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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銀牛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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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牛角  作者:柳殘陽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

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

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

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

對方已淡淡地道:

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

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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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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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3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神鬼之手

空中的烏雲濃得象是潑上去的墨,那麼一層層一疊疊地堆集著,狂風打著呼哨在旋轉,毫無忌憚地向大地一遍又一遍地捲來,天際偶而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蛇,強烈的閃電照得山巒河流俱在顫抖著,沉悶的雷鳴聲隱隱響在雲堆之上,似遙遠的皮鼓在作沒有節奏的敲打,現在正是黃昏時分,假如不是這種陰霾天氣,景色該是極為美妙的。

眼前是一片草原,荊棘雜樹糾結叢生,如煙的野草蔓生,草原盡頭似與灰沉的雲天混連在一起,這邊,生長著一株孤零零的白楊樹,一個瘦削的身影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樹幹上,這人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衣裳,襟口上一路沿下來繡著片片白色的竹葉,在他身後,一匹高大的黃驃駿馬正低著頭在吃草,模樣兒和它主人一樣,也是那麼懶洋洋的。

夏天的雷雨來得可真快,剛才一會兒還有太陽光,只這麼一瞬間就烏雲滿布了,要不然,這夕陽晚霞之景也夠得瞧上一陣子呢。

現在,這靠在樹幹上的人抬起頭來了,是好一張又美又帶煞氣的臉盤兒,他一雙眼睛冷清而瑩澈,黑得發亮,眼角微往上挑,這麼一來,就顯得有些兒寒森森的、威凜凜的了。他的鼻樑直,嘴唇大小適度,卻只略嫌薄了些兒,在他抿著嘴唇的時候,就成為一條下垂的半弧線,看起來令人有一種不敢親近的孤傲感覺,更帶著幾分殘酷悍野的味兒。

望望天色,他微眯著眼睛朝草原遠處瞧去,神態裡有些不大耐煩,但這不耐煩之色卻顯然不是為了這場即將到來的雷雨,看情形他還另有所待。

忽然,這人神色一振,他仔細朝前面看了一會,蒼白的面孔上浮起;抹疲倦的笑容,滿是風霜的意態裡,表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歡欣與慰藉,他用舌尖潤了潤嘴唇,喃喃地道:“可來了,希望這場大雷雨不要耽擱他們的行程……”他自語著,但是,老天卻沒有依照他的心願,片刻間,在一霹雷似的雷聲過處,幾道彎曲的電閃象要撕裂天幕般掠草原逝去,傾盆的大雨,就那麼不容情地漫空落下,雨勢大得如黃河決了堤似的!這人搖搖頭,依然姿勢不變地倚在樹幹上,他的馬兒也捱了過來,不住用鼻端觸聞他的面頰。

雨水沿著他的眉毛直淌,遠近都是一層猛水霧,不一會,人馬都溼得透透的,象剛從水裡撈起來。

於是,隱隱地,在嘩啦嘩啦的驟雨聲裡,一陣有節奏的輪軸轉動聲傳了過來,間或夾著人馬的叱喝嘶叫聲。啊來了,不知道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在這大雨天還頂著挨淋往前趕?這人沒有動靜,雙目睜著,一眨不眨地注視人馬聲傳來的方向,沒有一會,在滂沱的雨水霧氣裡,已有一列隊伍移近,馬上的人都下來了,正低著頭,弓著腰,牽著馬匹頂著雨朝前走,在這些行列中間,瞞,敢情還有—輛囚車的鐵籠子裡,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接近了,那第一個走在前面的人是個大塊頭,即使弓背曲腰看起來也是那麼一大截,粗壯得活象是座山!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這人古怪地朝那輛囚車看了一眼,於是,他閒閒地迎了上去,形色輕鬆而灑脫,他的兩肩平隱而安定,有一種特異的沉猛與雄渾意味,滿天的雷雨,似被他一人挑住了。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對方已淡淡地道:“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大塊頭抹去眼睫上的雨水,睜大了眼仔細向那人看了看,口中吆喝著道:“好朋友敢情是找碴來的?這是‘百隆派’替大寧府押解的重犯,朋友你眸子放亮點……”這人伸手入懷,他的腰部隱隱隆起了一塊,他一面伸手,一邊笑道:“百隆派替鷹爪兒當狗腿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與道上兄弟為難,這遭區區實在看不過眼去,所以麼,各位也就命裡註定要栽上一次了!”這時,大塊頭後面又跟上來三個人,其中一個瘦得象竹竿一樣的漢子朝側旁一轉,厲聲道:“幹什麼的?竟敢攔路阻止官府囚車行進,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李二,你去拿下他,魏老七,你到後面去通知萬三爺,就說有……”這位瘦子仁兄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結尾,對方那人已豁然大笑,疾閃而進,雨水飛濺中,那叫李二的大寧府皂役已狂號一聲,橫著飛出去兩丈多遠。

幾乎沒有看見他在動作,而他已到了瘦高條身前,這位瘦高條正是大寧府府衙的二捕頭陳昭生,有個外號人稱“青皮狼”,為人最是刁狡奸滑不過,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也可說不少了,此時剛一照面,這位二捕頭已知道大事不妙,這一下撞上硬板子了,一聲大吼,他往後一撤身,拼命叫道:“來人哪,有匪人攔路劫車……”那人在雨中溜溜地一轉,左右一晃,單掌一平倏斜,剛撲過來的大塊頭驟然鬼叫了一聲,一顆斗大頭顱帶著一臉的血水噴了出去,這一下子,陳昭生算看見了,其實不看見倒還好,一看見他幾乎嚇得屎尿齊流,猛一哆嗦他活象被剝了皮似的怪號起來:“天……天爺……‘鬼手’秋離……”冷冷一笑,那人象幽靈一樣飄進,身軀一矮,躲過了一柄砍山腰刀,左手突斬,另一條人影也號啤一聲,打著轉子仆倒在地上。

陳昭生嚇得連掛在胯間的一柄長劍也忘了拔出來,他只管一個勁地往後倒退,口中帶著哭音叫道:“來人哪!��硎值攪恕��燉慈四摹��蹦僑恕��硎智錮牒吡艘簧��ど潿�穡�珊璋懵酉蠔竺嫻那舫擔��撓沂忠恢輩逶諮�湮炊��講乓渙��廊�耍�際且恢蛔笳頻慕蘢*!眼看著快接近囚車,一條人影疼地刺裡撲來,兜頭就是二十餘掌,雄勁的掌風激得空中雨水掄成一個圓圈,水珠雨花四下飛濺,力道活象二十柄巨錘同時自不同的角度砸了過來!鬼手秋離狂笑一聲,凌空的身形猛墜急轉,就在這一墜一轉之中,他的左掌又來一平倏斜,宛如一柄來自虛無的血刃淬然反斬上去,“嗤”地一聲裂帛之響,一片布塊飄飄落下!連眼梢子也沒有撩一下,秋離神速無匹地撲上了囚車,此刻,囚車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在嚴陣以待,刀芒在雨水中泛得雪亮!.他的身形毫未遲滯,依舊原勢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聲中會成一片刀海迎來,他的雙腳卻在眨眼間奇妙地長橫斜絞,在一連串的鏘鏘聲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大半被絞上了天。左掌豎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籠上的鐵柵,在整個囚車的震動中,拉車的馬兒驚惶得人立高嘶,秋離剛剛硬劈斷了一根兒臂粗細的鐵柵,又是一片強厲的勁風直襲而來!

蒼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掌勢自弧心直摔背後,“砰”的一聲震響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襲者卻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單掌閃電般一掄又回,“咔嚓”一聲,又是一根鐵柵欄被砍斷,他向裡面坐著的一個形容憔悴而孱弱的白髮老人匆匆一瞥,急促地道:“何老前輩,你能出來麼?”那位老人雪白的長髮與雪白的鬚髯被雨水黏溼成一團,他苦笑一聲,長嘆道:“多謝壯士冒死營救,但老夫雙足足筋已被挑斷,與一般廢人無異,還是請壯士儘快退去,免遭累及。”在這老人說話聲中,秋離已頭也不回地與身後來攻迎拒了數十掌,他大笑一聲道:“前輩,在下既來,就是欲與前輩同生死,不能救出前輩,在下亦不做復回之想了!”囚籠內的老人似是一怔,他感動地道:“但……但是,老夫尚有腳鐐手銬在身……”秋離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左掌又閃電般舞成一片叉棘形掃出,在那片似成實質的掌聲尚在空中閃動之間,他那掌沿已鋒利地猛然砍向囚籠之中,於是,一陣清脆的鐵器斷裂聲傳來,他的五指已抓著老人胸口一把提了出來!

老人身軀甫出囚籠,秋離已大吼一聲,肩膀候然迴轉,左掌又是一平突斜,抖手震飛了一名大漢,手腕一振下,幻成千百掌影扣罩向另一個奮身衝來的紫面紅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聲,單足旋地急退,秋離豁然笑道:“萬三葉,你在百隆派是個人物,在我秋離眼裡卻是個廢物!”另一個年約三旬,生有一大把絡腮鬍子的魁梧大漢自一側撲來,手中一把絞鏈錘一場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閃亮的砍刀也紛紛削落,來勢又狠又毒!

秋離輕蔑地一笑,肩上扛著一個人卻如此迅捷地募而騰起,在大雨中,他雙腳一個大劈叉又淬然並擾,在他一叉一併之間,七名使刀大漢已慘號著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卻又升高了尋丈!

那叫萬三葉的老者不由氣得額際青筋突暴,他狂吼一聲,連連推了一十七掌,掌風將傾盆大雨劈得四散紛飛,而鬼手秋離卻已遠逸在三丈之外!虯髯大漢雙目怒瞪欲裂,拉著嗓子大叫:“姓秋的王八蛋,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留下來戰個三百回合,夾著尾巴跑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秋離左手挾著老人,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準確無比地一勾,已將在下面倉皇閃躲的“青皮狼”陳昭生踢得摔倒地下,他哧哧一笑,瘦削的身軀平貼著地面飛起,那麼美妙地落在他的坐騎鞍上,馬兒長嘶一聲,冒著大雨狂奔而去,快得就象一雙脫弦怒矢,煙雨迷濛中,傳來秋離桀驁的語聲:“馬大鬍子你等著,待秋離用一隻手摘你項上狗頭……”語聲隨著急劇的蹄音搖曳而去,終至渺不可聞,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個不停,淋在這些楞怔的人們身上,也淋在他們心裡,內外都是涼森森的,說不出有多麼窩囊,說不出有多麼冷懾。

青皮狼陳昭生拼命從地下爬了起採,臉上是又紅又紫,頭髮上還沾著些兒草絮,他捂著肩胛,哭喪著面孔拐了過來,啞著嗓子嚎道:“萬三爺,這可如何是好?那何老兒是大寧府限令歸監的重犯,也是你們的禍根兒,這下子半途吃那姓秋的劫了去,在下可是萬萬承擔不起這罪名……”被稱做萬三爺的紅髯老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陳頭兒,你就甭嚷嚷了,大不了你回去吃一頓排頭摘掉頂上的孔雀翅兒,老夫等人不但結下了這個強仇,掌門人的家法卻更要人的老命……”青皮狼苦著臉哼卿了兩聲,道:“三爺,咱們都是有家有小的人,誰也得往遠處想想,你老就捉摸著給出個主意吧……”萬三葉皺眉沉吟了一陣,道:“奇怪,那鬼手秋離自來都不與人打交道,行事作案也俱是獨來獨往,兩肩荷著一口啥事不管,這次卻冒了這大風險來劫囚車,晤,不知他與那何老兒有著什麼瓜葛?”陳昭生在雨中淋著,面色青中泛紫,他唉了一聲:“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猛一看見他施出那記招牌的絕活兒“鬼在哭”,心裡就涼透了,“遇著這塊爹,咱們吃公事飯的夥計除了認栽以外還有哪條路可走哩?”萬三葉也噓了口氣,沉重地道:“老夫手下弟子傷亡不少,眼裡看著卻連一個也來不及救,江湖上闖了十幾年,真有點懷疑自己這段漫長日子是怎麼混過來的……”青皮狼陳昭生用舌頭舔舔唇上的雨水,“呸”地吐出來,搓著手道:“三爺,連你的‘流星大錘拳’都沾不著人家,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也難怪一上去就跌了個大馬爬,三爺,你老看看該怎麼辦?咱們總得想個法子回去交待,乾耗在這裡淋雨也不是那麼回事……”萬三葉難堪地沉默半晌,恨聲道:“這樣,陳頭兒你帶著你的弟兄快馬趕回大寧府報訊,並請伊大人再寬限幾天,請順便向伊大人票報,就說老夫我首次失著,也請他看在我倆多年交情份上莫予怪罪太甚,且等哥兒們轉回總壇,面稟掌門,一則自請處置,再則由派中多遣高手,緝拿逃犯,太蒼派方面,也得遣人通知……”青皮狼陳昭生打了個哆嗦,擰了把鼻涕,失魂落魄地道:“也只好這樣了,三爺,這次事兒,還請你老多擔待,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三句話不對就撕下臉來翻桌子,唉,在下說著說著就心裡發毛……”點點頭,萬三葉牽過自己的坐騎來,招呼了一聲與百隆派的一干人翻身上馬,臨走,他轉頭道:“陳頭兒,地下躺著的無論死活你都給我招呼一下,老夫先走一步了。”青皮狼陳昭生裂著嘴答應了一聲,臉上雨水溼淥淥的,分不出那些亮晶晶的水珠兒裡包含了些什麼?不曉得那些水珠兒是老天爺的淚呢還是陳昭生的淚?在他答應的時候,百隆派的十多名鐵騎在萬三葉率領下冒雨而去,蹄聲漸遠,留在這裡的,只有一片濃重的悵苦與淒涼……黃騾馬的四蹄飛揚著,嘴裡噴著一陣陣的霧氣,在一蓬蓬的泥水進濺裡,它已朝著一個十分陡斜的山坡衝了上去,山腰半坡有一片樹林,不怎麼太廣,但枝葉盤絞糾纏,如果不識得此路徑,也夠走的。

馬背上,秋離牽著韁,左手環揹著緊圍在那何姓老人的腰上,兩個人身子都早溼透了,馬兒的毛也全向下刷,一路上滴著水,現在,他們隔著方才打殺的地方,已有五十多里路了。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灰濛濛的,暗黝黝的,只極西的天邊還有那麼一抹要死不活的慘白,雨已小得多了,從滂沱噴注轉成為細細絲絲的牛毛小雨,這種天氣,實在令人喘不得大氣。

樹林裡垂斜的枝牙滴著水在秋離與那老人的頭頂掠擦而過,半炷香後他們已走了出來,林子外,有一條小路通過山坡直達頂端,那裡益著兩間小石屋,沒有燈火,自這裡看去,那兩間小石屋顯得有些兒孤零。

秋離一甩頭,臉上的雨滴兒被灑掉不少,他低沉地道:“老前輩,快到了,前面就是。”坐在後面的老人喘息了兩聲,沙著嗓子道:“壯士,為了老夫之危,累及壯士擔冒如此風險相救,老夫實是於心木安,老夫老矣,任他們如何逼害欺侮,也不過就是這麼一把快要人士的老骨頭而已……”秋離坐騎往坡頂上爬著,他笑一笑,微翹的眼裡一片膜隴的光彩:“老前輩,在下素來恩怨分明,滴水之恩都應該湧泉以報,何況前輩予在下之惠又是如此深厚?”老人似乎驚愕了一下,他遲疑地道:“壯士並非是聞得老夫遭此冤屈心有不平才來施救?”哈哈一笑,秋離道:“在下行道江湖十餘年,來去都是單人匹馬,只要不犯在下,在下亦很少去惹人,不關己身之事,前輩,在下從不插手。”“那麼……”老人猶豫著道:“壯士是為了什麼才搭救老夫呢?老夫自認與壯士素昧平生,想不出曾在何處何時見過尊顏?更談不上有過恩惠了……”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秋離用勁一提韁繩穩住了,他深沉地道:“前輩,可還記得十年前一個暴風雪的晚上,有一個瘦弱飢渴的少年暈倒在你們門前的故事?”老人大大地震動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什麼?壯士,你你你……你是說,你就是……”秋離平靜地朝遠處凝望著,而遠處是一片無際的黑暗:“是的,在下就是當年那個貧病不堪,飢寒交迫的少年。”馬兒吃力地噴了口氣,來到了那兩間石屋之前,秋離一按馬頭,飄身而下,輕輕舉臂,已將老人抱了下來。

老人顯然已為方才突來的意外怔住了,他雙目不眨地注視著秋離,滿布皺紋的面孔上刻畫著無盡的蒼涼與老邁:“十年了……壯士………果然已有十年了……假如你不說,只怕老夫永遠也認不出來你就是那個孩子……”秋離微微嘆了一聲,將馬兒牽到屋側一間簡陋搭就的廄房裡,隨意將韁繩丟下,他過來扶老人,推開石屋之門,屋子裡很暗,而且有了一股黴溼的氣息,看樣子,這個地方並不時常有人居篆……將老人安置在一張吱吱作響的破舊竹椅上,秋離找尋著火石點燃了一張白木桌上的桐油燈,昏黃的燈火沉沉地將兩條人影拖在灰白的石壁上、一股深邃的落寞之感向他們襲來,在這裡,歡欣與喜悅是隔得太遙遠了,太遙遠了。

老人咳嗽了一聲,暗啞地道:“壯士……到現在,老夫尚不知道壯士尊姓大名?”秋離站到老人面前,苦澀地道:“前輩,在十年前,那孩子曾告訴過前輩……”人連忙點頭,道:“是的,那時你曾說過你叫‘恨生’,但老夫知道這是假的,壯士,你那時才只十四五歲,老夫已覺得你在眉宇神韻之間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嫉世妒仇、桀驁不馴的煞氣,壯士,看你如今身手之絕,十年以遠,該已有了非凡成就?”秋離黯淡地一笑,道:“沒有,只染上兩手的鮮血,唯一未變的,就是留在心中那股無法消、不能消、死不了、忘不了的恥辱與冤氣!”老人一震之下,驚愕地道:“恥辱與冤氣,壯士,你是指……”吁了一口氣,秋離目光幽淡地凝注著桌上晃動閃爍的燈火,眸子裡有著濃重的迷濛與抑鬱,在這些悠悠忽忽的神思裡,就象瀰漫的煙霧中有一股強烈的紅光,他的眸子深處,也有一片那麼稠,那麼刻骨,那麼明顯的仇恨光芒,這光芒是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可磨滅的,血淋淋的!

老人抖動了一下,低啞地道:“壯士,現在,是否可以賜告老夫以真名?”秋離緩緩展出一抹笑容,道:“秋離,秋天的秋,分離的離。”這兩個字就象兩個突然出現的厲鬼,嚇得老人摹地打了個寒顫!他驟駭地瞪視著對方,舌頭宛如打上了結。

“鬼手?你你……你是鬼手秋離?”秋離無奈地聳聳肩,道:“這是他們硬給扣上的混號,假如有時間與閒暇,在下自己取一個將會雅緻得多。”、老人活動了一下脖子,象剛從一雙無形的手掌扼鉗下掙扎出來似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壯士,秋壯士,老夫做夢也想不到名震天下,向以殘毒狠辣聞名的鬼手秋離就會是你,會是十年前暈倒在老夫門前的那個瘦弱少年。”秋離揹著手走了兩步,淡漠地道:“而今,前輩,你已知道了。”老人喘了口氣,急急地道:“告訴老夫,壯士,告訴老夫你為何會在十年前暈倒於老夫家門之前?又為何在老夫替你調養了三天之後就在夜裡不告而別?你又遭受了什麼羞恥與冤屈?又如何知道老夫遇此危難?來,壯士,請告訴老夫……”秋離淡漠地一笑,沉思了片刻後,他道:“前輩,假如你要知道,在下便告訴你,但是,請莫中途插言,請莫予責評……”老人連忙點頭,連忙道:“當然,老夫靜靜聆聽便是……”輕輕依著桌沿,秋離的瞳孔深處又在隱隱閃射著那一股強烈的仇恨之火,這發自內心的怨毒,宛如一條絕毒的青竹蛇,在圍繞著他的靈魂,也在絞絆著聆聽者的心臟;他們的呼吸逐漸相合,脈搏逐漸一致,於是,秋離沉緩的語聲象來自另一個世界,縹渺地響著:“當我來到這個人間,我就嚐到了顛簸流離,貧困無告的苦澀,未滿週歲,我的母親便已去世,五歲時,父親又因替官家鑿石築城而被巨石壓傷成了半身不遂的癱殘,在這種絕境,我父子兩人只有依靠典當與少數親友的接濟度日,父親在愁鬱的煎熬下,沒有熬過我十歲的生日就棄我而去,我只得搬出了那間殘破的小茅屋,用那間埋葬了我整個童年的茅屋換來父親入了土,由那時起,我知道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了,我明白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關心我,關懷我了,於是,我離開家,開始流浪的生活……”秋離的神色晦暗,他垂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講:“自小,父親便不以生活的艱困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因此我讀很多書,那是在黯淡的油燈下摻著父親的淚來讀的,很苦,’是真心在讀,我的祖父曾中過進士,父親幼時也曾被人稱過小才子,哦;這都是很長遠的事了……我離開家,就心去尋求我自孩童的時候起就仰慕的武林遊俠生涯,我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到了高山……”老人目光一閃,道:“那是少林派的發祥地……”秋離沒有理他,接著道:“我上了少林寺,但是在半路上就被他們攔下,我說明我是來求師學藝的,卻被那些年輕和尚諷笑了一頓,但我決不灰心,我跪下求他們,哭著求他們,後來來了箇中年和尚,輕淡地問了我幾句話,又打量了我很久,似乎十分勉強地將我帶到一座殘舊廟宇裡,那裡是一棟改建了的土地廟,已被他們改做了臨時灶房,於是,我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雜役了,我整日辛苦,幹著我體力幾乎不勝的工作,但我默默忍耐著,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們賞識而教我一點我自小就仰慕的少林絕技,過了兩年,有天我因工作太累而暈了過去,不幸的是那時我恰好端著一堆瓷碗,瓷碗是打碎了,我當然捱了一頓戒尺,然後,我被他們趕出來,象兩年前一樣,孑然孤身地下了山。在經過一條山溪時,我在溪中照了照,瘦弱憔悴的模樣連我自己也傷心得哭了起來.,我這兩年中沒有學得一丁點技藝,甚至連他們的廚僧習武也不准我旁觀一眼,兩年前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兩年後我依然如此。”老人氣得罵了一聲,道:“想不到少林一脈竟是如此持名自大。”秋離擺擺手,道:“此後將近三年中。我一直在東飄西蕩,做過小工、雜役、拾荒者、牧牛童,也飢過肚子,捱過揍,臉上沾過人家大爺的唾沫,睡過曠野、破廟、屋廊和墳地,晚上時常自己哭醒過來,警醒過來而除了望著冷瑟的夜空,就只有向自己的影子訴說心中的痛楚而沒有人理我,沒有人睬我,似我開始流浪時自己想到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話聲低沉了下去,秋離閉閉眼,再開始述說:“在這三年中,我到過武當派,但他們以來歷不明而拒絕收我,我求過華山派,他們卻要我與一個年紀比我還小一歲的孩子較量一番,我被人家打得鼻青眼腫;在他們圍觀者的鬨笑聲中狼狽而逃,後來,我求到了襄陽一家鏢局的總鏢頭,他是‘和字門’出身的好手,經我幹祈萬求始答允了我留下暫充了一名工役,三個月後,我因夜晚到院中沉思,撞見了總鏢頭與他一名鏢師之妻的姦情,不但事後被他毒打一頓,還幾乎被他暗置在飲食中的毒藥害死。我悄悄跑了,跑得很遠,那時候已是冬天,漫天風雪使得我支持不住,於是,前輩,你在門前發現了我……”.老人急切地道:“是的,但體又為何不告而別?老夫身為‘太蒼派’首輩弟子,便是本身所學不能教你,尚可以推薦到派中更強的高手那裡呀……”秋離鬱重地搖搖頭,道:“幾年來受的侮辱、委曲、迫害已經夠了,我實在擔當不住,因此,在我身體稍有起色的時候便悄然離去,但我感激你,我將你的恩賜深藏心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報答你。”秋離笑笑,笑中含蘊著苦澀,他又道:“過了沒有多久,我正在鎮上幫人家扛木材,有兩個衣著華麗的人物站在木材堆集的場地隱秘處低聲談著話,我無意中靠近聽到了一個大概,原來他們竟是‘八角會’與‘青衫幫’的人物,他們是在商議著如何聯絡‘紅心教’陷害一個人,而這個人好似使他們十分畏懼,商量的方法竟然全是些陰毒下流的暗算手法,我當時憑著一股義憤,毅然奔到那個人居住之處,他的住處也是從那兩人的口中探悉,是一家不大的客棧,我找著那人,當場毫無保留地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這人約有四十多歲,瘦瘦高高的個子,雙眼大而且亮,老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古怪而冷漠的微笑,他聽了我的話以後,深深凝視我有一段很長久的時間,然後,他告訴我三天後到鎮邊的一座山頂去等他。”嚥了口唾沫,老人關切地道:“後來呢?這人來了不曾?”秋離神色悽側地點了點頭,嗓子沙啞地道:“來了,但卻是拖著一條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垂死之體來的,他叫我到他面前,提著氣問我的身世,然後,他撕下身上的中衣,要我找一根小木條,逼著我蘸著他身上的血在布片上寫下了許多古怪的武功口訣,又為我一遍又一遍地解說指點,末了,他問願不願意認他為義兄?我說可以認他做義父,但他說兄弟間更來得坦率貼切,於是,當著初升的旭日,我們叩頭起誓結為異姓兄弟,他告訴我他的經歷與一切,因此我知道了他是誰,他教我的那些東西是如何罕見而珍貴,我更明白了那些人暗算了他,最後,他望著我,緊握住我的手死了,他死得很安詳很寧靜,彷彿他了解,也很滿足於這段坎坷旅程的結束,我場哭著向高山起誓,我要為他報仇,為我自己雪恥,我恨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尊的衣冠禽獸,我要用自己的雙手開創我自己的未來……”老人默默地瞧著秋離,好半晌,他道:“你這些年來,名字已夠狠了……”秋離搖搖頭,道:“我找著一個隱秘處住下來,開始專心一致地習練大哥教我的那些技藝,專心得常常幾天不食不睡,每隔兩載,我出去找人試試身手,到今年,所有的功夫已完全練成,在這十餘年的時光中,我自學自習,功夫學成了,也搏得了‘鬼手’之名。”老人沒來由自心裡冒起一股涼氣,他喃喃地道:“這樣說來,你還沒有開始復仇雪恥?天爺,就這樣江湖中已被你鬧得神鬼不安了……”.秋離臉上浮起一抹疲乏的笑容,他安靜地道:“在半個月前,我得到了你們太蒼派分裂內鬨的消息,前輩與貴掌門人是一系,貴派的太師叔與二師弟是一系,經我探詢之下,知道前輩這一邊力量較弱,貴派太師叔更敦請了百隆派為臂助,又買通了大寧府的官家勢力,我得悉之下,本想即往前輩處告警,但適時又逢上了另一件岔子,經過一番周折處置完了,卻耽擱了時間,貴派已演變成正式火併,前輩這一邊慘敗不堪,貴派掌門人失去蹤跡,不知生死,前輩受創被擒,交付大寧府官家,於是,在方才,‘黑草原’上,我就將前輩請了出來……”老人面孔的肌肉哆嗦了一下,他忽道:“秋……秋壯士,你是如何知道老夫名字的?記得當初老夫並未告訴過你。”秋離笑了笑,道:“那時貴府下人皆稱前輩為何老爺子,前輩在武林中名頭極響,太蒼派居於百齊鎮‘野蘆居’中的人物大約也只有前輩一個,‘髯虎’何大器。”一撫銀髯,老人沉重地道:“只可惜如今變成殘獸一頭了,蒼派遭此浩劫,只怕難有抬頭之日……”秋離深沉地望著這隻髯虎,慢慢地道:“前輩,貴派那位師叔與百隆派到底是什麼交情?怎麼會與這幫專門替官府爪牙的鼠輩搭上了線,是否花了些銀子?”老人何大器嘆息一聲,道:“我們這位太師叔乃師祖僅有一個關門弟子,他年紀也並不大,只比老夫多上三歲,但他的輩份卻高,百隆派的掌門人‘千蛇尊者’古常振素來他交情深厚,這次派內因權力之爭而鬧分歧,他即曾以太叔身份強迫掌門人退位,掌門人當然不服,並向他面陳道,豈知他非但毫不睬理,競唆使掌門人師弟叛門,於是,掌人昭示全派弟子,下令將他逐出門牆。唉,誰知他們早有謀,在掌門人渝令下達的當晚,派中總壇就有了鉅變,老率人往援,半途卻吃百隆派的人馬截住,在殺了個昏天黑之後,不但本身遭擄,一雙腳筋也被折斷,太寧府的官役即趕到,不由分說扣了老夫一個賊匪亂黨之名押上囚車而去,若非壯士相救,只怕這條老命也就到此為止了……”秋離沉默了一會,道:“為報前輩深思,前輩,在下便助你重振太蒼派聲威!”何大器頗出意外地瞧著秋離,激奮地道:“秋壯士,你你你,你此言可是當真?”秋離傲然一笑,道:“鬼手秋離自來言出必行。”何大器一拍雙掌,感激地道:“秋壯士!不,老夫還是稱你一聲老弟吧,老弟臺,只要我太蒼派一脈再復興,痛誅賊子,老夫必陳稟掌門立你老弟長生牌位,世代受我太蒼派弟子頂禮膜拜,永憶浩恩……”秋離一笑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該盡力才是,這些舉止在下卻是擔當不起。”何大器興奮地嚥了口唾沫,急道:“老弟,你說,那位教你功夫的人士——晤,你的義兄他是何人?”略一猶豫,秋離深沉地道:“在下說了,尚請前輩勿與外人語!”何大器忙道:“當然,這個當然!”秋離面逞虔誠、仰慕之色。他肅穆地道:“在極西之土,有個地方叫做‘長生海’,長生海里有座小小的島嶼,名喚‘落星島’,‘落星島’上住著一個人,他是‘赤膽聖手’屠孤吉屠大哥!”似是晴空裡響了一個焦雷,震得何大器全身一晃,他大瞪著一雙眼,好半晌,才張口結舌地道:“什……什麼?屠孤吉?聖手屠孤吉?”.秋離深深地點頭,道:“正是,曾經獨力蕩平黃土高原三幹馬賊,活斬洪澤湖一雙毒蟒,力敵錦、丐兩幫聯手之眾,擊潰‘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派串聯高手四十一名的赤膽聖手屠孤吉!”說道這裡,秋離傲然地一笑道:“在下以屠大哥為榮,以為其拜弟為榮!”髦虎何大器慢慢地平靜下來,手撫著肚子道:“難怪你這身功夫駭人聽聞,難怪稱為鬼手了,不過,老夫經過這一嚇,卻是……,卻是越發嚇得肚中空虛了……”秋離微微一怔,隨即豁然大笑起來,他迅速進入裡問,片刻後已拿出一個小竹籃來,將籃中的東西一件件擺在桌上,那是一隻鳳雞,大半塊熟火腿,一包五香花生米加上兩塊厚的鍋餅。

何大器一撫銀髯,食指大動地笑道:“江湖風雲堪從細述,五臟之廟卻也不能不祭一番,老弟,老夫被飢火燒得有點失禮儀,尚請莫予見怪。”秋離笑著搖頭,撕了一隻雞腿夾在鍋餅中雙手捧過,自己也自懷中抽出一把鋒利小匕首切下一片火腿來嚼著,石屋內,卻洋溢著溫暖,洋溢著知心連心的友情……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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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3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銀角震天

這是三天後的午時。

陽光炙熱地照著大地,幾天前那陣落瀑似的豪雨如今已尋不著一絲痕跡,只有地面上隱隱飄騰的薄薄霧氣在浮漾,但這縷縷片片的可憐水霧,也那麼快地在開始離地面就被融化散荊這裡,是一條寬敞的黃土驛道,豌蜒通到前面一座城鎮裡去,那城鎮,是這附近數百里的經商孔道,叫做“仰宛”。‘黃驃馬灑著汗水自路的那一邊急奔而來,它的四蹄翻飛著,帶著陣陣飛揚的塵土,蹄聲敲擊著地面傳出老遠,又是清脆,又是急劇,象一個鼓手在擠著老命擊打著鼓面一樣。

馬背上,秋離仍是二天前的那副打份,剽悍地握韁馳馬,他背後的何大器已能用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只是馬匹的起伏,顛簸得這位老人家不輕。

抹了一把汗水向空中灑去,秋離又用力一夾馬腹,大聲道:“老前輩,咱們快到了,這種大熱天趕路可真叫苦吧?”何大器那張老臉已帶著一片紅潤的光彩,他呵呵笑道:“有什麼說的?你老弟都不在乎,老夫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也全是為了老夫的安全啊!”秋離目梢子向兩邊遼闊的田野裡匆匆掠了一遍,道:“咱們在仰宛縣城裡住了下來,在城郊東南有家農莊,那兒有幾間房子頗為清靜,屋主人是在下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汗水早已溼透了秋離的衣裳,一股強烈的汗酸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何大器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忙道:“好極了,到達那裡,老弟你也正可洗個痛快澡……”豁然大笑一聲,秋離一拍馬頭,上身微弓,於是,馬兒奔馳得更快了,汗水流淌分濺,滿天的陽光映著兩人滿腔的赤忱,鐵蹄激起他們豪壯不屈的狂邁之氣,不是麼?一個有著貫日如虹之膽,萬難不懼,一個是抱著重整聲鹹基業的雄心,雖在殘敗之下猶詼諧坦磊,江湖上的日子確實是充滿了陰霾與血腥,但要看得開,看得遠,說不定前面就會是光輝和祥的寬蕩之途呢。

遙遙地,路的盡頭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之後,有著連綿錯落的房舍,這個城鎮卻還不小,捉摸著該有一家象樣的客棧能以歇足。

秋離長吁了口氣,道:“前輩,看見抑宛縣城了?咱們順著這條大路下去,經過一片小丘陵,再轉個小彎過道橋就到了……”何大器大聲道:“越快越好,頭上頂著陽光,嘴裡吃著風砂,鼻子裡聞到老弟身上的異味,這般享受,可才真叫‘無福消受’哩……。。”說著話,一騎二人迅速下了一個大斜坡,前面,喂,果然有;片零散散的小土丘擺佈著,小土丘大小不一,都是堅實的,黃紅色泥土堆積成的,丘頂有尖斜平,遠遠看去!活象一座奇形怪狀的墳墓。’道路,就是這麼偏在這片土丘中間穿了過,何大器吞了口唾沫,側首朝前面瞧去,低著嗓子道:“老弟,這片丘陵子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味道,象……象是一片亂葬崗嘛,晚上經過這裡,只怕要提著膽子走……”秋離點點頭,道:“可不是,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裡也是這麼想過,當時不但覺得扎眼,連心裡都有些涼嗖嗖的,宛如在那些丘陵子後面藏著些……咦嘿!”他話未說完,叱喝著提韁糾正了馬兒奔跑的方向,快速奔入了夾在丘陵中的道路上去,兩邊的土陵子重重疊疊的,時而可見參差不齊的陵尖兒突了出來。秋離又抹了一把汗,接上他方才沒有說完的話:“這黃騾子怎麼亂跑一通?莫不是太累了?喔,前輩,在下那時老覺得土陵子後面象藏有鬼眼在向人窺視……”何大器舔舔嘴巴,道:“說得有理,這地方帶著點邪!”秋離沒有回答,卻彷彿睡著了一樣垂下上身,馬兒也隨即緩了下來,何大器心頭一驚,低促地道:“有什麼不對?老弟,你聽見了什麼?”秋離的上半截身子差不多已快接近了地面,他用雙腳釦在銷環裡的力量支持自己全身的體重,一面輕輕朝何大器擺擺手!馬兒緩緩地走著,蹄聲清脆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傳了出去,秋離傾聽了一會,悄然坐好身子,何大器用手緊抓著後鞍的皮扣,急促地道:“如何?”秋離眨眨眼,道:“這地方果然有點邪,那些土陵子後面也果然藏著些鬼眼在向咱們窺探,方才,在下已隱隱聽到有馬匹的鼻噴聲與不少人故意壓制住的呼吸聲,現在,咱們可能已經陷入了重圍之內了!”何大器又吞了口唾沫,緊張地道:“是衝著我們來的?”秋離笑笑,道:“要不,是因為什麼呢?他們總不會有興趣趕頂著曬得頭皮發蔫的大太陽在這兒欣賞風景吧?”何大器神色裡有著極度的憤怒,他恨恨地道:“好,想不到太師叔他們竟會如此趕盡殺絕!”秋離靜靜將坐騎往路側馳去,低沉地道:“這卻不一定能照他們的心願,前輩,自來趕盡殺絕的事兒都是我姓秋的一個人包攬的!”何大器一怔之下,忽然呵呵笑了,當他的笑聲剛剛揚起,後面,已突然傳採一片急速而緊密的馬蹄聲!這片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出人意料,它象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似是自虛無裡忽而湧現,宛如干百個鼓手在一次手勢下募然擂起了鼓一樣!

