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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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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銀牛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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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更近西天

“雪池道”。

這是一條寬闊而整潔的大道,全以一種細緻而堅實的白紋石鋪砌,就那麼婉蜒曲折地選題上山,隱於雲悠霧茫的深處,象是直通上了凌霄,殿一座白紋石的巨形牌坊起在“雪池道”的入口處,牌坊高有三屋六角,正中以篆體書著四個蒼勁無比的金字:“更近西天”。

黃衫飄拂著,黃巾迎風飛舞,黃色襯著濃黑。黃衣黑馬,越見英雄威武,黃衫會的數十餘騎已來在“雪池道”之前!

一側,秋離與周雲並馬相馳,秋離目注著蒼蒼莽莽雲山,那等浩渺深闊的赫赫氣勢,似有一種令人窒息的迫力壓下,會’使每一個在它下面的人都興起一種微小如粟,難以抗衡的自卑感覺,天山是太雄偉了。

周雲也朝四周瞧著,他傷神地道:“很浩渺,是麼?”秋離一笑道:“自然,若此山變人,則難與之搏了!”頓了頓,他又道:“奈何此山非人,只是人居此山而已。”周去低沉地道:“你這譬喻很妙,秋兄。”‘以手微揉下領,秋離侵聲道:“是麼?”那邊,於德壽策騎而來,他用手中馬鞭一點“雪池道”的入口,笑吟吟地道:“秋兄,大場面就要來了,咱們上吧。”秋離點點頭,道:“瓢把子可有點緊張!”於德壽呵呵大笑道:“緊張?這只不過是於某人所經風浪、中的一個小小波濤而已,何來緊張之有?哈哈哈……”秋離夾馬奔去,邊道:“如此,我也沾點英雄氣概啦。”於是,近四十餘騎浩浩蕩蕩直入牌坊之內,順著”雪池道”直朝山上馳去,那呼呼的山風,也似乎在這一霎間變得猛烈了。

馬蹄敲打在潔淨而堅實的白紋石路上,響起一片起落不息的清脆密響,這片驟雨似的密響回應在寂寞空山裡,就更加清晰而落實,宛如一片冰珠子灑在玉盤裡,一聲聲似敲在人們的心坎上!

轉了兩個山彎。

於德壽回首向他後面的崔廣拾起手臂向虛空裡一探,成為長蛇形的騎隊已急速分向兩側。前進的勢子也緩了下來。

同一時間,“落星一劍”韓子明獨騎奔前十丈,雙手一展,一面鮮黃色的太旗已迎風盪開,旗上,繡著一團燃燒著猩紅火焰的烈火明珠,深黃朱赤,越見豔麗奪目!

眨眨眼,秋離向周雲低聲道:“黃衫會亮出招牌了:‘珠,焰旗’!”周雲也壓著嗓門道:“再轉一個山坳,天山派也會派人出來盤道。”於是,他們默默地策騎前行著,又折過一個形如鷹嘴的山彎,果然不出周雲所料,在道路當中已有二十餘全身穿著雪白絲織緊身的青年,分成兩排攔在路上,一個風目方嘴的中年人卓立於前。

開道的韓子明一揚手中的珠焰旗,在呼獵獵的旗風裡,他將旗在頭頂轉了三轉,宏聲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白衣中年人神色肅穆,他抱拳躬身道:“黃衫會乃北六省綠林盟主,本派索仰已久,不知貴派未經通告,駕臨寒山,有何指教之處?”韓子明端坐馬上,冷冷地道:“閣下為天山派幾代弟子?”中年白衣人沉著地道:“在下乃天山派十代弟子‘方天戟’黃齊,專司守道迎賓之責。”韓子明深沉地道:“煩請黃兄通報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黃衫會總瓢把子親臨寶山,拜渴貴派貴門有要事相商。”’叫黃齊的中年人似是早巳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道:“本派掌門如今正值焚香頂膜祖師之典期,有七七四十九天不會客,尊駕等實是來得不巧。”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韓子明道:“這卻真是不巧,但吾等沼迢萬里來自中土,披霜飲露,歷盡艱辛,來至寶山卻不能與貴派掌門見上一面,這,未免也太悖情了吧?黃齊面無表情,沉穩地道:“這隻有抱憾了!”吸了白氣,看得出韓子明是強忍怒氣,他硬生生地道:“能否請兄臺通融傳報一聲?就說我黃衫總瓢把子親至,有十分重大之事拜見貴派掌門……”黃齊冷冷搖頭,道:“天山規矩素來森嚴,黃齊位末輩低,不敢造次,尚請尊駕恕有。”韓子明正想再說什麼,他後面蹄音驟響,“追魂無影”冉謙急奔而至,他那滿生疙瘩的風乾橘皮面孔板得緊緊的,朗著黃齊暴吼道:“朋友,你以為天山派是什麼鳥玩意?居然對我黃衫會擺出這等架勢?媽的,我們只是對你這些灰孫子客氣,以顯得我們的風範,並非是畏懼你們這些狗操的,怎麼?這是皇上大內的金鑾殿?還得經過七十二道傳報叩求、我他奶奶的!”那黃齊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衝出這個猛張飛,而且出口之下如此不遜,葷的素的一齊全上來了,只把這位出如名門大派的仁兄氣得面色泛青,張口結舌,好一陣子他才喘過氣來,憤怒地大叫道:“訪友有門律,拜山有山規,尊駕怎麼出口發此下流?這是天山山門之內,並非於北六省地面之上,尊駕言談之間尚請放明白些!”冉謙狂笑一聲,道:“媽的,你這混小子競然教訓起大爺來了?大爺莫不成還不曉得這是在你們天山派的一畝三分地上麼?大爺們不是猛龍不過江,來了便不是好惹的,怎麼著?就憑你小於還啃得了大爺我的鳥毛一根?”黃齊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雙眼似突出眼眶一樣狠狠盯著對方,半晌,他呼地進身,順手掠過一柄“環月鍘”“來,怒叫著:“與你們這些江湖匪類綠林盜賊豈能奢談禮儀?來吧,天山就是不歡迎你們這等惡客,有本事的你們就、闖闖看!”怪笑如雷,冉謙指著黃齊道:“好一個膽上生毛,不識天高地厚的狗小於,你他媽敢情是活膩味了?談動手,大爺我可以活拆你十個還有餘!”黃齊唇角抽搐,鼻孔大張,他氣得大吼:“空說無益,今日你就看看你黃衫會撒野能否撒到我天山山門來,你是迷糊了!”雙手一搓,冉謙道:“好,大爺不在十個回合內放倒你這灰孫於,就算大爺自己打自己嘴巴!”於是……

黃齊身後的二十餘名天山弟子急忙分散開來,“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剎那之間,他們背後的青鋒長劍全已出鞘,閃射著一沼溜的寒芒!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宛如凝凍了一般,連人們的呼吸聲也似是清晰可聞了,冉謙狂厲地笑著,雙目中精光暴射——

正在這,觸即發的當兒,後面傳來一陣清雅的語聲,不急不緩地:“老冉,不許動手!”冉謙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在說話,他一挺那個大駝背,笑道:“堂主,我只是想逗著這壽頭耍一陣子!”慢吞吞地,“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騎馬上來,他銀髯飄拂,神采清逸,貿然一見,倒真似個畫中仙人呢。

含蓄地一笑,公孫勁竹朗那黃齊和善地點點頭,道:“小哥,君子動口不動手,煩你通報一聲成麼?我們這大老遠趕來,若吃閉門羹回去,貴派不成待客之道姑不去說,我們黃衫會這顏面實在也丟他不起,如其大家鬧得不太愉快,何不如小哥你此刻暫且委屈一道?”一拂長髯,公孫勁竹又笑眯眯地道:“如何,願去通報麼?”黃齊一聽範越這位“老人家”說話婉轉客謙,入情人理,一張緊繃的面孔不覺也微見緩和,他語聲仍然硬硬地道:“這位老前輩,呢,並非在下不肯通報,掌門師祖確是在焚香拜祖,如今已素齋三天了……”公孫勁竹平靜地道:“那麼,便破例一次如何?”咬咬嘴唇,黃齊極為勉強地迴轉身去,低聲交待後面一個天山弟子幾句,這名弟子欠欠身,立即如飛向山上奔去。

此刻,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了。當然,黃衫會要衝破這道阻礙直聞而上,實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他們早有計劃,是而這口氣便一直忍了下來。而天山派這邊,黃齊雖是個小角色,卻也心思靈巧得緊,他明白自己數度力阻之下,對方仍然不肯退去,顯然有持強登山之意,況且,如今尚不知對方到底懷有什麼鬼胎前來,骨子裡打的主意更不曉得屬於哪一方面,萬一真有嚴重大事要與掌門商談,自己這一攔阻說不定還攔出紕漏來,因此他在無奈之卞,只有派人向他的頂頭大師兄請示了。

就這麼微妙地對峙著,約過了盞茶時分,來路上,已有五六條白色人影自掩映的一排樹林中飛掠而到!

