戶人家後面轉了出來,面上盡是迷茫、古怪的微笑。

她一直在附近找臭嘎子,只可惜臭嘎子不知道而已。

你只要看一看野丫頭的神色,就會馬上猜到,她聽見臭嘎子罵她的那句話了。

“他在罵我,”她快樂地想著:“他還在唸叨我,還沒有忘記我。”

那麼,他會喜歡她麼?

這個讓她失眠過許多夜晚的問題,今天終於有了答案他肯定喜歡她。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她覺得天特別特別的睛朗,樹特別特別的可愛,田野特別特別的寬闊,路邊的花也特別特別的香。

連那戶人家門口曬著的小孩的尿片都那麼美麗!

野丫頭翻身上馬,追臭嘎子去了。

野丫頭就是野丫頭,她想幹什麼就馬上去幹什麼,從不怕別人笑話自己。

她要追上臭嘎子,告訴他,她沒有罵他。

然後呢?然後又怎樣呢?

野丫頭可不願想得太多,想太多了就不成其為野丫頭了。

春風拂面,軟洋洋的,讓人只想放聲大喊大叫,大聲唱歌。

野丫頭感到胸脯裡漲鼓鼓的,似乎那裡有許多的快樂和歡愉忍不住要湧出來。

當她看見他強壯的身影時,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如果這時候他對她乾點什麼傻事,她一定不會怪他。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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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糊塗蟲

“臭嘎子!”

一聽這聲音裡的兇惡,臭嘎子心裡就開始打起了小鼓。

“我不姓臭!”臭嘎子沒好氣地答道,頭都沒回一下。

野丫頭一催馬,和臭嘎子跑了個並排:“你當我姓野呀!”

臭嘎子渾身不自在,只覺身邊的野丫頭象個大刺蝟似的扎人,他別過臉不看她,口裡不耐煩地道:“你找我幹什麼?你不是讓我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麼?你不是不願再看到我麼?”

“你麼,你是個糊塗蟲。”野丫頭的火氣似乎也不小,但是聲音很軟很軟,象拂過眼睛的春風。

臭嘎子的臉騰地紅了,連脖根都紅了,無法掩飾,他只好大喊大叫:

“你跑來幹什麼?你讓我罵自己,我罵了,你讓我打自己耳光,我也打了,你還想怎麼樣?”

野丫頭沒有說話,但她的臉也已豔紅如霞。她方才想好了許多許多要跟他說的話,可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但她沒有低頭,也沒有轉開眼睛,她只是死死盯著他紅透了的臉龐,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臭嘎子吼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野丫頭惱羞成怒了,也大叫起來:“你兇霸霸的幹什麼?大路朝天,你走得,我就走不得?這條路是你開的嗎?”

“那你幹嗎要和我並排走?幹嗎還要跟我說話?”

臭嘎子的確又臭又嘎,野丫頭都快氣瘋了,毫不含糊地頂了回去:“是你要跟人家並排走的!是你要跟人家說話的!”

臭嘎子兩腿一夾馬肚子,頓時躥出好遠:“懶得理你!”

好半天,身後都沒人說話。

可臭嘎子知道,野丫頭一直緊緊跟在他後面。

臭嘎子一回頭,大吼道:“你幹嗎老跟著我?”

剛吼出口,臭嘎子就後悔了,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野丫頭正在無聲地抽泣著,淚流滿面。

臭嘎子拉住馬韁,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哭什麼?”

野丫頭一下哭出了聲。

“要你管,要你管!”野丫頭哭著罵著,臉上卻紅撲撲的。

臭嘎子現在又恨不得給她一個大嘴巴:“我當然要管!我身邊總跟著個哭哭啼啼的野丫頭,人家還以為我幹什麼壞事、欺負你了呢!”

野丫頭一怔,旋又哭罵道:“你就是幹壞事了!你就是欺負我了!”

“我沒有!”臭嘎子吼得象打雷:“你再瞎說八道:“我、我……”

“你怎麼沒有欺負我?”野丫頭哭得更傷心了,“你害死了我爹爹,害得我一個人孤苦伶仃,你還罵我,打我,嗚嗚嗚……”

一提到馬老白,臭嘎子馬上就犯蔫乎了。

“喂,你別哭了好不好?”

“就哭就哭就哭!嗚嗚嗚……”

“你就是要哭,聲音也要小些才好啊?”

“你管不著!嗚嗚……”

“眼睛哭腫了不好看,噪子哭啞了說話不好聽。”

“憑什麼要讓你看好看的?嗚嗚……憑什麼要讓你聽好聽的?……”

臭嘎子頗有感觸似地浩嘆一聲:“唉,老天待我臭嘎子何其不公啊!連走路都不得安生。”

野丫頭哭得越發響亮了:“你就只想你自己安生,嗚嗚……只想你自己舒服,你就不想想……嗚嗚嗚……”

臭嘎子只有哀求了:“小姑奶奶,小祖宗,行行好吧!只當是可憐可憐我,別哭了,行不行?”

“不行!”

但野丫頭還是馬上就止住了哭。

臭嘎子鬆了口氣:“這才乖。”

野丫頭恨恨地瞪著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臭嘎子笑道:“野丫頭,我要去辦一件大事,很危險,能不能活下來,還得兩說著。你跟著我,可不太安全啊。”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誰跟著你了,誰跟著你了?”

臭嘎子瞪瞪眼,見野丫頭又要扁嘴兒,連忙告饒:“好,好好好!算我多嘴,算我放屁,行了吧?”

“本來就是麼。”野丫頭撇著嘴兒,伸手拭淚。

臭嘎子碰到野丫頭,就象老虎碰到武松,李逵碰到戴宗,只有認倒黴的份兒。

對野丫頭來說,臭嘎子的頭還是難剃得很。但瞭解臭嘎子的人都知道,他的頭已經好剃多了。“喂,臭嘎子,你要去哪兒?”

野丫頭悶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臭嘎子轉頭瞪瞪她,冷笑道:“憑什麼我就得告訴你?”

“不說拉倒。”野丫頭洋洋得意地道:“反正你不論到哪裡,我總跟著,寸步不離,看你怎麼把我甩開。”

臭嘎子一本正經地道:“真的?”

野丫頭冷笑:“當然是真的!姑奶奶說話,板上釘釘!”

臭嘎子一臉的不相信:“我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不錯!”

“寸步不離?”

野丫頭臉紅了,但還是狠狠點了點頭:“寸步不離!”

“不反悔?”

野丫頭臉更紅了。若是臭嘎子睡覺,她是不是也“寸步不離”呢?

但她還是大聲道:“不反悔!”

臭嘎子還是很懷疑地道:“要是反悔了呢?”

野丫頭終於低下了頭,咬著嘴唇,半晌才輕聲道:“那……你讓我幹什麼,我都答應你。”

“說定了?”

“當然。”

一座小小的茅廁邊,臭嘎子下了馬,走到茅廁門口,回頭正色道:“你來不來?”