何大器的笑聲沉了下去,他急忙回頭注視,吃驚地道:“老弟,土陵子後面半截腰殺出一批馬隊,大約有百多騎!”秋離眼皮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他們即將人仰馬翻了!”何大器又道:“吾等是否邊戰邊跑?他們人多……”哧哧一笑,秋離道:“打這種仗,前輩,在下是行家!”他剛說到這裡,丘陵四面,忽然響起了一片嗚鳴的號角聲,號角聲似在咽泣地起伏飄蕩著,自陵堆之後,已有一批批穿著黑色勁裝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們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道路上的一騎二人。大略一估,這些伏擊者約摸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好大的個頭。

後面的馬隊,此刻已一字橫開,重疊三排攔住了退路,馬上騎士也是一式黑色緊身衣,連珠強弩平攔馬頭指向這邊,動作熟練而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飽經陣仗過的。

秋離勒住了馬,冷冷朝起伏的丘陵及後面的敵人掃視了一遍,淡漠地道:“做生意做到我姓秋的頭上來了?各位可是命裡註定煞星高照,怨不得命薄,現在,誰是領頭的給我滾出來放句狗屁!”一個頂端平坦的陵堆子豁地起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朝前跨了兩步,他生有一張寬大的嘴巴,絡腮鬍子颳得很乾淨,卻留下青蔥蔥的一片胡茬子,這人瞪著秋離,宏聲道:“下面可是名震江湖的鬼手秋離大哥?”秋離心裡罵了一聲,高聲道:“正是在下這半吊子,高高在上的這位仁兄莫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土丘上的大漢聞言之下,窘迫地怔了怔,他身旁一個六旬青面老人極為不悅地哼了一哼,大漢連忙朝老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笑著道:“秋大哥,不才等乃是百隆派的小角色,本來不敢騷擾秋大哥大駕,但是麼,呵呵,秋大哥知道,這趟秋大哥半途截去了官家重犯,上面壓了下來,陪同押解之人乃本派弟子,若不擒回那犯人,本派也實在交待不過去,所以只有在此處候駕相請,還煩秋大哥高抬貴手,交回犯人容不才等帶回,黑草原上的事本派也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何大器一口老牙咬得咯崩作響,他切齒地道:“這大個子老夫識得,他是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他身邊的老鬼乃百隆派紅旗掌法‘青面閻王’羅小成……”秋離恩了一聲,笑了笑,提高嗓子道:“朋友,可能你不懂,但在下也要告訴你幾句話,在江湖上闖,是刀舔血的玩意,是殺人越貨的生涯,有什麼能保使你我不致命喪黃泉?不絕子絕孫?那就是‘仁義’二字,假如連仁義都不顧了,隔著挨刀槍的節骨眼也就不遠了,貴派多年來為官府做爪牙,利之所在,江湖規矩一概不論,善善惡惡有錢就逮,武林中的忠孝節義全被你們一股腦地拋到九霄雲外,說你們為虎作倀猶是說輕了,喪心病狂扣在各位頭上才略略扣對了那麼三分,在下不殺得你們屍橫遍地已是體念我佛有好生之德,如今你們竟還仗著人多勢眾想來栽在下的冤枉?錯了錯了,各位錯得全離了譜了……”他的語聲鏗鏘有如金石墜地,又有力,又沉雄,直罵得四邊周遭上下數百人面紅耳赤七竅生煙,卻是個個在那裡啼笑不得!紅面大漢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老羞成怒地吼道:“秋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一人之力豈能獨撐傾廈?你如今已陷入本派與太蒼派重重包圍之中,不要給你面子你還賣乖,如若你不依照方才本派所言行事,只伯今天你便離不得這亂丘陵!”秋離豁然大笑,道:“好朋友,你可明白你這是在對準說話麼?姓秋的雙手之下,不知濺了幾許狂夫之血,殺了多少醜類之命,朋友,假若你不相信,你就可以試試,不過,姓秋的先忠告你,這一生中,你卻只有試這一次的機會!”站在山丘上的紅臉大漢氣得面色泛了紫,他怒極吼道:“秋離,本堂主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呸”了一聲,秋離輕蔑地道:“你早知道我的回答,這是不可能的事!”紅臉大漢猛一咬牙,尚未說話,他身邊的青面老人已暴喝一聲道:“好個跋扈之徒,老夫就衝著你這狂傲之態也就不能如此善罷!”秋離哧哧一笑,冷厲地道:“那麼,老不死,你就先下來送終,光只站在上面幹叫算不得英雄,算不得是百隆派的紅旗!”青面老人雙目怒睜,大吼一聲就待往丘陵下撲來,他身邊的紅臉大漢急急將他一拖,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青面老人滿懷憤怒,雙目死盯著秋離不放,這時,紅臉大漢已自身後抽出一面血紅的三角旗,大聲說道:“姓秋的,咱們就試試看吧!”語聲未已,秋離已候躍而起,在他躍起的一霎,手中的韁繩猛地往路邊一帶,那匹被稱作“黃驃子”的馬高嘶一聲,體解人意地怒奔向路邊一條呈不規則彎曲狀的淺溝而去!

何大器緊握著皮鞍的扣環,奮聲叫道:“老弟,小心了!”秋離眼看著何大器連人帶馬闖進了淺溝,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丘陵頂上紅臉大漢的三角小旗已連揮三次,於是,一陣陣強勁的弓弦聲串成了一片,無數尖利的箭矢泛著藍汪汪的光點,似一群群的飛蝗銳嘯著蜂擁射來!

在空中已經力竭下墜的身子,又在秋離雙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幹百隻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義地飛掠而到,看著尚隔有尋丈,一個離得最近的丘陵上的三名大漢已狂號著分成三個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鮮豔地噴射出老遠。

秋離足尖一點陵頂,’又朝另一個土陵子射去,那裡站著的五名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分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摟頭便砍,秋離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他一式“鬼在哭”倏而猛斜斬去,兩顆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著滾下了陵堆,而秋離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個丘陵!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地跟著他,“噗噗”、“嗤嗤”地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閃飛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稱為鬼手了。

另一個丘陵上的七名勁裝大漢一掄弓沒有射中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掌已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而又如影隨形地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地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秋離已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面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驚愣了,自對方開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只不過是喘兩口氣的時間,而這在尋常人認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方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得這麼快,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地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楞?”紅臉大漢急忙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捕捉何大器!”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秋離已在倏閃之下一掌震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啤著分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出在目眶之外!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秋離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隻左掌攻敵,他的右手安穩地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那狂傲野悍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在哭”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淬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銀花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地掩撲上來,兩柄月牙鏟帶一溜的寒光,直插秋離背後!一聲肉掌與金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震出四五丈遠,秋離瘦削的身形倏然騰出,險險讓過了“霍”然戳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拆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地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拼命後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秋離左足微挑慎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迴帶的月牙鏟賦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他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脫掌擲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地斬向秋離的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的,秋離的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地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吹山刀帶著勁風“霍”地從羅小成耳邊飛過,沉重地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秋離又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轉一旋之間,又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地翻到下面!

此刻——

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併成二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匿藏在路旁淺溝中的何大器!秋離狂笑一聲,道:“百隆派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簇擁,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如電,一看就知都是對方埋伏的高手無疑!

秋離向紅臉大漢及青面閻王羅小成各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亨射而下——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氣,嘶啞地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秋的撲下來了!”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來,邊追邊大叫一聲道:“招呼派中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在他們的驚慌錯亂中,秋離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眨,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高豎起,他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地大叫:“銀牛角——”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悽怖,有如一隻鬼手驀然撕裂了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掠駭地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秋離的右手已猛然從懷中抽出——老天,他的右手上,套著一隻前銳後堅,渾圓細緻,作半彎月形的銀光閃閃的銀色牛角!

就在他這銀牛角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地下,銀牛角閃耀著異彩,在陽光裡彷彿流爍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地閃飛著,那麼兇狠地縱橫著,那麼血淋淋地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一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都已一個不剩地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亂成了一團,人在恐怖地號脾吆喝,馬匹在瘋狂地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是—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馬隊裡,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竭地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秋離滿身染血,他雙眼佈滿紅絲,嘴唇殘忍地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摹地人立而起,秋離大笑一聲,右手銀牛角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更吃他一挑之力將這重有數百斤的龐然大物摔出尋丈之外,馬上的騎士也在他一掌之下橫飛著跌出了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道:“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一—”秋離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地撲向那手握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地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佈陣勢了,咱們現在就可以湊合。”在他撲落前的一妻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的騎士雪亮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秋離“哺”地徵笑一聲,在空中一個倒仰,銀牛角慎閃猛揮,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路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翻倒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斷,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突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眼皮子都沒有眨—:下,秋離懸空的身子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急抖韁奔逃,一邊大叫道:“魏豪,圍住他,快圍住他。”方才那三名形容兇悍的大漢之一一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衝來,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秋離擲去!秋離呸了一聲.看也不看地猝揮銀牛角,將這柄力道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廠個空,秋離冷森森地一笑,道:“該上路了—一—”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號著被挑了起來,銀牛角透過他的胸腔穿到後背,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地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愣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聞過血腥,但血腥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是最為殘酷的一等!.秋離的身軀迅速地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銀牛角尖上龐大的軀體已翻滾著飛出——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櫻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看得出他滿口牙齒都在緊銼著,顯出一副勢不兩立的神態!

秋離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櫻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銀牛角竟然帶起了一聲“嗚”的嘯聲,“咔嚓”一聲將那雙剛躍起的馬腳硬生生地砸斷!鞍上的張保暴吆著慎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櫻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蕩回,一斜身,紅櫻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腿後秋離頭未回地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中的銀牛角象天際閃過一抹流星淬映淬滅,“砰嚓”一聲脆響,那條戳來的紅櫻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百隆派中“飛騎隊”裡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槍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了“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回合上就折了兵器,他驟覺手上一震一輕,自己這杆心愛的慄木柄紅櫻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一樣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張保驚駭地呼叫一聲,拼命側身竄出,然而,就象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般,銀牛角“嗚”的一聲波閃著層層的芒彩,那麼準確地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秋離已彷彿本來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驚得魏豪“譁”地大叫一聲,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隻獨眼的百隆派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地砍向秋離後腦——秋離哼了一聲,銀牛角一抖倏翻,“當”地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銀牛角斜裡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秋離一咬牙,右臂猛伸,那馬上騎士已鬼號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地摔躍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這時,那魏豪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銀牛角灑濺著殷紅的血滴,淬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銀芒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銀牛角正好重重地砸斷了他的脊樑骨!

從秋離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有喘十口氣的時間,但從這十口氣的時間裡,百隆派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秋離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士加上他們的馬匹,沒有任何一個尚能倖存!

馬隊的殘遺者象瘋狂了一般尖叫哀號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衝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踐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忍卒睹!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們已差不多奔下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懾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愣愣地瞧著這邊,每個人的面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醒悟了什麼,急怒地大吼道:“快佈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孃的什麼楞?”秋離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拼命朝前面路邊的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把鋒利的鬼頭刀,恩,現在,他已隔著何大器容身之處不足二四丈了!眼珠子一轉,秋離用腳尖急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霎,他已淬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一個聲音驚恐地大喊:“執法快躲——”正在慌亂移動中的百隆派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散逃避。

秋離豁然大笑,身形彷彿是那柄馬刀流芒的一部分,緊跟著淬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象是夜空中的一顆流星,那麼快捷地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一樣長掠而回!

晤,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了淺溝中的何大器,現在,秋離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紅臉大漢已撲到了何大器身前,他手中的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劈而去,淺溝中的何大器驀地大喝;聲就地翻滾,回手六掌拍出,紅臉大漢哧哧獰笑,身形一轉一旋,鬼頭刀帶起片片溜溜的閃爍蛇光再度劈下!

秋離雙臂候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倏長地嘯叫:“銀牛角——”.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長號,又似惡魔的咆哮,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紅臉大漢剛剛一刀戳空,不待第二刀再去,這三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煞厲的嘯叫字音已鑽入他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噔噔”退出了三步!

對了,秋離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地落在紅臉大漢與何大器的中間!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慄,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上的鬼頭刀也在不停地哆嗦……秋離殘酷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前輩,你可曾受傷?”後面淺溝中傳來何大器帶著喘息的回答聲:“託福,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傷著老夫,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夫的魂去……”秋離沒有表情地—‘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朋友,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大約你已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或秋某人成全你?”紅臉大漢,哦,他叫周尚義——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百隆派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弩全對準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的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髯虎何大器的語聲忽然又自後面傳來:“小心了,老弟,有三個不伯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已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秋離目光凝注著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銀牛角的根圍部分雕鏤著極為細緻精美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周尚義,不要再橫了,他們救不了你。”眼前這位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秋離砍來十九刀!

秋離長笑道:“好!”銀牛角又穩又準又沉又狠地慎而砸去,在一片連串的金鐵震響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全然吃他硬生生架出,牛角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卷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僕下,一柄倒鉤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襲而來!

秋離暴聲宏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地將手中銀牛角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脆落地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淬擊者已踉蹌不穩地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領,半途一偏斬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的胸腔,一招三式,又急又狠!“呸”了一聲,秋離仍然不移不進,銀牛角一閃,“當”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一招“鬼在哭”慎平慎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子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咔嚓”聲中,周尚義尖號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秋離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隨形而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兇狠地招呼了上來了——秋離身形微側,“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上掠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銀牛角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三個人悲慘地號嗥著向後跌倒,周尚義已亡命般向後奔逃;秋離口中大聲吆喝,故意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周尚義的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表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地大吼:“救救我……來人哪……快來人救救我……”秋離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秋的這就過來與列位一清新恨舊債,姓秋的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做‘投鼠忌器’!”秋離的吼叫聲清晰傳到十丈外的百隆派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容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裡面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面孔彷彿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里布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面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只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迴盪湧激,飛來的箭矢象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悽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你……好沒良心啊!……”青面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地打了個唿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隻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淒厲的嘶號聲裡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拼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凌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卷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象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佈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咔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仆倒下去,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嚥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乾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隻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彷彿盪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扛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象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象一抹薄薄煙雲:“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喂,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皂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凌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兇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隻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對象,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閒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麵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象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凌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彷彿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制,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凌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卷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里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象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餘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剎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凌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一—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扛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象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隻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何大器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恩……。”何大器”唉”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唉……”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餵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喂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恩,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瞭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彷彿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一—”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鬱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象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象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兇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塗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幹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恩,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象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痴痴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寧,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才的一場血戰,卻彷彿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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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3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紅粉蛇蠍

陽光已經偏西了,黃昏的風卻仍是暖烘烘地帶著一股悶熱。這裡,是仰宛縣城的西郊,一庭四周種滿了果樹與農作物的四合院。

中間一棟大瓦房,兩側是排著的土磚房子,這些用土磚砌成的屋舍全充作了倉房,大瓦房很寬敞,屋脊樑高聳得象一把弓,整個莊院裡到處飄浮著一股濃厚稻麥氣息,十足的一個淳樸的農家風味。

農家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粗壯漢子。一顆奇大的腦袋光禿禿的,下垂的蒜頭鼻子,配著個大嘴巴,笑起來象是天在打旱雷。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假如你不知道底細,做夢也想不到這位貌不出眾的仁兄竟會是七月之前名震大江南北的獨行盜梟“回掌奪命”馬標!馬標昔日在金盆洗手之前,即曾為了最後一票生意失算而被對頭追得走投無路,恰好碰到了秋離自半截腰出來託了他一把。這才保了個全身而退,從此他專心誠意地退出江湖.並與秋離結成了兄弟般的忘年之交,近些年來,在這裡他安分守己地買下了田地房屋,規規矩矩地做起莊稼人來了,而且衣暖食足,日子還過得蠻愜意呢。

在大瓦屋後的涼棚下,浴著懶洋洋的晚風,秋離巴洗了’個痛快的冷水澡,渾身的疲勞垢穢被幾大桶的冷水滌除得乾乾淨淨,他換了一身寬鬆的月白長衫,足上也改穿了一雙青面緞子的粉底鞋,他正在悠閒地品著一杯香茗,靜靜聽著馬標在口沫橫飛地說話:“五里外的陵堆子下,果然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的屍首,官家正急得人仰馬翻四處緝拿兇手,他們也知道這又是江湖中的爭鬥糾葛,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擺擺樣子,出來大夥瞧瞧,我說兄弟,這回你做得可有點過火,好些年來,老毛病是一成也沒改……”秋窩笑笑說道:“你也是一樣,仍然羅咳得象個老太婆。”馬標瞪瞪眼,道:“虧得你們只在城裡打個尖就趕來了,要不是包管會引起衙門的鷹爪兒注意,惹上一身麻煩:“秋離呷了口茶,道:“大哥,這一陣子過得還好吧?我看你肥頭大耳的,心一寬,體也就胖了,莊稼收成大約抵得上你早年的無本生意?”摸摸禿頂,馬標哈哈笑道:“過得去就是了,雖然不象以前那樣大把抓銀,小把抓金來得容易。但心安理得,不受驚,不擔險,夜裡睡著了都平穩……”秋離沉思了一下,放低了嗓音道:“方才,我不是把周雲與何大器前輩都為你引見過了麼?你是否奇怪那位周兄老是用面罩子遮著臉?”馬標世故地一笑道:“當然有點納悶,但人家必有隱情,他不說,我怎好問?”秋離隨即將周雲蒙面的原因講了一遍,末尾他淡淡地道:“在來到這裡之後。我在他房裡談了很久,他簡要地將事情經過告訴我了,果然是被人家害的!”皺皺稀稀的眉毛,馬標道:“兄弟,我嗅得出來股又要自找麻煩的氣息了,你哪?”秋離哧哧一笑,道:“大哥,你的見識較廣,可曾聽過一個叫做‘無邊湖’的地方?”馬標神色一震,肅穆地道:“無邊湖?怎麼著,他是被住在無邊湖裡的人損了面容?”秋離頜首道:“你知道?”帶著一股濃厚的憂慮神情瞧著秋離,馬標沉沉地道:“我看,兄弟,你還是不要攬著這檔子閒事算了。……”秋離懶散地又喝了口茶,道:“你先說說那都是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再說,至於我麼,既已答允人家,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硬著脖子撐了上去,又怎能隨便丟手不管?”馬標嘆了口氣,目光凝注著落日的餘輝,飄飄渺渺地道:“無邊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卻知道住在那裡的一些人都是些與世隔絕的武林中人,他們與外界素無來往,也從不允許外面的人闖將進去,這些人大約是早年一批江湖上的黑道組織,一定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原因才隱遷到無邊湖去,他們出來的時候都佩帶著一種灰白色的人皮假面,武功也是別成一格,又詭異又歹毒,十三年前我曾遇到過一次,那次我正準備劫一票紅貨,但是,卻被他們先下手幹了,當然我不服氣,三句話不說就交上了手,結果我吃大虧,他們亮出無邊湖的招牌後揚長而去。雖然我以前沒聽過這個地方,自那一交後卻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日後偶而也由一些不大可靠的傳言聽過這三個字,卻俱是些捕風捉影,虛虛渺渺的消息……”秋離靜默了片刻,道:“那麼,要找這個地方不知是否容易?”馬標奇異地道:“那周雲吃了他們損了臉,莫不成連人家的窯口也摸不清?”秋離搖搖頭,道:“他們是在一處荒涼山谷裡綴上他,九個人一起動手將他做倒,就在那裡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原因麼,是為了周雲的一位師妹,這其中並不複雜,男女之間的爭鬥情愛而已。”馬標揉揉蒜頭的鼻子,道:“你能不能講清楚點?”’秋離拂著衣袖,道:“周雲與他一位師妹相愛有年,但天山派卻有一條傳統的規律,就是同門師兄妹不準通婚。男女發生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卻非規律所能約束,於是周雲就被逼下天山,但是兩人之間當然情素不斷,反而越演越烈,正在這個當口,天山派掌門忽然自外面帶回一個青年,這青年曾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幫助天山派的掌門人力搏‘朝天嶺’的十一頭人熊,併為他取得了人熊守護下的三株‘紫芝’,這樣一來,天山掌門人自是感激中加上賞識,邀他回山小住,卻使壞了,這小子卻對周雲的師妹動上了腦筋,百般追求,處處討好,而天山掌門人又一力促成,儘量撮合。周雲的這個師妹在強逼軟求之下,終於答充了對方婚事……”、、馬標深沉地道:“此人可是來自無邊湖?”秋離點點頭道:“正是。”‘’馬標舔舔嘴唇道:“大約周雲得到消息連夜上山,準備硬劫師妹逃走,半路上卻吃無邊湖朋友伏襲,弄成這個模樣?……”眨眨眼,秋離道:“大哥,你是越來越精靈了,可也油得更厲害啦!”馬標豁然大笑。道:“利嘴小子,憑功夫為兄不敢並提,動動腦筋麼,嘿嘿,你可不見得能強過我!”說到這裡,他又正色道:“兄弟,無邊湖的那些角色不但行動詭密,舉止狠毒,裡面能人異士亦確是不少,而每個都是難惹難纏的魔星,傳說這些人技業之高超,功夫之陰毒皆屬駭人聽聞,他們這‘群脫離常規的魑魅,是一批生活在黑暗面的兇魄!”秋離淡淡眺望著紅透半邊的晚霜,悽婿的餘輝映著他沉靜的面容,有一股脫俗超塵的飄逸氣息,美極了,也俊極了於是。馬標感嘆了一聲,他十分了解他這泣摯友的個性,當他決定一件事。他便去做、而不論這件事要經過多少艱難坎坷!伸手摘下一片紫藤花的葉梗咬在嘴中,馬標深沉地道:“你決心幹了?”秋離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的答覆。”馬標搖搖頭,沉重地道:“你有一肚子仇,滿腔的恨,兄弟。不知幾時才能消除你心中這些塊壘、人世之間,也有很多溫暖及仁愛,兄弟。只待你去追尋,去發掘”秋離瞧著馬標,意味探長地道:“這不象一個獨腳巨梟的話,大哥太酸了。也太瘟了。”馬標搓搓手,吐出口中的葉梗,道:“你不可忘記,這個獨腳巨梟已經退出江湖,歸隱農田。”秋離笑了笑,道:“是的,你做得對,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決!”雙小眼睛仰視著灰藍的天際,馬標道:“兄弟,瓦罐終在井上破礙……”秋離站了起來,一笑道:“算了,我們先不談這些,大哥、將你自釀的‘狀元紅’搬出一罈來,咱們哥倆兒個先喝飲一番再說,也好醉醺醺地過他個狀元癮。”馬標一聽到喝酒。毫放地大笑道:“好,就這麼說,別忘了先請出你的兩位尊友.他們一場午覺睡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兩人攜手進入屋內,而此刻,暮靄四合,沉沉的灰藍色氳氤浮沉在四周,在田野,在屋角,但又何嘗不浮沉在秋離的內心呢?十天過去了。

兩乘鐵騎在關洛道上。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毒的,灰塵黃土漫天飛,秋離仍舊騎著他的”黃騾子”。另一位,呢,是黑巾蒙面的夜梟周雲,他胯下是一匹花斑馬,馬兒雄駿高大,昂首闊步,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匹良駒。

他們沿著這條道路向前走,官道兩邊栽植著一排排的大柏樹,這到底是條主要的道路,還要陰涼好遮,雖然不能完全擋住強烈的日光。卻也聊勝於無,象這樣有樹蔭的道路,可真實在不多見呢。

秋離將坐騎側馳了一點,大聲道:“將何老前輩留在馬大哥的農莊裡可真不容易,他年紀大卻靜不下來,老想出來逛逛……”周雲抑鬱地笑了一聲,悶悶地道:“何老前輩卻是個樂天達觀之人。”秋離抹了一把汗。道:“你卻太消沉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欠我的我還人,人差我的我索回,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犯不著自己跟自已過不去……”周雲在馬鞍上移動了一下臂部,低沉地道:“但是,秋兄。你往日所遭受的羞辱與磨難你也會遺忘麼?也會毫不牽心掛肚麼?”秋離怔了怔,隨即大笑道:“一定又是何前輩那張嘴保不住秘密告訴你了,不錯,我忘不掉,但我卻不在事情解決之前先折磨自己。”他頓了頓,又道:“周兄,可知道你面孔上被塗抹的花紋是什麼玩意弄上去的?”周雲慘淡地搖頭,道:“不知道,當初被他們用一種骨針刺染上去的時候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事後,我用盡了方法也不能洗掉一丁一點……”秋離沉吟了一聲,道:“是刺上去的?”周雲點點頭沒有作聲,秋離稍一猶豫,道:“你的那位師妹,已經嫁人?”彷彿臘月天裡全身被冷水暗淋下,周雲猛地痙攣,他沙著嗓子道:“我趕往天山時,對方已正式下聘,現在大約已經行過禮了,還不知她曉不曉得我已經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秋離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等情感不夠堅定的女人,嫁了也罷!”周雲呻吟了一聲,顫抖地道:“秋兄……”秋離嘆息一聲,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我無意刺傷你。只是.我為你不平!”唏噓了一會,周雲幽幽地道:“不經滄海,不知難為水秋離目光也暗了暗,緩緩地道:“說得好。多少年來,我一直不近女色,大約是我做對了,至少,我用不著揹負情感的債……”周雲沒有接腔,馬蹄聲得得地響著,顯得單調清脆,多少個白天黑夜,晨昏日落,無盡的蒼灰歲月,漫漫時光,便在這一聲聲的蹄音裡打發走了,任憑江湖上的男子漢添上星星華髮,卻不能在那些遙遠的回憶裡找回幾許溫馨,幾許甜蜜……“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周雲低啞地道:“秋兄,咱們是直上天山?”秋離古怪地一笑,道:“繞過華山,然後再去。”周雲瞧著秋離:“要到華山雪恥?”秋離舐舐嘴唇,笑笑:“正是。”面罩後的眼睛透出一股憂鬱,周雲沉沉地道:“再象仰宛城外丘陵子下那佯?”秋離神色微微一僵,冷澀地道:“那要看他們如何了,我要找出當年那個與我較鬥又狠揍我一頓的小子,算起來,今他也該二十多歲了。”帶著狠巴巴的眼色,秋離又道:“二十多歲,恩,算得上是個成年的男人了。”周雲嚥了口唾液慢慢地道:“秋兄,不要太過殘忍。”秋離眼皮子半闔,有氣無力地道:“你在華山派山門外等我,我自己去辦這件事,一個時辰內出來與你相會,當然,我會記著你的忠告。”兩匹馬兒並排馳著,不疾不緩,路側的大柏樹一抹株往後倒退,而路,卻還有望不見的那麼一大段。

一陣急劇的蹄音,忽然響起在他們的後面。這蹄聲起得急,漫天的塵土飛揚著。那匹馬兒還沒列灰砂已先撲了過來秋離雙眉微皺,策馬馳向道路的最裡側,周雲也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剛剛避開。一匹棗紅色的雄駿健馬已旋風似地捲了過去,馬上的騎士是個飄著白色披風。扎著白色頭巾的人,那入連頭也不轉一下,騎在馬上潑刺刺地奔出去老遠。

咳了一聲,周雲搖搖頭,秋離望著遠處滾滾塵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驗上的灰砂,低罵了一聲:“真是魯莽透頂,這條官道象是為他一個人開的……”周雲半彎下腰,準備取拿懸在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卻“咦”了一聲,驚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處!”秋離順著道路瞧去,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在十丈之前的右側,道邊的柏樹幹上,正斜斜地深插著一支灰白杆子的長矛,杆子尾端繫著幾根染了血的公雞羽毛。正隨著那顫乎乎的杆子飄呀飄的。

周雲坐直了身子,澀澀地道:“秋兄,這是‘狼牙幫’的‘攔路樁’,表示他們在前面有買賣要做,咱們是否需要繞路。或是暫停前行?”秋離勒住了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一條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裡繞道去?日頭這麼毒,呆在這裡挨曬卻是冤得緊!”周雲喟了一聲,低低地道:這根攔路樁必是方才奔馳過去的那人插下的,他們已等於提出警告,假如咱們不理會硬闖,只怕要白添麻煩……”吁了口氣,秋離順手扯了圍在頸上的一塊黃色汗巾擦汗、他無奈地道:“也罷。只有在這裡等一等了。”說著,他又哼了哼:“不曉得是尋仇還是劫財?對象是誰?稍停說不定咱們還可以看看熱鬧,弄得巧分一筆紅……”周雲彎腰拿起水囊,掀開面罩喝了兩口水,喘了口氣,道:“強劫豪奪之財,天山有規矩不得沾染。”秋離大笑一聲,道:“別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給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門規管不著區區這一段。”周雲忙道:“秋兄與在下借行,假如傳將出去,這……”秋離用汗巾使勁擦擦手,笑道:“這叫黑吃黑,不關你事,狼牙幫不是什麼好來路,江湖傳統,天下錢財見者有份。”周雲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明白秋離是一個有血性、有膽識的英雄漢子,但他生長在江湖中,而江湖裡講求的也就是這一套,黑白兩道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現在,分別也就在這裡了。

此時——

商人背後的道路上又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軸聲,聲音笨重而沉滯,似是一頭負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吁吁地喘息,秋離回頭瞧去,暇,一輛雙挽健驢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這邊行近,,周雲也轉首注視,他低低地說著:“看情形,狼牙幫要對付的目標就是那輛驢拉的篷車了,他們膽子好大,在這光天化日的坦蕩官道上就敢下手……”秋離冷笑一笑,道:“做這種買賣還能挑個好風水地和黃道吉日?當然是哪裡碰著哪裡算,換我也是一樣。”’說著,那輛烏篷車已馳近了,駕車的人是個濃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漢子,他疑惑地朝秋離與周雲汀量著,篷車的車簾密掩,看不見裡面有些什麼,那兩匹拉車的毛驢卻是混身汗溼,滿嘴白沫流淌,顯然,他們已經趕了一大段路了,這大熱天!

捲過一陣塵土,烏篷車轆轆馳過,駛車人又回頭瞧著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插在相樹幹上的那支長矛!

望著地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秋離舔舔嘴唇道:“車子裡非金即銀,裝載得很踏實,那駕車的朋友卻只顧疑心我們,倒連正主兒也忽略了,周兄,咱們只不過是啄點零碎的黃雀,恩?”周雲尚未答話,前頭路上忽然象一條烏龍似地翻起滾滾塵沙,遠遠地,那匹棗紅色駿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來!

周雲忙道:“來了,他們即將下手——”秋離懶懶地解下鞍邊水囊,倒了一點水在汗巾上。輕輕潤溼著面頰,有氣無力地道:“哪有個‘們’字?那小子是單人匹馬!”周雲目光緊緊凝視著那匹迅速接近的棗紅馬,驚異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個!好大膽——那烏篷車開始移行向道路的左側、吾、那人亦已催馬搶向左邊……”秋離放眼瞧去,前面十來丈遠近,烏篷車正馳向路左,顯然是想讓路給來騎,但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卻瘋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來”烏篷車驀地顛震了一下,兩匹毛驢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車上的漢子高聲怒吼道:“喂,你這人怎麼亂闖一通,這麼寬的道路一一”他話聲未畢,那匹衝來的棗紅駿馬驟而斜刺裡一煽猛揀,馬上的騎士淬然揮手,一條金閃閃的長鞭怪蛇一樣霍而舒捲,駕車大漢暴吼一聲跳了起來、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閃亮匕首,照著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馬上騎士不聲不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煥竄,他整個人“刷”地斜向右邊,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個半弧坐好,在這美妙而驚人的旋轉中。那大漢一刺落空撲向地下,他狂叫一聲,飛快轉身企圖再刺,然而,那條金閃閃的長鞭已映著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雲一拍手,低叫道:“好妙!”兩個字還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漢已驀地慘號一聲被長鞭抖出,直摔在尋丈之外連連滾動,每一次翻側之間,地下都印著一攤攤鮮明的血跡!

馬上騎士在飛揚的塵土中扯馬韁、整匹棗紅馬人立而回,轉首‘呼”的一聲嘶叫。馬上人不待馬兒立穩,已飄然落地直奔烏篷車而去:地下塵土中的大漢拼命往這邊爬著,他的雙手十指在滾熱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動,手指上全沾染著粘稠的鮮血,腰際與兩脅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這一瞬間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覺悽慘,他鐵青的臉上淌著豆大汗珠,五官扭曲著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壯士……壯士……裡面的財寶你隨意取拿、但求你莫傷了車裡的人。他們一家骨肉只剩下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猶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車,劈手一把扯下了車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著只小雞般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那孩子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怪讓人喜愛,但這時卻驚得手舞足蹈號陶大哭,車裡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少婦尖泣著撲了出來,一把沒抱著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腳踢到車下。少婦在地上翻了個滾,哀叫著爬轉來跪倒,滿面淚水地哭著祈求:“壯士,英雄。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壯士,我宗家一門三十一口僅存我母子工人,我們不會再有復仇的念頭。壯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壯士,車裡的細軟都送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那白衣人手裡高提著孩子,稍微仰了仰頭,晤,敢情他也是蒙著臉孔,一塊雪白的綢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頭的當兒,老天,那雙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瑩。水汪汪的兩潭清水!那兩條眉兒,彎彎地勾了上去,似兩抹新月.又象兩片柳條……秋離猛地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不覺心裡一怔,他微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個傢伙怎的生得如此撫媚?莫不成……是個女的?”在地下爬著的大漢劇烈地嗆咳了兩聲,也哀哀叫道:“壯士,求你,求你饒了宗家這一點香火吧,壯士,我用我的頭顱來頂替少夫人與小少爺的命,壯士,求你礙……”白衣人依舊沒有說話,只見他眉兒一豎,兩隻晶瑩的眸子裡,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氣,振臂就待拋摔下手中提著的孩子——秋離懶洋洋地嘆口氣,卻及時地大聲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過來,那裡面,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兒無可言喻的嬌媚!秋離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話尾:“我說娘們。”白衣人的一雙俏眼驀然蒙上一層狠毒之色,他哼了一聲,奮力將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婦的淒厲慘叫與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尖銳哭喊組成了一闕短促而又絕望的音階,地下的大漢狂號一聲,頹然頭撲向塵埃———秋離驀地雙臂倏震,快得象經歷了千百年而自遠古掠來的流光那麼令人不敢思議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轉之下,巳美妙而輕柔地將在空中揮舞著手足的孩子接住,劃過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發出一聲驚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離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泣不成聲:“壯士……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保全了宗家這唯一的骨肉………壯士,宗家未忘人宗於嫻向你老人家叩頭……秋離伸手扶起了少婦,搖搖頭,小心地將手中嚇得呆了的孩子交了過去,少婦雙手緊樓著孩子,彷彿唯恐有人再從她懷裡搶去一般,她一面拍著孩子的背心,一面淚如雨下。

終於,“哇”的一聲,孩子哭出聲來。少婦似大病初癒般用自己淚痕斑斑的面龐貼在孩子的小臉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側,聞來幾能令人傷魂斷腸……秋裡離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那邊,地下的大漢朝他跪秋離目光才一與他觸及,那大漢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個響頭,大哭道:“壯士,謝謝壯士救了我家小少爺,壯士,小人宗貴向你老謝恩……”秋離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請免禮——”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金芒倏閃,蛇似地卷向他的頸項,來得好快,好狠!哼了一聲,秋離猛一提氣,未見他有任何動作,瘦削的彷彿飄浮的一絲輕煙,那麼灑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飄!懶懶地轉過身來,白衣人正站在車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視著他,眉宇間,卻不可掩飾地有一抹驚惑,金色閃亮的長鞭正拖在地下,天爺,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處佈滿了尖銳的倒須彎鉤!

秋離釘著白衣人,淡淡地道:“誰都是父母生,爹孃養的孩子,當著人母親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覺得有些過分麼?”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著秋離,冷冷地一哼,恩,這哼聲聽起來卻是如此柔美與嬌軟,他目光一寒,眉兒一豎:“英雄你裝夠了,好漢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搗了個乾乾淨淨,沒看見大柏樹上的攔路樁?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幫的碴來著!”好清脆,好美的聲音,象銀鈴似的,語尾還帶著那麼一下點膩膩的彎兒,這還是在生氣頭上,尋常時說起話來更不知道有多麼個嬌法兒!