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道:“可是來了?”黃齊側首一瞧,趕忙迎了上去,眨眼間來人已到,為首一個,是個年約四旬,頭大如斗的魁梧漢子,一張赤紅臉油光隱泛,象是吃多了山珍海味似的,他身形未停,目光已滴溜溜地在黃衫會一群人身上打開了轉子。

那黃齊三步搶作兩步地奔了近去,低促地說了些什麼,紅臉人看得出十分不說地哼了一聲,緩緩來在眾夫之前十步站定。

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這位少兄請了!”紅面漢卻不還禮,冷竣而倔傲地瞪著公孫勁竹,大拉拉地道:“老兒休來這一套假仁義,怎麼,你們黃衫會橫行霸道橫到天山派頭上來了?本派掌門還非得見你們不成麼?武林:中還有這等不通情理之人?”公孫勁竹聽他這些辱蔑之言競毫不憤怒,他笑了笑,安詳地道:“少兄休要誤解吾等來意,黃衫會此次拜渴寶山,一是素仰天山威名,專程前來見識,再則麼,乃有一件事關你我兩方絕大利害之事要與貴派掌門商談,實在並無惡意,否則;吾等豈肯選在日晝循貴派大道登山?”紅臉大漢一聽有理,賂見平和地道:“此言可是當真?”,公孫勁竹老奸巨猾地笑道:“自是不假。”沉吟片刻,紅臉大漢又道:“既是如此,你們便稍候一時,容我遣人回去親向當值師叔稟報,能否準你們登山,就要看師叔他老人家點頭不點頭了。”輕咳一聲,公孫勁竹道:“有煩少兄通報照請。”紅臉大漢招過黃齊;道:“師弟,你即去向當值的七師叔稟報,將他們的來意述明,看七師叔他老人家如何定奪。”黃齊略一猶豫,低低地道:“但大師兄……”紅臉大漢搖搖頭,道:“恐伯他們有甚急事,這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快去。”答應一聲,黃齊勉強轉身去了,於是,公孫勁竹呵呵一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少兄尊姓大名!”‘臉大漢極為不耐地道:“咱們還是少攀交情,相識不如不識。”銀色的長髯微動,公孫勁竹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哈,道:“何妨通個姓名?異日也好記得少兄的恩典!”,紅臉大漢一挺他那有如芭鬥般的頭顱,冷冷一笑道:“莫非我‘風火雙輪’方昭還含糊什麼?笑話!”。

公孫勁竹神色深沉地道:“原來是方少兄,久違了。”方昭雙臂環胸,不理不睬,一側的冉謙眉毛倏豎,目射兇光,公孫勁竹卻一搖手,笑道:“天山弟子,果然氣度雍容,令人不敢仰視。”冉謙重重一哼,低聲喃咕:“雍容個鳥!”一直在後面馬上未動的秋離悄然一笑,將頸上黑色汗巾扯下,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襟前的銅釦,形態悠閒而懶散。

周雲嚥了口唾沫,低沉地道:“秋兄,只怕天山派不會輕易讓他們通行……”秋離忙道:“不,我們。”周雲嘆了口氣,道:“你真瀟灑。”哧哧一笑,秋離道:“這叫鎮定。”換了一顆銅釦繼續擦拭著;他又道:“你那半調子掌門一定會讓我們上去,他懷著鬼胎,還不知道我等來意為何,說不定以為咱們是替他送小老婆來的,這等天外飛來的豔福,他豈能不想,只怕高接遠迎還來不及呢。”苦笑一聲,周雲澀澀地道:“秋兄又在說笑了。”秋離淡淡地道:“一肚子惱火,不說說笑笑怎生過得?若是依著我的性子,早就殺他個人仰馬翻,一路幹了上去,管他媽什麼幾代狗屁弟子!”還是第一次聽見秋離口裡“帶把子”,周雲不禁怔窒地道:“秋兄,呢……’秋離笑道:“很粗俗,是麼?雅在這種地方,和這些二大爺在一起,老友,你又如何叫高雅得起來?”周雲正想回答,於德壽已騎馬過來、他笑吟吟地道:“秋兄,你很愉快嘛,怎麼,有什麼妙策麼?”舔舔嘴唇,秋離道:“沒有。”於德壽望望前面天山派布成兩排攔在路中的二十來位仁:兄,皺皺眉,低聲道:“天山派也不是紫禁門,這架勢卻是不小,要非看在那“玉麒麟”的份上,哼哼,今番只怕他們沒有這等好消受法。”秋離頓首道:“說得有理,而且我們也不會從這‘雪池道’上來了,兜個圈子,多走幾步路,只怕到了他們的‘頂穹堂’他們還都在做夢呢。”‘於德壽哈哈笑道:“秋兄也曉得天山派那有名的聚議事之所‘頂竄堂’?”辱角含著一抹奇特的笑意,秋離懶洋洋地道:“我也同樣生著兩隻耳朵,而且都沒毛病。”‘怔了怔,於德壽連忙乾笑著:“呵呵,呵呵,秋兄倒是詼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秋離那模樣令人氣煞地道:“好說,湊合著博人一漿罷了。”他們正在談著話,山道的上面,已驀然響起一聲悠長而虛渺的鐘聲,那鐘聲飄飄忽忽的,沉沉蕩蕩的,象來自九天,來自群山的回應,那麼空洞,那麼不可捉摸,又那麼懾人心魄。·聽到鐘聲,方昭肅然啟口:“各位,本派掌門已擊鐘迎客。”公孫勁竹滿面和氣地道:“謝了,真是多謝了。”於是,天山弟子立即讓到道路兩邊,韓於明又一騎當先奔上,黃齊紅圖的焰珠旗拂得嘩嘩作響。

秋離,周雲,攜黃衫會這一干惡客們開始向山上繼續進發,瞧了卓立路旁面無表情的方昭一眼,於德壽側首向一邊的崔廣道:“記著這小子!”崔廣神色不動,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當然。”漸漸出去遠了,於德壽才怒形於色地道:“黃衫會之珠焰旗,非僅是代表黃衫會的獨自標誌,更是北六省綠林盟下的招牌,有如箭令,更似乎於某親至,普天之下,誰敢對它不恭不敬?可恨這些膽上生毛的天山小於竟然膽敢如此輕蔑漠視,這口氣,我於某若是不出,必不甘休!”他這話象是在對旁邊的崔廣講,實則乃說給秋離聽的。秋離笑了笑,接上道:“瓢把了說得對,珠焰旗迎風展揚,任是黑白兩道正邪雙派的人物,哪一個遇上了也得繞道而走,不敢攫其鋒頭,可謂是雄威飄揚三千里,天山派的這些邊睡野人、荒山革寇卻這般等閒視之,委實令人心中氣忿,就連秋某人看了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憑空添上三分氣!”於德壽額際青筋隱暴,他怒火越發中燒地道:“秋兄你也看見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姓於的豈是伯事之徒?什麼大風大浪刀山劍林的場面我沒經過?什麼高大雅士能手煞才我沒見過?今天他們卻來這一套給我吃,好,咱們就試試,看看到底誰比誰橫!”崔廣在一邊插上來道:“稟瓢把子,只要他們口風不對,咱們就於!”。

於德壽右手握拳,恨恨地道:“也罷,你天山派能吃住我黃衫會,我就不信!”秋離沒有再吭聲,他默默搜視著四周的地形環境,在通路兩邊,盡是起伏的叢林與藤葛糾纏的荒地,再偶有一片亂石堆、偶而有一處千仞崖,而出頭一個連一個,蜂巒一座連著一度,山與峰都隱藏在迷濛的雲霧裡,浮浮沉沉的,虛虛綴絛的,山色抹著一片蒼灰,再上去卻幻為銀白,重疊著,延綿著,無邊無際,象是自此登臨,真是;步近似一步地要上西天了。‘前路上,驀地有兩片山峰相峙。下面是一條狹窄得只有五尺寬的小道,這是一處險谷。馬行其中,抬頭上望,只可看見一線之天!