野丫頭憋得滿臉通紅,尖叫道:“胡說八道!”

跟臭嘎子這種無賴打賭鬥口,幾乎沒人能佔到便宜。因為他臉皮極厚,什麼樣的怪事他都能一本正經地去幹。

臭嘎子很氣憤似地道:“你反悔了?”

“你、你,你不是人!”野丫頭氣得一催馬,跑了開去。

臭嘎子笑咪咪地鑽進了茅廁。

這個賭,他是勝定了。

不一會兒,他又哈哈連天地鑽了出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叫了一聲“好舒服啊”,躍上馬背,向前趕路。

野丫頭勒馬在路上等著他,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樣子。

臭嘎子拍馬趕過去,很奇怪似地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野丫頭臉又紅了,氣恨恨地道:“我為什麼走?我不走!”

“你不是已經認輸了麼?”

野丫頭大叫:“認輸就認輸,我認了!反正我不會一輸就跑,我輸得起!”

臭嘎子很認真地道:“剛才咱們說好了,若是你反悔了,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對不對?”

“對!”

臭嘎子嘆道:“天道真是報應不爽。上次在樹林裡是你整治我,這回該我整治你了。”

野丫頭冷笑:“讓我幹什麼,說吧。姑奶奶聽著呢!”

野丫頭神情雖很鎮定,可臭嘎子知道,那是裝出來的,野丫頭現在心裡一定很緊張,她肯定會認為臭嘎子要提出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條件了。

臭嘎子悠然道:“好,你聽著,現在我要你掉轉馬頭,走得遠遠的,不許再跟著我。”

野丫頭的臉一下慘白。

臭嘎子傷她的心了!

臭嘎子見她半天沒說話,急了:“喂,你聽見沒有?”

野丫頭無奈地應道:“聽見了。”

“聽見了你還不趕緊走?”

野丫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低著頭,一臉的委屈。

臭嘎子吼了起來:“你不答應是不是?”

野丫頭紅著驗兒,嚅嚅道:“嘎子,你能不能……換件別的事兒?”

應該說,一個少女若肯如此相求,任何一個男人也會同意換件事兒的。

可偏偏臭嘎子的嘎脾氣又犯了。

“不行!”

“臭嘎子,你是個混蛋!你是特大號的糊塗蟲!”野丫頭破口大罵起來。

臭嘎子笑咪咪地聽著,似乎很受用:“特大號的糊塗蟲!聽聽,罵得多解氣呀!可惜,你再怎麼罵,我也不會改主意的。”

野丫頭傷心地道:“你一點也不懂,一點也不懂人……人家……”

“對對對,我這人從小就很笨,”臭嘎子笑道:“可惜,笨人都有一個好處,就是脾氣倔。”

野丫頭拔轉馬頭,跑了幾步,突然又勒馬回頭。

臭嘎子正微笑著看著她。

野丫頭低聲道:“人家來,本來是想告訴你,我……我……我沒有……罵你……”

她突然狠狠一拍馬,狂奔而去,灑下一路哭聲。

臭嘎子苦笑:“她會恨老子的!”

不過,臭嘎子認為,恨歸恨,總比丟了性命好得多。

他拍拍自己的馬,叱道:“他媽的,糊塗蟲,快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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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老闆

昱城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臭嘎子雖然去過很多地方,也還是被昱城迷住了。只可惜臭嘎子這人渾身沒一根雅骨,否則一定會搖頭晃腦地來上幾句詩文。

可當他一想起石誠石不語就住在昱城,興趣馬上就低落了許多,看什麼都不起勁兒。

要知道,臭嘎子來昱城不是遊山玩水,而是來送死的。

一個將死之人,怎麼還有情致去欣賞美景呢?

昱城第一家酒店,當然是臨江樓。

臨江樓就建在新安江畔的大石橋邊,幾乎是憑空而起的。憑欄遠眺,把酒臨風,可以一覽新安江上舟來楫往的勝景。

幾根粗長的木柱,將臨江樓支撐了起來。

看起來臨江樓隨時都有可能倒進江裡去,而實際上臨江樓從未倒過。

自北宋仁宗年間起,臨江樓就立在這裡了,而且還將不知屹立多少年。

現在臨江樓酒店的大老闆,就是武林異人石誠石不語。

石不語今年六十一歲,相貌清奇,衣飾古雅,象個修身證道的真人。如果石不語走在路上,人家告訴你說他就是臨江樓的大老闆,你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麼一個“真人”怎麼會和最世俗的東西酒食和錢財連在一起。

如果你要想知道神仙是個什麼模樣,看看石不語就行了。

石不語正在卜卦,神情很虔誠。

他面前是一張美麗的大理石案,案上有一個碧玉卦筒,筒裡則有六十四根碧玉卦籌。

他置身的這個房間很大很亮敞,也很雅緻清潔。

若說石不語象個修真的人,他的房間就象是丹房。

石不語卜得了一卦,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卜到了什麼不吉利的卦象。驀地,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石不語的大笑聲,很有感染力,如果房中還有其他人的話,一定也會跟著大笑起來。

可房中只有石不語一個人。

石不語笑了一會兒,面色一寒,輕輕按了一下案邊的一個鎮紙玉獅子的尾巴。

一個精幹的中年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中,你根本就看不清他是從哪裡“出冒”來的。

中年人躬身道:“師父,什麼事?”

石不語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叔牙,你猜猜我剛才得了哪一卦?”

中年人一怔。

石不語從來不跟門人這麼推心置腹地說話的,今天是不是有點反常?

但中年人深信,石不語的卦是十分靈驗的。

石不語微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方才佔了‘小過’卦初六爻,‘飛鳥以兇’,再則上六,‘弗遇,過之。飛鳥離之,兇,是謂災眚。”

中年人眼皮跳了一下,沉聲道:“叔牙不明白。”

石不語解釋道:“飛鳥飛過,帶來了不祥的徵兆,這是‘飛鳥以兇’四字的本意,上六爻則是說,沒有錯誤而去責備他,是不對的,正如飛鳥本身並沒有錯誤,不能張開羅網來對付它,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會有災難發生。”

中年人冷冷道:“世上居然還有人敢到昱城來撒野麼?”

石不語嘆了口氣,道:“如果有人找我,不要難為他,領他來見我好了。”

中年人一低頭,恭聲道:“弟子遵命!”

石不語又道:“只不知飛鳥此刻落在何處,待我且再佔一卦!”