秋離把纏在腕上的汗巾解下,擦擦汗,那叫宗貴的大個子已不由呆了呆,脫口大叫:“啊,他是女的:“白衣人又哼了一聲,怒道:“女的如何,便殺你不得麼?”秋離懶懶地一擺手,道:“象你這等刁潑狠辣的娘們,我還真是初見,現在,報上你的名號,咱們也好套個交情!”白衣人手臂一動,又緩緩放下,冷冷地道:“姑娘並不在乎你這等下三流的角兒,‘玉里刀’梅瑤萍就是我,以後,你的好日子正長著!”:秋離笑了笑,道:“你號稱‘玉里刀”?呢,這個芳名卻是耳生得緊,不過.叫得合適,在狼牙幫裡你充任什麼角色:“玉里刀梅瑤萍瞪著對方,生硬地道:“我想,你管不著!”秋離舔舔嘴唇,道:“說得是,好男不同女鬥,我也不留難你,陽關道上,你小心著走吧。不過,記得盜亦有道,劫財不傷人,傷人就不劫財,兩樣都要,就失去江湖上的義氣了,你們狼牙幫蛇鼠一窩,狗屁倒灶,也定不出什麼好規矩來,今天幸而碰著我閣下,換了個人,包管先賞你兩記耳光,再教你上一篇“三從四德”之學,呢,別瞪眼,日頭正大,姑娘你可以上路了。”梅瑤萍氣得混身哆嗦,雙目圓睜,好半晌,她才勉強平靜下來,用金鞭指著秋離,顫抖抖地道:“好鼠輩,報上你的萬兒,天涯海角,我都會叫你為方才的狂言付出代價!”秋離哧哧一笑,閒散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姑娘,別找我麻煩,有些時候,我並不似此刻這般和藹可親。”梅瑤萍氣得猛一跺腳,尖聲道:“你聽著,三天之內,我一定要你的項上人頭,我要千刀刮你的骨,萬刀鑽你的心,不論你去哪裡,有多少幫手,我必不惜一切實踐此諾!”秋離伸伸舌頭大笑道:“我說姑娘,你就有那麼狠法兒?”梅萍氣得柳眉倒豎,嚶嚀一聲,轉側飛身上馬,棗紅馬馱著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留下的,是一股子怨恨與憤怒,恩,香噴噴的怨毒與憤怒。

緩緩地,周雲自那邊策馬行近,他望了遠處瀰漫的塵沙一眼,語聲低沉而憂慮地道:秋兄,咱們與狼牙幫結下仇了……”秋離聳聳肩膀,淡淡地道:“結就結吧,看不過去的事情總不能裝糊塗不管,這些不平的事兒做起來有時也麻煩得很,既管了,就得撐,是麼?”周雲苦笑一聲,低低地道:“老實說,秋兄你若不管,我也要忍不住伸手了……”秋離哧哧笑了起來,那邊,叫宗貴的漢子皺著眉,一拐一拐地行近,秋離擺擺手道:“老兄,別再謝了,你們還足趕路要緊。”宗貴寬大的臉膛上浮起一絲忸怩之色,他囁嚅了半天,訥訥地道:“壯士……我家少奶奶說,說……假如壯士沒有急事待辦,是否可以……呢,是否可以……勞駕……”秋離冷冷地接道:“再送一程?”宗貴不由一機靈,急得額角青筋暴起,他惶恐地道:“壯……士千萬不要誤會小的不識進退……壯士,實在是小的少奶奶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到處都是豺狼虎豹,四面全是陷阱……沒有人敢幫助我們……誰也不肯挺身而出……壯士,他們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礙……”說著,這宗貴竟然激動得號陶大哭起來,他抹著眼淚,“撲通”又跪倒在秋離身前,哽著嗓子道:“壯士,求你好人做到底,壯士,小的願來生變牛做馬,也會報答壯士的這一番菩薩心腸……。”秋離皺著眉一轉目光,已不由嘆息一聲,在那烏篷車之旁,那青衣少婦也靜靜地朝他跪著,一張樸實的憔悴的面龐上綴滿了晶瑩的淚珠,孩子已停止哭泣,躺在母親懷裡,也睜著一雙帶淚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搖搖頭,秋離走開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歡男子漢掉淚,宗朋友,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不要動不動就矮了半截!”宗貴仍然直挺挺地跪著不動,他抖著嗓子道:“壯士,求求你額外施恩……”秋離重重一哼。道:“我並沒有說不管,是麼?”宗貴楞了半天才會過意來,他“氨了一聲。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道:“如此說來壯士是答允了?”秋離用汗巾拭著脖子,不耐地道:“你起來.還有。這位娘子。:宗貴艱辛地站了起來,吃力地過去向那青衣少婦說了幾句什麼,又謹慎地扶著少婦上了篷車。秋離回頭向周雲苦笑一下,道:“周兄,煩你牽著黃驃子後隨,我只有權充一次車伕了。”周雲點點頭,道:“在路上,記著為那宗姓的朋友敷藥.這人是條血性漢子,大約是那宗姓人家的僕隨,卻是這般忠心耿耿……”秋離淡淡“恩”了一聲,大步過去扶著宗貴上了車,再將車簾拾起掛好,他自己也坐在車座之上,一抖韁繩。口裡唿哨一聲,催動兩匹毛驢向前行去。

宗貴回身小心將車簾掩妥,身軀扭轉前後,卻是扯動了傷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頭,秋離呼了一口氣,道:“扯開衣服,先用水將腰上的傷處洗淨。”宗貴忙著答應.伸手自座底摸出一隻水壺,找著一塊淨布,開始咬著牙為自己洗起傷口,車子顛呀顛的,每一觸及傷處,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聲,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將就著洗拭完畢。

解下胯邊一個錦囊袋,秋離自袋中摸出兩個小小羊脂玉瓶遞過,低低地道:“兩個瓶子裡都是極佳的金創藥,紅色藥末的那瓶內服,黃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藥用乾淨布將傷處包紮好,我這駕著車抱歉不能幫你。”宗貴謝著接過兩隻玉瓶,依秋離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雙手捧過空了的玉瓶,寬大的面孔上湧現著無可言喻的千恩萬謝,眸子裡淚光瑩瑩。不錯,有很多話,有時不一定要講出來,你的神色,目光,往往會表達得更透徹,更真切。

秋離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問道:“朋友,你們目的在何處?”宗貴忙道:“少奶奶想先到‘臥虎山’下的‘三浪出莊’。紫莊主早年與我們老爺有八拜之交,他老人家大約可以庇護我們……”秋離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記不起這三浪山莊的名字來。他舔舔嘴唇,慢吞吞地道:“你們是與準結了仇叫人家逼得這麼慘生生的?”沒有說話先嘆了口氣,宗貴愁雲慘霧地道:“壯士、都是那些天殺的‘八角會’啊!”“八角會?”秋離奇異地道:“八角會不是早就銷聲匿跡了麼?怎麼又出現了!你不會搞錯了吧?宗貴愁著臉,道:“小的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這三個字。不錯他們是隱藏了一段時間。聽說早年為了與一個武林中的奇人結下了樑子,被那位奇人殺得幾乎一敗塗地,那一仗八角會的精英損了十之七八,元氣大傷之下只有敗逃收旗,近幾年來、大約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了不少力量,才又敢出來興風作浪,唉,他們第一個就找到我們老爺,要求老爺捐獻白銀二十萬兩充做幫費。我家老爺早年曾闖過江湖,掙得這份家產也是頗不容易,偌大的錢財怎能平白獻出?當時就與八角會的來人爭執起來,一言不合之下便動上了手,他們來的兩個人都帶了傷逃出莊外,老爺就知道事情不對,馬上叫少爺少奶奶收拾細軟準備應變。唉,誰知道他們的人來得好快,當夜就抄上莊子,黑影裡大約至少也來了四五百人,那是一群虎狼哪,一卷進來就殺人放火,可憐老爺少爺與一干護院師父完全死得一個不剩,大好的莊院也被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秋離哼了哼,喃喃地道:“典型的江湖仇殺……”宗貴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小的早得老爺吩咐,黑夜裡一起火就趁亂護著少奶奶帶著小少爺駕車自莊後小道逃走,沿路受盡了驚恐,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卻又險些被那鹼婆娘作踐,若非遇上壯士,唉,只怕少奶奶母子倆與小的早就化作異鄉冤鬼嘍……”秋離沉吟了一會,道:“你們老爺名諱怎稱?”宗貴嚥了口唾沫,崇仰地道:“老爺姓宗,名員‘瑞木’江湖中入皆稱老爺為‘大方朝’,壯士你可曾聽過我家老爺名號?”秋離搖搖頭,道:“未曾聞得,你們少爺呢?”宗貴忙道:“少爺是老爺獨子,叫‘仰上’,唉,少爺才三十歲不到,宗家一脈單傳,已有三代了。”’秋離又道:“你可知道八角會現在由誰領頭?卷襲你家莊院又是哪些人?”宗貴搔搔頭,笑道:“八角會的頭兒好象是一個叫……叫什麼‘魔眼無心’的人……妙卷莊院那晚他沒有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矮瘦,滿臉長了些疤痕的醜老頭……”二秋離眼珠一轉,心中暗暗叫道:“魔眼無心呀魔眼無心,當年屠大哥就是要挖你那雙碧中泛金的怪招子,可惜你跑得快,捱了三掌還能活到現在,狗命夠長了,千不該萬不該又再出來揚名闖蕩,碰上了我,哼……只怕你難逃此劫………”宗資唉了兩聲,訥訥地道:“壯士,小的……小的真該死……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秋離“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叫秋離。”宗貴並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人物竟就是江明中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聞言之下,他恭謹地道:“秋壯士。”笑了笑,秋離道:“你們少奶奶,叫宗於嫻?”宗貴點點頭,道:“正是,少奶奶孃家是陝南有名的大戶。”秋離側身向後望去,只見周雲騎著他的花斑馬,手牽著後面緊跟著的黃騾子的韁繩,兩隻面罩後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宗貴怔怔地瞧著秋離,有些囁嚅地道:“秋壯士……你,你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氣吧?”秋離抿抿唇,無所謂地道:“馬馬虎虎,湊合著混就是了。”嚥了一口唾沫,宗貴又謹慎地道:“先時那婆娘說是什麼狼牙幫的……壯士,看樣子,他們已經暗通聲氣,講好了來對付少奶奶這孤兒寡婦。壯士,狼牙幫很厲害麼?”秋離笑笑,道:“這很難講,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不過,江湖黑道上的幫會暗通聲氣,守望相助是常有的事。八角會這次死灰復燃,只怕少不得有幾個後臺為他們撐腰呢。”嘆息一聲,宗貴垂下頭去,滿臉的懊喪加上一肚子的絕望,神色顯得悽惶而倫然。

有些不忍,秋離想說什麼,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揹著滿身的麻煩,也就止口不提,他是有滿腔的熱血與毫氣,難的是他只有一個人。不論有多少世間不平之事,他也不能說一·手攬了下來。心是有餘的了,奈何力不逮埃車輪沉重地滾動著,拉著的兩頭健驢在噴著白氣。路是艱難而又遙遠的,漫長地延展在前面,有多少坎坷與荊棘需要去經歷,有多少旋轉和崎嶇在等著人的腳步去走,生命是一種負擔,要揹著很多你不願背的東西向時間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只得如此,因為你已生下來而且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似此刻車輪在沉重而單調地轉動,就宛如那兩頭拉車的健驢一樣‘,明知是一種苦楚,卻只得繼續下去了。

黃昏了,恩,伯見黃昏,卻又是黃昏。

灰藍色的暮靄浮沉在周遭,似一層濛濛隴隴的、拂不開理不盡的愁懷,它纏繞著你,籠罩著你,官道從這邊通過一個小鎮的中間,成為一條唯一的大街轉了下去,路的盡頭埋葬在夕陽的殘霞裡,那終點,只怕還遠著哩。

小鎮上的人家屋頂,已飄出了縷縷炊煙,點點昏黃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犬吠之聲清晰可聞,三數農人自田間荷鋤歸去J,又是一天辛勞熬過,現在,該是家人歡樂融融圍桌相聚的時光了。

秋離一帶韁繩,沙著嗓子道:“老宗,問問你家少奶奶,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小鎮上暫歇一宿?”宗貴疲累地點頭,轉身伸入車簾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坐回身子道:“壯士,少奶奶說,就在前面歇一宵吧,壯士趕了;天路,也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笑了笑,秋離馳車入鎮,在問了個路人之後,已尋著了一家雖然殘舊,卻還很乾淨的小客棧住下。

為那母子兩人張羅定了,他們三個男人就在客棧前廳擺上一桌酒菜食用起來。這間客棧一共只有左右兩排十間客房,中間這一塊做前廳,後面是個小院子。前廳經過一個小天井就是正門了,建築簡單,一目瞭然。

秋離他們租下了三間右邊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間,周雲與那宗貴住於左側,秋離是右邊,恰好兩頭將那母子二人夾在中央。

大口乾了杯“二鍋頭”,秋離眯著眼,噴著舌頭讚了一聲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腸子裡。”宗貴又殷勤地斟一杯,陪著笑道:“假如不是帶傷,小的也陪著壯士幹上兩盅。”秋離豪邁地笑著,挾了筷子白切肉塞進嘴裡,晤晤地點點頭,道:“這荒野村店,弄的幾樣菜看卻還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裡可睡上一場好覺。”周雲靜靜地掀起面罩,小飲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別喝得過了量,記得那玉里刀的話?”秋離笑了,壓著嗓門道:我不是蝦子腦筋,他們擺不上我的道兒,我喝兩口,混身有勁,夜裡正可給他們鬆散筋骨!”說著,他又一大口乾了杯。宗貴忙再斟上,笑道:“壯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著酒蟲也給引上來了……”秋離笑著再幹了,照照杯底,道:“吃江湖飯就得能喝酒,沒有這點酒量給壯壯膽,成麼?”這時,正門外突然響起幾聲高亢的馬嘶聲,隨即又響起兩聲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櫃笑開了眼,哆嗦著一身肥肉,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去,口裡還一迭聲地吆喝著店小二接馬。

店門外有隱約的說話聲傳了進來,不一刻,胖掌櫃已哈腰作揖地引進屋兩個衣著華麗,神態冷漠的中年漢子來。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紫底暗團花新長衫,另一個是紡綢儒衣沿襟袖灑著金色壽字圖,一色的頂中斑玉浮黃文士巾,足登緞面軟底鞋,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緻小皮囊,顧盼之間十分傲據,卻不象是走遠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廟會來的,神情悠閒得很。

周雲蒙在面罩後的眼睛向秋離眨了眨,秋離笑笑,又挾了一塊紅燒雞咀嚼著,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兩個人並末朝他們這邊窺探,隨著店掌櫃向左側的客房。宗貴嚥了口唾液,緊張地低語道:“壯士,可是對方來臥底的?”秋離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們就太愚蠢,這兩位仁兄穿得象是買賣人,其實一看就知道,做買賣是不錯,只是無本的生意罷了。”周雲“噗嗤”一笑,道:“秋兄,我發覺你有時候十分詼諧……””秋離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滿腔的怨恨,光愁還行?有些時,只是自己打趣給自己聽聽罷了。”三個人又吃喝了一陣,直到杯盤狼藉才算酒足飯飽,秋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閒散地道:“該睡了,明天還有一大段路得趕呢。”周雲也站了起來,道:“願你睡得舒適,只是,小心腦袋。”豁然大笑一聲,秋離拍拍愁眉苦臉的宗貴,湊嘴在他耳邊:“放開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風浪經得多了,這小小的汙溪魚蝦夠得上什麼氣候!”不待宗貴有何表示,秋離已大步轉身行去,一個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趕緊過去給他開了房門,秋離頭也不回地反手就將門關上。

進了屋,秋離方才現露的些醉態已一掃而空了,他灌了兩口涼茶,迅速攤開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個人體的模樣.又半掩下布幔、將油燈捻至最小的光度、然後,將床前的一張靠椅斟倒,再將自己披著的—件黑包外衣隨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滿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側,喃喃地道“銀牛角.立你彎尖於天,坐你的根緣於地,撐起我滿腔滿腹的膽識吧!”慢慢地,時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動.外面,更鼓已在不知不覺中敲了兩響了,恩,夜深沉。

遠處,有一陳隱隱的狗吠聲傳來。叫得有些兒淒厲,大約是無家可歸的過路狗吧?趕夜道的人們可得提心了。

緩緩地,輕輕地,窗檻上響了那麼一響。

秋離安靜而鎮定地盤膝坐在房中一根橫樑上,他的目光炯然如電,尖銳而敏捷地注視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窗檻上輕輕響了一下又寂然無聲,過了好一陣子,恩,一陣青白色的煙霧,緩慢自窗縫中冒了進來,先是一股兒細細的,後來開始大量湧入。那煙霧,帶著一種強烈的氣息,象……象帶著悶香的腐壞桃花。

坐在橫樑上一動也不動,秋離早巳閉住了呼吸,更用那塊黃色的汗巾矇住口鼻,室中,暗處的蚊蟲、蟑螂紛紛僵臥、青白色的霧氣似是一層濃重的紗幔。

秋離明白這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迷魂蝕神性質的毒霧,當然是由”人”製造出來的。但是,在江湖中來說,除非是旁門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義感的人物,都不願意使用象這種傷人於暗處的東西。

煙霧在室中浮沉著,良久,才開始慢慢地消散,而當這青白色的毒霧,在開始淡散的時候,細木條糊著白宣紙的窗戶已被緩緩推開。

秋離微眯著眼。自一縫的目光裡凝注窗外,極為輕悄小心的,咽,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翻了進來,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著布慢的床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低聲向外面招呼了一聲。

人影一閃,又是一個瘦高個子掠了進來,先前那人朝瘦高條打了個手勢,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開,就在分開的一剎那,兩柄寒光閃閃的勾刃刀已分別握在他們手中!

窗外,秋離看得出還另伏著一條人影,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滿意地笑了笑,自他這匆匆一瞥裡,他看出這房裡外的三個來人中,沒有一個是白天見過的“玉里刀”梅瑤萍。

室中的兩個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們一聲暗號,閃電般撈起布慢,兩柄勾刃刀在昏黃的油燈光輝裡帶過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著斬向床上用薄被捲成人體形的頭頸部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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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0: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鐵漢柔情

勾刃刀的銳利刀口那麼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兩名刺客的手腕同時用力翻絞,那股子狠勁,實在令人看了心裡發毛!

但是,他們的狠也就狠到這裡為止了,兩個人手腕一用勁,便覺得刀下有異。他們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後閃,分躍兩側,四隻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視,滿臉的緊張迷憫之色!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不耐的聲音:“邵衝,事情辦妥了沒有?要快……”較矮的漢子有若一頭夜貓般左右戒備著、他面對床上的薄被緩緩後退,嗓門有些暗啞地道:“七哥,架上的鴨子展翅竄哦,場面不大對……”外面那人似是頗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隨即哼了聲,長身越入。晤,那是一個高大而雄壯的赤面漢子!瘦高條一面朝房中提心吊膽地探視,一面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著風聲已經先逃了?”紅面大漢悶不作聲、他陰沉沉地看著床上被切開了兩條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個箭步搶了上去,雙手倏揚,“噗噗”聲響一十二柄三角尖錐已整齊地排成一線扎瘦長漢子舔舔嘴邊,道:“七哥,別費事啦,人家準是瞧出了什麼,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紅面大漢“呸”了一聲,怒道:“梅堂主是什麼身手?連梅堂主都未曾佔便宜,人家會含糊你這塊鱉腳貨?臭美!”那個頭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對’他們動手?七哥?光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紅面大漢一跺腳,警覺地道:“先退再說!”三個人面朝屋裡,迅速倒著移向窗口,但是,他們剛想縱身躍退。屋中橫樑上的秋離已嘻嘻一笑,懶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來大家聊聊吧。”三個不速之客慄然大驚,紅面大漢反應卻是極快,他左臂突揮,六點銀光已“猝”地射向橫樑上聲音之處,同時低呼:“退!”瘦長漢子首先躍起,在他躍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錐深透入木的“嗒嗒”聲也傳了過來,而事情卻發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議,一條人影就象原本便擋在窗口一樣早巳翹著二郎腿坐在窗檻上,向他露齒而作微笑狀了!

象見了鬼似的怪叫一聲,瘦長漢子舉手一刀擲了過來,那微笑著的入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響,“吭”的一聲,這瘦長漢子巳橫空暴轉,重重地摔了出去。經過是如此短暫、紅面大漢幾乎剛剛射出暗器轉過身來、郎就在他轉身之時,生與死已經分明瞭:,變化實在太過突冗,紅面大漢與那個矮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瞪著坐在窗檻上晃著雙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他們含笑點頭,那門閃閃發著資光的牙。這兩位仁兄直覺得正象是一頭食人的血嘴!

那人,當然正是秋離,他眼睛瞧著自己的手指甲.又輕輕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道:“你們、呢,來做什麼?”赤面大漢嚥了口唾沫.喉嚨裡卻仍幹得發火,他心臟在急速地跳動,嘴巴張了張,甚至連一個帶著清晰音節的字也吐不出來……秋離笑吟吟地道:“‘行刺’兩個字不大好開口講,是吧?不過,若稱你們兩塊廢料為‘刺客’,實在抬高了你們的身份、狼牙幫叫你們出來幹這種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們除了會造糞。還會的,大約就是下跪了吧!”赤面大漢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地道:“朋友,你不要癩蛤蟆打哈欠,吹大氣吹到我們頭上,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們斷斷不會饒過你!”秋離嘻嘻一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這樣吧‘今夜我一個要你們一條手臂,留著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那妖婦,說我下次再遇見她,晤,她那張櫻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極不可了。”赤面大漢氣得張口結舌,心中卻是又驚又喜,他退後了一大步,慌亂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幫不是好惹的……”那較矮的漢子也早就面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著死在地下兩目猶自怒瞪著的瘦長同伴,可憐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為烏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個哈哈,秋離道:“我已經惹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既已來不及,就一口氣幹下去。二位,我們開始吧?”赤面大漢驀地大吼一聲,雙手齊出,十二枚三角尖錐一閃之下竟分成四個部位飛射而出、距離是如此接近.勁道又是如此兇猛,幾乎剛一出手就已經到了秋離身前!

窗檻上的秋離全身猝然往下一縮,一縮之下貼著地面斜旋五步,室中銀芒晃掠,人影帶風,赤面大漢才待往後閃躲,一條右臂卻突然被兩隻強有力的怪手扭到身後,快得還不等他呼叫出聲、“咔喳”一下子、臂骨已然硬生生被折斷,一條短瘦的影子這時己撲到窗外,但是,卻在剛剛落地之際。一個踉蹌摔倒地下,殺豬也似的鬼叫起來———秋離懶懶地丟掉原來嵌連在紙窗上的一根兩寸來長的細木條,方才,他就是用另一根細木條飛拋出去切斷那矮瘦漢子手臂的,這種裝飾用的木條異常脆弱,連較大的風雨也經不住,而秋離卻能用它在距離十步之外殘敵肢體,這份功力,這份手勁可說到家了。

赤面大漢滿頭大汗象黃豆似的滾滾而下,一張紅臉在這瞬息已變成青紫之色,他的五官扭曲著,全身在不住地簌簌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

拍拍手,秋離道:“你們走吧,如今我們大家都不欠什麼了,不過,日後你們須記得一點,就是要行刺人家,多少也得有兩分板眼才行,光用那些下三流的悶香之類是濟不得事的,除了丟人就沒有別的了。”身子搖晃著,赤面大漢哆嗦著道:“好!好!算你狠……我們……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秋離笑道:“當然,人生原要是何處不相逢嘛,你可以上道啦,這裡再沒有戲唱了,是麼?”赤面大漢搖擺著走到窗前,咬牙奮身一躍跳了出去,卻又在沾地的時候重重地跌了一大跤,痛得他再也充不住好漢地慘降了一聲。

趕到窗口,秋離看了那個尚在地下爬行的矮瘦漢子一眼矮瘦漢子的一隻有臂只連著幾條血淋淋的筋皮,筋皮吊著齊肩胛寸許之下脫落的斷臂,血糊糊地在地面拖扯著,那段小小的細脆木條,正是嵌切在斷臂的裂口處!

招招手,秋離淡淡地道:“再會了,二位好生走哪。”他沒有進房。說完了話,微微一縱,身形平平掠出窗外雙臂朗後一推猛拾。瘦削的身影“呼”絕倒翻而起,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回客棧的小院子裡,輕悄得宛如四兩棉花。

大搖大擺地走進通道,來到前廳,一個店夥計正在櫃檯內點頭晃腦地打磕睡,一條口涎亮晶晶地垂掛在衣襟上,恩!睡態可掬。

剛才屋裡已經天翻地覆了,這位仁兄還在天下太平夢會周公,絲毫沒有受到驚動,秋離不禁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直誇好福氣,搖搖頭,他已來到那落難母子的房門外。

朝左右一看,再聽房裡也沒有動靜,秋離正想舉手敲門,左側的房門已輕輕開啟,周雲閃身而出。

秋離擠擠眼,道:“打擾你啦,老友。”周雲仍戴著面罩,面罩後的眼睛裡精芒隱射,他低促地道:“方才我聽到你房裡有聲息,沒有多久又傳來了幾次慘叫聲,我知道你不會有所差池,是而便一直隱在門側暗地守護隔室的母子,秋兄,可是對方摸上門來?”秋離點點頭,道:“來了,一共三個,有一個回不去了,另兩個也幾乎留下了一半在這裡,差一點連爬也爬不動。”嘴裡“嘖”兩聲,秋離嘆了口氣又道:“他們功夫太差,又用的是下三門卑鄙手法,我本想全宰了的,但是,唉,有什麼辦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周雲心中有數地笑了笑。道:“投宿那兩位也是麼?”秋離笑著道:“不錯。”回頭一瞧,他又接著道‘”好友,你好生守在這裡,我這就去請那兩位仁兄出來,大家攀攀道,套套交情,朋友是走到哪裡也要交的。”周雲眼睛眨了眨,道:“我看,只怕人家不會還守在那裡了。”秋離轉身行去,邊回頭笑道:“若是如此,他們真算運氣。”來到左側的一排客房之前、秋離略一猶豫,大拉拉地直奔靠最後一間的房門,他不敲門也不出聲,飛起一腳,“砰砰”兩聲震響,房門已連著裡面的門閂子一起飛裂塌倒,秋離緊跟著穿進,哈,晚間投宿的那兩個中年人正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都已換了黑色夜行衣不說,桌上,還交叉擺著一雙沉重的鐵鐧!

房門的突然倒塌,對這兩個中年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極端曲意外,因為太意外,以致使他們猛拖愕住,一下子還體會不出是怎麼回事來。

秋離在房中“呼”地打了個轉子,拱手一笑道:“深宵造訪,也太失禮,打攪之處,萬祈二位恕過。”兩個中年人突然驚覺過來,面色在一變之下又巳恢復了他們原有的冷峻,其中那個胖胖的中年人臉孔一沉,陰森地道:“朋友,這種方式你叫它‘造訪’?我們也並不認識你,沒有交你這個人的必要,現在,你自己到櫃上去賠償店家損失,然後等天亮再來謝罪!”另一個眼睛暴睜,狠狠地道:“聽見沒?”秋離擺擺手拉了椅子自行坐下,大腿翹在二腿上,吊兒郎當地道:“別叫,大家初次見面,二位就拿出這等臉色來對待於我,未免也太令人傷心,我是有事來票告二位的。”胖胖的中年人“霍”地站起,冷厲地道:“什麼事?”秋離一笑道:“在說到這件事之前,我要先知道二位怎的又換成了這種打扮?而且桌上還放著兵器,莫不成二位另有什麼企圖?”面色頓時轉為鐵青,胖漢子極快地抓起桌上沉重的鐵鐧,暴烈地道:“大膽小輩,深夜闖入私室行止鬼祟,這已是萬萬不能饒過,你卻竟敢開口盤詢起爺們的事情來,本待明朝再行發落於你,如今說不得只好重重懲你這雞鳴狗盜之徒!”秋離眼睛半閉,慢吞吞地道:“我原本是想明晨前來謝罪的,只是我伯到了明天早晨,你們二位老人家卻已逃之天天下……”胖胖的中年人厲叱一聲,吼道:“利口小子滿嘴胡言,今夜不把你生劈活剝,便算你的八字巧了!”他的同伴斜出三步,冷惡地道:“早知道這小子不是東西,十有八九是來找碴的!…”

秋離忽然“呸”了一聲,神色倏寒:“好,我們彼此不用再演戲了,大家是怎麼回事心中部有數,一對鋼,你們臥底的功夫算不得高明。你們狼牙幫也完全是飯捅一群,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宗家一家人如今落了個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兒寡婦,這已經是夠可憐了。趕人不能趕得太絕,你們這些人高馬大的粗漢竟然尚有臉孔三番四次與八角會串通起來迫害人家弱質母子,連我也替你們臉紅,在江湖上混不是你們這種混法,這樣算不得英雄,這件事我伸手攔了,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你們直接衝著我來。”兩個中年大漢聞言之下不出面面朗覷,作聲不得,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紅的.他們料不到對方一下子便將事情全抖了出來,這一下要裝也裝不下了,要糊也糊不住了,兩個人進退失據地僵在那裡,四隻眼睛盡在發直。

秋離冷冷地道:“我不傷害你們,但卻只有這一次,並非我特別對你們有什麼好感,僅僅因為你們未曾與我纏鬥而已。”他目光冷酷地朝眼前兩個人掃去,又道:“不要再想打那宗家母子的主意,否則,你們的腦袋便有極大可能要脫離你們的頸項,你們滾蛋的時候記著先到我房中抬走叫邵衝那人的屍體,夠了,話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便沒有好聽的了!”兩個中年大漢一肚子氣,滿心恨惱,但是,他們卻不敢動手,這.主要的是在他們前來之時,他們的堂主已經將秋離的武功描述得過於明白,他們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但有一點他們是絕對曉得的,那就是連他們的堂主也吃過虧!胖胖的那個嘴唇蠕動了一會,沙啞地道:“朋友……你既然講明瞭,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你總得丟下一個萬兒讓我們去找!”秋離漠然道:“好,回去告訴你們狼牙幫,連八角會也一起算上,就說是我獨力攔下了,我,鬼子秋離!”這後面四個字有如響起四記旱天霹雷,震得當前兩個人頭暈目眩,神飛膽裂,他們同時往後踉蹌退去,“嘩啦”一聲將椅子也撞倒了兩張!

秋離冷瑟瑟地一笑,道:“沒有什麼值得吃驚的,只要你們願意,我姓秋的便捨命奉陪!”說到這裡,他雙目中煞氣頓現,怒吼道:“馬上給我滾!”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的力量,兩個中年大漢禁不住猛一哆嗦,身不由主地急急拔步往外奔出!

靜默了一會,秋離凝視著圓桌上遺留下來的一柄鐵鐧,輕輕喟了一聲、緩步向室外行去,而門側,那個方才還在打著磕睡的店小二、正傻呵呵地呆立一旁……秋離朝那店小二露齒一笑,灑灑逸逸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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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赤騎八龍

這是一條崎嘔的山道,沿著山腳婉蜒向前,道路盡是灰黃色的泥土,只要一陣微風吹來,沙塵便揚得半天高。

仍然是那輛烏篷車,輪軸在“吱呀吱呀”地轉動著,宗貴還是坐在前座的旁邊,一條原是白色的汗巾擦臉已擦成烏黑了。

秋離揚鞭趕著驢,隨著鞭梢揚出去的,還有滴滴晶亮的汗珠,他用手抹著汗,不時望望頂頭曬得頭皮發扎的烈陽,後面,周雲騎著馬,牽著那匹黃驃子,懶懶隨行,汗水已將他一身衣衫溼透了。

宗貴有些畏怯怯地看了秋離一眼,囁嚅地道:“秋壯士……”秋離舔舔嘴唇,有氣無力地道:“說。”堆起一臉笑,宗貴小心地道:“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可是有刺客來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宗貴謹慎地道:“秋壯士一定好好將他們教訓了一頓?”用食指颳了一下汗水,彈了出去,秋離淡淡地道:“要不然,我會被他們教訓了一頓不成!”宗貴慌忙地道:“當然不會,小的本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可以為壯土效力的地方,但是,呢,周英雄卻叫小的不要出來……”秋離懶散地道:“這是對的、你出來不太好……”宗貴一個勁地點頭,道:“是,小的功夫不濟,若是出來湊熱鬧,沒的憑白給壯士增加累贅,少奶奶今天早上已吩咐過了,要小的謝謝壯士……”秋離嘆了口氣,道:“謝了,這是我應盡之責。……”宗貴又腸腆地道:“少奶奶,還說……還說……”又舔舔微微乾裂的嘴唇,秋離道:“老宗,你說話最好乾脆一點,別拖泥帶水,你少奶奶又說些什麼?”宗貴鼓足了勇氣,低聲地道:“少奶奶說,若是壯士不嫌棄,少奶奶想要少爺拜壯土做乾爹,呢,就是認壯士為義父這一番,倒是頗出秋離意料之外他腦海裡,立即浮起那白胖小子的嬌憨面龐來,晤,卻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寶寶‘嚥了口唾沫,宗貴忐忑地道:“少奶奶知道這話太過冒昧,怕壯士不肯答應,要小的多求壯士,便算是宗家高攀了壯士,唉,少奶奶與少爺孤兒寡婦,象是順風漂流的兩片葉子,無根無據的,若是再沒有人伸伸手提一把,宗家的延續怕是難了……天下的豺狼虎豹懲般多,披上一張人皮不做人事,那些兇徒又正睜著眼在瞧著少奶奶母子倆……壯士,你有沒有經過家破人亡的苦楚,不知道這滋味是多麼難嘗……”秋離伸曲了一下握著皮韁微微汗溼的右手,他又抹去眉尖上凝聚的一顆汗珠,沉沉地沒有說話……好半晌……秋離懶懶地道:“那小傢伙叫什麼名字?”宗貴驚喜地道:“小少爺乳名叫‘胖胖’,學名叫‘崇善’……壯士。你……你是答允了?”抖抖韁,秋離苦著臉道:“不答應,你還饒得了我?”宗貴高興得有些發狂地轉回身去。顫抖著掀開布簾,嗓子裡帶著哭音叫:“少奶奶,少奶奶,秋壯士已經答應了,答允將小少爺收做義子啦……”.急忙將他拖了回來,秋離“唉”了一聲:“唉,別吵,莫不成你還要鳴鑼昭告天下?我……”秋離尚未講完話,篷車的布簾已被掀開,宗於嫻屈膝跪在裡面,蒼白憔悴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興奮的紅霞,她怯怯地道:“宗於嫻拜見親家叔叔……”車身起伏顛跟著,宗於嫻跪著的身軀也不住搖晃,那模樣。好可憐。又好嫻柔,秋離趕往側身拱手,道:“你,呢,嫂子請不要多禮、車上跪著不便,我秋離也就大膽免了,嫂子,你放心,姓秋的一言九鼎。”宗於嫻垂下頭來.有些硬嚥地道:“宗家遭此慘禍,落得家破人亡流涉在外,弧兒弱婦呼應無門.四處又皆虎狼當道,非欲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已,宗於嫻死無可懼,唯孤兒尚未成人、若有差錯,不獨宗家香火斷絕、宗於嫻更難見公婆及丈夫於九泉……”秋離想要說什麼,卻又闇然無語,宗於嫻又悽切地道:“叔叔陌路相逢。非但救我母子於死難,更義允護送。如今不嫌棄,又收孤兒為義子。此恩此德,宗家世代皆不敢忘,有生之日,必長奉叔叔不死牌位,百載千年受宗家子孫頂禮膜拜……”、秋離覺得臉上一熱.他忙道:“嫂嫂,千萬莫如此說,呢,我秋離實在擔當不起,我們日後是一家人了,用不著這麼客套,尤其我最不善於客套……”舔舔嘴唇,他又道:“嫂嫂,我那兒子今年多大了?”宗於嫻煙羞澀地道:“今年冬至正滿五歲。”哈哈一笑,秋離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黃綢小包來,他一層層地打開了,綢包裡,竟是一串由三十二顆不同色彩的寶石所綴連成的項圈、寶石皆呈橢圓形,外緣嵌鑲以白金,精巧地將這項圈銜結成為一個心形,寶石色彩繽紛絢麗,透明晶瑩,有若滿空奇異的繁星閃眨,尤其映著明亮的陽光,更是鮮豔奪目,芒彩四射!

在手上掂了掂,秋離彎腰將這串寶石練圈遞了過去,低沉地道:“嫂嫂,這串圈子,便算是送我兒子的見面禮吧。”宗於嫻驚異而怔仲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頤腆地接了過來。輕輕地道:“叔叔,孩子年紀,怎受得起這麼貴重的賜予秋離微微一笑道:“我自小貧困,但卻視錢財如糞土,十多年來,常有大量財帛在我手上流去,這些財帛,有些來自正路,有些來自邪路,卻俱是我以生命為賭注所換得,不論方式如何,全是純粹的血汗錢,這串寶石圈,因為制工精細,極得我愛,它來自一個鉅富之手,那位有財的富家翁是遭遇歹人劫掠之時被我救下,他堅持送我這串玩意為謝,推託不下,我也只有笑納了,如今卻正好送給兒子……”宗於嫻面孔紅紅地道:“叔叔,只是大使你破費了……”露出一抹奇異的疲憊在唇角,秋離噓了一口氣道:“天下全是財,幹金散盡還復來,東西不算什麼,這是有價值的,嫂嫂,無價的是我對孩子的一片心……”宗於嫻感激地道:“叔叔,孩子長大了一定要教他好生孝順叔叔……”豁然大笑,秋離道:“找個地方,教胖胖叩見我這於老子吧!”宗於嫻羞怯地道:“是的,叔叔。”放下了篷車的簾子,宗貴笑逐顏開地道:“秋……呢,如今該稱秋壯士為秋少爺啦,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小的祈願少爺與宗家永成雙好……”秋離笑道:“老宗,就是如此吧。”現在,這條依著山腳的泥土道就快走完了,翻過那個斜坡,秋離曉得,前面便是平坦寬敞的官道啦。

拉起頸子上的汗巾擦擦汗,秋離嘴裡打了聲唿哨,催著挽車的兩匹健驢加勁往前趕,汀算一股勁衝上坡去。

宗貴在座旁也大聲吆喝,兩匹健驢嘴角噴著白沫,喉嚨裡咕嚕嚕嘶嗥,用力往坡上奔去,篷車顛得厲害,車軸的轉動也宛如在呻吟了。

在離開那片斜坡尚有三丈多遠的當兒,秋離卻猛勒韁繩,挽車的兩乘健驢正在發勁狂奔,吃這突然的一帶,不由嘶叫著前蹄立起,撞作一堆!