“落星一劍”韓子明的紅色小園帽閃動著一點猩赤,他已毫不猶豫地奔入谷中。瞧著那兩扇突然聳起斜立的巨蜂,瞧著那蜂腰上深密的枯草奔林,於德籌不禁遲疑了,他緩下了馬,低罵道;“子明是怎麼回事?也不探探道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這地方實在太險,人家兩頭一卡,我們朝哪裡跑去?”斑豹崔廣忙道,“瓢把子,容我前往一探!”於德壽尚未回答,秋離已淡淡地道:“不用探了。”面露迷惑之色,於德壽道:“只怕有問題,秋兄……”搖搖頭,秋離道:“不會出漏子的,譬如說,天山派若想突襲我們。方才在那鷹嘴似的拐道旁就可以動手,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那拐道邊的枯草亂石之中隱伏著上百的天山人馬,他們那裡不動、到這裡就不捨動!”吁了口氣,秋離又道:“再說,天山掌門潘一志此刻心頭忐忑,還不明白我們來意如何,怎好貿然動手?他仍又頂著個名門正派的招牌,不管真假,面子不能不顧,非到萬不得已,他們也不會做那丟人現眼之事!”考慮了一下,於德壽頜首道:“有理,有理,咱們進!”四十來騎立即加快了速度,蹄聲激響在山谷之間,那麼急驟地飛快奔進了山谷之內!揚著砂石泥土,提著心,注視著那一線之天,這約有千多步的狹窄山谷卻似乎有千多里長,但是,他仍終於在緊張裡全數通過,沒有出絲毫意外3秋離在臨出山谷之前,伸手拍了拍那褐黑色的潮溼的石壁,他回首張望了一下,哧哧笑道:“瓢把子,不錯吧?”於德壽讚道:“秋兄果然神機妙算!”秋離笑道:“其實,他們是有人埋伏在穀道兩端及頂崖之上,而且,昭,那人數還真個不少!”於德壽聞言之下大吃一驚,他忙道:“秋兄有所發現?”秋離道:“正是,瓢把子你只是太緊張了,否則,你亦早已發現!”怔了怔,於德壽喃喃地道:“於某自認已經異常留意了,但似乎未曾察覺什麼不對……”哈哈一笑,秋離道:“看那天空!”於德壽急忙仰首望去,晤,果然給他發覺了異處,在灰茫茫的雲天裡,此刻,還來得及看見有十多隻毛色褐黑泛青的飛鴿正向前面振翅疾飛!

有一股涼氣冒自心底,於德壽暗暗彈了一把冷汗:“好險………”“嗤”了一聲;秋離道:“何險之有?”他接著又道:“天山派之所以如此,只是預防我們有不規之舉罷了,那些信鴿在我們通過山谷之後即行飛起,約有十五六隻,且自不同的地方衝升於空,因此可以判定他們伏守之人為數不少,但是,在我們未與天山正式翻臉成仇之前,他們卻決不至輕舉妄動,他們當然也明白瓢把子不是省油的燈……”笑了笑,秋離調侃著道;“這就是正派武林道與咱們走黑路的所不同的地方啦!”於德壽表面上呵呵陪笑,心裡卻在暗中為對方這等精確而迅捷的反應而驚異,他詛咒著,但在詛咒中,連他自己也不能否認尚有那麼一絲的欽服。

又轉了一度較大的山彎。

現在,前面有一塊上撐天下拄地的白色巨巖那麼孤零零地、卻又浩威威地挺立在一片常青松林之前,道路由下而上,直穿松林而入。

隔著老遠,已可發現那塊巨大得如一尊石像般的白石,白石上面,雕刻著四個黑色的斗大的,龍飛鳳舞的大字:“雲裡仙山”。

秋離身旁的周雲來到此處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在不可察覺地哆嗦著,雙目浮起i層迷濛的波光,雙手十指在不停地捲曲‘連呼吸也是那麼粗濁了。

無限關懷地,秋寓低沉地道:“將精神鬆懈下來,不要緊張,老友,我知道你,我知道你那一份悲痛的沉默,以及……萬般的酸楚……”周雲的語聲帶著一絲不可抑止的悽咽透自面罩之後:“過了‘指天巖’進入‘常春林’,就可望見天山派的‘彤雲山莊’了,在那裡,埋葬了我太多的歡笑……和羞辱……”輕喟一聲,秋離卻狠辣地道:“歡笑讓他逝去,羞辱,即將索回!”垂下頭,周雲默然不語。

前行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這時已奔過那“指天巖”,直向“常春林”,弛雙手擎舞的珠焰旗迎風飛揚著,黃衫群霸們,正朝這天下七大門派之一所在的發號施令之處逼進!

黃巾飄拂著,於德壽神采奕奕,形色獷悍,他一馬當先,領前急奔,象是天出派的“玉麒麟”早已放在那裡等著他了。

秋商“嘖”了兩聲,目注前行騎隊,撇撇唇,道:“這些小子們一個個都暈了腦袋啦!”現在,秋離與周雲跟在騎隊之後進入松林。這是一片刻意經營的林子,一株株形態古拙清奇的老松,整齊有致地縱橫排列著,伸展的枝葉布成了青蔥翠綠的穹幕,望去令人興起一股超然物外,飄逸脫俗的感覺,而這條開闊的白紋石道路,便如此灑落而舒暢地婉蜒而去。

沉默的周雲戚然瞧著這片林子,低悠悠地開口道:“秋兄,看出這片松林的奧妙麼?”秋離冷靜地道:“只有一個大略的意念……這片林子似是含蘊了一種可以令人迷惑與錯亂的陣勢,譬如說,伏兵於內,能以任何一種角度轉變攻守之勢,進出自如,行動隨意,藉著樹林相同的組成形態而困擾敵人,進而搏殺之………”眉梢子微揚,他又道:“當然,這不見得有什麼深湛的奇門之術在內,只是運用的純熟與演練的時間長短有分罷了……”。

微帶驚愕地瞧著秋離,周雲幾乎不敢相信地道:“秋兄……頤,你以前可是經歷過這種‘青木陣’?”哧哧一笑,秋離搖頭道:“沒有,但只要你在江湖上闖蕩久了,就會遇到或聽聞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事,這些玩意,都是以生命及鮮血換來的經驗……再者,曾歷過不少險惡環境,艱困的場面,搞得久了,自然熟能生巧,融會貫通啦……”讚歎著,周雲低沉地道:“我是從心底佩服你,秋兄,鬼手之名,得來確屬不易。”。

秋離笑逐顏開地道:“好極了,我家來喜歡人家給我裁高帽子,往我臉上貼金。”馬蹄聲迴盪在林子裡,敲擊著整潔的白紋石地面,而松:嘯如濤水起伏不息,、帶著一種蕭索的寂逸味兒,近四十餘騎也出了林子。

目光定定地凝視前面。前面,在一片平起的山坡上,有一列列的亭臺樓閣錯落分佈,那麼靈巧安適,靜雅高遠,從這裡看去,飛聳拔萃的棺沿重角,畫棟雕樑,隱約出現於飄渺的迷霧中,那泛著燦亮光輝的翠綠琉璃瓦,那幽渺的朱欄深戶,那點綴得宛如仙境的庭園假石,那小巧的曲橋,花橄,樣樣都帶著一股奇異的美與清逸的雅,是個好地方!“彤雲山莊!”吁了一口氣,秋離讚道:“好,美極了。”周雲苦澀地一笑道:“好麼?”點點頭,秋離道:“可惜卻住著一群不好的人。”手搭涼棚,秋離迢迢一指彤雲莊後一座隱隱聳拔的山峰.道:“老友,那個峰頭叫什麼名字?”‘周雲望了一眼,道:“攀虹峰。”撇撇唇角,秋離淡蔑地道:“卻盡取了些好聽的名字,怎的不幹些好聽的事。”嘆了口氣,周雲道:“秋離,於德壽牽馬過來了。”前面,於德壽果然正迎了上來,秋離也加快了奔速,兩下一湊近,那位黃衫會的大瓢把子已氣吁吁地道:“距天山派的者窩只有裡把路不到了,卻連個迎賓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麼玩意?”有氣無力地笑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無他,只是表示不歡迎而已。”犀利的目光一寒,於德壽咆哮著:“好一群跋扈張狂的小子!”秋離安詳地道:“不用生氣,本來他們就不會歡迎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吾等此來,他們也曉得只有增加麻煩,不會替他們送個聚寶盆來……”恨恨地哼了一聲,於德壽怒道:“但他們如此藐視黃衫會,實在有失江湖體統,難道說我北六省的第一幫就如此不堪一顧麼?可惡!”秋離心中一笑,馬上給燒了一把火:“說得是,天山派自、以為是天下有數的名門正派,根本不將一干黑道的綠林幫會擺在眼裡……”低吼著,於德壽咬牙切齒地道:“好,我就叫他們試試,看看他們這些一棒子打不出三個狗屁來的名門大派有些什麼花招能耐!”。

一拍手,秋離道:“在下不才,當然是站在瓢把子這一邊!”強笑一聲,於德壽陰沉面孔道:“謝啦。”於是,隔著“彤雲山莊”那巧雅的象徵式的美麗“虎皮彩石”莊門百步前,一行來騎全停了下來。

那道“虎皮彩石”莊門是一垛牌樓似的建築,並不雄闊,區卻清雅,以這種天山特產的,泛著褐白灰銀色的瑩滑大石所砌造,越發覺得整潔光潤,華貴大方。莊門的橫楣,寫著四個巧巧柔柔的金字“彤雲山莊”……,莊門兩邊,矮矮的青石花瓦簷的莊牆向左右開去,遙遙地,延綿地,一直將這片偌大的莊院圍了起來。

牆,只有成人齊腰那麼高,莊門,則僅是那一座牌樓似的建築,連扇門都沒有,顯然是一年到頭都是如此大開大敞著的。

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臉色變青,怒目瞪視著彤雲山莊的莊門裡面。莊門裡是一條足可並馳人馬的寬大白紋石道路,這條道路,便筆直通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巨樓前,但是,巨樓此刻卻是靜悄悄的,象一個傲岸而沉默的巨人,那麼冷森森地注視著門外這批不速之客。