中年人不懂易理,只有靜靜地垂手而立。看師父施展“法術”。

石不語捧起卦筒,搖了幾下,雙目微微閉上,口裡低聲唸叨著什麼,活象個捉鬼的符水道人。

一隻碧玉籌跳了出來,石不語伸手接住,看了看,道:“唔,是需卦,我且再佔爻位。”

不一會兒,又一隻碧玉籌跳了出來,石不語微笑道:“原來是‘需’卦九五、上六。

‘需於酒食,貞吉’。嗯,來人必是在臨江樓上出現。”

中年人似乎深信不疑:“叔牙馬上就去臨江樓,領他來見師父。”

石不語卻沉吟了:“慢著。”‘入於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這麼說,不止是一隻飛鳥,還有三個人?……怪了,怪了!……叔牙,吩咐莊中人等,這幾日萬事小心。”

中年人轉眼間就消失了,好象他根本就沒來過似的。

石不語站起身,沉呤著慢慢踱了起來。

“飛鳥以兇……飛鳥離之……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

他一面沉思,一面踱來踱去,繞著大理石案轉圈圈。

“不速之客?會是什麼樣的人呢?飛鳥又是誰呢。”

石不語皺起了眉頭,伸手又去拿卦筒。

你若是問石不語,世上究竟有沒有鬼神,他一定會說沒有,而且會告訴你,世上絕不可能有鬼神,當然不會有鬼神。

他還會告訴你鬼神之說的虛妄怪異、荒誕不經之處,以及世上為什麼會有鬼神之說。

但石不語卻相信占卜算卦,他這一付卦籌實際上就是他一切行動的準則,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對石不語來說,這六十四根碧玉籌可以解決世上的任何問題。

可你如果就此認為,石不語其實是個相信鬼神的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石不語真的不相信鬼神,但相信天道,相信運數。

卦籌所代表的,就是天道運數。

而石不語認為,自己是個洞曉天機的人。他相信卦籌,其實就是相信他自己。

所以石不語遇事都要佔一卦,奇怪的是,據稱石不語的卦沒有不靈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石不語的這個習慣,知道的人也極少曉得石不語的卦靈驗無比。

賣卜的術士們都知道久佔必有失,而石不語的從未失誤說明了什麼呢?

是不是有詐?

當然不是。有詐是騙別人的,石不語怎會自己騙自己呢?

石不語又佔一次,巧了,仍舊是“有不速之客三人來”!

石不語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這三個人,絕對該是他意想不到的了。

於是石不語呼了口氣,不再去費心思了。天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強求呢?

石不語起身,微笑著搖搖頭,伸了伸懶腰,走到牆邊,在牆上掛著的一幅米芾山水畫的掛軸上摸了摸,雪白的牆壁頓時向兩邊移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石不語輕輕敲了敲門,門就悄然打開,裡面有一聲柔媚蝕骨的低笑飄了出來,石不語閃身進門,牆壁在他身後無聲地合上了。

石不語的山莊裡,隨處都是機關。石不語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而且他也很懂得享受,他剛走入的那道門裡,一定有一個嬌美的人兒在等著他。

天知道石不語這座看似幽雅恬淡的莊園裡,會有多少機關埋伏。若是有人想行刺石不語,那隻能是做夢罷了。

連接近都很難的人,又怎麼會被暗殺呢?

半個時辰後,石不語精神煥發地又走了出來,那個女人卻沒有這個機會了,也許她會在那道門裡呆上好幾年呢!

臭嘎子坐在江這邊的草地上,隔江打量著臨江樓。

任蓮只是要他一月之內殺了石不語,可沒有提供什麼計策,一切都得由臭嘎子自己打主意。

這可難為死臭嘎子了,因為臭嘎子很少動腦筋去算計別人。

如果馬老白還活著,而且處在臭嘎子現在這種境況,他一定知道該怎麼對付石不語。馬老白被稱為“天下第一暗殺高手”,當然對暗殺之道有著深刻的理解,而臭嘎子呢?臭嘎子對暗殺一竅不通。

暗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學會的。

臭嘎子嘆了口氣,往地上一躺,仰望著藍天白雲,喃喃罵道:“媽媽的,老子真是倒透了黴!”

說來說去,都是野丫頭不好,若不是野丫頭四處追殺他,他就不會跑到鎮江,當然也就不會碰到任蓮。而碰不到任蓮,又該有多快活呢?說不定他這會子正在痛痛快快地喝酒呢。

一想到酒,臭嘎子才發現自己都快流哈剌子了,江那邊臨江樓裡的酒香似乎隔江都能聞到。

臭嘎子再也坐不住了,一下跳了起來:“媽媽的,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子先去喝點酒,順便打探打探消息也好。”

一念及此,臭嘎子便恨不能馬上飛上臨江樓,可沒辦法,還得老老實實地過橋,慢慢走過去。

說實在話,任蓮請臭嘎子暗殺石不語,實是太難為臭嘎子了。

可不管怎麼說,他是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臨江樓上,果然是客滿酒香。臭嘎子撈過一條板凳,楞擠在一張桌邊,擠得那幾個酒客眉頭直皺。

臭嘎子卻顧不上這些,剛坐下,便將桌子拍得山響:

“酒!老子要喝酒!快點拿酒來!”

桌上其他人的酒碗菜碟都被拍得一陣亂翻,一塌糊塗,幾個酒客驚呼著跳了起來,其中一個吼道:“小雜種,你幹什麼?”

臭嘎子一巴掌就掮了過去:“幹什麼?揍你個老雜種!”

那酒客被打得昏天黑地,另幾個也急了:“有你這麼不講理的人嗎?”

看來,他們都還想以理服人。

可臭嘎子窩了這許多天的火兒全都燒起來了:“老子就是不講理,就是不講理!你們敢把老子怎麼樣?”

小二趕了過來,怒叫道:“好小子,你瞎了狗眼了,敢跑到臨江樓來撒野!照打!”

臭嘎子頭也沒回,一拳後搗,正砸在小二杵過來的一張板凳上,板凳立時回擊,撞上了小二的嘴巴,小二當場就被打飛了。

“喲嗬!”一聲怪笑,管帳的師爺拎著算盤,從櫃檯後來轉了出來:“真看不出啊,小子,你還行,有兩下子。”

臭嘎子冷笑:“你是不是也想吃上一拳?”

師爺笑嘻嘻地搖搖頭道:“我不喜歡吃別人的拳頭,而且,你也不可能打到我,你的武功雖然也還算不錯,但要在臨江樓撒野的話,還差了許多哩。你最好還是先打聽清楚,這裡是誰的地盤,再來送死吧!”

“你想抬出石不語來嚇唬我?”臭嘎子頓時紅了眼:“那你吃老子一拳再說!”

話未落,拳已到,風聲獵獵。

師爺急忙閃避,但還是稍稍晚了一點點,這一拳從師爺的左耳邊擦了過去。

師爺的左耳從此便缺了一大塊。

“好小子,你還真打啊!”師爺還沒有感到疼痛,還在大叫:“小的們,一起上!給我往死裡打,打死了,扔到江裡喂王八去!”

當十幾個打手湧出來時,師爺已痛得蹲在了地上,捂著左耳,臉都白了。“住手!”