烏蓬車“轟滷一下停了下來,車篷在不停地搖晃,塵土瀰漫中,宗貴揮手扇開眼前的灰沙,怔怔地望著秋離發呆。

秋離低沉地道:“老宗,你身上的傷勢尚未完全痊癒,等一會就呆在車上保護親家嫂子,不要隨便離開。”臉上的汗水沾著灰汙,宗貴吃驚地道:“秋少爺,又有對頭來了?”秋離翻身下車,冷然地道:“但願不是。”後面,周雲策馬趕來,人已飄至,他雙目炯然環掃,語聲裡有一股難掩的憤怒:秋兄,又有事了?”秋離目注斜坡之上,沉沉地道:“方才我聽見馬匹噴鼻刨躥之聲,而且還是多乘,位置便在斜坡之後,沒有奔馳蹄音、顯然馬兒皆是靜止,在這大熱天,聚眾多馬匹於此荒野何為?”周雲掀開長衫,將腰際的壽龜劍摘下背於背後,冷森處道:“秋兄,江湖風雲,有時卻必須以鮮血沾染。”秋離哈哈笑道:“好極。你已懂得這個道理了。”篷車前座上,宗貴驀地驚叫起來:“秋少爺,你看坡上……”秋離與周雲迅速轉頭瞧去,天爺,那片乾裂的斜坡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八匹赤紅色的大馬,八匹馬一字排開,馬上騎士一式灰衣、灰褲、灰頭巾,甚至連面孔也映得有些灰了,八個人深沉不動地冷然凝視下面,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丁點生氣,就象是突然自幽其中飄來的八個鬼魅。

周雲隱於面罩後的眼睛露出閃閃的寒光,他陰沉地道:“秋兄,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人?”秋離哧哧一笑,有氣無力地道:“赤騎八龍,是麼?”響起一聲輕喟,周雲道:“不錯,他們八個人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看了秋離一眼,周雲又道:“而秋兄你,更是動手便要分生死,你們這一遇上,恐怕又是天愁地慘,血肉橫飛了。”秋離眉梢一揚道:“別把我說得如此毒辣,有些時候我的心腸還是蠻慈善不過的,也得看人家是否能饒我才能行那善舉呀。”汗珠連成一線,自周雲的面罩後淌下,他平靜地道:“秋兄,我周雲反正是與你同進退了。”秋離搓搓手道:“謝謝,不過姓秋的與敵交手,自來便是有進無退的,赤騎八龍最好不要衝著我們來,否則,大家都不好看。”目光注視斜坡,周雲憂鬱地嘆息一聲:“但他們卻衝著我來了。”’那八匹毛色猩紅的異馬,緩緩沿著斜坡下來,馬兒的步想安定而沉穩,“咔咔咔”似一聲一聲踩在人的心上。’秋離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天下就有這麼些渾帳,你不去找他,他偏來尋你、就象是不知道人吃飯專門為了活命一樣,丟廠個腦袋不是便不能吃飯了麼?不能吃飯又該多麼令人傷心—……。”這近似戲諺的幾句話。聽在周雲耳中,卻有一股子特別的感觸,他明白秋離的意思,生存於世,整日庸庸碌碌,奔波勞累固然為了某一種對人生的貢獻,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生命在旅途上增加光彩?若是輕易平淡地便丟棄了性命,那麼。生之意義也就太過灰澀與渺小的了八匹紅馬在十五丈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段距離,晤,正是適於放馬猛衝的恰當位置。

秋離大步走到篷車之前站定,他全身黑衣已被汗水溼透了,仰首望望強烈的陽光,他象是在對著天空說:“列位老鄉親,大路條條.各走各道。我姓秋的也沒有偷了各位的老婆,各位擺出這等架勢。卻是存的什麼邪門兒?”八匹紅馬上最右面那個陰沉冷鷙、濃眉大眼的人物毫無表情地注視著秋離,語聲凜烈地道:“鬼手秋離?久違了。”秋離唇角撇了撇,懶散地道:“彼此彼此,赤騎八龍的威風也夠人瞧的。”濃眉大漢寒酷地道:“相信你我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更相信你我都明白在此地見面所含的意義,秋離,赤騎八龍不願與你為敵,想你也不見得願與赤龍八騎為敵,道上的風險大家全看多了,能好來好去才是善策。”秋離笑笑,道:“說了這一大堆,賈生,你的意思如何?’這濃眉大眼的中年大漢,正是赫赫有名的“赤騎八龍”老大賈生,他聞言之下雙目微斂,陰沉沉地道:“很簡單,留下人來、你與那位朋友上道,日後大家仍是朋友、見了面也好打個招呼。”秋離淡淡地道:“賈生,你知不知道你們以這種姿態出現已等於與秋離為敵了?”頓了頓,他又道:“而你們要我棄下篷車自行退走,賈生。這更象問我可不可以刨我的祖墳,賈生,你回答我,可不可以呢?”賈生濃眉怒掀,他語聲更形冷厲:“這樣說來,秋離,你是不答允了?”秋離微微上挑的眼角突然有如利刃一樣豎起,傲氣畢露地道:“你已代我說出來了。’’空氣中是一片可怕的沉默,有一層血腥的翳悶猛然壓到人們的心上,半晌,賈生緩慢地道:“秋離,赤騎八龍要領教鬼手的絕藝了!”秋離哼了哼,道:“我們早就應該一試!”一條灰影就接在這句話的語尾裡,鷹隼似地淬掠而來,四片掌影煥然有如利刃般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飛斬秋離上盤四處!

原地閃電般左右晃動,在晃動之間,秋離雙掌翻絞,流星似的掌勢已合成一串交織溜瀉撞出。另兩條灰影驚如飛鴻一閃而來,人身未到,一道半彎的白光“嗅”地斜削,另一條“長蛇環”也游龍似的當頭罩到!

在半彎的白光刃芒與長蛇環的絞扣裡,秋離仍然半步未動,瘦削的身軀釘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轉動慣性的急速俯扭俯仰側,在閃動下,兩掌劈斬挑砍,勁風有如鐵錐毒刃,快捷得無可言喻地四旋飛舞,活象一個十臂神君揮掌抗天I於是——.三條灰影眨眼間被逼後退,另兩條灰影卻有如水銀瀉地,尋隙而入。一聲狂笑,赤騎八龍剩下未動手的三個,除了賈生仍然穩坐鞍上之外,其餘兩人已倏然拔升入空,直撲篷車而去:秋離的眼光何等尖銳,睹狀之下,他正待奮力截攔,站在後面的周雲已適時迎上。

壽龜劍的冷電精芒宛如極細的蛇電,一閃之下十六道光柱成輪射狀布成一面劍網,恰好將那兩個灰衣人阻在網外。

兩個灰衣人一高一矮,卻是相同的面孔,絡腮滿面,他們微噫一聲。向兩側躍出,高的那個一抖手,一把黑芒散向對方i劍刃劃破空氣,帶起“絲”的呼嘯,寒電頓時擴展成一個巨大的光弧,一片細微的“叮叮”聲響密密傳來,那大把的“烏木透骨針”已然碎為粉糜!矮個子雙目怒張,粗暴地叫道:“壽龜劍!”高個子在空中一個翻滾,兩枚連著赤銅絞練的拳大“南王錘”已有若流星墜瀉,夾著驚人的力道變幻不定地急砸猛擊而到。周雲目光清澈,手中的劍又狠狠地縱橫點截,剎那間已一連將敵人的“南王錘”磕出二十九次I矮個子貼地猝進,一把開著七個漏斗形孔洞的鋒利“閻羅刀”,翻滾似浪濤千里,帶著鬼哭般的尖嘯,卷湧舞進,那份快,那份奇,簡直就甭提了。

壽龜劍的招式倏然轉變,眩目的光芒不規則形地飛快刺射,劍連著劍,招接著招,貿然一見,彷彿是一座刃鋒隼利的劍山。

秋離以一雙肉掌力敵對面五個強敵,那邊周雲的情形他看得仍然十分清晰,大笑一聲,他叫道:“老友,你果然高明!”/馬上的賈生深沉接道:“沒有什麼驚人之處,秋離,中原雙劍的門下唬不住我們!”大斜身,抖手三十掌同時逼退了正面三敵,秋離輕蔑地道:“賈生,不要多久,你在馬上就坐不住了。”賈生陰沉沉地冷笑道:“我們可以等著證實你的話。”長笑一聲,秋離猛然迎向了飛來的長蛇環,使環的灰衣漢子是個瘦削的中年人,他料不到對方竟敢直迎上來,心裡一猶豫,不由猛然帶環轉開!

使著半彎的“弦月氈的灰衣人適時跟進,但是,時間上卻差了一線之微,這一線之微,是別人所不能察覺的,但秋離卻已等待很久,高手相較要的便是這一線之差!黑色的身影自一側旋起,有若一雙激射的怒矢,帶著一聲驚鬼泣神的顫抖號叫沖天而起:“銀牛角——”這聲淒厲的號叫,象一把鋼刀猛地插入人們的心臟,今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騰了,而那雙微微彎曲的,閃泛著銀色晶瑩光芒的銀牛角,已宛如惡魔的獰笑,如此碎人魂魄地對著賈生,當面壓下!

銀光一閃,賈生已知不妙,他雙腿微夾馬腹,座下的紅馬,一躍向側,同一時間.他右手一探淬揮,禪杖形的三尺“超靈杖”已抖出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奮力硬戳下去!

“當”的巨大震響成浪似地往外擴散,賈生但覺熱血上湧,手臂發麻,他微一蹲身,錯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風暴雨般十幾杖翻飛劈去!

銀牛角跳動硬攔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濤,掀起漫天風雲滾滾罩合,連空氣中也是彎曲的角影!甫一接合,雙方便是一連串的快攻快打,而只一眨眼,又閃電似地分開,在這一瞬,賈生的面孔已見汗涔!

秋離如影隨進,傲然笑道:“賈生,早就看你坐不住了。”此際——

五條灰影同時圍來,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蠍子鉤,加上第一個動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雙分水刺,排布得又密又急,驟雨般攻到。

秋離冷瑟地一笑,突然迴轉,銀牛角一起如大風呼嘯,幻成大輪似的角影狂厲反襲,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後。

賈生的超靈杖挾著呼轟之威再次攻來,沉重的無形勁力好象層雲一樣重重地往下壓,而杖影藍光進濺飛舞,有如千萬杖瀉擊而至的巨星!

雙目倏斂,秋離兩膝突然向兩邊分開,就在這雙膝一分之際,他人已古怪地縮短了半尺:“生死即分——”銀牛角突然幻出一圈圈滿月似的圓弧,而幻弧連縱橫,閃掠瀉移,令人目眩神迷。“嗚嗚”的厲嘯有如萬鬼的哭號,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銀牛角的尖端旋飛著點點淬截四方!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分水刺,甚至連賈生的超靈杖,也都全在此時被銀牛角疾厲的翻舞所硬硬盪開。

五個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長蛇環“呼”地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旋,狠急無匹地淬然扣向秋離頭頂,刺蝟棍也在另一個灰衣人的怪異盤砸下直搗秋離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時間部位拿捏得準確之極:秋離的銀牛角狂嘯而起,如雷轟電閃,幾乎要將宇宙的空間劃入地的指掌之內,角影驀顫似千波萬濤,長蛇環被“噹噹噹”一連敲出九次,刺蝟棍也“砰”然砸斜於側,佈滿棍身的寸許鋼刺一下子便折斷了十幾根。於是,賈生又上,超靈杖如山嶽重疊,似亂雲翻滾,象自阿修羅捲來的龍捲風那麼浩烈雄渾地圍掃合罩過來!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緊跟著插入,長蛇環與刺猖棍也再度中上,五條人影起落如飛,掠閃如電,令人們的瞳孔無法追躡的快殺急斬,根本看不清每個人的形象,只有五條淡淡的影子,彷彿五股狂風中的輕煙,晃移得飄忽無定,不可捉摸!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雙方的招式瞬息萬變,出手詭秘奇幻,沒有任何可以迴轉的餘地,沒有一。丁點思考猶豫的空間,在一連串的攻擊中。彼此俱是做著暴風狂雨般的猛烈砍殺,在眨眼的一瞬裡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機,在急促的呼吸間,往往已經多少遍自鬼門關還轉了,他們的攻拒方式,身法,步眼,速度,無論是哪一方面,也將足令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震驚,這幾乎不象是人與人在搏鬥。而似是馭雲駕風的魔神在擠殺了!

三十招——

六十招———

現在,已超過一百五十餘招,雙方的攻勢愈發凌厲,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輪猛力旋動絞纏的輪盤就快到了嘎然中斷停止的時候了:又是一百餘招過去——宛如有一層形成的血露逐漸升起籠罩,空氣中流露著濃重的、尖銳的死亡氣息,大地的溫度酷熱得令人們的血液更加激湧,更加沸騰,除了拼鬥者偶而的喝吆與兵刀短促的撞擊聲外,周圍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映著耀眼的目光,長蛇環精芒閃閃地凌空射扣,然而卻在出式的同時已被銀牛角一彈震開,而弦月測一彎猛削,秋離淬然橫空穿出,象是貼著弦月鍘滑撲上去,銀牛角幻出一抹白慘慘的淡淡光華,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閃之下已到了這個面容冷酷,膚色黝黑的灰衣人頭邊!

賈生暴厲的吼聲急切傳來:“老四快躲——”往往世上有許多事情當事者與旁觀者的看法和感觸是不一樣的,就象一個做著惡夢的人,看他躺臥著十分平靜,實則他早已驚魂欲斷五內如焚了,這種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溝通的,目前,這使著弦月鍘的朋友正是如此。

雙方動作快得無以復加,賈生的第一個字出口,形勢已經接觸,到第四個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勝負已然擺明!弦月瞻嗖”的一聲將一片黑色頭巾削落,但卻象一頭失去理智的野虎,又驀然一轉倒翻向後,使鍘的灰衣人全身捲曲著連連發出,每一次滾動,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攤攤殷紅的粘稠鮮血!

長蛇環“呼”的一聲。象一條真正的毒蛇緊跟著噬來、秋離的銀牛角一顫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鋒利的鋼環中,左掌古怪地仰張向天,往斜刺裡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虛元裡發生的銳力,宛如一柄利錐“嗤”地反射而出,它來去無蹤影,快速絕倫,“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環灰衣人的喉咽!

這種朝目標旁邊攻擊的掌勢,其奧妙處在於藉空氣的反震力將掌勁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來,恰好傷敵於無形之中,練此掌法。最重要的便是在於習藝人對於掌力適當控制與微妙的迴腕勁。更要有無比的耐性和毅力、一直要練到十步之外猛劈一張繃在竹包上的大棉紙、而棉紙不破,卻能將掌力反彈向擺在棉紙七步左右成斜角的一尊石像上,而更將這座硬的石像穿過.這才算練成功。秋離光是練這一手,已耗費了他近四年的時間,這手掌法,是他“苦空八掌”的第五掌,名曰:“鬼指東”。“苦空八掌”便是秋離博得“鬼子”之名的由來。

那灰衣人的喉嚨就象被一柄利刃捅穿了一樣,鮮血狂噴灑濺一地、他撫著咽喉,麵包由黝黑霎時轉為死白,突凸著眼大張著嘴、臉上的肌肉痙攣著跳了兩跳,一跤裁了下去!

賈生的超靈仗呼嘯猛掃急砸,勁力澎湃中。他臉上汗水四灑,脖頸突起了一條條青筋,灰色的頭巾整個向上飄揚,幾乎不想要命地衝了過來!目光冷澈得如一泓水,秋離沒有一絲表情,倏以銀牛角筆直點去,銀牛角影才閃,他已呼呼轉出三步.剛好迎上猛揮而來的刺蝟棍!雙方的動作是發展得如此速捷,只見角光棍影猝閃,“咔嚓”之聲即已連成一片,刺蝟棍上的鋼錐頓時被銀牛角硬硬地刮斷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睜、兩根尖銳而渾圓的銀色分水刺在一振之下幻出溜溜寒芒,快得不帶一點聲息地猛然刺向對方雙脅!

但是——

秋離並沒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纏身一樣,認定了面前那手握刺猖棍的角色,銀牛角翻飛砸打,有如群山齊崩,挾著無匹的雷霆之威壓罩敵人,後面截來的分水刺。卻者是稍差幾分地連連落了空!、賈生高大的影子凌厲地自一側掠進,超靈杖狠擊快打,同時左手一翻,一點紅影直射而來!

秋離哧哧一笑,流水行雲般衝出七尺,分水刺依然拼命追截他,而正面使刺蝟棍的朋友卻已被逼得左支右拙,氣喘如牛。

心中以為已然將賈生髮出的暗器讓過,秋離正待奮力一舉斃敵,背後卻突然有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緊跟而來!目梢子一斜,竟然還是那枚拳大的紅色物體,秋離唇角微撇,反手十七角電劈而去,那十七枚快似一角出手,尖銳的角端,一連將那紅色物體透穿了十七次,角尖透入處,卻是甚為柔軟。秋離手腕候翻,已將那紅色物體挑了過來,目光微掃之下,這紅色物體競赫然是一隻生著透明薄翅的蜘蛛形怪物!

銀牛角將這怪物挑起拋落,但是、卻也因為角尖的刺戳而濺起了怪物體內點點腥綠色惡臭的粘液,象一蓬細雨似的噴了下來!使刺蝟棍的仁兄象是極力避開那雙被拋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亂地向左邊搶出,秋離此時若要斃敵。正是大好良機,不過,他只怕躲不開這往下的毒液噴落,如要躲開這些毒液,則將失去斃敵之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意念在他腦海中一閃,秋離已雙腿猛蹬,斷然截阻向敵:去勢是如此隼利而急促,當面的灰衣人憤怒地狂叫一聲,刺蝟棍翻江搗海般傾力攻罩而至,棍與棍間連成一體,沒有絲毫的空隙,彷彿以棍的體形織成了一片龐大的勁網,稍帶著呼嚕嚕的空氣激盪聲,威勢驚人地猛然合下!

秋離已經存心要將擠鬥儘早結束,而這提早結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殺敵殘命,他飛撲之勢不變,銀牛角驀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如一層雲霧漫天湧起,在雲霧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條角影齊齊進出。

在秋離出手的同時.他的背脊上有如突然被兩滴鐵的熔液沾上,火辣辣麻絲絲的感覺一直透到骨縫裡去,咬著牙,他卻連吭也不吭一聲。而角山幻影已於此時接觸,在連串的清脆撞響中,對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聲飛上半空,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兩轉,四肢伸張著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蝟棍脫手斜斜拋出十丈之外!

霍然轉身。秋離的銀牛角“叮噹”猛挑,一柄來的分水刺已“嗖”地磕飛,那灰衣人虎口鮮血迸流,踉蹌退出五尺!

露著一抹生硬的笑意.秋離直射向前,邊陰沉沉地道:“你們掙來的名聲真不易啊!”斜刺裡超靈杖藍汪汪的光影“呼”地劈來,強勁的杖風颳得秋離面上有如刀割,他一個俯臥貼向地面,左手一斜倏乎,快得不可言喻地飛斬倒削,銀牛角卻依舊怒濤狂浪般繼續攻敵,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動作裡,灰衣人被銀牛角一連撞出十步,身上陡然開了十七個血洞,大量鮮血湧如泉。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他剩下的單隻分水刺也向秋離的大腿刺去,劃了秋離一道三分深淺的血糟!秋離以一招“鬼在哭”反招賈生,盤算至少可以擋他瞬息,而只要這瞬息之機,已足夠等他成事之後再回來對付賈生,於是,當那執著分水刺的灰衣人被重創的一霎,他估計時間便想轉回時—一—那片藍汪汪的光華來得實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秋離的預料之外,當他猛地發覺,超靈杖的鏤空杖頭已到了身側:就連他那麼超絕的身手,因為時間部位稍有差錯,他的銀牛角都來不及揮擊阻架,在這生死存亡的瞬息,秋離雙目似欲睜裂般突然暴瞪,雙手頓時變得雪白似的,超靈仗隔著尚有七寸,秋離已摹地吐氣開聲,這聲音,就象一雙巨手用力擠壓一個盛滿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猩紅渾圓的血箭噴射出。

於是一—

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錘,“嗡”然一顫盪開三尺,那股血箭“噗”地四散濺開,在賈生驚魂未定裡,秋離的銀牛角已插進了他的肩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汙滴落,賈生的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當”地墜掉,雙眼的眼珠上布著血絲,他痛苦地喘息著怒瞪秋離!

那邊,夜梟周雲與兩個灰衣人之戰亦猛古丁地停下,三個人六道目光諒駭地瞧向這裡,他們也是混身汗溼,疲乏與蒼白顯在兩個灰衣人汙穢的面孔上,而周雲右脅下,有大塊紫黑的痕跡,他的兩名對手,一個肩頭血跡淋漓,另一個頭巾落地。頭頂中間一塊皮毛翻起,熱呼呼的血液正順著耳後向下流淌、看情形,他們方才的拼戰也是極為慘厲了。

嘴唇已因過分的乾燥焦怒而裂開,賈生濃眉倒豎雙目暴突,他瞪著對面的秋離嗆啞地吼道:“秋離。命就是這一條,你看著辦吧,赤騎八龍的血債,早晚也會有入找你索取的,看你能揹負到幾時!”與夜染周雲對陣的兩名灰衣人神色悲憤,身形微動。周雲手中的壽龜劍微斜平舉,冷淡地道:“二位朋友,若有興趣。在下尚等在此處續候賜教。”兩張平板猙獰的面孔煞氣畢露,但是看得出他們又強忍住了。個子較高的灰衣人目光一瞥肩頭深可見骨的劍傷,暴歷地道:“咱們記下了,山不碰頭.人總走著彎路I”周雲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秋離斜著眼朝這邊看了看。輕輕動了一下尚插在賈生肩胛裡的銀牛角.賈生痛得面色發青,汗如雨下。他卻咬緊了牙根,兩邊的腮幫子高高地鼓了起來。

舔舔嘴唇。秋離道:“本來。你赤騎八龍走你們的陽關大道,我這不成才的角色悄悄過那獨木之橋,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誰也惹不著誰。這一次,卻是各位先到我秋離頭上撒野。不錯,各位個個都是人物,但我秋離愈不是省油的燈你們要功粗,我自然也就擺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語兒,叫‘斬草不除根,春風收又生’,所以……”賈生嗆咳狂笑一聲,道“姓秋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全有數。我們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怎麼辦,皺皺眉頭的便不是赤騎八龍的老大!”有些疲乏地一笑,秋離道:“好氣魄,我秋離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報,因為我本身就是這種角色,你們四位請便,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秋的定然奉陪……”他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老賈,咱們等著後會了。”“呼”地抽出了銀牛角,在銀牛角抽出的瞬息,一溜駐血成為滴滴渾圓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墜在地下,又迅速被幹燥的塵沙所吸荊賈生跟艙地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車地彎下身去,異常吃力地將地下的超靈杖拾了起來,搖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對秋離道:“今日你不殺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秋離.你記著,我赤騎八龍並不感激你的賜予!”秋離古怪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須要你們感激,將來我若栽在你們手裡,老賈,你儘管放手好了。”喉結急速地顫動著,賈生死死地盯視了秋離好一會。然後,他側過臉左,目光緩緩地逐一向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混身的鮮血已將他們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悽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受了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就似失去生命的魚眼。雖然.他們的眼孔瞪得那麼大.但是,他門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什麼了……賈生仰起頭夾,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移步一直坐在遠處,半邊身體己全被血浸透的另一個灰衣人:驀地跳了起來,他踉蹌著奔跑幾步,又一跤鐵倒,嘶啞地狂叫著:“大哥……大哥,你就這麼罷休了?”:賈生生硬地瞧著他,冷森地道:“老八,你跟我們回去。”那個灰衣人雙手痙攣地抓著地下的砂土,將面孔埋在砂土中,全身哆嗦著號陶大哭:“不、大哥,不,我要和這個狂夫拼了……大哥……我沒有臉回去礙……兄弟們的血還沒有幹。眼還沒閉,大哥,你叫我怎麼安得下心……面色慘白著大吼一聲,賈生憤怒地道:“老八,記著他們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個頭磕地下的手足!”那灰衣人不響了,卻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著,泣聲悲切而淒涼,賈生一拐一拐地行向他的坐騎,頭也不回地道:“戰淨,你與後泰兩個將兄弟們的遺骸馱上馬。”和周雲激鬥過的那兩個灰衣人低聲答應,疾步過來將四具屍體分別負上馬背,又將地下的老八扶起,強架著拖上馬去,那老八卻已泣不成聲了。

賈生最後一騎上,他回過頭來,語聲中包含著難言的悽楚與悲憤:“秋離,讓我們將滿地的血染在心上,還有,你的那位貴友!”秋離微微拱手,大聲道:“自然。“賈生回首,八匹赤紅色的駿馬揚蹄怒奔上坡,只是,卻有四騎鞍上失去那原先雄赳赳的身影了……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赤騎八龍的蹤影已渺,這片荒寂的野地上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烏篷車前座上的宗貴,就宛似惡夢初醒,傻呵呵地瞪著一雙眼在那裡發呆,灰沙落了他一頭一臉他都渾似未覺。

將右手自沉重的銀牛角筒裡抽出,五指活動了一會,秋離又將角尖在鞋底擦拭了片刻,緩緩地,他吐出一口氣。

周雲有些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面罩後的一雙眼睛正滿溢憂慮地望著秋離,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如何?老友。”周雲低啞地道:“秋兄,你,為什麼放他們離去?”秋離收斂了笑容,肅穆地道:“並不是我心存慈悲,更非我不明利害,老友,我十分了解異日我必將再遇上他們。”周雲迷憫地道:“那麼,你是為何?”凝注著地面已經乾涸了的攤攤血跡,秋離低沉地道:“這原因說出來你也許覺得荒謬,周兄,只是因為他們個個具有一副好身手,你知道,練就這副身手,要耗費不少的時光,而且………其中極可能包含了無限的辛酸血淚……”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他曉得過去秋離的慘痛遭遇,更明白他對那些事情的傷感,於是,周雲默然了,輕輕地歸劍入鞘。

秋離也插回了銀牛角,神色微微悵然地道:“赤騎八龍名震大江南北,聲名顯赫,果然有他們所以成名立萬的條件、這八個人,是我出道以來,極少遇到的幾次勁敵之一。”浮起一抹苦笑,秋離道:“雖然他們是以六敵一,但能與,我纏戰如此長久,已令我頗感意外,我原以為可以不費多大力量取勝的……”周雲垂下了目光,過了片刻,他緩緩地道:“秋兄,你掛彩了。”積離無所謂地一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是麼?”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傷了吧,老友?”周雲眨眨眼,道:“不錯,江湖生涯原是如此。”豁然大笑起來,秋離指著周雲道:“好小子。充英雄你我都會,但卻不能亂充一氣,現在,你且為我治一治背後之傷。”:說著,秋離轉過背來,周雲一見之下失驚地叫:“秋兄:你被一種極為劇烈的侵蝕性的毒液傷了。”秋離揹著他笑道:“我知道,再不設法醫治,傷處即會馬上糜爛腐潰,那滋味不好受,所以,周雲,你早些動手吧。”撕開了秋離的衣服,周雲猶豫著道:“實不相瞞,秋兄,我只是識得多數毒性及略通粗淺醫術而已,你背上浸染了兩處毒液,如今肌膚已開始浮腫潰爛,並隱隱有烏血溢出,我擔心,……擔心我的道行不行,這非玩笑之事……,,秋離探手入懷,反遞過一隻小巧的檀木樓花盒子來,他懶散地道:“沒有關係,我卻知道醫治之道,你用一柄鋒利匕首將腫爛的肌膚劑掉,然後用淨水把傷處洗淨,再敷上盒中的白色藥粉就行!”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道:“使劍者大多數佩帶匕首,你有麼?”笑了一聲,周雲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說著,周雲“掙”地一聲自腰間拔出了一柄精光閃耀的匕首來,他用左手抓牢了秋離肩頭,有些緊張地道:“秋兄,我要動手了,你別動!”秋離用手拍拍周雲按在肩上的手,笑道:“你還是把手拿下來吧,這點罪,我受得了,看看我比刮骨療毒的關雲長老先生如何?”周雲放下手咬咬牙,道:“好,我動手了!”匕首的寒光微微一眨,一大塊色呈烏紫的腐肉已被剜出,刀鋒在傷口處一轉一挖,再將零碎的腐肉刮掉,秋離筆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周雲又如法炮製將另一處腐爛肌肉也剜了出來,他團頭高聲招呼宗貴送水。宗貴幾乎連奔帶跑地迅速將一大瓷罐淨水送了過來,還帶著一卷白布。

為秋離將傷處洗好包妥.周雲由衷欽服地道:“秋兄,鬼手之名,我今天才徹底領教了。”緩緩地,秋離轉過身來。他的麵包蒼白得出奇、周雲一愣之下忙道:“哪裡不適?秋兄,哪裡不適?”疲乏地搖搖頭,秋離沙啞地道:“緊張得很,但不是為了這點浮面的小傷。方才,我用過一次‘震腑力’真是名副其實的震腑力……”周雲駭然大驚地叫道:“什麼?秋兄,你,你會震腑力?噴血為箭傷人於十五步之內的震腑力?”秋離笑笑道:“就是這種玩意吧,要不,我未曾聽過還有創般花樣的震腑力……”暗中吸了口冷氣,周雲有些訥訥地道:“會這等功夫。必領童身之外尚得以一口真氣行通天地之橋,如此才能震腑運血,催功拒敵的,秋兄,為了習武,你下的苦功太深了秋離睏乏地嚥了口睡液,吃力地道:“所以得好好休息補養幾天、現在.老友、且容我把你的創傷與你的浮傷治上一治,哦,你果是浮皮之傷吧?”點點頭。周雲低沉地道:“不錯,那把‘閻羅刀’劃破了我脅下一道口子……”秋離又拿出上次給宗貴治傷時的兩個羊指玉瓶來,他笑著朝在一旁呆立的宗貴面前一揚,道:“很熟悉,是麼?我又將裡面的藥末裝滿了,上一遭你老兄一下子就完全用光,難怪你痊癒得這般快法兒。”宗貴傻呵呵地咧嘴一笑,秋離已用熟練迅速的手法將周雲的創處弄妥當,一拍手,他舒了口氣:“行了,咱們該上車的上車,該騎馬的騎馬,老宗,這回該你來趕驢吧,我得好好睡一睡。”於是,三個人仍然照原先的方式上了車馬,宗貴雙手握韁,口中“得兒”一聲催驢上了斜坡。

秋離往座上一歪,疲乏地道:“老宗,前面是陽關大道,你坐好駕車,待我養息過來好要乾兒子叩頭認父。”宗貴堆著滿臉的笑道:“是,秋少爺。”篷車轆轆地上了寬敞的官道,官道迤邐向前,遠山如黛,晴空碧澄,有微風陣陣吹拂,這時看去,陽光變得撫媚,遠郊的樹木也是那麼青翠順心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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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1: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以德報怨

這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村落依山傍水,風光明媚秀麗,這條河水的對面是一塊塊的莊稼地,河的這邊沿著通路植有排排的果木樹,有桃、杏、李……粉白婿紅的花兒正迎風搖曳,宛如一張張嬌豔含笑的少女面龐,襯著遠近的竹籬茅舍,襯著空氣中幽淡的芬芳,好一個不沾塵囂的世外之i。

高山,青翠,山頂繞環著迷濛的雲霧.隱隱約約地露出陽光偶而投下的光影。於是那片村落也就更顯得飄逸了。

斜倚著一塊突聳欲飛的山石,藉著一株姿容奇古的老松蔭涼,秋離悠閒地坐在半山腰裡往下眺望。他身旁置有一大錫壺美酒,一包五香花生米,另外,地下還鋪著一條柔軟的毛氈,晤,毛氈上,一個又白又胖的小傢伙正乖乖坐著將粒粒的花生米往小嘴裡塞,一面還咿咿、晤晤地不知說些什麼。

舉起錫壺來對著壺嘴灌了兩口酒,秋離滿足地哈了口氣,舔舔嘴唇,他笑吟吟地伸出於道:“來,乖兒子,為父的抱抱你。”這白白胖胖的小子,正是秋離的義子宗崇善,胖胖。秋了暫避對頭的追襲報復,主要為了宗家母子的安全,好容易找到這處僻靜的地方.先將這陣鋒頭讓過去,另一方他與周雲的創傷也得安靜地養息一段日子。不錯,秋離是個無所畏懼。能以捨命維義的英雄豪士。但是,他的長處便在於能為他人設想,漫天的腥風血雨困不住他,但卻可能傷了他想翼護的人。江湖恩怨素來險詐詭異,任是第一流的霸主雄才,也不敢斷言泰山可以罵定。

胖胖張開兩隻肥嫩如藕的小臂膀,搖搖擺擺地撲到秋離的懷裡,稚態可掏地叫:“爹爹……爹爹,抱胖胖……!”秋離哈哈大笑。猛力地在胖胖白嫩泛紅的臉蛋上吻著,晤,一股奶香味深深透入他的鼻管,好逗人、好惹人的胖娃娃哪。

胖胖嘲著紅豔豔的小嘴唇,嬌憨地道:“爹爹,這裡好好玩,娘叫胖胖要乖,要聽話,不要叫爹爹生氣……”秋離摟著自己的義子,愉快地道:“爹怎麼會生氣?爹愛你這小子還來不及呢?這個窮村僻壤找不著好吃的東西,只有花生米給你吃,爹實在心中歉疚,等過些日子,爹給你們娘倆找好了住處安頓下來,保管買些又好看又好吃的東西給你。一。”胖胖眨著一雙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道:“爹爹、你也和我們住在一起,胖胖捉小毛蟲給你玩……”秋離哧哧笑著又吻了吻他的小臉龐,道:“我的寶貝,毛蟲那玩意也是為父這老傢伙所能玩的麼?不過,呢,好吧,我這做老子的便陪你耍……”胖胖伸出小手撫摸著秋離的下頜,天真地歪著頭道:“毛毛,爹爹臉上也明毛毛,還有爺爺也有毛毛,可是娘沒有,孃的臉上好滑吶……”秋離微微有些傷感地摟緊懷中的小兒,你低沉地道:“兒子,你還記得你的親生父嗎?”胖胖睜著晶亮的眸子瞧著秋離,小臉上有著迷惑:“胖胖兩個爹爹都愛,兩個爹爹也愛胖胖嘛!娘說,要胖胖記著那一個爹爹、要孝敬這一個爹爹……”秋離拿起錫壺來又灌了兩口酒,沉默著沒有說話、他有太多的債背在身上,這些債都是無形的,但是,卻較有形的更為沉重,更為深邃,更為煩累……聞著醇厚的酒香,胖胖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舔嘴唇,咧嘴道:“好香啊,爹爹,胖胖也要……”秋離被逗笑了,他將愁悶暫拋一旁、高興地道:“小孩子不許喝酒,喝了酒要醉的,而且又傷身體,等你長大了,為父一定教你喝酒,還教你乾杯不醉的方法……”小腦袋搖得似波浪鼓一樣,胖胖不依地膩在秋離懷裡:不嘛,不嘛,爹爹,胖胖現在要嘛……”秋離被纏得沒有法子,只好將酒壺端著送到胖胖嘴邊,這小子微眯著眼睛,湊上小嘴,猛不防地大大吸吮了一口!慌忙將錫壺收回,秋離用指頭點點他的小腦袋道:“好小子,你這一大口老酒灌下去,等下萬一醉了,你娘不找我拼命才怪呢,怎麼樣,頭暈不暈?”用小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胖胖扭股糖似的偎在秋離懷裡,臉蛋兒紅通通地道:“還要嘛,爹爹,胖胖還要……”秋離哈哈笑道:“寶貝,敢情你還真是個天生的酒罈子,父我當年在你這個年齡也沒得這深的道行。好啦,不要再了,就算你能灌,酒量也不是一天就練出來的,慢慢來,以我總會給你嚐嚐就是了。”忽地,秋離正在臉上擴展的笑容競一下子凍結了、他目然而森冷地緩緩朝左方一叢常青矮林子望過去,目光尖銳與明澈,就宛如能一直穿透那叢密密的枝葉。於是,不出他的預料,一個白色的影子,已靜靜地出現在視線之內。

那白色的人影身段兒十分窈窕,纖纖細細的,一身雪白的衣裳,襯著四周的翠綠林木,更顯得淡雅高遠,出塵脫借,帶著一股無比飄逸的韻致。

看清那人的臉蛋,看清那印象熟悉而深刻的兩道新月似的眉兒,那明澈的潭水一樣深邃的眼睛,秋離不禁驚異地笑了,他這抹懶散的笑意浮在唇角,以至看起來使得他的表情促狹而放浪………昭,這穿著一襲素淨白衣,又俏又豔的人兒,不但是個女的。而且,正是那位曾經攔路劫人,又引起軒然大波的“玉里刀”梅瑤萍。雖然那天她是蒙著面孔,但卻不用第二眼,秋離即將她認了出來。