大道兩旁,有幾座精緻的屋舍錯落分佈著,其間具有小徑相通,兩個小小的花圃點綴於屋舍左有,花圃中植滿絢燦繽紛的各色秋菊,看去寧靜極了,安詳極了,不帶絲毫人間煙火之氣。·但是,整個彤雲山莊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聲息,一丁點動靜,象是全莊的人都在睡覺,或者,突然間全數遷移,空氣中凝結著僵硬,以及窒悶,更隱隱散發著無可名狀的緊張。

場面就這麼異常不調和地僵持下來,近四十騎默默地挺之在莊門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只有馬匹的噴氣聲和那刨蹄聲偶而響起,越如是,卻越更顯得冷寂與苦窒。

約過了盞茶時分。。

於德壽終於忍不住了,他滿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額際青筋暴突,目光如火,大吼道:“韓子明,你不會傳萬麼?”’前面的韓子明暴叱一聲,厲烈地大叫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強悍的語韻,在空氣中裘裘傳散,終至寂不可聞,但是,杉雲山莊裡卻仍是一片沉靜,沒有絲毫反應。

於德壽腦袋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輕跳著,他寒著臉,左手緊握,惡狠狠地道;“秋兄,這等蔑視羞辱,於某人實已難以忍受!……”秋離淡淡一笑,道:“等會加息算上便了。”眨眨眼,他又道:“我就不信他們會拖到明年。”’於德壽低聲咆哮著:“明年?只要再過頓飯的時間,他們若尚無動靜,就算怪我姓於的不顧江湖禮義,硬闖進去了!”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且息雷霆之怒,咱們且多忍耐片刻,靜觀其變。”說著話,秋離又斜膘了側旁默不作聲的周雲一眼,現在,周雲是如此深沉,如此寧寂,宛如一泓潭水,幽邃不波,難見其底。

秋離知道周雲在目前有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可貼切地體會出來,那是不可言喻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多少惆悵,又多少悲慼。

於是,緩緩地時間過去。

於是,慢慢地,黃衫群霸們的怒火在沉默中趨向沸騰。

猛一仰頭,於德壽狂怒的目光似是兩股炙熱的火焰,他“咯咯”咬著牙,神色顯得出奇的猙獰與狠厲———

就在此時……

大道對面的高樓那兩扇金亮亮的沉重大門漸漸啟開,從裡面,悠閒安詳地行出四個白袍人來,這四個人方始出現,大門兩側已疾奔出兩行行動矯健的天山弟子,他們甫一出門,立即雁翅般向大道左右沿列排定,個個形色沉練,表情鎮定,一副飽經陣仗的架勢!”於德壽睹狀之下不由重重一哼,低忿地道:“這些王八蛋還有一口氣?我還以為都死絕了!”

秋離笑笑,道:“別生氣,等一下咱們照樣有給他們受的!”旁邊,周雲下意識地策騎追了一步,但是,卻更靠近了秋離一點,,這時,那四白袍人已來在莊門十步之前。

四白袍人,為首的一位身材生得十分瘦小,頭頂微尖,一雙大眼在開磕之間精芒電射,膚色瑩白細膩,散發著白晃晃的柔光,看不出他的確實年紀,只是氣度深沉得緊,這人後面的一個卻蓄著一大把黑鬍子,臉肉橫生,豹頭環眼,形色十分威猛,另一個年約六旬,慈眉善目,面孔紅潤潤的,看‘起來予人一種十分和諧的感覺,走在最左邊的一位,他雖然穿著寬大的白袍,卻仍然顯露出似是成形的精悍剽野之氣,以致使人不用細看也明白那白袍之內所裹著的軀體,也一定是強健與結實的,這人面色黝黑,隆鼻削唇,兩眼半閉,那張臉孔上,卻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揣摸得出的表情,假如真要去細細探察,那麼,只怕除了在他眉梢嘴角可以偶而發現的冷酷情韻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秋離忽然感到身側的周雲在不停地顫抖著,他知道,這顫抖不是畏懼,而是激動,那親情與仇恨揉合的激動!

現在——

四個白袍人在十步之外站定,為首那個膚色奇特的人物輕輕一拂衣袖,目注韓子明,半晌,他語聲清雅地道:“黃衫會?”韓子明一腔怒氣,冷厲地回答:“正是!”白袍人“恩”了一聲,淡淡地道:“聽門下弟子傳報,說你們的頭子也來了?”韓子明不是白痴,對方語氣中隱含輕蔑,他如何聽不出來?雙目倏睜,他暴烈地道:“正是,我們的頭子來探探你們那位頂著天山派大旗的!”不屑地一笑,‘白袍人道:“有什麼事?”韓於明怒道:“此時此地,不便與閣下言明。”’白袍人微微仰頭,道:“本派掌門今有事待理,只怕難得抽暇接見各位……”重重一哼,韓子明道:“黃衫會在總瓢把子親率之下,萬里迢迢自中土來此,一來欲瞻仰貴派掌門人之風采,二則有十分重大之事待與貴派掌門協商,貴派卻一再刁難,蓄意輕辱,這隻怕不是武林中各門大派對人待事之道吧?”淡淡一笑,白袍人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人早有明訓。黃衫會與我天山正邪兩途,作為各異,而且素無交往,若非必要,自以較少接近為佳!”一咬牙,韓子明大聲道:“閣下此言,未免自視過高,天山派不過只是武林萬流中之一支,也承繼武林中廣大香火之延繼,與所有道上同源,殊無二致,閣下如此囂張自大,除了徒增笑柄,實是毫無意義!”‘眉梢子倏豎,白袍子蕭索地道:“小子利口!”韓子明決不示弱,反唇相譏:“閣下卻是胡柴!”白袍人那一雙精芒閃射的眸子有如兩把利剪般定定地盯視著韓子明,似欲洞穿他的五臟六腑,神情是那麼冷森,那麼厲酷。

韓子明夷然不懼,也冷漠地回視著對方,於是,有一段僵硬與窒悶的沉寂充斥在兩人及雙方人馬之間。緩緩地,白袍人面色變為陰沉,他道:“小輩,你是來尋釁的了?”“落得一劍”韓於明乃黃衫會第一流的高手,也是個心高氣傲、混身是膽的人物,他豈會被眼前的場面所嚇住?唇角一撇,淡淡地道:“這要看你不識好歹到什麼程度來決定!”一側,那個生著一大把黑鬍子,長相鹹猛的老人怒哼一聲,厲喝道:“小子住口;你以為你黃衫會是何等樣的人物,竟敢在我天山門內如此張狂跋扈?我天山派豈是吃這一套的麼?哼!”韓子明寒著臉,狂傲地道:“這是閣下你說的話,我們彼此之間,哪一個張狂,哪一個跋扈,大家心裡有數!”大鬍子雙目一瞪,火辣地道:“好的,小於你若不服,可以劃下道來,看我‘雲野獨鷲’班上品是否含糊你這區區末流3”。。

韓子明一聽對方報出名號,心頭不由大大地一跳:班上品的名字,在邊錘一帶是轟轟烈烈的,響噹噹的,可以說是位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的武功,力量,以及傳奇的故事,幾乎使每一個知道他的人都將他看成是個法力無邊的神秘人物,好象是一個介於半仙半人的超人而存在,韓子明卻料不到就是眼前這位仁兄!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臨死不屈的骨氣,寧折毋彎的節操,無論是在任何險惡情境之下,也不能失了這點操守。韓子明身為黃衫會的硬把子,更是中原武林道上有名有姓的角色,當,然他懂得這個道理,眉梢子突往上豎,咬著牙,他冷冰冰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疆睡有名的異夫‘雲裡獨鷲’,姓韓的卻差點走了眼,好極,既是班老前輩有些雅興,我姓韓的膽敢不捨命奉陪?班老前輩,你老人家便劃下道來吧!”班上品黑胡拂動,他大笑道:“好狂的小於,你的眼界也太小了,我班上品與你交手,老實說只是等於教訓你為人處世的方法,予你一個小小薄懲,還有劃下什麼道來!你不要自視太高,以為還是個人物,哈哈哈……”雙目倏睜如鈴,韓子明暴怒地道:“老朋友,你不過是在自捧自誇,往臉上抹金,看你偌大的年紀,這點謙懷的修養都沒有,你這一輩子真算白活了,姓韓的並不覺得好笑,只是可憐你的粗魯不文,有如丑角!”班上品驀然止笑,他變了顏色,生硬地道:“小於,你在說汁麼,你在可憐誰?”。

韓於明注目懸於馬首左側、那柄自己使用了二十餘年的“落星一劍”銀色劍柄,嘴唇蠕動,但是,不容他說話,後面一個沉厲的聲音已接了上去:“班朋友,此際不是動手之時,你若看不開,挑個時候我於某親自奉陪便是,一上來你們便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目光一斜,班上品注意到說話之人,晤,那是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予斷命”於鎔壽!

於德壽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瞪視著班上品,嘴巴緊閉,但那一雙眼中,卻似火焰般噴身著怒火!

