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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金童] 赤膽紅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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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6: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赤膽紅顏  作者:金童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彷彿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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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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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7:05 |只看該作者
楔 子

日落了,晚霞滿天,落日的餘輝沖走了激動的場面,走的走,散的散,頃刻間,葛嶺山空曠曠的,恢復原先的寧靜氣氛。唯獨英雄這位在奇年黑道比武大會上,奪冠的英雄金翅銀羽,並未走開,孤零零地徘徊在這沉寂的山頂上。

月光,映著他的影子,長長地,他似有許多拂不掉的惆悵。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上葛嶺山,立時英雄不單調了,葛嶺山又不寂寞了。

“哼,我知道你定被選上!”

英雄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一個纖巧的影子立在古樹下,樹影遮住她半邊臉龐,但從輪廓上仍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女。

他端詳許久,終於說道:“姑娘,你是誰?”

美人咬牙切齒地答道:“梅孤雲,八年前,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你大概早巳忘記了吧?”

英雄聞言,臉色微變,道:“你就是那姓沈的女兒麼?”

美人恨恨說道:“虧你還記得!姑娘幸而不死,今番練成武藝,找你報雪前仇。”

說著,白影一晃,身形快得令人咋舌,飄近英雄身前,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但見她銀牙一咬,揮劍如虹,“刷”、“刷”、“刷”連三劍,迅雷般朝向金翅銀羽全身要害攻進。

英雄連退三步,喝道:“姑娘且住手!”

美人恨之入骨,豈肯停手,反而出招更快,左掌右劍,攻勢凌厲,立時掌風劍影幢幢,聲威駭人。

英雄攻出兩掌,逼退美人半步,乘勢說道:“當年襲擊官家船隻的並非本人所為,姑娘暫停,等本人把話說完再動手不遲!”

美人恍如不聞,劍光暴閃,夾著一條窈窕的身影撲擊過去,左掌一招“青雲遮日”,右劍斜側攻出“雷霆萬鈞”、“天降神兵”、“群妖伏首”。

金翅銀羽見她一味狂攻不捨,不可理喻,只氣得仰天狂笑道:“罷,罷,罷,姑娘不肯聽我把話講明,休怪我無禮了!”

說話間攻出三掌,踢出四腿,全以渾厚剛猛見長。美人雖招數神妙,奈何吃了女子力弱的虧,一時之間,竟敗象連連,嬌喘吁吁,我見猶憐!

她似神智已失,忘命地進逼,迫使金翅銀羽使出真實功夫,蝴蝶般穿梭在掌影劍光中,左彈右指,巧遮妙躲,都未下煞著。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彷彿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金翅銀羽定了定神,沉聲喝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這人眨著閃閃發光的眼睛,一步十步地走了過來,冷聲冷氣地說道:“是你傷了她的麼?”

金翅銀羽狐疑地道:“閣下貴姓,本人並無傷害她之意,不知怎地……”忽然,他像似想起什麼似的,沉聲說道:“如果是閣下所為,不妨直說,何必扯到梅某頭上,梅某決不是宵小之徒所能被矇騙的。”

來人冷笑一聲,走過去抱起美人,說道:“閣下信口雌黃,若在平日早該教訓你了,此時急於醫人,這筆帳暫掛在你的頭上,告辭了!”

金翅銀羽臉色大變,的確,他武功已臻化境,何曾聽過這種狂傲的話,是以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來人倨傲地笑了笑,緩步而去。

金翅銀羽怒喝一聲:“朋友慢走,又何必只逞口舌之利,咱們何不見個真章再走不遲。”

修長的人冷冷一笑,一手探人懷中摸出一個碗口大小,色澤晶瑩,與金翅銀羽胸前懸佩的英雄標誌幾乎大小一樣的牌子,只是以玉琢成,看起來青濛濛光華映耀其間,遊離不定,他高高晃了兩晃,然後收了回去,哼道:“閣下不知道也差不多了,在下沒空奉陪,先行一步。”

金翅銀羽竟被他摸出來的玉牌給愣住了,半晌才長笑道:“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後會有期,咱們仍有較量之日。哈哈……”

長笑之聲劃破長空,夜鳥驚動,群飛而起,這時,修長的人卻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了麼?並未。

他就在附近。

他用火熱的嘴緊吻著美人芬甜的櫻唇,玉臉粉頸,瑤鼻……他瘋狂地吻著,一雙眼像獵犬一樣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急急地解開美人的外衣,那誘人的曲線,他心快跳到口腔,一陣陣窒息得難過,他解開內衣,酥胸坦露……甚至於褻……一個玉雕般美麗的胴體毫無遮掩地層露在他的眼前。

他輕輕撫摸,緊捏親吮,肆意地玩弄著……

美人仍昏迷不醒,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與被狂妄撫弄發出的自然的呻吟,她似乎正在做一場惡夢,掙扎而無力。

漸漸地,修長的人呼吸更加急促,銳利的眸子射出兩股獸性的火焰,他低語著:“白素秋!白素秋我想死你了!你還忍心拒絕我麼?……我要佔有你,我要完全佔有你。”

最後,他再沒有聲音了,只是嘴唇翕動,他氣喘如吼,忽然像一頭猛虎似的,狂暴地吞噬著一頭潔白的羔羊。他鼻孔內噴出兩股熱焰,一切俱被熔化了!

重雲遮住了新月,星兒也不見了。這正象徵著一場暴風雨將要來臨。快樂的種子常常會長出不幸的惡果,在這靜悄悄的葛嶺山腰,竟也埋伏了一場浩天的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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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尋死的少女

綿衣嶺是位於嶺南城外不遠的一座高峰,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是潮溼陰森,到處怪石林立,樹木盤虯,似怪獸,像鬼魅,說不盡的荒涼悽清。

多年來,除了少數的飛禽走獸盤踞其間外,觸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別人的蹤跡。

然而,就在這天旭日東昇,萬籟俱寂的時候,古木參天,幽深寂靜的綿衣嶺傳來了吟哦之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哦之聲盪漾空中,留下了一種淒涼、悲傷的音韻。

這是誰?毫無疑問的,吟哦的人,一定是個帶著滿懷悲傷的人。他,懷念故鄉,感嘆未來,正是李商隱詩意辭句中描繪的這一類人物。

濃枝密葉被撥開了。沙沙的響聲中,一個滿面淚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來,她一臉的焦灼,心靈裡同樣充滿了不幸與悲慘的往事。

這樣的人,對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無眷戀的。她揉著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樹枝上。

輕嘆一聲,取出一條繩來,打了個死結套在枝幹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帶了無窮的悲傷和罪惡感,準備離開這個醜惡險詐的人世。

驀然,亂草叢蟋蟋作響,一條滿身花紋的毒蛇,高昂著頭向她蜿蜒地遊近,它彷彿被驚動似地吐著火信,瞪大眼睛,帶著無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櫻唇翕動,卻又淡然望著掛好了的繩子,將自己的頭伸了過去。死,橫直是死,又害怕誰呢?

忽然,不遠處樹叢中突傳出一陣沙沙之聲,緊跟著有人驚慌地叫了一聲,聲音清脆無比,顯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無端地又把她從死神的邊緣奪了回來,她不願意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看見她的死態。

於是,她暫時停了尋死的念頭,傾聽發聲來源。倏然毒蛇猛撲過來,她只微一揚手,轟然一聲,那條兇猛的毒蛇頓如遭雷轟擊,唏噓一聲死於當地。

這少女竟然懷著一身上乘武功,她為什麼要尋死?武功在身,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脫?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聲不絕,東面一處密林裡,接二連三有人操著清脆的童音叱喝著。少女目光轉了幾轉,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點,身形斜升,颯颯恰似乳燕投林,輕靈美妙地飛向發聲之處。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正與一條長及丈餘的毒蟒搏鬥著,看來這小童並不會武,然而他身手卻靈敏異常,縱躍間都有極大的彈力。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旁觀,仍舊捨死忘生地與那條毒蟒搏鬥,不時發出奇怪的叫聲。

孩童頭上,樹枝交錯,正有兩隻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著,似乎對孩童與毒蟒的拼鬥,感到愛莫能助而心急與不安。

半晌過去,這如火如荼的搏鬥終於進入尾聲了,孩童天生異稟,但終究年小力弱,漸漸就稍顯遲鈍,驚險迭出。

毒蟒昂豎著頭,紅信亂吐,小孩左右躲閃,全力注視毒蟒,顯然已露驚慌,毒蟒巨頭一伸一縮,準備一舉成功,撲噬小孩。

兩隻猿猴靜靜盯視著毒蟒,全身一陣陣輕微地顫抖,這比剛才急躁的亂叫,更形緊張而恐怖。

少女屏息靜氣,準備救人。

眼見毒蟒巨頭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頭一扭,一個翻身,血淋淋的長尾猛掃半周,樹倒葉飛,回頭向尾後撲去。

原來是兩隻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誘回毒蟒,巧救小孩,當毒蟒回頭時,兩隻猿猴已揉升上樹,反向毒蟒眥牙裂嘴,吱吱嘲叫。

驚險!真意料不到,只見紅光一閃,小孩猛一躍身,一下騎在毒蟒頭上,紅光一抖,原來是一塊紅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兩眼蒙上。

毒蟒驟失光明,搖頭擺尾,橫衝直闖,小孩趁機躍身上樹,與兩隻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這小孩並不會武功,為何卻獨精於輕功?這小孩明明是人類,為何與猿猴為伍?年齡雖幼,卻膽識過人……”

這都是猜想不出的問題,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人跡罕至,毒蟒猛獸遍地皆是,這小孩年齡不過十歲,體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盡自想不通,於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尋死的念頭不復憶起。

小孩仍舊得意忘形地歡笑著,少女卻看見他肩下一塊被擦傷的地方汩汩流出鮮血,頃刻之間,那鮮紅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側一隻黃毛猿猴發現了,急搖著他,小孩看了看,隨意摘下一片樹葉貼上。

這時,毒蟒尋敵未著,靜伏一會,似在嗅聞尋蹤,接著,蜿蜒向少女立身處游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少女目光犀利,發現蒙著毒蟒眼睛的那一塊紅色絲絹上似乎繡著幾個黃字:“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鴻飛”。

心中一驚,暗想:“河南鐵府,早年轟動武林已久,據師父說,河南鐵府主人金鴻飛大將軍年及弱冠時,已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聞風喪膽,所向披靡。及任鐵府大將軍,妻妾如雲,享盡人間豔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請天下武林高手,極得人心,譽之為孟嘗將軍。武林中人,不論地位尊卑,身份貴賤,凡經過河南,無不以拜謁為榮。不想十年前,這位身為大將軍的金鴻飛,突然神秘地攜眷遷徙,從此去如黃鶴,漸漸被人遺忘。這孩子身懷昔日將軍家府絲絹,莫非他跟金鴻飛有何關係?”

思忖至此,忽聽噓的一聲,那毒蟒已然奮身撲來,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輕揮,但聞“啪”的一聲脆響,那巨大凶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這輕輕一劈,翻了幾翻,就此死去。

然而,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逃不過聰靈的小孩耳目,只見他手掌一鬆,從離地面數丈的樹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斃草地上的毒蟒,神情顯得十分敬佩,似對少女能夠擊斃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驚奇和羨慕。

少女看著小孩的驚奇,微笑而溫柔地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張著困惑的雙眼,默不作聲痴痴地瞧著她。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姊姊好麼?”

少女的語氣更柔和了,她以為小孩不說話的原因是她的語聲不夠柔和。可是,他依舊咬著嘴唇不說話,那驚奇的眼神裡閃過期求的感傷,怔了片刻,突然叫了聲“媽媽”,向少女投抱過去。

少女輕輕一閃,小孩立腳不穩,撲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來,口中又喊“媽媽”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閃,小孩重又撲到地上,他那用樹葉貼的肘部傷痕,因而受到震動,汩汩鮮血不斷地流了出來,頃刻間染滿了他整條手臂,然而,他毫不猶豫地又作勢抱了過來。

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見狀,少女心中一陣憐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輕聲問道:“小弟弟,你媽媽很像我麼?”

小孩並不作答,只一味連叫著媽媽,一個小身體偎依在少女懷裡。少女大感迷惑,心想這小孩難道只會叫媽媽,不會說其他的話?

遂輕輕撫著他烏黑的頭髮,用溫和的動作,補償孩子久失母愛的飢渴心理。

目光一閃,那兩隻巨大猿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們兩眼都閃著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少女一怔,忙推開小孩,指著猿猴道:“它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紛起,朝那兩隻猿猴揮著手,猿猴低叫了兩聲,轉身就走,轉眼間攀上樹梢,但它們都不放心地仍向這邊灼灼注視。

少女嘆了一口氣道:“回去吧,免得它們不放心。”

說著,推開小孩手掌,轉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兩聲媽媽,追了過來,幾乎同時,樹枝上兩隻巨大猿猴也一躍而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少女暗一咬牙,回頭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媽媽地撲了上來。

少女看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閃閃發亮的淚光,代表多少仰慕與懷念。

她心軟了,悠悠嘆道:“回去吧,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緊緊地……深怕再讓她跑了。

少女心思紛亂,忽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含笑,終於,她下定決心,暗想:“算了,自己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將他帶回人群裡,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於是,她牽著他的手,緩緩而去。

兩隻猿猴跟蹤在後,但都被小孩怪聲叱叫,給擋回去了。

這小孩與猿猴間,確有著奇妙的感情,眼淚盈眶,令人感動。

小孩似也很傷心,猶豫一會,終於投向少女媽媽的懷抱。

是的,他是人,應該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問題。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這時,她怔住了:“把他帶到哪裡去呢?人的社會縱然廣大,但並不是都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人小力弱,連話都不會說!而自己亦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又沒有可以信託之人,如何辦呢?”

她心情隨著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將他帶了出來,以致招來了無窮的麻煩與困惱。

然而,她仔細看了他一遍,又否認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麼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智慧,挺直的鼻樑透著堅忍超凡的氣質,優美弧形的嘴唇有著北方男兒的豪爽熱情,英俊的風姿顯露出磅礴的正氣,她從他現在的年紀就可以看出他日後必是一位出類撥萃的人物。她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不由衷心地讚美著。

最大的決定,最堅強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產生的,她暫時不想再死了,她要盡心撫養這個日後的人中龍風。

她尋到一處山洞,勤奮地佈置起來;三日過去,椅桌茶几俱全,這個大約五丈的山洞充滿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愛是堅忍的,是偉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嚴父,暫時收拾起慘痛的心情,為著這超人的下一代服務。

語言,氣質,舉動,風度,善惡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務,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較常人有教養,這正是她教育小孩優秀的條件。

三個月一晃即過,孩子會說話了,首先他體貼地叫一聲媽媽,然後,他表示自己要分擔她的工作,讓她有所休息。

媽媽感激了,輕吻著他白皙的面頰,多少日子來的辛苦全在這一霎間得到了補償,她溫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紀還太小,許多事你不會做,還是讓我來吧!”

她這樣的叫他,因為這孩子豐滿的臉頰,白皙的面龐,圓圓的輪廓正像一輪皓月,於是她稱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著大人的風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瀟灑地走了兩步,然後恭身一禮,說道:“媽媽,你跑路好快,一閃就到了那山,媽媽能教給我嗎?”

媽媽笑了笑,這孩子的讚美使她彷彿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樂的日子,那時整天圍在身旁的丫環,不都這樣地稱讚她麼!過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戀的,她感慨地嘆息著。

忽然,她似想起什麼,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扳得鐵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會像很多少女一樣,平凡而又快樂地過著日子,哪會被人乘著昏迷不醒之時,奪去了少女最寶貴聖潔的貞操?

她深愛著武功,但更痛恨懷著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個月前的往事,在她腦子裡記憶猶新,她臉色發紅,變青,然後呈灰白之色,她心靈深處彷彿被一隻毒蛇兇猛地啃著。

“不行,媽媽決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還有比失望更使他驚訝的是媽媽的臉色,使他駭然住口,默默地流著眼淚。

見狀,媽媽心中一陣痛惜,暗歎一聲,柔聲地道:“孩子,這並非媽媽不教你,而是你年紀太小了,學也學不會的,等到再過三年,媽媽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線希望,頓然轉悲為喜,笑道:“媽媽!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媽媽微微一笑,她以為小孩說完就忘記了,也不過分違逆他的意思,溫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來小圈圈,媽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聞言,小圈圈喜得連拍小手,道:“媽媽,講上次那個純陽真笈的故事好嗎?”

媽媽微吃一驚,想不到自己隨意講出的一個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記心上,看來這孩子對武林事有莫大興趣,將來必亦是武林中人了!當下嘆息一聲道:“不錯,他們四人都是當今武林佼佼者,談起他們來,誰都感到頭痛。他們雄踞一方,為非作歹,不把武林規矩放在心上,成天連年打擊仇視他們的人,使武林中人見利忘義,六親不認,試想純陽真笈乃稀世奇珍,誰練成了上面記載的武功,天下無敵,他們四人各懷野心,哪會甘休,於是,一場內鬥,四人互約拼鬥於泰山之頂,都想將純陽真笈據為已有。

“四人之中,以東方獅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極熊、西門豹、南宮虎,高手比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東方獅一連擊敗北極熊、西門豹兩人,志在必得,眼看純陽真笈便非他莫屬。”

說到此,頓了一頓又道:“但是南宮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頭痛起來,要求東方獅等他頭痛好了再鬥。東方獅深知他武功底細,便一口應允,他原意南宮虎武功最弱,哪裡鬥得過他,純陽真笈遲早到手,也就不加計較。哪知南宮虎頭一痛就是半月,到東方獅等得心急如焚的時候,還未見有所好轉,於是,東方獅急著要當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惡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闖進南宮虎的房門……”

小圈圈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媽媽,東方獅是想害南宮虎嗎?”

媽媽頷首道:“不錯,東方獅想乘他昏睡之時殺死他,因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純陽真笈在南宮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他拔出長劍,悄悄打開門闖了進去,南宮虎臥房燈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驚叫道:“啊,南宮虎被殺了……”

“不,小圈圈,你猜錯了,他並未死!”

媽媽繼續說道:“東方獅打好的如意算盤,不禁卻大吃一驚,他們才打開,就看見南宮虎生龍活虎地在房內練功,同時桌子上還放著那本打開了的純陽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學了!”

媽媽頷首道:“當時,東方獅怒氣填胸,知道南宮虎欺騙他,他裝病無非想拖延時間,練那純陽真笈上記載的武功好與東方獅抗衡。東方獅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南宮虎一見事機敗露,也硬著頭皮跟他搏鬥起來。

“兩人打了很久,南宮虎非但未敗,反而節節進逼,這時,他高興死了,知道純陽真笈記載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閒,殺機頓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擊東方獅全身要害。

“東方獅又驚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學,仍舊處在下風,他氣餒了,罵了幾句,揚言日後再尋他解決這一筆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宮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聽得津津有味。

媽媽搖頭道:“沒有。”

小圈圈一怔,輕撫著媽媽面頰道:“他不是得到純陽真笈了嗎?”

媽媽笑道:“純陽真笈稀世奇珍,誰練就了都會天下無敵,只是南宮虎心懷不軌,因而仍不得好報。”

小圈圈追問道:“媽媽,那麼純陽真笈呢?”

媽媽沉思良久,方抬頭道:“這,媽媽並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純陽真笈被一個姓鄺的人搶去,這姓鄺的從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聞言,小圈圈奇異地說:“媽媽,這純陽真笈誰都可以搶嗎?”

此言一出,媽媽微微一怔,目光閃過小圈圈臉上,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片奇異色彩,那是蘊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寶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亂搶,就像南宮虎吧,心存不軌,故此得而復失。小圈圈你要記住媽媽的話,非份之財,不得亂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問道:“媽媽,那姓鄺的為什麼要搶呢?”

媽媽沒話說了,她瞭解小圈圈話中的含意,只搖了搖頭,暗歎一聲。

荒山無甲子,歲月逐雲飛。

三年,原非很長的日子,晃眼即過,屈指算來,小圈圈該是十三歲半了。

她,媽媽,並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無存,忘卻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華隨流水飄逝,她沒有抱怨,沒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時已經布上一道薄繭。

然而,在她親吻小圈圈面頰時,她僅有的這種感覺也坦然無存了。

一日,當她正在佈置山洞的時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過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媽媽,三年已過了。”

媽媽點著頭道:“是的,你也長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你三年前不是說過,三年之後要教我一閃就跑過那山邊的本領?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開始呢?”

媽媽一怔,美麗的臉容笑態驟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學嗎?唉!武功有什麼好處?你讀了不少書,應該進取功名,永享富貴。別折磨媽媽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聰明的孩子,就不應該學習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媽媽為什麼?”

媽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痛恨練武的人,她不願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斷殺伐的武林。她堅決地說道:“小圈圈,原諒媽媽,不是媽媽言而失信,實在是這種東西會害你一輩子。小圈圈,媽媽不願見你終日為仇怨殺伐糾纏不清,小圈圈要聽媽的話,努力讀書,進取功名,別再存這個念頭。”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涼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媽媽,我要學,我不怕,不怕吃苦!”

媽媽臉色逐漸灰白起來,勾起她慘痛的遭遇,心靈一陣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聽話,快去讀書,我決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瑩的淚水掛落在他緊閉的嘴唇上,一絲鹹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賭氣地說道:“媽媽欺騙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學!”

聞言,媽媽吃了一驚,問道:“到哪裡去學?”

小圈圈堅決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學到!媽媽,感激你一片愛護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來報答你。”

說著,走出洞去。

媽媽更驚訝了,匆匆追出洞來,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來,媽媽採山棗給你吃。”

小圈圈搖頭道:“媽媽,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來的時候,一定帶很多好吃的回來。”一掉頭,朝山下狂奔而去。

媽媽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這麼一個堅毅的孩子。她提高聲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流淚了,頹然坐倒椅上,連追的力量都沒有了。

小圈圈邊奔邊想著:“唉!媽媽哭了,她一定很傷心的,我多麼不孝,我傷了她的心……”

他幾乎想返身回家,山風呼嘯而過,似乎在他耳邊留下一陣譏諷的笑聲:“哼,小圈圈,你真沒出息,你回家幹什麼?去吧,快去吧!只要將來有成之日,別忘記媽媽就是了!”

他悶哼了一聲,壓制胸口的悲傷,沒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幾。

他停了一停,見媽媽沒有追來,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繼續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臉上,大地灑滿了金色,多美麗的黃昏,他笑了,心胸豁然開朗,他樂而忘憂,邁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著誘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豈是一個心胸遠大的孩子所能夠忍受的。

剛剛由田裡回來的農人,牽著牛,揹著耕具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一匹快馬從他身邊擦過,他驚奇地佇立著,心靈中充滿了對馬上騎士英姿的羨慕與想往。

這又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他漸漸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著那來回行人,各式各樣的服裝,整齊的房屋,市招酒帘,趕路的馬匹,運貨的推車,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驚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幾乎任何一件東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儘管那不習慣的嘈雜聲紛擾著他,使他感到厭惡。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記了一切,他幻想著有這麼一天,成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漸漸習慣了,看來看去還是這麼一回事,再顧盼,然而,新奇一失,驅不走的疲倦飢餓紛襲而來。

一陣香味飄進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看見對面一家紅粉漆著的房子門前懸掛著許多食物,陣陣香味從裡面飄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飄著一塊布招,寫著“快來酒店”。心想快來酒店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快去麼?遂不猶豫,信步走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請進!”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點點頭邁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著小圈圈人坐,問道:“小友,吃什麼?要不要酒?我們快來酒店,陳酒最多,有上好的陳年花雕、老窖大麴、女兒紅、竹葉青……”

小圈圈不知什麼叫酒,聞言笑道:“來幾個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點來嚐嚐。”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不一會,熱騰騰的酒菜已然端了上來,小圈圈飢餓如焚,不由分說,一陣狼吞虎嚥,早把桌上菜餚吃完。接著他試著喝酒,帶著新奇的心理先嚐了點,然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覺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後,他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個叫聲傳來,店小二笑著伸出手道:“小友,這裡酒菜一共是六錢二分銀子!”

“什麼銀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們快來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這酒菜六錢二分銀子還是見小友初臨本店,特別優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銀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臉孔頓時板了起來,帶著怒意地道:“沒有銀子來吃什麼酒菜,小友,放清楚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圈圈搖頭道:“真的,我沒有什麼銀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頓時“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小圈圈撫著臉頰,莫明所以地瞪著眼睛道:“喂,你為什麼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來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這兒是什麼地方!”

說著,一腳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沒防這著,頓吃他重重一腳踢得翻了一個跟斗。然而,他還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來,喃喃道:“喂,我哪裡得罪你了,打了一記不夠,還要踢我一腳?”

那人見他這等神色,也覺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見你,非把你折下來賣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無故捱了一掌一腳,默默出神,這時,他自以為對於人又多了一層瞭解。

夜來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縮在一棟房屋的門欄下,白天到了,他又為著食物而奔忙。這其間,他常常捱打,他挨一次打自以為多瞭解一次人類,但以後捱得多了,反而更糊塗了!

“唉,我要找銀子,沒銀子終被人看不起的。”於是,他的意念中銀子代替了武功。

他縮著肩膀,在平闊的道路上躊躇地來回徘徊,人們有的嗤著鼻子,有的瞪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睨視著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的孤兒。

他失望了,記起媽媽的話:“孩子,你人小力弱,哪裡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幾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媽媽痛訴被人欺凌的經過,然而,潛在的毅力使他沒有這樣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則決無顏再見自己媽媽。

一個月很快過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來的開朗心情,萬丈雄心,現在只剩下飽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幾乎跟乞丐沒有兩樣。這城市裡的人不少人認識他,但都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輕輕一哼從他身邊擦過,更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道:“哼,你這個小雜種,下次再偷我東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遺忘的人,永遠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踱著。

這天,一個陰涼的早晨,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鶉衣百結,滿面塵垢的少年,急急地推著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難的知己。

“喂,快醒醒,我們有飯吃了!”

小圈圈睜開朦朧的睡眼,問道:“英源,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

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來,城裡的財主殷員外,今早貼出大布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供吃、喝、玩、樂,你說這對咱們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員外那位從前好朋友的畫像,好象是什麼大將軍,我也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像你,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小圈圈咱們有好日子過了,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一有了好處,絕對不會忘記我的嗎?”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後,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點好處,決不會忘記你的。英源,多虧你幫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淚來,兩個患難少年互相緊握著手,默默相視,他們的臉上都展開了會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員外家住在何處?”

英源笑道:“這個你放心,殷員外家我常去,那樓房、花園、馬車,無一不是全城最華貴的,還有他家的僕傭,簡直數不清有多少人。說實在的,小圈圈,我多麼夢想有這麼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兒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麗的幻想裡,滿布塵垢的臉上綻開了理想實現的笑容,他激動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繼續地道:“只是……”英源臉色忽然一沉,關注地望著小圈圈,“那殷員外脾氣很古怪,動輒大發雷霆,聽說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過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會忍耐的,只要我們長大了,我們會幹很多事,再不會像今天這麼倒黴。”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聲道:“是的,只要我們長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臉吧,你這個樣子跟去,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你,還有……”

英源脫下自己上衣,遞給小圈圈,真摯地道:“我知道我們都很窮,沒有父母,買不起衣裳。小圈圈,我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點,我們換一換,別叫殷員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難卻,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臉,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臉,英源嘆道:“小圈圈,你長得頂帥,肌膚細膩,若不是這身服裝,誰看了都會說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麼會跟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搖搖頭未予置答。

兩人相偕來到殷員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見樓宇聳立,雕樓畫棟,綠蔭繽紛,果然華貴。

一個衣衫端整,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喝道:“呔,你們兩個大清早就來討飯,還不快滾開。”

英源抗聲道:“大爺別誤會,從前我是討飯來的,今天卻不同,殷員外不是說過,凡酷像他從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賜給豐衣足食嗎?大爺您瞻仰瞻仰,小的給您引來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輕漢子聞言哦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後一伸手道:“好吧,拿來。”

英源苦著臉道:“大爺發發慈悲,我們窮人,三餐難得一飽,何來財物孝敬,請做一次好事,日後當有厚報。”

年輕漢子一聽沒錢,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喝叱道:“少廢話,快滾!”

英源仍舊哀求不已。

不知哪來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窮志不窮,咱們求他做什麼?,餓死咱們也不要皺一皺眉頭!”

兩人乘興而來,結果卻敗興而歸。

於是,這條漫長又極寬闊的街道,重又出現他倆長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東昇,又開始了一個忙碌的早晨。

這時,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音,跟著,四馬拖拉一輛的馬車飛馳而來,這車子朱欄金戶,十分華麗。於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側有人嘖嘖讚道:“多大的勢派,殷員外來了!”

英源回頭一看,目光中閃爍著無限羨慕的神采,馬車從旁側經過,他忘神地撫摸一下,然後兩眼觀天,唇皮翕動,不知在唸些什麼。

小圈圈輕輕一哼,不屑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富貴如雲,難道他一輩子會這樣?”

英源臉色一紅,羞慚地低下頭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住,接著有人砰的一聲打開窗戶喝問道:“誰在講我?”

聲音蒼勁,英源打了個哆嗦道:“小圈圈你闖禍了!”

小圈圈也是一驚,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常態,拍著胸脯道:“是我,本來富貴如浮雲,古有訓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小孩子敢亂講話,不怕得罪人?”一個年約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馬車,他頷下留著山羊鬍須,瘦削的臉上從粗獷中透著惡意,他指著小圈圈道:“是你麼,什麼人的孩子?”

這人衣著華貴已極,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卻像天生勞碌的人,無論在風度上,氣質上,動作上都表現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無父無母的孩子。”

這顯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覆,這人微微感到一怔,隨即向他打量過來。忽然,他目光凝結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臉上,半晌才和氣地問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沒有家!”

這衣著華貴的人又是一怔,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圈圈毫不猶豫地道:“從山上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索興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長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這人出了一會神,喃喃自語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實在太像了,一舉一動莫不像他的縮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說道:“如此說來,你一定到處流浪,唉!流浪的滋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忍受的,你願意跟我回家麼?”

小圈圈搖搖頭正要說“不”,看見英源連連使著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應,他不忍違拂他的意思,只好低應一聲“好”。

聞言,這衣著華麗的老者,高興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車子裡來。”說著反身上車,小圈圈拉著英源的手臂,跨上車子,英源雖不敢上去,但經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終於也硬著頭皮上去了。

金車玉馬,轆轆而行,在寬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然而,小圈圈的變動卻有天淵之別。

他由一個曾遭歧視、冷寞的孤兒,搖身一變為身擁萬貫財富的富家公子,他,原來被無兒無女的殷員外選作承襲自己偌大財產的乾兒子。

他對小圈圈的臉龐,有著不可忘懷的愛戀!

笑臉、殷勤、恭維代替了岐視、冷寞、唾棄,小圈圈夢的王國實現了!

但是,過去的艱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他比常人對過去的事情更加難忘。

舒適的生活,往往似乎過得較快。

一年又過去了

江湖上變動極大,兩年一度的正邪兩派第一高手間的爭鬥,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兩度獲勝,維繫武林的至高權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裡。

正當金翅銀羽擊敗黑道高手又擊敗了正派第一人而揚武耀威的時候,小圈圈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他積鬱、煩惱與日俱增,因他還是一個平凡的人。

殷員外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但是,他不願意教給小圈圈,為什麼呢?也許他跟所有練武的人一樣,不願將武功傳給下一代,使他們蒙受驚險、緊張,甚至於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麗的監牢富麗堂皇的花園樓閣,佩掛了一柄長劍,四處遊逛。

強壯的他,俊美、瀟灑,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從外表上看來,他已有十八九歲青年人的氣魄。

他,使得誰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兒求親。

這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開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時的暢快,還有那美麗溫柔的媽媽,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來了三四個奇裝異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市井無賴少年指手劃腳地瞪著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錢調養出你這樣一個野小子,滿不錯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會兩手,來,來,來,咱們鬥一鬥,看是有錢的人贏還是咱們窮人骨頭硬。”

另一個滿面豆大黑麻子的無賴道:“哼哼,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經常吹牛你會鬥兩下的嗎?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無賴斜瞪了一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怕這小子夾心豆腐,空有其表,經不起一掌呢!”

眾人大笑起來,小圈圈愕然看著他們,心中微生慍意。

那滿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說有什麼用?”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催著那叫小扇子的矮個兒少年,小扇子礙於眾人催促,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叫道:“臭小子看招!”

說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沒得罪你們,無緣無故地找麻煩,是什麼意思?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怕了你們。”

怒氣填胸,一手拔劍,嗆啷啷一聲金屬交鳴,寒光四射的利劍早巳在握,欺進一步,劍光映耀眾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餘一鬨而散,逃得遠遠的才回過頭來,罵道:“野小子,打不過用寶劍駭人,不要臉。”

小圈圈大怒,猛追過去,一面揚起手中長劍,叫道:“有種的別逃,跟我較量較量。”

無賴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飛奔而去。

一騎快馬,倏地從他身邊馳驅而過,馬上的人啊的一聲,叫道:“好凶猛的小子,動輒殺人,目無王法了麼?”

小圈圈一愕,只見那騎馬的人,勒馬轉頭朝他緩緩馳來,一面瞪著比目魚似的兇眼打量著他。

這人一身大紅裝束,腰佩長劍,紅紅的臉上,滿面橫肉,遠遠看去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猩猩,既醜惡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鼓足了勇氣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我的閒事?”

騎馬的人並不答話,橫眉豎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轉了兩轉,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讚道:“好骨格,好姿質,嗯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裡,咱們有緣!”

小圈圈聽得莫名其妙,錯愕間,忽聽他道:“喂,小子,看你並不像會武功,為何佩著長劍?你喜歡武術嗎?”

小圈圈愕道:“當然喜歡。”

“願不願意學?”

“當然願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學,但是無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這身著大紅袍,騎在馬上的人,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學的話!哈哈,實在太簡單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對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醜惡又恐怖的臉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肯教我武功?”

馬上騎士點點頭道:“有,高興嗎?”

“當然高興。不過,你說的是誰?”

馬上騎士哈哈大笑兩聲,露出兩排黃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驚,茫然道:“是你?你會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會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訴你,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貴姓大名?”

“哈哈,鐵公雞詹四,你大概有所耳聞吧?”

“鐵公雞詹四!”小圈圈望著他雞冠似的臉孔,心想真像個鐵公雞,遂笑道:“聽是沒聽過,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這個徒弟,我算收定了。記著,今晚初更時分,到龍虎寺見面,不要忘記。”

鐵公雞說罷一勒馬韁,駿馬奔馳而去,留給小圈圈滾滾灰塵和滿腔喜悅。

小圈圈呆在當地,痴痴想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滿懷希望,三步並著兩步,問明龍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著地點有誤良機。

走著,走著,忽地踢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立足不穩“叭”地摔倒地上,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連連呼痛。他連忙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嗎?”

老乞丐怒氣洶洶,叫道:“痛,痛,小夥子,看你怎樣向老花子賠罪?”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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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小圈圈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只稱:“老伯,這個您收下吧,區區之數,不成敬意,就當作我賠償您的醫藥費用吧!”

老花子看了雪白銀子一眼,非但未見笑容,反而臉色一沉,怒道:“小小年紀就懂得賄賂,怕將來長大為官,定是個貪官汙吏。哼,拿回去,別叫老花子看了生氣。”

小圈圈臉色一紅,急急把銀子收起,正想賠不是,驀聽老花子連叫可惜可惜,不禁問道:“什麼可惜?”

老花子盯他一眼,道:“一塊稀世寶玉未經雕琢,不算可惜嘛?”

小圈圈怔了一怔,四目凝視,忽覺老花子目光有異,似乎比平常人光亮很多,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地,令人不敢逼視。

當他驚奇再準備打量老花子時,老花子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他也沒再仔細想下去,信步走向龍虎寺。

龍虎寺香火繁盛,善男信女擁擠其間,燃香叩拜,求神靈庇護者,途為之塞。小圈圈逛了兩圈,正想回去,突聽一聲“小施主慢走,”一個全身白衣,肥肥胖胖的和尚跑了過來,合十道:“小施主請至禪堂用茶。”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到和尚手上,道:“我只久仰龍虎寺神佛靈驗,香火鼎盛,特來看看,這些銀子就算敬佛之禮吧!”

和尚搖頭道:“小施主別誤會,貧僧不是這個意思,敢問小施主是殷家公子麼?”

小圈圈奇道:“正是,法師如何知曉?”

和尚笑道:“這就對了。剛才敝寺來了一位客人,聲言公子即刻就到,託和尚轉遞一信,和尚正找不到人,想不到施主已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柬,交給小圈圈,小圈圈打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美玉未琢,實屬可惜,小娃娃,今夜二更龍虎寺院等我,示汝迷津。”

下面具名是肉丐兩字。

閱畢,小圈圈張大了眼睛,暗想肉丐是誰,為何留柬約我見面,還說指點我什麼迷津,真是奇怪!

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地將字柬藏入懷中,才轉身回家。

才一敲門,銅鑄大門忽然“吱呀呀”大開,一張老臉探了出來,待看清是小圈圈後,忽露笑容,道:“果然是你!”

小圈圈感到事情不太平常,問道:“爹爹,怎會是你來給我開門?家裡那麼多僕人難道走光了嗎?”

殷員外搖頭笑道:“別胡猜了,爹爹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第一……”殷員外笑道:“爹爹給你找到幾人做伴兒,免得你一個人寂寞得很。”

“第二!”殷員外蒼老臉上忽顯出神秘的笑容,道:“這暫且不告訴你,讓你自己去看吧,她在你的臥房裡面。”

小圈圈急欲查明好消息的真相,遂匆匆行至臥房,打開房門首先,一個纖巧的身影,長長的黑髮映進眼簾。

“啊,是一個女人!”

小圈圈脫口呼出。

不錯,在臥房裡,確實正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女人被他的呼聲驚動,緩緩回過頭來。

啊!多美的少女,但見她膚如凝脂,眉似遠山,眼似秋水,加上面靨上展露出一對酒渦兒,說不出的迷人和美麗,令人覺得十分可愛。

她比小圈圈稍大一點,但也才不過二八年華左右。

小圈圈怔住了,想不透爹爹什麼原因,把她列入了好消息。

他倚在門欄上,怔怔地望著她。

四目交接,小圈圈只覺她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然而,她卻飛湧上兩朵紅暈。

小圈圈的感覺彷彿在說:“別動,她在仔細地打量你。”

然而,他賭氣地走進去,因為,爹爹的好消息使他失望,使他有被欺騙的感覺,他坐上華麗的床上望著她,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沒有回答,微微地低下頭。

小圈圈不悅地想著:“哼,有什麼了不起,問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提高了聲音再問了一遍:“喂,你不會講話嗎?”