樓中響起了一聲威嚴低沉的斷喝。打手們立時定住,恭恭敬敬地低頭哈腰。

臭嘎子回頭,斜眼瞅瞅身後,看見了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看他,目光既陰又毒,臭嘎子看著他,就象看見了一條毒蛇一條連花紋都很難看的毒蛇。

中年人冷聲道:“這位壯士,我們老闆有請。”

臭嘎子一下呆住了。

老闆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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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觀棋不語

臭嘎子喝道:“你是什麼人?”

他的神情很不耐煩,口氣也很不友好。

中年人不緊不慢地道:“我姓喬,喬叔牙,石老闆的大弟子。”

臭嘎子突然感到背心有點發涼,他當然聽說過喬叔牙這個名字,而且知道喬叔牙是個什麼樣的人。

知道石不語的人,當然也會知道喬叔牙。

喬叔牙就象是石不語的影子、石不語的手、石不語的舌頭。

手用來殺人。舌頭用來傳令。

臭嘎子吃驚歸吃驚,但並不害怕。“你就是喬叔牙?我看著怎麼不象啊?你們老闆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喬叔牙還是沒有一點發怒的神色,好象他根本就不在乎臭嘎子的態度,“家師卜術之精,天下無出其右。”

臭嘎子這回是真的傻眼了:“你說什麼?他居然能算出來我會找他、而且我會來臨江樓喝酒麼?”

喬叔牙笑了,笑意很淡,一閃而逝:“一點不錯。”

“邪門,邪門!”臭嘎子目瞪口呆,只是反覆唸叨著“邪門”。

他雖然也聽說過石不語每卦必驗,也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喬叔牙道:“家師精擅卜術,通曉易理,天下皆知,何以壯士獨所未聞?”

臭嘎子嘴角一翹,冷笑道:“那麼,石老闆算出來我的名字沒有?”

喬叔牙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臭嘎子哈哈一笑,大聲道:“看來石老闆也不是活神仙啊。盛名之下,其實不符。”

喬叔牙冷冷道:“但石老闆算沒算出閣下的姓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家師只是命我趕來臨江樓,請一個在酒樓生事的人入莊一敘。”

臭嘎子為難了:“那麼,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喬叔牙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閣下還是去的好!”

臭嘎子也笑道:“不錯,喬叔牙既已出面,我就是不想去也不行了。喬老哥,前頭帶路,待我會會名震天下的石不語。”

喬叔牙轉身就走。

應該說,還沒開始交手,臭嘎子便已經輸了,而且輸得一塌糊塗。

臭嘎子根本就不相信什麼星相卜卦的。那些玩意兒對臭嘎子來說,無異是天書,而臭嘎子這種人,根本就沒起過半點想讀天書的念頭。

臭嘎子自認是個江湖混混兒,而混混兒們從來不說虛的也不相信虛的,他們比較講究實際。

臭嘎子不相信石不語真的有這種先知先覺的本領,可石不語又是如何知道有人會到臨江樓鬧事,而且派喬叔牙來“請”呢?

喬叔牙在前面大步走著,根本沒有想和他說話的意思。

臭嘎子知道,喬叔牙這人極其不好惹,絕對惹不得,喬叔牙就象是一條毒蛇,隨時都可能咬人一口。

喬叔牙是石不語的開山大弟子,武功之高,據說已不遜於石不語。

喬叔牙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他的一切活動都是以石不語為中心安排的,哪裡有喬叔牙,哪裡就有石不語,喬叔牙是石不語的影子。

可現在喬叔牙居然親自駕臨,來“請”臭嘎子!

是不是石不語確實知道了臭嘎子要來殺自已,而特意派喬叔牙來鎮一鎮他呢?

臭嘎子嘆了口氣,看著走在前面的喬叔牙的背影。

喬叔牙並不高大,但很結實精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很有用處,不多也不少,臭嘎子僅僅從後面看,就已感到了喬叔牙身體裡蘊藏著的濃濃的殺機。

臭嘎子倏地一振雙臂,喬叔牙背上透出的氣機一下銳利起來,但喬叔牙根本就沒回頭,腳步也未稍滯。

“喬老哥,佩服、佩服。”臭嘎子不得不服氣,因為喬叔牙的反應實在太敏銳了。

喬叔牙回頭,微笑道:“左少俠,前面不遠就是……”

臭嘎子嗷地跳了起來,好象被人一下剝光了衣裳似的:“你、你怎知道我姓左?”

喬叔牙道:“這個並不難。喬某雖然極少走動,但也已聽說了,江湖上這幾年很出了幾個令人頭痛的青年高手,根據傳聞來看,只有左右軍才有你如此暴躁的脾氣,又臭又嘎。而且,你腰帶裡隆起的那一圈分明是你的成名兵刃金花鞭。而且……”

臭嘎子仍在大喊大叫:“而且?而且什麼?”

“而且,閣下左頰上有一道很重的刀傷,眉毛極濃且短,咬肌發達,左手似乎微有不便,臉上總有一種極不耐煩的神情,所以,你不是臭嘎子左右軍,誰是?”

臭嘎子心裡直發毛:“咱們以前朝過相沒有?”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喬叔牙不說話了,加快了腳步。

臭嘎子一面走一面傷感:“媽媽的,他們什麼都知道,他們什麼都知道……”

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道理三歲小孩都明白,臭嘎子知道,這回自己是徹底失敗了。

喬叔牙悶聲不響,臭嘎子又沉不住氣了:“喬老哥,你剛才想說什麼沒說完?”

喬叔牙道:“前面不遠,就是觀棋山莊,莊裡機關重重,你若是還象剛才那樣作勢偷襲我的話,我雖不出手,但有人會一下要了你的命。以你的功夫,在本莊之中,充其量也不過是二流角色。”

臭嘎子雖然知道喬叔牙說的是實話,也還是生氣了:“什麼?二流?你開玩笑吧?”

喬叔牙道:“絕對不是開玩笑,說二流還是高看你了。”

臭嘎子鼻子都氣歪了:“佩服、佩服。貴莊中除了石老闆和你喬老哥,還有多少是一流人選?”

“不下二十之數。”喬叔牙道:“所以,我先正告你,你要有什麼花花心思,趁早收起,免得送命。”

臭嘎子心裡有點發虛,怒道:“你怎麼知道老子有沒有花花心思?”

喬叔牙倏地站住,冷冷道:“你並不是我老子,我老子在我七歲那年就已被人分了屍,你要敢再自稱一聲‘老子’,我也不反對,但你也會被分屍,真的變成我老子。”

臭嘎子大怒:“老子就要自稱老子!你分老子的屍啊!來、來,分啊!”

喬叔牙冷哼一聲,道:“待你見過家師,我再分你的屍也不遲!”

臭嘎子也哼了一聲,笑道:“那老子現在總還有一半個時辰可以自稱‘老子’了。”

喬叔牙又哼了一聲,邁開大步走了起來。

不多會兒,一座極大的莊園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臭嘎子甚至都已看清了莊園大門上掛著的匾上寫的四個字“觀棋山莊”!