班上品黑胡一掀,冷然道:“你是於德壽?”於德壽大拉拉地、憤怒地道:“正是,我也知道你是班上品!”另一個白袍人適於此刻行來,他,即是那位面色黝黑,形態酷厲的人物,一雙眼仍是半睜半閉著,似看似不理地朝於德壽:“於頭兒,我們四個,是天山派不成器的四個小角色,承掌門師兄看得起,給了我們座下四院大護法的職位,天下各大門派,知道我們的人,都稱我們為‘天山四異’,斑兄是‘雲裡獨鷲’,不才叫‘白鷹’左陵。”雙眉一挑,他指了指從未開口、形容慈祥和靄的白袍人道:“這是我們二師兄‘馭風一鵬’尚克農……”望著那膚色白晰,腦袋微尖的白袍人,他又道:“第一個和各位打交道的,便是我們四院護法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似笑非笑地,他又向於德壽道:“以我們這四塊料,雖然不如掌門人親自恭迎來得隆重,但至少也不會辱沒了各位,於頭兒,你說是麼?”。

一口鳥氣憋在肚子裡,但,一時又發作不得,於德壽沉著臉,語聲異常生硬地道:“當然,約摸我於德壽的分量不夠,只能呈天山派的四位大護法相稱,能受如此禮遇優待,於某人是受寵若驚了!”那“白鷹”左陵毫不在意地道:“好說,好說。”於德壽火暴地道:“那麼:於某人慾與天山派洽商之事,四位便可以代替貴掌門人作主了?”左陵目注他的師兄馬照堂,這位形色冷沉、頭顱聳尖的天山首席護院冷寞地點點頭,道:“你說說看吧,能作主的,本護院便可擔待!”於德壽重重地一哼,道:“若是你作不得主時,又待如何?”冷然瞥了於德壽一眼,左陵不耐地道:“這卻不用於頭兒’操心,你尚未說,又怎知本護法作不得主?”微微沉吟了一下,於德壽回頭看了看後面那些怒形於色的手下們,於是,他搖搖頭,道:“我想,最好還是請你們掌門人親自與於某人見面較妥。”馬照堂身邊的左陵笑了笑,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表情,他道:“如此說來,於頭兒還看我們四個不是材料了?”於德壽微微一窒,隨即怒道:“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左陵冷冷地道:“你看著辦,你說什麼意思便當我們是什麼意思好了。”。後面————’“追魂無影”冉謙那一張醜臉漲成紫紅,他大吼一聲,暴叱道:“姓左的,我操你祖奶奶!你是他媽什麼混帳東西?在我們瓢把子面前充他媽太歲?我看你是活膩了!”這一罵不打緊,非但使全場轟動,更點燃了雙方這原本一觸即發的火藥線,左陵在意外的一怔之下,隨即淡淡微笑,他朗四周緩緩地環視了一遍,又望望側旁的馬照堂,於是,開始一步步地行向坐在馬上的冉謙。

冉謙根本不含糊這一套,水裡火裡他闖多了,刀山劍林又哪一天不上下個十趟八趟?刀頭上舔血,風險裡過關的日子正是組成他生活的本質,適應的,也就正是這種打打殺殺的玩意,毗著牙,他大拉拉地十了馬,手摸在寬大的黃衫裡面,不慌不忙地道:“姓左的,你擺出這種陰陽怪氣的架勢嚇得了誰?呸!我怕奶奶你這兩下子?真是笑話!”在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左陵走得更近了,他那一張稜角突出、線條分明的臉上,仍然漾浮著微微的笑意,但是,只要你稍能看出點眼色,你便明白隱在那層薄薄笑容後面的是種何等深沉的滇怒與煞氣!

於是,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

靜靜看戲看了這麼久的秋離知道應該輪著自己出場了,他拍拍憂心仲仲的周雲,懶洋洋地策騎橫了過來。

所有的人都沒有動,都緊張地注視著情況的發展,都在準備著一場即臨的廝殺,空氣是如此滯沉,周圍是如此冷寂,而秋離的坐騎開始移動,馬蹄敲擊在地面上,發現一聲聲清脆而有節奏的響音來,這聲音,似一下子全敲到了每個人的心上!

左陵驀然止步,他冷森森地斜視著秋離,秋離含笑向他點頭,左手姆指一邊揉弄著鼻樑。

半側過身,左陵冷厲地道:“怎麼?朋友你在這時插了出來,是要代這粗漢接下,還是欲意以二對一?”半閉的眼睛一張又合,他淡漠地道:“不管是那一樁,我左陵全接下了!”停馬於五步之外,秋離笑吟吟地道:“好朋友,你別想岔了,這兩樣那一樁都不是,我麼,扼,是來為二位做魯仲連的。”左陵鼻孔哼了哼,道:“小子,你在白費心機!”秋離一伸姆指,大讚道:“有骨氣,有種,硬是條鐵打的漢子,響噹噹的人物,展翼騰霄的白鷹,哈,我折服了,折服了!”天山派那邊,“雲裡獨鷲”班上品邁了出來,他大聲道:“小於,一看就曉得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來來來,別在那裡顛三倒四,本護法陪你耍耍也是一樣有趣!”十分感到可笑地瞧瞧那班上品,秋離拱拱手道:“班老人家,班前輩,班大人王,我服了你行不?何苦非要叫我這些江湖邪道,武林末流丟人現眼?我是;片好心出來排解糾紛的,並沒有別的意圖,你老人家想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個半吊子還敢搞出什麼花樣?”怔了怔,但顯然卻十分受用,班上品瞪著他那雙牛蛋似的環眼,大模大樣地道:“看你乳臭未脫,胎毛未乾,料也沒有這等勇氣5”秋離忙道:“說的是哪,你老。”他又忽然轉過頭來,朝滿臉嚴霜的左陵道:“左朋友,就是你想打呢,也不是在這等所在,況且,大事尚沒有辦,就先殺得個雞飛狗跳牆,我們便是不算客人,至少不能把我們當做仇家哪,又誤了事,又結了冤,在你我兩方來說,都是挺不上算的,左朋友,你說是麼?”陰沉沉地瞧著秋離,左陵冷峻地道:“好一副舌上生蓮花的嘴!”’秋離神色不變。依舊笑嘻嘻地道:“朋友你謬譽了,謬譽了。”於是,雙方緊張的氣氛已略見緩和,後面,“遠天孤鶴”馬照堂也覺得就這麼幹起來未免有些不明不白,他低沉地道:“大師弟,你且住手,有什麼帳,稍停再一起結算!”早已蓄勢以待的“迫魂無影”冉謙濃眉;豎,方待開口,“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連忙向他使了個眼色,當然,公孫勁竹十分明白他這位夥計的脾氣,這一出口,保管又不會是什麼好話,如果再鬧翻了,事情就不好辦啦,他是何等奸狡之入,這本帳,他心中算得清清楚楚。

左陵怒視冉謙一眼,冉謙立即奉還,但二人已被勸住,彼此只好忍下一口氣,俱是滿心不願意地停止了這場火暴的行動。

舔舔嘴唇,秋離依然坐在馬上,他堆滿笑容道:“馬大護法,照我們遠來是客,又有重要大事面凜貴派掌門,但我等先則飽嘗閉門之羹,繼則痛遭冷落,方才還險些捱了頓好揍,這未免有些令人感到尷尬。不錯,貴派掌門有要務待理,但.是,閣下要知我們所欲稟報商談之事,就比不上貴派掌門在理的要務來得更加重要?”頓了頓,他又道:“再說,武林有武林的規矩,你我既非宿怨深仇,我們好歹來了,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把我們擺在這裡,也實在,呢,實在不成敬客之道……”“白鷹”左陵冷冷地接上道:“朋友,你不要得寸進尺,如此待你,已算相當、客氣,否則,早已將你趕出山門之外!”秋離心中怒罵了一句,表現卻和和氣氣地道:“當然,當然,這個我們全都曉得,能抵‘彤雲山莊’,我等已是無上榮幸了,只是,哈哈,只是不知道能否偏勞一下各位的尊腿,進去請貴派掌門出來給我們瞻仰一番,順便也將那件大事解決馬照堂沉著臉,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秋離忙道:“大護法,難道說,黃衫會連這一點面子也沒有?”’生硬地,馬照堂道:“本護法早已說過,正邪不兩立,道不相同不相為謀,就憑你們這些江湖雜幫,黑道蟊賊,能在我彤雲山莊停留如此之久,已是前所未有的寬容了,你們不‘要再存奢望,有話快說,無話便請!”怪叫一聲,於德壽也忍不住了,他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跳,怒火已燒至他的腦門,豎著一雙如刀的濃眉,他大吼道:“馬照堂,你是什麼東西?豈敢如此侮辱我黃衫會?天下武林正宗並非僅只你天山一派,天下武林的氣焰卻讓你這未開眼界的混帳一個人佔盡了,可惡之極,可恨之極!”馬照堂袍袖一揮,冷冰冰地道:“與你這草莽陋夫豈有禮儀可言?來人哪!給我送客!”雁翅般卓立兩側的天山弟子,立即在一陣清脆的“鉦錚”啞簧聲中拔出了腰配的青鋒長劍,泛著瑩瑩寒光的劍尖,全部指向黃衫會諸人!