這次,少女受了驚似地仰起了頭,但是,一會兒,她又不勝嬌羞地垂下臻首,仍然沒有回答。

這回,小圈圈可真不高興了,冷冷道:“原來是個啞巴,真倒黴。”

少女沉默了,帶著反抗的語氣答道:“我叫芳清。”

小圈圈得意地笑了笑,道:“芳清,我問你,是我爹爹帶你進來的嗎?”

少女微微頷首,迷惑地瞧了他—眼。

小圈圈道:“我爹爹叫你來做什麼,陪我玩?陪我唱歌,抑或……”

少女默不作響,眨著長長的睫毛,臉上呈現的是一片迷惘和不安。

小圈圈又道:“都不是麼,那麼是什麼呢?”

芳清牽弄著衣角,不說一句話,含羞帶愧的少女,沉靜中更有種楚楚動人的美態。

但是小圈圈並無這種感受,來回地在臥房裡徘徊。半晌,他似想起了什麼,笑道:“我知道了,爹爹怕我寂寞,請你來給我做朋友。”

少女一絲笑意閃過她的粉臉,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在搖頭。

小圈圈茫然地忖道:“糟,看樣子又猜錯了。哼,什麼都不是,她甚至連講話都不願講,跟她在一起,我豈不更寂寞?”

他脾氣突然急躁起來,叫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也有地方去玩,不要人陪。”

忽見少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明亮的大眼中似透出笑他的意思,他光火了,慍然不悅道:“走吧!走吧。”

少女眨著睫毛,迫不得已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正待打開門,忽然,房門無風自開,殷員外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朝兩人看了一眼,說道:“怎麼樣,合得來嗎?”

小圈圈不悅地道:“她像一個木頭,一句話都不說,哪裡合得來。”

殷員外一愕,隨即笑道:“不會的,她跟你還很陌生,不願多說話,反正你們兩人相處的日子很長,慢慢就會好了!”

小圈圈心思機密,當下立刻聽出漏洞,問道:“爹爹,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殷員外呵呵笑道:“傻孩子,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呀!”

聞言,小圈圈恍然大悟,瞟了少女一眼,見她臉頰紅得像蘋果,萬分羞赧地咬著嘴唇,注視足尖。他怪不是滋味地搖頭道:“爹爹!我不要結婚。”

殷員外笑道:“傻孩子,人大了總要結婚的。你現在年紀已不小了,爹爹怕你獨居寂寞,特地給你說下這門親事。況且,她是個名門淑女,多少人託媒向她家求親,她爹爹都未答應,唯獨我……”

殷員外驕傲地笑了兩聲繼續道:“爹爹跟她爹爹相交莫逆,只要一句話,就把她許給你。哈哈,你要好好地待她,別使爹爹在她爹爹面前下不了臺啊!”

好不容易等他講完話,小圈圈已是急得臉孔通紅,搖手道:“不,不,我一輩子也不要結婚!”

殷員外一怔,道:“一輩子不娶妻子,難道要當和尚?”

小圈圈賭氣地道:“就是當和尚,我也心甘情願!”

殷員外老臉一變,嚴厲地道:“小圈圈,你怎麼不講理了,她哪點配不上你?別說她人長得美慧,全城數一數二,就是身世,人家爹爹身任江南提督,聲名顯赫,皇帝老子都要賣他三分情面。再說他與爹爹相交莫逆,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下來!”

小圈圈搖頭道:“不,我管她爹爹是誰,反正我一輩子不結婚就是。”

殷員外臉色一沉,喝道:“小圈圈你怎麼啦,難道爹爹的脾氣你不清楚,看,人家生氣了,還不快陪不是,爹爹就……”

兩人愈吵愈大聲,早巳引動全家上下僕傭家將,紛紛探頭探腦圍了過來。一箇中年美婦走上前來,慈祥地撫著小圈圈的頭,說道:“孩子答應吧,人家全看你爹爹的情面,將千金小姐許給你,萬萬不能逞一時之氣。你知道她爹爹江南提督,脾氣最大,一不小心就……唉,孩子你年紀不小了,爹爹也早想抱個孫子……快答應吧……孩子乖。”

小圈圈仍然不肯,堅決地道:“娘,我……不願這麼早娶親啊!”

中年美婦笑道:“傻孩子,娘叫你答應又不是現在就成親,總得等個三年兩載候你長大成人以後,傻孩子這只是先訂婚而已!”

英源也排眾走了過來,道:“少爺,你娘說得不錯,人大了必得娶妻生子,延續後代,你不要太固執了,惹得老人家不高興。”英源現在是殷員外的一員家將,雖然舊誼仍在,但礙於主人下人之分,不得已稱呼小圈圈一聲少爺。

眾目睽睽之下,小圈圈不好意思再堅持下去,只得說了聲:“好吧,答應就答應,不過這兩年之內,我是不願意結婚的。”

殷員外夫婦還愁作喜,笑顏逐開,小圈圈暗下卻在想:“哼,你們硬逼我答應,我就答應,到時候,我一走了之,其奈我何!”

私下,他已然醞釀出走的意圖了。

少女,默默流淚,這種情況下,她有何話可說!少女的自尊心受到如此的打擊,若不是爹爹的意思作主,她早就掉首而去了。

她很痛苦,尤其在小圈圈瞧她的時候,她芳心深處就有了個默契。可恨的,對方並不知道一個少女奇妙的感情,小圈圈已經無聲無息地在她心靈上印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花轎在等待,管簧樂聲交鳴不絕,這是一個很別緻的訂婚典禮。

中年美婦慈愛地握著她未來的媳婦的手,道:“芳清你生氣了?小兒就是這個脾氣。唉!希望你將來能夠讓他改變一下。”又道:“蕭享,拿信物來。”

一個家僕模樣的中年漢子雙手捧來一套純金打造的瓷盤,瓷盤上杯壺齊全,全是上好的黃金鑄的,金光閃閃,數十來個僕人全看直了眼。中年美婦將這信物交給少女帶來的隨從,一面說道:“煩轉告尊老爺,說我們問候他。”

大富戶的排場果然不同凡響,光只這一套訂親信物,就抵得上一個小康家庭幾十年的生活費用了。

少女默默點頭,兀自從頸上取出一條翡翠雞心的項鍊,算是交換的信物,交給中年美婦,然後輕聲說了聲:“多謝伯母。”

中年美婦含笑接受,招來小圈圈,令他自己帶到頸上。

小圈圈照做了,轉身就走,中年美婦笑喊道:“孩子,你忘了親芳清的額了。”訂親時的規矩,男方非要輕輕在女方額上親一下,以示永遠相愛不渝。

小圈圈照做了,卻看見少女淚水盈盈,似迷惘而又羞赧地奔上轎子。

悅耳的樂聲,劃空而起,華麗的轎子由四人扛著,緩緩離開殷家。

小圈圈則愕立在庭園之前,從他痴呆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他彷彿做了一場大夢,而那夢卻是永生難以忘懷的。

男女一生幸福、美滿、辛酸、悽慘往往就是這樣給決定了,他們的婚姻宛如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他轉身回房,讓自己情緒緩和一下。

一轉身,忽然,一對陰冷而嚴峻的目光盯著他。

呀,那停立門欄的人正是他的乾爹爹殷員外。

殷員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小圈圈從未見過爹爹出現過這種神色,不由全身一顫,還當自己適才得罪了他,以至於使他生氣所至。

“爹爹有什麼事嗎?”

殷員外一聲不響,拿著一幅畫像貼在窗門上,指著那畫像嚴峻地道:“小圈圈,你老實告訴我,你小時認不認識這個人?”

小圈圈順眼望去,只見厚黃紙上畫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這人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劍眉斜挑入鬢,俊朗之中透出陣陣英風,尤其那一雙眸子更是炯炯有神,盼顧間,足夠有一種冷傲、磅礴正氣,令宵小喪膽。小圈圈看得呆了一呆,道:“爹爹,這人是誰?”

殷員外陰森森地瞪住他,使得小圈圈如同鋒芒在背,十分難受地避過他的注視。

他聽殷員外沉聲說道:“小圈圈,你一直騙著我,你一定認識他。”

小圈圈驚疑不定,顫聲道:“爹爹,我實在不認識他呀!您…您叫我怎講才好?”

殷員外冷冷道:“那麼,你原本姓什麼,快說!”

小圈圈驚駭之極。平日和善的爹爹,怎麼今天忽然間就變得這麼兇,這個變化實在太大,大得使小圈圈一時承受不了。

“我只知道我叫小圈圈。”

殷員外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真摯之容,毫無一點做作,這才和顏悅色,但仍嚴峻地問道:“你不是姓金嗎?怎麼會變成小圈圈了呢?”

此言一出,小圈圈為之一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我是小圈圈啊!什麼時候姓過金?爹爹,你為什麼這樣兇呀?”

殷員外目光灼灼,彷彿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東西來,然而,他失望了,噓了一口氣,臉色變為極其和靄地道:“爹爹跟你開玩笑的,小圈圈別怕,爹爹在試試你的膽量!”

小圈圈狐疑地道:“爹爹太嚇人啦,剛才我還以為……”

以下的話被殷員外搖手製止了,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你真沒有騙我,爹爹就放心了!”

他自言自語地又道:“唉,也許我疑心錯了,這不能怪我,我與江南提督相交莫逆,不能因之誤了他女兒的一生幸福。唉,但願你不是他的兒子。”

小圈圈聽不真切,也不作聲,只默默觀察他的神情。

這時,門外有人叩門,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老爹,那幾個酷像鐵府大將軍的人來了,正等候您呢,您是否要去見見他們?”

殷員外回答道:“你叫他們到我房間裡去,我要細細地問問他們。”

那人應了一聲走了,殷員外又仔細看了小圈圈一眼,這才挪動腳步,走出門外。

小圈圈觀察他神情,在那出門的霎那間,他彷彿又看見殷員外目光閃爍著駭人的兇光。

“為什麼呢?”

他自問道,目光又停留在那一幅畫像上。

“英源說我完全像那什麼大將軍,才被爹爹物色進來的,這畫像不要說是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吧?我真的像他嗎?”

他照照銅鏡,又看看畫像,反覆再三。

驀地

他叫出聲來。

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實在太像他了,除了他人小了一點外,那眼睛、鼻樑、嘴唇,甚至於整個輪廓,無一處不酷像畫中人,無一處不像似畫中人的縮影。

他困惑而又迷惘地一頭躺在床上,他不知該想些什麼才好。

他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最後想到他必須要知道畫中人的經歷或者是身世。

夜深了,稀零的啾啾蟲聲,蒼涼地叫鳴。

小圈圈想起今夜將要赴兩個人的約會,心情又開朗而緊張起來,他認為自己日後的成就,全要在這兩人的身上。

匆匆換了一身輕巧靈便的黑色長衫,靜伏在窗下,數著天際繁星,等待著初更時分的降臨。

這時,他興奮極了,他像一個懷著武功的人似的,在這新月初升的明亮夜裡,他將要隻身去赴武林人物邀請的約會。

一個時辰過去

他疲乏、睏倦,幾乎打消了去赴約的念頭。

暗一咬牙,輕輕推開窗門,爬了出去,沿著庭園小徑,悄悄地走出門外,這時,他舒暢地吸了一口氣,奔跑而去。

小圈圈溜出家裡,悄悄奔向本城著名的寺院龍虎寺。

初更降臨,錦衣城夜時仍有北國的蕭瑟。

首先一堆熊熊烈火映進眼簾,火堆四圍人影幢幢,似乎不在少數。

小圈圈吃驚地四顧一遍,但見圍牆仞立,石獅雄峙,這地方正是龍虎寺。

他好奇地擠進火堆,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道:“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面孔紅通通的人經過這裡?”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孩子遲到了,該打屁股!”

小圈圈微怔,正要尋問,微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眼睛炯炯發光的鐵公雞已然含笑在他身邊,鐵公雞跟在場所有的人一樣,全身黑布衣衫,束腰綁腿,顯得精神奕奕。

小圈圈笑著問道:“他們是誰?跟你一夥的好漢朋友嗎?”

鐵公雞好笑地說道:“小孩子別胡說八道,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們又不是落草為寇的土匪。”

小圈圈臉色一紅,乍見鐵公雞指揮著眾人道:“各位請來看看,這是本人新收的徒弟。”

像似命令,又像似介紹的言語,竟然有三分威嚴。眾人一哄而起,紛紛擁至小圈圈身邊,這裡瞧瞧,那裡摸摸,沒有一個不嘖嘖稱讚小圈圈天賦奇稟,骨骼奇佳,其中一人感嘆地說道:“唉,當家的,咱們復興的責任也許落在這孩子身上了,您盡力教他吧!”

鐵公雞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炯視四周,忽然嚴肅地說道:“兄弟說得不錯,我鐵公雞一人恐還不夠,日後還望各位成全,這孩子無一處不是上上之材,難得讓我發現,也許咱們的復興是天假其便了!”

又沉聲說道:“各位,今天是咱們慶祝的日子,也是回憶過去慘痛歷史,以求勵精圖治的日子,本人以沉痛的心情給各位說幾句話。自咱們雙龍頭大哥無故失蹤以後,群龍無首,死的死,散的散,本來偌大的積業,全成殘磚廢瓦,本幫一直在墮落,尤其在江湖上,威信已一落千丈,簡直無法收拾,唉……。”

鐵公雞彷彿是眾人之首,頓了頓續道:“放眼目前江湖,三花幫、神鷹幫、培英教、太真教,勢力廣大,蔓延天下。唉,十年前,這些身任幫主教主的人,哪一個不是咱們雙龍頭爺的分支部屬,想不到今天這些分支部屬居然高高壓到咱們頭上。唉,是的,咱們龍頭爺失蹤是其主因之一,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由於咱們的自暴自棄,不能頂替龍頭爺的責任,安撫眾屬,才有今天……”

鐵公雞聲音漸漸提高,臉色也愈發嚴峻,小圈圈離他最近,彷彿瞧見他炯炯的目光中還流露一股煞氣,但聽他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本人除了慶祝收一個骨骼絕佳的徒弟外,還要嚴辦一個吃裡扒外,疏忽責任的兄弟。”

此言一出,眾人鬨然,你望我,我望你,俱各戰戰兢兢的,深怕自己會是那將被鐵公雞嚴刑之人。

鐵公雞目光停留一個身材瘦小,滿面陰氣的人身上,冷冷笑道:“請問河朔鼬鼠,河朔一帶是你的根據地,地形山水瞭若指掌,可曾為了神秘失蹤的龍頭爺調查過一番?”

河朔鼬鼠抖嗦著站起身來,拉高嗓子道:“報告當家的,我河朔鼬鼠的確勘察遍了,但始終沒有發現龍頭爺的蹤跡。”

鐵公雞冷冷一笑,示意小圈圈坐下,自己則緩緩走向身材瘦小的河朔鼬鼠,道:“三花幫絕情娘子,你認識她嗎?”

河朔鼬鼠戰戰競競地答道:“認識。”

鐵公雞目中殺機頓熾道:“絕情娘子的美,眾所皆知,你不否認吧?”

河朔鼬鼠嚅嚅道:“是的,她很美,我不否認。”

鐵公雞輕輕點了兩下頭,倏然一聲大喝道:“跪下!沒有出息的東西,咱們大家的面子,全給你一個人丟光了!”

河朔鼬鼠冷汗直流,雙膝一軟,登時跪將下來。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含著笑容,在這種緊張恐怖的氣氛下,他們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與鐵公雞嚴峻的話聲:“各位,本人十分羞愧,為了處理不當,使各位蒙羞。這河朔鼬鼠貪迷美色,竟將咱們幫中重要資料供給三花幫絕情娘子,幸虧發現得早,否則咱們現在僅存的實力,與各位隱居地點都被三花幫摸透了,只要他們發動圍攻,在場各位勢必無一倖免。大家想想看,河朔鼬鼠這種出賣朋友,不顧道義的行為應該受到何種處分?”

哄聲大起,圍著火堆的數十位黑衣勁裝漢子,紛紛憤怒填胸地指著河朔鼬鼠罵道:“該殺,這傢伙活著無益,殺了算了!”

鐵公雞冷冷望著戰慄不已的河朔鼬鼠道:“聽清楚了吧?這是大家的意思。”

一言未了,一隻手掌卻如閃電般地印在河朔鼬鼠天靈蓋上,河朔鼬鼠連反抗都來不及,悶吼一聲,立斃當地。

見狀,小圈圈膽子再大,也被嚇得冷氣直冒,心想這般人殺人不眨眼,簡直比土匪還要厲害,自己跟著他們,有一天一個不好,怕還不是像河朔鼬鼠一樣?心念一定,遂站起來說道:“鐵公雞,我要回去了。”

鐵公雞一怔,笑道:“孩子,難道你不願學武了麼?”

小圈圈搖首道:“我不想學了!”

鐵公雞臉色一沉地道:“不行,這是你當初自願,不能馬上就改變,大家為你準備妥當了,從此之後,你就是太湖幫中的一員,為了太湖幫的復興,你要灑盡熱血……。”

小圈圈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哪知立刻就被一個黑衣人抱住,跟著,鐵公雞微使眼色,一個漢子從熊熊火堆中抽出一根鐵條,鐵條被火燒得通紅,那人掣著鐵條,微笑著走上前來。

小圈圈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鐵公雞淡淡笑道:“印個記號,表示你已是太湖幫的徒眾,像我一樣,你看。”他匆匆捲起衣袖,火光下,那粗大的手臂被烙印著三道疤痕,道:“這是二十年前,我初入太湖幫的時候烙印的,那時我才是一個幫徒。”

他摸著第二道疤痕道:“十五年前印下這疤印的時候,我已是總職刑堂巴堂主下一員大將了,巴堂主待我如親子,如今他去世了,我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第三道疤痕是十二年以前……”

他回憶了一會,臉上浮現英雄的傲色,道:“我一連立下了三個功勞,總龍頭爺慧眼看中,烙印這一道疤痕,那時龍頭爺特意將司責全幫財務的職位讓給我。於是,我感激龍頭爺提拔的大恩,當夜暗自發誓,只要此身在世間,立意為龍頭效命到底。不久龍頭爺去逝了,我傷心之餘,決意擁護後主接龍頭職位,正值後主飛黃騰達,傲嘯江湖的時候。不想十年前,他竟神秘地失蹤了,從此我們太湖幫逐漸沒落,到如今為止,只剩下一層空殼子。所以,孩子你忍耐一點,我們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你一個人身上。”

小圈圈又驚又怒,眼見就要被烙上一道疤痕,就在這個時候,一條身影,比蒼鷹還快,一掠五、六丈,飛縱而至,身在半空,先是一聲大喝:“狗賊膽子真大,打主意竟打到老夫頭上來了,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三頭六臂人物?”

喝聲才停,一個五短身材,留著山羊鬍須的老者,落到火堆旁邊,目光炯炯地瞪著鐵公雞。眾人鬨然出聲,一時拔劍抽刀之聲紛紛不絕。鐵公雞怔了怔,手臂一揮,喝道:“且慢動手!”

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方老爺,失敬,失敬!”

小圈圈看清來人,喜得大喊一聲“爹爹”,揮脫鐵公雞手掌,投入他爹爹懷中。殷員外慈愛地撫摸他的頭髮道:“小圈圈,他們傷害了你麼?”

小圈圈努著嘴道:“他們要用燒紅的鐵條,烙我的手臂。”

聞言,殷員外怒容滿面,冷笑道:“鐵公雞,老夫的兒子,你也有意加害麼?”

鐵公雞尷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得很,在下實在不知,冒犯之處,尚望海涵。”說著抱拳一禮。

殷員外冷冷笑道:“鐵公雞,你當真不曉得,或是存心如此?須知老夫雖退出江湖已久,但也不容許有人猖狂到老夫頭上。”

鐵公雞微感不悅地乾笑道:“東方先生有意責難,在下實在無言以對,總之事情有明白的一天,東方先生,你說是不是?”

殷員外不屑地說道:“好吧,念你從未冒犯老夫,這次暫且饒過,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別怪老夫心黑手辣!”

鐵公雞臉色紅透耳根,既尷尬又狼狽,他似乎對殷員外甚為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他老羞成怒,只有硬著頭皮道:“東方先生未免太咄咄逼人,在下只有討教幾招了。”

殷員外長笑一聲,不屑地道:“算了,你也配與老夫交手?如非老夫退隱江湖,你這簡直是自討苦吃。”

鐵公雞氣得臉色變青,指著殷員外喝道:“好,好,東方先生,給你三分情面不留人,謝某拼了一死,亦要跟東方先生翻翻舊帳了!”

“舊帳!”殷員外一怔喝道:“什麼舊帳?”

鐵公雞狂笑道:“老實說,東方先生,謝某早巳懷疑你與本幫幫主神秘失蹤有關。哈哈,看在東方先生成名人物面上,不好意思糾眾明查,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東方先生你說對嗎?”

殷員外臉色大變,忽地大喝一聲,擊出兩掌。

掌風嗖然,灰塵沙石,激盪而起,小圈圈暗吃一驚,心想爹爹本事如此之大,肯教自己就好了。

鐵公雞急不遐擇,匆匆推出兩掌,尚未交接之時,就撤身退後一丈,殷員外趁此踏進一步,左右開弓,又是凌厲兩掌,看威勢,比上次所發的還要來得兇猛。

鐵公雞神色悽淡,厲聲道:“東方獅,久聞你心黑手辣,果然不出所料,哈哈,謝某死不瞑目!”舞起呼呼掌風,不退反進,咬緊牙關與殷員外作近距離的拼鬥。但見衣衫飄飄,兩條影子忽上忽下,簡直看不出哪一個是鐵公雞,哪一個是東方獅。

小圈圈聽聞鐵公雞稱呼爹爹東方獅,心中著實吃了一驚,想想居住荒山時媽媽所講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四下一瞧無人注意,悄悄地挪動腳步,朝一處黑黝黝的荒草密林裡奔去,再也不敢回家了。

遠遠他還聽見鐵色雞怒聲喝叱:“東方獅,鐵府大將軍神秘失蹤一定是你乾的好事,哈哈,幫主雄才大略,武功蓋世,除了你們四人勾結暗算之外,還有誰能使他毫無聲息地失蹤?哈哈,兄弟們,報仇時候到了,上啊!”

接著兵刃交鳴,響聲紛起不絕,東方獅怒喝連連,聲如雷鳴:“鐵公雞,敢侮凌老夫,今天叫你們全部斃命掌下!”

小圈圈暗想:“奇怪,鐵府大將軍不是那幅畫像中的人麼,瞧他相貌不凡,威武已極,怎麼變成太湖幫幫主,他不是身任朝廷的大將軍?”

樹枝勾裂了他的衣衫,怪石劃破了他的皮肉,然而,他一點都沒感覺,只全神地想著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他想:“他一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多少人為他失蹤而猜疑,懷念,廝殺,拼鬥!”

這夜,他又回覆了從前流浪的日子,睡在露天的樹林裡,冰涼的露水,在他臉頰佈滿了一片銀色水珠。他想來想去,使他印象最深的還是媽媽,他負氣地離開了她,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如今他又極度地懷念她,想重回到她的身邊。

無所成就,一無所長,這兩個問題,使他極端苦惱,也是他回去的障礙。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每當他想起回家的念頭,就彷彿看見媽媽帶著譏笑的臉色望著他,於是,他又不想回去了。

每夜他常常自個說了許多懷念媽媽的話,憂悒地睡著了。

夢鄉,只有他媽媽含笑的臉孔,那才是他快樂的小天地。

旭日東昇,他又為了三餐忙碌,這次,他卻不敢大搖大擺地晃過馬路,他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像一隻老鼠。

過路人看清他的臉孔,都吃驚地頓住腳步,因為他的身份是錦衣城首屈一指的富豪殷員外唯一的兒子。

他離開了錦衣城,經過三天的步行,到達了嶽人城。疲乏、睏倦使他漸漸減慢走路的速度,最後,他喘了幾口氣,倚在一棵古樹上。

忽然,一條熟悉的背影映進眼簾,這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停止,那是一個衣著白衫,體態輕盈的女人。

“媽媽!”他輕呼一聲,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奔跑如飛,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

媽媽吃了一驚,美麗的臉上忽然一板,一手將他推出老遠,罵道:“哪裡來的野孩胡亂抱人?”

小圈圈流著至情的眼淚,撲過去道:“媽媽是我啊,是小圈圈啊,難道你還生氣,不理小圈圈了?”

媽媽怔了一怔,仔細地打量他,見他面如滿月,眸如朗星,雖然面頰上佈滿了許多灰塵,但輪廓各方面都神駿豐朗,比起別的孩子確有不同之處。

她心腸一軟,憐愛地道:“孩子,我是你媽媽?”

小圈圈仰起頭,搖著她的身體,奇憤地問道:“媽媽生氣了,不要小圈圈了?”

媽媽目光一轉,取出一條手絹,拭去他臉上灰塵,柔聲道:“小圈圈,媽媽怎會不要,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走,我們回去。”

小圈圈怔道:“回哪裡去?”

媽媽笑道:“家呀!”

小圈圈若有所思,道:“媽媽,您搬家了,怎麼不住在山上?”

媽媽怔了怔,笑道:“山上什麼都不方便,日子又過得很苦,所以搬家了,咦,小圈圈,我們離開多久了?”

小圈圈想了想,道:“好像已經二年多了!”

媽媽笑道:“啊,對。媽媽差點忘記了,我們兩年沒見面了,乖孩子,我們回去吧!看你樣子好像是餓了,走,媽媽給你弄好吃的東西。”

小圈圈道:“我看見媽媽,肚子就飽了!”

媽媽輕輕一笑,牽著小圈圈回到家,那是一幢佈置得極為精緻的房子,小圈圈逛了兩週,高興地道:“媽媽,您哪來那麼多銀子,蓋了這幢房子?”

媽媽笑道:“蓋房子不要多少銀子,媽媽以前儲蓄了很多銀子,當然夠蓋房子啊。喏,這一盤牛肉是媽媽做的,快吃吧,涼了可不好吃。”

小圈圈狼吞虎嚥,盡卷而光,媽媽見狀,笑吟吟地道:“小圈圈,這兩年之中,你幹了些什麼?嗯,一個小孩子能在外面生存下去,真不容易啊!”

小圈圈將經過告訴媽媽,媽媽皺了皺眉道:“那東方獅也真奇怪,為什麼盡找些像鐵府大將軍的人養在家中?說他跟鐵府大將軍有交情?據我所知,兩人一正一邪又談不上。唉,奇怪!”

小圈圈一聽媽媽也知道鐵府大將軍的歷史,心中一喜,問道:“媽媽,鐵府大將軍是誰,為什麼他一個人會引起那麼大的風波?”

媽媽聞言,明亮的眼睛忽然現出一片淚光,她像似不願小圈圈看到,微微別過頭去,說道:“這人來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一個有名的俠義之士罷了!”

小圈圈微感失望,但想起東方獅以後,復又慶幸地道:“多虧媽媽平常給我講故事,說那東方獅如何的壞,要不,我還真要給他害了呢!”

媽媽一愕,隨即笑道:“虧你記性不壞,換個常人,故事講完了,幾天不到就會忘記掉!”

小圈圈餘悸尚存地道:“東方獅還要叫我兩年後成親,哼,我才不呢!”

媽媽秀眉一皺,若有所思地道:“那江南提督聲名顯赫,大江南北,無人不曉,此人身為清官,怎會跟東方獅那一類的人混在一起?!還有,他們達官要人,最講面子,一旦訂下親事,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那女方一定守寡終生,你迄今一走,豈不將江南提督的女兒給耽誤了?唉,她的女兒,據我所知,還是梅山神尼的……”

說到此,她忽然住口,望了望小圈圈,輕嘆一聲道:“這也不怪你,你是無心的。”

小圈圈慚愧地低下頭,媽媽又道:“小圈圈,你在東方獅家裡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很精靈的老人,還有鐵府大將軍的畫像眉心上是否有一顆小痣?”

小圈圈默唸一會,道:“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那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上好像沒有黑痣,我仔細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呀!”

聞言,媽媽眼睛一閉,全身突然朝後一仰,像似受了極重的打擊,承受不住似的。小圈圈心靈手快,趕緊將她扶住,一面關心地問道:“媽媽,您怎麼啦?是頭暈嗎?”

媽媽悠悠嘆了一聲,眼光凝視屋頂,默默出神,小圈圈驚道:“媽媽,您流淚了,什麼事那麼傷心?是否有人期負您?他是誰?小圈圈非找他算帳不可。”

媽媽苦笑一聲,溫柔地親了小圈圈一下,道:“小圈圈,媽媽頭有點暈,想去休息一會,你一個人玩吧,別走得太遠,叫媽媽擔心。”

說著,搖搖晃晃走進臥房,小圈圈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會過去,媽媽房間忽然傳出輕輕的啜泣聲,十分辛酸,小圈圈眼眶一紅,掉下兩滴眼淚跑了過去,叩門叫道:“媽媽,誰期負您,您為什麼哭?”

媽媽泣聲稍停,那柔美的聲音已然傳出:“小圈圈,媽媽沒有什麼。”

頓了頓,又問道:“小圈圈,兩年來你學會武功沒有?”

小圈圈福至心靈,喜道:“沒有,媽媽,我說出您別生氣,現在,我長大了,您無論如何要教我武功,您不知道沒有武功的人是多苦呢!成天受人欺凌。媽媽,您一旦教我武功,我……我一定不做壞事。”

“哦,你那麼喜愛武功?”

“嗯,我幾乎每天做夢都夢見我是天下最強的人。”

房門“砰”的一聲,打了開來,媽媽走了出來,小圈圈見她臉色鐵青,面上全是淚痕,忙取出手絹,為她拭擦。

媽媽忽然握住他的手掌道:“小圈圈,學習武功是很苦的事,你不怕吃苦?”

小圈圈堅決地搖頭,那種神態堅決到不能再堅決了。暗想:“好亮的眼睛,比起東方獅來還不算差呢,媽媽武功一定很高。”

小孩子心中暗喜,媽媽也咬牙切齒,說出幾個字:“好,我就教你,不過,你以後要聽媽媽的話。”

聞言,小圈圈喜得幾乎跳起來,匆匆道:“我一定遵從媽媽的意思,請放心吧!”

媽媽破顏一笑,小圈圈看她笑得十分勉強,好像傷心過度,連笑容都不太自然了,這時,他思想幾乎完全貫注在練武方面,沒有心思來想這些問題了。

媽媽換了一身勁裝出來,但見她青絹包頭,紅帶束腰,足登鹿皮小蠻鞋,人比黃花瘦,小圈圈眼睛一亮,脫口讚道:“媽媽好漂亮啊!”

媽媽微微一笑,兩掌分開,足跟微舉,擺成一個式子,說道:“記著,媽媽是天山派,天山派自神州一劍創始以來,至今少說已有五百年的歷史。天山派武功自成一家,無論掌法,劍術,輕功全以輕靈見長,並且後力要持久。老實說天山派一向很少收男徒弟,因為男人力壯氣雄很不適合練這種以輕靈見長的天山派武功……”

說到此,頓了一頓,見小圈圈臉上微現失望神色,不由笑道:“不過,你放心,以你骨骼之佳,心靈之聰慧,定能事半功倍地練成天山派武功。天山派總壇位於北天山之頂,高達千仞,地勢險惡之極,昔日神州一劍,立志埋首天山苦練武功,面壁苦修凡二十年早將大自然動物競爭互拼的姿勢細模窮究,媽媽練過的有龍掌、虎掌、豹裳、狐掌、鹿掌等,劍法有蛇劍、鼠劍、鶴劍、雉劍、風劍等,輕功則有凌空捉取,百步千里,追蟬趕月等等。天山一派所以能立足武林處於不敗之地,完全是由於這些從動物戰鬥的天性融合了人的智慧而成的奇招絕學,使對手看來神秘莫測,雖有高深武功,亦疲於奔命,自取滅亡。

“現在我要教你的是龍、虎二掌,所謂‘嬌似游龍,猛如餓虎’。龍掌以騰躍糾纏見長,交手時對方進退俱難,在心疲力倦之餘為你所乘;虎掌則以兇猛見稱,交手之時,不能給予對方敵手有絲毫喘息的餘地,一個股勢兒進逼,使其神志恍惚而敗。這兩種掌法都能借練習之時,培育自己本身潛在的內力,使自己練成之後,內功修為也隨之提高。看著,這是龍掌開招第一式‘雙龍奪珠’……”

媽媽腰肢微曲,倏然一掌遞出,掌至中途,五指箕張,一個搶珠的姿態,帶起一縷勁風,閃電般縮了回來,接著足跟一舉,一腿掃出……

“第二招‘蒼龍入雲’,第三招‘雛龍弄潮’,第四招‘玉柱蟠龍’,第五招‘烏龍入水’,第六招‘巧取龍睛’,第七招‘雲龍聚會’,第八招‘蛟龍出海’,第九招‘長龍出洞’,第十招‘地震山搖’。”

隨著清脆的話音,媽媽就一招一招地比劃起來,強勁的掌風掃起團團灰塵,四下飄蕩,媽媽臉色凝重,眼睛之中尚含著兩苞晶瑩的淚水。

小圈圈聚精會神地看著,全身忘神地跟著媽媽出掌踢足騰躍的式子轉動,忽然,他高呼一聲:“媽媽,第十招‘地震山搖’再做一次。”

媽媽點頭,再演一遍,忽然,她吃驚地問道:“怎麼,前面九招你都會了?”

小圈圈笑道:“不是九招,加上‘地震山搖’已是十招了。”

媽媽愕住了,喃喃道:“天下哪有天份如此高的人,你別騙我吧?這龍掌難練至極,記得我在天山練習時還費了半個月功夫才不過初入門徑。”

小圈圈笑道:“您不信,我就練給你看。”

說著,當場一招一招演練起來,雖掌式不夠老練,亦未帶起掌風,但動作架式都是正確,未錯分毫。見狀,媽媽驚喜交集,一把摟著小圈圈,在他臉上,額上,頸上瘋狂地吻著,同時,那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繁星似的落下。小圈圈意猶未盡地道:“媽媽龍掌明早再練,虎掌呢?能不能現在教給我?”

媽媽激動地道:“當然,媽媽就教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學的話,媽媽決意親自往北天山一行,懇求掌門師伯收你做徒弟,繼承他人老家掌門之職。”

小圈圈搖頭道:“不,媽媽,我不要去天山,我要陪著您。”

媽媽正色道:“男兒志在四方,何況你乃百年難得之才,將來成就,必能為天山派放一異彩,成天跟著媽媽有什麼出息?看,這是虎掌第一招‘餓虎撲羊’,第二招‘高山虎嘯’,第三招‘猛虎過江’,第四招‘震驚四野’,第五招‘虎過風生’……”

這一天,媽媽一口氣教了他五種掌法,除了四種掌法,小圈圈已摸熟門路外,就是第五種狐掌也摸熟了大半。媽媽笑容大開,喜得把小圈圈當成至寶,照顧得無微不至,過一會兒,她又入房端來一盤香噴噴的食物,笑著道:“小圈圈快休息一會,明天再練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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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遺書

第二天,小圈圈更加勤奮,把天山一派歷年來成名江湖的掌法全都領悟貫通,媽媽又將蛇、鼠、鶴、雉等諸劍教給小圈圈,並不嫌其煩地講解,小圈圈稀世之才,看了兩遍,然後再仔細地想了一遍,便已悟通了。這時媽媽又教給他輕功提縱之術,並笑著說:“這門功夫,不是靠天才就可學會的,你學會了我所有掌、劍之法,內功修為增高不少,但是要學這門功夫,都非要一、兩個月時間不可。”

小圈圈堅決地道:“沒關係,不要說一、兩個月,就是一、兩年我也要學下去。”

媽媽笑意盈盈道:“我姓白,你知道嗎?”

小圈圈愕然點頭。的確,他自跟媽媽以來,還未聽她說過自己姓什麼,當下目光一轉,笑道:“媽媽,我年紀不小了,小圈圈這個名字已經不適合我的年齡,能不能夠換一個正式名字?”

媽媽笑道:“別慌,媽媽早巳給你想好一個名字,就叫白夢蘭好嗎?”

小圈圈拍手笑道:“好,好,白夢蘭這個名字不錯。媽媽,我就跟你的姓吧?”

媽媽含笑道:“這也是巧合,昨天夢裡,媽媽突然看見一棵蘭花,愈長愈高,並開了一朵碩大的花朵,陣陣花香。媽媽高興極了,哪知醒來一看,什麼蘭花都沒有,只有你站在我旁邊,於是我就把在身邊生長的蘭花比喻成你,你說對不對?”

白夢蘭道:“對,對,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媽媽親了他一下,忽然輕嘆一聲道:“唉,真可惜,要不是媽媽生病,把北天山帶來的雪蓮香果全部吃完了,留下幾個給你,那多好。雪蓮香果百年結實一次,功能去毒培元,是練武人廢寢忘食盼望的靈藥,都是媽媽不好,要不你的輕功提縱術只要十天八天就可以學會了……”

白夢蘭卻不管其他,一聽媽媽生病,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早把後面幾句話給堵塞了,急急問道:“媽媽,您生的是什麼病?”

媽媽苦笑一聲,道:“媽媽生不逢時,在全年最熱的夏季子時誕生,那時媽媽才一落地,祖母就不幸去世。媽媽也因此得了一種怪病,每年夏季子時,腹部必會引起陣陣痙攣,痛不欲生。”

白夢蘭驚叫一聲,關心地道:“媽媽,在哪裡?我看看!”