秋離右手摟著胖胖,似笑非笑地道:“兒子,你看那是誰來了?”胖胖迷憫地轉頭看去,他朝梅瑤萍專心地注視良久,月前那樁令他深深難忘的驚悸回憶,突然又活鮮鮮地映浮在他純真的腦海裡,叫了一聲,不由嚇得他拼命往秋離身後鑽,一邊害伯地嚷道:“是那個壞人,……爹爹,我怕,他把胖胖抓得好痛。又把胖胖丟到地下,爹爹,我伯,他好壞好壞秋離湊上嘴唇在孩子耳邊,卻用著不大不小的語聲道:“乖孩子,可憐你已被那婆娘嚇得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她是個好好看人的女人呢,賽一朵鮮花:兒子、你別伯、為父的在這裡,保管這娘們不敢動你一根汗毛,她若動了,爹就打她屁股,重重地打!”睜著一雙圓又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胖胖道:真的打她屁股?”秋離做了個鬼臉道:“一定。”胖胖咧開小嘴笑了,拍著手道:“胖胖也要打,還要用竹片子打,象娘打胖胖的屁股一樣……”高興地笑著、秋離這才再次正眼去瞧那梅瑤萍,而這位女羅剎的一張俏臉,早已布上一層冰冷冷的青霜啦。本來嘛,自她顯身到如今,秋離爺兒倆個管自在嬉笑諷譏,一副旁若無人之狀,好象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出現一樣。這份羞辱不說,光那奚落,也就夠平素心離氣傲,冷苦冰霜的梅瑤萍受了。’、微微眯起眼,秋離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個把月來,梅大姑娘,你越發出落得嬌嫩標緻啦,難為你是怎麼找來的……”梅瑤萍冷冷地道:“原來你就是鬼手秋離,難怪手段如此狠毒,心性如此殘忍,豺狼虎豹四種野獸的兇惡凜賦,你一個人都佔全了!”秋離滿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說過,姑奶奶,你越生氣的時候就越美,恩,好看,只可惜一朵鮮花丟在汙塘裡,糟踏啦……”梅瑤萍柳眉倏豎、煞氣畢現地道:“秋離,你不要裝瘋賣傻,胡言亂語,任你的功夫再高,卻也是個不入正流的邪胚子!”用手指揉揉鼻樑,秋離道:“罵得好,不過,你們狼牙幫也沒有什麼清高之處。說穿了,就是一群披著狗皮搶骨頭的畜生罷了,武林中的善惡,天底下的黑白,你們又哪裡分得清楚?一雙雙大睜的眼睛裡,看得的除了利慾,你們還曾存留下一點什麼?我秋離雙手染血。臭名遠播,但我不傷天害理。不殘殺無擎,不迫害好人,更不凌辱孤兒寡婦,這一點,同是在混沌的江湖道上混,我卻比你們列位多少強上那麼兩分!”梅瑤萍的臉龐更見鐵青,她狠狠地道:“秋離,你不要血口汙人,自命超然,武林受你茶毒的千千萬萬人哪個不想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的惡毒、血腥、冷酷已經拔了尖兒、有一天,你會發覺武林中,正義之士的刀尖圍指向你。眾人的怒吼洶湧向你,在齊天的公憤裡淹沒你,在輪轉的報應裡消滅你………”秋離豁然大笑。豪邁地道:“以一顆赤紅丹心,做順天應理之事.抱著一個‘誠’一個‘義’字。我秋離且狂傲且逍遙。縱使整個武林中人與我為敵,便由他去!”梅瑤萍氣得幾乎要窒息了。她一跺腳、哆嗦地指著秋離:“你……你你,你這狂徒……”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何?狂徒做的事不正經麼?”往前踏了一步,海瑤萍痛恨地道:“我今天不能殺你,總有一天要殺你,我今天不能辱你,總有一天要辱你,秋離,你等著吧!”秋離眉稍子一揚、冷冷地道:“少來這一套場面話兒.姑奶奶、記得你曾說過,三天之內你無論如何要取我秋離項上人頭。姑奶奶、你可明白那‘無論如何’四字的含意?嘖嘖,說得多麼斬釘截鐵,只是事隔月餘,我秋離的這顆腦袋卻仍然好生生地長在脖子上。你未曾能動彈絲毫、倒是你那些幫兇卻連屍骨部爛了三十提了!”嘴角的肌肉在急速拙搐著.全身顫抖,胸口急劇起伏著,於是,她咬著牙,一步一步往秋離坐著的地方逼了過來!長長吐了口氣,秋離有些奇異地道:“梅姑奶奶……你想做什麼?”梅瑤萍一言不發,怒睜著眼。緊閉著嘴,面龐在慘白中泛著鐵青,神色中充滿了極端的仇恨與悲悽,她一步步地走:近。那模樣,象是一個屈死的冤魂在向她的仇人索命,象一個從墳墓中爬起的豔屍迫近她另結新歡的情郎,好可飾,好尖銳……緊緊躲在秋離身後的胖胖睹狀之下,不由嚇得直抖地叫:“爹,爹,我怕,胖胖怕……”秋離拍拍他的義子,狂笑道:“梅瑤萍,記著你不是我秋離的對手!”梅瑤萍離著秋離只有七八步了,她忽然悽慘地笑了起來,指著秋離:“你已害得我到了這種地步,秋離,我把這條命與你拼了!”雙目之光陡然寒洌鋒利如刃,秋離狠酷地道:“大約你即是為了拼命尋來的,梅瑤萍,我成全你!”慘然一笑,梅瑤萍悽悽地道:“秋離,我若死變厲鬼,也不會輕饒過你!”秋離仍舊坐著,粗獷地道:“姓秋的等著你來索命!”混身劇烈地痙攣一下,梅瑤萍入魔似的狂衝過來,身形暴旋之間,那條金鞭已怪蛇似的映著日光閃閃卷至!·秋離動也不動,在梅瑤萍金鞭出手的一霎,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宛如一柄突然自九天飛來的血刃,那麼無聲無影地猝然斬去!金鞭呼地滾卷阻迎,“砰”的一聲震響,鞭身已失去準頭倒翻於側,梅瑤萍一個踉蹌著轉了個圈子,但就在她身軀旋轉之際,一溜寒芒已閃電似的射向敵人!

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順手撈起旁邊的錫壺猛擊上去,”當”的顫音裡,一柄尖銳的細刃匕首已折為三段分墜三處,錫酒壺卻在空中一跳,象有靈性一般,帶著大半壺酒液一起潑砸過去。

梅瑤萍迅速扭身,反手抖出金鞭,鞭尖筆直穿透錫壺,一震之下已被拋出老遠,腳步一旋,金鞭幻起條條金光,彷彿一大蓬驟落的金雨,狂烈地自方圓尋丈的空間裡罩向秋離!

點點頭,秋離左掌一翻而出.渾厚沉雄的掌風反常地往上散開,再度於瞬息間將對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這是“苦空八拳”中的第六式“鬼擎天”。梅瑤萍又歪歪斜斜地退出五步,但是,她好似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絕不逃逸,叱叫著,三柄匕首齊出之下,金鞭揮起團團眩目的光球,呼嘯著再次猛襲而上。

右手尚在輕輕地慰拍著義子,秋離的左手“刷刷刷”連縮連劈,呼呼激湧的勁力宛如千百柄巨褪鐵錐交相織舞,滿空流星橫縱般紛紛溜瀉狂卷,三柄匕首早無蹤影,頓時將悔瑤萍驚得神色大變,慌忙閃躲。在掌風的穿擊之中,周圍響起連串的“叱叱”暴響,二十多株碗口粗的樹木已然枝葉紛飛。齊中斷倒!汗水沾粘在梅瑤萍的鼻尖鬃角,她咬著牙,切著齒,在白裳飄拂中再次反撲,金鞭劃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嘯聲,鞭身滿布的倒須勾波浪似的顫抖著,有如百股水箭在強大壓力下猛然射出,汪悍地激烈攻至。

秋離並未起身換式,他還是如法炮製,單掌蛇信般伸縮,沉渾的無形力道在空氣中攪起“呼嚕哈”的漩渦,一層層地,一波波地四散擠排,沉重的力量幾乎已佔滿了每一分、每一寸的空間,一次又一次地將梅瑤萍的金鞭震盪出去,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纖細的身軀推搖得晃擺歪斜,金鞭與人身便在洶湧的勁力中浮沉,彷彿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於是——暴叱一聲,秋離如玉的面龐上有著一抹硃紅,他左掌一彈揚起,五指成爪狀,驀然往梅瑤萍右側五尺處劈出,空氣中淬然起了“波”的一聲悶響、一股有如鋒刃般的銳風,朝相反的斜角驟然標射。

梅瑤萍髮絲散亂,臉白如紙,喘息著抖鞭急攔,而金鞭“呼”地被撞到一側,那股凌厲的銳風已一下子透入她的右胸!嬌呼著,梅瑤萍重重地向後仰跌下去,手中金鞭,也懶蛇似的軟軟丟到地下,捲曲著黯然無光。

長長吁了口氣,秋離掄動了一下左臂,喃喃地道:“為什麼呢?她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明明知道她此來的結果如何,但她競單人匹馬地來了……”懷中的小傢伙,這時才驚悸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仰起頭,怯怯地道:“爹爹……你好凶啊,,那個壞姑奶奶,被你打倒了……爹,壞姑奶奶會死嗎?她不會動了………”秋離親了胖胖一下,苦澀地笑笑,這天真的稚子,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又何嘗明白那生死之間僅是一線?那生死之分又太艱難……小傢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仰面躺在地下的梅瑤萍。她寂然不動地躺在那裡,山上的風吹拂著她潔白的衣裳,輕飄飄地掀動著,那雙微微縮曲的腳上,是一雙白段子繡著鳳凰的緊裹花鞋,鞋面還沾著幾根草梗,一切都是這麼靜。這麼安寧,象是梅瑤萍原先便如此倒臥著似的。

有些畏縮地,胖胖道:“爹爹……”秋離“喂”了一聲,胖胖接著他的頸子,撒嬌地道:“去看她嘛,胖胖不要她死……”嚥了口唾液,秋離搖搖頭道:“她卻險些要了你小子這條小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兒子,為父的與你回去吧。”胖胖不依地扭動著身子,咿咿晤晤地將一張小嘴嘟得老高,賴在秋離身上就是不肯起來。秋離不由“噗”地一笑,伸手在小傢伙嘴上一抹,道:“好了好了,”老子我便答允你這一遭,真是要命。”‘說著,他大步行到悔瑤萍身側,望望那張慘白卻仍不失美豔逼人的俏麗面容。不由猶豫一下,秋離自己明白,方才的一招“鬼指東”。他只用了五成功力。而且使的巧妙的渾勁,因而僅將對方撞得閉氣暈倒。還未死去,假如他手下點也不肯留情的話,那麼,先前那片銳風便會象刀子一樣穿透梅瑤萍的胸膛了。

現在、秋離遲疑的是如何為這敵對的女子順氣療傷。這是必須肌膚相接的,秋離素來放蕩不拘。但卻不近女色,尤其不願沾這種尷尬之事。

胖胖蹋珊地也往這邊走來,秋離口頭笑道:“你別來,兒子,都是你為爹找的好差事,回去坐著,不要轉頭看、你現在看這些還嫌太早”聽話地點點頭,小小於又乖乖地走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坐在毛氈之上,而且,面朝山下。

秋離皺皺眉,盤膝坐下,朝梅瑤萍的面龐端詳了一陣,那緊閉的眼睛外長長的、濃黑的睫毛,那高挺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小嘴,那吹彈得破的白嫩肌膚,實在都是一個典型的美人胎子。秋離心裡暗付道:“這娘們倒是生得挺美,如果不是那般兇潑,恐伯紫禁城大內宮裡的擯紀也強不過她。女人嘛,就要象個女人,舞刀弄棒已是不雅,何況更是厲害得象頭母老虎?我便治好了她,姑且叫她做一輩子的女光棍去,這樣的女人,誰也招架不篆……”自嘲地笑笑,秋離微微一拱手,道:“我的姑奶奶,並非姓秋的要佔你便宜,乃是為了要行好事,救你的性命,你千萬不要狗咬呂洞賓。”深深地吸了口氣,秋離一把撕開了梅瑤萍的純白色密扣衣裳,於是,露出了裡面亦是白色的絲質縷花中衣來。

雙手一下子將中衣裂破,乖乖,那小衣,可是粉紅的,薄紗的,隱隱約約勾人魂的,假如仔細欣賞,定能發現梅瑤萍的胸部是如何健美迷人。但是,秋離卻沒有這個嗜好,他用力搓熱右掌,伸進梅瑤萍的小衣裡,緊緊貼在她的心臟部分,晤,那肌膚,真是又滑又嫩呢。

“呼”地提起了一口丹田氣,這股澎湃的氣流,暢達而快速地在秋離體內運轉一週,猛然由掌心直貫入梅瑤萍的體內!

秋離這股雄渾的真氣,幾乎立即催動了梅瑤萍的血液流動,將她細若遊絲般的呼息帶了起來,極為自然地在全身經脈穴道里轉動。於是,約莫過了頓飯功夫,梅瑤萍的面色已變為婿紅,氣息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縮回手來,秋離依然盤膝未動,他用手託著下頜,靜靜地注視著梅瑤萍的反應。

緩緩地,緩緩地——

濃黑的睫毛在微微翕動了,鼻翅兒也輕輕張合著。終於、她徐徐吐了一口氣,極度沉重地將眼皮睜開。

怔怔地望著秋離。梅瑤萍又將眼睛閉上,好一陣,她象是忽然記憶起什麼,又驀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起來,但是、卻又似癱瘓了一樣頹然躺下!

秋離笑了笑,輕鬆地道:“覺得如何?”梅瑤萍此刻目光中的神色是極其複雜的,綜合了迷惑、驚異,羞憤,悲切以及痛苦,她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好一陣,她才以一種仇恨生硬的低啞語聲道:“你……你,是你救我?”秋離舔舔嘴唇,道:“要不,是你自己醒了?”咬咬牙,梅瑤萍憤怒地道:“誰要你救,告訴你,不要以為如此就可以使我對你感恩,只要一息尚存,……我永遠不會放過你……”蠻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沒有要你感恩,以你這幾手三腳貓的本事,我姓秋的可以一次宰你十人。老實說,我自來不願下手打殺女人,並不是對你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你這小臉蛋長得是不壞,但是卻迷不住我。”梅瑤萍不禁粉臉通紅,她無力地叫:“你……你下流!”秋離一撇唇角,朝梅瑤萍的臉前一指,懶懶地道:“上流的在這裡喔。”目光趕忙投向胸脯,梅瑤萍這才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衣裳竟然已被撕開,露出一大片潔白的前胸來,她一時羞憤欲死,熱淚奪眶而出,側過臉去,悲痛至極地輕輕綴泣,淚水順著面頰滴滴墜落。

聳聳肩,秋離淡淡地道:“用不著傷心,我姓秋的問心無槐,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你雖非我嫂,為了救你的命也只好如此,看不看得開,全在你自己了。”梅瑤萍傷心地抽搐著、除了流淚之外沒有任何反應。秋離靜靜地望著她。半響,站起來道:“你的內腑受震甚巨,血氣未平,尚須多加養怠,六十日不能勞動,不能暴食,不能發怒,否則,你就是自己在為自己找麻煩了。”仰起臉來略一沉思,秋離又道:“我住在哪裡大約你已探悉,半個月之中我不會離去,你若還有雅興,可以再來雪恥。不過你需要多邀些幫手來、象‘赤騎八龍’那樣的角色還勉強可鬥,別老找些窩囊廢前來送死。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論體何時向我作第三次尋仇,你將不會再有今天的幸運,咱們老祖宗留下一句詞入。事不過三!”摔摔頭,散亂如瀑布似的烏絲全然披拂於肩,海瑤萍艱辛地,但是卻倔強地硬撐著站了起來,她那張美豔的面龐蒼白得可憐、身軀搖搖晃晃的,有如風中楊柳、孱弱得象是隨時可以跌倒下來.幾縷秀髮無力地垂在額前?她用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破裂的衣裳。目光悽然而無奈地凝視著秋離。語音悲涼得含淚:“秋離,入說鬼手心性殘酷狠毒,無與倫比,今天,我算清楚地領悟這幾句話了,你沒有要我死,但是,你對我的羞辱與臭落。部比殺死我更令我痛苦,更令我刻骨難忘,秋離,你不光殺人,你更殺他們的心……”說著,梅瑤萍曲面色更加灰白。她大大地搖擺了一下,幾乎立即就要跌倒,但她終於又咬著牙撐住了。

秋離沉默了一會。緩緩移步走開五步外,他回頭道:“人活著,即是一場競爭。競爭卻是冷漠而尖銳的,有很多時候會不擇手段,你若能看透這一點,跳出這場是非遊渦,你將能獲得平靜,武林中原本沒有仁恕可言,肯為對方指明這個道理的,我認為已經夠得上寬厚了。”說完了話,秋離轉身離去,他一把將怔怔發呆的孩子抱起,拿著毛氈,頭也不回地飛步往山下躍騰。

胖胖摟著他的頸子,面孔朝後,就在秋離的身形剛剛拔空五丈,小傢伙已可憐生生地叫道:“爹……”平穩地划著弧線往下落去,秋離詫異地道:“什麼事,兒子?”胖胖將一張帶著乳香的柔嫩臉蛋偎在秋離的頰上,小手往後直指,嘴巴里又開始咿晤起來,秋離足尖沾地,一個旋子站好,嘆了口氣道:“孩子,人還太協……”小傢伙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裡竟然盈滿了淚水,他輕輕地親了親秋離的鼻尖,訥訥地道:“爹爹,壞姑奶奶好可憐,她一走路又跌倒了,娘以前也跌倒過,壞姑奶奶的臉色也和娘跌倒時一樣好白,好怕人……”立即,一幕烈火煙硝中的地獄圖象幻景一樣浮映在秋離腦海裡,他彷彿聽到了隱隱的殺喊聲,獰厲的狂笑聲,還有悽慘的哭泣,蒼涼的叮吟,一個房弱纖柔的少婦在黑夜中牽著一個稚齡孩童踉蹌奔逃,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在一片跳閃的火光裡,那個少婦的悲恐面龐,好白,好怕人……一跺腳,秋離揮左臂倒射而回,胖胖驚喜逾恆的神色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他緊摟著秋離脖勁,大叫道:“爹爹,你真好……”在空中“呼”地一個側轉,那麼恰巧地又落回了原處,目光一掃,秋離已發覺一身白衣的梅瑤萍,竟然又倒臥在離方’才受傷處六步之外的草地上,一灘灘鮮綠的血跡灑印於地,將紅色的草葉染得越加鮮豔了。

默默望著這六步之間地下拖爬掙扎過的痕跡,秋離明白梅瑤萍曾經耗費的力量與屈忍,他搖搖頭,上前去一拂手點了這倔強女子的軟麻穴。然後,將她小心地挾在脅下,翻身‘急速掠走。

、負著兩個人的重量,秋離飛奔的速度卻仍未減低,每一縱躍之間俱在近七丈的距離,沒有多久,他已來到坐落於半山間的一棟古樸茅屋之前。

茅屋外圍著斑爛的竹籬,一排排桃樹植在右面剛好擋住了山下的視線,左面卻古怪地聳立著一塊尖削的巨石,巨石上飛飄著一塊紅布,在方才秋離坐著的地方,正可俯視這間茅屋及峭石上的紅布,這是他與周雲約好的暗號,只要發現。敵蹤,便立即拉下繫著紅布的一根細索,紅布消失,秋離將會馬上趕回。

進了茅屋,這是一間草堂,一榻一桌四幾,俱是青翠的新竹製就,簡單素雅,纖塵不染,兩扇窗戶大開著,光線明亮得令人心中舒坦暢愉,草堂上正坐著閒觀古書的周雲,他始頭一望脅下挾著人的秋離,不由訝然站起,驚異叫道:“秋兄,這是怎麼一回事?”秋離讓胖胖溜下地來,過去將再度暈迷的梅瑤萍放置榻上,拂開穴道後,又順手將肩上搭著的毛氈為她蓋好,回首一笑道:“老友,認識這是誰吧?面罩後的目光一閃,隨8p顯出意外之色,周雲愕然道:玉里刀?”秋離搓搓手,笑道:“好眼力,不錯,正是這位姑奶奶!”周雲移近兩步,迷憫地道:“秋兄,你如何將她擒住了:她怎會找到這裡的?看情形傷得還很不輕:又是你閣下的傑作吧?”秋離簡簡單單地將事情經過述說了一遍,周雲沉默著背手身後,來回蹀跺了幾步,低沉地道:“姑不論這梅瑤萍是如何尋來的,她的企圖卻十分令人迷惑,連‘赤騎八龍’都栽了,她單人匹馬跑來不是更慘嗎?但她為何來了呢?她想做什麼,想獲得什麼呢?莫非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秋離怔了怔,猛地一拍大腿,道:“是了,她可能是想求得解脫?”周雲也怔了怔,道:“為什麼?”過去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灌下肚去,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這要等她醒了才知道,這位姑娘實在很兇,性子也倔強得很,希望她醒來不要妄動,要不,又是麻煩。”在竹椅上坐下,周雲納悶地道:“秋兄,你不是說已經給她活血推拿過了嗎?怎的如今又會暈沉至此?不要附發別的隱病吧?”秋離搖搖頭道:“關於這個我卻曉得,在我以一口丹田真氣替她通穴順氣之後,她至少也應該躺在原地休息三個時辰以上才行,但是她定要充能,非要站起來不可,如此震動了腑臟,再加上她情緒悲憤激盪,一口冤氣無法吐洩,自然就要支持不住了,不過,這只是暫時的現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甦醒的……”說到這裡,秋離轉眼在室中環視了一遍,道:“我的兒子呢?到裡間去了麼?”嘻嘻一笑,胖胖半張嬌嫩可愛的小胖臉自門扉的竹簾後露了出來。他擺著肥嫩的小手道:“爹爹,胖胖請娘煮湯湯,好甜的湯湯,煮湯湯給壞姑奶奶喝……”秋離一伸大拇指,笑道:“乖兒,你真有眼色,好,好極了。”周雲忍不住道:“秋兄,你這義子端的是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而且,看他的精明相,將來接你的衣缽是沒有問題了。”’秋離也拖了張椅子坐下,笑笑道:“論智力與心眼,這小子也是塊材料,不過,我卻並不打算讓他行走江湖,這種日子過得太辛酸,還得要有一副硬心腸,小傢伙的心腸太軟,不適於生活在你狠我毒的血淋淋環境裡……”將書放在桌上,周雲站起來伸伸腰,道:“你回來了就接班吧,我去迎迎宗貴,他到下面襯子裡買雜貨去了,順便我也活活腿。”秋離一笑道:“請便,但最好早點回來,榻上的小姐若醒.了,她那股厲害勁.只怕我一個人吃不消哪……”周雲灑脫地拿起書卷,眼裡含著一抹笑意飄飄逸逸地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秋離一卜分欣賞地點點頭。

後面,一聲微微的呻吟,象遊絲一樣悠悠繚繞於空,那麼淡淡的,渺渺的.還帶著一抹無可言喻的悵忙與迷失,這輕輕的抖顫,競奇異地令秋離覺得心葉跳動,他長長吸了口氣,聳聳肩,慢慢地轉了過去。

竹榻上,梅瑤萍正在醒轉。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在怔愣地看著這對她全然陌生的地方,屋頂是灰白色的茅杆葉編成,這灰白色,似是將她思維與意識也染跋同樣蒼澀的了。

秋離倒了一杯冷荼上去,十分大方地從背後將梅瑤萍扶起,還喂著她將冷茶喝下兩口,然後,體貼地再扶她睡好。

自暈沉的神智中逐漸恢復平靜,梅瑤萍側過臉來,秋離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朝她露齒一笑,道:“暈口氣,順了些吧?”梅瑤萍怔怔地注視著秋離,面龐上的表情極為複雜,說不出她在想些什麼,也不能猜測她的感受如何、但是,那必是極度錯綜迷離的,就象幹百種滋味一下子覆蓋心頭,以至猛然間也體會不出到底是那一種感觸了。

秋離深沉地笑笑,道:“你又暈倒了,因此我只得將你負回此處,眼見一個美麗少女傷臥荒山,這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何況,這傷又是我替你弄上的。”舔舔唇,他又道:“雖然我明白你不願接受我的幫助,而我也並不願如此幫助你,甚至我更希望你早一點完蛋,可是,你曉得,你第一次沒有死成,第二次再下手,我就有些不忍心了,很多時候,我實在過分仁慈的,尤其是,呢,對生得夠美的女人!”梅瑤萍的目光中有著無可掩飾的憔悴與灰黯,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她似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依侍,一切的憑據,一切的維護,落得那麼孤單,那麼頹唐,又那麼潦倒,宛如狂風中的弱枝,隨時都有隨風飄折的可能。

過了很久,梅瑤萍彷彿才經歷了一段難苦漫長的旅途,顯得異常疲乏地閉閉眼睛,語聲低黯:“秋離,你應該任我死去……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我原是來殺你,或是被你所殺的秋離微感驚異地道:“為什麼?”唇角的肌肉牽扯了一下,梅瑤萍苦澀地道:“告訴你也無妨,自第一次在荒道上你攔阻了我劫殺宗家母子的事,回幫之後……我就受到幫主很大的責難,在客棧裡,去行刺你的人又落得死傷累累,蒙辱而回,幫主及其他各堂的首座們就更對我不滿了,他們指責我辦事不力,策劃無方,錯估敵人實力,行動欠缺思考,貽誤重舉,愧對本幫,我雖然盡力辯說,卻沒有絲毫效用,等我知道了你是誰以後,便直接要求幫主再給我一次機會來湔雪此恥,我明白本身力量不夠,乃提出請恰在幫裡作客的赤騎八龍協助行事……”秋離放下二郎腿,雙手託頜,低低地道:“你慢慢講,不要急!”梅瑤萍輕輕喘息了一會,又道:“赤騎八龍是狼牙幫最有力的道上盟友之一,也是幫主的多年摯友,暗中亦屬狼牙幫的後臺支柱,幫主伯有失閃,起先不肯答應,但我卻一再陳說,以聲譽為重勸請,幫主無奈之下只有點頭允諾,他在點頭的時候,便曾寒著臉告訴我此事的嚴重性,而且說明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原則,我咬著牙肩負了這項成敗重責,我十分了解,若是事情力、好,一切都進入順境,否則,在狼牙幫中,我是完了……”秋離伸出舌尖舔舔上唇,沒有說話,梅瑤萍悽苦地一笑,又接著道:“在虎脊坡一戰,赤騎八龍四死四傷,落得全軍覆沒,消息傳來,我驚愕地幾乎暈絕,幫主當時更是面色鐵青,全身發抖,當場就渝令免去了我淨荷堂堂主的職位,又交待刑堂賴堂主議過論罪……我於十七歲進入狼牙幫,到我被撤去堂主職位的那天,恰好是六年又三個月,在狼牙幫中,我流血賣命,力圖進取,料不到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這下場又全是你賜給我的……”以食指劃劃額頭,秋離尷尬地笑笑道:“狼牙幫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幫會,得失之間,你又何苦這般介懷?”梅瑤萍雙眉候豎,卻又剎時鬆懈,她嘆了口氣,道:“你沒有加入任何一個幫派、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一個幫派中一級級地往上爬有多艱難,尤其象我,嚐了多少辛酸和苦楚秋離平靜地道:“既然踏入江湖道.單人匹馬該多逍遙?何必要加入此幫彼派;憑白遭受拘束?行事應對之間又要百般顧忌思考,掣肘扯腿之處正多。況且,你是一個女子,側身武林已是委屈,更犯不著和那些牛鬼蛇神混在一起,還要看人家的臉色受人家的氣,再說句老實話、狠牙幫的所作所為並不正派,有時還邪離了譜,你早日脫離正該慶幸,要不。總有一天會鬧得身敗名裂一無所存!”恨恨地盯著秋離,梅瑤萍怒道:“你完全是一面之詞,秋離,你不要只批評狼牙幫,試問.閣下自己的作為如何?若是比較起來,恐怕狼牙幫的邪法還比不上你的一半!”秋離豁然大笑,道:“丫頭,你錯了。我秋離殺的是無仁天義不忠不孝的惡人兇徒,取的是貪官汙吏土霸劣紳的非份之財,我秋離憑著良心。憑著道義.憑著倫常闖蕩江湖,這些。姑娘你可以睜開那雙明凹之眸.伸長兩張靈巧之耳去隨意探聽。十年以遠,姓秋的夜夜高寐,時時心安,毫無愧對天人之處,姑娘,這一切,狼牙幫何止趕不上我的一半,這一了點也不夠吶。”梅瑤萍一下子被秋離頂得窒住了,她的面色在蒼白中湧現出一抹紅暈,喘息也急了些,好一陣,她忿忿地道:“但你的狠毒陰險卻是事實!”秋離望著她,有趣地一笑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什麼人就要用什麼手段,對好人,我會用一片赤誠去交結,對惡人,我也會用更歹毒的方法去宰殺、譬如說.對付你們狼牙幫,你們用下九流的悶香來薰我,我就以取他們的性命及折他們的手臂來報償,這是極為公平的,大家兩不吃虧。”小巧的鼻翅兒微微翁動著,梅瑤萍委屈地道:“但你毀了我……”秋離搖搖頭,道:“你錯了,我是救了你。”梅瑤萍又怒道:“救了我?我已被你害到這種地步,基業失去了,前程沒有了。我私自潛出來刺殺你又落得眼前的境遇,我……我現在不僅達不成我的心願,連幫裡的人也不能見了,他們一定以為我畏罪逃逸,叛幫潛行……”秋離一拍手,道:“如此甚好,這一下你算是脫離苦海了,而且,你那心願還是最好不要達成,丫頭,我的腦袋只有一顆,你拿著我這顆珍貴的吃飯家伙去完成你的心願。去恢復’你的基業地位,這,也未免太殘酷了點吧?”梅瑤萍咬著牙沒有做聲,秋離又道:“不過話又說了回來,憑你想對付我這顆腦袋,只怕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而我又非十分寬大之人,如若你對我仍有惡意,那就說不得我又要照你所講的‘狠毒陰險’來整治你了。”一仰頭,梅瑤萍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會忘記這些的,秋離,記得古時豫讓擊衣的故事嗎?最好你殺了我,就是現在,要不,我總有一天會殺你的!”秋離哧哧一笑,道:“你看著辦吧,到了時候,可別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梅瑤萍氣惱地閉上眼,道:“你殺人殺得已夠多了,又何必在乎多加我一個?”站了起來,秋離淡漠地道:“你還勉強可以救藥,因此我暫時不想超渡你,我說過,我也不願向女人下手,但是,你不要逼我太甚!”側過臉去,梅瑤萍不再說話,她的肩頭卻在微微抽搐著,輕細的啜泣聲裡包含著許多的悲切與無望,好可憐。

悄悄地,宗於嫻端著一方木盤自裡屋掀簾而出,她看見眼前這情形不禁一怔,目光中有著詢問意味地瞧向秋離。

秋離一笑道:“嫂嫂,東西擺在桌上吧,我來請她,真是辛苦你了。”宗於嫻靜雅地笑笑,道:“叔叔不要客氣,聽孩子說這位姑娘還受了傷,叔叔可別欺負人家,她大約也是身不由己。”說著,宗於煙將木盤輕輕擺在桌上,細細地道:“碗裡熬的是蓮子粥,能以怯除心火,叔叔,你招呼這位姑娘喝吧,我進去了。”秋離點點頭,目送宗於煙轉身離去,他往椅子一靠,懶洋洋地道:“丫頭,等你哭過了,氣平了,再嚐嚐這碗蓮子粥,順便也嚐嚐人家這種以德報怨的味道。”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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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缺肥山上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在這棟幽靜而清雅的茅屋外,那一片疏疏齊齊的桃林之中,桃花正開得嬌豔欲滴,粉嫣配紅,象是一張麗人含笑的面靨。

秋離穿著一身黑色銀扣的緊身衣,外面鬆鬆披著一襲黑色襟口灑著雪白碎竹圖案的長衫,他目注著半山下的景緻,目光沉凝,又似在思考著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問題。

緩緩地,他回過身來.,順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手中玩弄,輕輕地,他又將花瓣一片一片地取下,那麼淡逸無心地隨手拋出,於是,那片片斜斜飄出的花瓣,竟無聲無息地全然嵌入三丈之外堅實的桃樹中,更布成了一個巧妙悅目的“心”形,好美,好脫俗!