臭嘎子精神一震:“媽媽的,石不語是個什麼德性,馬上就會知道了!”

喬叔牙冷笑道:“你要想平安地看見家師,最好從現在起閉上你的臭嘴。”

臭嘎子忍不住笑了:“對不起,喬老哥,我這人嘴是很臭。”

喬叔牙頭也沒回:“我知道。”

山莊裡很靜,靜得古怪,讓人受不了。碰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一點人聲,臭嘎子聽見的,只是喬叔牙和自己的腳步響。

山莊裡花紅柳綠,精美幽深,根本看不出會有什麼機關埋伏一類的東西,可臭嘎子知道,若不是喬叔牙領路,自己很快就會迷路,而迷路的結果自然是死。

臭嘎子雖不懂行,卻也能猜出來,這個莊園裡的一切東西,都是按什麼陣圖設置的。

彎彎曲曲也不知走了多久,臭嘎子發現,走過的地方,景緻都差不多,也許喬叔牙正領著他原地打轉轉,亦未可知。

一個道裝小童從假山後面轉了出來,神情木然地道:“莊主在觀棋亭,請兩位過去。”

說完一轉身,悄無聲息地隱入了亂石叢林之中。

臭嘎子不由暗歎:“這麼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輕功也很可觀,看來這觀棋山莊,真是高手如雲啊!”

“跟我來。”喬叔牙沉聲道,向左折了過去,景象立刻就大變樣兒了。

臭嘎子本來還在暗暗記路,但記了半晌,越記越亂,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便有這個本事,也沒這份兒耐心,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臭嘎子對自己實在是一點兒信心也沒有了。

遠遠望去,松柏林中有一座小巧玲瓏的琉璃亭,有兩個人正相對而坐,專心奕棋,不時還能聽到棋子落盤的脆響。

喬叔牙朝臭嘎子使了個眼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臭嘎子也只好不出聲,石不語既然叫”石不語”,當然不喜歡有人在看下棋時大聲喧譁。

如果石不語不讓他接近,他就半點希望都沒有了,所以,臭嘎子反覆告誡自己,先不要惹惱石不語。

走到亭外石階下,喬叔牙停住了,臭嘎子也只得駐足,當他看清下棋人的面目時,一下呆住了。

兩個都是清瘦的老人,兩個老人生得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而且連衣飾都一樣,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兩塊磚。臭嘎子定睛細看,發現這二人面上的皺紋都生得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左首老者神情怡然,右首老者正冥思苦想,舉棋不定,看來棋局形勢不太妙。

啪啪的落子聲中,半個時辰過去了。

喬叔牙依然木立,活象個無血無肉的傀儡,可臭嘎子實在是忍不住了。

臭嘎子打從孃胎裡生下來,從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他居然一聲不吭、紋絲不動地站了半個時辰!

“喂!你們下完了沒有?大老遠把老子叫來,又不招待,你們還是人不是?”

喬叔牙在他怒吼的同時,已不聲不響地反手一揮,擊向臭嘎子面門,臭嘎子也不閃避,飛起一腳,踢向喬叔牙小腹,又準又狠。

喬叔牙本來就沒想真的將他怎樣,但見他動真格的了,只得微微一閃,讓開了臭嘎子的腿,但沒有再出手,只是冷笑。

臭嘎子怒道:“你們是不是想氣死我?”

左首老者臉色一寒,緩緩道:“叔牙,不可無禮!”

喬叔牙低頭:“是!”

右首老者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臭嘎子,道:“娃娃,你亂叫什麼?你難道連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都不知道麼?”

“我只是站在這裡,並沒有上去看棋!而且,我也不是君子,從來就不是!”臭嘎子毫不含糊地叫道:“石老闆既然特地將我請了來,就該好好招待我,幹嗎讓我在這裡乾站著?”

右首老者怔了一下,失笑道:“說得也是。能讓臭嘎子左右軍靜立不動半個時辰,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你們怎麼都知道老子的名字?”臭嘎子簡直傷心欲絕。

他是當刺客來的,可現在人家對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還怎麼能成功?

左首老者一直沒將眼睛從棋局上移開,手裡拈著一粒白子,微笑著敲著棋枰,右首老者卻有點不高興了:“年輕人還是懂點最基本的禮貌為好,你怎可在我們兩個老人家面前自稱老子?”

臭嘎子吼道:“你是不是綽號‘白日飛昇’的阮郎阮天台?”

右首老者楞住了:“啊,真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居然也知道老夫的名頭!異數、異數。”

阮郎的確有理由奇怪,他已有三十來年沒在江湖走動了,而且,三十多年前,他的名頭也並不很響亮。在現在還活著的許多武林人物心目中,阮郎不過是個會幾手輕功劍術,整日煉丹燒藥的怪人,有點瘋瘋癲癲的,他的外號“白日飛昇”,也是由於他酷好煉丹得來的。

臭嘎子不無得意地道:“世傳‘石誠阮郎,一模一樣’,我當然一猜就中。”

阮郎大笑道:“不錯不錯,是有這麼一句話,虧你還記得,老石,這個小夥子倒是挺聰明的嘛!”

左首老者當然就是石不語。

石不語終於轉頭,看了看臭嘎子,微笑道:“笨呢,是不笨的。要說聰明嘛,我看也未必,他要是真聰明,就不該到這裡來。……左右軍,你此來何為?”

臭嘎子自以為很狡猾地反問道:“我怎麼知道?這話本來該我來問才對,不是你讓喬叔牙請我來的麼?”

石不語微笑:“你這次到昱城來,分明是想殺我,對不對?”

他顯得十分平靜。顯然,他完全沒將臭嘎子放在眼裡。

可阮郎卻似乎很吃了一驚:“喂,小夥子,你竟然想殺石誠?”

臭嘎子灰心地發現,自己簡直就是個小玩鬧,根本就沒法和他們相提並論。

但他也被自己的灰心激怒了,大吼道:“一點不錯!”

他是在生自己的氣。

阮郎居然點頭,頗為讚許地道:“嗯,你小子不錯,不錯。很好,很好。”

石不語笑罵道:“人家要殺我,你倒拍手叫好。我真不知道,咱們這一輩子的朋友是怎麼做的!”

阮郎笑咪咪地道:“怎麼不好?年輕人不管功夫如何,只要有這份膽量,便是好的。臭嘎子明知殺不了你,仍是要找上門來,就很難得嘛。老阮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象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臭嘎子簡直氣瘋了,跳腳大叫起來。

“石不語,我向你挑戰,你應不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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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米粒之珠的光華

除了臭嘎子自己,另外三個人都呆住了。

喬叔牙最先開口:“米拉之珠,也放光華?”

臭嘎子大聲道:“米粒之珠怎麼了?米粒之珠也是珠子,總不是死魚眼睛。既然是珠子,就要放光!”