說著,竟然掀起媽媽衣裙,焦灼地看著。媽媽美麗的臉上飛湧上兩朵紅暈,急急地推開他,叱道:“不許亂動。”

難怪,今年才二十出頭,名份上雖是白夢蘭的媽媽,然而,少女的嬌羞神秘,自古皆然,她亦不能例外。

白夢蘭跌了跤,爬起來撫著額,奇妙地看著媽媽,不知她為何忽然生起氣來。

媽媽嚴峻地注視他,臉上冷如冰霜,待她看清白夢蘭臉上呈現的一片純潔神色時,她冰冷的臉色忽然露出笑面,憐愛地摟過白夢蘭,柔聲道:“蘭兒,原諒媽媽,因為媽媽生病的地方,你不能看……”

她臉頰又是緋紅,期期艾艾地接不下去。

白夢蘭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媽媽,這不怪您,是蘭兒不好,冒犯了您。”

媽媽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她臉上現出奇異的表情,暗忖:“自己以前不曾注意,原來這孩子除了無一處不討人喜歡以外,語聲之中還帶著男人稀見的磁音。唉,奇蹟,奇蹟,看樣子,天下靈氣全集中在這孩子一身,眼看他一天一天長大,自己不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此刻她除了以母愛給予他之外,她已經發覺有另一種愛的發生,這種愛太微妙了,也是她只有在心裡才敢想的。

“唉!我是否應該再跟他相處下去?他年齡漸漸大了,我會……”

她畏懼地望了夢蘭一眼,忽然,夢蘭全身散發的磁性使她禁受不住,伸臂將他擁人懷中。

她激動地親吻他,無限神秘地惆悵湧上心頭,豆大淚水,隨之而落。

白夢蘭忽地問道:“媽媽您哭了?”

“是的,媽媽太高興了,因為你武功突飛猛進,必能為天山一派放一異彩!”

白夢蘭羞赧地低下頭,媽媽輕撫他滿頭細發,感慨地喟嘆一聲,目光中有著一片堅定的神色。她像十分不願意離開白夢蘭,但又無可奈何地要離開他,終於她緊緊抱住蘭兒,用她溫熱的櫻唇,表示她心中對他的一片愛意。

夜深了,她悄悄收拾行李,含淚寫了一張留柬,然後輕推窗戶,縱掠而出,月夜下她身形快如蒼隼,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人已在十丈開外了。

翌晨,雞鳴之聲此起彼落,白夢蘭睜開眼睛,習慣地推開媽媽房門,但見床褥棉被整齊地疊著,媽媽已不知去向,暗叫一聲奇怪,因為媽媽往常都是比他晚起床的,目光一轉,掠過妝臺上一張字柬,斗然一驚,忙取過來看,但見紙柬上寫著幾行絹秀的字跡:

“蘭兒:

在你看到信的時候,媽媽已遠在數十里了。是的,媽媽走了,棄你而去,這並不是媽不愛你,不要你,其實媽媽要你的心遠比任何一個人來得深刻,媽媽走了,滿眶熱淚走的,因為媽媽有說不出的苦衷。

你輕功尚未練成,是媽媽最感歉意的,以你百年難見之奇才,就如小池養龍,媽媽不願誤了你的前程,只有含淚告別,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比媽媽高強十倍的名師,則媽媽於千里之外,必為你的機緣而衷心歡欣。別了,我的孩子,他日你傲視江湖之時,別忘了千里以外,有人在默默為你驕傲,為你慶幸。

白素秋留。

“又:櫃櫥內有你的新衣服與媽媽為你留下的銀子,謹慎節用,好自為之,媽媽等著你成名江湖,揚名天下。”

閱畢,白夢蘭大叫一聲,撲在床緣上號啕大哭。

昨日媽媽笑容仍在,然而,如今離別,已不知何方!

忽然,旁門無風自開,“吱呀”一聲,三個龐大的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前,瞪著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他。三人臉上俱各傷痕斑斑,彷彿被人一劍一劍地刺劃過,其中一人卻也是最醜的一位哼了一聲問道:“小子,白素秋呢?那賤婢躲到哪裡去了?”

聞聲,白夢蘭吃了一驚,回頭一瞧,又是一顫,道:“媽媽走了,你們要找她幹嗎?”

三人同時一怔:“她是你媽媽?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白夢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留下一張紙條給我就走了。”

三人對望了一眼,那臉孔最醜的彪形漢子,手臂一長,硬把白夢蘭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仔細一看,雙眉頓時一皺,哼道:“好狡猾的賤婢果然走了。二弟,三弟看樣子咱們的仇今天是難償宿願了。”

那被稱二弟三弟的彪形漢子,同聲道:“追,賤婢剛走不久,憑咱們的輕功,不難追到。”

那最醜的漢子探頭道:“賤婢精靈得緊,就是追著她,恐也難以得手,三弟,你給大哥想個法子怎樣?”

一言未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笑道:“哈哈,有了。這小子自稱賤婢是他媽媽,多少也跟她有點關係,咱們只要掌握住這小子,不怕賤婢不出面要人,哈哈……”

刺耳的笑聲,激起白夢蘭的怒火,喝道:“你們哪裡來的,敢叫我媽媽賤婢,看不把腦袋打碎!”

漢子狂笑不止,指著白夢蘭道:“二弟,三弟,快動手啊!別讓小子逃了。”

兩個大漢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張手圍了過來,白夢蘭大驚,倏地雙掌擊出,正是龍掌中第一招“雙龍奪珠”,大漢未加提防,被擊得晃了一晃,一時怒目圓睜,怒喝一聲,形同餓虎似的迫得白夢蘭團團轉。

白夢蘭招式奇妙,盡展之餘,倒勉強應付得下,然而吃了人小力弱的虧,被兩個彪形漢子一陣硬撞硬打,早巳氣喘吁吁,力有不濟,一個不留神,捱了一掌,足步踉蹌,幾乎摔倒地上。忽然一個念頭升起:“逃,待自己武功練成以後,再打報仇的主意!”想著,使出一記虛招,乘兩人躲避之時奪門就逃。

那最醜的漢子大喝一聲,揚手一道寒星直奔白夢蘭,道:“小狗崽子哪裡逃!”白夢蘭頓覺背後一痛,知道負傷,當下怒喝道:“總有一天,我定報此仇。”

這時,天空陰霾重重,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白夢蘭氣喘如牛,一口氣奔出數十里外,但是道路狹窄,怪石嶙峋,原來是一條山路。仰視山上,古木參差,蒼鬱滿翠,峰高千仞,直入雲霄,令人不勝雄勁之感。

雷電交鳴,嘩啦啦一陣豆大山雨,傾盆而下,白夢蘭如同落湯雞,又痛又冷,佝僂地躲在一株古樹密葉下。

天色漸漸暗了,雷聲閃電更為驚人,宛如萬馬奔騰,海嘯怒潮,震撼了整個山嶽,也震撼了一個抖嗦不已的少年。

大自然瘋狂了,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樹折山崩,山谷下早已匯成一道洪流,張著血盆大口向每一個低陷的地方吞噬著。白夢蘭何曾見過這大的聲勢,一時,膽戰心驚,緊緊抱住樹幹,不敢動彈,深怕一個失手,即為洪水吞噬。

正值驚慌不定之時,轟然一聲,他手抱的大樹,竟然也吃不住大自然的暴虐威力,從中折斷,滾落山下,頃刻間即為洪水沖流而去。

傾盆大雨重又猛灑在白夢蘭身上,本是落湯雞的他,更加狼狽不堪了。忽然,又是一聲震天巨響,他身旁不遠之處一顆龐大巨石,流星般向山下墮落。白夢蘭暗叫一聲僥倖,幸虧沒躲在那裡,否則,怕不被壓成一堆肉漿。

目光左右找尋,忽見那巨石滾落之後,竟然現出一個方圓小洞,心中一喜,忙爬了進去。鑽進小洞之內,心想這番可安全多了,不必再害怕了,兩眼一閉,酣息養神,轟隆之聲此起彼落,仍然不絕於耳,然而他卻不予理會了。

一陣冷風吹過,白夢蘭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暗想:“這是哪裡來的風,簡直比起外面的風還要冷到十倍!”

再望洞內,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見底,陣陣陰寒之風從內飄襲而出,白夢蘭好奇心起,提高警覺,一步步向洞內進去。

這時,久經黑暗的他,目光也靈活了,藉著洞口射進來的光線摸索前進,愈走愈深,洞的直徑也愈大,最後,他吃驚地回顧,那人口只有一個人高下,此刻竟然寬闊得像一間房屋,足夠容納五六十人。

驀地……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跟著洞內光線為之一暗,白夢蘭直覺反應極快,當下已告訴他是怎麼回事了,急忙轉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洞口已被崩潰的泥土封住了。

他失望地喘息著,彷彿看見死神猙獠著向他招手。

“反正死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這洞究竟有多麼深!”

心念一定,重又向洞內走去,慢慢地,他看見一線光線,他頹喪的心情因為這淡淡的光線重又開朗起來。

“嗯,只要有光線,一定可以出去了。”

加快速度,朝那光線來源仔細地打量,但見高約數丈的洞頂,怪石嶙嶙,光線是從一塊尖峭如刀的夾縫裡透出,他看了看石壁,失望地想著:“唉,死終究還是死定了!”

藉著淡淡光線,摸索走向洞的深處。

陰森寒風,刮面而過,然而,他卻頹喪得垂下頭來,毫無所覺。

忽然,他驚叫一聲,跳起老高。

一副白粼粼的屍骨倚靠在石壁上。

他四顧一週,不禁連連驚叫。

他只見數十副白粼粼的屍骨東倒西歪地靠在石壁上,倚在凸出的石頭上,睡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總之,沒有一個是活的。

他恐怖地睜大了眼睛,來回察視,但見那數十副屍骨的骨骼俱皆略為短小,骨骼亦較輕細,不像是屬於男人的,於是疑懼又起:“哪來的這麼多女人死在這裡?”

他來回走了兩遍,又看到了兩副死人骨骼交臂擁抱著,心想:“他倆生前一定是好朋友,否則怎會連死的時候,都還不願分開!”

他是至情中人,不由多看兩眼,但見這兩人的骨骼,比起旁側那數十副要大得多了,尤其是頭部,那額角更顯得寬闊,心想這兩個可能是男的了,這些女人大概都是他倆帶來的,唉,他倆生前實在太風流了。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為什麼呢?這些女人又不是傻瓜,怎會死心塌地的跟他兩人死在洞內,顯然是有預謀的,也許這兩個男人生前不是好人,將她們擄來此地的!”

想著,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地指著兩個男人的骨骼罵道:“你們兩個一定不是好東西,哼!害人精。”

正想轉身離去,紅光一閃,那相擁的男人其中一個手臂上隱約還握住一本紅色冊子,心中一動,再看另一位手中似乎也握著一本白色小冊子,只是與他骨骼同一顏色,若不細心,真還難以發現。

白夢蘭從兩人手中取下紅、白兩本小冊子,暗忖:“這兩本冊子,-—定跟兩人身世有關,何不看一看,藉以解悶。”

首先看那紅色冊子,翻開一看,但見第一頁用墨筆端正地寫著:“承蒙閣下仗義解圍,我雖自知身負重傷,在世不久,也向你致最真誠的謝意!”

字跡雖有點紊亂潦草,彷彿出自於受傷極重人的手中,但那字體風格卻掩飾不住這寫字的人的學問與修養。

再翻開第二張,仔細一看,卻跟上一頁不大相同,口吻字句顯然是另一回事,心中一疑,瞧了白色冊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想道:“莫非這兩本冊子是兩人生前一問一答的記載?”

遂翻開白色冊子第—頁,果然不出所料,但見紙上銀鉤鐵劃寫著:“將軍,這哪來的話,別說鄺某生平好管閒事,而且心儀將軍甚久,早想一睹丰采,救人是危難之常情,算得了什麼回事,將軍如此說來,鄺某心裡就不安了。”

將軍這個稱呼,使得白夢蘭吃驚地望了那互相擁抱著的男人一眼,心想那拿著紅冊子的人大概就是什麼鐵府大將軍了吧!

這個發現使他心中狂喜,顫抖著手翻開紅冊子第二頁:“老鄺,恕我這樣向你稱呼,為了我,你的犧牲不算不大,我生平從未欠人一分恩情,這次破天荒欠了你一筆恩情債,卻無法償還,殊感歉疚!”

白冊子寫著:“將軍!生死在天,你我年齡相若,活在世上已有半輩子了,老天並未虧待我們,何苦唉聲嘆氣,自找悶氣。鄺某淡於名利,看透人世,早想得到解脫,現在,總算達到目的,說來還要感謝你呢。咦,以將軍處世之方針,以鄺某看法實在不會跟武林四魅發生勃異,到底是為何而起,是否能夠詳告鄺某!”

紅冊子寫著:“老鄺,那純陽真笈與我師門有關,為了這一重原因,所以不惜與四魅作一次生死搏鬥,以免師門受不白之冤。”

白冊子寫著:“哦,原來有這一層細故在內,咦?純陽真笈內中的武功記載,據我所知,好像有一種運功自療的秘學記載,您怎不試一試呢?”

紅冊子寫著:“唉,老鄺,你有所不知,不錯,純陽真笈之中確實有一種秘學,能夠自療內傷,但是你要知道,純陽真笈所以取名為純陽,必有它的道理在,非童身之體不能練,你我童身已破,雖有稀世秘笈在手,又有何用?”

白冊子寫道:“將軍,鄺某還有一個疑問,這數十位美姬皆屬青春之時,難道為了你一個命在旦夕的人長守至此,不肯出洞麼?”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謂相交貴在知心,此數十人皆為我妻妾,由各方貧戶落難之時擄回家中,平日感於知遇之恩,早有圖報之意,此時,她們達到目的了,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適才我瞪目喝叱,仍不見有一人肯離開嗎?”

白冊子寫道:“聽聞江南道上傳言,將軍乃太湖幫少主,為何受任當今皇族鐵府將軍一職,實令人百思不解!”

紅冊子上紊亂的字跡寫著:“我確是太湖幫少主,少時被恩師南海聖僧看中,解我危難,帶上南海無上山學藝十五載,藝成歸來後,江湖大變,宵小蟠地而據,梟雄割地稱霸,眼見武林流於末路,遂化成一蒙面俠客,到處除暴安良,救民於倒懸。一日,適經過嘉寧道上,突見五六個蒙面大盜洗劫一輛豪華車輛,當下看不過眼,拔劍相助,大盜落荒逃去,我也因此獲得了朝廷重職鐵府大將軍,因為那被大盜洗劫的豪華車輛裡面乘坐的正是當今皇上。”

“哦”,白夢蘭也知道這鐵府大將軍的來歷了。

再翻開白冊子下一頁,看了下去:“將軍娶妻數十,卻無一骨肉兒女,此身死後,香火不從此就告斷絕了,你難道從未考慮過?”

紅冊子寫著:“這點鄺兄毋用過慮,我自知生性好武脾氣不能更改,終日打雁,必會有一天被雁啄掉眼睛的時候。是以,我早在事出兩天前,將我惟一的孩子託他生母保管,命他母親帶著細軟金銀,隱居一方,我雖死,遺留孩子無人發現,仍然可為我延續後代。並且,你們從不知道,我還有個嫡親弟弟,唉,遺憾的是他從不學好,十歲離家到目前為止,還沒與我見過第二面。唉,家父逝世,也許同他有關,老人總是疼愛骨肉的,哪想他生性狠毒,自負氣離家後,從未給老人一點音訊……”

白冊子寫道:“如此說來,將軍的確無所牽掛了。不過,有朝一日,奇蹟出現,你大將軍並未死去的話,那不是很難找到你嫡親骨肉?他,小孩長大了,改變最大,恐怕你見了他的面,都不會認出他是你的兒子。”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言不差,不過,自己親生骨肉,哪有認不出之理,何況他是我惟一的骨肉?老鄺,告訴你吧,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有了個記號,那右手臂肘部豆大的硃砂痣最是鮮明奪目,只要略加註意,就不難認出。”

白夢蘭看得入神,本能地捲起右臂一看,一個特別鮮明的記號映入眼簾,他心神一緊,搖晃著幾乎暈過去,呢喃道:“我會是他兒子?我會是他兒子?原來我爹爹是鐵府大將軍,不會吧,我生長在荒山……”

耳畔隱約聽到他患難朋友英源的嗓音:“小圈圈,那鐵府大將軍酷像你,你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年紀較小外,無一處不是他的縮影。”

殷員外嚴峻的語聲在他耳邊響著:“告訴我,你跟鐵府大將軍有什麼關係,你認識他嗎?你姓金嗎?”

白夢蘭顫抖著手,強壓心中激動的情緒,看了下去:

“我的兒子一定有我的性格,他是聰慧的,不難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的名字我早已告訴他母親了,叫做金遺龍,哈哈,他是龍種,將來的成就一定不亞於目前的我……”

白冊子寫著:“奇怪,將軍即有兒子,為何不將千方百計得來的純陽真笈交給他生母?使他日後為武林放一異彩?”

紅冊子句句彷彿在跳動,因為白夢蘭發現一個極大秘密,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竟是自己的父親。

“唉,我也曾經想過,不過南海派的門規非同等閒,我就是將純陽真笈交給他,讓他學會所有記載的武功,若然一旦為家師南海聖僧發現,想他必會含憤與我兒子搏鬥,唉,想我兒子得知,必也會原諒我的!”

白夢蘭心裡暗暗在叫著:“是的,我會原諒你的,你是我的爹爹,我當然依你的意思,改名金遺龍。”

翻開白冊子,但見上面寫著:“將軍,我想你人緣廣大,朋友一定很多,他們會不會為了你的神秘失蹤而著急?還有,你是太湖幫幫主,太湖幫據我所知,似乎比起目前所有的幫、教都來得強盛,你失蹤之後,不會因群龍失首,而逐漸沒落嗎?”

紅冊子寫著:“老鄺,你問得好,我確有這個顧慮,不過,我死後,希望蒼天有靈,能讓我兒子獲知一切,承我遺志,為太湖幫復興而努力。太湖幫是中原僅有的正派幫會組織,但願它不要因我失蹤而誤人岐途。唉,太湖幫敵對的組織,如三花幫、神鷹幫、太真教等,都是虎視眈眈,俟機等待,企圖擊敗我強盛的太湖幫。

“我生前朋友不算少數,然而,合得來的卻只有河洛一劍、南屯商隱、孤獨書生、江南提督、平蠻大將軍中無畏……加上你鬱悒鬥士鄺鳳怡,恰巧是一年的月數十二位。”

金遺龍如數默記心裡,暗想如能出洞,將一一拜訪這些前輩。

翻開白色冊子看看,這時一本小冊子已看去了大半,所剩下的只有薄薄幾頁了,金遺龍戀戀不捨,希望能夠翻不完,他委實對他爹爹的事蹟太嚮往了。

“聽說將軍跟一個名叫金翅銀羽的人較量過一次,結果,雙方落成平手,最後那金翅銀羽還憤憤許下誓言,聲明在日一天,必與你見個生死高低,這是怎麼回事?引起江湖道上紛紛猜測,嘆為奇蹟,你被圍攻的事情不要與他也有點原因!”

紅冊子寫道:“你猜錯了,這人我很瞭解他,是一個落落寡歡的人,早年情場失意,養成憤世嫉俗的偏激心理。有一天,他在客棧裡害了一場大病,眼見就要病死異鄉,恰巧金遺龍那孩子的母親,未嫁我之前是一個名門俠女,心地慈善之極,客居那間客棧,見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又害了一身大病,乃予細心照料。十餘天后金翅銀羽痊癒了,遂跪在孩子母親前面,懇求她答應嫁與他為妻。孩子的母親本是一念之慈,未考慮到這些問題,當時羞急之時,賞了他兩記耳光,拂袖而去,在偶然一個場合與我邂逅,彼此情投意合,結為夫婦。不想那金翅銀羽一直沒死心,苦苦追逼她幾年,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被他查明瞭地址,當晚裝扮而來,懇求她於客廳,聲言她一日不答應嫁他,必一日跟隨其後。但是,當時她已為我生下一個孩子,於是堅決不從,並詳告苦衷,金翅銀羽失望之餘,遂遷怒到我頭上,我亦犯了執拗脾氣,兩人一言不合,遂邀鬥泰山之頂。他武功出眾,身手不凡,幸好我亦練成一種獨門功夫,有恃無恐,兩人大戰五百回合,不分勝負,正相持不下之時,恰巧少林一個方外高僧雲遊經過此地,見我兩人互以自家真力拼鬥,恐雙方玉石俱焚,遂加調解。當時金翅銀羽憤憤而去,揚言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再做一次勝負比鬥,我含笑允之,不想卻在一場比鬥之前遭到此意外之事。

“此人心地坦然,我瞭解甚深,決不是有仇必報,詭計害人之輩。”

金遺龍閱畢,暗自佩服爹爹大量容人之心,再翻白色冊子,卻發現這一頁字句之上,黃跡斑斑,似有淚水流落其間,心想:“這姓鄺的人在寫這一頁時,必然掉落了許多眼淚,他傷感自己的處境,抑或懷念家鄉的親人?”金遺龍想著,兩串淚水,不由自主為這位替他父親解圍喪命在荒山古洞的鬱悒鬥士鄺鳳怡淚流滿頰。他又想:“這個人如此熱腸助人,若是自己,將來我要有些成就,必對他親人家屬報恩方是道理。”

遂看下去:“將軍,讓我臨死之前盡吐我心中的憂鬱。我六歲喪父,八歲喪母,年僅九歲的我,便成了不幸的孤兒,我吃過很多苦頭。當然,我天生是鬱悒的,然而,始終沒有人發現我是一個外冷內熱,好公急義的人。但是,我助人的心卻始終未實現,因為年小力弱的我,所能給予別人的只是一點充滿同情的眼淚,我憂鬱,我憤怒,每天晚上我都會跑到無人的靜僻地方,罵著上天的不平……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駝背老人,他默默地觀察我,三天後,他憐憫地收我做徒,於是我由一個平凡的人,一變而成不平凡的人。我高興極了,抱住老人說出我心底敬愛的話。然而,五年後一個悽清的夜裡,老人走了,悄悄地,沒讓我發現,也沒留下一個字柬。我痛苦,狂號,悶思,愁想,始終沒想到自己什麼地方對不起老人,是的,他拋棄我,可他是愛我的。

“年輕的我,生命是活躍的,我有著每一個年輕人美麗的憧憬,我需要一個異性知己,安慰我寂寞的心……終於,我實現了,她是一個溫柔的少女,雖然她長得並不太美,但她內在的賢淑,卻非每一個比她美的少女所能夠比擬的。我愛她,她也愛我,在一個溫暖的春夜,她將少女視如生命的清白身子奉獻給我,我也把所有感情奉獻給她,我娶了她,在一間親手蓋成的茅屋裡,儘管如此簡陋,她也沒有抱怨,更沒有嗟嘆自己的命運,她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唉,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臉頰,我吃驚地望著她,她死得很安祥,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上一點仇恨關係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獲,頹喪地倒哭在她墓前。

“從此,我帶著破碎的心情,撫愛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笑一顰,一哭一怒的神情。

“但是,我唯一的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我拼命地摧殘著自己。

“我消極了,昔日朋友都吃驚地問著我:‘風怡,你怎麼了?放開點吧,青春彈指即逝;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一瞬的事,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哼,我根本就不聽,我腦子裡滿是仇恨的火焰,我像獵犬似的四處奔跑,在找到一絲可疑線索的時候,我又害了一場大病,結果讓仇人得到音訊,連夜逃得無影無跡。唉,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上天一再給我折磨太大了!

“哼,這批惡魔我就是變成厲鬼也要索他們的命,奪他們的魂。

“陰寒掌、西川雙醜、磷火真人、無依雙鬼、獨眼金猊、魔劍成克昌、練毒者郭一方、全金道人、湘陽一怪你們等著吧。”

金遺龍含淚看完,又將這些鬱悒鬥士的仇人暗記於心,他翻開紅冊子,見上面筆法更為系亂,顯然,此時他爹爹鐵府大將軍苟延殘喘,離死已然不遠了。“老鄺,想不到你身世如此悲悽,我真同情你說的,我的仇人也不在少數,放開一點,惡有惡報,這批傢伙遲早會自食其果。我把純陽真笈與昔日信物放在左面凸出的石頭下面,希望有人看了你我簡短的記載,慎用純陽真笈,並託來人將信物交與我唯一的骨肉,則我九泉之下將化為鬼魂以助汝永生成功。”

“再則,煩來人轉告吾兒,轉告他二十歲後以吾特用信物奔投魯境懷州北廂巡撫之處,北廂巡撫三女與吾兒有指腹為姻之親,盼來者不辭辛苦,查訪吾兒,並轉致我意。”

金遺龍淚流如雨,灑遍衣襟,對爹爹關切之情,感動得無以復加。同時,他吃驚地想道:“唉,怎麼辦,據媽媽所說,達宮貴人最講究面子,一言如同四馬九鼎,決不更改,我不願結婚,豈不一氣害了兩個千金,唉!”

想著,冷汗直流抖嗦不已,再也握不住紙冊,“噗”的一聲落在地上,跟著,他目光掠處,早見那凸出的一塊巨石底上,黑黝黝地放著一個鐵製方匣。

“純陽真笈!”

他叫了一聲,匆匆取過一看,他見這鐵的方匣,周身遊離著刺目的烏光,他心想:“純陽真笈真是寶物,連這盛裝的鐵匣都不同凡響。”

忽地他想到今後獨居的食物來源,眉頭又是一皺,全身亦同時感到冰冷,飢腸漉漉,痠軟無力。

“咻咻”之聲驀然傳來,他大吃一驚,但見黑影翩飛,一大群黑黝黝的蝙蝠來回飛翔,發出難聽的叫聲,洞內氣氛為之陰森恐怖起來。

他撞擊著堅硬如鐵的石壁,發現確是無出洞的希望,咬牙想道:“罷了,自己與其餓死洞中,不如吃這蝙蝠,或許暫能苟延生命。”

他張開手掌,亂撲亂抓,企圖能抓住一兩隻下來,但是,蝙蝠精靈之極,哪會被他捉住。於是金遺龍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身上摸出火熠子,燃點火種取暖。忽然他似想到什麼,一跳而起,攀緣石壁,用手掌探入石壁夾縫之內想抓只巨大蝙蝠,然而不但毫無所獲,反而叫蝙蝠咬得痛楚十分。

他目光落在四方鐵匣純陽真笈上,心中又是一動,心想:“這純陽真笈既然記載許多神奇的武功,其中必也有輕功提縱術,自己學會了輕功提縱術之技不就可以隨意抓到蝙蝠了嗎?”

匆匆打開鐵匣,紅光一閃,一本色呈大紅色的羊皮冊子映入眼簾,他迫不急待,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鮮紅大字寫著“純陽真笈”四字。再翻開第二頁,仍是紅色大字寫著“四忌”兩個字,銀鉤鐵劃,龍翔風舞,蒼勁有力,古意盎然,心中一疑,翻開第三頁,只見上面寫著:“純陽真笈乃天下武術匯積之洪爐,有德者得之,切宜先看四忌,勿妄自試練,免得練功不成,反受走火人魔之苦。”

何謂四忌?

一、非童身者莫學。

二、非二旬年級以下者莫學。

三、非心術正者莫學。

四、非有絕大毅力者莫學。

金遺龍慶幸自己皆合於這四忌。再看四忌旁側蠅頭小字,註明莫學的概要,免得樂極生悲,走火入魔。

頁末註明宋神宗萬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啊,這著純陽真笈的人,並非一個,看他這武林同仁拜具六字,似乎牽涉到數十人之廣。”

金遺龍狂喜之餘,也不暇思索,翻了幾頁,但見羊皮冊上蠅頭小字遍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其中尚夾著不少小人坐臥之圖。金遺龍急須要找到記載輕功的篇幅,不願細看,赫然硃筆寫著:“虛氣登空”。

翻過下一頁,但見寫著:“輕功一門,自達摩老祖創始‘一葦渡江’之後,武當祖師又創‘踏雪無痕’,終南隸仙人創‘草上飛步’,凡此種種,無不斂神聚氣,凝精氣神於百匯,故輕功一門,著重於氣,納於紫府,還歸丹田,始有小成。

宋神宗萬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氣是什麼?”

金遺龍照著下一頁所劃的小人圖案,一式一式地盤坐練將起來,起初煩惱充心,思想紊亂,幾乎想停止練習。但天生的毅力使他忍耐下去,漸漸地,他忘神地吐納,收氣,最後,甚至連身外一切都忘記了。

如此一連三天,他廢寢忘食地靜坐下去,臉上佈滿溼涼的潮氣,他拭也不拭。第四天早晨,他微微睜開眼睛,自己不知何時發現吐了一堆髒汙臭物,他本愛清潔,眉頭一皺,立刻縱往別處。不料,他這一縱,奇蹟頓起,平日一躍不過三尺來高,此時竟然能躍起一丈來高觸及洞頂,他驚喜交加,立刻撲捉著四處翩翩亂飛的蝙蝠,他手腳靈敏,不一會已然捉到一隻。

金遺龍將蝙蝠全身弄淨之後,點燃了一堆火,就此烤起蝙蝠肉來,一時香氣四溢,這巨大丑陋的蝙蝠竟然有比牛、羊之肉還要好吃得多,這一個發現使得金遺龍欣喜若狂。

肚飽之後,蝙蝠何止千萬,吃了又生,生了又吃,從此食量無慮。金遺龍心無旁鶩,更加勤練起武功來,他天份極高,他卻在這簡陋平淡的荒山石洞裡一天比一天強壯,武功也一天比一天深奧。

半年過去,他隨手一招,就把一隻巨大蝙蝠跌落地上,掙扎兩下就此死去。

一年過去,他信手一揮,立刻就在一群蝙蝠斃落地上,連最輕微的掙扎都沒有。

一年半過去,他輕舉手掌,堅硬的洞壁,立刻,嘩啦啦,擊落一大片。

兩年過去,他嘴唇微張,一口痰閃電奔出,“吧”的一聲,擊落一片石塊。

兩年半過去,他怒吼一聲,雙掌齊翻;但聽兩聲震撼山嶽的雷鳴之聲,那堵塞的山洞石塊流激射,碎泥橫飛,竟然露出一個三尺方圓的大洞來,閃亮的光線,一湧而入,映在他久未見日光的臉上,耀眼難睜。

這時,他眼淚簌簌掉落。

他緩緩走出洞口,頓覺心曠神怡出了一會神,終於選擇了一條羊腸小道,向山下走去。

一個不平凡的人要去創造他絢爛的歷史了。看,那搖曳的樹木,似正向他招手,祝福他一帆風順。走出不遠,忽然,一匹快馬馳騁而來,馬上坐著一位中年漢子,當他看到金遺龍時,嚇得收韁勒馬,拔出長劍:“怪物站住。”

嘿,這人竟叫他怪物,金遺龍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裝扮,不由啞然失笑,原來荒山幽洞的兩年六個月生活已使他形同鬼魅。長髮披肩,衣衫破陋,滿面塵垢。

中年人翻身下馬,吃驚地打量他,忽然手臂一揮,那長劍朝金遺龍分心刺到。金遺龍不閃不躲,手臂一伸,頓將那人長劍捉來手中,如整以暇欣賞著,再看那人怔怔地一動不動,似已嚇昏了頭。他低笑了一聲,從那人身邊擦過,揚長而去,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在當地。

人去遠了,這人才如夢初醒地跳上馬背,沒命地馳騁而去,他急切要通告他的夥伴,江湖上又出現了一位神秘莫測的怪人。

這天,日正當中,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河洛城街市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奇怪,往常的河洛城並沒有這麼熱鬧,今天為什麼呢?是佳節?是新春過年?不,都不是……

一個擺設小攤的老人喟然嘆息道:“正派人士選拔第一高手了,唉,他們是應該好好地幹一番了,七年來,他們一直忍氣吞聲地讓邪道中人獲盟主寶座,唉,但願他們這次能夠選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但都神色黯淡,搖頭嘆息。其中有一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譏笑道:“哼,振作,振作,那些正派俠義高手一天到晚吹牛,說要打垮對手,哪知一經交手,場場失敗,哼,我敢講這次選出來的人,定又是失敗的居多。”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苦笑道:“你說得對,我也有這個感覺,要不是我沒練過武,哼,就是拼了命也要跟邪道高手拼一拼,看他們再跋扈多久。”

另一個人恥笑道:“算了吧,小六子,你的底細我還搞不清麼?還不是跟那些正派高手一樣,只會叫口號,事到臨頭,瀉氣丟人,哼!”

小六子大怒,眉毛一挑就要動手,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請問老丈,這次正派人士比鬥選拔第一高手的地點在哪裡?”

老人怔了一怔,其他眾人也奇異地瞧著他,那小六子道:“咦?你這人倒奇怪,如此盛會,誰人不曉,唯獨你……”

他本想講出“唯獨你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忽見這問話的少年人眼射兩道神光地看著他,心中一驚,忙把將要說出來的話吞下肚去,改換一張笑臉道:“嘿嘿,這個嗎……只要你向東邊走出五里以外,就可以看到,那裡的地名叫做曲服山,離我們河洛城最近。”

眾人哈哈大笑,小六子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那問話的少年神俊豐朗的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抱拳道:“多謝朋友指引。”

這人正是初從荒山古洞裡出來的金遺龍,問明地點之後,含笑而去。

五里路,在他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只消片刻時間,就走出四里開外,佘下一點路程,他慢慢地步行,一邊覽視四周景色,低聲吟哦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人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正值他忘神吟哦之際,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時,金遺龍非往昔可比,十丈之風,飛絮落葉,都休想瞞過他的耳目。他微微回過頭來打量來人,但覺眼睛一亮,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低頭走著,全身碧綠裝束,長髮披肩,足登鹿皮小蠻鞋,微風拂面而過,那纖細的軀體己然表露無遺,金遺龍雖然看不到她的面,但直覺彷彿告訴他,此少女不是美到極點,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金遺龍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要看清她的面目,於是他提高聲音吟哦道:“遠渡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吉少樓,仍憐……咦?底下的兩句是什麼,我竟給忘了!”

那少女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她怔住了,又看了金遺龍一眼才匆匆低下頭,帶著兩片紅暈,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飄起一股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幽香。

金遺龍在她仰面的時候,已然看清她的臉孔,不禁暗喝一聲“好俊”,見她匆匆走開,心中又是微微失望,可惜,以她這樣美的人竟不懂李白渡荊門送別的詩。唉!太可惜了!

心雖這樣想,仍然不死心地道:“啊!我想起了,下面第一句是仍憐故鄉水但是第二句呢?這裡難道沒有一個懂濤的人?”

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的表示出來了,那少女亦是聰明的人,哪裡會聽不出他的話中含意?回眸一笑,輕聲道:“告訴你,下面一句是萬里送行舟。”

一言才畢,足尖一點,人如海燕一般飛掠而去,待金遺龍發現自己思想錯誤之時,也只有看到她搖曳的烏細長髮了。

遠遠地,他已聽見響亮的喝叱聲,那綿延不絕的山嶺,離他只剩下半里來路,只消幾個縱躍,人已到了半山腰山路旁了。兩個大漢迎面走來,抱拳道:“朋友尊姓大名,是來參加第一高手逐鹿的嗎?”

金遺龍回了一禮,含笑道:“在下金遺龍,想來碰碰運氣。”

兩個漢子眉頭同時一皺,道:“金朋友,你沒帶兵器?”

金遺龍笑道:“在下與人交手一向不用武器。”

說著,擦肩而過,耳畔還聽那兩人咭咭稱奇道:“賢弟你看,這小子未免太狂了點,參加這種場合,竟不帶兵器!”

“哼,小夥子眼高過頂,終究會吃大虧!”

金遺龍啞然失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這時,山頂喝叱之聲更甚,彷彿兩個參與比試的人搏鬥已至白熱化,他為這洪亮喝叱之聲,激起一股莫名的雄心。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來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所看到的一個個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器宇不凡的人。金遺龍暗想:“自己可以大開眼界了,這些人平日都是各方好漢,揚名江湖已久,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氣候。”

經過一棵樹木,一張整齊排列的桌子後面,坐著一連串服裝各異的老人,有的長髮濃髯,有的相貌清奇,金遺龍方一舉步,就有一個白髮斑斑的老人問道:“小友止步,你亦有意參加逐鹿麼?”

金遺龍點頭,那老人微微一笑道:“有出息,年紀不大,雄心可不小,報上名來。”

金遺龍道:“晚生金遺龍,金子的金,遺傳的遺,蒼龍的龍。”

那老人取過一張白紙,把他的名字寫了上去,然後遞過一面竹牌,道:“小友,你的編號是一七二。”

金遺龍看了竹牌一眼,見上面寫著“一七二”三個字,不由笑著問道:“請問老前輩,現在比鬥已經輪到第幾號了!?”

老人笑道:“小友別急,現在大概是一六五號了,再經過六個人下場之後便輪到你了。”

金遺龍道了聲謝謝,他雖有恃無恐,但未免有了點緊張,這也難怪,初入江湖的他,第一遭就遇到這麼個天下精英齊較量,實在難得。

才踏上曲服山頂,就看見一塊幾十丈方圓的廣場,圍滿了遠從各方趕來的英雄豪傑,但見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沸鼎嘈雜,吼聲如雷,真個四海英傑匯聚一堂。他左右看了兩眼,才微微一笑,排眾而入。

一個響亮的嗓音倏然響起,鏗鏘地送人各人耳朵裡:“各位英雄好漢,玉面飛戟已接連擊敗十七位同仁兄弟了,如果再有十場比鬥屬他勝利之後,這第一高手的名位就要被他連任下去了,各位如果有身懷絕技而尚未報名的人,請快去報名,免得錯過良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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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09: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金遺龍向鬥場中央望去,只見一個修長身形的劍客倨傲地環視大家,並如整以暇地掏出手帕,輕拭著面上的汗珠。

這修長身形的人好一副出色的儀表,長眉風目,面如敷粉,兩隻神光湛湛的眸子顧盼有威,加了他身佩長劍,衣著雪白長衫,走動間頗為瀟灑。金遺龍卻無由地皺了皺眉,暗忖:“此人眉含紫氣,嘴唇削薄,必是一位心性刻薄之人。”

大家靜默了一會,適才那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休息時間已過,請一六九號上場比鬥!”

此聲才畢,眾人群中忽有一縷淡影飛身而起,疾如蒼隼,人至半空,忽一個九十度大翻身,飛落鬥場之中。這人一連幾個動作皆在霎那間完成,輕靈曼妙之極,若不是眼睛極銳利的人,是無法看出他輕功的變化的。

那人在動手之前,先抱拳一禮,說道:“在下金戟鐵劍不自量力,領教閣下高招,尚望手下留情!”