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秋離拍拍手,目稍子一轉,低沉地道:“梅姑娘,你醒了?”來的人,果然正是梅瑤萍,她仍是一身白衣,面上脂粉未施,神色在蒼白清淡中,帶著一股特異的素淨幽婉意味,象是一朵白蓮,沒有絲毫汙染。

秋離笑笑道:“起來了?”梅瑤萍冷冷地道:“你更早。”揹負著手,秋離道:“晨間空氣鮮美清新,有益身體,我為了身心兩全,是而每每起個大早,吸取這種純淨之氣。”梅瑤萍目光注意到三丈外的桃樹幹上,那以桃花瓣嵌就的心形,她顯然是吃驚了,有些愕然地側首瞧著秋離。

“那個以花瓣嵌成的心形圖案,是你做的?”秋離眨眨眼,道:“好不好,心心相櫻”梅瑤萍黯然頸項,幽幽地道:“秋離,你的武功實在太高笑了笑。秋離道:“馬馬虎虎,普通人打不了我便是。”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別難過。多下苦心練上幾年,說不定還可以取我老命。”梅瑤萍猛然抬頭,微帶顫抖地道:“你……”擺擺手,秋離道:“不用掩飾,我喜歡直直爽爽的人。你心裡對我的怨恨我十分了解、我並不要你冰釋此想,而且、我答應你到時以光明手段與你比鬥。”梅瑤萍沉默了片刻,低細地邁:“我……我要走了。”秋離點點頭,道:“何時?”梅瑤萍形色悽倫地道:“今天;”鍍了兩步,秋離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梅姑娘.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悔瑤萍咬咬嘴唇.道:“說起來很巧,我起先判斷你們離開虎脊坡不會太遠,因為你們有一輛篷車,而且,聽說你與周雲都受了輕傷,因此我想你們極可能找個地方先停下來養息。離開總壇後,我專朝僻靜的鄉村尋找探詢,到第二天路過這裡,我正想到村子裡找些吃的東西,剛走到山下的那條樵道上,就遠遠看見宗貴正從半山的山徑走下來,我悄悄順著山徑上去,正好看見你抱著孩子在往山頂的方向走……”秋離頓首道:“你還真是誤打誤撞對了,那天害你受傷我實在有些抱歉。”望著秋離,梅瑤萍認真地道:“希望你這句話出自內心秋離笑道:“當然。”想了想,忙又道:“離此之後,你有何打算?”這一句,不由使梅瑤萍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她轉道身去,低怨地道:“沒有什麼打算,走到哪裡算哪裡了。”秋離搓搓手,道:“狼牙幫會找你麼?”梅瑤萍垂著頭,輕輕地道:“只要遇上總不會善了、他們那一套,我是太明白了。”伸手又摘下一朵桃花,在鼻端聞了聞,秋離道:“梅姑娘、江湖上風雲太險詐,太詭危,對你來說,不太適宜、能退出去,還是早退出去的好……”’搖搖頭,梅瑤萍黯然道:“這象一潭汙水,既已插足進來。想退也不容易了,況且。我心願未了,又如何能輕易言退?”秋離惑然道:“心願未了?”梅瑤萍直視秋離,緩緩地道:“是的,你賜予我的,我尚未報還。”秋離笑道:“恩,還是仇?”走出一步,梅瑤萍道:“全都有。”秋離舔舔嘴巴,道:“恩可免,仇,你來報吧,梅姑娘。你不一定會失手,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姓秋的早就準備著這一天了。”’梅瑤萍的雙眸深處,有一片迷離而複雜的神情流露,她怔仲地注視秋離,看的那麼真,那麼直,又那麼毫不掩飾,倒反而令秋離赧然了。

良久……

梅瑤萍低迴地道:“秋離,我好苦……”聽到後面這三個字,秋離不禁愕然地瞧著她,在此時此景,秋離估不到這三個字會從如此一個倔強而敵對的少女口中吐出!梅瑤萍雙手掩面,轉身向桃林的那一邊奔出,她走得這般匆忙,這般突冗,以至使秋離一時倒無所適從了。

過了好一陣,秋離才長長嘆了口氣,訥訥地道:“走了好,走了也好……”他搖搖頭,大步往林外行出,桃林之外,周雲正在等他。

秋離沒有內涵地一笑,道:“起來了?”周雲答非所問地道:“梅瑤萍走啦?”秋離點點頭,道:“你怎知道?”周雲用手朝山下一指,在那條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晤,正有一個小小的白影在逐漸消逝……朝那淡渺的白影看看,秋離懶懶地道:“那是她,走了。”周雲低沉地道:“這十天來,我發覺她對你,在情感方面似是改變了不少……”秋離拍拍周雲肩膀笑道:“胡扯,她恨不能食我之肉望著秋離,周雲慢慢地道:“有很多時候,情感的演變不能以常理來推斷,隨著環境的遷移,事故的刺激,印象的增進,往往發展得完全出人意外,秋兄,外面傳說你如何殘忍,如何狠辣,但你並不是,相反的,你還十足是一個性情中人。就以我為譬,識你之前與識你之後的感覺便完全不同了。”秋離拱拱手,道:“老友,承你看得起,我秋離多謝啦。”周雲笑了一聲,道:“秋兄,我還沒有問你,你那親家你打算如何安排?是否送去三浪山莊那位姓紫的莊主那裡?”幾乎沒有考慮,秋離一擺手道:“這件事我已思付過了,趙三浪山莊並不安全,那位莊主昔日也是武林中人,號稱“狂莽一槍’,叫紫壽全,他如今等於是半歸隱的性質,根本不與道上之人來往。不錯,他與宗老太爺是八拜之交,但憑他的力量能否擋得住八角會與狼牙幫實在是個疑問,一個弄不好再害得他家破人亡,那就未免太對人家不起了,而八角會和狼牙幫的朋友們皆是瘋狗一窩,仁義道德他們哪還顧得了?所以我再三沉思,還是以不去為妙……”周雲又道:“那麼,送去哪裡才算上策呢?”秋離傲然一笑,道:“老實說,我生平單人匹馬,獨來獨往,沾的是滿身風沙,迎的是朝露夕霞,可以說沒有什麼知友,不過,似我這等角色,交朋友固然不易,但臭味相投哥兒卻不能說連個把個也沒有,周兄,你聽說過江湖上有一位‘翼腕玄影’洗如秀?”“洗如秀?”周雲叫道:“那位面孔團團,慈眉善目,心廣體胖,卻又殺人如麻的仁兄?”秋離哈哈笑道:“你如此批評老洗,他不氣暈了才怪。不錯,正是他,但他卻並非‘殺人如麻’,這也是外面傳言失實,老洗嫉族惡如仇,心直口快,脾氣火爆再加上嘴巴缺德,當然別人便給他扣上這頂帽子,他本人心地善良,重義崇仁,雙手既便染血,也全是些不可救藥的歹人惡徒之血,他從來沒有亂殺過一個無辜,這一點,我姓秋的可以拍著胸膛擔保!”周雲忙道:“好吧,便算我說錯了話,秋兄,你是否打算將你那親家送去洗如秀那裡?”秋離頜首道:“老洗不是單人匹馬的光棍,他——”周雲接道:“我曉得,他是‘飛狐幫’的總瓢把子,對、送去他那裡是比較可靠,飛狐幫人多勢眾,洗如秀的手下個個彪悍勇練,其中高手車載斗量,便是八角會與狼牙幫想怎麼樣,只怕也不是那麼簡單。”吁了口氣,秋離道:“老洗大約有五千多名弟兄,他在滇境一帶的勢力根深蒂固,那裡的黑道買賣幾乎叫他老兄一個人給包了,他競還開設了一間最大的私塾學堂,又加上三家藥材店,六家大布行,四家錢莊,一家米店,老小子一走出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大富翁哩。”周雲忍不住笑道:“不錯,記得五年多以前我在滇境第一次看到他,他身穿寶藍富壽團字長袍,外罩黑緞子馬甲,足蹬青絲粉底鞋,腰繫金玉帶,帶上還垂著以一條姆指粗細的金鍊掛著的翡翠大如意,他老先生肥頭大耳,走路一搖三擺,再加上手裡一根鑲著金嘴的青玉旱菸袋,貿然一看,我差點以為他是大理府裡的哪一位大員外出來看買賣了,氣派十足秋離臉上帶著一抹回憶的歡容,他愉快地道:“他就是這副德性,和他在一起,水遠不知什麼叫寂寞,什麼叫憂愁。看對了眼的人,他可以把心掏給你,不順心的人,他十年也不多撩上一眼,老傢伙如今快五十了,有時候脾氣還和五歲的孩子差不多,胖胖去了那裡,他一定會喜歡,兩個寶貝算是都找著朋友啦……”忽然,周雲插了一句道:“秋兄。洗如秀和你的關係怎樣?”秋離正色道:“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生死弟兄!”周雲怔了證,道:“生死弟兄?”秋離嚴肅地道:“談到生死,是最不易,但我與老洗卻俱可做到和仰宛縣的馬大哥一樣,他們為了我可以賣命、我為他們,也可以捨生。”有些羨慕地瞧著秋離,周雲緩緩地道:“相識滿天下,知己幾人?秋兄,你總算還有個知己,我,我卻連個可以傾訴心曲的人也沒有……”秋離在他肩上又是一拍,道:“別發愁,讓我們慢慢來,說定咱們也能交到這種地步,若,如今我不是整日聽你放屁?”一句話逗得周雲忍伎不住了,秋離笑道:“好了,我們進屋去吧,今天是個大好日子,進罷朝食,付了房錢,我們也上道了。”於是,兩人攜著手行向籬門,而晨陽的光輝柔麗,不錯。今天確是個大好的日子。

滇境;離幕國府十七里外的一座莽莽大山。

山叫缺肥是個奇怪的名字。從山下望上去,是一片連著的茂密林木,青叢濃郁的枝葉中覆蓋著山的表面,幾乎到一些兒空隙、而山頂卻是平坦的,被四周的樹林包圍著有流溪,有草坪,有團地,有房舍,自成為一個小天地一棟房子都是極為精巧雅緻。聚集在一起,儼然便是一大的市鎮。靠在那條寬約尋丈的流溪之傍,矗立著一片以白雲石砌造的輝宏巨宅,一對重有千斤的大石獅子分宅前的朱漆大門兩側,門搪中間懸有一方氣派驚人的大上以金色篆體寫著“書香世家”四個斗大的字,筆力雄力,蒼勁古拙,襯著樓閣的飛鉤重角,畫棟雕樑,襯著那雪白細緻的高聳石牆,越發顯得豪華瑰麗,聲勢不凡,這裡,便是“飛狐”老巢,“翼腕玄影”的門第!秋離是輕車熟路了,飛狐幫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沒有費多大功夫,他與宗家母子及周雲宗貴等人已沿著那條隱密盤迴的山道登上這處世外桃源,甚至連車馬都沒有下。

膚色白細,又肥又胖的洗如秀早已迎在他的這棟“書香居”宅屋之外,他穿著一身金色的織錦長袍,頭扎文土巾,右手斜擎旱菸杆,手指上還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十足的一副市儈之相。

眯著眼,下領重疊了好幾層,洗如秀在二十多名形容精悍的藍衣大漢簇擁下慌忙走落臺階。秋離朝護立四周的二十名飛狐手下做了個羅圈揖,偏腿下馬,衝著洗如秀一抱拳。笑道:“老洗,年把不見,你又發福了。”洗如秀三步跨做兩步,幾乎象跑一樣走了上來,一把抱著秋離,語聲裡含有太多的激動與興奮,他帶著微微顫抖的音調道:“兄弟,兄弟,你可害我想苦了,你說過端午的時候趕來,卻又失了信,那天我把一桌的酒菜都掀了,悶了整日的氣,連我手下的孩兒們也憋著聲不敢盡興,你說說,你說,這該怎麼罰?”秋離哈哈大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老小子左擁有抱,有的是列位嫂子一旁侍候,你還記得我這情意雋永的心上人麼?”洗如秀狠狠地捶了秋離一記,高興地道:“進去,進去,今天我得傳令所有兒郎列起隊來每人都敬你三杯老酒,他奶奶,把那一日的冤氣得發洩發洩!”秋離哈哈笑道:“成,我姓秋的接住了,但是你先別急,這做兄弟的還要給你介紹幾位至親好友,喝酒,咱們是細長流,慢慢來。”趕忙鬆了緊挽著秋離的手臂,洗如秀將旱菸杆送給側旁手下,朝著默立秋離身後的周雲一抱拳咧開嘴道:“兄弟洗如秀,洗澡的洗,如來的如,俊秀的秀,呵呵,今日得見閣下,真個幸會啦……”周雲顯得有些拘謹地還禮道:“洗兄抬愛了,在下週雲。”洗如秀笑得眉眼俱開地道:“秋兄弟的朋友即是我洗如秀的朋友、我們是一條命,一顆心,恨只恨不同一個爹孃來,周老弟,請進我的書香居。呵呵,我洗如秀浪跡江湖,卻也是書香世家,我的老祖宗也還中過一任狀元公哪……”秋離嗤嗤笑道:“老洗,人家沒有女兒,你用不著再背那本臭家譜啦,便是挑個女婿,你這把年紀也風流不起來了。”洗如秀肅身讓客,邊笑道:“我不是在背家譜,只是表明我乃文武全才罷了。”說著,他朝旁邊一個獨眼濃眉的彪形大漢道:“魏獨眼,你好生引著那輛篷車走側門往‘小香亭’歇息,叫三奶奶小心侍候著,駕車的老鄉也不可怠慢!”魏獨眼恭敬地答應,率著兩個人下了臺階,直往烏篷車行去,秋離、周雲二人相視一笑,諧洗如秀一道行入朱漆大之內。

腳下是一條以紅色上磚並砌成一路“壽”字的雅緻小道,側是匠心獨運的各式花圃,在方圓各異的圃園裡,百花怒爭豔鬥麗,五色繽紛,美不勝收,空氣中飄散著陣陣沁的花香,而微風輕拂,一株巨大的椿樹枝葉成陰,走在這條小道上,連人們的魂兒都涼爽愜意了。

洗如秀朝著周雲一眯眼。笑道:“稍停我得拜識一下用老弟的寶眷,周老弟也見見我那幹嬌百媚的三姨太,呵呵,苦只苦秋離這小子至今尚未嘗得溫柔滋味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眸子浮起一片尷尬之色,他忙道:“洗兄誤會了,車內並非在下內眷,乃是秋兄的孩子及孩子母親象猛然被扇了一記耳光,洗如秀一下子呆住了,他瞪著秋離好半晌,驀然跳起腳來大吼道:“他奶奶的,我不要活了,我把這條老命與你拼掉去毯,你你你,你這混帳什麼時候成的家?你……你,你競還瞞著我,嗚呼,氣煞我也……”秋離忽地仰天大笑,他指著面色氣成通紅的洗如秀道:“你看你這副狗熊樣子,我成家的話,老天爺給我個膽子也不敢不告訴你呀。那車子內不錯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收的義子.我的義子與他的母親,換句話說,也就是……是我的親家!”洗如秀又怔了好一會,然後.他長長吐了口氣,撫摸著起伏不停的胸膛,再用袖子捱了擦汗,如釋重負地道:“此可是當真?”秋離用手沿在脖子上一抹,道:“我賭咒!”肥胖如滿月的圓臉已展開了笑容,洗如秀笑搖著頭道:“奶奶的,剛才差一點氣得我一口氣沒喘過來,你若真是與人聯姻而不告訴我,那.我他奶奶成了什麼玩意兒啦?還有一點光彩與面子麼?還有一點兄弟間的道義情感麼?我乾脆一頭撞下缺肥山算了,也免得令別人笑我……”三個人開始往前行去,走著,洗如秀眯著眼笑道:“兄弟.你那義子多大啦?”秋離道:“今年冬至滿五歲。”點點頭,洗如秀想了想,道:“你的義子就是我的義子,叫你做爹,乾脆就稱我為胖大爹吧,不要叫什麼伯伯,免顯遠了……”秋離眉稻子一場,道:“你倒想得好,白練便宜!”洗如秀得意地笑道:“四個熊老婆與我過了十幾年二十,到如今連他奶奶一個蛋也沒有下、不知是他們祖上缺了德還是我洗家的祖墳風水不夠強、想起來也真今人生氣,收個兒子。正好叫她的四塊東西心中次喜再加慚愧。”哈哈一笑,秋離道:“別老怪各位嫂,說不定是你自己不行,虧了腎……”胖臉—紅,洗如秀道:“胡扯,我他奶奶身健得很,年老心不老……”後面這句話,把周雲也給引笑了,三個人跨上五級寬敞的青石階,進入這棟高大華麗的廳堂裡,地是白雲石的,打磨得油光水滑.鋪設著金光閃閃的錦氈。彎形的廳頂懸掛著十二盞綠紗大宮燈.描花的冰花格子窗,漆得黑亮鑑人的酸枝太師椅桌、鑲著一式的水晶片,壁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字字畫畫,正中那兩幅大書“忠厚傳家遠”“文章繼世長”的狂草直聯、落款者,赫然寫著“缺肥居士洗如秀”七字。

主客坐定,洗如秀指著他自己的傑作道:“周老弟,你看,我這一筆狂草,還有點道行麼?”周雲仔細瞧著,老實說,那兩行字不見十分高明,只是勉強有那麼個草體罷了,周雲連忙點頭道:“好,好,筆力蒼勁,力透紙背,落筆灑逸,字畫狂放,有如龍飛蛇舞,矯健流暢之至!”摸著肚子得意地呵呵大笑起來,洗如秀斜一眼一邊側坐的秋離,道:“如何?若是說缺肥山,人人來求我的墨寶,你小子會嚷著因為那都是我的手下要討好我的緣故,人家周老弟可用不著討好我了吧?你聽聽,人家可是行家,評斷得那般中肯,實在,透澈,真是恰到好處,妙極了,你小子這一下沒有話說了吧?除了你,人人都對我這一手字欽佩得無以復加,但我並不怪你,這乃是因為你沒有什麼學問的原故。”秋離拿起了方才一名青衣女婢悄然端來的白瓦瓷鑲以金邊的茶杯,啜了一口裡面清香噴鼻的毛尖香片,微笑道:“我不能再說你什麼,老洗,我只是欽佩你的勇氣夠,面皮厚,這等鬼畫桃符,也竟敢高懸廳堂,宣揚自得,咳咳……”哈哈一笑,洗如秀舉杯邀請周雲,他道:“好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來,兄弟,說說你這些年來的經過,尤其是如何收下了那個孩子,據我所知,你是最怕累贅的。”又酸了一口茶,秋離緩慢而詳盡地述說起他這些日子的每件事情來,在他安適而平靜的語聲中,當空的日頭,已逐漸朝西斜了。

大廳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飄進來帶著灰藍色的暮藹,浮浮沉沉的,迷迷濛濛的,窗外的晚霞,也落得蒼茫一片子。

在大廳中,於十二盞大宮燈柔澄的淡綠色光輝映照下,這時,一桌豐盛的酒宴已然擺開,恰好圍坐著一桌人。

小胖胖早已上了洗如秀的膝頭,坐在洗如秀身邊的一位美麗少婦,也疼得不得了的,一個勁在為這小子夾菜肉,一面還不停地用她香噴噴的小絲絹替小胖胖擦著他的油手油嘴,那情景,真是好一幅令人羨煞的愛犢圖。

靠著秋離坐的宗於嫻,目睹這麼多的溫情摯愛都那麼毫留的投注在她母子身上,而這有形的無形的關注與親切,她心中感激涕零,她原未帶來什麼,但人家卻似早已祈她母子的來臨了。

那位美豔的少婦大約有二十七八歲,已是美人遲暮的年了,但是,那彎彎的眉兒小巧的鼻兒,紅嫩的嘴兒,加上雲的烏絲,頰邊的醉人酒渦,卻更有一番成熟的風韻與嬌柔的容姿,她叫凌娥,是洗如秀最疼愛的第三位妻子。

秋離朝凌娥舉杯,道:“嫂子,來,我敬你。”凌娥喲了一聲,笑吟吟地道:“叔叔,你是成心想把嫂子灌醉哪?今兒個晚上做嫂子的還得照拂宗家姐姐與乾兒子呢……”秋離大笑道:“所以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否則你成了醉美人,那種嬌柔無力的懶慵媚態,只怕又要將老洗迷得暈淘淘的了。”凌娥笑得花枝亂顫,纖纖五指虛空朝秋離一抹,側首道:“我的老爺,你看你這位把兄弟,簡直越來越沒有老少之分了,我這老嫂子也調侃起來啦……”洗如秀摸著下巴,笑眯眯地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有人吃你豆腐我心中歡喜,等到沒有人再調侃你的時候,我說老婆,那也就老囚完蛋了。”輕輕在洗如秀額頭上點了一下,凌娥滇道:“滿口胡說,老不正經,”滿席的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周雲在秋離的下首,他掀開面罩,淺淺啜了口酒,旁邊,那個蓄著一大把黑鬍子,額上有一塊紫疤的中年大漢已急忙為他再度斟添,邊道:“周兄,多來一點。多來一點。”這黑鬍子大漢.乃是飛狐幫銀狐旗大今旗“九面閻君”嚴熹。在他身側,那個長髮披肩、在發頂束著一大片鹿皮帶、面色蒼白冷漠的青年,則是黑狐旗大令旗“無情手”張丹。張丹的上面卻坐著一個比沈如秀更為肥胖.長的象位彌勒佛般的禿頂老人,他生著一雙小眼睛,大鼻子,半月嘴,一抹和氣生財式的老好人笑容從來不離臉上,以致看起來他是如此的慈祥可親,其實,如若人家在知道了他是何人之後,不嚇得屎滾尿流才怪,他,是飛狐幫的第一位煞手,金狐旗大令旗“人鬼判”薛厲雷!除了洗如秀之外坐第二把交情的人物!另外,與洗如秀對面的那一位形態儒稚,言談溫文,神奇深沉的俊逸文士,則金狐旗的二令旗“一筆鉤天”葛維,飛狐幫的“金、銀、紅、黑、白”五狐旗如今已到了多半了。此時此刻————薛厲雷笑嘻喀地敬了秋離一杯酒,道:“秋老弟,你將宗家少奶奶及胖小子留在這裡,你和周老弟卻也不能走得大急多少也得盤桓一些時候。沒得又叫咱們當家的氣來掀桌子秋離放下酒杯,道:“本來呢、兄弟我也想多留一些日子‘但胸中一口冤氣老是咽他不下,等把這些氣消了,我定然回:出來常篆……”洗如秀“昭”了一聲。有些冒火地道:“又是你那些騷事我早就說過。咱們乾脆快刀斬亂麻,飛狐五旗同時東揚,管他什麼幫什麼派,衝上去殺他個雞飛狗跳牆,逮著那些早年給過你氣受的混帳們,男的斬手女的削腳,一拍手萬事了結、回來過咱們的逍遙日子,你卻老要單人匹馬去找他們,充他奶奶的英雄!”搖搖頭,秋離道:“話不是這樣說,若為了我個人的事而傷這許多的人命,我實承擔不起,再說,我只要雪恥出氣,犯不著這般大興干戈。自己估量,辦此等事還過得去,又何苦非要勞師動眾不可?”九面閻君嚴熹插口道:“秋兄,我們伯你萬一有個失閃,不是玩笑之事,人多一點,總也可以互相照顧著……”秋離笑道:“謝了,若我萬一佔不了便宜、三十六著就選那最上一著便了,我保管不賴在那裡死纏活鬥,老嚴,你該相信我至少還有逃命的本事吧!”嚴熹有些尷尬地一笑,一筆鉤天葛維兩手微搓,低沉地道:“秋兄,可得千萬謹慎、寧可再謀亦不能險勝。”秋離頜首道:“自然。”洗如秀略一沉吟,笑著舉杯邀請各位共飲。凌娥卻找上了宗於朔,她是海量,宗於嫻兩杯酒下肚之後,那原本蒼白的面龐已成為婿紅的了。

這頓酒,吃得異常和熙與愉快,中間沒有拘束,沒有虛偽,沒有做作,大家有什麼談什麼,想如何便如何。沒有人勉強,沒有人猶豫,於是,到了都有六七分醉意了。各人才離席起身。

夜已深了,山上的夜有寒風,有著深沉的涼意,雖然這還是大熱天,感覺起來,卻似平地的初秋了。

大廳中、各人圍桌融洽地交談閒聊,他們都有那麼多的話,那麼多的笑,象是永遠也談不倦.笑不完似的。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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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舊債今償

朝著華山,陝境。

仍然是秋離與周雲雙人雙騎,他們的身影是那麼飄逸而孤零,投奔於蒼灰的原野中,就象好久以前一樣,並轡策行在一道。

離開滇境缺肥山已有一個半月多了,氣候逐漸轉涼,偶而,可以嗅著秋的落索氣息……騎在黃驃子背上,秋離揚目四盼,語聲裡帶著一般掩不住的傷感:“已經是過第二十六個秋天了,每等秋至,總象失落了些什麼,心懷裡空蕩蕩的,連斜陽也老帶著那麼一絲兒悽嫣,象這以前與往後的黃昏不大一樣,看看這些,更使人感觸不已……”周雲單手拴著馬緩,緩緩地道:“但,你總比我幸福得多。”秋離淡淡一笑道:“這是浮面的,心裡活得充實才能算數。”馬蹄輕脆地敲擊著地面,“得得”的蹄聲傳出老遠老遠、他們的長衫被風拂起,頭巾飛揚,那股子勁,帥極了,沉默了一會,周雲道:“到了華山,你準備流血?”秋離抿抿嘴唇,懶懶地道:“那要看他們是否準備流血望看道路兩邊的景緻在急速後退,周雲低沉地道:“我認為你在缺肥山的措施很對,秋兄,洗幫主愛你如同愛他自己的生命,他定會為你做出一切的,假如你接受的話,則武林又是干戈四起,一片血雨腥風、荒郊野地,又不知要埋掉多少冤骨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這太殘酷。”周雲一笑道:“幸虧你沒有答允,起先、我還認為你對打殺之事甚感興趣。”秋離吁了口氣,似是有些疲乏地道:“慢慢地。你將更會了解我多些。”周雲扯扯蒙面的面罩,低聲道:“飛狐幫上下一心、個個用命,他們所以有今天的聲勢,憑藉的不是缺肥山上堅強詭異的防衛埋伏,不是一干高手們的精湛武功,更不是嚴厲的幫規,靠的是團結一心,靠的是親愛無間,那種互信互助的親熱勁兒,幾乎在空氣裡都可以聞到。”笑了笑,秋離道:“你還忘了一點,他們對老洗的崇敬與愛護。我知道老洗如何對待他的手下,那不僅是象一個幫主,更象是一家之主了……”周雲沉吟了片刻,道:“在缺肥山,秋兄,洗幫主他們可曾問起過我蒙面的原因麼,照說,這是很不禮貌的……”秋離含笑道:“老洗闖蕩江湖三十多年,是個如假包換的老油子了,他的閱歷十分深刻,腦筋反應快捷無比,你沒見從開始見面一直到我們離開,他甚至連朝你身上多瞧一眼都未曾,他當然有些奇怪,但他卻明白你必有苦衷,因為,你並非是個不識禮數、故作神秘的人!”頓了頓,秋離又道:“對初次相識的朋友,者洗從不盤人家的道,他說過,交情深了。對方自然會將什麼話都告訴你。反之,則是交情不夠或有難言之痛,你的事,我已私下告訴了老洗,希望你不會見怪。”周雲一笑道:“如果你不告訴他,我才會見怪呢。”馬兒奔馳了一陣,秋離側首笑道:“你對我那年輕三嫂子有什麼感想?”周雲怔了證,有些遲疑地道:“很好,當然很好……”秋離豁然笑道:“你一定認為她過於妖嬈隨便了些,昭?”周雲窘迫地道:“哪裡,我沒有這樣想……”揉揉麵頰,秋離正色道:“老實說,我那位嫂子的個性非但不象她的外表那樣,而且她的賢淑貞烈更令人吃驚,她不擺架子、不故作拎持,不矯情,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知道她是如何嫁給老洗的?不是老洗求她,而是她求老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雲驚惜地道:“她求老洗?”秋離肅穆地點點頭,道:“在七年之前,她的父親遭五個仇家圍殺,老洗經過那裡恰好碰上,於是便伸手管了下來、那五個人被者洗獨力擺平,老洗也受了不輕的傷.她的父親揹著老沈回家,將老洗的病養好了。他女兒,便是我這位凌娥嫂子,便非要嫁給老洗不可,老洗不允,且逃之夭夭,嫂子便千辛萬苦追上缺肥山,在一處絕崖邊緣哭了三天三夜,老洗萬分無奈。只好厚著臉皮點頭。嫂子嫁給老洗,她事後坦然直陳。除了為報答老洗救她父親性命之恩外,更重要的,卻是她競愛上老洗!”唇角浮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秋離目注周雲,接著道:“正如你往日所說,男女之情並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它的進展方式、尤其是,一個人的內涵重於他的外貌,者洗不美,但是性情中人,嫂子表面冶豔、但卻格守本份,他們是一對好夫妻。”周雲訥訥地道:“可是、洗幫主又為何娶了第四房妾?”秋離笑道:“這是嫂子逼他做的,原因很簡單,老洗的妻室連她在內俱是未生子嗣!”噓了口氣,周雲額首道:“她卻探明道理。”秋離道:“當然,自她下嫁老洗,非但家務治理得有條不紊,連飛狐幫的聲威也蒸蒸日上。她安內攘外,協助老洗擴展他的基業,老洗很多事也多半與她商量,家有賢妻,國有良相,便是如此了。”面罩後的目光露著羨慕與了悟的神采,周雲沉緩地道:“女人的確是令人不能揣摸的……洗幫主在情感與基業上,可以說都沒有遺憾了……”秋離一笑道:“只有一點,他至今無後。”周雲道:“老來得子的情形很多,對了,洗嫂子會武功麼?”秋離眨眨眼,道:“相當高明,伯比起那玉里刀來還強上一籌………”此刻,正是黃昏時分,天空是灰藍色的,夕陽向西墜沉,在澄瑩卻蒼茫的天幕上抹過幾條淡淡的婿紅,而蒼穹連著天地、有一股使人帶著微微悒鬱的意味。從這裡,越過小屏嶺,只要三天時間,便可到達華出了。

前面,轉過一個小山彎,便看見一片簇擁於大道兩邊的房舍,有幾叢樹林子點綴在這片小村落的四周,遠山在目力的極限處浮映著隱約的暗影,灰沉沉的煙霧,便飄飄忽忽地自那些暗影處籠罩了上來。

伸手抹了把汗,秋離朝那村子一指,道:“胡村,今夜我們憩在那裡、”周雲凝視著秋離,謹慎地道:“你還記得這地方?”秋離深沉得有如古井無波:“記得,我曾在這村子外暈倒,一箇中年婦人扶我進入她家,灌我紅糖姜水,並替我做全身搓揉,飽食之後,我自己匆匆離去。那是個大雪天,你知道,我除了疲睏飢餓之外,在華山門裡還捱了一頓惡揍!”馬兒的奔速緩了下來,周雲將韁繩弄在手上,道:“離此之後,你曾否再來過?”秋離搖頭道:“沒有。”周雲吁了口氣,道:‘“難得你仍然記憶如此清晰。”唇角微一抽搐,秋離笑笑:“這些事,沒有死,便永不能忘”想說什麼,但周雲又沉默無語,八隻馬蹄輕巧地接近了胡村。隔著尚有十來丈遠,一方青布酒招已映入視線。

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先打個尖來兩杯。然後再找宿處,如何?”周雲道:“悉聽尊便。”於是,雙人雙騎來到了這家村首的小酒店門外,他們下了馬,將韁繩在門前的一抹白楊樹上隨便一繞,大步進入店中。

這家酒店,真是稱得上一個“斜家,總共只有五張木桌,一個小櫃檯,牆上貼著粗糙的剪畫,櫃檯後面一張“財源茂盛”的紅聯也早發了黃,糊窗的宣紙灰澀澀的沾滿塵汙。映得酒店裡頭越發黯淡了。

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櫃檯後那個枯乾瘦癟的小老頭慌忙走近,一面堆起滿面笑容道:“二位客官,是走遠路來的吧?道上辛苦啦:二位要吃點什麼?小店自釀的‘舌香’又醇又厚。先來兩斤吧:要不,斤半也夠了……”秋離疲乏地吐了口氣,道:“來兩斤吧.有什麼好吃的也端上來,是你自己掌廚麼?”小老兒殷勤地笑道:“呢,是小老兒的渾家掌廚,東西做得不怎麼樣,二位湊合著嚐嚐,好歹填飽肚皮包就是了。”說著,他彎腰打拱地退去,周雲輕輕地道:“這老先生可是謙懷得緊。”秋離將長衫脫下,順手把脖子上的黑色汗巾解在手中,用力擦擦面頰,一笑道:“滿則招損。”他望著周雲。又道:“老友,你整天衣冠整齊,面罩子連睡覺也不脫,這種悶氣虧你也受得了。”周雲苦笑一聲,道:“久了,也就習慣了,脫下來駭著人家,自己心中也不是味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秋離目光閒閒地朝這間簡陋的小酒店打量著。屋子裡顯得十分沉靜,除了後面偶爾傳來的爆油聲及鏟勺聲外,靜得連他們彼此間的呼吸也可聽到。忽然,秋離皺了皺眉,他尚未說什麼,周雲脫口低聲道:“又有人來了。”秋離咬咬手指甲、道:“也是兩個雙騎、正朝著這個店,此時尚隔著五十餘丈。”於是,他們沉默著,.片刻後,一陣清脆的蹄聲那麼瀟灑地傳來,果然。在這家小酒店的門外停祝是兩匹灰白雜斑的花馬。

周雲眨眨眼,剛剛張開嘴,卻又愕然怔住,秋離的神色在剎那問由帶著微笑的平靜驀然變得冷厲生硬,眉宇唇角,隱隱浮露著一股令人顫慄的狠酷與怨毒之氣。

有些迷茫,周雲低沉地道:“有岔眼的事?”秋離的話聲象是一顆顆的冰珠子自唇縫中進出:“華山派的馬匹,看馬額心的紅色纓絡。”周雲移目瞧去,可不是,兩乘雜斑馬的額心中間皆垂搖著一團鮮豔奪目的紅色纓絡!

幾乎就在他們注視馬匹的時候,門口,已出現了一男女兩人。那男的年約二個四五,長得身材碩長,唇紅齒白,雙鳳目襯著濃黑入鬢的雙眉,氣質在文雅中含著一股隱隱的傲氣,他風度翩翩,在顧盼之間,目光裡時而露出令人不取逼視的鋒芒,這年輕人身邊的少女,更是面如芙蓉,美豔嫵媚,那滑如凝脂的肌膚,水汪汪的大眼,貿然一見,幾疑是圖畫中人。

秋離忽然深深吸了口氣,他側首向周雲古怪一笑。沒有任何火爆意味地道:“這真是一對,恩?”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懶洋洋地道:“今天的這頓晚膳,我抱歉,只怕要遲些兒再用了。”周雲看得出來。秋離雖然如此冷靜而平和,但隱在那冷靜與平和中的、卻是如刃的仇恨,帶血的羞辱,火辣的憤怒.一抹自嘲似的蒼涼……於是.用雲悚然驚悟,這是強力壓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這壓力一解,那宛如熔漿般的怒火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但,令人迷憫的是秋離為何會突然如此:莫非與進來的這雙男女有關麼?

連正眼也不向他們這邊瞧一下.那對俊俏的男女已旁若無人般選了那張靠近櫃檯的桌子坐下,在坐下之前,男的殷勤地為那少女在持上鋪一條雪白的絲帕。

少女向這年輕人含情脈脈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櫻桃般小巧唇角.有如一朵展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

年輕人一拋衣袖,灑脫地低笑道:“累不?”:少女溫柔地搖搖頭,輕輕地道:“不累、你呢?”眉梢子一揚、年輕人道:“鐵打的筋骨又在狂風暴雨中吹了多少年了。你想想、連你都不累。我會嗎?”深情款款地望著他.少女資美道:“白英,第一跟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如何的超脫拔俗、華山的三輩弟子中,以你最為突出,看到你與他們站在一起,我就自然想起‘鶴立雞群’那句成語來了……”年輕人眨眨眼、低沉而喜悅地道:“謝謝你這麼誇譽我,我只要儘量朝高的地方奮進,我希望有一天在武林中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留萬古名於華山山門之內……”少女深深地凝視著他、連連點頭道:“你會成功的,白英你是那一種有毅力的人,”於是、年輕人從桌底下伸過手去,那麼用力地握住了少女的一雙柔荑,四目相投、目光有如長絲千縷,纏繞得再也分不開了。

一側————

周雲移過面孔,悄細地道:“這是一對情侶,秋兄。”秋離毫無表情地一笑,淡漠地道:“老友、看我棒打鴛鴦兩分離!”怔了證,周雲終於小心地道:“我想,那年輕小夥子你認得?”冷冷一哼,秋離道:“便是他挫骨揚灰,我也能在沙土中將他揀出!”吸了口氣,周雲又道:“當年在華山門內,曾經凌辱過你的那人,秋兄,約摸就是眼前這位墜入情網中的後生了?”唇角一撇,秋離冷冷地道:“什麼墜入情網?十足的把肉麻當有趣………”笑了笑,周。雲壓著嗓子道:“看他們親親熱熱,似乎不知大難將臨,這情景,也委實令人心中代著捏一把汗,只是,陷入男女之愛的年輕人,眼裡往往只有他們的世界,別的人和事,早已不存在於他們的天地中了……”看著周雲,秋離顯然儘量壓制著心中一股熊熊的仇恨之火,他雙目光芒冷酷,語氣卻仍然異常平靜。

“我瞭解你,老友,你是過來人,可是,我卻難以顧到這許多,我生平不近女色,我想,這大約便是我少煩惱的原因!”張張口,周雲又默然無語,他明白秋離的那股子仇,那股子恨,是如何的深刻與沉痛,而且,他所說的道理又何嘗沒有根據呢?這時,從裡面,掌櫃的小老頭正滿面堆笑地趕了出來,他來到那張桌子旁邊,哈著腰道:“這位公子與小姐要吃些什麼?請隨意點點,荒村野店,調理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二位得多包涵了。”年輕人頭也不回地道:“老頭子,你少廢話;有什麼最好的東西挑乾淨些的送過來,記著,碗筷要擦洗清潔,有一點髒少爺就拆你的店!”老頭兒似是估不到對方竟然是這種跋扈口氣,他怔了怔,連忙咳了兩聲,強笑道:“公子放心,小店東西少,但一定乾乾淨淨……”’年輕人威凜凜地雙目一瞪,不屑地道:“好了好了,別盡在這裡窮蘑菇,喂,站遠點,你的手沾髒了這位姑娘的衣裳啦,怎麼這般不懂規矩?”少女也微表憎嫌地往裡挪了挪身子,皺著眉道:“老頭子,你快點去弄東西嘛,老在這裡羅嗦算是怎麼回事?”.老頭兒急急退了兩步,有些惶然地應著匆匆走了進去,少女望著他的背影拂動手中的粉紅小絹帕,厭惡地道:“真討人煩,身上好象還有著汗酸臭……”年輕人忙道:“貝貝,等下飯菜來了,若是有一點不乾淨咱們就不吃,看我教訓這窩囊傢伙……”輕輕一笑,少女掩著唇道:“這老頭子還經得起你教訓哪I你只要用小手指一點,我看他這一身老骨頭就得全散了……”年輕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那股子驕狂自大的味兒,看在人眼裡,著實不大好受用。’口裡“噴噴”響了兩聲,秋離笑吟吟地朝周雲道:“老友,你瞧見了。華山就是這個調調兒,囂張跋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鑽出來的綠毛龜,帶著一身黴氣還以為他那殼子夠硬秋離的聲音提得很高,高得足令這間小小酒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聽見他所吐露的每一個字,於是,就在他的語聲帶著一個嘲弄尾韻停止時,房子裡的空氣已象僵了一樣驀然凍結了。

緩緩地,櫃檯邊坐著的那對男女轉過臉來,四隻眼睛裡閃射著可怕的憤怒與敵意,那麼一動不動地盯視著秋離,兩雙眸子中,似是燃著一把火!

懶散地舒舒腰,秋離半斜著眼還敬過去,左手姆指彈出清脆的一響,慢條斯理地道:“看什麼f你們小倆口在親熱著,莫不成還想要大爺我插進一腿?”年輕人的唇角猛然抽搐了兩下,面孔漲得通紅,他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二聲大響中他‘‘呼”地站了起來,雙目怒瞪秋離,厲聲道:“你是那裡來的江湖蛇鼠,宵小走卒?竟敢在此處大言不慚,滿嘴胡說地凌辱華山一派?”那少女也豎起那道柳葉眉兒,恨恨地道:“光看這人那下:流齷齪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出身不正,非匪即盜!”秋離不悅不火地舔舔嘴唇,笑笑道:“說得有理,不錯,我‘又是匪又是盜,又是蛇鼠又是宵小,只是,你們兩位算什麼呢?算武林中的俠女豪客,江湖上的名門俊彥,還是關在華山山門裡相對吠哮的兩頭瘋狗?”年輕人氣得連眼珠全紅了,額際的青筋突浮:喉結在不停地顫動,他死死盯著秋離,慢慢地,伸手入懷。

一跺腳,那少女尖聲叫道:“你……你這滿口汙穢的無賴………你好不要臉!”’用汗巾擦擦兩頰,秋離氣定神閒地道:“你們可叫要臉,頂著華山派那塊腐朽老邁的招牌在這荒村小店裡相對吹噓陶醉,關著門往自家面盤上貼金,這當然比起大爺我來要光彩個那麼幾分,哈哈哈……”’年輕人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在一片嘩啦啦的暴響中,秋離依然若無其事地擺擺手道:“小朋友,要發威到外面去,別拿著人家辛苦經營的店鋪當耍子,這稱不得英雄!”咬牙切齒,年輕入呼吸急促地道:“好,狂徒,你有種就到外面來。”說著,他一拋衣袖,閃電般掠出屋外,那美麗的少女也狠狠瞪了秋離一眼,寒森地道:“華山派的招牌是否腐朽老邁,你即會知道!”秋離撇撇唇角,頜首一笑:“當然,呢;當然。”少女哼了一聲,也跟著轉身奔出,秋離不慌不忙地扯扯衣襟,拉拉袖子,閒悠悠地道:“周兄,你別動手,我一個人玩玩。”周雲注視著他,憂慮地道:“原無大仇,秋兄,體須手下留情!”哧哧笑著站起,秋離道:“我會記得你的忠告,但是,也要看這對男女娃娃將我的火氣引到什麼程度而定了。”於是,秋離推椅而出,走了兩步,他站定,半側身向瑟縮在簾後的老掌櫃眨眨眼,溫和地道:“老闆,你別擔心,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遊戲罷了,事情會很快過去,店裡缺了什麼,我負全責賠償。”他行出了店門外,而門外,白楊樹葉枝籠罩下。光線更是幽暗得一片模糊了。在十步之外,年輕人與他的伴侶正分左右而立,年輕人的手上,呢,已經握著一把形狀怪異,長足兩尺的“龍舌錐”。這龍舌錐粗若酒杯,通體雕盤著細緻而奇異的龍紋,在昏暗的光度下,閃耀著燦銀色的絢爛光芒I那少女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條五尺來長,黃光隱泛的魚鱗鞭來,鞭身後粗前細,附嵌在鞭身上的魚鱗銅片,卻是枚枚皆如指甲蓋一樣大小!