阮郎鼓掌大笑:“妙哉此言!石誠,你應不應戰?你要不應戰,我笑話你一輩子;你若應戰,我就來當裁判。”

石不語有些為難地笑道:“左少俠,你……”

臭嘎子吼道:“請不要稱我‘少俠’!我不是俠客,根本就不是!”

石不語苦笑道:“那好吧!……臭嘎子,你先別忙著動手,你要殺我,總得有些什麼拿得出手、站得住腳的理由吧?”

臭嘎子一怔:“沒有。”

“沒有?”阮郎奇道:“我還以為石誠這老傢伙與你有三代深仇大恨呢!”

石不語耐心地道:“沒有理由,你又為什麼非要殺我呢?”

臭嘎子想了想,道:“我是想碰碰運氣,若能殺了你,我豈不是可以大大出名?”

石不語搖搖頭道:“言不由衷!你現在名氣之大,只怕連老夫也要退避三舍,海寧打擂之後,誰提起臭嘎子,都雙挑大指,讚不絕口。你殺了我,對你大約沒什麼好處吧?”

臭嘎子語塞。確實,石不語說的是大實話,臭嘎子發現,石不語這個人還是很誠懇的,他不禁有點喜歡石不語了。

臭嘎子雖然很討厭諂媚之人,但對馬屁術的鑑別力卻似乎不太高。焉知他對石不語產生好感,不是因為石不語誇了他呢?

不過,只要誇得正確,就不算諂媚許多人都這麼想,臭嘎子也不例外。更何況,石不語誇他時,技法十分巧妙呢?

阮郎突然沉聲道:“小夥子,你走上前幾步!”

“幹什麼?”臭嘎子面上一百二十一個不高興,但他還是上了幾級臺階,停下來,極其不友好地瞪瞪阮郎,又瞪瞪石不語。

阮郎眯起了眼睛,面色越來越沉重。石不語盯著臭嘎子,神情也是陰森森的。

臭嘎子被看得十分惱火,吼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阮郎冷笑道:“老石,是不是?”

石不語點點頭,有點落寞地道:“錯不了,一定是她!”

臭嘎子跳了起來:“什麼他不他的!老子是什麼人,老子自己清楚,絕不會扮別人。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石不語雙眉一軒:“好,臭嘎子,老夫應戰!”

臭嘎子倒怔住了:“你真的肯出手?”

他絕對殺不了石不語。石不語甚至根本不用自己出手,隨便拎個人出來,就能要他的命。

石不語肯出手,無異於給了他莫大的面子,讓他死得不冤枉。

臭嘎子突然有點感激石不語了。

喬叔牙拱手道:“師父,弟子願服其勞。”

石不語微微搖頭,緩緩道:“叔牙,你一向自視過高,打鬥之時,難免託大,其實臭嘎子未必便弱於你。”

阮郎面色一霽,笑道:“老石,先讓叔牙出手試試也好。”

石不語想了想,點點頭,轉向臭嘎子道:“怎樣?”

臭嘎子一梗脖子:“打就打,誰上我就玩命打誰!”

喬叔牙又朝臭嘎子拱拱手,沉聲道:“閣下,請了!”

臭嘎子吸吸鼻子,不耐煩地道:“少來這套虛禮!要打就打,老子最煩你這種人!”

喬叔牙並未動怒,只是冷冷道:“我一定讓你三招。”

臭嘎子不禁心中一凜,因為喬叔牙神閒氣定,大有一代宗師的風範。

宗師就象是山,莊嚴肅穆,巍然屹立,任何風雨都無法將它吹倒。

臭嘎子就是最狂的風,最暴烈的雨。

可山巋然不動。

石不語和阮郎都笑嘻嘻地坐了下來,阮郎笑道:“老石,這局棋已只剩小官子了,咱們下完如何?”

石不語道:“也好。最後一子落枰,就是他們決鬥的終止之時,行不行?”

臭嘎子吼道:“行!”

金花鞭已在手。金花在陽光下燦然生輝。

喬叔牙不屑似地道:“這就是閣下的成名兵器金花鞭嗎?”

其實他並沒有諷剌的意思,可眼下這種氣氛裡,他無論說什麼,臭嘎子也會往壞裡想。

臭嘎子咬咬牙,冷笑道:“你用不用兵器?”

喬叔牙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好象還用不著吧?”

臭嘎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子倏地一低,金花鞭已經蛇一般捲了過去,擊向喬叔牙膝蓋。

喬叔牙倏地倒退數步,口裡念道:“一招。”

看來喬叔牙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讓臭嘎子三招了。

而臭嘎子還從未被人如此輕視過。

金花鞭在陽光下幻成了一簇族怒放的金色花朵,這簇簇金花就開在觀棋亭四周,時而在東,時而在西,時而上到亭頂,時而又隱於松枝柏葉。

喬叔牙一直在閃避,一直沒有出手,臭嘎子的每一鞭都走了空。

觀棋亭內,石不語和阮郎仍在凝神下棋,對發生在周圍的搏鬥似是不屑一顧。

喬叔牙驀地喝道:“七十六招!小心了!”右手突然揮出,抓向金花鞭的鞭梢。

臭嘎子一聲怒吼,便欲收鞭,但喬叔牙右掌運用之巧,已是妙到毫巔。金花鞭繞了一個圓圈,還是被喬叔牙的右手抓住了。

喬叔牙抓住鞭梢時,阮郎正拈起一枚黑子往枰上放。

喬叔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頭。他滿以為金花鞭上已佈滿臭嘎子的真力,不料想鞭梢軟塌塌的,竟似一點真力都沒有。

喬叔牙剛覺不對,便飛快地鬆手,一個閃身,向後便退。

三朵細小晶亮的金花從鞭梢上脫落,追向喬叔牙。喬叔牙左手連連探出,三朵金花都已被打落。

恰在這時,阮郎那枚黑子落枰,脆響了一聲,阮郎笑著叱道:“停。”

臭嘎子握著金花鞭直髮怔。他沒想到喬叔牙武功竟是如此之高,居然能放心大膽地讓自己連攻七十六招,而且還閃過了金花脫落追敵的絕技。

喬叔牙臉上也有點不自在。若非他見機得快,只怕已被金花擊中了。

一招失手,喬叔牙不能再上場,而且,時間也已到了。

石不語和阮郎相視一笑,阮郎高聲道:“今天這盤棋,是老石贏了,至於這場比武呢,我看就算平局吧!”

臭嘎子覺得很慚愧,勝的當然應是喬叔牙,但臭嘎子並不想認輸,否則馬上就會被攆走,無法完成任務了。喬叔牙雖然心裡不服,卻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石不語微笑道:“叔牙,你下去,告訴廚房裡,辦一桌上好的酒席。”

當然還會有許多其他的事,但石不語沒說,也用不著說,喬叔牙自然明白自己該去幹點什麼。

阮郎微笑道:“臭嘎子,請你到亭裡來怎麼樣?”

臭嘎子只有聽天由命了,懶洋洋地將金花鞭纏在腰間,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石不語冷冷道:“臭嘎子,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趙倚樓的人?”