這“金戟鐵劍”四個字才落人眾人耳裡,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不知哪個人高聲呼道:“來了,來了,玉面飛戟對手來了,這次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金遺龍暗想:“瞧他輕功,倒是上上之選,不知他內功、掌法、劍術如何?”當下注視場中,凝神望去。

那修長身形的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說道:“閣下就是聞名關洛的金戟鐵劍?幸會,幸會,久聞閣下右戟左劍打遍關洛無逢敵手,素有怪傑美稱,葉某何許人也,倒是閣下手下留情為是。”

金戟鐵劍聽出他話語之中有譏諷之意,臉色一紅,抱拳道:“閣下太客氣了,請賜招吧!”

玉面飛戟搖首道:“葉某與人過招向例不願先行發招,你先請吧!”

金戟鐵劍也不客氣,喝了聲“留神”,輕輕擊出—掌,看似輕描淡寫,柔弱無力,然而玉面飛戟卻連連退了三步,眉毛微揚,也自雙掌一縮一翻,金戟鐵劍不進不退,兩足釘地而立,就在玉面飛戟手掌一翻之時,倏然一個鐵板橋勢子,平仰而下,那硬生生的肌肉運轉,竟使他一個身子與地面幾成水平線。

眾人被他罕見的肌肉運轉引得如雷掌聲,金遺龍看見他褲管腿下衣衫狂飄,緊緊貼著大腿,心中微驚,暗想:“玉面飛戟果然武功超凡,竟然將內家氣勁練成無聲無影的巔峰地步!”

兩人一觸即分,金戟鐵劍暴喝一聲“好掌法”,即在廣闊的鬥場上游走起來,他腳上似綁著千斤大錘,每走一步,必深深印下一個足印,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金遺龍也是暗暗擔心起來。

忽然,兩聲震撼山嶽的巨吼劃破長空,幾乎同時地,兩人閃電般地對上一掌,“轟”、“轟”沙石激飛,灰塵飄揚,金戟鐵劍目光如火,緊緊瞪在玉面飛戟微白的臉上,半晌,金戟鐵劍突然嘆了一聲,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高手過招,皆在霎那之間完成,眾人甚至連看都沒看清,金戟鐵劍已然頹喪地走回人群之中,適才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一六九號金戟鐵劍已敗陣了,下一場應徵的一七O號請準備,玉面飛戟再度獲勝,以下只剩下了末九場了,請有意參加而未報名的人快去報名,良機稍縱即逝,千萬珍惜。”

玉面飛戟又在拭汗,但那勝利者驕傲的目光卻一秒不停地環顧場下,似乎在找著看有沒有能使他擔心的人物。

當他眼睛掃過金遺龍的一瞬間,他突然激動地想縱掠過去要和他分個高低。

然而,他是一七二號,當著各方群聚而來的英雄豪傑面前,他不能做出超越規矩的舉動。

他忍住這一口將要爆發的悶氣。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本來很短,但是落在這處於緊張氣氛中的眾人身上,卻遠比一年還要長。

一七O號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他懷著悲憤填胸的滿腔熱血而來,卻力不從心地失意而歸,他老了,是的,他承認自己老了,仰望著天邊落日餘輝,他領悟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真諦。

這時,正當玉面飛戟得意洋洋之時,突然由旁邊人群中跳出一位年約七旬,鬢須全白的龍鍾老人,帶著滿面淚痕,悲慟地朝著場下眾人呼喝道:“我們還有希望嗎?我們還有希望嗎?你們數百人難道就沒有一位勝得過他?啊,天啊,他已是第二次得勝了,這次再讓他選上,我們還有希望嗎?啊,你們太沒出息了!”

玉面飛戟先是一愣,待聽完老人一番激動的話語之後,一張玉面頓時紅透耳根,怒狠狠地瞪他一眼。

場下數百人全都靜默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羞愧的表情,有的嘆息,有的垂首不語,有的閃動著悲憤的淚水,老人厲聲罵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回罵,或者是動武徵戒,他們的心情比鉛還重!

老人仰天長嘆幾聲,手掌一曲,自拍天靈蓋。

這一個舉動,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們全都沉浸在悲哀的思想裡,待金遺龍偶然瞥過他時,大吃一驚,想解救也來不及了。

老人死了,數百人默默無聲地都扭動著面部的肌肉。

忽然,人群叢中,有人嬌呼一聲“爺爺”,一條綠影,如飛掠去,撲伏在老人屍體上哭泣著。

”一七一”,那適才響亮的司儀嗓音也有點嘶啞。

接著,那團綠影突然一挺而起,縱入場中。

玉面飛戟含笑而立,神色之間不但毫無羞愧之容,反而因為老人的死,浮起一種幸災樂禍的喜色。

金遺龍暗罵一聲:“此人果然陰損刻薄!”

看清那一七一號應徵的人時,他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那不是適才遇見的綠裳少女麼,她怎也報名參加?

他劍眉一皺,暗自猶豫起來:“唉,她萬一勝了,自己下一場是不是應該……”

他不願與她對敵。

繼而一想:“她真可憐,剛才死了爺爺,自己要讓她一點才對!”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正想講話,目光掃過少女臉龐,突然愕了愕,把將要說出來的話硬生生嚥下肚裡。

她長得太美麗了,引得玉面飛戟忘神地向她注視。

他忘記了比鬥。

金遺龍突然不悅起來,高呼道:“喂,玉面飛戟你怎麼啦?打算棄權了麼?”

玉面飛戟臉色一紅,匆匆投了金遺龍這旁一眼,抱拳笑道:“姑娘貴姓,既願參加此會,一定是一位有名的俠女,我怎麼從未見過?”

少女並不回答,輕咬著櫻唇道:“你請吧!”

金遺龍眉毛一揚,不由地高興起來。

玉面飛戟見她不願回答,眾目睽睽之下討了個沒趣,自覺臉上無光,強笑道:“好主不壓貴賓,姑娘,您請。”;少女輕應了聲好,一團綠影立刻飛掠過去,掌出繽紛,如同玉女散花,才一個照面,半場子全是她的衣香鬢影。

玉面飛戟微微一笑,瀟灑地閃了兩閃,也不見他怎樣動作,竟然脫出少女拳掌範圍,跟著左掌輕輕一揮,掌至半途,又像似不忍傷害她似地撤了回來,以右掌橫在擋住自己空隙的要害地方。

兩人鷹起兔落地比試起來,不管少女身法如何輕快,出掌如何迅速,卻絲毫傷不著玉面飛戟。玉面飛戟武藝超凡,高出她多多,但是,他像似不願傷害她,明明有幾次輕輕推出一掌就町擊到少女身上,然而,他卻不為,硬撤而回,只在少女衣緣上扯了扯,報以討好的微笑。

他的動機,同是一流身手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但是那些看不出的還以為他倆真的勢均力敵,不由忘神地拍掌叫好。

坐在東邊廂房的一排老人,俱各眉毛一皺,其中一位忍不住附著隔壁一個面如鍋底的老者道:“天山道友,這還成什麼話,玉面飛戟居然在英雄大會上調起情來,唉,我輩老矣,也許其中有點道理在!”

那叫天山道友的黑麵老者嘆道:“終南道友,不瞞你說,這次大會我早已預料不會有奇蹟出現,本想不來,為了你道友的盛意邀請,才不得已從千里迢迢的天山趕來,罷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高興怎樣就怎樣吧!”

轉瞬間,兩人已過五十餘招,玉面飛戟步法優閒,安祥如故,綠掌少女卻嬌喘連連,面靨上微現汗光。

玉面飛戟出一掌,低語道:“姑娘面龐好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您,既有一面之緣,何必慳吝芳名不告訴我呢?在下很想跟你親近親近。”

綠裳少女決口不言,只暗咬銀牙支撐下去。

一旁觀看的金遺龍卻感到滿身不舒服,忍不住排開人群,走至鬥場旁側,高聲呼道:“喂,玉面飛戟,明明你能勝,偏要拖延時間,你在弄什麼鬼?”

此言一出,在場不乏百來位一流高手,再也忍耐不住鬨然大笑起來。

玉面飛戟粉臉緋紅,在眾人譏笑之下,想擊敗綠裳少女,手掌剛揚起就見那綠裳少女雙手掩面,哽咽而去。驚怔、羞怒激起他憤怒不已,指著金遺龍冷哼道:“小子,你看不順眼儘可上來,別出言侮辱人。”

金遺龍亦反唇答道:“還用你講,早就看不順眼了!”

正值那司儀叫出“一七二”三字,金遺龍更不怠慢飛縱過去,長笑一聲道:“哈哈,玉面飛戟,在下就是一七二號,你的氣可出對了地方。”

長笑之聲如金石交鳴,直浮雲霄,歷久不絕。

玉面飛戟聞聲驚得退後一步,重新打量著他。

數百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來,瞪著詫異的眼睛打量這個笑聲如雷的陌生人。

他年齡才不過十七、八歲啊!

東廂座上九位老人駭然相顧,紛紛不由地挪動腳步走上前去。

那已去很遠的綠衣少女亦愕然回頭,但見眾人紛紛圍攏上去,她芳心也是狐疑不已,按不住好奇之心,返回身來。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過自信的神色,雖然他緊張得手足有些顫慄,然而更大的企望使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面飛戟。

他看見他胸襟上懸佩著的一個晶瑩耀目的玉牌,那是第一高手的標誌啊!

金遺龍多看了兩遍,那奇異的神情竟使得玉面飛戟不由地收下納入懷中,他不能失去這個標誌啊!否則,聲望、榮譽、野心、富貴、失敗的打擊,會使他發起瘋來。

他裝得很平靜,然而嗓音,敏感的人都能聽出他有寒慄的成份:“你是一七二號?”

忽然,他看見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這對能講話的眼睛居然包括許多種神色,原來是綠衣少女迎風玉立。

不知怎地,一種男子強烈的自尊心使他膽子忽然大了十倍,他很安祥地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一七二號,請賜招吧!”

金遺龍微笑道:“閣下不願先動手,在下失禮了!”

反手褪去長衫,露出藍布緊身衣裝,只見他儀表神俊,豐朗清逸,顧盼之間,不怒而威,在眾人環伺之下,有如鶴立雞群顯眼之極。

一招“樵子問路”,左掌起處,微微勁風奔向玉面飛戟,玉面飛戟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眉毛一挑,右掌握拳擊出,也是試招。

金遺龍毫不閃躲,就在眾人驚叫紛起之際,硬捱了一掌,然而全身卻紋風不動,穩如泰山。玉面飛戟眉頭微皺,忽然不由地倒縱出一丈多遠,圍著金遺龍繞著圈子。

眾人情緒立時平息下來,金遺龍微微一笑,暗道:“玉面飛戟機警之極,竟不上鉤,好,非叫你上一次當不可。”

左掌陡出,五指如鉤,帶起呼呼風聲。

玉面飛戟不敢大意,旋身錯步,腳底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金遺龍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玉面飛戟發覺對手在掌法上造詣頗深,招數繁複,難以測度,微妙精奧,神奇詭異萬分,他還想知道他在內力方面的修為如何。當下驀地倒踩天罡,掌指一揮,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勁風,直挑敵人眉宇。

金遺龍擦身晃過,忽覺自己失了一個絕好攻敵機會。

“唉,畢竟經驗太少。”

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連試了幾招,兩人全是頂尖身手,試招時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全是招數未曾使出,已因敵勢變化而中途變式,場外眾人見了,只能看到他兩肩、肘、腰、腿稍微移動,手掌似乎根本沒有拍出,哪知實在已連變了好幾招,稍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此地。

玉面飛戟暗想:“此人不但招數神奇,高深莫測,就是內力方面也在緩緩增強,如江如海,不知到了什麼境界,實在摸不清他的底細!”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兩人一進一退,一退一進,全無勝負之分,金遺龍首先感到不耐,拍出一招後,喝道:“閣下注意,我要施煞手了!”

玉面飛戟退了一步,冷笑道:“來吧,小子!”

金遺龍大感不悅,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玉面飛戟東南西北四方佈下了一道勁網,那滿天花雨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了大地,原來他此時已將純陽真笈中的精粹“萬柳飄風”掌法施展開來。

玉面飛戟大吃一驚,連退三步,他心裡掙扎地叫著:“玉面飛戟,你不能退,再退你要輸了”,然而,寶貴的生命,卻不能因思想的阻止力而就此白白送掉的。他臉孔漲得血紅,怒叱一聲,揮起轟轟拳風投進金遺龍的萬朵掌花之內。

金遺龍放心了,雖然他生平第一次對招,就遇到這麼一個難以對副的敵手,但是,他仍放膽地將“萬柳飄風”掌法發揮到十二成威力。

玉面飛戟並沒有敗下,然而他的招架卻是吃力萬分。

在場所有高手都看得出,他正以雄渾的內家罡氣,彌補他掌法招式上的不足,照理說他應該屬於敗的一方,但是眾人都不願意大會就此結束,每一個心裡都有一個相同的願望:“看看這神秘莫測的武功奇高的陌生少年,到底超過玉面飛戟多少!”

比鬥,仍然是捨生忘死地繼續著,偌大的曲服山英雄大會,此刻竟然鴉雀無聲,幾乎連一根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出。

東廂高坐著的九位老人,本來含笑而視,頻頻回顧同伴,慶幸萬綠叢中突然長出一朵紅花,但是,在金遺龍施展出“萬柳飄風”掌法之後,他們這個興奮、喜悅、慶幸的笑容,突然一變而為驚愕、困惑、駭然的神色。那面如鍋底的黑臉老人首先忍耐不住,脫口呼道:“咦,這少年怎麼施展出我們天山派鎮山掌法龍虎七禽掌中的‘龍騰虎躍’,奇怪!”

此言一出,另外八位老人一站而起,紛紛指著比鬥中的金遺龍叫道:“哦,這一招不是我們少林伏魔十八掌中的第十招‘群魔伏首’嗎?”

“咦?這招正是我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

“奇怪,這明明是我們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第四式‘春蝶穿楊’嘛,他怎麼也會!”

“啊,想不到我們武當派滿天劍法竟也被他偷學去!”

“這是我華山派的長青掌法啊!”

“這是我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啊!”

“我們太極派不傳之秘,太極玉圖怎的也落到他身上?”

“這分明是峨嵋鎮山十六鉤嘛,啊,晃肩、左旋、丟步,哪點不像?他不是我門下弟子,怎麼也會?”

九個老人駭然相顧,齊齊愣住了。

金遺龍鬥得正酣,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場下數百英雄豪傑,此時目瞪口呆,瞧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意到金遺龍身上。

一個年輕人忘形地呼道:“啊,我們正派人士快要抬頭了,小俠,加油吧!”

他乾澀的嗓音,乍聽起來非常難聽,然而在這裡卻引起各人心中的共鳴,沒有一個笑他,也沒有一個罵他。

綠裳少女眼眶一紅,掉落兩滴晶瑩的淚珠,她想:“爺爺死得太冤枉了,他怎能保證這裡面沒有一個武功出奇的人?”

九位老人怔了一會,臉上都浮上了怒意,因為本派掌法的失落或者被人偷學而去,是他們做掌門人的失責,也是使他們蒙羞的情事。

那黑臉老人匆匆趨至一個手持金鑼的禿頂老者身前,附耳說了幾句話,禿頂老者頻頻頷首,突然“當”、“當”金鑼二鼓響,一面拉高嗓音道:

“各位,今天大會到此為止,玉面飛戟與一七二號勝負未決,延至明天再行繼續較技,謝謝各位!”

聞聲,兩人方才罷手,玉面飛戟恨恨道:“小子,明天再收拾你!”

“在下一定領教!”

玉面飛戟拂袖而去,眾人呼聲如雷,紛紛向金遺龍包圍上來,目光中俱充滿了羨慕和敬佩的神色。

金遺龍卻心不在焉,他昂首四顧,似在尋找什麼。

“她呢,怎麼不見了?”

綠裳少女的確已走得沒影沒蹤,他滿腔興奮之情,突然消逝一空。

好像這一場捨生忘死的比鬥全是為了她似的,伊人蹤跡飄杳,他失望得像是被澆上了一盆冷水般,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頹然嘆息了一聲,輕踢著足下的石子……

忽然,東廂站著的九個老人,幾乎同時地呼道:“喂,少友,你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金遺龍微微一怔,望了他們一眼,但見九位臉形不同的老人,卻有一個相同表情:不懷好意。他暗自警惕,搖頭說道:“非常抱歉,不能奉告!”

他乘著九位老人錯愕之間,展開了絕頂輕功,捷如飛燕般掠過包圍而來的人群,離開了這曲服山。沿路上,他暗想:“明天還要繼續比鬥,她反正會來,自己又何必太過性急呢?”

同時,他也下了個決定:“明天跟玉面飛戟交手之時,決不再容情了,聽他左一聲小子,右一聲小子的,似乎一點都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哼,明兒可要叫他試試純陽罡氣的滋味!”

思忖間,人已離城市不遠,那近郊的整齊樹林看起來一片油綠,又不期而然地想到綠裳少女那雙含著吸力的眼睛,羞赧的玉靨,纖巧玲瓏的身子又像勁風中的嫩草,說不盡有多嬌柔。

“別想了,想多了自己更煩!”

的確,他有點不可諒解綠裳少女無聲無息的離開曲服山,他認為那舉動彷彿是在輕蔑自己似的。

夕陽西墜,飛霞滿天,道路上映著古樹的影子又瘦又長,然而,他確看見一顆樹木後面站著一個影子,那同樣是纖巧苗條的,他好奇地悄悄走了過去,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足步聲。

終於,他看清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怔住了,連打招呼的勇氣都在無形中消逝殆盡。

那是一個全身綠裳,背樹而立,默默仰望西方殘日餘暉的少女。

金遺龍不再趕路,她也沒有發現身後有人,於是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講半句話,大地顯得一片出奇的靜寂。

半晌過去,金遺龍忍耐不住,匆匆想起一計,遂大搖大擺地走過古樹,一邊吟哦著李白的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葉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會向……咦會向什麼,下面那一句怎忘掉了?”

響亮的吟聲早已驚動那綠裳少女,她愕然回過頭來,見是金遺龍,長長睫毛輕輕眨了兩眨,似已知道他的意思,低鬢一笑,道:“我知道你又在考我了,告訴你,下句是曾向瑤臺月下逢。”

金遺龍大喜過望,但仍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拱手笑道:“謝謝姑娘的指點!”一面向少女走去,問道:“姑娘尊姓大名,承蒙指教,不勝感激,在下想……”

少女輕笑著道:“你很想認識我是嗎?”

金遺龍俊臉一紅,不知什麼心思作祟,他膽量忽然又大了起來,一把握住綠裳少女軟滑柔荑,點頭道:“是的,我很想結識你,不知姑娘願意跟我做一個朋友嗎?”

這個野蠻動作使得綠裳少女大吃一驚,一掙未脫,人也驚駭得嬌靨飛紅了,金遺龍目光灼灼凝視她美麗的臉上,追問道:“告訴我,您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我缺少像您這樣的朋友!”

他低沉的語聲帶著男人的磁音,使任何少女聽了,都會迷惑地屈服在他雄沉有力的磁音下。這是很奇妙的事情,金遺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見少女沒回答,尚以為她不願意跟自己做朋友,當下失望地鬆開她的柔荑,道:“您不願意,我也不相強,唉,算了……”

他承認自己出生以來,尚未這樣地頹喪過,低嘆了一聲,連嗓音亦變得沙啞了:“姑娘哪怕您將姓名告訴我都沒有關係,千萬別這樣地淡漠……”

低垂螓首的少女,臉上忽閃過一片迷惑的神色,顰了金遺龍一眼,忽而輕嘆道:“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金遺龍頹喪地點首道:“兩年六月的荒洞生活,與外界隔離,甚至連吃食都靠山洞裡的蝙蝠,我會有朋友嗎?唉,老實說,您是我出洞以來,第一個喜歡的人,然而……您卻拒絕我的友誼……”

少女望著他微呈蒼白的臉孔,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情,再見他緊閉著嘴唇,豐朗秀逸的臉上滿是愁容,芳心一軟,輕聲說道:“你這人真是……我並沒有拒絕你啊,你叫什麼名字,能夠告訴我麼?”

聞聲,金遺龍喜道:“這樣說您是答應跟我作朋友了?我叫金遺龍,您呢!”

綠裳少女道:“我姓羅,名燕霜,你以後叫我燕霜就行了!”

說到此地,她突然無限嬌羞地低下螓首,的確,她有生以來,將自己名字告訴一個陌生的少年還是頭一次,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覺不忍心違拂他的意思。金遺龍輕握著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只聽到自己芳心的跳動格外加快。

聞著從綠裳少女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他忽然覺得光握手似還嫌不夠,於是,他緩緩將嘴唇湊了過去,在她美麗的面龐上親了一親。

這一親在他來說,久居荒洞,與世人隔離,心中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毫無矯柔做作倒還不覺如何。但是,綠裳少女卻迥然不同,這一霎間,她全身如觸電般,晃了幾晃,才穩住身軀,然而,她卻哭了。

金遺龍吃了一驚,見她晶瑩淚水緩緩而落,哭得如梨花帶雨似的,真是人見人憐,還不知道怎樣一回事情呢,惶急地問道:“……羅燕霜,燕霜,您怎哭了,是我對不起你麼?”

羅燕霜只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她芳心底下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不會恨他?尋常的人看了她一眼,她都覺得滿心不高興的,何況金遺龍還親了她?

金遺龍得不到答覆,愈發惶急,忽然板著羅燕霜的身體,道:“燕霜,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或者你身體不舒服還是……”

他關切地撫著羅燕霜芳肩,並不停地詢問,羅燕霜忽然咬著嘴唇抬起淚光盈盈的大眼問道:“我問你,你愛我嗎?”

金遺龍聞言一怔,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當然喜歡你,要不是我怎會要跟你交朋友?”

羅燕霜輕搖著螓首,鼓足勇氣道:“不,我是說愛,你愛我嗎?”

金遺龍口張目呆,莫明所以,但他仍點頭道:“我……我愛你,今天第一次見你面我就愛上了你。”

聞言,滿面淚痕的羅燕霜忽然浮上一朵慰藉的笑容,道:“我問你,有一天我如果被另外一個男人搶走的話,你將如何?”

金遺龍又是一怔,奇異地望了羅燕霜一眼,豈料,羅燕霜正一瞬不瞬地注視他,四目相投,他突然激動地將她摟入懷中,毅然道:“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如果敢搶走你,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搶回來!”

羅燕霜芳心一甜,面靨上也隨之升起了兩朵幸福的笑意,然而,這種幸福的笑意卻隱約摻雜著一縷悽惋的成份。她惆悵地輕嘆一聲,毫不掙扎地接受了金遺龍的愛撫。

玉人在抱,綺念頓生,金遺龍洶湧而來的感情,使他貪婪地更進一步,他要親吻她溫馨的櫻唇。

羅燕霜輕輕地閃開,惆悵的凝望著天邊剛浮現的星星道:“龍……你不能……唉……花開得太快了容易凋謝……感情進行得太快也容易失落,你瞭解這兩句話的意思麼?來,我們來數數星星……”

兩人輕聲細語,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冷霧矇頭之時,金遺龍才霍然驚醒,問道:“燕霜,你的家住在哪兒,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羅燕霜眼眶突然一紅,咬著嘴唇道:“爺爺死了,我不知道該回哪兒去才好。”

金遺龍同情地握住她柔嫩的纖手問道:“你的父母呢?”

羅燕霜悽然苦笑道:“娘八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棄了我跟爺爺,不告而別,至今仍下落不明!”

金遺龍黯然道:“你跟我一樣,同屬孑然一身,我們去客棧寄宿一夜好麼?”

羅燕霜猶豫了一會,終於首肯,金遺龍欣然帶著羅燕霜宿入一家客棧。羅燕霜客房就在他隔壁,是以,他安頓好後,就前來陪她聊天,羅燕霜眨著長長的睫毛,欽佩地說道:“龍哥,你年紀輕輕,武功哪兒學來的?”

金遺龍如數以告,只隱起爸爸鐵府大將軍與憂鬱鬥士的一段對話,羅燕霜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被金遺龍一番奇妙的遭遇給驚住了,半晌才關懷地說道:“龍哥,你離開媽媽那麼久,她不會想念你嗎?”

金遺龍暗暗流淚,但卻不願讓羅燕霜看見,別過頭,望著窗外蒼穹上的新月繁星,道:“她會想念我的,她常常親我,摸我的頭髮,告訴我做人的道理,她教我武功,又為我操勞,是的,她深深地疼愛著我,我懷念她遠遠超過我所有認識的人!”

聽他這樣說,羅燕霜芳心突然浮上一點妒意,因為金遺龍愛她的媽媽遠超過她,雖然,兩者的愛是不同的,但她仍免不了嘟著嘴。但是,想起明天金遺龍的決鬥時,她又不安地問道:“龍哥,你明天有自信打敗玉面飛戟嗎?倘若不幸失手……我……也……”

金遺龍一怔,乍見羅燕霜雙眸凝蓄著一片深情的淚光,他禁不住感動地摟著她道:“不會的,玉面飛戟的武功我已摸透了,他是不容易擊敗我的,你不用擔心,保險明天我會大勝而回,並且……”

他神光湛湛的星眸,隨著話聲閃過一片氣吞河嶽的萬丈雄心,接道:“並且我還要懸掛著第一高手的標誌出現在你的眼前。”

羅燕霜聞言之下不禁破涕為笑,說不出有多欣慰。

憂慮一失,嬌態復萌,月光底下,她美麗的嬌容不知有多美麗。金遺龍忘神地瞧著她,情不自禁地一個撲勢將她摟進懷中,跟著在她臉上、額角、眼睛、鼻樑上一陣狂吻,然後,他貪婪地翕動著火熱的嘴唇,向她溫馨的櫻唇進襲。

羅燕霜微掙了兩次,終於屈服了,她輕輕地合上眼睛,顫抖著身軀,等待這生平第一遭的熱愛降臨。

忽然,神志恍惚中的金遺龍,感覺背部受到輕微的一擊,這一來,他大吃一驚,神志全醒了,顧不得下床,先是肘部輕撞床面,跟著借力使力,飛出窗外,揚目打量,月光下樹影搖曳,蟲聲如泣,卻找不到一個可疑的影子。

“莫非自己太敏感了?”

他匆匆縱回房間,只見羅燕霜正滿臉蒼白地拿著一張紙柬,欲言又止,一副驚恐慌亂的神情。金遺龍疑腹叢生,取過紙柬一看,但見上面游龍飛風地寫著:

奉告金姓少年:

楊柳欲折,寄語秋風,花蕊欲開,一度春頭,三思而行,城郊石橋見面則可。蒼穹一劍羅岱嶽具。”

金遺龍疑想著:“蒼穹一劍羅岱嶽是誰?為何要跟我見面?

“燕妹見了這紙柬為何又呈驚恐之容?她認識蒼穹一劍嗎?”遂道:“燕妹,此擲柬人來歷不明,無緣無故邀我見面,我去看看此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羅燕霜忽然顫聲道:“龍哥,您不能去……千萬別去……”

金遺龍驚疑交加,止步問道:“為什麼呢?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欲言又止,臉色甚是悽惋。

金遺龍更想探明真相,匆匆說了聲:“燕妹稍待一會,我去去就來!”足尖輕點,人如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縱出窗戶,腳未落地,那羅燕霜已嬌呼道:“龍哥……不能去,聽我的話,別去!”

“不行!”金遺龍堅決地道,“我要問問這人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邀我見面,哼!”

“你……你不能去呀!”

“霜妹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耳邊悽惋嬌呼頻起,金遺龍心中更疑,暗一咬牙,將羅燕霜呼聲摒諸耳外,人如流星趕月,幾個縱掠便離客棧五六十丈外了。

一口氣奔到城郊石橋附近,他因久居荒洞,終日靠食巨形蝙蝠過日,不想因禍得福,無意之中因吃食千萬只蝙蝠之故,竟能在夜間看清身外十丈之內的景物。這時,他左右顧盼一週,已然發現石橋對面一顆巨松下筆直地站著一個人,心想蒼穹一劍大概就是此人了,遂道:“閣下便是蒼穹一劍嗎?”

那筆直立著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清越的笑聲:“小娃子好厲害的眼神,怪不得能跟玉面飛戟一較高低,哈哈,本人就是蒼穹一劍,有話過來談吧。”

金遺龍聞聲飛掠過去,頓時看清這人臉孔,但見他長眉風目,面如古玉,年不過四旬,鬍鬚全無,全身雪白衣衫飄飄不定,加之他身形修長,顯得風度翩翩,金遺龍抱拳問道:“敢問閣下夜擲紙柬,邀約在下於石橋見面,未知有何指教?”

這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人約你來此,本無他意,只想求你答應一件事!”

金遺龍愕然道:“說來聽聽,只要在下做得到,決不使閣下失望。”

蒼穹一劍古玉似的臉孔泛出一絲笑意,頷首道:“小娃子好爽直的口氣,難能可貴,說來本人這個要求算不了什麼,你是一定有能力辦到的。”

金遺龍劍眉微皺,道:“請閣下爽快點說吧。”

蒼穹一劍笑了兩聲,臉色忽然一沉。

“從今之後別跟小女來往!”

金遺龍疑道:“不知閣下千金何人?”

蒼穹一劍道:“羅燕霜,希望你今後別再跟她纏在一起,做得到吧?”

金遺龍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喝一聲道:“你說謊!”

蒼穹一劍揚聲笑道:“這又有什麼說謊的必要,羅燕霜是我女兒,千真萬確,你不信去問她好了。”

金遺龍搖頭道:“不行,我不能離開她,我深愛著她!”

蒼穹一劍冷冷笑道:“小娃兒的意思是不接受本人的要求?”

金遺龍斷然答道:“正是,你待如何?”

蒼穹一劍長笑一聲,笑聲清越,劃破了四周靜寂的長空,傳來摻雜著怒意的回答:“哈哈,十年來本人遁居海外,竟也被世人忘了,哈哈,小娃兒,當今武林之中誰敢如此對我講過話,恐怕也只有你……哈哈……”

金遺龍卻不管這些,他為了保存自己跟羅燕霜的情誼,寧要犧牲一切地道:“你要怎樣都可以,就是別想叫我離開羅燕霜!”

語氣堅決之極,蒼穹一劍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神俊秀朗的臉上,見他滿臉至情,也是微受感動,平緩了下情緒,道:“小娃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道你以為本人不高興你跟她在一起麼,哈哈,這你就錯了!”

聞言,金遺龍忙問道:“那為什麼呢?”

蒼穹一劍道:“小娃子,這是你運氣不好,她八歲時,已跟人訂親了,馬上男方就要來迎娶她了,你還能跟她來往麼?”

金遺龍立時被春雷擊頂,再大的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搖晃著身體喝道:“不,不可能,這些都是謊話,你一直在欺騙我……”

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蒼穹一劍喟嘆一聲,語氣一軟:“小娃子,這完全是真的,為了她的幸福,你如果真心愛她,應該犧牲才是,倘若你不願聽我勸告,一意孤行,不但害了她終生幸福,就是你自己也得不著什麼好處的!”

金遺龍倚在樹背上,心中極力地否認這事情的真實性,然而,事實俱在,羅燕霜曾說過的話語掠過耳畔時,他又駭然相信了。

“我問你,假使有一天,我被另外一個男人搶去的話,你將如何?”

他記得那時他還激動地說:“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敢搶你,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搶回來!”

如今,言猶在耳,他卻沒有這份心思了。

失望、悲愴、憤恨,幾乎每一個不好受的滋味,都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噙著兩眼淚水默默地走了。

目送這神俊豐朗孤獨的影子逐漸消失,蒼穹一劍突然提高嗓音呼道:“小娃子,日後如遇困難,可來找我蒼穹一劍!”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痛苦地流著淚。

剛出道的他,懷著滿腔傲心,然而,卻被人在純潔的心靈上劃上了一條創痕。

當時,他沒有回客棧,他似乎除了記掛明晨英雄大會與玉面飛戟比鬥之外,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戀的。

他露天而眠,彷彿重又回到了三年前席地而居的困苦日子,所不同的是這次他多了一份慘痛的心情。

XXX

翌日清晨,旭日東昇,惠風和陽,吻著露宿在地上的金遺龍,金遺龍只睜開惺鬆的睡眼,向四周一看,不由暗笑自己出洞才三天又衣食無著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城來,忽地,他覺得今天情形不同,那來往行人,初開店面,擺設小攤的人,無不都瞪大眼睛在看著他。金遺龍抹了抹俊臉,還以為露天睡覺留下什麼好笑的痕跡,但是,大家目光仍自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而且紛紛停下了工作。金遺龍更疑,忽見一箇中年生意人走了出來,堆起和靄的笑容道:“歡迎小俠光臨,小店不勝榮幸。”金遺龍再也忍不住,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難道我樣子可笑,或是……”

那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誤會了,我們都聽說小俠武功蓋世,不在玉面飛戟之下,是以心存瞻仰,均欲一睹小俠丰采為榮!”

金遺龍聞言一怔,奇道:“你們並非武林中人,怎知這些事情?”

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有所不知,本來江湖上的事情與我們市井商民毫不相干,但是近年來可不同了,正派俠義,一蹶不振,魔道中人猖狂日增,胡亂搔擾百姓,我們早已忍無可忍,但卻無法反抗。自昨日您與玉面飛戟比鬥不分勝負的消息傳出後,我們全城的人,不論男女婦孺都在為您高興,也為正派人士有出頭之日而慶幸小俠,您不是就要去繼續昨日未完的搏鬥嗎?希望您馬到成功,我們全城千萬人的希望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為您祈福,靜待您凱旋歸來!”

金遺龍暗自驚異道:“消息傳得真快,昨日才比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了!”

心下也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問道:“你們怎不願意讓玉面飛戟勝利呢,他武功不是很高嗎?”

聞言,這和靄的生意人面色一黯,嘆息道:“不是我們存心不平,實在他使我們太失望了,六年來比鬥了兩次,次次都敗在魔道高手金翅銀羽手裡,我們對他是萬分的灰心!”

他頓了一頓乞求的道:“小俠,我們只有靠您才能使我們安居樂業,只有您,天下才有太平的日子,小俠,求求您,我們真摯地歡迎您勝利歸來!”

金遺龍雄心大起,暗想:“這城裡人的希望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振作些,別為昨天的兒女私情誤了錦繡前程!”

想著,毅然地道:“你們放心!只要我金遺龍有這份力量,將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來,今天比鬥勝負,尚不敢預料,只有竭盡心力為之,以不負你們愛戴之情!”

生意人愉快地笑了笑道:“小俠一定勝利,這個問題不知有多少人談過了,他們都異口同聲說您最有希望!”

金遺龍還想謙虛幾聲,忽見對面走來一位龍鍾老太婆,左手握著柺杖,右手拿著一包東西,人未到,先是一聲“小俠您好!”,金遺龍忙回道:“婆婆您好!”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小俠,聽說您要趕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我匆忙趕來,不及準備,只有隨便買來一點東西送給您,希望您不嫌棄,收下來,這是我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

金遺龍見她滿面真摯之情,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些乾肉燒魚,雖不是上好食物,然而老太婆的一番真摯情意,卻使他深深地感動著,連忙拱手道:“婆婆這樣待我,不知叫我怎樣謝您才好!”

老太婆見他溫文儒雅,彬彬有禮,而且相貌美俊,不亞潘安再世,忽然無限感慨地喟嘆一聲道:“唉,要不是春兒那孩子死得太早,將她許配給您多好,哪怕是側房……”

金遺龍聽得清楚,不由問道:“婆婆,春兒是誰?”

老太婆黯然道:“她是老身的孫女兒,長得又溫柔又美麗,誰見了都喜歡,唉,就是死得早,否則將她許配給您,不是天生一對……”

說到此,一見金遺龍玉面通紅,手足無措,不禁歉然補上了一句:“老身總是喜愛胡思亂想,還望小俠原諒!”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小夥子,一面喘吁吁地捧來十幾個橘子,一邊高呼道:“少俠慢走,這幾個橘子送給您比鬥中口渴時吃的,這是我孃的意思,請您收下吧!”

金遺龍感動得無以復加,隨手拿了兩個大的道:“謝謝你,我只消兩個就夠了,餘下的你們自己用吧!”

那年輕小夥子微感失望地道:“少俠不肯接受,不要是看不起我們吧?”

金遺龍怪道:“小兄快別這樣想,你們的好意我感激尚惟恐不及,哪會看不起你們,實在我只有一隻手,拿不了這麼多!”

年輕小夥子展顏一笑,又選了個大大的橘子塞給金遺龍,才高高興興地笑了笑,轉身奔回家去。

金遺龍恐怕此種事情將會源源而來,遂抱拳道了兩聲謝,放腿奔去,不一會已離開了縣城。望著前方一列繁茂樹林,突然覺得自己負有很重的責任,這種責任,使他無法逃避,於是他決定要拼出全力,擊敗玉面飛戟。

穿過密林,前方正是一條寬闊的道路,正想放開腳程馳聘,目光掠處,忽然吃了一驚,不由喝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兩年六個月的崖洞生活,使他不但練就了純陽真笈內記載的全部武功,而且機警得宛如狸貓,連這隱蔽樹叢中人的呼吸聲都休想瞞得過他。

“不願出來麼?難道想叫在下用請字才肯現身?”

話聲未說完,樹叢中一聲響亮長笑划起,緊跟著“颯”、“颯”、“颯”.一連掠出了八、九條身影,個個比電還快。

金遺龍一驚,本能地退後一步,運掌護身。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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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小姐的香閨

這八、九位身手超凡的人整齊地排成一列,畢直地停立著,輕風過處鬍鬚飄揚,竟全都是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人。

金遺龍看清眾人之後,“咦”的一聲,劍眉微皺地問道:“老前輩隱蔽密樹叢中,不知是何用意,相信決不是為了晚輩吧?”

聞言,九位老人齊齊哼了一聲道:“那你就猜獵了,正是為你而來!”

此言一出,金遺龍更是驚怔交加,張大了眼睛問道:“晚輩有何失禮之處,或者有冒犯前輩的地方,竟勞動各位前輩不辭辛苦而來,能夠詳告一二麼?”