兩個人四道目光冷森森地盯注在秋離身上,目光裡,說不出包含了多少仇恨,憤怒與輕蔑!

長長吁了口氣,秋離把纏在手腕上的黑色汗巾解了下來,在鼻尖上擦擦,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二位敢情已把架勢都擺好了?乖乖,不簡單,也罷,大爺我便硬著頭皮與二位耍上一耍,不過,二位是一起上呢還是分開來上?點到為止呢還是至死方休?”年輕人不屑地橫視著秋離,緩緩地道:“少爺一個人,就可活宰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幹百!”口中“嘖”了兩聲,秋離笑道:“你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年輕人慢慢踏前一步,生硬地道:“汙衊華山一派,狂徒,你們的代價將是獻出你的生命,而且,你即會明白我方白英此言是否真確!”點點頭,秋離淡淡道:“你叫方白英?”年輕人傲氣凌人地道:“你畏懼了麼?”秋離平靜地道:“方白英,你願意和你身旁的這位姑娘結為夫妻?看情形,你們該是一對情侶,是麼?”方白英怒吼道:“你管不著!”哧哧一笑,秋離道:“但眼看著你們便結不成夫妻了,從現在開始的一剎那,你們即將幽冥兩隔各為異類。”方白英驀然仰天狂笑一聲,道:“狂徒,你死在臨頭猶敢大言不慚,自誇自賣,實在可笑可悲……”舔舔嘴唇,秋離冷冷地道:“既然你認為如此,來吧,小友,大爺教訓教訓你這井底之蛙……”“蛙”字還在他的口唇上打轉。一抹斜飛的掌影已宛如帶血的利刃猝然斬到,來得那麼快速,那麼無影無痕,以至當方白英始才察覺,掌緣已幾乎到了他的咽喉!

心腔猛地蹦跳,方白英厲叱一聲拼命仰轉倒旋而出,龍舌錐翻起刺截,尖銳的舌尖幻成一面扇形的半畫……那一側的少女驚呼一聲,行動卻也夠快,魚鱗鞭帶著刺的銳響飛劈而來,卻在秋離大搖大擺似的躲讓中全數落空J方白英身子尚未站定,已脫口大叫道:“鬼手,原來是你!”秋離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連你也曉得我,可見我確是多少少出了點名啦,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怯場才好!”怔仲地瞪著對方,方白英面孔有些苦澀的表情,半響,他喃喃地道“鬼手,華山一派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若如此難我們?”秋離哼了哼,平淡地道:“很簡單,看你們不順眼,想宰玩玩,這種解釋你滿意麼?”一旁的美麗少女也幾乎楞了,她驚悸地道:“他就是鬼手?真令人不敢置信……”.秋離冷漠地道:“天下之大,不敢置信的事正多,你還是慢去經歷吧,老實說,你們華山派,個個都是欺弱畏強,吹拍馬的能手,都是眼高於頂,卻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才,今天大爺要一個一個擺平你們,叫你們這些一千針也不出一滴血的附炎趨勢之徒知道江湖上還有正義,武林中有公理,冥冥裡自有報應!”“報應?”方白英忽然驚叫道:“秋離,你與華山有仇?”秋離冷酷地道:“說深不深,說淺麼,卻也不淺i”頰了頓,他又道:“把你方才那股狂勁拿出來,記得要向人稱能,別隻會依在婦女懷中往臉上貼金。”方白英面孔赤紅,胸口起伏劇烈,他羞怒交集地厲聲道:手,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踏上一步,秋離冷硬地道:“如何?你要試,你的小手指否一下子拆散這把老骨頭?”那俏麗的少女有些激動地叫道:“白英,華山派的人都有一口咽不下的傲氣,白英,不管這人是誰。今天我們就是把命犧牲了,也不能替華山派失額!”秋離一伸姆指,眯著眼讚道:“好,有骨氣,有志節,大爺我就喜歡此等不屈不撓的娘們。何況,嘖嘖,還出落得這般標緻!”大吼一聲,方白英尖叫道:“秋離,你嘴巴放乾淨點,你你……你還有一些黑道大豪武林霸主的身分麼?你你……你簡直下流!”笑吟吟地望著那張被怒火燒得變了形的英俊面孔,秋離懶洋洋地道:“華山派上流?包括你閣下,全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豬狗,滿肚子男盜女娟的偽君子!”暴叱聲如金石驟裂,龍舌錐閃耀著眩目的光彩分成幾個不同的角度一齊刺下,九錐相連,淡淡的銀芒似已布成了一面光網!

猛向前傾又閃電般側施而去,秋離轉挪得如此快速,就在這一閃之間,成串的掌影已有如魔鬼的詛咒、象四炸的飛石暴烈地溜瀉而出,這威力是浩厲而尖銳的,一剎那間,方白英已呻吟似的驚呼著踉蹌躍退。’金芒倏晃,魚鱗鞭已帶著條條的光影映罩而至,秋離眼皮也不眨一下,灑脫地一個平拋身,雙掌一沉淬翻,兩片似已凝聚成形的掌風已呼嘯飛去,隔著尚有三尺,那揮來的魚鱗鞭已在一抖之下被盪出五步!

身軀在虛空中突然平平橫起,又風車似的一個急促,“鬼在哭”在瞬息裡已被秋離一口氣運展了七次!

漫空的掌影宛如縱橫天際的流星,那麼來去無蹤卻威力暴烈地翻飛著,方向英的龍舌錐極力揮舞抵擋,在他正拼命阻拒之際,’一聲慘痛的呼叫已自左邊傳來。

這呼叫的聲音對方白英說是太熟悉了,象一條索子忽然纏緊了他的心臟,他在陡然間痙搐了一下,恐怖地移目搜尋。

他的心上人,那美麗多姿的少女,現在,正撫著胸口,面色雪也似的慘白,身子在搖搖晃晃地往地下跌倒!不容方白英來得及第二個意念興起‘,就在他目光一閃的空隙裡,一’片掌影已擦著他的肩頭括過,散碎的衣衫與四濺的血雨並飛,就象利刃劃斬,痛得他奮力往一側跳出。秋離寒著面孔跟進,兩隻手掌做著奇幻怪異的顫抖,而每每在他的雙掌激動,掌影便自虛無中湧出,又在虛無中隱沒,來無影,去無蹤,令人不可捉摸,這象夢囈中來自沉沉黑暗裡的招魂呼喚……肩頭火辣辣地疼痛著,汗水自眉睫間流淌,背後的衣衫也全被浸透,就是如此,血滲著汗,仇揉著恨,方白英咬著牙,切著齒,氣息急促地傾力拼搏,那在平素使來得心應手的龍舌錐,在此刻,他卻覺得竟是這般沉重呆滯了。

身形暢流而美妙地翻飛旋展著,掌勢閃掠如電,秋離幾乎只用了他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二三,已將眼前這位華山派的後起之秀逼得左支右細,招架無方了。秋離明白,這場比斗大勢全操在自己手裡,。自己想造成什麼局勢便可造成什麼局勢,最好的,或是壞的。

酒肆門口,周雲正悠閒地注視著雙方的格鬥,就他對秋離的相知程度來說,這實在引不起他多大的興趣來,周雲知道。眼前的較量,在秋離,只是一場小小的,舒散筋骨的活動罷了,甚至連“較量”兩個字眼也用不上;倏忽十七掌劈出,秋離懶洋洋地道:“小友,你未來的老婆被我傷了,你不心痛麼?”方白英大叫一聲,灑著血與汗奮力衝來,龍舌錐點、戳、刺、挑,動轉得如風起雲湧,盤雕的花紋已彷彿幻成螺旋般圈圈映印空中,他的面孔扭曲著,唇角哆嗦著,兩隻眼睛也全發了紅!暴喝之下,秋離不退競上,雙臂呼嚕嚕地掄起一道大圓,但是,當人們的視覺在察看到他掄起的背影時,十六片掌影卻早已神鬼不覺地融在旋臂的勁風裡礪然斬來,就和十六隻吸血的蝙蝠一樣!’於是——“吭”的悶哼似是擊破了一面皮鼓,龍舌錐飛到一丈之外深插入土中,方白英則面如淡金,抱著胸口一屁股坐倒於地!那邊,使魚鱗鞭的少女顫抖著尖叫,她已半僕在地上,這時,她競圓睜雙目,披頭散髮地一躍而起,握鞭的手腕倏抖,在一陣突起的“錚錚”輕響中,一蓬黃恍恍的星火已似正月的花炮般湧射過來!眉梢子一場,秋離閃電般伸手將坐倒地下的方白英一把拖了過來,手腕急旋J晤,方白英的整個背脊便全迎了上去!

連串的呻吟融合在恐怖絕望的慘叫中,“噗噗”之聲密密響起,只這一剎,上百枚指甲大小的鋒利魚鱗銅片已大都嵌進了這位華山俊彥的背肉裡:象瘋了一樣,那位如今已變得狼狽不堪的少女,拼命嚎叫著撲了過來,揮舞著光溜溜的鞭子,摟頭蓋臉發了狂似的抽打秋離i淬然斜身,秋離左手俊閃忽揚,十四記耳光清脆地甩在這少女的面頰上,打得她滿口噴血,旋著轉子一下摔了出去,地下的灰塵沾滿了她整個面孔!望著倒在地下的這一男一女,這在不久之前當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秋離搓搓手,平靜得象是個局外人般道:“十分抱歉將二位揍成這種不雅之狀,有名俗話兒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你們在當年曾施捨給我,所以我也不便不奉還,或者比之當年重了一點,但加上這些日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緩緩地,周雲從後面踱了上來,他帶著悲憐的眼光瞧瞧地下的兩人,語聲沉鬱地道:“秋兄,當你幼時,在華山門內他曾凌辱過你。但那時尚是個無知無識的孩童。今番,我們卻深體世故,似是不該將此二人傷得如此之重……”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悠悠地道:“說的有理,但我卻實在忘不了那一段惡夢似的羞辱與苦澀日子,也許我先天的血液中已把恩仇隔得太強烈。我要做一個毫無遺憾的入,因此,我覺得我必須補償往昔那些遺憾的事,不論那些事是令我感懷的,抑是令我怨恨的,武林中糾紛太多,我想,可能有很多人抱著與我同樣的看法……”輕輕吁了口氣,他又道:“這兩位表面上是傷得很重,但卻不致於喪命或成殘,自然,他們得要好好地養息一段時間。”周雲苦笑了一聲,道:“這斑斑點點的血,秋兄,我怕又會刻下綿綿不絕的仇……”豁然大笑,秋離豪壯地道:“若是如此,老友,就莫怪我鬼手將他華山變為亂家之崗!”秋離的語氣鏗鏘有如金鐵交擊,震盪得周雲心腔急跳。於是。他知道,秋離不是在作狂言,不是在說氣話;如果華山派向他報復,他會這樣做的,而且、憑鬼手之名,華山只怕難佔上風。

面罩後的眸子蒙上一層憂戚的色彩,周雲輕喟一聲,低沉地道:“江湖中爭紛難了,便是在於大家都咽不下這口氣,若是退一步想,即海闊天空,仇憤自平……”正要答話,秋離已閉嘴不言,原來,撲倒地下的方白英這時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他緩緩轉朝秋離,帶著血跡的面孔越發憔悴蒼蒼,髻發散亂地披拂,連那雙眸子,也是如此黯淡無光了。

搶上一步,周雲本能地想去攙扶他,但步子剛剛跨出,隨又警覺地縮了回來,他側首,向秋離微窘地一笑:“這人傷得重………”秋離微微拱手,笑道:“無妨。”方白英定定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凝注秋離,半晌,他微弱地道:“為什麼?你……為的是什麼?”用食指括了一抹汗水向空彈出,秋離安詳地道:“約在十年之前,在一天的黃昏,有一個十來歲的瘦弱孩子喘息來到華山,他衣著檻樓,疲乏而飢餓,更跋涉了一段辛苦的路程,到華山來,他沒有別的企圖,用意只是祈求華山能收留他,給他一口冷飯殘羹,教給一點防身之技。但是,他這一點可憐的要求競被號稱天下七大門派之一的華山派所拒絕,而且,非但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更唆使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孩子出來侮辱他,那時,他毫無技擊根底,又在飢渴交迫之下,於是,他被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頓,然後.被驅趕出華山山門,那個時候,正是天寒地凍,飄著鵝掌般的大雪……”忍著刺骨的痛苦,方白英有些動容地道:“華山派……會做出此等不近人情之事?……”哈哈一笑,秋離道:“方白英,你真是夠健忘的,那揍人的孩子,恩,就是閣下。”“是我?”方白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後,他垂下頭來,開始苦苦思索,十多年的時光,可是夠長久了,想要串連起來,卻也需要慢慢摸探……半響、猛地退了一步,方白英身體大大地搖晃著,表情有如惡夢初醒,他血跡斑布的面孔在痙攣著,喃喃地自語:“是了……我記起來了……我那時還協……這已是十分長遠的事……”舌尖在嘴唇上轉了一圈,秋離半眯著眼道:“而那捱揍的小角色,便是區區在下。”大張著嘴,方白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駭著看著秋離,好一陣子,才恐懼地道:“是……是你?”秋離面孔一沉,道:“十年河東轉河西,想不到吧?”潤潤乾裂的嘴唇,方白英艱澀地道:“今日之舉………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點點頭,秋離冷漠地道:“鬼手秋離自來恩怨分明,絲毫不爽。”身體又晃了晃,方白英語聲黯啞地道:“如今……你已用我們的鮮血……補償了你的羞辱………你……秋離……你還想……想做什麼?”懶散地伸腰,秋離道:“我是寬宏大量的人,我想,這樣算了也罷,雖然比起我原定的報復計劃差了很多,但我實在心腸太軟。”說到這裡,他上挑的眼角煞光畢露,惡狠狠地道:“本來,我是想從你們華山‘朝聖門’一路殺上去,用你們的屍體墊我的腳,用你們的熱血洗我的手!”方白英驀地打了個寒慄,他曉得,對方這句話不是在嚇唬他,對方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而且,江湖上素來有傳言,鬼手秋離心狠手辣,有如惡鬼豺狼!但是,武林中講究的卻是一把傲骨與一口不屈之氣,方白英雖然心中寒瑟,明知便是傾全派之力也未見能抵過秋離,他卻不能就此認栽裝熊,硬著頭皮,提著膽子,他咬著牙道:“秋離,狠毒兩個字,今天已自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顯露與解……釋。不錯……今天我與貝貝是栽了……但華山派不會放過你的,任是天涯海角……華出派的弟子也必會找著你……一雪今日之恥!”哧哧笑了起來,秋離揉揉下頜,道:“我知道你會交待這幾句場面話,可是我不怪你,我同情你那硬生生充起來的勇氣,沒有關係,回去告訴你們華山派上中下三輩弟子,就說你們是被我姓秋的放倒的,我姓秋的隨時等著你們來索債,只要你們在江湖上傳出風聲,我自會專程趕來,那時,我們以命搏命,以力鬥力,生生死死,一拍兩結。”搓搓手,他又道:“老實說,今天在你身上,我已嗅到了華山絕技沒落的氣息,你和我比,差得太遠,你回去好好再練功夫,否則,仍以你如今的身手,不是我藐視你,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搏殺你三十餘個。”大叫一聲,方白英頹然坐倒,他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將面孔深深垂下,竟然痛哭流涕起來。

周雲輕輕靠近,低沉地道:“秋兄,別再刺激他,你自己可能察覺不出,你的唇舌如刃:“秋離淡淡一笑,道:“兩方交兵,原無餘地可留,相打無好手,相罵,又豈有好口?”有些詞窮地攤攤手,周雲道:“放他們去吧!”秋離道:“當然,我帶著他們去碼頭賣解不成?”移過目光,秋離又道,“方白英,你與你那一位皆是皮肉之傷,說重不重,輕麼,卻也不輕,回去後,好好體養幾個月自會還原,記得將身子養好,等咱們後會之期。今日對你,唯一抱憾之處,便在於我未在你那一位面前替你留臉,但環境相逼,我也無從再挑選個有好風水的地方。”說著,他轉身回去解下兩區馬的馬韁,向店裡招呼一聲,順手把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拋到一張桌上,然後,拍周雲肩頭,二人已偏身上馬。

側過頭來,秋離揚揚手,道:“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莫輕彈,我加諸於你的,你全應加倍索還,我等著,以一條命,滿腔血!”抖韁而去,在八隻鐵蹄的翻飛裡,在塵土的撲揚中,後面的哭聲已變成哽咽。男子哭泣,尤其是一個平素心高氣傲的男子哭泣,其聲最是令人心痛,象包含了無限的蒼涼,至極的悲切。

暮靄早已轉為沉沉的黑暗,象濃濃的墨汁塗抹在大地。田野中響起了蟲蛙的鳴叫,聽似繁囂。實則孤單寂寞,而夜空無月,只有星光數點,寥寥閃眨,看去,越加覺得幽邃空茫了!

周雲沉默了一陣,低低地道:“秋兄、你實在夠狠……”點點頭,秋離正色道:“我高興你說實話……不過,我也有幾句心裡之言奉告、江湖中風譎雲詭,處處陷阱,尤其是黑道里,更是勾心鬥角,陰毒叵測,其中內幕及黑暗,不是如老友你出身名門大派那種直來直去的心眼可以體會到的。為了生存及活命,就難以離開一個狠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我無意刺傷你,在當初,你可曾預料到無邊湖的那個角色會以這種下流手段對付你?在你心目中,一定還以為他會堂堂正正地與你展開一場決鬥呢,是麼?”周雲長長嘆了口氣,垂首無語,秋離伸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緩緩地道:“不要難過,更須面對現實,要知道,對好人,要去扶持他,維護他;對惡人,當你明白不能感化他時宰掉是一種最好的方法,一時的姑息,將會惹來無窮後患,遺禍千年5”茫茫凝視遠處的夜色,周雲低啞地道:“此去何處?秋兄雙目微緊,秋離一笑道:“天山。”“天山!”周雲全身一震,脫口叫了出來。

友善地望著他,秋離誠摯地道:“早晚也得去的,不是麼?那是你心上的一個結,一把刀,一場惡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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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莽莽雲山

大漠的氣息摻合著牛羊特有的腥羶味飄散在灰蒼蒼的天之下,而原野的水草便應和著牧者的角鳴聲微微迎風搖晃,有高大的馬匹在地平線上馳騁,鞍背上坐著的全是些頭戴著銅片的小圓帽穿著的邊塞牧民。

綿延的天山山脈高聳入雲,一直向灰茫的極處伸展而去,不見邊緣,探不著盡頭,仰首攀注,連群峰也全隱迷入漫的雲霧裡,隔得那麼遙遠,那麼空渺,那山頂,似是另一世界的另一片仙土。

顯著的是氣候。就這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秋與周雲象是奔脫了酷熱而迫向寒冷,就那麼快的,一身單已保不住溫暖,而需要再在外衫內加上一件夾袍才行了。

現在,他們已到了天山廣闊的山麓,這些個日子來,也真謂勞苦奔波,餐風飲露了。

兩張面孔都染滿了風塵,臉上的線條刻劃出疲乏與倦怠烙印,勒住了馬,他們默默地,卻神往地向眼前的景色凝低緩地,秋離道:“邊疆風光,果然不同凡響,老友,你十分熟悉。”苦澀地一笑,周雲道:“這象一場充滿了甜密與悲涼的夢境……往日的生活情趣宛如就在眼前,但是,我知道卻已永遠不能重溫了………”用食指擦了擦黑衣上的雪亮銅釦,秋離深沉地道:“此等生活便是不能重溫亦罷,那些時光沒有什麼可以追戀的,一群無義的同門,一個昏庸的師父,加上那意志不堅的女人,融合起來,只是一段僵混的日子而已,是正應慶幸早些脫離苦海。”面罩後的目光是一片悽黯,周雲悠沉地道:“但是,師恩總如海,伊人難忘情……”哼了一聲,秋離怒道:“狗屁的師恩如海,你那師妹更不是東西.還有什麼難忘之情?老友,你身為昂藏男子漢,記住做起事來更要象個男人,不應婆婆媽媽,拖泥帶水。”垂下頭去,周雲傷感地道:“縱使我今天落得這種下場,我仍無法怨恨他們太深,我明白我只是個倩與法的犧牲者,但是。我儘量解釋做這是我的命運欠佳……”“秋離上挑的眼角倏豎,煞氣畢露地道:“老友,人力可以與天抗衡,豪氣能凌雲入霄,說什麼命運欠佳?如果不是你那混帳師父硬逼你下天山,如果不是你師妹難抗誘惑,如果不是那無邊湖的雜碎暗算於你,今天你會落得這般悽慘麼?”一揚頭,他又憤怒地道:“我秋離自幼孤苦伶仔,受盡欺凌,憑的是一顆頭顱滿腔熱血,持的是忠義於心雙肩承信,以不屈不撓之志,不畏不懼之膽,在刀山劍林中闖得今日的地位,我自來恩怨分明,毫不苟且.人賜我恩我傾力還報,人予我仇我百倍索復,沒有任何含混,你與我結交,我也希望你象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別做那一千錐子也扎不出一滴血來的綿羊!”雙目含淚,周雲激動叫:‘秋兄……”秋離狂悍地道:“天山近在眼前,你自然百感交集,臨鄉膽怯,但你不可忘記你所受的羞辱,委屈,體被毀的幸福,前程,都是誰賜給你的?是誰謀奪你的?尋出仇恨恩怨的根源,清報償!”周雲哀傷地道:“來到天山腳下,秋兄,我心中惶亂無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辦,這些血淋淋的仇怨……你叫我怎能向門索取?”雙目一寒,秋離冷森森地道:“俗語云:你非只因強出頭,但我既然答允你管了,我便貫徹到底,你不忍下手,我來,所有後果,讓我鬼手一人承當!”周雲焦惶地道:“但是,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再說了,中原雙絕劍是你的第二恩師,連他們也畏首畏尾,不敢出頭管這件事,鳴這件事不平,那麼,我秋離便一個人來,天下的正義需要伸張,冤屈必須洗雪,這惡人,我做了!”急得全身哆嗦,周雲慌忙道:“秋兄,你千萬不要錯怪了我的兩位恩師,他們老人家尚不知道我已落得今日模樣,他們一直還以為我仍是在霧山……”面色微見緩和,秋離道:“此言可真?”周雲連連點頭道、“我怎會欺騙你?”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秋離,周雲又低切地道:“秋兄,。登臨天山之後,我只想找那陷害我的人一決生死,別的,我便罷了,我不願多染血腥,也不能,也不忍……”秋離沉默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那負惰的師妹呢:“周雲痛苦地道:“既曾愛她,又怎能傷她?”有一抹嘲弄的冷笑浮在秋離唇角,他又道:“你那情理不分的掌門師父呢?”垂下頭來,周雲低啞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重重地一哼,秋離怒道:“你那些蛇鼠一窩,縮著狗頭不敢仗義執言的同門師兄弟呢?”咬咬咬牙,周雲微弱地道;“同門皆如手足……手足怎好相殘?”“呸”了一聲,秋離道:“婦人之仁,真是個婦人之仁!”吞著聲,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要恕我情非得已秋離冷竣地道:“我只是為你一口氣咽不下!”長嘆一聲,周雲道:“只要元兇罪魁能殺之雪恨,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目光注視著灰黯的天際,秋離沉著面孔,冷冷地道:“眼前,那無邊湖的小子已成為你師妹的夫婿,又是你掌門師父的恩人,他們容你向他報復?”微微一怔,周雲低聲道:“只要我說明原委,剖析根由,我相信他們也會不恥那廝的為人,同意由我與他自行了斷!”秋離淡淡一笑,道:“如果那小子不承認呢?你可有見證?可有根據?在此情此景之下,只怕他們是信他不信你了!”呆了呆,周雲激昂地道:“但我說的全是實情,全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不能不顧公理,不伸正義,甚至……甚至我可以脫下面罩給他們看……”斜瞅著周雲,秋離冷漠地道:“什麼叫公理?什麼叫正義?在今日的天下,陰詭早已淹沒了公理,邪惡早已吞噬了正義,沒有實際力量的支撐,公理與正義是空談!”頓了頓,他又陰沉沉地道:“周兄,那人如今與天山派的關係,比諸你,要來得密切!”怔怔地愣了一陣,周雲悲涼而失望地道:“這樣說來……以理相爭是無望的了?”以悲憫的眼光望著他,秋離緩緩地道:“我的推測是如此……”喃喃地,周雲道:“不會有錯嗎?”無聲地嘆了口氣,秋離道:“但願有錯?”停了片刻,秋離又緩和地道:“老友,你要明白我,我是個酷愛生命與留戀人間的江湖客,我嘗夠了血腥,歷盡了搏殺,並不喜歡干戈,我看見多少生命的終結,我體會出多少那種無奈的哀涼,我同情他們,相反,我也知道那臨去的目光中懷有的依依。但環境逼我,情勢迫我,要生存,要衛道,要做一個仰俯不愧於天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我卻不得不日以繼夜地幹著這種令自己也厭惡了的事情……”伸手握著秋離的手,周雲誠摯而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秋兄……

舔舔嘴唇,秋離道:“上天山,要來的總免不了,你心裡,應該先有個準備,到了時候不致於失措。反正,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你一切堅持,我也由你,這總是你的事。但你須記著,該忍的要忍是超人,不該忍的也要忍,就是廢人了!”,沉重地點點頭,周雲低啞地道:“我會記著。”秋離反手拍拍他的肩頭,道:“由哪裡上山?”略一猶豫,周雲道:“我想,從‘雪池道’上去,那裡是登臨天山的正路。”想了想,秋離低聲道:“你是被逐出門牆的天山弟子,又曾另投別師,從天山的大道上去,他們會放行麼?”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我好言相講,他們總也該多:少念在同門之誼上,不能太不近情理……”秋離含蓄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若是這些混帳稍懂得:一點情理,他們便不會逐你出天山,更不會一個一個縮著腦:袋裝聾作啞,任你含冤負屈……”周雲仰望天際,而天空堆聚的灰雲似在無聲嘆息,他低低地道:“掌門決定之事,沒有人可以改變,我那些師兄弟在派中分量不夠,他們自然不敢表示什麼……”冷冷一笑,秋離道:“但是,他們至少該發出不平之鳴,沒有身分,卻該有膽量及正義!”搓搓手,周雲詞窮了,他乾澀地笑著道:“他們都不是你,然而,他們拿不出你的豪氣與膽魄來,秋兄,我常想,如果:能早日識你,情形必然大為改觀……”傲然一笑,秋離道:“非我姓秋的驕狂,此言誠屬不虛!”頓了頓,他一拍手,道:“現在,我們上天山!”周雲小心地道:“從正路抑是小徑?”秋離豪邁地道:“自雪池道正門而入!”點點頭,周雲低細地道:“謝謝你替我留下一點面子……”秋離尊重地道:“你方才說的對,我們要堂堂皇皇地登臨:天山,而非鬼鬼祟祟,不論他天山是什麼龍潭虎穴!”說到這裡,秋離揮手道:“馬前引路!”於是,周雲策馬奔出,秋離跨下的黃騾子緊緊跟隨,現在是下午,隔著黃昏,也沒有多久了。

地下的土質含有大量的砂礫,十分乾燥,偶爾一陣風吹來,便拂起了漫天的砂幕,迷迷濛濛的,自這層飛舞的砂幕中望出去,遠近的景色就越顯得滄涼悲黯,令人感到前程茫茫了。

將脖子上著的黑色汗巾拉了起來矇住口鼻,秋離冷漠森,酷的眸子裡有著一片悽濛濛的霧影,他低沉地吁了口氣,微微加速了馬兒的奔速,與周雲並肩而馳,語聲裡帶著些兒傷感地道:“老友,這疆睡景色可是悲涼……”周雲似有所思,秋離講話,他才如夢初覺,嗓子有些暗啞地道:“是的……但卻雄壯豪邁……”秋離頜首道:“古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因其地處於北方,土地貧脊,氣候嚴寒,且高山峻嶺延綿不絕,流水浩滔奔放,一般老民們自祖宗傳下來便天生有一種淳樸留實,堅毅不拔的耐勞卓越精神,而民風悍強尚俠義,是而每在動盪的年歲裡,就會發生一些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蹟,這些,除了與留延的傳統有關之外,當地的地勢氣候也多少有些影響不知為何會提到這些,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秋離一笑,接著道:“天山地處疆睡,風光悲壯,景色豪放,而天蒼蒼,野茫茫,一眼萬里,遼闊無堰,按說,常神會於此種景色之內,原該陶冶於豪放壯烈之氣韻中才是,但貴派上下,卻似乎沒有幾個夠得上這等材料,所以我十分納罕。”周雲苦澀地笑了一聲,道:“說得有理……但是,講義氣談豪邁,卻也得注意脖子上是否有把鋼刀在架著……”’:深沉地一笑,秋離道:“若是畏懼權勢暴力,也就談不上麼仁義了。”周雲沉默沒有再答腔,雙騎奔行,蹄聲起落不息,那單調而脆實的聲音一下一下傳了出去,又似是一下一下踏在人們的心上,金灰色的砂土翻揚著,而目的地,便一點點地近了。

側過頭,秋離道:“還要多久可達?”’望望天色,周雲低沉地道:“馬行甚速,若不耽擱,天暮是該到山腳下了。”秋離頓首道:“那麼,我們快趕一程!”在原野上馳騁著,而大地逐漸湧起了一片灰蒼蒼的朦朧,這片朦朧便無盡無絕地,綿綿自四面八方落了下來,風起了,打著唿哨子在響,天山山麓也就那麼威嚇嚇地,浩迢迢地近了上來。

周雲稍稍提高了嗓子道:“在登山之前,可要先打個尖?”秋離笑道:“自然,理應飽餐戰飯!”面罩後的眸子浮現一絲憂慮之色,周雲道:“千祈秋兄忍耐。”秋離一笑道:“如果你能忍,當然我也能。但是,你須記著此行乃是復仇雪恥,並非去委曲求全!”輕點頭,周雲道:“我只要手刃那畜生……”眉梢子一場,秋離帶著幾分自嘲地笑道:“再說一遍,你乃是去殺你天山派的嬌客,你師妹的夫婿。”怔了怔,周雲長長嘆息:“我者是忘了這層淵源……”頓了一下,他又道:“如若惹翻了掌門師父!秋兄,只伯我們討不了好……”傲然大笑,秋離道:“你便看能否討好,老實說,闖蕩江湖十年以遠,我秋離自來便是以少搏多,以寡敵眾,刀山劍林上得多了,大風大浪也經得不少,眼中看的,鼻子嗅的,全是一片濃稠稠的血腥。老友;天山派是武林中七大門派之一,但任他銅牆鐵壁,高手如雲,我秋離也將以一條性命,滿腔豪氣與他們搏鬥到底。”周雲尚待再說什麼,秋離已用手一指掩在山腳陰影下的幾點黃暈燈火,平靜而迅速地道:“山下有燈火,可就是你方才說過所要打尖之處?”周雲心中微嘆,道:“正是,那叫‘天蕩村’。”秋離笑道:“走,咱們便去蕩他一蕩吧。”兩匹鐵馬潑風似的奔向燈火之處,約摸盞茶工夫,八隻鐵蹄已飛揚在這片村子裡的道路間了。

周雲熟悉地,卻又傷惑與悵憫地頻朝兩側的屋舍景緻注視著,在暈昏搖動的燈火裡,在暗沉沉的陰影下,他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依戀,無限的猶豫,更加上說不出的迷茫。

秋離仰首望向天山。天山聳立著,有如一尊巨大的石像,但這石像卻是雄偉與深闊的,不規則與不成形的,有一種欲要凌空壓下來的威勢!勒住了馬兒的奔速,周雲低聲道:“秋兄,這裡沒有酒店客舍,我們只能暫時找一處民房打尖歇息……”秋離正要回答什麼,卻敏感地轉回頭去,後面,自他們來的路上,正有漫天的灰砂湧起,而陣陣的馬蹄聲,正象遠天響起的悶雷,貼著地面捲了過來。

有些迷惑地眨眨眼,周雲喃喃地道:“總有數十騎,這是些什麼人呢?”舔舔嘴唇,秋離道:“該不是你們天山派在招親吧?”周雲哭笑不得地道:“秋兄,你真有興致,在這等節骨眼上………”哧哧一笑,秋離道:“若象你老兄整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還成哪?人嘛,活著就得有點樂趣才行,現在……”他一歪嘴道:“我們且到一旁躲過這些大爺。”片刻之後,來路上果然已有約近四十餘騎狂奔而到,雜亂的蹄聲與馬嘶,引得這荒村裡的莊稼人紛紛探頭出來張望。這批騎士全是清一色的鵝黃色長衫,頭扎鵝黃絲巾,胯下的坐騎,亦是同一毛色的純黑駿馬,黃色的巾衫飄揚,黑色的馬匹奔掠,神態之間,有一股說不出的傲辣與悍野之氣!

來騎為首之人,是一個看第一眼便會令人水難忘懷的中年武士,他的眉毛濃惡而黝黑,雙目尖銳如鷹,隆鼻,嘴唇削薄如刃,生著絡腮鬍子,卻颳得乾淨,留下一片青蔥蔥的胡楂子,顧盼之間,形色威猛如鷹!

這中年武士的左右,有七名形態各異的人物緊緊跟隨,一個是位白髯垂胸,相貌清奇的老者;一個是年約三旬,頭戴紅絨小圓帽,身穿猩紅長袍的俊俏人物;另一個是全身的黃巾黃衫之外加上一條虎皮束巾頭帶的粗獷大漢。這粗獷大漢之旁,是一位駝背仁兄,駝背仁兄生著一張風乾橘皮又生滿了疙瘩的醜臉,一雙眸子卻精芒四射;其他二人,是兩個胖大漢子,都是一張圓圓臉,一雙細眯眼,大嘴巴,看去和氣而友善;七人中的最後一個,卻是頂著個大腦袋;禿頂、滿臉紅斑的奇醜怪人,這怪人雙目如線,貿然一見,象是已有三天三夜未曾睡好……

周雲與這些黃衣騎士打了個照面,不禁滿頭霧水,疑惑地放低了聲音道:“秋兄,這些人顯然都是黑道中有幫派的角色,他們突然大批來到天山腳下,會象徵著什麼意義呢?”在江湖裡滾了這多年,秋離是見多識廣了,他毫無內涵地一笑,冷沉沉地道:“這都是‘黃衫會’的朋友,帶頭那一位,便是黃衫會的魁首‘蛇矛斷命’於德壽!”“黃衫會?!”周雲聞言之下,驚愕地低叫了起來。

秋離淡淡地道:“不錯,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近四十餘騎在此刻已緩了下來,他們象是也待在此處停留打尖。現在,那為首的中年武士,晤,蛇矛斷命於德壽已目光炯利地注意到路旁的秋離與周雲二人!