臭嘎子一怔,眼睛一下瞪圓了:“咦,你怎麼會知道?”

臭嘎子不知道耗子被貓玩弄時是個什麼心情,但他想,耗子的感覺一定跟自己此刻的感覺差不多。

石不語還沒回答,阮郎已火爆爆地問道:“那麼,你也一定認識一個姓藍的老婦了?”

臭嘎子更吃驚了:“你們什麼都知道?”

石不語冷笑道:“是藍百合嗎?”

臭嘎子只有嘆氣的份兒了,“不錯。”

阮郎喝道:“是藍百合派你來殺老石的嗎?”

臭嘎子想了想,搖頭道:“不是。”

“不是?”石不語有點驚訝了:“那麼是誰派你來的呢?”

臭嘎子很不客氣地頂了一句:“你不是能掐會算麼?算一算吧,費不了什麼事。”

阮郎森然道:“年輕人,別再裝模作樣了!你若不是藍百合派來的,怎會中了她藍家的獨門奇藥‘輕羅小扇’呢?”

臭嘎子苦笑道:“看來真的什麼都騙不了你們了!不錯,我是中了輕羅小扇之毒,但下毒的人,並不是藍百合。”

阮郎和石不語對視一眼,齊聲問道:“是誰?”

臭嘎子嘆了口氣,道:“你們既然知道趙倚樓認識我,想必應該知道趙倚樓一定告訴過我有關任青雲和藍百合的故事,你們怎麼就忘了一件十分十分簡單但又十分十分自然的事呢?”

阮郎沉吟道:“你是說……對了,任青雲和藍百合有一個女兒?”

臭嘎子點點頭,灰心喪氣地道:“現在你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該怎麼處置我隨便好了,老子壓根兒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阮郎又笑了:“為什麼?”

臭嘎子忍不住吼了起來:“老子打不過你們!”

石不語冷冷道:“這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你已中了輕羅小扇的奇毒,一月後若不服解藥,便會毒發身亡!”

臭嘎子一蹦老高:“是又怎樣?關你什麼事?”

阮郎嘻嘻一笑,道:“有一句話,叫做‘惱羞成怒’,你知道是在說誰?”

臭嘎子簡直要氣瘋了:“阮郎,老子向你挑戰!”

阮郎笑道:“瘋狗就喜歡亂咬人。因為你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只求速死,我猜你一定不會還手,好讓我一掌送你去西天見如來,對不對?”

臭嘎子吼道:“放屁!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殘了你!”

阮郎驚喜地大笑起來:“好小子,有骨氣!你剛才不是說只要是珠子,不管米粒大還是拳頭大的珠子,總要放光麼?這句話非常正確。你要記住,明珠原來不過是一粒砂子,偶爾隨波鑽進了蚌殼,被蚌肉慢慢磨成了珍珠。你要知道,明珠越磨越大,越磨越亮。”

臭嘎子不得不承認,阮郎的話很對。

明珠原來不過是砂子。

從砂子變成明珠,是砂子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但更重要的是,砂子必須進入蚌肉,經過許多年的磨鍊,才會變成明珠。

在還是一粒砂子時,就要找機會鑽進蚌裡。

進入蚌殼之後,重要的就是忍受無數次的磨難了。

明珠是如此,人生的幸福和事業的成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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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8 13:46: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三個願望

突然,東面傳來了隱隱的殺聲,觀棋亭簷角上掛著的一隻金鈴也搖晃越來,聲音悅耳。

石不語微微一笑,看了看臭嘎子,道:“你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臭嘎子很不高興地道:“你問這幹什麼?”

“有人闖莊了。”石不語有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功夫好象還很不錯。”

“你怎麼會知道?”臭嘎子訝然,難道石不語真的有那種通天入地、鬼神莫測的本領麼?

“哦,說穿了呢,也沒什麼稀奇。一旦有人闖莊,埋伏就會發動。而在地下,有一條線從埋伏處的機關裡接過來,接在這個金鈴上,金鈴一響,就是有人來了。金鈴現在還在響,說明現在來人還沒有被拿住。”

金鈴戛然而停,石不語笑道:“抓住了。”

阮郎問臭嘎子:“那人是不是你朋友?”

臭嘎子直眉瞪瞪地道:“我正告你們,我是一個人來的!”

喬叔牙閃身到了亭外:“啟稟師父,東門一女子闖莊,已被拿住,另外,酒席已備好,不知設在何處,請師父示下。”

石不語冷冷道:“先不忙設席,那個女子是什麼人?”

喬叔牙道:“約摸十七八歲,口口聲聲,說是來要人的。”說著瞟了瞟臭嘎子。

阮郎笑嘻嘻地道:“啊原來是臭嘎子的小朋友!”

臭嘎子的臉紅了。他知道,那女子一定是野丫頭,野丫頭一直在暗中跟著自己。

“石莊主,在下請你放了那個姑娘,她……她……她確實不是故意冒犯貴莊的,在下可以擔保!”

石不語沉吟片刻,看著阮郎,阮郎點了點頭。

“那好,老夫便不問她闖莊之罪了,只是,你想不想看看她?”

臭嘎子大聲道:“不想!”

“那也好,叔牙,你去告訴那個女娃娃,就說老夫已饒了她,叫她切切不可再來亂闖。

至於臭嘎子呢,你就對她說,臭嘎子不願見她。”

喬叔牙領命,飛快而去。

臭嘎子心裡很不好受,他知道這回野丫頭一定傷透了心。

石不語含笑道:“臭嘎子,咱們一起喝幾盅去。”

臭嘎子怒道:“喝酒就喝酒!”

小玩鬧們在自慚形穢的時候,大多是以發怒來掩飾的,臭嘎子當然也不例外。

一座美侖美奐的水榭。

臭嘎子一腳踏入,便恍如走進了天宮一般,只能瞠目結舌。

一張紫玉小圓桌上,陳列著水晶製成的碗碟和象牙筷子,臭嘎子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錦墩上,極力裝作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石不語溫文有禮地延手道:“臭嘎子,請請,不用客氣!”

臭嘎子拍桌,大叫:“酒呢?酒呢?我要喝酒!”

阮郎笑道:“客人要喝酒,老石還不趕快讓人送上來?”又笑對臭嘎子道:“臭嘎子,我們佩服你是條好漢子,在你臨終之前,自然會讓你痛飲一番。”

臭嘎子豪情滿懷地吼道:“拿酒來!”

一陣幽雅的香風飄起,四名衣袂飄飄的少女行雲流水一般飄了進來。

酒是極品的西域葡萄美酒,杯是寶光流轉的夜光杯,斟酒的是恍若仙子的妙人兒。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比這些更美好、更親切呢?

臭嘎子舉杯,一飲而盡,讚道:“好酒!”旋又皺眉:“就是甜不嘰嘰的,不夠衝!”

阮郎失笑:“這可是西域的葡萄美酒,中原難得一見啊!”