九位老人又是一哼,不言不語,盡拿冷削的眼睛望著他。

金遺龍暗想道:“我金遺龍踏入江湖不過三天,哪一點得罪了你們,這樣冷麵冷氣倚老賣老的,奇怪?”

老人毫無動靜,金遺龍微感不悅,遂再問了一遍,這一次問話比上次要強硬得多,他原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物,哪肯低聲下氣地遭老人白眼。

九位長鬚老人互望了一眼,然後才將目光停留在一個面如黃蠟的老人身上,說道:“洛南道兄,你代我們說話吧!”

面如黃蠟老人,點頭應允,操著乾澀的嗓子道:“小娃兒聽著,我們九位就是當今武林九大宗派的掌門人,特地來懲治你目前所犯的罪狀!”

金遺龍大為震驚,忖道:“我犯了什麼罪?勞動了他們九位掌門專程趕來?”

心中疑惑,不由問道:“晚輩犯了什麼罪?且請前輩明講。”

洛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黃蠟似的臉色忽然往下一沉,擺出一派嚴峻肅穆的表情說道:“第一,你犯了偷學各派不傳武學之罪,第二,你犯了欺瞞尊長之罪,第三,你犯了恃技凌人之罪。以上三大罪狀,按照武林規律,應處以斬首、切臂、斷腿之刑,姑念你年幼無知,特恩准你自裁而死,小娃兒你照著辦吧!”

金遺龍聽罷,氣得俊臉煞白,大喝道:“前輩身為一派掌門,竟隨口欺矇一個後生少年,實令在下惋惜。前輩所說三點罪則顯然含血噴人,在下決不承認,還請說出憑證,否則在下將以聚眾凌弱之名公諸武林。”

洛南派掌門黃葦上人怒喝道:“小娃兒目無尊長,大膽辱及各派掌門,非要舉出罪狀才肯死麼?”

金遺龍毅然頷首道:“晚輩雖年幼識淺,卻不願平白被人欺負,你說吧,只要晚輩犯三點中的任何一點罪狀,何勞前輩動手,晚輩自會橫劍自刎,以死謝罪!”

黃葦上人欺前一步,駢食中二指指著金遺龍道:“你昨日跟玉面飛戟對招之時,掌式之中分明夾有老夫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第七招‘引天吸玉’,你還不承認?”

金遺龍奇道:“咦?剪牛掌法?這個名字晚輩連聽都未曾聽過,怎會熟習其中招式?前輩這明明是雞蛋中挑骨頭,硬找人麻煩嘛!”

黃葦上人黃蠟似的面上無由地紅了一紅,大喝道:“小娃兒竟敢侮蔑老夫終南派的剪牛掌法真是可惡至極,老夫決不與你甘休!”

八位老人中忽有一位相貌清矍,年約六旬的老人走了出來,輕聲嘆道:“唉,剪牛掌法究竟不算人人俱知的武功,還是由老朽來問問他吧!”

乍聽之下,看似好意,其實刻薄挖苦已極,黃葦上人怔了怔,不悅地瞧了他一眼,只見來人冷笑道:“我是崆峒悲愴叟,你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勸你不要自視太高!”

兩人表面上是和和氣氣的,暗地裡卻勾心鬥角,互相在暗地裡諷刺攻擊,佘外七位老人都是明眼人,哪會聽不出來,對他倆間經常發生細故皺了皺眉,不悅之狀溢於言表。

崆峒派掌門人悲愴叟一個箭步趨至金遺龍身前,冷冷道:“小娃兒,我崆峒派飛虹十式想不到也被你偷學而去,昨日瞧你與玉面飛戟比鬥之時,那第四式‘玉孤弄月’竟熟練得遠遠超過我崆峒派所有門下弟子,的確不太容易。不過,你如果放膽認錯,承認偷學各派精華武功,老朽自當憐你有認過之勇,網開一面……”

一言未了,那終南掌門人已在叱道:“不行,這事違背武林行徑至深,絲毫不能寬恕,悲愴道兄,你不能超越自己權力以外!”

悲愴叟不悅地回顧一眼,又冷笑道:“悲愴叟自認不老,腦袋不昏,當有明確的裁判,終南道友,你太過急躁了!”

金遺龍怔道:“什麼飛虹十式?誰偷學崆峒派武功?老前輩,你不能隨便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到人家頭上呀?”

的確,他出道不久,對於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根本就一無所知,是以,他更迷惑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句話又將一個掌門人得罪了。

悲愴叟立時滿臉通紅,拂袖退去,其餘八位掌門人於是異口同聲地喝叱道:“小娃兒太可惡了,簡直非到黃河心不死,老夫等真難以忍受了!”

金遺龍抬頭一望,但見各人一臉怒容,蠢蠢欲動,心中一驚,喝道:“好啊,原來你們是存心而來的,索興一起上吧,晚輩總算認識你們這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了!”

一個黑麵老人排眾而出,心平和氣地道:“小娃兒,你已引起各派公憤,不快自裁謝罪,決無倖免之理。老實說,毛病就出在昨天你跟玉面飛戟比試時那套掌法,你有信心的話,不妨重施一遍,讓大家再看一看,是否有看錯之處!”

九大門派掌門人怒極攻心,他們幾時遇到過這種場面,受一個小夥子的氣。然而,他們氣歸氣,還是極力忍耐,因為他們的地位、身份、武功都是高高至上的,是以誰也不願意平白背上個恃強凌弱的惡名。

金遺龍一想也對,若不拿出實際行動,表明清白,自己莫不被冤屈至終!心念一動,退去長衫,道:“好吧,各位前輩看看,晚輩這套掌法叫‘萬柳飄風’掌法,也就是昨日跟玉面飛戟交手時所用的掌法,各位看清楚點,有沒有偷學,頃刻便知分曉了!”

這時,大家都靜默了下來,一瞬不瞬地大家都望著他,等待他施展出那“萬柳飄風”掌法以辯究竟。

金遺龍微一抱拳,氣納丹田,便在地上一招一式地演了起來,那微微划起的“呼呼”風雷勁風,使得各人臉色都變了色。

十招過去,不見任何一個人提出疑問,金遺龍膽子一壯,放心地又施展了下去。

遠遠望去,那種奇詭的縱騰,玄妙的旋身,迅疾的掌影,無不恰到好處,只見萬朵掌花蓋覆滿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簡直繁複詭譎得神秘莫測。這些情景,落在九位老人眼裡,都不自覺地挪動身形趨了過去,大家心中同時產生了萬端地妒意與恐懼。

忽然,終南掌門黃葦上人呼了一聲:“看,這正是本派剪牛掌法中的第七招‘引天吸玉’!”

金遺龍吃了一驚,霍然頓止身形,問道:“這一招嗎?”

他揮動著手掌一左一右作了個人字狀,兩足也一上一下襬成七星、天罡、八卦各式。

黃葦上人沉重地頷首道:“老夫眼睛未花,怎會看錯?正是這式‘引天吸玉’”,說著自己也揉身舉掌做了個繁雜的姿勢,遠遠看去,一老一少所演的姿態竟然一模一樣。黑麵老人倏然大喝乾聲道:“娃兒,這回總該伏首認罪了吧!”

金遺龍恍然大悟,驚想道:“原來這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竟是匯合天下各種掌法,取其精,摒其莠,匯合而成的,怪不得他們說我偷學他們的武功了!”

遂道:“我並沒有偷學你們的武功啊,這招式全是人家教我的,我怎知道你們也會?”

此言一出,各大門派掌門人紛紛大吃一驚,同聲喝道:“誰教你的,你師父是誰?快說出來!”

這是一項關係他們安危極重的秘密,難怪各人緊張得幾乎窒息。

金遺龍不敢說出是純陽真笈上記載的,見諸人鄭重之情,洋溢言表,也是為難十分,無可奈何地支唔道:“他……早已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聞言,九人眉毛各自一揚,那面如鍋底的老人首先一掠而至,攔開手掌,冷笑道:“娃兒膽子真大,到這種時候了,還圖欺瞞,老夫非叫你說出真話不可!”

兩股凌厲勁風透體而出,金遺龍輕輕一閃,躲過兩掌,正想說話,驀覺身後勁風刺耳,來不及回身,一手反拋而出,“啪”的一聲,金遺龍退了半步,回頭一望,只見那終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含怒而至,神色之間又有幾分驚意。

原來他展出八成功勁襲擊,眼看就要成功,哪知對方若無其事地反拋一掌,就將自己雙掌暗蓄的凌厲勁風摒出圈外,這叫他如何不驚?身為終南掌門的他,遇到像這樣棘手的人,生平還是第一遭,當下羞紅了臉,幾欲找一個地洞鑽了進去。

黑麵老人長眉一皺,似乎不願別人幫助,怕有損自己掌門人的聲望,但是,當他瞧清金遺龍與黃葦上人交手的動作時,他眉毛再也放不下來了。

這是他心裡的話,掌上本來已用上了七成功勁,此刻一而變為十二成,每揮一掌,必發出震天巨響,震得四周樹木枝葉簌簌飛落。

各派掌門眼見同伴吃虧,愕了半晌,緩緩擁上,終於,一個也不閒著了,金遺龍左攻右閃全是碰著硬扎硬打的雄猛掌力,心下未免有點作慌。

九位老人幾乎是全力施為,他們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各人心裡也隨著一招一式的過去,而深感戰慄。最後,幾乎每一個人都驚悸地在想著:“不能留他活口,這孩子太恐怖了,留他活下去即等於縱虎人山。”

每人臉上不再有仁慈長者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嚴峻的臉色,陰沉無比,人類到了此時,可算是劣根本性全暴露的時候了。

金遺龍咬牙攻出兩掌,忽然厲聲地狂笑起來。

狂笑之聲如鍾如雷,淹沒了所有沉雄渾猛的掌聲。

危機四伏命在旦夕,如燃眉之急,他為什麼縱聲狂笑呢?

他太明白了,他是純潔的,然而現在他知道了,這些身為各派掌門的仁慈老者,到此時已將本來面目完全暴露無遺,竟也出奇的猙獰。

狂笑之聲繼續不斷地延續,然而,卻是一聲低似一聲,一聲弱似一聲。

九位仁慈長者,各派掌門,此刻猙獰得像無數只索魂厲鬼,那扭動的肌肉,暴露的青筋,灼灼的目光都能使人不寒而慄。

他們從金遺龍狂笑之聲聽出了許多諷刺、嘲弄、輕蔑、鄙視之意,然而,卻都不願意講一句話,他們緊緊地咬著牙齒,以期達到最後目的使金遺龍橫屍當地。

金遺龍被周圍雄渾深厚的掌風壓得透不過氣來,他拼命揮出兩掌,乘對手抵擋之時,掠至空隙之處,長長噓了一口氣,但是,他馬上又被重重包圍了。

是他經驗太少了,不懂得借力使力,光是一味地虛耗自己內力,與九位高手拼鬥對搏,純陽罡風使他內勁不斷地增緩,可是,那終究是有限度的呀。

半晌過去,他疲乏地晃了晃,忽覺肩膀一痛,跟著一股大力撞來,嗆啷啷跌出去四五丈外。

那是一個面色凝重,出招如風的黑麵老人,他一招得手,嘴角邊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揚起手掌又是一記“隔山打虎”內家真氣掌功。

金遺龍悲哀地喝了一聲,一種英雄窮途末路的淒涼,使他幾乎停止了搏鬥。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為何不效法昔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候之舉?”

一股莫名其由的力量湧入丹田,他咬著牙用身子硬接了黑麵老人一掌,然後一個嗆啷啷,朝後一仰。

良機稍縱即逝,黑麵老人驚喜欲狂,雙掌交錯,猛虎似的撲上。

金遺龍眼角飄處,腰部一挺,滑出一尺。

“咦”的一聲,沙石飛濺,黑麵老人立足不穩,撲伏地上,十指如戟,還深深插進堅韌的泥土之內,這霎時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正圖撤身,忽覺左掌命脈一麻,接著整個身子被金遺龍帶得站了起來。

這原是一霎間的事,待各位掌門人發現時,他已被金遺龍擒住,大家立時一動也不動地呆住當地。

金遺龍冷笑道:“好,好,你們真能幹,金某總算開了眼界!”

一言未了,黑麵老人目眥盡裂,大喝一聲,揚起另外一隻手掌閃電般向金遺龍胸前襲來。

金遺龍手掌猛一加勁,黑麵人掌至半途,又虛弱地垂了下來,他悶哼一聲,怒叱道:“娃兒,要殺便殺,老夫不是你侮辱的!”

金遺龍冷笑道:“要死沒有那麼容易,最少要等在下安全脫出困圍之後!”

黑麵老人狂笑一聲,招呼道:“各位別管老夫,儘管上!”

金遺龍揚起一掌,停留在黑麵老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處,冷哼道:“哪個敢貿然行事,我就叫他腦漿進裂,屍橫就地。”

八位老人微一挪步,又告停頓,紛紛露出兇光閃閃的眼睛看著他,想俟機而動,又像似頗有忌憚。

這就是做人的地方了,黑麵老者日常平易近人,待人和靄,這些人雖在急怒攻心之際,仍然不願見他死於金遺龍之手,是以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兩相對峙下去。

金遺龍挾著黑麵老人行至一塊巨石之後,見眾人並未跟隨而來,才微感放心,顧盼四周,天高地闊,四面八方都是退路,暗時高興地笑了笑。

忽想到這般人無故加害自己,可惡至極,揚掌就待拍下。那黑麵老人似有預料,不畏反笑:“哈哈,娃兒擊下來吧,為了天山派聲望,你不下手,待會老夫也自行了斷,哈哈,猶豫什麼?”

聞言,金遺龍大吃一驚,他不再猶豫,反而收回了掌勢:“你就是天山派掌門人?”

黑麵老人怒極反笑道:“難道老夫還是假冒的不成?”

金遺龍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白素秋的女人?”

黑麵老人一怔,脫口道:“白素秋,你認識她?她是老夫的師侄女啊!”

金遺龍默然了一會暗忖:“放了他吧,他是媽媽的師叔,一旦被我殺死,媽媽不知要多傷心,甚至於也不理我了。”

想起媽媽,他懷念的至情淚水就不自禁灑溼了衣襟。

終於,他下了個決定,沉聲道:“也罷,看在白素秋面上饒你一遭!”

說著,手掌放鬆了,道:“希望你好自為之,別再像今天一樣隨意去殘害好人!”

黑麵老人愕了愕,只覺穴道解活開了,周身也恢復了勁力。

忽然,他狂笑道:“老夫能不死,還是得幸於侄兒認識你。”

金遺龍冷冷道:“當然!”

話才講完,忽覺風尾穴一麻,一聲“不好”尚未出口,又被重重地擊了一掌,跌出二丈餘外。

他知道是怎回事了,巍顫顫地爬起身來,指著黑麵老人大罵道:“你,你這個狼心狗肺,比畜牲還不如的東西……你……你……。”

他滿眼淚痕,氣得再也說不下去。

忽然,幾聲歡呼隨著划起,那呆呆立著的八個老人,相互競走似的縱掠過來,跟著便是兇猛的掌、腿、鉤、棍紛襲而來,手臂麻木的他,只能閃躲,不能還擊,一時鮮血泉湧,金遺龍才知世上的人是這樣的陰險惡毒,氣得口噴鮮血,連連狂笑,直入雲霄。

周身入骨的痛楚,使他神志漸漸清醒了……

“逃,逃,逃,以後才圖報仇!”

斗大的逃字,在他腦海中飄晃,他忽然大喝一聲:“站住!”

眾人一愕,果然停止瘋狂的群毆。

金遺龍含血向各人噴去,一口血雨,竟也使得九位掌門人相互退了一丈之遠。

“你們等著,我不會死的!”

說罷,衝激著丹田真氣,掠出五丈多遠,跟著,縱騰,奔馳離開了這片密林,連英雄大會比試也棄之不顧了。

各人愕然對著一眼,同時喝了一聲:“追!”

剎時衣袂飄飛,九條身影快如蒼隼,沿著一條有斑斑血跡的羊腸小道追去。

金遺龍跌跌撞撞,沿路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來再跌倒,歇盡了心力才奔出十來里路。他本想休息一會,等鮮血停止流動以後再走,可是心裡記掛著千萬百姓對他抱著的希望,也就咬緊牙根苦撐下去。

荒山深洞的生活把他磨練成一個堅忍不拔的人,決不是一個打擊或者一陣狂暴風浪能將他打垮的。

遠方有城樓雄壯的影子,金遺龍疲睏之中又有些驚喜,只要一進城,他就有足夠的地方躲避後面的敵人。

然而,不幸的他卻被發現了,那是在一座荒僻的城郊廟宇前。

黑麵老人率眾追來,長笑一聲掠過半空,以極快的身法超越眾人,足方落地,舒臂伸掌“啪”的一聲,輕輕擊在金遺龍鮮血淋漓的後頸上,然後他驚喜地滯立一旁,他要親眼看金遺龍倒在他足跟下。

那被擊之處正是全身八大死穴之一天經穴,練武之人視為死脈,就是輕輕一觸都會產生不幸的後果,哪能經人用內家氣勁去拍擊。

金遺龍果然不動了,靜靜地站在那兒,跟著不久之後全身起了一陣搖晃。

黑麵老人暗數著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他忽然響起刺耳的狂笑,因為通常練武人天經穴被擊中,都數不到十下就得立斃當場的。

金遺龍在他數到十的時候,轟隆一聲撲倒地上,忽然,他狂吼一聲揚掌自拍太極死穴。

“啪”的一聲脆響,他突然張口吐出一大攤紫血,跟著抓起一塊尖峭的石塊在健膺三里要穴上猛力一劃,鮮血泉噴而出,他仰天吸了一口氣,又挪動腳步如飛跑了。

這幾個動作,看似輕而易舉,可是落在黑麵老人眼裡,卻不啻是春雷擊頂,臉色大變,頹然虛弱地倚靠在樹背上:“完了!一切希望都完了,他既能自封死穴,武功必已臻半仙之體,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毀他呢?”

半仙之體,這不是簡單的事情,千百年來,武林之中只聽人說,卻從未出現過這樣—個人。黑麵老人見多識廣,當下連追趕也沒氣力了,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金遺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哪裡能練成半仙之體,只是他不惜冒險來一次“天人睹鬥”延長自己的性命罷了。他以本身精純的純陽真氣突破天經死穴,然後以太極、三里要穴以創攻創,以傷閉傷,互相牽連,以微弱的希望實行冒險罷了。

金遺龍想:“我要以孤注一擲作賭,以期報答千萬百姓的真誠愛戴。”

黑麵老人再度率眾追趕時,他不敢離他過近,惟恐金遺龍在狗急跳牆之下實行玉石共焚的反噬行動。

穿過大街小巷,金遺龍已是虛氣上升,紫氣滿面了,對準了一家氣派極大的銅門高牆翻了過去。

這時,夜市初展萬家燈火,這氣派不亞將門侯府的樓宇,只有一間隔房是熄了燈光的,餘外燈燭輝煌,全部一目瞭然。他經歷不多,卻天生機警,暗提純陽真氣,捷如猿狸,攀緣上屋,不一會,雙手已抓住那間燈光全滅的房屋窗檻竹條,全身使勁,翻滾進屋。

九位掌門人見他人影飄牆而入,也是紛紛暗打招呼,相繼縱過高牆,摸進樓門前,黑麵老人忽然止步道:“不行,這樣目標太大,我們分成九路,分路搜索,只要其中一人發現,便以笑聲暗示,我們當儘快趕來!”

匆匆分好方向,就待動手搜索,忽然銅門一開,晃出四五條高大人影,想必是被九人對話聲驚動,各自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大喝道:“呔,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強盜,竟然洗劫將軍官邸,簡直是老虎頭上拔毛,不要命了!”

四人一會即分,手持大刀,分別向九人迎了上去,明亮燈光下,這四人全是家將武師打扮,傲氣凌人,不可一世。

九位掌門老人各自暗吃一驚,想不到追人追出了毛病,碰到江湖中人所最不願招惹的官府頭上,於是大家退了幾步,示意黑麵老人表明身份,免被誤會。黑麵老人抱拳笑道:“各位請了,我們並非強盜,更不是來擾亂將軍官府的,我等九人俱是武林各派掌門,今天為了一個欺瞞尊長的叛徒追來此地,希望各位看老夫等面上通融通融,讓我們將叛徒捕獲,決不驚擾分毫就是!”

聞言,四人吃了一驚,打量九人片刻,那為首一位半信半疑地道:“原來如此,在下失敬了。憑你們九位掌門人面子,這點小事,在下本意不該推諉,可是抱歉得很,在下等弟兄吃人家的飯,做人家的事,無法自作主張,想各位長者必會見諒的吧!”

四人雖驚九位老人身為一派掌門,技藝至高無上,然而,他們與九人並無厲害關係,心雖驚,卻並不害怕。然而,四人也不願意招惹這些人物,是以和氣地拒絕了。黑麵老者哪裡聽不出話中含意,不由眉頭一皺,抱拳道:“各位不能作主,老夫也不願相強,只希望能在這四周圍牆內找尋一遍,這點小事,各位想必能答應了吧!”

那家將模樣的漢子苦笑道:“此事因將軍門風極嚴,偶犯小過,必處以極刑,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向尊長們深致歉意了!”

他言下之意,仍然不肯,只客氣地將責任推到門風嚴厲的主人將軍頭上。

黑麵老人失望地嘆了一聲,招呼各人,怏怏離去。

他們縱出圍牆,並不立刻就走,黑麵老人苦笑道:“可恨這四個傢伙根本不與咱們發生厲害關係,是以敢借言推諉,這種吃官家飯的,打了他也沒好處,咱們耐心等一等吧,也許娃兒停滯不住,再出來也說不定呢!”

九人緩緩踱步圍牆之外,耐心地等候著。

且說金遺龍滾進暗室之後,噓了一口氣,靠在牆壁上休息了一會,他疲乏之極,才一停止動作,周身就感痠痛不耐,不由低低呻吟起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呻吟也不敢出聲了:“這屋裡也許有人,自己一出聲怕不立刻驚動了他們!”

自忖後果嚴重,連呼吸也不敢出聲了。

他揚目四望,只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禁悲哀地流下了兩滴英雄淚:“唉,禍不單行,身體受傷極重不說,就連好不容易練得的夜明眼也失去了!”

想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當他再度被驚動地睜開眼睛時,黑暗一片的房中隱約可以看到一絲輪廓大概了。只見桌椅方臺,茶几絹布,房中精雅乾淨,纖毫不染,更有粉盒畫筆,及女人用的化裝用品,置於妝臺衣框之旁。金遺龍微微一怔,暗忖:“不好,自己竟闖進了人家閨房裡面,這該如何是好?”

閨房東邊放置一張象牙大床,白紗床單披其上,粉紅帳幔輕籠床身,床上還側身躺著一位身著輕紗睡衣的少女,苗條的身軀,纖細的腿足,賽雪欺霜的肌膚毫無保留地襯托出來,就像一幅海棠春睡的圖畫,美麗而含有詩意。金遺龍看了一會,竟不想去驚動它,他屏息凝神,蜷伏著毫不出聲地調息著。

床上睡著的少女甚為安詳,似乎還不知有個受傷的少年闖進了閨房。

半晌,金遺龍俊臉發白,受不了內力逆血交衝的痛苦,“嗯”的一聲,呻吟出聲,幾乎同時,那安詳睡著的少女輕輕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皓腕,滑落床緣。

金遺龍大吃一驚,幾乎停止了呼吸,片刻之後,仍不見少女動靜,這才放心,想著,“自己膽子怎麼突然小了起來,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

突然,房外喝聲大起,金遺龍聽出是九位掌門老人的口音,心中大驚,忙翻了個身,緊靠著窗臺,恐他們突然闖進尋來。

這時,那靜靜熟睡的少女像似被喝叱之聲驚動般,突然“嗯”的一聲,緩緩坐了起來。金遺龍看不見她面孔,但仍聽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這幾天強盜真多,前兩日來了幾位才被打跑,怎麼今天又有了。唉,真令人心神不安,睡覺都不放心!”

語聲宛如銀鈴,悅耳之極,然而金遺龍卻暗暗念道:“但願蒼天保佑,千萬別讓她發現我才好!”

少女自言自語了幾聲,才緩緩下得床來,一步一步向金遺龍走近。

金遺龍冷汗並流,緊張得幾乎窒息過去。

“蒼天啊!我金遺龍生平並未做過壞事啊!”

少女輕盈的靠近窗戶,向樓下張望了一眼,吸了口新鮮空氣,才幽幽嘆道:“唉,這些強盜也太大膽了,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什麼人家……”

她望了片刻,輕輕開了窗門,忽然,眼睛一動,瞥見旁側僵僵地多了一個人影,芳心大驚,“呀”的一聲,正要大喊,金遺龍見身形敗露,怎敢大意,奮力站起,手掌緊緊封住櫻桃小口,厲聲道:“不許聲張!”

少女全身打顫,幾乎暈厥了過去。在濛濛月光之下,只見她大大的眼睛早已嚇得淚落如雨。

金遺龍心感不忍,但事關性命安全,也不由硬下了心腸,手掌緊緊封住她櫻桃小口不放,一面低聲厲色道:“乖乖靜下來,否則我把你殺死!”

隨手拿起那放在窗臺之上的一柄小刀,指著她高低起伏的胸脯,冷冷道:“我就是強盜,你若聲張,別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根本就沒聽進去,驚駭之餘,顯然已呆住了,那一瞬不瞬的眼睛不停地流著淚,卻沒掙扎。

金遺龍狠聲又道:“對,像這樣才是聰明人,今夜我在你閨房暫時寄宿一夜,明兒一早就走,你要乖乖聽我的命令,否則,那……”

他揮著手上明亮的小刀,恐嚇地作了個姿態。

少女終於點頭了,她神志清醒過來,惟身軀仍在不停顫動。

蕭瑟地晚風颳面而起,金遺龍身體一冷,少女也打了個寒顫,金遺龍怕弄不好傷了她身體,乃和氣地命令道:“你去睡覺,別受涼了,不過我得警告你一句,不許聲張!”

少女點了點頭,回到床上躺下。

她並沒睡覺,其實,她這時根本就睡不著,張著大大的眼睛驚恐地望著金遺龍,見他神色慌張,衣衫破裂,滿身血跡,芳心不覺驚異。

金遺龍走近窗口,仔細望了四周一眼,見敵人並未追來動靜,才微感放心,拭去了臉上的血跡,疲乏地坐了下來。忽然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內外嚴重的創傷,昏厥過去。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悠悠醒來,微微睜眼一看,強光耀眼,又難受地閉上,這時他有知覺了,只覺背上溫涼涼地難受已極,好像有一大群螞蟻在爬似的。

“我難道睡在山上不成,咦,哪裡來的螞蟻?”

他驚異地翻轉一下,驀地,他臉色大變,昨夜事情一經思索,如在眼前一般,他奮力一挺,站起身子,首先映進眼簾是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接著,小巧的鼻子,溫馨的櫻唇,柔細的頭髮,纖巧的身軀,和一個佈置精細別致的房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面前美慧的少女卻衝著他羞赧的一笑。

“不,不,這是真的!”

他從床上踏了下來,忽覺四肢一軟,“卟通”一聲栽了個大跟斗,少女匆匆把他扶上了床,背上涼涼的,他又發現自己上身一絲不掛,不知什麼時候被脫去了。他想問,但喉頭乾澀,又說不出話來,耳畔只聽少女很關心地道:“快別動,那麼多傷痕,滿背都是,再動血又要流出來了!”

金遺龍驚疑不已,乍聽少女又道:“真嚇死人,要不是我給你止血,怕不流得滿室都是,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個強盜,文文靜靜的,敢情昨晚你在騙我!”

門房一開,一個打扮像丫環的,端來一盤食物,憂愁地道:“小姐,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您讓他睡在您房裡,讓老爺知道了,您怎樣解釋得清楚!”

少女嘟著嘴道:“不要你管,我高興這樣做,就是讓爹爹看見了又怎樣!紫娟,你出去吧,不要跟任何一個人講就行了,這不關你的事,我一個人會負責的!”

紫娟輕噗一聲,怏怏而出,少女活潑的臉眨著大眼睛,微笑道:“紫娟就是喜歡多管閒事。喂,你別生氣,瞧,這是我叫人給你做的早餐,好好吃吧,別餓壞了肚子,以後當不成強盜了!”

瞧著那香噴噴的食物,金遺龍飢腸轆轆饞涎欲滴,但礙於周身痠麻無力,只有眼巴巴地望肉興嘆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一口一口喂著他,等到一盤鮮肉蒸蛋全吃光了時金遺龍還感到不夠,少女抿嘴笑道:“瞧你這個樣子,連吃食的力量都沒有,還做什麼強盜!”

金遺龍聽她講得甚是調皮,也不作聲,心想她一定是個刁蠻的少女,忽聽她輕聲嘆道:“唉,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做,偏要做強盜,年老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怎麼辦,總不能當乞丐呀!”

金遺龍啼笑皆非,肚子一飽,頭雖昏昏沉沉,但已有力氣講話了:“你不怕強盜嗎?我沒聽說過一個女孩子膽子有那麼大!”

聞言,少女噗嗤笑道:“這一次你總該多一份見聞了吧!”

金遺龍道:“看情形我今天不能走了,唉,要命的傷,叫我如何是好!”

少女輕笑道:“我又沒有趕你走呀,急什麼,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金遺龍感激地道:“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

少女聞言,忽然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道:“真奇怪,強盜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金遺龍俊臉一紅,暗想:“糟糕,她口口聲聲強盜長,強盜短,不要把自己真當成強盜了?”繼而想起自己身世,決非一個從未涉足世間而閱歷毫無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也就閉口不言了,任她稱自己強盜算了!

少女笑了一大陣子,望了望天色,忽道:“我姐姐跟我約好今天看戲,不能不去,你靜靜養傷吧,不要胡思亂想!”

她裝扮了一會,推開房門,又囑咐道:“喂,我桌上有書,無聊的時候看看書,千萬別亂跑,我在外面下了鎖,免得人家懷疑!”

說著,娉婷而去,一會兒功夫,腳步聲也沒有了。金遺龍忽覺得心裡有點空虛,但想到自己危險的內傷時又凜然一驚,暗想:“天經死穴被擊,幸仗著自己練有純陽真笈及自封太極、三里要穴,方能得以苟延活命,若再不急速自療的話,恐怕回生無術了!”

匆匆從腰身懸囊內摸出純陽真笈翻開自行療傷的一頁武功記載,找了一會,發現“人天交戰”之旁,一行硃色毛筆寫著“天人兢鬥”四個大字,忙仔細看下去!

天人兢鬥,乃練武之人油盡燈枯之後或內腑傷毀之後逆血上衝之際,此傷極難治療,除非習有最高正宗內家氣功,方有一點希望。

金遺龍讀罷,冷汗並流,顫抖著再看下去!

此傷大體可分四種現象,一死,二殘,三缺,四廢。普通人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一經觸中,即有性命之危。尤其十二死穴,血運經脈,氣行紫府,決不容許外物擊撞,千百年來,為此喪生者,多如過江之鯽。練武中人無論習成,習中,初習,皆以此忌憚最深,或不以速成,或中途停輟,或畏不敢試者,弊病流傳,為害甚深。本集為解除嗜武者心靈禁錮,特邀天下佼佼者於一山,專事研究,凡十二年,始獲小成特記述於後:

一、自閉十二連關死穴,以真陽之氣衝擊丹田,使之抗力加深,三年之後以其潛伏之氣衝破玄關穴,始有微望。此治療之法,不能一氣呵成,應具備絕大堅忍毅力忍耐山寒暴霜,否則,逆血上騰,不斃亦殘。

二、習有內家絕頂氣功者,靜盤荒山,朝天吐納,凡十三年,始有微望。

金遺龍幾乎不敢再看下去了,這前兩種自療傷創之法,須持之以久,實在難使他忍耐,他悲哀地想了一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第三個治療的方法上:

三、習我純陽真笈,又具正宗玄功者,練功時已具備先天能伸、能縮之性能,是以費時最短,治療希望亦最大。先以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待虛氣上升之時,覓一真陰少女於聚力正中,實行天地交泰,此治療之法,女方痛苦較男方為甚,要真誠合作,忍讓純陽剛火焚身者,無法痊癒,患者三思為要。

閱畢,金遺龍緊張地嘆了口氣,暗忖道:“第三種治療之法,還須要一個真陰少女合作,唉,誰肯將身子白白奉獻給人,看來也是絕望了!”

他運了一會兒,把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週轉一圈,見日落西下才頹然罷手,這時房門傳來開門之聲,金遺龍心中一陣亂跳。

隔了一會,房門一開,那刁蠻美慧的少女輕盈地走了進來,見他一副愁眉苦臉樣子,未語先是噗嗤一笑,道:“你怎麼啦,是否又想到你的強盜同伴了?嘻嘻,你呀,長得倒還漂亮,就是沒有出息,不幹好事!”

金遺龍滿懷心事,欲言又止,心想:“她與自己認識才不到一天,怎會答應我這無禮的要求,還是別問了,免得自找沒趣!”

少女取笑了一會,見他依然愁眉不展,也就不好意思了,關切地問道:“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告訴我,是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說到心上人,她美朗的臉上也不由得飛上了兩朵紅暈,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再也沒有適才的刁蠻之情了。

難怪,她才是個尚待守閨中的小姐呀。

金遺龍苦笑道:“心上人,哼,別談了!”

少女忽然一抬頭,道:“你沒有心上人?”

金遺龍苦笑道:“刀劍就是我的心上人,懂了吧?”

少女高興地笑了笑,金遺龍這才發覺她換了身絲織大紅衫,上繡天藍百花圖案,緊緊包著一個纖巧的身軀,線條畢露,是那麼輕盈,那麼窈窕,加上她肌膚如凝脂,笑靨似春花,又嬌美又活潑,心中不由一動,問道:“喂,你定親了沒有?”

聞言,少女玫瑰初綻的臉上又湧上了兩片紅暈,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鮮豔欲滴,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問這個幹什麼?人家的親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瞧,你背上又流血了,我去給你拿藥去!”

取來一盤金創藥粉,命金遺龍面壁而坐,仔細地給他洗滌敷藥。

金遺龍忽然感觸地想道:“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好妻子亦終生無憾了。”

然而,想到自己飄零江湖,浪跡天涯,也就傷感地嘆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

少女敷藥完畢,忽道:“喂,剛才我跟姐姐看戲回來,在路旁看到一條引人注目的消息,那紅字上好像寫著什麼尋人的話,你說奇怪不奇怪,找人還要用紅紙貼得滿城都是!”

金遺龍正感沒話題,連忙問道:“找的是什麼人呢?”

少女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道:“好像是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少年!”

金遺龍大吃一驚,追問道:“誰找他?又為何找他?”

少女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認識金遺龍?”

金遺龍一怔,發覺自己表現得太突然了,遂笑道:“我並不認識他,只想聽聽這好笑的消息!”

少女笑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那紙上標示的意思大概是說金遺龍代表了正派俠義的前途,見到告示之後,立刻去曲服山跟一個叫玉面飛戟的人比鬥。紙上一再強調金遺龍武功如何高強,放眼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還說請他快去曲服山,大家朝夕等他已達兩天了,大家不見到他決不願意回家。最後,希望金遺龍可憐忍受苦難的千萬百姓,激動俠義心腸,為天下武林安危著想……”

金遺龍聽得身體搖擺不定,幾乎栽倒地上。

少女兀自未覺,閃動著好奇的眼睛問道:“那個金遺龍真的是那麼大本事?看紙上的意思,分明有千萬個百姓已盼望著他解救他們的災難,金遺龍真了不起……”

金遺龍暗地寸腸欲斷,心憂如焚:恨不得傷勢立刻痊癒,趕上曲服山打敗玉面飛戟,然後再盡己所能與邪派高手金翅銀羽做一次驚天動的搏鬥,以期解救愛戴他的千萬百姓。

少女見他神色暗淡,以為他傷勢未好,心中憂急,憐愛地瞧他一眼,問道:“喂!如果你遇見了金遺龍,你會不會跟他過不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搖頭道:“不會的!”

少女展顏一笑,連連稱讚:“好,你的想法很對,像金遺龍這樣的人本事高,人緣又好,備受大眾愛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為的青年。我真想見他一面,我雖不會武功,卻最喜歡聽武林中發生的事情,像金遺龍吧,近來大家在講他,把他說成一位神秘莫測的俠義人土,年紀不大,本事又高,好多人羨慕他啊……”

她忽然嘆了一聲,若有深意地道:“你能以他做榜樣就好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大眾愛戴的人多好,為什麼偏偏要做強盜呢?”

不知怎地,她說著竟流下兩行莫名其妙的眼淚。

金遺龍苦笑道:“你既然想見他一面,看看他廬山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少女破顏一笑,道:“我不但要看他,而且還想認識他,跟他談幾句話呢!”

她說著用眼睛偷視他一眼,見他臉上絲毫沒有妒容,芳心底下突感一陣失望,又問道:“你喜歡我跟金遺龍見面,或者是談話嗎?”

金遺龍心神不寧,吱唔道:“當然喜歡……”

聞言,少女忽然一掉頭,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就離開房間了。金遺龍怔了怔神,仔細想了一遍,仍舊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也就罷了。

一天過去,少女沒來,兩天過去,少女沒有。第三天金遺龍終於忍不住了,正欲啟開房門,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跟著一團紅影,奔了進來,金遺龍看清來人,心中大喜,脫口說道:“喂,你怎麼兩天沒來看我了,是生氣了嗎?或者是……”

乍見少女美麗的臉上紅潤盡失,顯得有點蒼白,黛眉上也是罩著一層濃厚的憂急神情,心中狐疑,急問道:“你怎麼了?”

少女突然哭泣起來,滴滴晶瑩淚水滑落地上。泣聲是悲傷,動人心絃,金遺龍不由自主,關心地撫著她抽搐不停的肩膀,問道:“你受了委屈了?”

少女泣道:“我爺爺從京城回來了,他說過幾天我就要嫁人了,並吩咐下人四處找裁縫作衣裳,買嫁妝,這是不是很壞的消息!”