當這些天山弟子甫始展開行動,在圍著“彤雲山莊”的青石花瓦牆兩邊的轉角處,亦已靜悄悄,卻快速矯健地各自奔出來一隊天山人馬,這兩隊人馬,卻是個個手中執著“連珠強弩”,弩面正對著這邊!

於德壽憤怒地叫道:“姓馬的你這是幹什麼?”馬照堂不屑地道:“請體們滾蛋!”一聲暴喊,冉謙策騎奔來,邊狂叫道:“媽的,老子先活宰了你們這些狗操的!”於德壽如鷹的眸子裡精芒夾著煞氣畢射,但是,他卻一揮手,叱道:“老冉退下!”黑色的健馬在冉謙猛力扯帶之下“稀聿聿”地人立而起,馬背上的冉謙大吼大叫道:“瓢把子,這算他媽什麼玩意?我們是吃這等鳥氣的,你不幹,他們還以為咱們含糊了!”於德壽怒道:、“住口,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冉謙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卻似欲突出眼眶般怒盯著馬照堂,唇角也於停地抽搐,看情形,他已憤怒到了極點了。

慢吞吞地,斑豹崔廣湊了上去;低沉地在於德壽耳邊道:“瓢把子,看這情形,不以武,只怕是不成了,不知瓢把子意下如何?咱們咽不下這口鳥氣!”於德壽粗暴地道:“不要講了,我曉得!”於是,他轉過身靠向這邊,壓著嗓門道:“秋兄,你,你都看見了,天下竟還有這種不通情理、不明事故、不識好歹的混帳玩意,你說,咱們是硬幹還是如何?”沉吟著,秋離道:“若硬幹,那‘玉麒麟’就分不到了……”於德壽急道:“但,但他媽這些王八蛋又不講道理……”暗暗一笑;秋離心中想道:“你老小子就講道理?還不是想佔他人便宜來的I”他咬著唇,慢慢地道:“依我推斷,便是不硬幹,也一樣分不到那東西……”楞了楞,於德壽焦急地道:“那怎麼成?萬里迢迢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東西拿不到,又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我們回·去還能混麼?不如自己把招牌摘下來!”秋離側臉看著周雲,低沉地道:“老友,我想開戒了,如何?”。

身軀一震,周雲競有些悽惶地道:“不可,秋兄,萬萬不可……”皺皺眉,秋離計上心來,他掉過頭問於德壽:“當家的,我有一策未知是否可行?”’於德壽忙道:“快說,快說……”笑了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忍辱才能負重,你當家的,能否忍下一場莫大的侮辱?”楞了片刻,於德壽猶豫地道:“忍辱?這……這……”秋離壓著聲音道:“當然,我們忍受的羞辱,都將一一加息索回!”瞧著對方,他又加上一句:“況且,如今敵人實力不明,打起來勝敗難斷,那玩意就更甭提了。”一咬牙,於德壽下了決心,他道:“好,你說吧。”秋離搓搓手,笑吟吟地道:“很簡單,大家下馬盤坐,揀好聽的話說,非見著他們掌門不肯罷休,時問一拖延,就有計可施,就不相信他們會一個一個把我們扔下山去!”大大地吃了一驚,於德壽又氣又怒地道:“這,這不成了耍賴了?”點點頭,秋離道:“正是,所以忍辱便在於此了。”猛力搖頭,於德壽火暴地道:“不行,我還要臉,這口氣怎咽得下?”悄悄地,秋離湊上去道:“要臉,就要不得寶啦,當家的,’那‘玉麒麟’呢!”怔怔地呆想著,良久,於德壽長長吁了口氣,他苦著面孔,咬著牙,朝他的手下大吼起來:“通通給老子下馬坐在地下,今天咱們總算德上了,不見著潘一志便不下山,老子就不信天山派以堂堂名門正派之威會加害我們這些不加抵抗的江湖雜幫。”於德壽此言一出,幾乎把所有黃衫會他的手下們都驚呆了,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話由他們的總瓢把子、江北綠林大盟主、黑白兩道上一等的人物於德壽口中說出!

看到他的手下們全傻著,於德壽不禁羞怒交集,火氣上;衝,他怪叫道:“都他媽變痴了?下馬,下馬哇,你們都成聾子了?一群混帳!”“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到底是又奸又猾,反應快速,他方才看見自己的大瓢把子與秋離咬了一會耳朵,回過身來便發出這樣一道命令,這其中,一定是有妙用的,雖然有些難堪,在目前,卻也只有認了。

於是,他首先下馬盤坐地下,邊高聲Dc道:“你們聽見瓢:把子渝令了?還在發什麼呆?通通下來!”“幻魔雙心”楊氏兄弟首先下馬,後面的“三十衛”也立即照做了,接著,“旋紅漿”姜彪,“斑豹”崔廣,“落星一劍”韓子明也極不情願地坐了下來,只有“追魂無影”冉謙還倔傲不服地居於馬背之上,混身在不停地顫抖!.於德壽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他狂吼道:“冉謙,你,你這王八蛋給老子滾下來,老子要生映了你!”冉謙那張風乾橘皮的醜臉扭曲著,雙目怒瞪欲裂,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下唇之內!

。猛挾馬腹,於德壽衝了過去,劈頭一巴掌將冉謙打下馬來,這一巴掌又重又響,冉謙那張面孔上立即現出五條淤血的指印,唇角也隱帶血絲,他半躺半臥地坐在地下,卻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秋離點點頭,回首向周雲低聲道:“老友,姓冉的是個硬漢,是個死士!”周雲俱有同感地道:“你看那雙仇恨的眼睛……”微微一笑,秋離道:“不要看人家了,現在,你我哥倆也得下馬裝回狗熊。”於是,二人翻身落鞍,盤膝坐在地下。那邊,於德壽於爺也自己下了地,大踏步走了過來。

這一著,顯然也大出天山派的預料之外,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江北第一幫竟然會使出這一手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事……

天山四異與他們的手下弟子們,一時這間有些失措,想不出一條適當的對付之計來,眼看著黃衫會的眾人個個安穩盤膝寫坐,大有如此終老於斯,你奈我何的架勢!於是,白鷹左陵第一個忍耐不住了,他勃然色變,厲聲道:“於德壽,你這是算什麼手段?江北武林第一幫原來就是如此使賴耍刁的角色麼?你們也不怕丟了黑道上各幫派的臉?”於德壽早就坐了下來,他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著,顯然內心異常激動憤怒。秋離看在眼裡,趕忙低聲勸慰道:“大當家的,受得辱,方是真英雄。當年韓信鑽過那屠夫的胯襠,不比你我眼前的氣更難嚥?但人家還終於拜了帥於德壽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假如我是韓信,我早成了元帥,還在這裡使這等下三流的手法出醜?”暗中一笑,秋離正要回話,天山派方面的人馬已布成一面廣大的扇形陣勢圍了上來,個個神色沉凝,行動謹慎,看得出他們隨時隨地準備衝上來與眼前的敵人火併。

秋離搖了搖頭,道:“走遍江湖,沒有看見比天山派這幫混帳更不通情理的了,真叫郎心如鐵哪!”鼻孔一掀,於德壽氣呼呼地道:“都是你出的歪主意,現在人家已經圍上來了,該怎麼辦,你捉摸著吧!”天山四異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朝前逼進了數步,他臉上流露出一股無可掩飾的鄙夷與惱恨之色,瞪著黃衫會諸人,他冷酷地道:“於德壽,武林中不論黑白兩道,正邪雙流,講究的全是一個氣節,你身為黑道上有數人物,更乃江北第一幫的總瓢把子,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法,也不伯武林中人恥笑你這江北首幫之尊無顏麼?”硬生生吞下一口唾液,於德壽等於將那一口鳥氣含在裡面一道嚥了,他板著臉一言不發,粗大的喉結卻在不停地上下抖動著……

微微一笑,秋離抬起頭來,十分平和地道:“馬大護法,貴派先則冷待,後則力逼,我們鬥天山不過,又不能如此束手就回,所以麼,只有坐在這裡恭候貴派掌門人出來解決問題,我們打不過天山派,坐在此地以赤誠示赤心大約還可以吧!”馬照堂怒“呸”一聲,大吼道:“滿口胡說,一派市井無賴的可惡嘴臉!”:

秋離聳聳肩,抗聲道:“我們只是抱一顆赤心而來,哪裡會耍賴呢?”。

往前踏了一步,班上品一拂黑胡,暴烈地道:“小子,你擺出這等軟骨頭的勢子,就以為我天山收拾仍等不得麼?本護院老實告訴你,你打錯了算盤!”說著,他側首大聲道:“師兄,愚弟之意,對這些蟊賊雜盜之流,根本不能奢談武林禮義,即請下令將他們全然趕出,以淨天山聖地!”微微沉吟著,馬照堂忽然向他的師弟們使了個眼色,右手在頭頂上突然揮了一個圓圈成扇形圍抄上來的天山弟子們個個看得真切,只見他們一齊發作,身形俱是朝右半斜,剎那之間,無數柄寒光閃閃的雙刃短刀已如飛蝗驟雨般蓬射而來,。刀刃泛著青森森的冷光,劃破空氣,銳嘯如泣,就貼著黃衫諸人們的頭頂交織著穿射拋過,好不令人驚煞!