臭嘎子迫不及待地幹了第三杯,冷笑道:“難得一見的,不見得就是好酒!不過……不過這玩意兒倒是真的很不錯!”

阮郎頗多感慨地道:“一個人,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用上如此精美的酒器,飲上如此奇妙的美酒,也算不虛此生了。”

石不語笑道:“老夫素來以怪名聞江湖,其實老夫並不怪,比方說,觀棋山莊的待客之道就與眾不同,但顯然要厚道得多。闖莊圖謀不軌的人,本莊一律抓住或‘請’來,待為上賓,他在死前可以提出三個願望,本莊負責完成他的遺願,而且,他可以享受如此美味。由此可見,老夫的人情味還是很濃的。”

臭嘎子在他說話時,又已趁機灌了兩杯酒,這時便笑道:“不過,目的卻還是一樣的,對不對?”

石不語點頭:“不錯,目的當然是一樣的。你很聰明,也很豁達。聰明的人不一定豁達,豁達的人卻一定聰明。”

臭嘎子吃了一驚:“我從小到現在,從來沒人誇過我聰明!至於豁達,我不懂是什麼意思。”

石不語大笑起來:“那你以前碰到的人,個個都是笨蛋!只有笨蛋才會不誇別人聰明。”

臭嘎子恍然道:“啊,原來你是在給我戴高帽子。

石不語笑道:“不是戴高帽子,而是你的確聰明過人。”

阮郎道:“如果你是夠聰明的話,現在可以提出你的三個願望了。”

臭嘎子嘆了口氣,放下了酒杯,苦笑道:“可惜得很,我實在實在不想死。”

石不語笑道:“莫非你還想反抗?”

“反抗個屁!反抗頂個屁用!”臭嘎子道,“我不想死的原因是我死得糊里糊塗,所以,兩位應該讓我做個明白鬼,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請兩位告訴我,任青雲、任蓮、藍百合和石莊主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

石不語點頭,認真地道:“這第一個願望提得很好,老夫會回答你的。現在,你提第二個願望吧!”

臭嘎子搖頭:“不行,我這人有個怪毛病,拿到手的東西才算是自己的,你先解答了第一個問題,咱們再來討論第二個。”

阮郎哈哈大笑:“成日價聽說你和陳良、蘇三的頭難剃,今日一見,才知名下無虛啊!”

臭嘎子又搖頭:“你還沒碰到我的頭最難剃的時候。”

石不語看看阮郎,笑道:“老阮,你說還是我說?”

阮郎嘆了口氣:“你連這句話都問出來了,我還能不費點精神麼?”

石不語輕叱道:“都退下去!”

剎那間,水榭中已只剩下了席上端坐的三個人。

石不語輕聲道:“老阮,現在可以說了。”

阮郎清清嗓子,道:“這件事情,說起來也並不新鮮……”

石不語突然一擺手,阮郎便住了口。臭嘎子正待發怒,便聽到外面喬叔牙高聲道:“回師父,那闖莊的女子好生潑辣,解開她穴道,她就馬上又出手傷人,還說若不救出臭嘎子,她就不走,死也要死在這裡。弟子等沒辦法,只好又將她擒住,莊中已有九人傷在她劍下,弟子已將她押來,聽候師父發落。”

臭嘎子跳了起來:“姓喬的,野……馬姑娘受傷沒有?”

喬叔牙在外道:“一點點輕傷。”

石不語微笑道:“老夫知道,臭嘎子的第二個願望是什麼了。”

臭嘎子大聲道:“不錯!我想請石莊主放了馬姑娘,告訴她我臭嘎子已經死了,是自己心甘情願地死的。告訴她,叫她滾得遠遠的!”

野丫頭若真的被押在水榭外,一定已聽到臭嘎子的咆哮了。

石不語笑道:“叔牙,你去找兩個武功好些的婦人,將馬姑娘載於馬車之中,送到她家裡去。……嘎小子,這丫頭的家在哪兒?”

臭嘎子怒道:“我怎麼知道?”

石不語只好搖頭,又道:“叔牙,將馬姑娘送到蕪湖去,再將臭嘎子的話轉告給馬姑娘,只是要說得圓轉一些,比如‘滾得遠遠的’這一類的話,根本就不用提。”

喬叔牙笑道:“弟子明白。”

臭嘎子嗷嗷大叫:“喬叔牙,你務必原話轉告,否則老子就是變成鬼也要纏著你不放!”

阮郎大笑道:“好、好好!喬叔牙,你就原話轉告吧。臭嘎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喬叔牙笑道:“多謝師叔指點,叔牙這就去了!”

臭嘎子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是死定了。野丫頭或許會傷一陣子心,但總歸會忘記他的。

臭嘎子想到這裡,居然有點不高興了,他隱隱覺得,如果野丫頭真的忘了自己,那自己在陰間一定十分十分地不快活。

石不語怡然道:“好了,老阮,你現在開始說吧!”

看著石不語的神情,臭嘎子突然間覺得,人跟人的確是不一樣。

石不語和阮郎,似乎天生就該永遠怡然地活著的。世上所有的事情,他們似乎都已洞曉。他們的神情舉止,總讓人想起仙者之流,像臭嘎子這樣的人和他們呆在一起時,只有自覺渺小的份兒。

石不語連殺人都殺得很有藝術性,很有情趣,很有仙家獨特的風味。他先要讓你相信,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掉你,但絕不願象江湖仇殺那樣弄得那麼血腥殘酷,他會讓你不知不覺地醉死在這瑤林仙境之中,見不到血腥,也沒有赤膊格鬥,沒有激動人心的場面。而且,他要你相信,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殺死你的。他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你提出三個願望,他都能辦到。

臭嘎子不知道別人處在自己這種境地會怎麼想,但臭嘎子覺得,自己實在是死得不甘心。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開始喜歡上石不語和阮郎了。

阮郎舉起保養得很好的修長的手指,捋了一下修飾得十分美觀的鬍鬚,照例乾咳了兩聲,依舊用那種平靜得令人惱火又令人著迷的聲音開始說故事,面上也還是那種恬淡的神情:

“這件事情,說來並不是很新鮮……”

他照例用這句話開頭,彷彿世上任何東西在他眼裡都“不是很新鮮”似的。

石不語向臭嘎子舉杯示意,道:“若是為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而耽擱了人生最後一次飲酒的機會,實在大大不值,請邊飲邊聽,請!”

他右手中指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閃著幽冷悽豔的光澤,宛如杯中的葡萄美酒的顏色。

臭嘎子不由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呢?杯中似乎不是酒,而是血呢?

臭嘎子嘆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瞪著阮郎道:“你少磨蹭!”

阮郎卻似乎沒聽見他的話,緩緩道,“說起來,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很顯然,這件事使阮郎陷於了沉思之中,這說明這件事肯定不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

石不語慢慢啜著杯中的酒,滿面微笑,彷彿阮郎要說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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