這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擊在金遺龍的頭上,本來已虛弱的身子,再也吃不住這重重的打擊,幾乎暈倒在象牙床上。

“據紫娟說我的婚事是決定在擂臺之上的,誰能夠打敗所有的人,誰就是我未來的丈夫……你說……叫我怎麼辦……我不願嫁人啊……”

這一句話,頓使絕望之中的金遺龍復活起來,急問道:“什麼時候決定擺設擂臺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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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1: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三姊

少女傷心地道:“大概是後天吧,爺爺說孫家的二公子武藝高強,一定會獲全勝的,早有意思把我嫁給孫家的二公子。哼,那個人嘻皮笑臉,我最討厭,怎能嫁給他呢!”

金遺龍冷靜地道:“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去參加一份!”

“哦,”這番輪到少女吃驚了,注視著金遺龍道:“你也會武功?”

金遺龍沉重地點點頭,更激動地握住她晶瑩的手,道:“但願我能夠獲勝……我自信並不太高……因為……”

他不願意將真相明示少女,只含蓄地笑了一笑。

有了一線生機,少女悲容稍斂,不放心地道:“你能打敗孫家二公子?”

金遺龍正想回答,房門忽無風自開,“呀”的一聲,走來一位貌比嬌花還要美的少女,但見她眉黛如繪,秋水如神,襯托著一張清秀脫俗的面靨,年齡不過十七八九,正是少女青春熱情之時,偏是那麼冷豔,像一朵冷梅,凜然不可侵犯。金遺龍忙鬆開手,臉頰已然紅透了耳根。

少女喜叫了聲“姊姊”,說道:“姊姊,你怎也來此,難道是為了妹妹的事嗎?”

被叫姊姊的冷豔少女,面靨上破例展開一朵笑意,更顯得美豔十分,但聽她道:“妹妹,我知你一定很傷心,所以特地來慰問你幾句……”

目光一瞟金遺龍,神色突然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冷然之態。

金遺龍隨著少女稱呼道:“姊姊,請坐!”

姊姊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叫秦龍是麼?”

金遺龍聽他呼自己跟少女講過的假名,不由一愕,道:“你怎知道?”

姊姊微微一笑,道:“我聽妹妹說過。”

又道:“青青,你不必太過傷心,總得想個辦法解救!”

目光飄處,發覺金遺龍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冰冷的臉上無故湧上了兩朵紅暈,頓了頓道:“秦龍果然跟別人不同,看他正氣磅礴,決不是市井流民之徒,妹妹,強盜一詞,可能是他哄你的,只是人家不願以真名相告。”

聞言,金遺龍暗吃一驚,忖道:“好機靈的心思,頃刻間竟已被她看出了端倪,此女恐怕不易對付!”

一面說道:“姊姊多疑了,我哪敢騙她……”

青青困惑地道:“我不信,我姊姊一向明察秋毫,決不會亂講半句話的。秦龍,你一定有什麼地方瞞著我!”

她信任姊姊的話,是以感到滿腹委屈,眼眶一紅,豆大淚水又告滑落。

姊姊輕嘆一聲,道:“你長久隱居此地也不是辦法,我想給你找個工作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遺龍忙問道:“什麼工作,我能力所及,一定去做!”

姊姊微笑道:“我家正缺少一位武師,適才進來之時,聽你說會武功,還正好由你補上空缺!”

金遺龍幾乎想狂笑出聲,心想:“想不到我金遺龍竟也做起這種差使來了,”一面行禮道:“多謝姊姊栽培,小弟沒齒難忘。”

姊姊輕輕一笑,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才朝青青道:“妹妹,想開一點,姊姊去了,至於秦龍的事,明天就辦好了,趁爹爹外出之際,就說是從外地物色來的。”

又道:“秦龍,你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不要忘記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道謝大可不必。如果你一定有這番心意的話,好好待青青就是等於謝我!”

衣香飄處人已走遠了。

金遺龍心中有疑,問道:“青青,你家有這麼大的排場,為何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爹爹是幹什麼的?做買賣,還是做……”

青青破顏一笑,百媚俱生,遺龍一呆,忽聽她道:“我爹爹是當今朝廷御任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聞言,金遺龍大驚失色,暗下急忖:“爹爹遺書上不是提過平蠻大將軍三女與我有指腹為婚之親,並叫我持了他的信物,上門求親!”

遂問道:“青青,你是大將軍第三個女兒麼?”

青青搖頭道:“第三個女兒是姊姊,剛才的那一位,我是第四個,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我大姊,二姊,早巳嫁了,現在家中除了娘以外,只剩下我姊妹倆了!”

金遺龍驚呆了,話也說不出來:“啊,她才是我的未來妻子,怎麼辦?”

青青傷感地道:“本來我三姐已到了嫁人的年齡,不知怎地,爹爹從未提到,就是娘也只搖頭嘆息,不願說出究竟。唉,哪個人家耽誤了我姊姊青春,將來見了面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一頓!”

一瞧金遺龍仔細聽她說話,悽惋地笑了一笑,又輕嘆道:“我大姐,二姐命運不好,嫁出不到五年,丈夫得麻瘋而死,二姐夫也被去年的大水淹死。唉,如今,只剩我倆孤零零悶在這裡,我每次去看望她,心裡就覺難受。爹爹常說,我家女兒生來命運就不好,三姐……唉,好像又是一門無頭姻案……不知我會不會……”說到此望了金遺龍一眼,忽然住口。

金遺龍忙道:“我想你不會,因為……因為我愛你……至死不渝……”

他不知道心中對她所屬的愛是感激或是情愛,他發現青青眼裡常閃泛著深情的光芒,他有點禁受不住。

少年的心總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不知怎樣來策劃自己的婚事,來安排自己的命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那嚴重的內傷,終於制不住而發作了。

他倚靠象牙床角的欄杆上,恐怖而驚愕地望著自己的手臂,此刻,正像無數小蛇在蜷伏其中,蠕蠕而動

可是他的思想卻並未因此停頓下來,他忍住腐骨蝕心的痛苦,飛快地想著:“一死,二殘,三缺,四廢,究竟應該選擇哪一條路呢?”

他深知自己的處境已危險萬分:“強迫青青順從於我,或有生望。純陽真笈自療內傷的記載,必須取得少女真陰之體,才有痊癒的希望,但女方卻要受到無比的痛苦,忍受地火、天焰的焚炙……而青青是個純潔無邪的千金小姐,她美麗、溫柔、可愛,怎能為了自己而犧牲她這一生的幸福?”

理智、良知與厲害關係在他內心裡相互衝突交戰著,他眼裡噴出兩股熊熊的烈焰,扯著頭髮呻吟道:“如果我拼著忍耐十三年,靜居荒山,仰天吐納,始能慢慢復原,但……十三年中那漫長的歲月,將磨盡我胸中的志氣,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到那時再出江湖,會是怎樣的情景?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啊!”

在極度痛苦的煎熬下,他突然後悔自己因一時慈念,縱虎為患。

於是,他憤恨、怨懣、詛咒著人心的邪惡,然而他卻狠狠地摧殘著自己,讓肉體上的苦痛,抹去心靈中所產生的惡毒邪念。

房門忽而“呀”的一聲開了,那身穿油綠衣裳,羅裙曳地的青青緩緩走了進來。

她含羞地輕笑一聲,正待說話,可是,當她看清金遺龍神情有異時,她笑容立時收斂,怔怔地呆在一旁。

金遺龍兩道火焰似的目光,掠過她美麗柔媚的嬌靨,一霎時,他那理智的堤防終於崩潰了,不獨是安危得失壓迫他透不過氣來,另一種需要也正充滿了他的腦海,他被狂亂的慾火燃燒得不自剋制,悶哼一聲,張臂抱去。

青青雖覺他與往常不同,但也不曾細思,青蔥般柔嫩的手指輕輕點在他頭上,嬌嗔道:“你呀,一會兒沒見面,就變瘋啦……”

金遺龍沒遇到抗拒,但在他甫觸及青青嬌軀的霎那間,他突然懸崖勒馬,壓制住自己內心的邪念。

昔日,那一段荒山裡的歲月,身為官家小姐的媽媽悉心調教他,使他一切都改變得溫文而儒雅,那經年積月累積下來的心性修養,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

他沙啞地沉聲喝道:“走開青青,快點……快!”說罷一跤跌在地上,拼命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她。

青青是個嬌柔的少女,她僅不過怔了片刻,非但沒依言走開,反而憐憫地伸出玉腕去扶著他,充分表露著女性的溫柔。

金遺龍思潮如湧,忽起邪念,借勢張臂抱住青青纖細柔滑的腰肢。

這時,邪魔對生,他自己亦不知在幹些什麼了。

青青輕輕地顫抖著,羞赧、柔媚地替他理弄頭髮,嬌嗔道:“你看你的樣子,像瘋子一樣,真嚇死人啦,快別動,我替你整理衣裳!”可憐的她,尚不知一件可怕的事正向著自己一步步地逼了過來。

金遺龍此刻已是神志迷失,他喘息著道:“青青,你喜歡我麼?如果……你不反對……嫁給我……”

青青羞怯萬分,低下螓首,但片刻之後,她又生氣地嘟著小嘴,嬌嗔道:“壞死了,我不理你了!”推開他的手掌,轉身就走。

金遺龍哪容她走開,使勁一抱,青青嚶嚀一聲,立不住腳,連他一同倒在地上。青青十分生氣,責斥道:“秦龍,你不能這樣呀,你一向彬彬有禮,今天怎麼啦?”當她瞧清金遺龍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登時大吃一驚。

金遺龍目中噴火,那鼻孔噴出的熱氣,像火一般侵襲著她白嫩的面頰,熱烘烘的十分難受,她驚恐交加,極力想推開他。

她微弱的力量,這一掙扎,反而更激發了金遺龍狂熾的慾念,使勁地抱著她,並解著她的衣襟。

青青不由恐懼得臉色蒼白,她純潔的芳心深處,忽而陷入無底的深淵,既失望,又痛苦,因為年輕有為的金遺龍,給她的好感,遠比世上的任何男人為深,但不想他竟會對自己如此野蠻強暴。

她望著他那火紅的臉頰,羞憤欲絕,運盡生平力量,一掌摑去。

“啪”的一聲,金遺龍火紅的臉色更紅了,他沒反抗,也沒覺得痛楚,他仍繼續著他的暴行。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陷於萬分失望和恐怖打擊中的青青,她張口呼叫幾聲,但都沒得到回應。於是羞憤之餘,又產生了一股孤立無援的悲哀。

她柔弱地哭出聲來。

金遺龍撕裂了她的胸衣,那凝脂肌膚,酥胸玉乳,高低起伏,隱約地呈現眼前,而且那醉人的少女幽香,撲入鼻孔,沁人心脾,狂亂使得他情懷大開,血脈暴張,也就更瘋狂了。

他忘記眼前的人兒曾經一度細心地照料自己,不辭辛勞,端飯送藥。像她這樣一個在大將軍府中自幼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拋開尊貴榮華的身份,獨具垂青地殷勤服侍一個陌生的少年,千古以來,此事尚不多見,照說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怎能下手摧殘於她呢?

可是這時,心志喪失於內傷之下的金遺龍卻似乎根本不知道這些,依舊繼續著他的暴行。

青青這時芳心已碎……

她起初還認為他是世上難遇的如意郎君。

怎料造化弄人,料不到她將一片美麗的遠景和希望所寄託的人,竟是這樣一個窮兇惡極的暴徒。

此刻,油然而出的失望之情遠遠地超過了愛慕之情。

她眼角湧出許多悲哀的淚珠,她不再掙扎,默唸著爹爹說過的話:“我家女兒,命運都不好!”並決定在被辱之後,投井自盡。

金遺龍卻不知她心裡有這樣多的心事,他腦裡一線明智在懷疑著青青為何會忽然放棄抵抗,忖道:“難道她答應了?”

他狂喜之餘,解開她粉紅色內衣,一霎間,血氣奔行,丹田熱流猛然上衝,他心頭狂跳得幾乎可以清楚地聽見。

俯視眼前的佳人,肌膚如玉,曲線玲瓏,那柔綿起伏的胴體,更令人心醉,令人引起無限遐思。

他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在極度的衝動與香澤侵襲之下,渾然忘我。

青青竟毫不抗拒,只悽然地道:“秦龍,你使我終於瞭解世上人性的醜惡……”她長長一嘆,是那麼的悠長、悲愴,彷彿在這短暫的經歷下她蒼老了數十年,洞悉了一切世上的醜態惡行。

人性的醜惡!金遺龍那僅存的一線靈智,不斷地反覆咀嚼著這一句話,他忽然像被千斤鐵錘擊中一般,狂叫一聲,挺身而起。

他目中如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慾念,亦隨之而逝。

他怔怔地凝視著窗外蔚藍色的蒼穹,面上一片茫然,那極度的衝動、狂亂忽然消逝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自責的淚水,與緊咬唇皮透出的縷縷鮮血。

他抱著頭大喊道:“你罵得對,罵得對……我做錯了……”

青青極快地也站了起來,雙手遮胸,拉上破裂的衣衫,她美麗清秀的臉容已然蒼白如紙。她匆匆地打開房門,喘著氣跑了開去。

不久,她忽又迷茫地轉身回來,美眸中透出不解的神色,探回頭來,望著金遺龍。

啊。她看見金遺龍發出自責的吼聲,如跌落在山谷中的野獸,不由生出憐惜之情。

她悄悄地又走了進來,嬌柔純潔的她,不禁已是熱淚盈眶。

金遺龍忽然轉過頭來,瞪著眼凝視著她,她芳心禁不住狂跳起來,驚覺到一幕恐怖的景像閃過腦際,她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投虎口。

然而,金遺龍閃爍的星眸內卻閃動著晶瑩的淚痕,慢慢地掉回頭去。

使她深感疑惑的是他竟頃刻間像換了個人似的,適才那樣的兇暴可怕,現在卻出奇地柔弱文靜,彷彿脆弱得連風吹都會不支似的。

她望著他寬闊的肩膀,英武的軀體,女性潛在的仁慈又禁不住流露出來。

他背影雖然挺秀而壯健,可是此時卻不停地顫動、抽搐,使勁地扯著頭髮,企圖以肉體上的折磨,抵消良心的不安,現在他清醒了,頓感後悔不已。

他驚恐不安、憂慮,雖然青青美麗的胴體,被微風帶過,仍然隱約可見,十分誘人,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慾念了。

他大聲叫道:“青青,你為什麼不離開我呢,你該看不起我才是啊,因為我曾無禮地侵辱了你,可是……可是……”他實有難言之隱,痛苦得說不下去。

他語聲顫抖,目光如火,明顯地顯示出他體內正交織著練武之人最畏懼的天人競鬥之苦。

在這種情況之下,能一忍再忍,極力地剋制住自己,如非懷有極其深厚的心術修養,決難辦到。

青青下意識地走近門邊,伸手拉開房門,但是,她目光僅僅在房門上停頓了一下,又迷茫地停止了動作,芳心產出一絲希望的曙光:“他難道是那種人麼?”面上遍佈著困惑的神情。

金遺龍體內氣血逆衝,只覺頭暈腦眩,直冒金星,站立不穩,便“咚”的一聲,栽倒在床邊。

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抓住床角,痛苦不已,適才那火紅的臉色,一變而為蒼白、鐵青,毫無一絲血色。

突然他又高亢地號叫著,直如巫山猿啼,鶴唳長空,淒厲之中又透出悲切的傷痛。

青青驚得掩耳不迭,她想伸手扶他,但又畏懼地收回手來。

“你病發了嗎?”可不是麼,自從這英俊秀逸的少年人闖入她香閨的第一天,便帶著一臉濃厚的病容。

她此時更確定了她的假想,在點點地安慰著自己,並努力想忘去適才那可怖的一幕,恢復對他的好感。

金遺龍倏然睜開眼睛,射出兩道冷峻的光芒注視著她,慘然地笑道:“不錯,我有病,但我只覺對不起你,良心的譴責比病的苦痛更有過之,這怪病使我理智忽失忽明,適才那無禮的冒犯,正值我神志喪失之時……”他頓了一頓,喘了口氣,吃力地接道:“你走吧,乘此時我神志未泯之前,儘快地走吧!否則我這怪病一發作,魔相俱生,永無休止,除非欺辱了你,我不會痊癒。但我不願這樣做,你是聰明的人,一定能明瞭我難言的苦衷!”

青青芳心一喜,暗忖:“果然不差,他因為有苦衷,才這般無能的啊!”但又覺忐忑不安,因為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已改變了他對自己懷著的感情。

他咬牙忍住內傷的煎熬和痛苦,真摯地道:“青青,我已決定拼著一死,忍受天人竟鬥之苦,保全你的潔白,唯一的要求……”他忽然住口不言,青青本能地退後兩步,但是,四目對視之時,她發現他星眸之中蘊釀著一片淚光。

她顫抖起來,她原是溫柔多情的少女,自金遺龍闖進她嚴密的心扉之後,她嚐到情愛的溫馨和甜蜜。但她的心靈卻又異常脆弱,目睹他如此忍受著痛苦、傷感,星眸之中亦有些潮溼。

只聽他沉緩而誠懇地道:“在我死去之後,請保全我的屍體,將我埋葬起來,我不願做個沒有身家的孤魂野鬼……”他星眸緊閉,語不成聲,蘊力一振,勉強從喉間沙啞地擠出幾句話!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也許我吃過的苦並不太多,但我時常幻想能有個安定的家,至於死後,我仍希望有個墳墓。你如果認為我不像壞人,那麼請你時常照顧我的墳墓,讓我化為鬼魂之時,能感到一些從未曾感受到,甚至不敢想像企求的溫情。青青,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因為我適才冒犯了你,而不接受我這過分的要求吧!我……會感激你,我在九泉之下,將為你祈福……”言來淒涼至極,使人不覺為之潸然淚下。

青青明媚的大眼睛轉動一下,忽然滴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她淒涼地望著他那奄奄一息垂死待斃的人兒,他以往的英風俠骨也似乎消逝了,他傷感、悲愴,難以自禁,她則掩住耳朵,不忍再聽下去。

“至於這幾天來,承蒙你細心照顧,我感激莫名,永世難忘……來生我當竭盡一切來報答你……我會記住……走吧……我不願讓你看到我臨死之時那痛苦悽慘的形狀。我自尊心很強,失意之時,不願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尤其,我不能欺騙你……我不過是個貧苦無依的孤兒,而你……卻是聲名顯赫的千金……”

他苦笑一聲,神志恍惚,語無倫次,夢囈般地道:“青青,其實在我避過厄難的第二天,你就該攆我出門,你仍過那美滿的官家小姐生活,我呢……跟往常一樣,揹著簡單的行囊,飄蕩江湖,行走天涯,直到無聲無息嚥下最後一口氣時為止。”

青青淚眼模糊,哽咽著移動腳步,直到她發現自己已依偎在金遺龍身畔之時,然而卻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

她驚慌了,淒涼交加……倏然道:“秦……龍……你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一點痛苦呢……你諷笑我嗎!諷笑我是官家小姐嗎?”

金遺龍駭然清醒過來,星眸一張,落在驚慌不定的青青臉上,忽而一掌推開了她,喃喃道:“你還不走?你要看著我死嗎?”

青青芳心一痛,泣然道:“秦龍,你為何要回避我……你要什麼……就……”她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深深地垂著頭,哭喊道:“秦龍,你不能死……你要怎樣……我……我都依你。”她純潔無瑕,憂急之餘,不能自克,這一番話很明顯地表示順從他的一切,只要他能活著。

金遺龍吃了一驚,狂笑道:“我已說過,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將我埋掉,於願已足……”他沒發現此時青青眼皮已有些紅腫了。

忽然,他張口大叫一聲,俊臉一陣痙攣,他抬起火紅的眼睛,凝視著她,恐怖地呼道:“青青,你走,快走,我已不能支持……”言來吃力,淒厲已極。

青青芳心驚恐,混亂已極,忽然哭喊一聲,反臂勾住他,氣喘吁吁地道:“秦龍,不要趕我,不要趕我,你不能死啊!”

那少女軟玉溫香已然在抱,金遺龍做夢沒料到,青青竟然不肯離去,反身投懷,逼使自己努力剋制的防線全然崩潰,他內傷爆發,腦中又閃動著邪惡的念頭。

他自知不到一刻,青青定會被自己在神志喪失之時蹂躪摧害,尤其那輕風飄處,她破裂的胸衣,時開時閉,露出蕩人的酥胸玉乳,更將加速他狂亂的暴行。於是他緊閤眼皮,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努力壓制住蠢然欲動的綺念。

房門突然一開,一個丫環匆忙地走了進來,忽然她怔住了,尖叫一聲。

青青被她一聲尖叫驚醒過來,低頭一看,不禁滿頰丹暈,羞不可抑。

那丫環怔了半晌,才急促地道:“小姐,孫家公子來了,即刻就到,您!您快換衣裳啊……”

聞言,青青慌張萬分,頓足道:“你快攔阻他,我就來……”

打開衣櫃,正待換衣,一眼瞧見金遺龍,她又停頓下來,滿面惶急,手足無措。那丫環正要催促,房外已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聲清亮的嗓音傳來:“在下莽撞之極,不請自來,失禮之處,尚望姑娘海涵!”

青青長喘了一口氣,頹然返身倒在床上,只覺腦眩頭暈,眼前發黑,幾乎就此昏厥過去。

來人含笑入房,只見他身材修長,腰繫長劍,目蘊神光,英俊瀟灑,不愧人間美男子。

他滿面笑容,儒雅地步進房來,可是當他目光觸及青青一身模樣,又見金遺龍尚伏身呻吟之時,登時臉色大變,笑容收斂,氣怒、怔忡得說不出話來。

那丫環臉色青紫,混身打顫,似乎覺得自己做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饒恕一般。

孫家公子俊臉鐵青,冷笑道:“申姑娘?”

那丫環急不擇言,忙指著地下的金遺龍道:“這人十分可惡,企圖欺辱我家姑娘,幸好小姐寧死不屈,極力反抗,否則就不堪設想了!”她為了替青青遮住窘態,不由分說全將責任往金遺龍身上一推。

金遺龍根本就沒聽進半句,他正為天人交戰摧殘得心廢神疲,已然奄奄一息。

孫家公子聞言之下,臉色稍為平緩,“哦”的一聲,瞧著金遺龍道:“申姑娘,是他冒犯你……”

不等青青回答,忽一個箭步,趨近金遺龍,抬手就是一掌。

他內功精湛,這一出手極重,掌未到風聲已尖銳地颳起,青青驀然站起,嬌叱道:“不許傷害他!”

那丫環心頭一震,呼道:“小姐,此人心地太壞,不讓他受點教訓怎行。”

孫家公子拔回手掌,眉宇間浮上一股憤怒、懷疑的神色,乾笑道:“申姑娘心地太善良了,此人心同豺狼,為何不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叫他以後知道不能隨意害人!”

青青雙手撫胸,毅然說道:“不要你管!”

孫家公子大大地震憾一下,一股涼意竟直自背脊透入全身,半晌才冷哼一聲,說道:“申姑娘說得極是,在下多管閒事,不過,在下提醒一句,令尊聲名要緊,若然讓此事傳揚出去,將是極大的笑話,不但會影響姑娘清白的名譽,就是令尊,恐怕也不好做人了!”

他傾慕青青仙姿慧心已久,野心勃勃,但他靈巧知機,知道今天不能鬧將下去,否則非但沒有收穫,反而引起青青反感。於是強自忍住心頭怨毒的恨意,拱手說道:“姑娘好自為之,在下就此告辭,”說著借一拱之勢,運起內家掌功,無聲無息地推出。

金遺龍無故悶哼一聲,翻了個身。

孫家公子嘴角噙著一股莫測高深的笑意,轉身而去。

青青冰雪聰明,目眶一轉,似知金遺龍為何會無故悶哼翻身,抬頭一瞧,孫家公子已然走遠,不禁把金遺龍翻過身來細細一瞧

這一瞧,使她芳心猛震,忽地哭喊出聲。

原來金遺龍一張俊臉,此時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氣若游絲,心脈跳動極是微弱,彷彿立即就將停止,那優美的嘴角邊汩汩地流出堆堆紫血,溼遍胸衣。她芳心大慟,忽然捧著他的臉龐哭喊著:“秦……龍……秦……龍……”一種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她突然恨恨自語道:“秦龍!要是你真死了,我一定親手替你報仇,然後跟你一塊到陰間去……”在短短的一日中,這純潔無瑕的官家千金,腦海中裝進了太多的悲哀。

唯有哭,才能得到些微的舒暢。

她茫然捧著他的臉龐,腦中一片空白。

那丫環呆住了,做聲不得,她親眼看見四小姐捧著那少年人的臉龐,悄聲低語,她不明白,一向羞怯矜持的四小姐為何突然放蕩起來。

她悄悄地退出房門急忙去喊三小姐。

三小姐一進門便寒著臉輕呼道:“青青……”

青青驀然清醒過來,看了三小姐一眼,心中無限委屈立時洶湧百出,如離失多年的孩童驟然間遇到親孃似的,哭喊一聲,投進她的懷裡,哀聲道:“姊姊,他死了,他死了……”

三小姐冷豔絕倫的臉上流露一絲憐惜之色,撫著她的秀髮,嘆道:“妹妹,你開罪了孫家公子?”

青青恨恨地道:“都是他,他打死秦龍的,我要跟他拼命!”

“傻孩子!”三小姐苦笑道:“你怎說這種話,你忘記自己是什麼人家,看你……胸衣盡碎,是不是秦龍欺負你的?”說到“欺負你”時,她語聲突然間變得冷峻無比。

青青急忙搖頭道:“姊姊,我不怪他,你看,他人都快死了,你還責備什麼,姊姊,你看還能不能救,你說,你說呀!”她搖憾著三小姐的身體,情急之下,對這個她最信賴的姊姊,竟完全用著命令的口吻。

三小姐從頸上取下一塊古玉,嚴肅地道:“青青,不要這樣慌張,被人瞧見,成什麼體統。你且別急,姊姊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撫著那古玉,又道:“這塊古玉名叫避毒除傷神牌,是姊姊週歲之時,那鐵府大將軍送給姊姊的訂婚之寶,據金伯伯說:此牌遇到任何重大內傷,都能醫治,姊姊深藏至今已逾十七寒暑,尚未試過。”說罷將避毒除傷神牌,置入金遺龍口中。

“既是您訂親之物,十分重要,您失去了它,將來會不會……”

冷傲的三姊美麗無儔的臉上輕布上一層幽怨的愁容,但是在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常態,淡淡笑道:“妹妹,別提了,姊姊心中早巳靜如止水,此生嫁不嫁都不要緊,我們姊妹四人,命中多難,但願你能幸福!”

三姐苦笑一聲,丫環扶著金遺龍上床,替他蓋上被褥。

“姊姊暗中援助你一切,我希望我們申家女兒,至少要有一個幸福地過一生……如果爹爹不願答應你跟秦龍的婚事,這……我就沒辦法了。”

青青紅漲著臉,跟三姐退出房門。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一股暖流衝進丹田,四肢百骸,紫府真氣,倏然竄動不已。

金遺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黑紫血,雙手捫胸,翻滾不已。

明潔的閨房中,只見他滿室亂滾,氣喘如牛。

他星眸半開半閉,痛苦喃喃道:“冷……冷……拿火來……”

一會兒又紅著臉,嘶叫道:“熱……熱……拿水來……拿水來……啊……”

如此痛苦不斷嘶吼地掙扎著,直到暮色四合的黃昏後,他才忽然坐起,斜倚著床邊,默然運功調息。

丹田真氣伸縮流動,忽收忽衝,由氣海穴,轉期門,由幽風通風毛,然後繞行全身一週,一股逆氣反衝直入丹田,他大叫一聲,雙手亂揮,偶一不慎,手掌將對面一張楠木桌子劈下一角。

但是,心左陽勁,心右陰勁兩脈卻依然閉塞,遲滯著逆血,久久不散,凝結成塊。

他悠悠清醒過來,試想用全力突破此關,卻又引起了全身一陣痙攣,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面頰上。

他想著,想著,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之時,猶有餘悸。

回憶片刻,忽覺自己竟能自由轉動,抱著又驚又喜的心理,踱了一週。

他目光停留在那缺了一角的桌上,他想:“如果我武功恢復,此桌只輕輕一掌當可劈成兩半,何不一試?”

立時暗運真氣,聚於手掌,輕輕一掌劈去。

但聞“喀嚓”一聲,楠木方桌被他又劈斷一角,但整體卻夷然無損。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忽然感到全身起了一陣麻木,久久不散,不禁恍然大悟:“原來我已恢復了些微功力,但由於體內氣血迂滯,使力之下,自然震動血關,引起了麻木的現象。”

心中立時記起純陽真笈中警示的字句,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在昏迷中青青以真陰救治了我?照理我此刻正是受天人交戰的煎熬時期,怎會……”他並不知道服下三姐訂親至寶避毒除傷神牌,以為自己理志迷失之時將青青侮辱了,一時痛悔頓起,捶胸不已。

腦海中疾快地思想了一週,他不禁停了下來,暗忖:“記得自己好像不曾幹下這樁錯事啊!莫非自己天生異稟,能夠僥倖逃過這天人交戰之厄不成?”

這是他的假想,並不正確,他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於是急於想尋得青青問明一下,究竟實情如何。

這事雖難以啟口,但以他此刻的處境又不得不問個明白。

實際上,自己多受一些痛苦不打緊,青青以千金之軀,與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自己怎能隨意侵犯她?

他迷茫而出神地想著,心緒萬端地不安,真是一波未平,另波又起,腦海中一片紊亂。

他慶幸自己恢復了些微的功力,能勉強不死已是萬幸,忽然“呀”的一聲,美麗的青青低著頭鑽了進來,神色羞怯中,卻又帶著幾分愁慮。才進門就急急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已能行動自如,痛苦之情大消,此刻正張著明亮的星眸凝視著窗外的遙空,似在思想什麼。芳心欣喜,不禁愁色盡除,愈發顯得豔光照人。

金遺龍托地跳將起來,急問道:“青青……我可曾?……”目光掠處,忽見青青身後還立著一個少女,正是冷豔無雙的三姊,不由連忙把到了唇邊的問話又咽下肚裡。

不知怎的,他感到極度地不安,當三姊清冷的星眸繞過他臉孔時,他禁不住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心中對這冷豔孤傲的青青三姊感到說不出的驚恐,彷彿她隨便冷冷地一眼,就能洞悉自己心中之事似的。

他遲疑了一會,慌不擇言地只喊了聲:“青青,你好!”

青青憂慮一消,又恢復了她那刁蠻活潑的性子,聞言噗嗤一笑,嗔道:“當然好啊,哪像你,每天都病得死去活來,急死人啦!”

金遺龍不由尷尬十分,暗想:“我金遺龍原是最堅強的人,不想在你眼裡,卻成了病魔,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一面苦笑道:“是的,我身體不好……”

“強盜!”青青臉色忽然一板,道:“你太沒出息了,告訴你,你再不求長進,我一輩子也不再理你!”

金遺龍不輕不重地被罵得滿頭霧水,不知她指何而言,忙問道“青青,我哪點沒出息啊!”

青青咬著芳唇,冷笑道:“哼,我要見那名滿天下的大俠金遺龍,你不但不反對,反而贊成,你……願意看我跟金遺龍要好麼?你不打算刻苦白勵,力求上進,跟他比一比麼?”小姑娘對他有意,此一番話完全是鼓勵著個郎力求上進之言,以求聞達江湖,效法金遺龍,也受著天下百姓的敬仰。

誰家姑娘不希望心上人出人頭地?當青青見他懦怯地低下頭時,芳心頗為生氣,真想給他一個耳光,所謂愛之深,期之切,也就是這個道理。

她哪裡知道金遺龍是慚愧地低下頭,因為他一直隱瞞著這位柔情似水的美麗千金啊!若非有難言之隱的話,他是極不願這樣做的。

站在一旁那冷豔無雙的三姊忽然冷冷地道:“青青,不要想得太多,秦龍不是等閒之輩。”

金遺龍禁不住心頭一震,目光瞬過她美豔絕世而冷傲無雙的臉孔,心中頓覺一冷,彷彿墜人萬年玄冰霜窖之中一般。

只聽三姊又道“他既已痊癒,你毋庸多慮,領他辦正事去吧!”

青青頷首道:“秦龍,走啊!我婆婆要考考你,看你本事夠不夠資格擔任護院武師!”旋又幽怨地嘆了一聲,肅然道:“我婆婆十分嚴厲,你要儘量屈就她老人家一點,她老人家罵你,打你,你都不能動氣,務必使她高興才好,我爹爹一向畏她三分,你能忍受麼?能辦得到的話我們就去。”

金遺龍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能!”

兩姊妹滿意地笑了笑,領著金遺龍曲曲折折地走向寬闊優雅的庭園。但見荷池花樹,小橋流水,滿庭花樹,芳香四溢,金遺龍目不暇接,暗贊好大的氣派。

沿路不少家丁、武師、丫環遠遠看見兩姊妹,都恭身行禮,青青面上稚氣也是一收,那端莊嚴肅的神情,金遺龍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暗忖道:“若非自己與她有了一層認識,初遇這種場合時,難免還以為高不可攀呢!”

他自然地走近青青,因那冷豔的三姊,無形中流露著冷傲之態,使他不敢去接近她。她很美,甚至超過青青,但他卻不敢生出愛念,縱有,也不敢有所表示,他儘量地忘記自己跟她還有著婚姻關係,他想:“她比冰還要冷,若然娶了他做妻子,我怎敢親近她?”

不到一刻,青青已暗中示意道:“你瞧,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就是我婆婆,你快過去見禮,千萬不可冒犯,使她動氣!”說罷緊緊地握了他一下。

金遺龍知道她甚不放心,遂安慰道:“我一定照著你的話去做,你放心好了。”

青青與三姊,立刻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高聲道:“婆婆,他來了!”未等回答,即相偕退出。

只見那坐在一張藤椅上的老太婆,好一副冷峻的臉孔,雞皮皺臉,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看來雖老然而卻未花,頭髮用金圈套著,瘦小的身軀,偏又持著一支粗逾碗口粗的緬鐵柺杖,端坐椅上,紋風不動,仰首望著天空,並未因為金遺龍來了而打量他一眼。

金遺龍暗喝一聲:“果然是位難應付人物。”

隨即清了清喉嚨,慢步踱去,恭身先行一禮,口稱:“晚生秦龍,拜見您老人家!”

老太婆微微一動,滿面皺紋隨之皺得更深,細細密密,宛如千溝萬壕,使人由衷地感到一股老邁的淒涼。但是,她那一雙奕奕有神的眼睛卻又令人認為和她的年齡極不調和。

金遺龍暗自驚忖!敢情她還具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光只論那重達百斤的緬鐵柺杖,捏在她手裡,形同無物一般,便可斷定所猜一定沒錯。

金遺龍見她未曾理會,又再沉聲說了一遍:“晚生秦龍拜叩您老人家金身!”

老婆婆忽然開腔喝道:“什麼金身,鐵身!快把你所學的武藝悉數報出來!”兩道炯炯閃光的眸子倏然注視在他臉上,表情十分冷峻。

金遺龍微吃一驚,暗想:“自己所習的武功純粹是今古遺傳下來純陽真集中的秘術,她武功雖是不弱,恐亦無法知曉。”不如暫編一套話來應付應付再說:“晚生資質愚魯,從師十年,僅有小成,承豪師垂青將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硬功悉數傳授,晚生愧不能登達深奧之堂,僅學會一些皮毛薄技,流浪江湖,只求安身,混口飯吃而已,尚望您老人家收用!”

老婆婆目中射出一絲異色,冷哼道:“小小年紀,竟用謊語欺人,老身不敢用你!”

金遺龍連忙懇求道:“請您老人家千萬開恩,晚生流浪江湖,居食無著……”以下的話尚未出口,老婆婆已插口道:“看你相貌神俊,骨質清奇,精華內蘊,分明出自名師之徒,然卻衣衫襤褸,潦倒至此,恐是故意作態,企圖瞞過老身耳目,混跡此間,逞其陰謀鬼計……”

金遺龍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拱手道:“您老人家別誤會,晚生哪敢心懷異端,但求三餐衣食無匱就滿足了!”

老婆婆倏地舉起鐵杖,作勢欲擊,喝道:“滾出去,否則休怪我老身鐵面無情!”

金遺龍怔住了,他為了青青的叮囑,已是委屈求全,苦臉懇求,不料換來的卻是怒目瞪視,惡言相加,不由觸起了少年人倔強的傲氣,再好的修養一時也按捺不住。立刻還以顏色,冷笑一聲,朗聲答道:“好,我走,我走,區區一個武師位子,晚生還未將它放在眼裡,你以為在下真的潦倒得連三餐都保不住嗎?那你就錯了,若不是為了……”他不願連累青青,話未說完,掉首便走。

老婆婆目光如電,射出兩道兇厲的光芒,喝叱道:“站住!小孩子無禮之極,膽敢頂撞老身,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你走!”

金遺龍微生慍意,倏然回頭,大聲說道:“老婆婆,你一再侮辱在下,若不看在你年老輩尊的份上,在下豈肯一走罷休,你若想教訓在下,十分簡單,放心下手,在下決不還手,此刻在下要告辭了!”他在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之後,心中有氣,連青青的叮囑也顧不得了。

老婆婆聞言之下登時勃然大怒,奮力一縱,竟然拔起一丈來高,半空中舉起那粗重的鐵杖,重重擊下。

尖銳的杖風,呼嘯而起,金遺龍本能地揚掌拒敵。

然而,當他腦海疾快地轉了一週之後,掌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地撤了回來,暗歎道:“青青待我不薄,這次忍耐些就算報答她一片愛護之情!”

“碰”的一聲大響,金遺龍只覺重物擊身,痛楚難當,立足不穩,踉踉蹌蹌,斜跌出四、五步遠。

他咬著牙根,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揚聲朗笑道:“老婆婆,夠了嗎?”

老婆婆兇性大發,鐵青著臉,又是一杖擊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不避不閃,又硬接了一杖。

背上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痛,不由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武功尚未恢復,難以抵擋這一杖重擊,不禁東倒西歪,跌跌撞撞衝出老遠。

四、五個如狼似虎的護院武師,聞聲趕來,異口同聲地暴叱道:“小子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膽敢頂撞鐵面婆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捲起衣袖,氣勢洶洶,揪住遺龍衣領,就想飽以老拳。

鐵面婆婆厲叱道:“放手,此人敢來此地,必有所恃,讓老身教訓教訓他!”