楊氏兄弟、韓子明、崔廣、冉謙,以及公孫勁竹等人,俱是神態冷漠木訥,安坐不動,但後面的“三十衛”卻有幾個立即伏倒,口中也忍不住高聲驚呼起來!。四周爆起一片諷笑,那幾位伏倒的仁兄這才覺得不是滋味,個個面紅脖子粗地坐了起來,一雙手連個放處也沒有了。

於德壽咬牙切齒地低罵道:“蠢才!”哧哧一笑,秋離低聲道:“別生氣,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巧要使!”四面的笑聲好不容易歇下去了,天山四異之首馬照堂又冷冷地道:“於德壽,你不要臉倒底不要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秋離高聲道:“大護法,你這句話可就講差了”話還沒有講完,馬照堂怒叱一聲,暴喝道:“住口,我問的是於德壽,你是何物,竟敢越組代胞?不知分量的東西!”笑容不改,秋離忙道:“回稟大護法,我,我知錯了說著,他低沉地道:“大當家的,這下我被刷得多慘?現在,你老人家快開開金口吧,別讓人家以為你已經氣糊塗啦。”怒視了秋離一眼,於德壽大聲道:“馬照堂,如何?”馬照堂陰森森地道:“我在問你,你們黃衫會要無恥到何時才能算休?”長長吸了口’氣,於德壽慢慢地道:“姓於的要見你們掌門入潘一志,並且將那件大事商談妥善才可下山!”哼了哼,馬照堂道‘“如若我們大掌門根本不屑於接見你們這些蟊賊雜盜呢?”身軀震了震,於德壽整個心險些氣炸,他連忙憋住一口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而那邊,一直甚少開口的公孫勁竹忽然啟聲道:“大護法,那就得求求貴派掌門人額外施恩,亮鑑我們這些小角色一點苦心了。”馬照堂怒視著公孫勁竹,公孫勁竹卻和祥地一笑,慈眉善目地瞧著馬照堂直點頭。’。

秋離心中一跳,現在,他已覺得公孫勁竹確是厲害,那,”慈面辣心”之名並非浪得,光憑他那股子穎悟力及忍耐力,已是到家又上炕。’白鷹左陵驀然瞪眼,精光閃射中,有如一雙刺利的絢爛。寶珠,那片華閃的光芒,竟尚帶一股青森森的異彩。他冷厲地道:“如果我們掌門一輩子不見爾等,你們便終老於此?”頓了頓,他又道:“或是全數餓死此地?”於德壽目毗欲裂,筋絡暴突,秋離趕忙朝他連使眼色,那邊,公孫勁竹清朗地一笑,道:“老夫想,貴派為天下七大名門之一,應該不會如此絕情無義吧?”一張白晰的面孔氣得通紅,馬照堂大喝道:“無恥老朽!”公孫勁竹哈哈一笑,連道:“罪過,罪過……”這時,”馭風一鵬”尚克農緩步行到馬照堂身邊,低促地說了些什麼,馬照堂似是十分不願,但尚克農又接著講了幾句,馬照堂始勉強點頭,他轉過身去;提高嗓門道:“天山弟子們,圍守!”於是,扇形立即成了圓形,圓形之外,那邊的兩隊強弩手又布成一道圓陣,馬照堂大袖一拂,輕蔑之極地道:“本護院看你們這一於流乞賴丐能拖到幾時!”坐著的冉謙猛然起身,但被公孫勁竹用力一把拉住,同時陰沉地叱道:“老冉休得誤了大事!”白鷹左陵望著冉謙滿臉的獰厲冷笑一聲:“虛張聲勢。”在這一片冷潮熱諷裡,天山四異除了班上品之外,全大拉拉地轉行而回,連正眼也未再向於德壽多瞧一下!差點吐出一口血來,於德壽撫著如鼓的胸腹,呻吟似地低叫:“氣殺我也!”秋離望望天色,慢條斯理地道:“忍一忍,想想那‘玉麒磷’。”於是,在面罩之後,周雲悄然蕪爾。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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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拖刀之計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悽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譁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颳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嚥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感覺,也就來得更厲害了,將心比心,他的手下們伯更不會好受……

輕轉地,秋離道:“大當家的,遠行在外,你們也沒準備點乾糧飲水什麼的?”於德壽白了秋離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知道你會鬧成這種局面?於某人估量,至遲在午時前便可下山,而且,照武林規矩來說,天山派還能下宴請我們一頓?哪裡曉得他們如此可惡?”

搖搖頭,秋離道:“你老是想些一廂情願的事……”吁了口氣,於德壽朝燈火掩隱的“彤雲山莊”內瞧了瞧,恨恨地道:“如果這口冤氣爭不回來,我於德壽乾脆一頭撞死去球,否則,這一輩子連睡覺也睡不安穩!”笑笑,秋離道:“放心,一定可以爭回來,而且,加倍的。”望了秋離一眼,於德壽陰側側地道:“但願你說對,秋兄。”搓搓手,秋離道:“當然。”又朝四周看了一回,於德壽開始不奈地道:“秋兄,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老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事,搞不好打了起來,到時只怕我們連拉腿的勁也沒了……”含蓄地一笑,秋離道:“事情果然未出我姓秋的所料,天山派自負為天下名門,必不致對束手的敵人,橫加毒手,況且黃衫會與天山派亦無宿怨,他天山派便想如何,也拿不出理由來,他們更擔心出了事後會道天下武林同道所指難。因此,至多也只能罵街,發發鹹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更給了他們一個印象,在他們心中,我們俱是一群空有其表,色厲內茬的懦夫……”

於德壽狠毒地道:“如果他們真這麼想,他們也就離著死路不遠了?”一拍手,秋離道:“正是,不過在如今,他們仍不會絲毫放鬆對我們的監視與防範,我的意思是由我及周兄二人潛入山莊之內,探出那‘玉麒麟’的確實下落,然後,如是能下手便由我下手奪出,我兩人的力量不夠,便召集當家的各位合力奪出,當家的以為如何?”舔舔嘴唇,秋離又道:“事不宜遲,要幹,就在此刻。”大大地搖頭,於德壽道:“計是不錯,但我於某人非是不信任秋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若是秋兄萬一得著那‘玉麒麟’之後抽腿走了,我黃衫會不但徒勞往返,受盡鳥氣,天山派還必將這筆帳算在黃衫會的頭上,若再發生一場火併,鬥個血流成河,那我姓於的未免就呆得離了譜啦。”秋離勃然變色,他狠辣地道:“連這一點小事當家的不信任秋某,那我們還談什麼其他!罷了,乾脆拆夥,一拍兩散!”

這一著於德壽欲估不到,他連忙握住秋離雙手,堆滿笑顏道:“秋兄,呢,你千萬不要生氣,並非於某人別有用心,實在是,呢,實在是弟兄們的眸子都雪亮的看著,我也不好太過專斷。況且,呢,只你兩個人去犯險也太說不過去,你我禍福相共,我於德壽又怎能坐享其成?所以麼,派兩個人跟著秋兄前去一趟,不管成與不成,好歹也可以做個照應。”觀顏察色,秋離知道要與周雲單獨行動是不太適宜了,其實,他根本意不在那“玉麒麟”,主要還在幫著周雲探探風聲,覓機報仇雪恨。這樁事,卻不好明著告訴黃衫會,黃衫會眼前跟著人去是件麻煩事,但於德壽想到了歪路上,若不依著他,反而令他起疑,想到這裡,秋離只好懶洋洋地道:“好吧,當家的顧慮得如此周到,我秋離若再加推託,沒得倒叫當家的以為姓秋的還存著二念。”於德壽忙道:“不敢,呢,於某不敢。”秋離淡淡地道:“不知當家的派哪兩位與在下等同去?”者奸巨猾地一笑,於德壽道:“韓子明與公孫勁竹,秋兄的意下如何?”聳聳肩,秋離道:“我隨便。”於德壽大喜道:“那麼,就如此決定了!”於是,二人又約下了緊急時互相聯繫的暗號,於德壽招過了公孫勁竹與韓子明二人,一面囑咐道:“公孫堂主,你與子明二人潛入後,一切須聽從秋兄之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以免誤事,若有違背,莫怪我於某人翻臉無情!”公孫勁竹沉聲一笑,道:“瓢把子放心,秋老弟少年老成,智勇無雙,我與子明白當附諸驥尾,聽候調遣,又怎敢獨斷獨行?”韓子明深沉地一笑,沒有說話,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公孫堂主客氣了!”他又壓著嗓門道:“這裡請當家的多費心,我們去了。”一拱手,於德壽道:“小心。”於是,以秋離為首,四個人向沉沉的黑暗中摸去,離包圍的天山人馬尚有三丈左右,秋離已看清了對方每個人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七、八尺遠,而超出兩個人之後,就因夜色太濃而辨認不易了。