微微有些緊張,周雲壓低了嗓門道:“秋兄,姓於的已注意我們了……”秋離平淡地一笑,道:“怕他啃了咱們?”就接在他的語尾之後,於德壽已策馬向前走了兩步,用手上一條精緻的黑皮縷花又鑲著金柄的馬鞭指了指周雲,聲音鏗鏘有如金鐵交擊……

“你,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可是這條路麼?”於德壽的語聲裡充滿了狂傲與悍野的意味,好似根本便不把那被問的人當個”人”看,尤其是他那雙隼利如刃的眼睛,更是冷峻得沒有一絲情感!周雲窘了窘,不悅地道:“你沒有來過這裡嗎?”。

叱了一聲,那個滿臉紅斑的禿頂怪人形色暴厲地瞄著周雲,陰沉地道:“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嘴巴放乾淨點你吃不了虧。”’一側,秋離懶洋洋地接上了口:“別那麼兇,人家又不象你吃的是你頭兒的糧,用不著象孫子一樣當你們的差,有什麼話問我吧,我知道可也不算少。”斑臉怪人瞅著秋離,忽然笑了起來:“好一張水蔥似的臉盤兒,好一股火辣辣的江湖味,o一聽這說話,就知道你也是個大混……”他微微側臉,卻轉得十分恭謹地道:“瓢把子,可否將他擺平於此?盤盤根由?”於德壽搖搖頭,道:“這種小角色豈值一斗?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現在,就問問你這位毛遂自薦的小子吧,方才我的問題由你回答。”秋離舔舔嘴唇,道:“回答什麼?”、濃眉微剔,於德壽語氣已有些生硬:“天山雪池道可是由此過去?”秋離奇異地笑笑,道:“我也是初次來此,而且與各位只是前後腳之分,我又怎麼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是否經過這裡?”。

斑臉怪人尖叫一聲,吼道:“小子,你賣弄什麼花巧?爺們是吃這一套的?”。

嘻嘻一笑,秋離道::不吃這一套何苦來問我?怎麼,是羨慕我這一張水蔥似的美臉盤麼?抑是因為你自己已生得不太雅而吃醋?”。

斑臉怪人氣得一張醜惡可怖的面孔變了形,那一塊塊大、小不同的紅斑也泛著紫亮亮的紅芒,他一拂寬大的黃袖,嚥著一肚子火爆之氣,咬著牙道:“小子,’報名。”秋離安詳地道:“你待如何?”大吼一聲,斑臉怪人厲聲道:“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秋離口中“嘖”了兩聲,笑著道:“你倒狠得緊哩,只怕你沒有那個能耐!”馬上的於德壽神色倏沉,低叱道:“訓他!”斑臉怪人如奉聖旨,身影微晃,六片掌影,已劈頭益臉地扇向秋離面頰,同一時間,在他雙袖中亦有兩溜極細的銀絲暴射而出,攻勢強悍得凌厲無匹,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之氣!身體端坐馬上不動,秋離左手一平倏斜,右手食指倏彈候縮,六片掌影在他這招“鬼在哭”中已滅於無形,而綜綜兩聲輕響清晰傳出,兩杖細長如針的暗器已無聲無息地墜落塵埃!

暴然大笑,於德壽探手阻止了正待再斗的斑臉怪人,他目注著秋離,象在端詳一件稀世奇珍似的看了很久,讚揚地道:“普天之下,能如此簡易破解‘斑豹’崔廣這手‘六順雙蟄’把式的還真沒有多少,不過……”於德壽又大笑道:“鬼手秋離自是不在話下。”秋離微微拱手,道:“於瓢把子過譽了。”號稱斑豹的斑臉怪人沉著面孔,重重地哼了一聲,秋離笑笑,有氣無力地一眨眼道:“別生氣,江湖人見了面,不管是敵是友總得有些見面禮,咱們吃哪行說哪行,練把式的互相印證幾招把式不也彼此有益麼?

於德壽尖利的目光一轉,他笑著道:“於某人早就應該看出來是秋兄你,試想,浩浩武林之中,還有誰有這份狂放高傲以及詼諧?秋兄這般子勁是獨家招牌,任誰也沒得這等神氣法兒,尤其是,哈哈,秋兄這份長相,更是俊得令人著迷呢……”秋離古怪地笑了起來,道:“於瓢把子如此誇譽抬愛於我,莫不成瓢把子的掌珠已到及笄之年了?”於德壽嘴唇僵硬地一句,隨即大笑道:“好說,好說。”一抹額上的汗,秋離道:“黃衫會在瓢把子親率之下,不遠萬里而來,必與天山派有著瓜葛,姓秋的便不打擾了,咱們兩便。”:

於德壽又幹笑兩聲,卻並沒有走開,他稍微猶豫地將目光四掃,神色中,流露出一股特別陰鴦深沉的意味來……

秋離也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反應之迅捷,神思之詭巧,在武林中任誰來也禁不住心驚膽顫,六神不安,於德壽的老奸巨猾他如何看不出?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他道:“還有什麼指教麼?”於德壽目光落在他右手無名指的那枚碩大六角形似是玉質的指環上,轉動著指環,笑著道:“秋兄,敢問你也是要上天山麼?”秋離詭秘地眨眨眼,道:“還不一定。”打了個哈哈,於德壽又道:“可是天山派有人邀請於你?”秋離搖搖頭道:“沒有,我與他們素無交往,亦不相識!”於德壽長長“哦”了一聲,秋離曉得,在對方這長長的“哦”聲裡,姓於的又準是在迅速轉著腦筋了。秋離笑著,果然,於德壽策騎靠近了一點,壓低了嗓門,有些神秘地道:“秋兄定然知道天山派的‘玉麒麟’出土之事?”秋離心中一愣,表面上卻諱莫如深地道:“這又如何?”,如刃的目光一閃,於德壽無聲地笑道:“於某不得不佩服秋兄消息之靈光,秋兄,可願略微耽擱與於某尋個地方談上一談?”淡淡一笑,秋離道:“談什麼內容?”於德壽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你我互相協助,攜手合作之事,秋兄威名震懾天下,而我於某人也可勉配一角,只要你我聯成一氣,天山派再是刁蠻。也無計可施了!”略一沉吟,秋離轉首望向周雲,周雲卻沒有表示。吁了口氣,秋離右手將韁繩纏在指頭上玩弄著,緩緩地道:“什麼條件?”於德壽忙道:“此處非談話之所,秋兄,可願賞臉由於某人敬杯水酒?也可就此事從長計議一番。”’秋離微微點頭,道:“秋某便叨擾了。”威凌凌的目光中浮起一股喜色,於德壽朗一旁的斑豹崔廣道:“崔老大,你交待‘三十衛’藍頭領帶人去找一處可以歇足打尖之地,記著地方於定要夠寬敞,多給賞銀!”斑豹崔廣答應一聲,又惡狠狠地瞪了秋離一眼,然後策馬轉開,望著他的背影,秋離答道:“這一位,想便是當年曾經在苗蝸‘大流皮’單騎搏殺數千名‘烏紡苗’人,又於兩河道上力破‘梆子匪’五百的貴會高手崔斑豹了?”於德壽得意地一笑,道:“秋兄對敝會上下的經歷倒是十分熟悉,真想不到……”秋離低沉地道:“江湖高手,赫赫雄威,秋離安能暮然不知?”客氣了兩句,於德壽目光投向側旁一直默然無語的周雲,秋離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道:“這位是周雲周兄。”於德壽在腦海裡迅速回憶了一遍,卻記不起周雲的名字來,於是,他便不十分熱切地拱拱手,道:“周兄請了!”。

周雲更是淡泊,他也拱拱手,道:“不敢。”。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地道:“瓢把子,怎麼在來時路上未曾遇見各位?”於德壽慢聲道:“我們是抄近道來的,那是一條幹涸的河床,從地面上看過去不易察覺,也免得讓天山派早得了消息去……”’秋離沉默了,他在思忖著於德壽口中所謂的“玉麒麟”出土之事,這玉麒麟不知是啥玩意?更不曉得含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看情形,黃衫會對它異常重視,從於德壽親自出馬的形跡來推斷,這件東西必然有其十分珍罕的價值,但是,於德壽是老狐狸了,他所說的話是否可靠,或者另有隱情,可就不得而知了。還有,若是真如於德壽所說,他既然曉得了這件玉麒麟出土之事,就難保別人不曉得,會不會有其他的武林人物懷有同樣的心理前來插手?而這插手的方法是什麼;硬奪呢抑是力爭?講理呢還是論勢?要有怎樣的條件才能分得到這一杯羹?還是依照江湖黑道上的規距見者有份?這些,都是不能稍稍魯莽與毛躁的。秋窩並非聖賢,不過,他卻也決不去做違背良心,有悖仁義公理之事,江湖黑白兩道都有相沿遺留的傳統,這傳統,便就是道上的規矩了。

這時————

一名赤臉虯髯,隆鼻方嘴的中年黃衣大漢已騎馬奔來,他嚴謹地朝於德壽躬身道:“稟瓢把子,歇足之處已經覓得,地,方勉強寬敞,恭請瓢把子與二位貴客前往休憩。”於德壽“昭”了一聲,向秋離笑道:“秋兄,且請移位?”秋離點頭,與周雲二人隨著於德壽領先而去,那赤臉虯髯大漢在前引路,一行健騎通過這小村的唯一一條土路,片刻之間,已有轉轉到一塊曠地之旁。曠地後面,正有一幢圍以疏籬,周植黃果樹的寬大平屋,斑豹崔廣與兩名黃衣大漢當門侍立,屋子裡面原來的主人,此刻卻連一個也看不見了.下了馬,一行人大步進入門內,一邊走,於德壽邊道“崔老大,都弄舒齊了。”崔廣低聲道:“此屋原主老老少少共有十一人,已經全部遷往後面的一問舍房去了,方才已為他們留下紋銀一百兩。”於德壽點著頭,與秋離等人踏入屋內。這是一間廳堂似的正房,擺設得極為簡單,一張白木大圓桌,十張鋪著獸皮的粗糙椅子,一個半大土坑緊接著屋角,房子全為碩大的方褐石塊所砌造,看上去雖然空蕩卻十分整潔。

長長吁了口氣,於德壽親自拉開兩把椅子請秋離及周雲坐下,然後,他朝他的手下們揮揮手,自己舒適著,如釋重負地也坐下來,他活動了一下雙臂,伸展開兩腿,安逸地道:“柴成,交待他們擺上酒菜來。”一名肅立於側的黃衣大漢答應一聲,匆匆轉身行去。這時,崔廣等七個人已紛紛落坐,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每一張面孔也是冷沉沉的,木然毫無表情。

如鷹的眼睛微磕,於德壽開始逐一為秋離與周雲引見,他一指那位白髯老者道:“二位兄臺,黃衫會有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二位可聽過?”。

秋離心中微微一震,面孔上淺笑依然,周雲掩在面罩後的目光卻明顯地大大跳閃了一下。先時,秋離已猜到這位白髯垂胸,容貌古僕的老人可能便是那久負兇名的慈面辣心,但他卻不敢判定,、如今果然是他,怎不令秋離更加深了幾分警惕?這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是武林中公認的“五大凶人”之一,聞說他嘗嬰肝,喜人膽;更愛食未嫁閨女的乳頭,而此所擅之採陰補陽之術更為精滋惡毒,傳言他能在一夜之間使十七名強健婦人變為枯稿乾屍!但是,此人在武林中橫行了這多年歲,卻甚少有人能制裁他。其一是他素來行蹤不定,來去無蹤,再者,他本身的一身武功亦早已達超凡入聖之境;他的“九紅飛錘”與一把“寒月劍”再加上一種特異的“綿力”,已使多少江湖好漢殘命喪膽,聞之色變,何況,如今他又側身於威名赫赫的黃衫會中呢?這越發如虎添翼,奈何他不得了!

於德壽察顏觀色,裂嘴笑道:“公孫兄為本會‘黃風’堂堂主,他加盟會中,對於某人幫助甚大,稱得上是勞苦功高哩……”坐在於德壽身邊的公孫勁竹含笑微微領首,那模樣清雅而雍容,活似一位飽讀詩書的高人儒士。’:

於德壽指指那位頭戴紅絨圓帽的俊俏人物道:“‘落星一劍’朗子明……”又一指頭上加束一條虎皮頭帶的粗悍大漢道:“這位是‘旋紅漿’姜彪。”秋離笑著一一見過,於德壽目注那對坐的駝背大漢,笑道:“‘迫魂無影’冉謙。”現在,那兩個胖大漢子在咧唇向秋離古怪地笑著,於德壽抿抿唇,撫著下巴,慢吞吞地道:“這兩位心寬體胖,相貌絕似的老兄弟,是——”;秋離哧哧一笑,接著道:“是‘幻魔雙心’楊咎、楊申二位,他們是孿生兄弟,分別只在喉頭的一顆小毛痣上,楊咎楊老兄便生著這顴褐黑色的小毛病,他是兄長,而二位的風雲事蹟秋某亦早有耳聞,譬如說……”笑了笑,他接著道:“在長安,他二位曾殺得前往‘豔勞樓’逮捕他們歸案的‘六扉門’鷹爪百人屍橫遍地,連長安鼎鼎有名的總捕頭兒‘鐵筆銀刀’也送了老命,于山河道上,他們二位雙雙攔截‘永安鏢局’的暗鏢,永安德局的一流鏢十一人,全數喪命,大鏢頭‘翻雲劍客’焦成富也成了殘廢。那筆暗鏢,嘖嘖,可真是不算少,綴著多角油鑽的翠鳳凰聽說就有二十對,另外,‘血痕玉’也有整整三小箱,是麼?”幻魔雙心的老大楊咎呵呵‘笑道:“對,完全對,不客氣地說,秋兄的確是目能通天,耳能透壁,不客氣地說,有兩套!”他那長得酷肖的老弟楊申也嘻嘻笑道:“鬼手威名,果然不同凡響,人又生得灑脫,不客氣地說,呢,是個大大的人物!”秋離抱拳一笑道:“過譽了,太過譽了,不客氣地說,秋某實在平凡得很。”門外,三名黃衣大漢魚貫而入,將一盤盤的菜餚擺在桌上,菜色鮮美,香味撲鼻,還冒著熱氣,看情形,他們這次出來,還帶著不少玩意哩。’:於德壽狂做地笑道:“好了,崔老大秋兄已經識得,無庸再做引見,來來來,我們先喝一大杯,再縱談未來。菜麼,全是滷味,只是藉著民家的爐灶熱了一熱,灑卻是好酒,是我們自釀的‘英雄血’!”接著他的語尾,一名黃衣大漢雙手擎起一把銀質酒壺傾於秋離面前緣著金邊的白玉杯裡。酒液是婿紅的,厚而醇,酒香凜然,尚未入口,光是目見鼻嗅,已是夠人微醺的了。

各入的酒杯都注滿了,於德壽舉起杯來道:“來,我們一同幹了。”十杯英雄血傾入十張嘴巴,又火辣辣地流入肚中,周雲用袖子遮著口鼻幹盡,目光平靜地垂注於桌面,似有所思。‘於德壽看了周去一眼,又轉朝秋離道:“秋兄,現在,讓我們商談這件玉麒麟出土的大事……”微微一笑,秋離道:“願聞其詳,我相信商討的結果對我們都不會吃虧,是麼?”於德壽哈哈大笑道:“當然,這個當然!”古怪笑笑,秋離拿起面前那隻精緻而名貴的酒杯揚了揚,於是,側立著的那個黃衣大漢急忙再為他杯中注滿了酒。

淺吸了一口,秋離舔著嘴唇,連聲“恩”著道:“不錯,好酒,確是好灑,叫‘英雄血’?”於德壽頓首佯笑道:“是的,秋兄若是覺得適口,在事完之後,於某人即遣專差為秋離送上十大壇這等‘英雄血’至府上……”輕輕轉動著酒杯,秋離懶洋洋地道:“事若不完,瓢把子就不道了,是吧?”。

怔了怔,於德壽微窘地呵呵笑道:“說笑了,秋兄在說笑了,區區十壇水酒。又算得什麼珍罕之物?秋兄真是喜愛,於某人每月可派人專程奉上……”秋離又大口飲下去半杯,他平靜地道:“好吧,現在我們開始商討此事,瓢把子,閣下先說。”於德壽閉上眼睛,似在整理著他的思緒,準備如何出口,半晌,他睜開恨,低沉地道:“那隻玉麒麟,聞說長有二尺,高約半尺,通體全為星澤玉所雕就,麟角是白犀角鑲嵌上去,麟眼乃是一對焰鑽,這只是它表面上的名貴珍罕之處,其中含有更奇妙好處,於某人相信便是不說,秋兄也多少明白一些端倪……”.秋離深沉地笑了,心裡卻在罵:“明白你個大頭鬼……”停了停,於德壽又道:“玉麒麟旗中的一株‘丹參’已經成形,這丹參的功用秋兄一定曉得,這玩意是傾城頓國也買不到手的。人生百年,說不定連看也難看上一道,這次出土,我們抓著了那樁道理,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放過!”唇角撇了撇,秋離故意裝得心中有數地道:“只怕瓢把子所說的那樁理由不夠充分,天山派末見得會買帳………”獰悍地一笑,於德壽道:“貪婪之心人皆有之,這卻由不得他買不買帳,一百七十年前,天山第二代祖師‘一覺子’與中原綠林大盟主‘金戈銀狗’席百忍兩人共同冒歷萬險,受盡艱苦,才將這尊玉麒麟得到手中。那時,他們兩個已經察覺這株丹參已在其腹內萌芽,而這種奇珍貴物,非得日受雕成玉麒麟的‘星澤玉’之靈氣滋潤不可,否則便不能長成。這玉麒麟尚不能置於泥土之上,必須深埋土中由地陰寒氣慢櫻浸澈,合‘星澤玉’之涼潤功效,方能使丹參成形,變為神異無匹之人間至寶……”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東西稟性奇寒……”於了一大口酒,於德壽點頭道:“不錯,當初一覺於這老傢伙與席百忍兩人總算還有一點良心,他們沒有平分這尊玉麒麟,卻互相約好在出土之日由雙方的後人前來掘取;這兩人的學識豐博,見聞精闢,他們計算這株丹參成形出土的時間,竟是十分準確,前後只差了五天不到……”擺出一副不十分感到興趣的模樣,秋離有氣無力地道:“這些我都知道,目前天山派是當然的得主之一。但是,可惜瓢把子與秋某皆不是老席的後人,是而我以為這理由不太充分·………”狂妄地大笑著,於德壽洪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泥’‘傳新人換舊人,昔日南北武林大盟主的體制早已煙消雲散,瓦解潰散,還到哪裡去找席百忍的後人去?如今麼,於某人身為六省綠林魁首,於某自量,也應該可以撐得起席百忍當年的架勢了!”笑吟吟地瞧著對方,秋離道:“瓢把子的意思是說,.瓢把子已經可以承受老席當年的衣缽?可以名正言順地號稱中原綠林盟主了?”於德壽神色變為肅穆,他沉凝地道:“在秋兄面前不敢自誇,在別人面前,我於德壽當之無愧!”秋離雙手搓了搓,笑道:“我鬼手好大的臉盤哪……”於德壽忙道:“秋兄威名,於某人家仰已久……”擺擺手,秋離道:“約莫瓢把子也曉得我姓秋的愛戴高帽於,客氣啦,現在,瓢把子就想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分一杯羹?”於德壽正色道:“不錯。”’秋離豁然大笑道;“那麼,當年老席一覺子便沒有立信的證物麼?”濃眉猛掀,於德壽宏烈地道:“力量就是證物,不管這兩塊老東西當年有沒有證物,他們沒有本事便拿不去玉麒麟!”一點頭,秋離道:“好,但瓢把子是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取寶,自是有理可言,在下我呢?我又是憑了什麼?”笑了笑,秋離又道:“光靠在下我這一張嘴與一把瘦骨頭只怕是不成的吧?”於德壽狂笑道:“秋兄不憑別的,只憑你鬼手之名即可!”又淺吸了一口灑,舔舔嘴唇,秋離淡淡地道:“那玉麒麟敢情是一分為三?”大大地搖頭,於德壽道:“不,一分為二!”“一分為二?”秋離詫異地道,“便算瓢把子一份吧;加上天山派一份,姓秋的我不成了白忙活啦?”哈哈一笑,於德壽雙目精光暴射,他大聲道:“人言鬼手秋離心黑手辣,做事果斷剛毅,今日卻怎的如此粘纏起來?秋兄,你想想,你我既然聯手,天山派還拿個鳥的一份?”又用指輕拭衣襟上的銅釦,秋離吁了口氣道:“瓢把子,你倒真叫狠!”於德壽粗獷地道:“樑上非君子,無毒;怎能稱大丈夫?”朗桌沿一靠,秋離冷沉地道:“如何分法?”於德壽稍稍壓低了嗓音道:“玉麒麟算一份,玉麒麟腹內的成形丹參又算一份!”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子要哪一份?”奸猾地一笑,於鎔壽道:“秋兄想要哪一份?”秋離緩緩地道:“丹參。”於鎔壽似是豬到秋離會有這一說,他十分爽脆地道:“好,於某人便要玉麒麟!”秋離目注著他,深深地道:“不得反悔?”用力頓首,於鎔壽道:“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哧哧笑了,秋離道:“但願你我都是君子。”於鎔壽陰沉地咧著嘴巴“嘔”了兩聲,籲著氣道:“於某人自是信得過秋兄。”姆指與中指彈出“啪”的一記脆響,秋離道:“如此,交易成了!”。

於德壽高興地舉起酒杯,呵呵笑道:“於某多謝秋兄相助之情,來,先敬秋兄一杯!”眉梢子揚了揚,秋離舉杯,一仰脖子全乾了,於鎔壽也大笑著將杯中酒一股腦兒傾入嘴裡。望著那些殷紅的液體,秋離有所感觸地道:“瓢把子……”於德壽一舔嘴唇,道:“如何?”略一沉吟,秋離道:“天山派能人眾多,高手輩出,他們.的虛實你可曾探聽清楚?以吾等目前人手能否應付得了?”粗獷地笑了一陣,於德壽道:“老實說,天山派除了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還算個角色之外,其他的,‘於某尚未放在眼中。”秋離服角斜瞟了側旁的周雲一下,果然,周雲的目光裡已現露出明顯的抗議與不悅。這是難免的,秋離知道,周雲雖然和天山派在如今已處於對立地位,但卻總是他學技出師之處,淵源可謂極為深厚,、有人當著他的面吳落天山派,在他的感觸上來說,自是一件十分不快之事。

含蓄地;笑,秋離侵吞吞地道:“話是說的不錯,但瓢把子,咱們多少也應該防著一點,天山派是天下武林中的七大門派之一,他們得有今天,並非全憑僥倖,除了潘一志,別的人也並非全是些酒囊飯袋,你說是麼?”’幹德壽勉強點了點頭,道:“當然,呢,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秋離又道:“除了天山派本門的人,是否還會有別處的朋友幫著他們?這一點咱們也不能忽略,就象他們見著飄把子之時;也會猜到瓢把子有在下我插上一手相同。”微微怔了怔,於德壽緩緩地道:“於某心想,不致於會有別處的人物幫著天山口巴?”秋離安祥地道:“不怕一萬,只防萬一。”於鎔壽笑笑,道:“當然……”於是,秋離伸筷挾了一塊燻魚塞向嘴裡,他咀嚼著,邊道:“除了這些之外,咱們同時還得防著其他與咱們懷有同樣企圖的人在裡面搗蛋,假若碰上了,瓢把子打算如何?”雙目中精寒的光芒暴射,於德壽左手豎立,用力往下一比:“殺!”’秋離哧哧一笑,道:“好,夠勁,正合孤意!”此刻,“幻魔雙心”中的老大楊咎笑道:“此次我方大舉登臨天山,更有秋兄鼎力相助,不客氣地說,玉麒麟已似囊中之物,探手便可取得了……”他那長得似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老弟楊申也接著道:“哥哥說得不錯,任他天山適逢其會,空獲七大門派之一的虛名,只要咱們與秋兄聯手合力,不客氣地說,他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一例;公孫勁竹撫髯一笑,意態灑脫地道:“天山派除了潘一志之外,其他比較有兩手的就只有‘雙道三俗’五位仁兄。那雙道之一的‘銅冠客’白雲子在十九年前曾與老夫試過一次,激鬥了五百六十餘招,呵呵,卻輸了老夫一掌,這白雲子在天山派來說,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連他也不過爾爾,別的就更不用提了……”於德壽得意洋洋地笑道:“所以說,此番我方大舉登臨天山,任他們三頭六臂,一個筋斗可以翻跳十萬八千里,也蹦不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一直沒有開過口的“旋紅槳”姜彪粗豪地接口道:“瓢把子說得對,除了這個人之外,剩下的一些雞零狗碎我姜彪約莫一個人就收拾啦……”’“落星一劍”韓於明俊目一寒,冷冷地道:“姜彪;不可輕敵過甚……”頓了頓,他又道:“天山也是藏龍臥虎之處,且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七八,我們且莫將算盤打得過於順心!”.‘姜彪不悅地哼了哼,道:“老韓就是這麼溫溫吞吞,一點也不乾脆,我就不相信,他天山派有什麼移山倒海之能!”雙目候睜,韓子明陰森地道:“記著一句話,驕兵必敗!”緩緩放下酒杯,於德壽威嚴地道:“都不要再吵了,在貴客面前,你們也不伯失了風範?”秋離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韓子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沉默著不再作聲,姜彪也一個勁地喝著悶酒,好似在和他們自釀的英雄血較上了勁。

忽然,於德壽若有所思地道:“秋兄……”秋離淡淡地道:“有何指教?”’於德壽用手摸著下額,侵吞吞地道:“這次秋兄來在天山路上和於某人巧會,想秋兄也必有要事待辦,且莫論秋兄這要辦之事與天山是否有著牽連,於某人想問一句,秋兄對天.山派的虛實大概多少也有點底子,不知能否賜告一二,也讓大夥兒心裡有數。”聳聳肩,秋離道:“天山派的實力如何,抱歉,我知道得甚至比各位還少,因此無可奉告。”’神色微沉,於德壽乾笑兩聲道:“然則秋兄便如此冒險麼?”。

秋離冷冷地道:“瓢把子又怎知秋某人一定是要上天山!更怎知道秋某人將與天山為敵?”窒了一窒,於德壽換了一副誠懇的面孔道:“秋兄,請秋兄萬萬不可誤解於某人心意,你我既然聯手合力,自是應該開誠佈公,同舟共濟,有什麼說什麼,如此才能瞭解敵我實力,操取勝券,否則你懷三分私,我藏兩分隱,弄得貌合神離,到頭來便宜了人家,吃虧的還是咱們自己……”秋離沉沉地道:“這我明白,我姓秋的已經答應與瓢把子合作,自然便不會拆你的臺,拖你的腿,這一點,瓢把子尚要明察。”,於德壽忙道:“秋兄放心,於某豈是這等多疑之人?”面孔上浮起一抹僵硬後的古怪笑意,秋離低沉地道:“好了,我想談話該到此為止,明天的事情還多,咱們也需要早些就寢,好好將精神養足。”連連點著頭,於德壽站了起來,打著哈哈,道:“秋兄還請早點休息,明朗上天山,有勞秋兄之處正多!……”秋離灑脫地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我們是彼此彼此。”又幹笑了一聲,於德壽側著道:“柴成,為周秋二位大哥引路。”叫柴成的黃衫大漢恭應一聲,走在前面,引著秋離與周雲自石邊的一道小門走了出去。

穿過一條小小的過道,來到旁邊的一間廂屋之前,柴成推開了沉重的白木門,門裡還掛著一張厚厚的灰色棉簾,掀開簾子‘,這位生得豹頭環眼的黃衫好漢躬著腰身,低沉地道:“二位大哥,裡頭請。”‘秋離笑著道謝,借周雲進入房中。這間廂屋,除了一炕,一桌,四椅,就只有一隻泛黃的租糙衣櫃依牆而立,此外,任啥擺設也沒有了。‘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著哈欠,秋離一下子歪到床上,疲乏地道:“今天搞得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可真累慘了……”周雲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低沉地道:“這些人哪一個也難鬥……”’輕輕以指比唇,秋離大笑道:“來吧,老友你放鬆一下,好好睡上一覺,明早,你的罪就受得大了。”周雲迷惑地道:“此言怎講?”手指輕敲著炕沿,秋離放低了聲音道:“師恩,舊情,同門誼,教裡情,而這些滲揉著仇恨,必須用鮮血去洗雪,你說,那外在的與內裡的痛苦可不很難令人承受麼?”周雲黯然了,他轉身暗啞地道:“是的,你說得對……這時間終將到來,我也期待了很久。但,既到眼前……我卻不知應該如何去承擔……”輕鬆地一笑,秋離懶洋洋地道:“一橫心,。一跺腳,臉皮一翻,萬事都解決了……”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你說的簡單,我,我做起來卻是不易……”秋離舔舔嘴唇,道:“那麼,我來教你。”—

輕輕坐到炕沿的這一邊,周雲將他背後的“壽龜劍”摘下置於一側,撫摸著臉鞘,他低低地道:“秋兄,你,呢,是否經常翻臉六親不認?”豁然大笑起來,卻又在笑聲的尾韻裡驀地沉下面孔,秋離肅穆地道:“你錯了,老友,我秋離最重倫常,最尊忠孝,最念舊情,最尚禮義,只是我恩怨分明,妒惡如仇,對那些卑鄙無恥,不仁不義之徒卻毫不留情,與這些人談綱紀,,述疏親,和對牛彈琴沒有兩樣!”頓了頓,他又冷沉地道:“因此待惡人兇徒,我從不保留自己的憎恨,他們待我,和待世人已是不夠仁恕,我又怎能時他們仁恕。”’周雲嘆了口氣,道:“但情感……”哼了一聲,秋離恨恨地道:“就是這東西害人,人不能沒有情感,但情感若豐富到能以埋滅理智,這情感也就太過可:憎!”’。

面罩後的目光有些憂寂也有些悲憫,周雲瞧著秋離,悠。悠地道:“秋兄,你不要嘴硬,你,是個最懂得情感的人,是麼?”身軀微微一震,秋離大笑幾聲,道:“你不要自做聰明,老友!”說到這裡,秋離躺平身子,以雙臂為枕,岔開了話題:“是了,你們天山派,老友,除了姓潘的掌門及那什麼雙道三俗之外,便沒有別的能手了麼?”沉默了片刻,周雲低沉地道:“他們今天說的這幾位,都是我天山的第一流高手,但他們卻漏掉了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秋離連忙側著身子,小聲道:“你說說看,還有些什麼三頭六臂的人麼?”:吁了口氣,周雲俏聲道:“在天山的‘鬼王峰’,住著一位三師叔。這位三師叔非我中原之人,他是奔回的;名叫’可札欽漢’,世居疆睡,如今已年逾六旬,三師叔個性極端怪異,他一個人獨居於鬼王峰上,平素從不下來,除了派中有什麼祭典或拜祖等大事之外,就是年節上他也從未與派裡上下一起度過。我在天山直到被逐,共有十七八年,也僅僅。見過三師叔四五面而已,他老人家長髮似雪,雙眉如銀,兩隻眼睛開磕之間有如寒電,一雙手臂又細又長,身材高瘦,一年四季只穿一襲豹皮齊膝短衣。昔日聞師父說,三師叔功力已達‘以意伏敵’的超絕之境了……”沉吟了一會,秋離道:“比你那掌門師父還強麼?”點點頭,周雲道,“看當時師父的表情與口氣,確是認為如此……曾聽得四師叔,哦,就是白雲子,他說過,三師叔在一次大雪紛飛的時候,獨自拿了把酒壺到峰頂飲酒,一時高興,將滿口的酒液噴上空中十七丈,將正在飛行中的一群銀雀完全擊落地下,跌落的銀雀,更似約好了似的擺成六角形圖案……那種銀雀是天山特產的一種適於酷寒中的生活的怪鳥,大小隻如兒掌相同,飛起來卻是又急又快,幾乎可以追上北吹的風稍於,平時費盡方法都難得搞上一隻,三師叔卻一下子便用口中酒打下了那麼多,這份功力,實在令人驚駭了。”。

秋離輕輕扭動著指節沒有回答,周雲又接著道:“我還聽七師叔說過,三師叔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麼事心頭煩悶,他一個人跑下山去,半路上竄出一批餓狼向他襲擊,隔著尚有七。八丈遠,三師叔連看也不看地斜繞向一旁奔去,但就在他到的同時,那群餓狼已一下子倒斃了一多半。事後七師叔他們去查看那些狼屍,每一頭狼屍的額心中間都被透穿了一個小洞,小洞是一樣的大小,一樣的整齊,宛似一個巧匠用錐子一下一下小心鑿上去的,三師叔這份功力,手勁真算到了家了……”’秋離淡淡地道:“這玩意叫‘大禪指’,十分厲害,你們天山什麼名堂都有了。”想了想,他又道:“除了這位回回仁兄,還有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周雲沉思了一下,道:“還有一位瘦小枯乾,生得一臉皺密的小老頭,他不是天山派的人,身分很神秘,我只知道他與師父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秋離道:“此人也住在天山?”周雲點頭道:“我記得他一住就是六七年,還沒有離開的模樣。師父對他一直是很尊重,日常時時與他品若奕棋,他的一雙手,終年都用兩隻軟牛皮手套套著。”’秋離迷惑地道:“他既不是天山派的人,事隔多年,大概也早走了……”周雲搖頭道:“這卻不敢斷定。”‘:舒動了一下身體,秋離道:“那麼,他厲害在什麼地方?”閉閉眼,周雲慢慢地道:“我只看見一次,卻是親眼目睹,他在與師父相對談笑的當兒,突然一躍而起,這一躍幾達八丈,幾乎劇看見他躍起,人已到了十五六丈之外,我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他已回到原來的地方。在他一去一回的距離中間,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拳頭大小的方形石塊,我放眼瞧去,十五丈外原來豎立的一方高有五尺的大青石已經沒有了,就這一剎,他已將那塊青石切為一方方的小石塊,更擺置得平平整整,這份快、急、狠、準,確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敢想象……”秋離點點頭,道:“的確不得了,但願這老小於早已下山滾蛋……”怔怔地望著秋離,周雲忐忑地道:“秋兄,你的功力自信比得上他?”笑了笑,秋離道:“不敢說,薑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我嘴上無毛,年輕學淺,只怕照顧不了這些祖師爺……”喟了一聲,、周雲沉重地道:“我只祈求派裡的長輩們同情我的遭通,允許我與那魔鬼;決生死,公平較鬥,希望這些功力深博的師叔們不要出頭阻攔,否則,只怕一切皆成泡影了。”

秋離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你也不必太過悲觀,咱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周雲低倫地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何況、派裡能人輩出,高手如雲,我們卻只有兩個……”哈哈一笑,秋離放低了嗓音道:“不一定吧?還有黃衫會的好幾十個寶貝!”。

瞪著秋離,周雲有些駭然道:“秋兄……你,你真要與他們共手合力進犯天山?”“噓”了一聲,秋離道:“別那麼大驚小怪,只是利用他們幫咱們暫時招架一番而已。我們志不在那玉麒麟,他們也根本不會管我們這檔閒事,但我們卻有共同的一點,這一點便是雙方都要利用彼此的武力為支撐。因此我們表面上裝作對他們的企圖有興趣,他們也佯做要我們幫忙奪寶,其實說穿了半文錢不值,大家都是各懷鬼胎,各有所謀!”:

眨眨眼,秋離又道:“套句楊咎與楊申這兩個老小於的口頭語兒,不客氣地說,我們都是刀子的刃錐的尖,大家走著瞧,看誰能佔了誰的便宜呢?”周雲有些著急地道:“但……但秋兄,派裡的人會誤解是我勾引了黃衫會前來奪寶。更會懷疑是我慫恿他們來助我報仇,這樣一來,我就百口莫辯了……”秋離淡淡地道:“但事實上我等不是。”周雲有些焦急地道:“可是天山派不會作如是想,秋兄方才你與於德壽的談話難道不是在敷衍他而確想有所動作?這這這……秋兄,這萬萬使不得……”‘閉閉眼,秋離低沉地道:“兵不厭詐,這只是一種手段而已,假如天山派要如此想,就讓他們如此想好了,我們原本也不是去和他們妥協的。”雙眉微豎,秋離又冷沉地道:“自此之後,你與天山派已一刀兩斷,連根斬絕,毫無絲毫淵源,是恩是仇,也全由他們自己去設想了!”咬著下唇深深沉默著,好一陣,周雲道:“秋兄……會那麼決絕麼?會那麼冷酷麼?……”秋離寒森地道:“武林生涯,本是無情,老友,你心腸須放硬!”。

雙目中湧泛著瑩瑩淚光,周雲低啞地道:“明朝即將登臨天山,在這登山前的夜裡,秋兄,我再請求你一次,。如非勢不得已,千祈莫使熱血橫流……”秋離嘆息一聲,道:“罷了……”側過臉去,他又緩緩地道:“怕的卻是人家會盼我們熱血橫流。除了天山派的上上下下,我想,無邊湖也可能有爪牙伏其上,說不定他們也在窺探這玉麒麟的落處,準備下手掠劫,你卻只會約束自己的行動……”周雲怔怔地仰望著屋頂,而屋頂是斑剝而殘舊的,他叼了口氣,憂心仲仲地道:“唉,要怎麼辦呢?……”冷冷一笑,秋離道;“你睡吧,到時我自會對付!”“你有辦法同時再去阻攔無邊湖的陰謀?”嚥了口唾液,周雲艱澀地又道:“我是說,假如他們真人伏於天山,而且真打算有不軌之圖的話……”秋離閉上眼睛,道:“只是我心中一個腹策而已,到時與不行,現在還不敢斷言。”周雲支撐身體,悄悄地道:“可否見示?”打了個哈欠,秋離懶懶地道:“說來簡單,無他,僅是以毒攻毒而已!”“以毒攻毒?”“不錯,用黃衫會攻無邊湖,或者,用無邊湖對付黃衫會……”“啊……”周雲驚歎著,又連忙閉嘴,迅速掠身下炕至門邊,閃電般啟門往外探視,門外,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

又回到炕上,周雲滿意地道:“還好,他們並未派人前來竊聽!”秋離早已翻身入寢,聞言之下,不禁笑了一笑,在他露著倦意的唇角上漾起一抹微笑,語聲含糊。

“黃衫會敢麼?這是誰在房中?”於是,周雲笑了;桌上粗大的牛油燭火跳了一跳,光暗了些兒,他望著燭火,那紅豔豔的光耀似映出一個幽遠夢,這夢,卻在寂靜中顯得悽幻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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