四、五個壯漢立時有如老鼠見了貓,嚇得鬆開手掌,恭身稱是。

鐵面婆婆亦是個性剛強的人,見他竟以硬碰硬,硬受自己兩杖,更且不予還手,氣就來了,道:“好小子,你師承何人,來此又有何事,快快從實道來,老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隱瞞之處,決不饒你!”一面向那四、五個護院武師命令道:“快叫青青來,問明此子究竟從何而來!”

武師受命而去,不二會遠處已傳來青青驚慌的聲音:“他怎樣了,婆婆生氣了麼?”

金遺龍劍眉一軒,暗想道:“我乃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庇護?如若傳揚出去,我金遺龍自命不凡,臉孔往哪裡去擺?”

硬著心腸,大聲道:“老婆婆,你責罰得已經夠了,我自問居心忠厚,平白受冤,本該如數奉還,但我不願這樣做。其實,巨龍亦非小池所能容養的,在下就此別過,希望老婆婆勿因我而連累清白之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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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平蠻大將軍

說著,運起丹田僅有的殘餘真氣,展開純陽真笈中絕世輕功“虛氣登空”,人如一縷輕煙,一縱五丈,掠過石牆,飄然而逝。

老婆婆沒料到他連中了兩杖重擊,尚能安然離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只氣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實,她心裡十分佩服金遺龍倔強執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認為他心懷異端,有所預謀而來,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遺龍負氣走了,沒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遺憾是,他來不及向青青告別。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見自己不告而別,一定會生氣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著自己:“男兒志在四方,媽媽不是一再囑咐著自己麼?如果僅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志氣,閒居在乎蠻大將軍的官府中,終究也不是辦法。如果她真的喜歡我,何不讓我心無旁鷙,闖些成就出來,到那時,她豈不更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榮嗎?”

他邊想邊走地不覺進了一家酒店,立時拋開了一身憂慮、惆悵,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三杯黃湯下肚,他發現整個酒店中酒客原來都不是些尋常之輩,一個個身材雄偉,腰佩兵器,壓低著草帽喝酒,偶而閒聊兩句,全是粗獷濃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卻不以為意,抱著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靜地喝著酒。

他心中有個感覺,似乎這一群江湖漢子,打從兩個地方來的,分開兩堆,不時打量對方的一撥人,目光中流露著仇視的神色。

右邊的一撥人眾,人數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著一律紫藍色裝束,頭帶黑帽;左邊的只有二十多位,身穿黃布勁裝,但舉止間,昂然不懼,不時以挑戰的眼光逼視對方。

店夥們何等機警,全都戰戰競競地避開一旁,深恐發生事故。他們知道,這些強悍的江湖漢子,一言不合,就將大打出手,此時去招惹他們無疑是自找麻煩。

金遺龍目光向四周一掃,卻引起雙方人馬的注意,面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面上找尋出一些什麼似的。

這奇異的表情,尤以右邊那三桌十位紫藍色裝束的漢子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滿面通紅,刀疤處處的彪形大漢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遺龍處走來。

金遺龍心頭一跳,忖道:“不好,尋事的來了!”

仔細打量此人一眼,腦中極快地閃過一個回憶,幾乎驚得脫口喊出。

原來這面孔如火的彪形大漢正是鐵公雞。

那龍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閃過腦際,他吃驚之餘,幾想拔腳奔逃。可是,當他想起自己懷著一身超類拔粹的武技,遠非昔日吳下的阿蒙可比時,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復低頭淺飲。不料鐵公雞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時,忽而停下腳步,筆直地站住,滿面驚訝,惶恐地仔細打量再三。

金遺龍心中暗笑:“不用認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無能力強迫我了!”

不料,鐵公雞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戰戰競競地問道:“請教閣下尊姓……”他語聲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顯然他在極力地壓制,可是卻在無形之中流露出來。

“金!”金遺龍簡短有力地道,鎮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鐵公雞忽然結巴起來,並緩緩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數十壯漢,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後轟然一聲,盡皆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吶吶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憶、懷念的感情從各人夢囈般的呼喚中透露出來。

金遺龍卻為之大吃一驚,被弄得手足無措。

左方那一群帶著挑逗,輕視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斂了起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個臉上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鐵公雞此時淚如泉湧,不知是驚喜抑是激動,這批忠義的漢子,把他們的頭儘量垂下,幾乎觸及地板。

“少主,我們終於找到您了,請憐憫我們,別再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重整太湖幫……我們深深地仰賴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義氣漢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輩中,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義之念,卻耿耿於懷,矢志不移。

金遺龍此際思想飄到很遠的地方,自那夜龍虎寺遭難到荒山石洞中遇著自己親父鐵府大將軍,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幫少主,至此時頓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們一定將我認做父親,稱我少主,其實,我跟父親雖十分相像,然而年齡有異,難道我近些日來臉容憔悴,人們看起來也許老了些,使他們不易分辨?”

金遺龍一時觸動蓼莪之情,不禁淚水盈眶,心想:“這些人雖則出身草寇,但一股義薄雲天之氣卻恁地感人。太湖幫本是中原獨一無二的正派幫會,我何不繼先父之志,把它整頓一下,也許有復興的希望。再者這些人更可不因群龍失首而散為盜匪,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擺出龍頭幫主的威態,沉緩有力地說道:“起來,難為你們如此忠義,不辭勞苦,千里迢迢尋訪本幫主下落,本幫主已下定決心,重新整頓並復興我太湖幫之復興。”

此言一出,整個酒樓全皆鬨然起來,每一個漢子紫銅色的臉上連連閃過興奮、喜悅、激動的朝氣,於是,大夥剎時變得熱血澎湃,豪氣干雲。

的確,多年來自太湖幫少主神秘失蹤之後,群龍無首,全幫已至瓦解邊緣,不少人因此棄節背義另投別幫。這些忠義之士受到殘害、歧視、輕蔑、沉鬱之情。與日俱增,不勝憂煩痛苦,現在終於尋獲了大家心目中的少主,於是,光明近了,揚眉吐氣之日當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餘位虎視眈眈的健漢,卻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幫尋著了故主,無疑是給予敵對的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與挫折。

這規模將並不太大的酒店,無形之中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快樂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個卻萬分沮喪,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金遺龍十分欣慰,但心細的他,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題,問道:“他們是誰?”

鐵公雞豪氣橫溢,一反往昔那頹喪的面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鷹幫的好漢,他們仇視太湖幫已久,無時無刻不想消滅本幫僅存的勢力。幫主老爺,請您下令,小的們對他積怨已深,礙於無人領導,只得咬牙忍受他們的荼毒,現在……”鐵公雞興奮之佘,火紅的臉頰也更加紅得逼人了。

他雖沒表示出下文來,金遺龍卻已知道他心中的話,問道:“神鷹教平日作為如何?”

鐵公雞濃眉一軒,十分憤怒地道:“神鷹幫目無法紀,茶毒善良民眾,奸、殺、燒、劫,無惡不做,人神共憤,幫主您?”

金遺龍劍眉微剔,簡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幫所有壯漢濃眉一聳,興奮而又沉雄地低喝一聲:“遵命!”無數積壓在內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邊那二十餘位神鷹幫徒眾臉上,躍躍欲動。

那神鷹眾人,口雖不言,但都仔細的傾聽少主與鐵公雞的對話,此刻一聞金遺龍堅決地說出“除去”兩字,俱皆不由色變,霍地站起身來。

但卻懾於太湖幫響亮的聲譽,神鷹幫幫徒的臉色都是一半憤怒,一半驚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靜待事機變化,再定如意方針。

金遺龍目光掠處,見那數位店夥面色如土,不由補上一句,道:“不許在這裡廝殺,找一處靜僻的地方解決!”

神鷹幫眾徒臉色大變,他們聽得出太湖幫少主的口氣中流露出堅決的意旨,勢必廝殺一場,才肯罷休,不由皆對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眾人之首,低聲說道:“太湖幫敢無故侵犯敝幫,勢必引起公憤……”以下的話,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下面的話,雖未說出已然流露懼意,他個人亦羞紅了臉。

太湖幫數十好漢,如何聽不出來,不禁同聲嘲笑起來,嘲笑之聲久久未歇,氣得神鷹幫幫徒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唇相譏。

金遺龍手掌一擺,笑聲頓停,他沉聲道:“神鷹幫的好漢們聽著,此地搏鬥太過驚世駭俗,本人不願為著此兩幫不合,波及無辜。走,找一處靜僻之地,解決你我之中的仇怨!”言來深沉有力,威嚴懾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氣度。

神鷹幫由那頭目帶領,硬著頭皮,跟定太湖幫身後,步出城門,到達郊外荒野。

此時,天色昏沉,落日的餘輝照在金遺龍挺秀瀟灑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灑脫不群了。

他星眸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一面為自己能夠繼承亡父的遺志而驕傲,一面也為亡父無故的逝去而悲憤。

場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原,枯黃的長草已帶著深秋的蕭條,但卻仍昂然不屈地直立著。

金遺龍一聲號令:“撤劍!”太湖幫所有幫徒濃眉一挑,嘴唇翕動,全部激動地撤出兵器。

美麗的晚霞下,他們的目光是閃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無法自制。

的確,像這種場面,他們已是幾乎不曾嘗受到了,自從少主神秘失蹤之後,太湖幫一直是消沉的,低聲下氣,消聲匿跡,空負滿腔熱血,無處拋灑,幾乎因之積悶成疾。如今,他們將揚眉吐氣了,那無數勞苦、心血換來的收穫,畢竟是珍貴的啊!

金遺龍又是一聲嘹亮有力的號令:“開始!”鬨然一聲,震天喝叱之聲中,太湖幫所有的幫徒,英勇得像無數猛獅,前仆後繼,捨生忘死地猛攻敵人。

霎那間,殺聲震天,落日的餘輝,終於將這一幅生動、雄壯的場合罩上一層美麗的外衣。

神鷹幫儘速分散開來,撲鬥之中,似有忌憚,威力因此大減,被擊得節節敗退。

金遺龍看中那頭目模樣的壯漢,飛掠而去,他存心顯露兩手,安撫部眾,人未到,運起純陽真笈中所載絕秘掌功,虛空推去。

他武功雖然未曾全復,全仗著服下避毒除傷神牌神效恢復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閒之輩所能抗拒。

但聽一聲慘厲的呼叫,那壯漢胸骨盡折,飛出丈餘,死於非命。

這一著,無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幫兄弟們的鬥志,憩鬥當兒,交視一眼,欣慰的笑意湧上面頰。

金遺龍左右兩掌連揮,又是兩個神鷹幫幫徒應聲倒地,連臨死時的一絲掙扎也沒有。於是,他身軀所到之處,神鷹幫幫徒有如驚弓之鳥,慌忙閃躲不急,避免他驚世駭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練武之人比試拼鬥,最忌心神不定,神鷹幫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虧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遺龍以絕頂掌功震斷心脈斃命,就是被太湖幫好漢乘其分心之時一刀劈倒。於是,神鷹幫全軍覆滅,慘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裡。

金遺龍清點人數,太湖幫傷殘者僅寥寥三數人,心中大放,命鐵公雞上藥包紮,率領進城,為了避免驚動良民,就在一家客棧包住下來。

兩天後,一個清朗的早晨,金遺龍盥洗既罷,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親擺設擂臺比武招親之期,不禁心頭一震,暗想著:“青青常說孫家公子是她最厭惡,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十分憂傷,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決困難嗎?……自己答應了她,並曾許下諾言,決與孫家公子一較高低。媽媽常說,君子一言既出,勝過四馬九鼎,決不容託辭推賴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接著又想道:“青青是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體,在自己危難的時候,不辭辛苦,細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遺龍能夠死裡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當他想起美麗溫順的青青之時,總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語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志昏迷之時,是否鑄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動,一定是做了錯事,那麼青青怎能再嫁給孫家公子呢?萬一孫家公子發覺了,氣怒之下,會不會殺害她……”

腦海中浮上孫家公子那英俊的臉孔布上一層青霜,眼中兇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這傢伙心黑手辣,曾經暗襲了自己一掌,可憐的青青,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啊!”他抱著頭,喃喃自語道:“唉,青青,我走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流淚了,青青,原諒我啊,我不告而別,使你傷心,我……一定跟孫家公子較量一下。你別怕,我是金遺龍啊,你不是挺欽佩、羨慕金遺龍嗎?你曾經頻頻勸我學他,其實,那時你眼前站著的人就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激動得在房內踱了兩週,然後毅然下了個決心,簡短地囑咐鐵公雞兩句,揹著長劍,踏出客棧大門。

於是,他跟往昔一樣,以他那張神俊秀逸的俊臉,與舉止的儒雅瀟灑吸引了無數過路的行人。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如此俊美不凡!”許多人心中暗暗叫奇,這彈丸之地,凡是住上幾一年半載的人,都會看出他是個外鄉來的生客人。

此地百姓十分不歡迎異鄉客人,但金遺龍卻例外,像他這樣英俊挺秀的少年公子,衣冠楚楚,舉止不凡,誰見了都會生出好感。

金遺龍慢步踱著,在一條街走盡而欲轉進另一條街的當兒,他的目光忽被街頭上貼著的一張大紅字條吸引了。

那字條上面寫著幾行蒼勁有力的墨色字體:

“金遺龍少俠:

逃避即是弱怯,如今天下武林動盪,惡多於良,邪魔小丑,猖狂日盛,汝在曲服山一役,技壓群雄,武彌四海,前途似錦。盼回心轉意,來曲服山再試身手,不獨主持大會者幸甚!天下萬民亦幸甚!

再者,金少俠飄遊無蹤,見此告示,若不能以最短時間趕到曲服山,請向各地留下肯定地址,免像主持大會者東西奔波,尋查不著。”

閱畢,金遺龍苦笑一聲,自語道:“誰不願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量?大會主持得請來各派掌門人物,要與我作對,這又有什麼辦法?就算我此刻滿腔熱血,不畏艱苦赴難,可是已然力不從心了!”

正想走開,肩膀後被人拍了一記。他微吃一驚,回身一瞧,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留著山羊鬍須的藍衫老者,含笑端詳著他,輕聲說道:“小友相貌不凡,骨骼清奇,倒有幾分像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知小友是否姓金?”

金遺龍忙搖頭道:“老伯您看錯人了,憑晚生學過兩手三腳貓的武功,怎敢跟金遺龍大俠相較!”

藍衫老者抱拳道:“冒犯小友,老朽這裡謝罪!”

金遺龍忙自回了一禮,笑道:“老伯貴姓大名?又怎認為晚生是金遺龍?”

藍衫老者笑道:“小友太客氣了,老朽乃一方山野草民,就是道出姓名,小友也不會知道……”頓了一頓之後,微笑著接道:“老朽見小友在觀此告示之時,面色有異,再見小友無論相貌、身材、氣度各方面都與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謀而和,於是特來問上一句,小友既然不是,想是老朽認錯人了!”

金遺龍立時恍然大悟,心中卻忐忑不安起來,暗忖道:“想不到自己已引起各地武林中人注意了,此後行蹤要縝密些才是,不要因之惹上無邊麻煩,難以擺脫……”帶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向藍衫老者聊了幾句,告辭而去。

待他走遠之後,那藍衫老者嘴角浮上難測的笑意,舉掌一拍,立刻有兩位目光炯炯,身手矯健的黃衫少年閃出店門,朝他走來。

藍衫老者低頭細語幾句,黃衫少年頷首應是,遠遠地綴上了金遺龍,保持著不即不離的距離。

隨意走了一程,忽見遠方圍著一大群人,擠擠攘攘,鴰噪叫囂,此起彼落,十分嘈雜。

這寬大的空場上,擺了一個擂臺,張燈掛彩,紅紅綠綠,倒也稱得上華麗,只見兩旁巨柱上貼著一副對聯,左方是:“拳打南山猛虎。”

右方是:“足踢七海蛟龍”

擂臺寬闊,約摸五丈直徑,足夠容下三對漢子互較武技。

金遺龍心中一動,忙趨至擂臺,翹首觀望,可是這將近千數的觀眾,擠擠叫嚷之聲,卻使他不勝憂煩,幾乎打消觀望的念頭。

幸好,被他找著一塊凸出的大石,站在石上,回顧四周,臺上一切一目瞭然,清晰異常。

此地距離擂臺不下十丈之遙,然而,他放足目力,仍然能夠清晰地看清擂臺上所有一切。

他心頭忽然砰砰地劇跳起來,原來那擂臺左旁坐著的一行人,除了那冷豔絕倫的三姊以外,尚有那滿面兇惡的鐵面婆婆,旁邊一個約五旬,方紫面孔,留著一把長鬚的錦衣老者。三姊,鐵面婆婆他是認識的,但這錦衣老者對他來說卻甚覺陌生,再仔細打量一眼,但見他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炯炯環眼,微微一掃,使人為之懾服,此人不怒而威之態,決非等閒之輩。金遺龍暗想:“他大概也許就是什麼平蠻大將軍了吧?”

錦衣老者之後,兩個官長模樣的人畢恭畢敬,負手肅立,使金遺龍愈發肯定自己的猜忖:“親生女兒選擇侄賢,並不算平常的事情,他老人家當然須要親自出馬啊!”

定了定神,打量右旁,同樣是三人,兩老一少,金遺龍卻先打量那長衫少年,見他相貌英俊,英風灑然,顯然是一個少年俊傑,心中疑念紛起!

“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不弱,堪稱也不可多見的瀟灑人物,為何青青偏偏厭惡他不去愛他?”

百想不透,遂為自己解答道:“也許,人與人之間除了人品,才貌以外,最重要還是青青跟這孫家公子不投緣,也許是其中隔膜的最大原因。”

再仔細顧盼一週,仍不見青青行蹤,心想:“青青哪裡去了?這是她終生大事,非同兒戲,至少也得陪著父親,姊姊看看,直到選中她未來的丈夫為止,才可離去,她對這毫不關心嗎?任性的姑娘!……”

忽又想起什麼,淚水不禁順頰落下數點:“是了,可憐的青青,你是喜歡我的,表面上你不得不服從爹爹的意思,設擂選婿,其實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啊……”

他用衣袖拭去面上的淚水,真情激盪,痛下了個決心。

這時,南方一陣騷動,原來有一個粗壯的漢子,死命地擠進人群,朝擂臺走去。

孫家公子霍地站起身來,詳細打量著來人。

不久,他微微一笑,嘴角上噙著高傲的神色。

粗壯漢子緩緩走上擂臺,先朝臺下觀眾拱了拱手,然後再向孫家公子抱拳一禮。操著濃厚的鄉土口音說道:“兄弟不才,斗膽向孫家公子請教兩手,還望手下留情!”

此人一再裝出溫文儒雅,文質彬彬的風度,但都被他那嘹亮的鄉土口音,粗獷強橫的臉孔表情給破壞了,一言未了,早引得臺下數百人哈哈笑聲。

他並不在意,依然故我,恂恂有禮地朝左右坐著有關人士行了一禮,然後才慢吞吞地擺一個架式,目注對方,一瞬不瞬。

孫家公子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忽地斜劈一掌。

漢子猛喝一聲“來得好”,雙臂一圈,往上一封,然後揉身上進,舞起虎虎風聲,反攻對方。

孫家公子安祥地左挪右移,身法巧似牡燕,靈如秋風,輕賽飛絮,數十招過後,壯漢氣喘吁吁,滿面是大汗珠,卻連對方的衣緣都沒撈著。於是他自知不敵,沮喪地退了下來。

接著一個英武的少年又飛掠上臺,兩人只寒喧幾句,便你一招我一招地對拆起來,這英俊少年武功比那壯漢高出多多,卻也感到非是孫家公子對手,敗興而歸。

如此一個接一個,一人換一人飛掠上臺,但都不支而退。

錦衣老者面有得色,望著他未來的乘龍快婿,頻頻微笑,頗有嘉許的意思。

右方座上的兩位老夫老妻也自欣慰無限,他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做父母的心中欣慰並不亞於自己的愛子孫家公子。

偌大的廣場,近千的人眾頓時平靜下來,目睹孫家公子,年少有為,神采飛揚,一口氣連敗數敵,說不出是欽服抑是羨慕,口雖不說,但那面上表情的流露,卻使人能夠看得出來。

金遺龍這時已陷入美麗的思潮裡

往昔曲服山上,他不正跟他孫家公子一樣,意氣飛揚,豪情飄逸,甚至比起這種場面還要超過數千倍?因為那些觀望的觀眾都是一方之雄,武功之高,名聲之響,亦非這些平凡百姓可比。

可惜,他不幸被各派掌門人所傷,否則第二天決鬥,他更有把握勝過正派第一高手玉面飛戟,那時,他胸前懸掛著萬人敬仰的第一高手標誌,帶著滿面笑容尋訪他相依為命的媽媽。

思潮洶湧而過,他咬牙切齒,咒罵著各派掌門的卑鄙無恥,以小人手段,斷了他如錦的前途。

英雄有淚不輕彈,金遺龍感慨之餘,不由黯然神傷,潸然淚下。

當他抬頭再看之時,擂臺之上,孫家公子已與四個兇惡江湖漢子鬥將起來。這四個兇漢手握明晃晃的大刀,步步進逼,像頭猛虎似地沒命地亂劈亂砍,出手之重,居心之狠,只消吃他刀柄擊中,就別想再活下去。

一時,驚呼之聲四起,近達千位的觀眾面上都閃動著不平的怒色。

然而,孫家公子卻夷然不懼,身形展動,活像一隻穿花蝴蝶,輕靈曼妙地周旋穿梭於四人圍攻之中,不時東招西點,還以顏色,輕功之佳,內功之純,甚至連兵刃也不用,就把四個兇漢迫得手慌腳亂,節節敗退。

四人圍攻一人,並手握長刀,照理說佔盡優勢,不勝也得支持個不敗之局!但事實卻是鐵證,孫家公子確有過人之處,否則他怎敢明目張膽,要求以設擂臺比武方式招婿?

他既沉弱青青絕世美容,勢在必得,若無十分把握,怎敢如此大膽。

一方面他為了懾服垂涎青青美色之徒,另一方面,他亦想借此機會,讓自己博個英武無雙的美名。

圍觀人眾俱皆心頭一放,因之指手劃腳,讚不絕口。

金遺龍驚忖道:“孫家公子武藝果然不同凡響,最可怕的是武功深不可測,看來,彷彿能因對方武功勢力的高低強弱而隨之伸展縮減,永立不敗之地!”

因之金遺龍自信心隨著孫家公子鬼魅似飄閃的身法動搖起來,他自忖能力,深知以他此刻恢復的一點功力,能不能夠與孫家公子抗衡一下,一較上下,還是個疑慮。

目光微微一轉,忽然發現那冷豔無雙的三姊,不時有意無意地衝著孫家公子嬌笑著,笑態之美,一反往常冷冰冰的作風,宛如百花齊放,美得令人不敢正視,金遺龍不由為之一呆。

一種下意識的意念,忽然使他惱怒異常。

雖然他不敢企盼或獲求她的愛情,但是名份上,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室,此刻,他未過門的妻室居然跟孫家公子表示好感,那還了得,怎不使他產生莫名的憤怒。

他恨恨自語道:“原來你也是傾心於英雄之類的女人,我倒看走了眼,始終以為你冷豔孤傲,高不可攀呢!”

他除了起了莫名的妒意而外,而且更有一種受人冷落的敏感。

他恨孫家公子生性風流,野心勃勃,除了勢必佔有青青之外,還打算一箭雙鵰,獲得青青的姊姊。

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的怒恨,他迷茫地白語道:“我並不愛她,她高興怎樣就怎樣,關我什麼事,我為何這樣的憤怒……”

“啊!我想通了,一方是因為她名份上跟我有指腹為婚的關係,潛在的意識中,早巳把她當成妻子看待,不容他人調戲;另方面為了青青,孫家公子跟她姊姊調情,無形是一種得隴望蜀的舉動!”

強烈的自尊心終於被他自個安慰下了。

可是,當他再見三姐衝著孫公子微笑的時候,他又衝動起來,急欲跟孫家公子一決雌雄。

擂臺上風潮已平,那幾個兇漢垂頭喪氣地個個跳下擂臺,沒精打彩地走了。

金遺龍正想飛掠上臺,目光轉處,忽見那幾個兇惡的漢子覷準沒人注意的時候,向臺上孫家公子點頭招呼,像在告別似的神情,孫家公子報以微微一笑。這個細微的發現,使金遺龍大大地震憾一下,心中急想:“好啊,原來你們是串通一氣,早有預謀的,怪不得四人兇殘之極,對他毫無禮貌,以他刻薄的生性,怎有如此寬容大度地放走他們,而毫不加以為難!”他心中這才把孫家公子的為人看清了。

一股義憤與不平油然而至,大喝一聲,飛掠上臺。

眾人只見一條淡影,從頭上呼嘯而過,驚魂未定,擂臺之上,已然多出了一個少年人來。

當眾人吃驚地看清他神俊豐朗的俊美容貌時,打從心眼裡生出一個意念,脫口呼道:“好個俊美的威武英雄。”

頓時,大夥兒將目光從孫家公子身上撤了回來,改向金遺龍投去。

兩個俊美的公子,對面而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

金遺龍一襲白衫,腰懸長劍,打扮樸素,但那高貴的氣度,絕世豐朗的容貌,卻把孫家公子硬給比了下去。眾人心裡的感想是:一個明若皓月,神俊秀逸,清秀脫俗;一位卻如月天邊的星星,只能配襯著明月,卻無法與之相衡。

人們都是愛好威武俊美的,當金遺龍出現在眾人眼裡之後,眾人頓時把心中那股捧孫家公子的熱情,轉移到金遺龍身上,無數人聲喧嚷著:“小夥子,別讓大家對你失望。”

金遺龍聞聲俊臉生暈,俊美的他,也更秀逸超群了。

孫家公子也不是愚笨的人,當然看得出當時的情景與臺下觀眾眼中流露的神色,輕哼一聲,很有風度地抱拳一禮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金遺龍心中有氣,卻不表露在面上,微微笑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龍字,適才目睹兄臺蓋世英風,心生仰慕,不覺技癢,特此上臺領受教益!”

這時冷豔的三姊突然挺身而起,欲言又止,默默地又坐了下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注視著他,大有千言萬語要問的意思。

金遺龍毫不理會,明明看見她想跟自己講話,卻故意掉過頭來,當做沒見,瞧也不瞧她一眼。

她冰雪聰慧,怎不知情,但卻不知何時得罪了他。

她想尋問,礙於爹爹婆婆在旁,又開不得口。

鐵面婆婆嚴厲地注視他一下,敢情她的記憶裡,還未忘卻這倔強的孩子。

平蠻大將軍那張紫臉忽然微微一變,站起身來,緩緩踱到金遺龍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金遺龍雖把三姊與孫家公子眉目傳情的事氣在心裡,但對這生父的好友,卻不敢怠慢,匆忙行了一禮,道:“老伯有何指教?”

平蠻大將軍“哦”的一聲,似乎剛從回憶裡清醒過來,沉緩地說道:“小友自稱秦龍,可是虛報姓名?”

金遺龍一驚,忙道:“晚輩不敢虛報姓名,晚生確是姓秦名龍!”

平蠻大將軍微微搖頭,沉重地嘆了一聲道:“汝之相貌甚似我一故友,一舉一動莫不惟妙惟肖,小友必與他有所關係,若然我猜忖不差,汝必姓金!”

說著,虎目放光,緊注在金遺龍臉上,無比威嚴皆在這一視之中。金遺龍忽被他瞧得心驚肉跳,手足無措,不自在地忽然想起三姊那雙一眼明亮的大眼睛,可不是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此刻嬌喊一聲爹爹,銀鈴般柔美悅耳地說道:“他真像多年不見的金叔叔呀!”

金遺龍更慌張了,忽然恨起她來,喃喃在心中自語道:“像是又怎樣,我要一輩子隱瞞著不說,叫你等候一生!”

恨意沖淡了驚慌,產生了力量,立時朗聲說道:“老伯敢情看錯了人,世上面孔相像的人很多……”話沒說完,平蠻大將軍已頹喪地走回了原座。

他默默望著冷豔絕倫的女兒,一陣愴然。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長者,亦感到一股愛莫能助的悲哀。

的確,他女兒命運多舛,上天讓他得到高官厚爵,享盡人間榮華,卻使他親生的女兒一個個陷入悲慘的結局中。

他努力停止思想,把希望寄託在孫家公子身上,低鬱沉雄地說道:“你們開始吧!”

孫家公子劍眉一軒,抱拳道:“閣下請賜招!”

金遺龍微笑道:“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孫家公子冷冷道:“孫懷玉。”

這一耽擱,臺下的群眾已騷動起來,紛紛叫道:“漂亮的年輕人快點上啊,我們都等著你的音訊!”叫聲一呼百應,沖天而起。孫懷玉臉色倏變,冷喝一聲:

“閣下快請!”

金遺龍不敢輕敵,一掌擊去,半途倏然回收,極快地旋步錯身,腳下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孫懷玉心頭大震,冷笑一聲,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金遺龍向左疾移一步,來指擦面而過,只差毫釐便遭點中,端的危險。

接著真氣猛收躍起,八尺來高,雙掌齊翻,疾撲而至,呼嘯生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孫懷玉不敢硬拼,哪料金遺龍變招之速,似乎同時而為,被迫無奈之下,只得奮起雙掌斜斜一翻,呼呼擊出兩股勁風。

四掌交合,發出轟然巨響,灰塵瀰漫中,兩人噔,噔,噔各自退後三步,金遺龍半身忽然麻痺不堪,心中驚忖道:“不好,我這內傷敢情又被引動!”

孫懷玉欺身而進,快逾閃電,左掌方才擊出,右掌又閃電般一連串拍去,一時掌影繽紛,風聲刺耳,敢情他知對手武功高強,急欲搶佔先機。

金遺龍不敢硬拼,施展純陽真笈中神異的掌法,左臂緊挾身體,忽地用肘部撞出,右臂如靈蛇般,東西亂竄,歪歪斜斜指向孫懷玉全身要穴。

這一雙手掌,宛如飄在空中一般,不住地動盪,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而且摸不準對方攻向何處,孫懷玉心頭一顫,連退數步。

這一手神奧奇詭的絕密招數,金遺龍還是頭一次施展,不想已足夠阻遏住對方那凌厲的攻勢,心中一塊大石頓時放了下來,邊鬥邊忖道:“自己可以不必引動體內真氣,僅憑純陽真笈記載的秘功招式,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看來這場比鬥,只是有驚無險了!”

孫懷玉羞憤難當,極快地瞟了三姊一眼,見她微笑如故,毫無取笑之意,這才平靜下來。

金遺龍十分惱怒,暗道:“算了,你就嫁你的孫懷玉吧,我不打算要你!”

孫懷玉此時卻不再度撲襲過來,兩人一觸即散,怒目對視。

不明究裡的人看去,如同兒戲,卻不知兩人之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得血灑當場。

那鐵面婆婆忍耐不住,倏地站起身來,舉著鐵杖,指著金遺龍道:“這場讓給老身!”

孫懷玉微微一怔,眼光一轉,倏而答道:“婆婆有興,侄兒禮當退讓!”

這時三姊忽然嬌呼道:“婆婆,你年紀大了,不必為此操勞……”

又指著金遺龍道:“姓秦的,你不能跟我婆婆比鬥……”

一言未了,金遺龍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怒喝道:“鬥不鬥在我,誰要聽你的!”

三姊登時花容失色,竟然呆住了。

孫懷玉驀然飛掠過來,冷笑道:“閣下如此沒有修養,真令人失望,孫某不才,欲再跟你鬥過三百招!”

平蠻大將軍忽而訝然地望著女兒問道:“你認識他?……”

三小姐定了定神,已然鎮定如常,道:“好像見過一面,但仔細想來,又似從未見過,陌生得很!”

金遺龍本想大聲喝叱:“你說謊!”但是轉念一想,“無恥賤人,不守本份,理你做什?”遂也冷冷一笑,未予置答。

鐵面婆婆忍不住氣,倏地舉杖擊來,出手沉重,杖風劃空而起,呼呼有聲,揚起灰塵滾滾四散飄落。

金遺龍斜退一步,硬用手臂一格,但聽“碰”的一聲,平蠻大將軍見狀之下長眉微揚,金遺龍卻連退三步,一張俊臉微現白色。

喧譁之聲紛響不絕,旁觀者親眼看到平蠻大將軍生娘舉杖擊金遺龍,都感到詫異。於是謠言私下傳揚,甚至有人揚聲責罵平蠻大將軍與孫家串通,設擂比武招婿不過是個幌子。

金遺龍足未立穩,鐵面婆婆顯出滿臉兇厲之相,呼呼舞動滿天杖影,厲嘯風聲,欺身擊來。

金遺龍極力一閃,仍被凌厲杖風帶出三、四步,他撫著被撕裂的肩口衣衫,不攻鐵面婆婆反而低聲自語起來:“媽媽!媽媽您自幼撫養孩兒長大,並教以做人道理,其恩深似海,孩兒不敢違逆您的教訓,我遵守敬老尊長的格條。但是,她以老賣老,屢次無故蠻橫毆打,若不自保,必被她鐵杖擊斃,媽媽,原諒我,恕我不能再忍了!”

說著,懷念的淚水蘊滿眼眶。

突然大喝一聲,閃開一杖,推出一掌。

臺下有人情急地喊道:“少年人不可反抗,不然大將軍決不收你為婿!”

金遺龍充耳不聞,滿胸忿怒、鬱悒,化作力量,左掌未擊中敵人,右掌接踵又到,力勁比第一掌更大得多,顯然他恨極鐵面婆婆的無理尋釁。

風聲轟然,百步生風,鐵面婆婆首次遇到他以絕高掌力回擊,心中一慌,不禁連退數步,急忙舞起團團杖影,才護住全身。

三小姐清叱道:“姓秦的,你發瘋了!”

金遺龍瞠目狂笑,聲若雷鳴,卻又比任何笑聲顯得輕蔑、鄙視、怒恨:“不錯,我發瘋了,發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毫不相關,你少嚕嗦,惹火了我,連你一併也算在內!”

三小姐驚愕住了,面前金遺龍一向溫文儒雅,談吐、風度、心性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惡言怒目相加,對她似乎是仇視已極,不由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人:“他太兇惡了,不會是秦龍吧?”

然而,他確是英武風資卓然的秦龍,千真萬確。

金遺龍鄙視她,勝過任何一個他痛恨的虛偽做作的人,他輕蔑地睨視她,然後把眼前的對敵,鐵面婆婆當做是她,推出凌厲的一掌。

驀地,身後風聲有異,來不及襲擊敵人,身未轉動,反拋一掌。

“碰”的一聲,他打了個蹌踉,跌出丈餘,回頭一瞧,那偷襲的人正是孫家公子孫懷玉。

他心中痛罵道:“卑鄙無恥小人,虧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襲!”又想起他陰謀設擂,炫耀武功,欺騙眾人耳目的行為,深感痛惡,悶哼一聲,運起絕秘無方的純陽罡氣。

孫懷玉摩拳擦掌,百忙中向三小姐拋去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三小姐也微微一笑,冷豔的面容如同一朵初開的鮮花。

金遺龍心中又咬牙又切齒地罵道:“啊,多可恨啊!好一對男女……”

浮動眼前的影子,他目光中已不再是那美如天仙,冷似玄霜的三小姐,而是一位濃裝豔抹,打扮妖豔的風塵女郎。

他不承認她是青青的姊姊,因為青青是那麼的美慧莊重,而她?”

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喃喃在心中吶喊道:“我就是引動內傷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至少我心胸要快慰了許多……”

純罡陽氣提至八成,這時,胸中氣血奔騰,左衝右突,他咬緊牙關,拭去豆大汗珠,走前兩步,揚起手掌。

孫懷玉冷笑道:“負傷之獸,猶做困獸之鬥,本公子就看你能有多大作為……”

一言未了,金遺龍星眸放光,大喝一聲“接招”,雙掌一合一翻,吐氣開聲,兩股狂飈,勢如排山倒海,洶湧而出。

孫懷玉不是愚笨之人,當下臉色大變,如同一張白紙,他退了兩步,圓睜著星眸,吶吶道:“內家罡氣……內家罡氣……”

驚悸、恐懼交加,運起全身功勁,迎了上去。

他譏笑金遺龍,不恥他做困獸之鬥,然而,事實一變,他自己先做了被困之獸,以微細的生望,企圖僥倖挽回生命。

兩股狂飈方一接觸,勝負立判,孫懷玉慘叫一聲,飛出臺下,金遺龍也自引動內傷,一屁股坐倒在臺上。

觀眾轟動起來,卻見孫懷玉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努力提足聲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下承蒙朋友抬愛,以內家罡氣震傷內腑,決以有生之年索回此賞,再見!”

說著排開群眾,踉蹌而出。

擂臺之上,那孫家兩位長輩,一見愛子受傷,皆慌忙站起,說了聲“失陪”,亦疾步追蹤而去。

平蠻大將軍紫臉變成青灰之色,鐵面婆婆兇厲更甚,忽疾走兩步,舉起鐵杖,朝閉目打坐,運功調息的金遺龍當頭砸下。

金遺龍拼著引動傷勢,以內家無上內功純陽罡氣擊傷了孫家公子,人已心悴神疲,想閃已是不及,就在這千鈞一髮時,臺下突有人高聲大喝道:“喂,請問將軍設此擂臺比武招婿的用意何在?難道勝者不但未被人選,反遭殺身之危,這也算將軍宏度大量嗎……”此人無禮之極,對一位聲名顯赫,威懾一方的平蠻大將軍敢出此言,不但不客氣已極,更且大有興師問罪之勢。

眾人鬨然,驚而回視,卻見此發話之人是兩個英氣勃勃,年約二旬,全身黃裝的少年,其中一位,口雖不說,心中卻認為此人言之有理,並膽氣過人,為人正義,不惜頂撞平蠻大將軍,對他頗有好感,一時都沉靜下來,含笑相顧。

四旁早有十個官兵,氣勢洶洶,排眾而人,意欲捕捉此兩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對望一眼,忽地撤出長劍,指著十來個高大官兵喝道:“誰要敢擅自行動的話,可別怨我倆下手狠辣!”

千餘觀眾似潮水般退開一步,靜得像一群啞巴,所不同的,各人的眼睛都是張得大大的,注視著兩人,誰也不願放過這場好戲大飽眼福。

平蠻大將軍果然有將帥氣度,長眉微微一皺,沉聲喝道:“不許擅自捕人,回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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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2: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強盜與情人

無比威嚴於“回來”兩字上,十來高大官兵,身手立時頓停,乖乖地退了回來。

接著,申將軍又低聲朝鐵面婆婆道:“娘,看孩兒面上,饒他一次吧!”

眾人灼灼注視下,鐵面婆婆深明大禮,不好為難聲名顯赫的將軍,遂悻悻收起鐵柺,指著金遺龍道:“小孩子,算你運氣好,命不該絕,再放過你這次……”

金遺龍內傷微見好轉,聞此惡言,激起倔強剛直的傲氣,微剔劍眉,就想回頂幾句。乍聽三小姐道:“爹爹,此人武功不弱,若這次將他遣走,說不定會引起百姓非議,何不任他做護院武師,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只把金遺龍聽得幾乎氣炸了肺,心中暗道:“我金遺龍頂天立地,怎能被你這賤人輕看,罷了,罷了,我金遺龍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你戲弄於指掌之間?”

申無畏撫額沉思有頃,紫面上閃過一絲喜色,頻頻點首,笑道:“不錯,不錯,你一向聰明解人,爹爹就同意你的意見……”頓了頓,轉向鐵面婆婆道:“孃的意思如何……若不反對,此人就任我護院武師統帶!”

鐵面婆婆悻悻道:“全憑你的意思,反正是這小子走運……”言下大有金遺龍因禍得福,得上那萬人企求的將軍府護院武師統領位置。

金遺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暗忖道:“你們把我金遺龍小看到這種程度,僅憑一個護院武師的位置,還當做提拔了我,哼,我縱然餓死,也不願做你們的奴役!”

三小姐有意無意地向他走了過去,幽香撲鼻,金遺龍身畔突聽她幽幽地低語道:“秦龍,青青病了!”

“病了?”金遺龍呆了一呆,心如被利刀削著:“可憐的青青!你怎麼生病了?一定是為了我……啊,青青,你對我太好了!”

滿眶熱淚為之流落滿腮,心中充滿了有負美人恩的感覺,吶吶道:“青青,我不用再瞞你了,我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我深愛著你,不該不告而別啊!”離愁、懷念、自責激盪心田,腦中思潮如湧。

於是,他忍住胸中一口惡氣,毅然道:“我答應受任這個職位!”

平蠻大將軍微微一笑,道:“少年人有前途,你的月薪是二十石半!”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他腦海裡滿是青青的倩影幽幽,有時悽婉一笑,不勝柔媚,有時回頭注視,目光晶瑩更動人,倚窗凝思,在輕柔的微風裡,掠著散亂的鬢髮,悠悠長嘆,默流淚珠,他突然大聲道:“你想念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直是欺騙你的呀!”

三小姐嚇了一跳,俄頃輕輕一笑,清冷明亮的大眼睛內似有神采在飛揚,那是一種會意了什麼傲意。

“告訴你!”金遺龍無故地發起牛脾氣,暴躁地道:“你不要得意,我想的根本不是你!”

這顯然是無頭無尾,莫名其妙的話,只是他心裡這樣想,無形中就講了出來。

三小姐一怔,回也未回他一眼,板起冷冰冰的臉孔走了。

隨著十來位高大官兵身後,走進將軍府邸大門。金遺龍急速往青青房間走去,目光一轉,卻發現鐵面婆婆滿面鐵青之色,手持鐵杖,坐在廣闊園中一張椅上,冷喝道:“小孩子過來!”

金遺龍緩步走去,鐵面婆婆冷冷說道:“你今後是武師中的一員,須聽命於主人,不得隨意亂跑亂撞!”

金遺龍忍住氣朗聲對答:“知道!”

鐵面婆婆哼了一聲,向曲折走廊走去,轉眼不見。

金遺龍抱著頭,狂喊道:“為了青青,我須忍受一切!”

驀然一聲洪笑傳來,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來了十一位上身赤裸,肌肉盤結、雄壯、粗獷的彪形大漢,冷眼看著他,為首一位年約四旬,滿面橫肉,敞聲一笑,拱手道:“兄臺請了,聽說兄臺到任負責統領兄弟等人的職務,恭喜……。”

毫無疑問的,這十一位彪形大漢都是他的同仁,只是他地位高上一級,他又氣又好笑地忖道:“想不到我也得跟這些粗獷的漢子問個住行……”

抱拳一禮,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小弟是大將軍新近任用的,小弟才疏忽學淺,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滿面橫肉的壯漢皮笑肉不笑地說:“兄臺太客氣了,兄弟人粗藝淺,寄居此地,無非混口閒飯:庸俗賤名,哪敢勞動兄臺貴耳,不說也罷,日後大家熟了,當自會明白的。”言來粗裡粗氣,滿是江南口味,並帶著仇視敵意。

金遺龍聽得出來,故作不解地問道:“小弟初來此地,人生地疏,禮數不周,難免無意中冒犯了各位大哥,尚請多多原諒!”

那漢子臉上肥肉顫動了一下,敞聲笑道:“不敢,不敢,兄臺是兄弟們上司,兄弟等謝罪還唯恐不及,哪能說冒犯……!”

金遺龍劍眉一皺,暗道:“奇怪,你我初次見面,又非有著不解仇怨,為何出言諷刺挑釁?”放眼四顧,那十位漢子全是滿向仇視之態,不禁暗地謹慎起來。

耳畔又聽那滿面橫肉,肌肉高高隆起的彪形大漢道:“請教統領大名,讓弟兄等也好稱呼!”

金遺龍道:“小弟姓秦名龍!”

這壯漢撫額沉思,半晌裝做一副錯愕之容,道:“兄臺既能為申老爺垂青,並任做兄弟等頂頭上司,武功必然有過人之處,說來,兄弟閱歷不算不豐,但是,怎麼從沒聽說過江湖上出了兄臺這樣一號的人物?”

這一番話,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實骨子裡滿含譏嘲之意。

金遺龍不是聽不出來,不由為之錯愕,耳畔突聞眾人敞聲大笑,笑聲之中滿是譏諷嘲弄與輕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悅。

護院武師大笑一陣後又道:“不瞞兄臺,兄弟等聽說本院來了個武功高強的統領,心中就都高興,想借此時機,請兄臺多指點兩手,也好叫兄弟開開眼界!”

說著,手腳亦不怠慢,揉身趨上,一隻毛茸茸手掌疾抓過來。

金遺龍抱拳一禮,閃開兩步,道:“小弟兩手三腳貓武藝,難登兄臺法眼,算了吧!”

原來這些粗獷的護院武師聽說新來個統領,特地跑來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遺龍外貌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滿之意,存心試試他的身手。這一回避,更確定他無甚武功,於是嘲笑聲紛響不絕,那滿臉橫肉的武師得理更不讓人,身手微自一頓,又飛速撲抓過去。

此人勁力渾厚,倒真有幾分功力。

金遺龍不願初次見面之時失了和氣,抱拳又笑道:“大哥請停,小弟實在不行,還請高抬貴手……”

豈料,他這一謙虛卻正合了大漢心意,暗把不滿之念化為挫折他的念頭,在對準他抱拳行禮無暇防備之際,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奮力一拉,只聽“嘶”的一聲,他肩衫盡裂,俊臉為之一變。

眾人鬨然一聲,齊聲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嬌生慣養,哈哈,這樣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頭子?哈哈,申老爺大概是欣賞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場吧……”

金遺龍努力忍住氣忿,拱聲道:“夠了嗎?兄弟們!”

漢子敞聲大笑道:“除非自卻其職,否則我們如不將你趕出門外,誓不甘休!”

手腳不停,拔起一丈來高,後來頭下足上,雙掌平分,十指箕張,像一頭兇惡蒼龍壓襲而下。

金遺龍劍眉一挑,朗聲道:“大哥等不聽小弟勸告,彼此傷了和氣,怪不得小弟!”錯掌一聲,倏地擊去,呼呼呼一連三掌,疾如閃電,擊向大漢。

眾人驚呼一聲,腦子裡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漢與他雙掌接觸之下,忽然悶哼一聲,莽撞的體軀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飛而起,重重摔在花園草木叢中。

金遺龍疾步過去,抱拳一禮,道:“小弟冒犯,在此謝罪!”

武師晃了晃頭,肥胖的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慢慢爬了起來,直到站直腰時,忽又虎吼一聲,再度揚掌猛撲。

金遺龍猝不及防,險些吃他擊中,心中不悅,立意挫折他一番。遂借了一閃之勢,忽地一個“春風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風。大漢閃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後頭,用力摔出三丈多餘,跌得頭暈腦眩,眸冒金星。

這時,他才知道金遺龍深藏不露,武功確屬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結,再也休想化解得開,周身疼痛,氣得破口大罵:“小狗,你給老子記著,有朝一日,老子非擰下你的頭不可!”

金遺龍冷笑道:“隨你的便,秦某隨時領教!”

漢子更怒,指著那十個彪形兇漢叫道:“兄弟們上啊,給我剁了!”

那十來人均呆立不動,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漢子孤立無援,不禁氣得目眥皆裂,鼻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時,你們這群笨蛋沒有一個助上一聲,有福時卻他媽的爭先恐後,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遺龍聽得又氣又好笑,暗想這個粗獷的漢子,原因自私自利,毫無義氣,有難之時,叫破喉嚨,也沒人允了,這是他兇狠的報應,誰叫他無緣無故,挑釁欺壓生人。

冷笑一聲,再也不理會他。

漢子罵聲如雷,咆哮道:“小狗別得意,說穿了一個錢也不值!”

金遺龍心中一動,回頭喝道:“此話怎講?”

大漢怒氣沖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他媽的小狗自己心裡有數,你不過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仗著一副俊俏模樣,討人喜愛,使得三小姐垂青,將你提拔來此,你有什麼了不起!哼,還能比老子當初吃了千辛萬苦,硬闖出來的……”他頓了頓,拍著胸膛,傲然道:“這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門?”

金遺龍俊臉倏變,怒哼道:“我今天有這種成就,原來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揚聲輕嘯,龍吟般笑聲清脆無比,高亢入雲,引得四方嗡嗡迴響著怒意的迴音。

這短短的幾句話,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著,他自負不凡,滿懷雄心壯志,卻不料被認作吃軟飯的窩囊廢,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還是自己一向最鄙視、輕蔑的三小姐。

近日來,他周旋於平蠻大將軍千金書閨裡,滿懷的雄心壯志,無處發洩,已是鬱郁不得志的時候,情緒脆弱,遠超過任何人。只見他俊臉忽青忽白,變幻不停,無緣無故一個踉蹌跌出老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你罵得好……你……你罵得好……”突然眼中兩股精芒,射在大漢臉上,厲叱聲道:“你有種的話,就再說一遍看看!”

頃刻之間,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柔和的臉上,佈滿了層層殺機,星眸噴火,劍眉高揚,不怒而威,攝人心魄。

那大漢移動身體,向後退去,說不盡的恐懼、驚慌,心頭罩上一層不祥的陰影。但是,目光轉處,那十幾個同伴正注視著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撐到底,大叫道:“你殺吧,小狗要殺就殺,大不了一死,大爺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從此就不叫過山虎,嘿,二十年後又有一條漢子找你索命!”

金遺龍滿面殺機,揚起鐵掌,那掌中早巳聚滿驚世駭俗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只消他輕輕一揮,壯漢縱有十條性命,亦免不了到閻王殿報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長嘆一聲,轉過身來,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辭。

其實,他來此的動機就是向青青表達心中感激之情,然後向她告辭,踏上自己永遠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著兩行英雄淚,因為,近些天來,他幾乎把胸中的滿腔熱血,英雄壯志,消磨殆盡。他承認媽媽的教言是對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少女,然而,她確是自己前途的阻礙啊。

步入青青秀閨,帶著歉疚的心情,輕叩著房門。

“碰”“碰”“碰”……

半晌,裡面傳來一聲嬌嫩懶散的嗓音:“誰呀?門是虛掩的!”

他緊張地吐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四道目光交視的霎那,兩人都不覺一顫。

只見青青嬌懶地倚靠在牙床上,絕世面容上有一絲憔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誰見誰愛。

額前稀疏散亂的鬢髮,輕掩著白皙的臉龐,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嗎?那容光渙發,活潑的朝氣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遺龍只覺懷中積壓的千言萬語,突然無從說起,甚至連簡單的一句問候也講不出來。

青青亦如此,兩人對視良久,沒有動靜。

他看得出來,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顫抖著。

片刻,青青淡然一掃,微微憔悴的美豔容顏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態盈盈地道:“嗨,強盜,你這幾天到哪裡去了?”

說罷微笑著,等待他的回答,金遺龍瞧得清楚,她說話之時,身軀往前一倒,又被她極力支持著掩飾住了。

她勉強裝出健康的樣子,更掩飾不住芳心無限的悽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遺龍一陣辛酸,幾乎落下淚來。

青青微笑道:“強盜,我們又見面了,不是麼,我們都很快樂!”故做欣喜的語聲中卻掩飾不了無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側首,又很快地回望著金遺龍,嬌嗔道:“強盜,說話呀!”

金遺龍心裡,在她極快地別過頭的霎那間,早見她暗落下兩滴眼淚。

他側然想道:“她為什麼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傷心麼?”

他極力剋制住洶湧的感情,說道:“青青,你病了?”

“沒有啊!”青青掀開被褥,坐了起來,向他招呼並提高聲音道:“來,強盜,我們談談!”

金遺龍忽然禁不住撲了過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間,他又有個感覺,青青的手太冷了,毫無疑問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激動地跪在她的面前,吶吶道:“青青,不要瞞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裝高興,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瞞我,我看得出來!”

青青站了起來,恬靜、安祥地笑道:“強盜,你真是,想不到做強盜的硬漢,心腸也會如此軟弱,我根本沒病,只不過有點頭暈……”一言未了,突然搖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頭,嬌喘連連。

金遺龍大聲道:“不,不,青青,你為什麼說假話?為什麼要逗我開心?我……我……”他扯著頭髮,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不告而別,你不恨我,我知道我們彼此都經常在想念,你為什麼要裝出那種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多少委屈、悲傷、哀怨不解的情懷,都包含在哭聲之中,她吃力地嬌喘著,哽咽地說道:“龍哥我恨你,我恨你啊,你傷病一好就不顧我而去,我哪裡錯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呢?甚至僅僅連告別兩句,也吝嗇得不肯說一聲……”哭得直如杜鵑啼血,帶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糾纏,愈發顯得孱弱不堪,說話當兒,嬌軀連晃,如風拋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兩步,雙手握緊拳頭,拼命敲捶著他結實的胸脯,哭喊道:“龍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瑩的淚珠,繁星似地灑落下來,沾溼了金遺龍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腸欲斷,深深自責。

他惶恐、慚愧、內疚地撫著她的芳肩,他滿懷中那氣吞河嶽的萬丈雄心突然隨風而逝,吶吶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罵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貴身份,千金之體,為了我這麼一個沒恩沒義的壞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嬌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離開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還回不回來看我……”

她發小姐脾氣了,但金遺龍卻並不覺得她任性,他被她無意說出的兩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還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覺這千金小姐身體裡蘊藏萬縷情絲,向他包圍,向他收攏。

他希望她練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慟的泣聲,使他比接受重擊還來得痛苦。

常言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青青拋開尊貴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為他而病,這如海恩情,該是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的啊。

“喂,強盜,你走吧,我病死給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記我,想看我時,卻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遺龍如被悶雷擊中,霍地跳起老高,大聲道:“求求你,別再這樣,我……決不再離開你,我陪你一輩子!”洶湧的感情如潰堤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他親吻著她的嫩白的面頰,吻去她晶瑩的淚水。

青青忽然平靜下來,緊閉著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積過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縷輕煙,隨風飄逝。

她嬌喘著捧著他的臉孔,不勝力乏地道:“自從你不告而別,悄悄走了之後,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來,可是一天,兩天,你沒有回來,你心腸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歸,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頓了頓,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喃喃細訴道:“龍哥,陪著我玩,永遠別走,我叫爹爹給你弄一個安適的職位,讓你快樂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遺龍頻頻點首應道:“是!是!”

然而,第三個是字尚未出口,他腦子如被春雷猛烈一擊,轟然一聲,全身無由地震顫一下。

他星眸倏睜,射出那道懾人的光芒,凝視著美慧的青青。

那護院武師之一,過山虎謾罵之聲洪鐘似敲擊著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門的,你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還沒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闖出來的,不像你,仗著長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開,抱頭大喊:“我不是那種人,我要自力更生!”

個性剛強的他,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聲再見,奪門而出。

青青嬌呼一聲,不支地撲倒地上,金遺龍疾快地掃來一眼:烏細的頭髮披散一地,本來勻紅嫩白的美臉,透出蒼白之色,嬌柔的喘息,那眨動著的長長睫毛,眼角兩串驚慌哀怨的淚水,無一不是金遺龍的阻礙。

他終究咬著嘴唇,硬下心腸,大聲道:“青青,放過我,原諒我不能過這種生活!”

放開腳程,飛快地奔出府邸大門。

沿路多少驚愕的眼光注視著他,他像發狂了一般,兩眼直視,毫不理會。

耳畔風聲呼呼,如同在咆哮:“哼哼,姓金的你算哪—號人物,你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過山虎輕蔑的笑聲,如一把利刀削著他的心靈,他只在混沌的腦海裡極力否認這種鄙視的嘲笑、譏諷。

耳邊風聲又在吼叫:“姓金的,你如果有一點志氣就拋開兒女私情,到外間去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然後你光明正大地,放膽地去找她,你面上帶著勝利的風霜,向她示愛,或迎娶她,那時你沒有一切恥辱與顧慮……”

他心中在想:“青青會怎樣哪?死?病?……”

過耳山風答覆了他:“她如果真的愛你,必忍受一切,等待你出人頭地……”

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靈,漫無目的地狂奔……他沒有察覺,在他奔出平蠻大將軍大門之時,立刻被兩個守候一旁的黃衫少年綴上了。

黃衫少年緊跟著他,眼角示意,各自提聲大喊一聲:“喂,金遺龍別走,咱哥倆兒來啦!”

金遺龍微吃一驚,身子略頓,但他立刻又想這是一個危險的現象:“不好,自己自出道以來,認識的人有限,這嘹亮的嗓音十分陌生,不要是秘密查訪自己行蹤的人使用詐術,自己此時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秦龍!”

他深知自己已成眾矢之的,無論正邪兩派都欲尋找自己,是禍是福,不敢料定,萬一是禍,則稍微大意,便陷入虎口,日後的麻煩,就將永無休止了。

幾個警惕的意念曳光火掣般閃過腦際,他猛地彎下身去,故意拾起一塊石頭,然後放腳奔馳,再不理會身後追著的人。

“金遺龍……金遺龍……金遺龍……”那嘹亮的聲音,始終不離地在他身後十丈遠近響起。

金遺龍是個沉默而機警的少年人,利用拐彎之時,斜瞟一眼,早巳看清兩個黃衫少年的面貌,心中暗叫一聲險:

“果然陌生之極,從未見過!”

兩位黃衫少年在緊追的當兒,互視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種會心的苦笑:“兄弟,咱倆白追了,這傢伙根本不是!”

兩人沮喪地停住腳步,說道:“兄弟,這人輕功雖高妙,卻夠不上傳說中的金遺龍,咱倆折騰了一天,到底還是徒勞往返。”

驀然,兩個黃衫少年中身軀較高的一位反手拋出一掌,掌風嗖然,颳起漫天飛沙,四處飛揚,只見隱隱約約之中一個紅衫老者,畢直地站在身後。

黃衫少年各吃一驚,想不出這紅衫老者何時隱在身後,自己兀自不覺,單憑這手輕功,就足夠這兩人名師之徒慚愧的了。

那身軀較高的少年抱拳道:“敢問老前輩有何事指教我兩兄弟?”

紅衫老者年約六旬,濃眉環眼,鼻如鷹鉤,顴骨高聳,一副陰沉冷峻的臉容,望而生畏,未說之前,先四下回顧一週,然後冷冷地問道:“金遺龍在何處?”

黃衫少年一愕,道:“我兩兄弟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紅衫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兩小娃兒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卻明白你倆的意思!”

黃衫少年各自怔了一怔,不解地道:“前輩此話指何而言?”

紅衫老者又哼一聲,瘦削的臉頰顯得更加陰森可怖:“小娃兒雖裝糊塗,老夫早知道你倆是幫玉面飛戟幹事的!”

聞言之下,黃衫少年退了一下,大聲道:“前輩尊姓大名?”

紅衫老者道:“不談姓名,不談姓名,你我雖行事一正一邪,但此刻卻懷著相同的目的對麼?”

黃衫少年臉色微變,沉聲道:“兄弟聽不懂前輩的話!”

“不懂?嘿……”紅衫老者忽然仰天長笑一聲,聲如鴟啾,陰冷肅殺已極,只聽他冷冷說道:“玉面飛戟做任何事都瞞不了老夫,你倆間接受他之命,探訪金遺龍下落,不利於他,不過……”頓了頓,見兩人面有驚色,長笑一聲接道:“你倆別怕,這對我邪派是一個有利的行動,外傳金遺龍年紀輕輕,武功蓋世,曲服山一役,幾將玉面飛戟挫於掌下,若然再假以時日,對我邪派中人卻是一種威脅。玉面飛戟妒忌才智高於他的人,正是我方佳訊,小娃兒,老夫並不阻礙你倆行動,但你倆必須將金遺龍行蹤告訴老夫,說來,老夫為你們正派賣力,你倆還應該先謝老夫哩!”

兩人臉色漸恢復常態,微笑道:“原來前輩亦有此動機,再好不過,兄弟理該效勞,但兄弟實在不知那廝行蹤,前輩不信,可在本城打聽一番!適才呼喚那廝名字是咱兄弟兩一貫手法,籍此詐術,也許尋人較快!”

紅衫老者臉色一沉,道:“你倆真不知道姓金的下落?”

黃衫少年頷首笑道:“兄弟不敢欺瞞前輩!”

紅衫老者慢慢吞吞地道:“老夫為了此事,將我方機密要事洩露無遺,為了慎重之計,兩位可知老夫準備如何處理?”

兩人微笑道:“前輩放心,不用你交代,兄弟也是知道好歹的,此生此世,決不將這事告訴任何人!你可放心吧!”忽覺紅衫老者語中含意深遠,不似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心中凜然,不禁退後一步。

紅衫老者冷笑道:“老夫從來不信任何人的話,況且兩位是正派中人,一旦改變心意,豈不是我方極大的損失?是以老夫想委屈兩位一下……”

話沒說完,兩個黃衫少年已感不好,臉色一變,迅速抽出長劍。

但紅衫老者動作快如閃電,形同鬼魅,兩人長劍抽至一半,就覺眼前一黑,兩股狂飈洶湧而來,想閃已是來不及。

紅衫老者冷冷一笑,掌中加勁,用驚人的速度按去。

兩人哼也未哼一聲,向後便倒,一動不動。

黃衫少年死於非命,未留下任何痕跡,紅衫老者將兩人屍體挑擲路旁草叢之中,一聲長笑,飄然而去。

金遺龍甩脫黃衫少年跟蹤,胡亂遊逛了一會,步入客棧。

此時,月落西山,飛霞滿天,暮色四合,城市中的屋宇接二連三地燃起燭火。

金遺龍心中默唸著過山虎那痛罵之辭,心中決意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首先,他要設法恢復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光憑此刻僅有的功力,小幹一下勉強可以,談到大事,卻無法高攀得上。

於是,回房之時,默運真氣,週轉全身三百六十穴道。

這間客棧已被太湖幫包租下來,除了幾個捧水倒茶,服侍眾人的店夥外,大家都樂得偷閒數日,回家去了。

一個時辰過後,血氣流轉,靈臺空明,金遺龍凝神內視,企圖強運本身真氣,衝破迂滯的逆關。

行功五週,運至風尾穴時,真氣忽然停滯不前,全身亦漸麻痺起來。金遺龍總算知道自己受創所在,不禁愁眉深皺。

天山掌門人黑麵老者曾以重手法點中他天樞死穴,但被他以絕高內家閉穴之法,封閉穴道,並自拍死穴,使體內陰陽兩氣,得到些微的疏通,僥倖不死,然而,這一來卻使他欲活不能,欲死不得。

他並不知道平蠻大將軍的三小姐以訂親之寶避毒除陽神牌使他苟延生命,恢復一點功力,否則他早已化為鬼魂了,而他自己以為天生異稟,避開練武之人最忌憚的“天人兢鬥”。於是,氣納丹田,倏地提足向鳳尾穴衝去。

一陣麻痺隨之產生,腦暈頭昏,眼前一黑,不禁哇地噴出一口紫血。

他尖銳地慘叫一聲,目光所及,全是搖搖擺擺旋轉不停的景物,他大驚之餘,忙自散去所有真氣。

饒是如此,已俊臉蒼白,冷汗淋漓,氣喘如牛了。

休息良久,知覺才漸次恢復,他仰天長嘆:

“唉,天絕我也……”一向以為是天下最倔強的男兒的他,亦感受到了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哀。

他憤憤地和身倒在床上,長吁短嘆。

忽然,直覺告訴他一個疑事:“奇怪,太湖幫所有的人都住在此地,不下數十餘位,照理應該鬧哄哄的才對,怎麼從剛才自己進房到現在還是靜悄悄的,一直沒聽到一點響動……”進房之時,他心神不寧,不曾覺得,此刻平靜地一想,不覺疑念叢生:“難道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不會的,這些強悍粗獷的漢子哪像平常的人,沒事就睡?一定不聽自己命令,隨便跑到外面遊逛去了!”

他十分生氣,因為自己堂堂一個龍頭幫主在此,部屬卻不遵幫規,四散遊蕩,成何體統。

他不願衰敗的太湖幫頹敗下去,他有野心,立意使太湖幫在經過自己領導整頓之後,活躍於中原眾幫之上。尤其懷念那神秘威嚴的爹爹鐵府大將軍,決心繼承他老人家未完之志,使衰敗的.太湖幫乎步青雲,恢復往日的強盛地位。

於是,他怒喝道:“鐵公雞何在?”

清亮的喝聲,在這沉靜岑寂的黃昏中,搖曳著久久未歇,然而,他卻僅聽到自己的迴音,沒聽到鐵公雞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這些放蕩的傢伙出去尋樂去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那還能強盛?……”他帶著滿腔怒氣,推門而出,先打開對面房間的窗子一瞧,空空如也,半個人都沒有。他早就想到了,再慎察幾間客房,都是如此,心中的想像也就全部確定了:“哼,這些傢伙目無法紀,十分可恨,回來之時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心念既定,閒著沒事,也就沿著長長的走廊,散慢地踱著。

輕風徐來,這初夜的風兒,竟也十分清爽,吹得他心中一暢。

走完了走廊,再轉向另一條走廊之時,目光掠處,不由大喜。

這客棧內最大一間客房,窗門是開著的,他很清晰地就看清了房內的陳設,及一切景物。

只見四周光滑的石砌牆壁上,規規矩矩地倚坐著一大群人,全身黃衫,頭帶笠帽,正是他所尋找的太湖幫手下眾人。

他疾快探望一圈,但見三數十位太湖幫徒,分別倚壁靜坐,雙手抱膝,目光直視,一聲不響,似不知他已安然返回。

金遺龍見眾人這般傻態,心中也頗為感動,敏感地思忖道:“自己久出未歸,音訊毫無,難怪他們如此愁眉不展。”

推開虛掩的柴門,步了進去,微笑著道:“你們都辛苦了,本幫主安然返回,但請放心,大家回房休息去吧!”

豈料,大夥兒依然默默出神,一動不動,既未起身迎駕,亦無恭行幫禮,甚至連瞧他一眼都不會,呆愕愕地,不知在想什麼。

起初,金遺龍十分不悅,旋即疑心陡起,壓制住不悅之情,迅速地回頭掃視一眼。目光轉處,各人臉色平板,目呆口張,像似被人制住重穴。

他大吃一驚。呼道:“鐵公雞!”

他放目四覓,找了半天,甚至看清了所有太湖幫徒,還未發現這個忠心不阿的頭目蹤跡。

他俊臉一變,腦中疾快地生出一個意念:“莫非是鐵公雞乾的勾當?”但是,鐵公雞數年來一直以一口忠義之氣維持著太湖幫殘餘的勢力,不辭風塵,千里迢迢,尋訪故主,義薄雲天,卻使他否認這個念頭。

他心思細密,雖有迷惑之念,其實暗中已清點在場的人數,共計三十六位。

這時,他真的迷惑了,心中疾想:“太湖幫所有的人數總共不過三十五位,如今鐵公雞神秘失蹤,該剩下三十四人,怎會多出兩人來?”

他默默計算一遍,仍然是三十六人。

他是聰明的人,眼珠微轉,便知其中定然混雜著兩個奸細,而這奸細與鐵公雞失蹤眾人穴道被制有關。

他年紀雖輕,性情卻迥異常人,知道這兩個混雜其中的奸細,企圖暗算自己,沉住氣,微笑道:“敢情大家都疲倦累困了,也好,你們不願回房,在此休息一會吧!”借朝眾人說話的時候,放足眼力像獵犬般仔細查了一遍,話才說完,可疑之人已然發現。

西面牆壁角下,兩個漢子依樣葫蘆,一動不動,抱膝而坐,與眾人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兩人都深垂著頭,像是怕人瞧見臉孔,若不是細心的人,休想著看出破綻。

金遺龍氣怒交加,暗中冷笑道:“這兩個奸細,分明想借自己為眾人拍解穴道的當兒,猝然出手暗算,哼,幸虧自己心細,警惕得早,否則一進門忙著解拍眾人穴道,不被他兩得手才怪呢!這兩奸細可惡之極,設此陰謀,陷害自己,不知為了什麼,非擒住這兩人問個明白不可!”

他沉住氣,安詳地笑道:“你們如此熟睡,若有宵小之輩暗中偷襲,豈不是難逃劫數麼?”一面運氣貫掌,移動腳步,有意無意地接近兩人。

漸漸地,兩方距離只隔一丈多遠,金遺龍自信這兩人已落人自己的掌握,插翅難飛,暗中滿意地一笑。

於是,他再也不怕兩人逃跑了,哼的一聲諷笑道:“若有不長眼的宵小盜匪,想用詭計暗算本幫主,那簡直是夢想,本幫主明查秋毫,立刻叫他現出原形!”

說話時暗暗打量著兩人,哪知兩人聞言之下,依然故我,不響不動,他不禁又氣又好笑,暗罵道:“好個莽賊,居然還在那裡裝蒜呢。”

於是冷冷笑道:“本幫主雖然寬宏大量,但卻從不饒恕詭計害人之輩,哼,光是鎮定功夫出類拔萃,可惜仍然難逃一死!”

兩人依然未動分毫,金遺龍大惑不解,倏然揚起的手掌,以驚人的速度,懸置於距兩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地,冷喝一聲:“朋友,把戲玩夠了,站起來,否則我掌力一增,你倆哪還有命在!”

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充耳不聞。

金遺龍忍耐不住,手掌代拍為拉,奮力一抖,兩人離地而起,摔出丈餘,噗的一聲僕伏地上,竟連一聲喊叫都沒有。

金遺龍迷惑不已,一探兩人鼻息,呼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淡淡月光下,兩人的面貌尚稱英俊,年紀不大,最多超不過廿五,長長的劍眉,斜飛人鬢,可惜一雙星眸卻是緊緊地死閉著。

金遺龍生怕兩人裝甚詐死,手掌分別按在兩人胸口重穴上,喝道:“你倆是什麼……”

話出良久,卻仍是得不到隻字半句的答覆。

他聰明絕頂,立刻想到這恐是嫁禍東吳之計,暗中一定另有其人偷窺動靜,乘機偷襲。

心念一動,猛地縱了出去,身形未落,淡淡星光下,果然東方一條灰影快如蒼隼,一掠五、六丈遠,飛馳而出。

金遺龍大喝一聲:“站住!”

當下哪敢怠慢,放開腳程,跟蹤追上。

“虛氣登空”絕世輕功,畢竟神妙,雖功力大半未復,但施展之下,仍快如一縷輕煙,一掠五丈。

夜行人回眸一瞧,兩道神芒炯炯的目光顯示他內功修為極深,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金遺龍邊追邊喝道:“閣下陷害本人,用意何在?如不據實說出,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秦某也不能饒你!”

夜行人一聲不響,足尖點處,人巳飄出五丈之外。

金遺龍大怒,暗中提氣,颯颯掠去,距離愈來愈近。

夜行人並不在意,仍然好整以暇地不時回望著他,在金遺龍迫近之時,腳程一展,又將金遺龍拋出老遠。

金遺龍已查覺此人武功高深,已屬一流高手,自己功力失去不少,縱然迫上,拼鬥起來,倒還沒把握勝他。但他天性倔強,好勝心切,寧死不屈,努力展開輕功,身如夜鷹掠空,緊追不捨。

兩人一前一後,一逃一迫,時即時離,金遺龍無法追上此人,夜行人也拋不脫金遺龍。

不知奔了多少時候,一幢高築大牆呈現眼前,夜行人毫不猶豫飛掠而入,金遺龍卻猶豫不已,原來這地方正是平蠻大將軍的住宅。

冤家路狹,他不願再觸及自己的隱憂,竭力阻止自己生出思慕青青的情意,但無意之中,又追到他又愛又怕的地方。

考慮再三,終於認為追蹤要緊,暗一咬牙,飛掠過牆。

可是,經他停頓了片刻,那夜行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金遺龍仔細搜查,不解辛苦,找出此人。

將軍深閣樓宇燈火輝煌,殿宇重疊,目標僅不過是一個人,隨處都可藏身,到何處去搜尋呢?金遺龍雖是輕車熟路仍深感困難。

只見月華如洗,烏雲盡逝,大地顯得一片幽靜。

月光照映之下,他的影子是那樣的長,只要微微一動,立刻就會暴露,這是一項困難。

但是腦中靈光一閃,他亦抓住這個弱點,利用它去探測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

此時,他儘量沿樹縱掠,將自己身形藏於密葉裡頭,居高臨下如此東張西望,四面芳草如茵,一目瞭然,卻沒有那夜行人的身影,他並不失望,相信時間一久,那怪異的夜行人必會暴露出行蹤的。

忽然東方有狗吠傳來,心中一動,忖道:“狗不見人不吠,也許它發現了夜行人的身影……”

此狗一吠,群狗群呼,一時吠聲四起,混亂異常,遠遠地,那護院武師喝叫之聲亦可聞及。

金遺龍反而不敢動彈了,放足目力望去,只見人影幢幢,那高大的護院武師手提風燈,四下尋找不到。

他憂悶地倚在樹枝背上,腦中又浮現了青青那美麗溫柔的倩影。

“何不將她抱出來?她喜歡自己,決不致於反對自己要她為妻,一方面藉此……也許能恢復舊有的功力,創出一番事業,否則自己如此拖延下去,內病加深,終究不是辦法!”

蠢蠢欲動,幾乎有中止自己追尋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的動機。

可是,當過山虎那一段刻毒挖苦的話閃過腦際,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認為一個自負不凡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被罵為吃軟飯的小白臉是畢生的恥辱,當然,他金遺龍不屑為之。

他亦發覺青青,這位美麗溫柔有時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佔有的份量,閒來無事,或默思回憶的當兒,都會想她,思念她。

他常把青青跟她的姊姊,三小姐比較一下,結果認為青青較好,那三小姐雖美麗無雙,性情卻冷如冰霜,會處不來,她給人的印象只有敬服,沒有愛戀。同時,當他想起她向孫家公子媚笑時,他又極度地恨她,在心中拋棄侮辱著她,他認為想她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但他卻經常發現她那一雙清冷的大眼睛,時而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時停留了一個時刻。

他默默思想,漸漸忘懷了自己為何而來。

忽然狗吠之聲慢慢地平靜下來,接著一種清冷悠揚的琴聲,飄進耳裡。

他停止了一切思想去聽,漸漸地,他胸中的憂悶煩惱被這清冷美妙的琴聲所帶走,他有了恬靜舒適之感。

美妙的琴聲,悠揚高低,深蕩飄遊於蒼穹中,百曲九轉,久久不散。

他從未聽過人彈琴,但琴彈得好壞的欣賞力卻有,他心中暗替彈琴之人喝了聲彩,心中感漸敬意。

同時,他企求地想著:

“這彈琴的人若是青青,我將更喜愛她,非她不娶!”

他對準美妙琴音的來源,蛇行鼠伏,摸索而進。

他心裡這樣地為自己辯說:“看看彈琴的人是誰又何妨,這一會兒,那夜行人也不致於走遠,說不定他跟自己一樣去傾聽著琴聲不是更好?”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站在前方不遠之處,金遺龍大吃一驚。忙不迭伏倒地上,暗中急道:“不好,自己忘神地去聽琴音,忘記自己偷跑進來,暴露了身形,被他們看到可不是玩的!”

心中忐忑不安,見那兩個高大的漢子亦是渾然忘我,如痴如醉地傾聽著,並未發現自己,這才放下心了。

立刻提高警覺,繞了個大圈子,仔細打量一番,確定四下無人,方放膽向琴聲來源處撲去。

曲曲折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閨房外,此時琴音猶在窗中傳出,悅耳之極,顯然,彈琴的人正在此間房中。

窗門未關,金遺龍悄悄趨了過去,偷眼一窺,不由大感失望,原來那彈琴的人卻是冷豔無雙的三小姐。

此刻她靜坐椅上,忘神地撫弄一面古琴,神情惆悵,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斑,也許被優美的琴韻觸動芳心深處隱藏的傷心事情。金遺龍從未見過她如此傷心地流淚過,他所見到的不外是一副孤傲自負,比男人還要更堅強的面孔,此刻,他暗中洞悉了她深閨中真實面目,不知怎地,一陣悵然、感慨、原宥、同情……而對她生出了諒解。

“她跟青青一樣,都是柔弱的少女啊,只是她表面上不把它顯露罷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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