笑了笑,秋離低聲道:“我們有瞬息之機可以不被他們察覺而潛過去,現在,我們開始移轉他們中間兩人的注意,當那兩人甫始轉頭,我們四個便須要在他們回頭之間完全出圍,各位,有問題麼?”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這一笑裡,已等於他表了答覆,而那答覆是肯定的,當然,秋離也明白那是肯定的。

於是……

秋離用了最典型、古老,而又令大多數人上當的方法,他攥碎了兩粒石子,分向左右拋出,幾乎小石子方才出手,已聽到輕微的,象是人走在地面上不小心踩著一下什麼似的聲音“噗!”兩名守在那個方向的天山弟子極為迅速而自然的轉頭瞧去,就這眨眼的工夫,秋離已閃電般穿越而過,同時,他的聽覺告訴他,後面的三個人也跟著來了。

用同樣的方法越過了第二道包圍,顯然的,第二道包圍遠比第一道包圍更來得容易通過。

翻進了彤雲山莊之內,秋離等人伏在暗處,他笑了笑,道:

“看見那班上品了?他老人家左手酒壺,右手雞腿,啃起來卻是十分自在……”公孫勁竹點點頭,沉聲道:“他們根本不以為黃衫會另有所圖,換句話說,天山派因為白晝之事小窺了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全是一堆廢料,空有其表的廢料!”秋離沉吟道:“但他們說不定在推敲我們此來的真正目的,當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們在必要時大興干戈,天山派狂傲慣了。”公孫勁竹含蓄地道:“不過,亦不能低估了這般混帳!”搓搓手,秋離道:“或者等他們真正找出我們此來的原因時,他們已慢了一步,我一直想,夫山派之所以如此,是否只為一個圈套?”“圈套?”公孫勁竹微惑地問。

秋離深幽地道:“或者,他們掌門人不在?”頓了頓,他又道:“或者,他們正忙著處理那件寶物?”公孫勁竹心口一跳,他忙道:“有此可能,我們得趕快了!”扯鬆了脖子上的汗巾;秋離道:“咱們往那有光的地方闖!”四條人影象四溜輕煙,虛渺而快捷地撲到一幢小巧的精舍之前。秋離自窗縫掩遮下向裡一瞧,晤,兩個年約三旬的白淨人物正在相對奔棋,屋子裡生著一盆炭火,看他們手握茶盅,悠遐遊閒之狀,室中的空氣,必是溫暖而愜意的,好舒泰。

退了回來,秋離低沉地問周雲:“周兄,這地方你以前來過,哪裡比較容易探到消息?”秋離說話間用字十分斟酌,當著公孫勁竹與韓子明的面,他不提周雲以前“住”過,僅用一個“來”字,這一點劃,周雲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周雲想了想,道:“往‘小乘精舍’去吧,那是七師……呢,陸小樵住的地方,陸小樵是天山‘雙道三俗’之一,他也是天山派裡的智多星,有什麼事,他大多參籌的。”公孫勁竹沉沉一笑,道:“這位周兄似是對天山派內情十分熟悉。”秋離知道,周雲所以選擇了那個地方,乃因為他這位七師叔待他最好,周雲曾經說過,他們師叔侄間的感情,幾如父子,到那裡摸索,便是出了漏子也不打要緊,於是,他趕忙打了個哈哈,道:“若不熟悉,怎能來過?走吧,在這裡沒什麼戲唱了。”

以周云為首,四個人跳過了小圃、花庭、幽徑,越過了一幢幢小巧精緻的屋舍,直撲向南面一座完全以古松木枝幹造就的高雅屋宇。

這幢屋子佔地約有二十方圓,四周圍著;圈龍柏,一條碎石小道直通門前,造屋的松木枝幹還連著斑剝的松皮,看去越發顯得樸實清幽,淡雅可喜,現在,靠門邊的一扇小窗正有瑩瑩一燈亮著。

秋離停下步來,小聲道:“‘小乘精舍’?”周雲領首無聲,秋離知道他此刻感觸必多,離此長久,再返之際,卻完全是不同的立場與回迥的情趣了,而此地景物依舊,人面雖未全非,人心怕早已變了。

他安慰地拍拍周雲的肩頭,向公孫勁竹打了個手勢,二人以極為輕妙的身法上了屋頂,小心得宛如踩在一枚雞蛋之上。

倒垂了下來,秋離悄然自宙隙中朗內望去;恩,這是一間書房,佈置十分簡單,一張黑漆油亮的書桌,一張黑漆油亮的太師椅,壁上懸著一具古琴,一個獸腿雕几上燃著一爐檀香,那香爐,是青玉鼎形的。

這時,一個面容清奇古拙的黑鬚儒士正坐在椅上看書,他神色悠閒,氣度雍容,一見之下,便予人一種飄然如仙,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超凡印象。

桌上亮著一盞純銀刻花的玻璃罩子燈,光線柔和而清澈。

象水一樣曳滿全屋,散發著極其安詳而寧靜的氳氤,這氳氤,象連人們的腑臟也滌洗得清爽而淨潔了。

略一思考,秋離比了個手勢,意思是他要直闖進去,公孫勁竹吃了一驚,連忙搖頭,秋離又費了好大工夫向他表示這個舉動的成功可能性極高,兩人打了半天啞謎,公孫勁竹才勉強同意,指指他自己,再點點目前隱身之處,表示他將在屋頂掩護。

點點頭,秋離心想:“你這者小子掩護也好,監視也罷,看我姓秋的能否被你因住?”宛如一抹流光,秋離掀窗閃入,當那黑鬚儒士聽到宙響,秋離早已負著雙手,氣定神閒地在房中踱了兩步了。

這位黑鬚儒士,正是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鐵拂、塵”陸小樵,天山派的一流高手!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了,陸小樵目注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鎮定而優雅地緩緩站起,放下手中書,毫不慌忙地道:“深宵來客,有失遠迎,未知少兄有何見教?”秋離微微躬身,溫和地道:’“陸夫子客謙了,在下寅夜打擾,殊覺不安,但勢非得已,尚祈恕過才是。”陸小樵淡雅地一笑道:“少兄言重,老夫想,少兄已知老夫陸小樵?”秋離領首道:“早仰夫子大名,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

天山第八代弟子十二位排行第七的‘鐵拂塵’!”陸小樵爾雅地笑了,他道:“敢問少兄高姓大名?”用舌尖一舔上唇,秋離道:“回答你呢?太早,不回答呢?’又是好生不識禮數,這叫我為難。”陸小樵忙笑道:“少兄既有隱衷,便是免了亦罷!”揹著手在房裡轉了轉,秋離低沉地道:“陸夫子。”陸小樵和靄地道:“有何賜告?”秋離道:“不敢,在下有句話欲待請領教益。”怔了怔,陸小樵輕輕地道:“尚請明示,以便與少兄互相磋研。”

現在,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秋離發覺自己對眼前之人已產生好感了,他笑了笑,道:“有句話說:‘相如無罪,懷璧其罪’,陸夫子大約可以知道在下來意了?”長長吁了一口氣,陸小樵目中隱含憂鬱,他緩緩地道:

“少兄是指那‘五麒麟’之事?”秋離點頭道:“不錯。”陸小樵嘆息一聲,沉重地道:“為了這件寶物,本派正處在一種微妙而動盪的局勢之中,這象一道暗流,表面上看去平靜無波,底下卻是洶湧激盪,衝突不已……

看了秋離一眼,他又道:“這還是派中的情形,外面,更不知有多少武林強梁、黑白同道曉得了這件消息正待窺視下手,少兄,你說得不錯,天山本無憂煩,如此一來,則是伯難得太平了。”秋離沉默片刻,道:“情形競如此惡劣?”陸小樵苦笑道:“老夫推測,今日莊門外來了一幫綠林人物,他們可能志亦在此,雖然,到如今他們並未言明,但總差不了多遠。”緩緩地,他又道:“這幫綠林人物極為難纏,是江北黑道首幫黃衫會,碰上了馬師弟他們幾個心高氣傲的人物,又險些弄得不可收拾,黃衫會今天一直忍氣吞聲,沒有發作,這很奇徑,想他們不是畏懼天山之威,平時更張狂慣了,為何竟會這般服馴?老夫明白,他們必是擔心一打起來便難得取到‘玉麒麟’了!

秋離笑了笑道:“這些,在下全知道。”沉吟了一會兒,陸小攜又道:“少兄此來,只是想探那寶物的情形,抑是意欲理取?”說著,他歉然地道:“請恕老夫用言失當。”一擺手,秋離道:“無妨,老實說,在下欲要攫取……”乾澀地一笑,陸小樵道:“難了。”秋離平靜地道:“難在何處?”打量著秋離,陸小樵低沉地道:“觀少兄身手不凡,氣宇軒昂,無須問名,亦可斷知少兄必是武林成名之輩。但此寶雖然天山派曾據主權,如今卻不能全然處置了。”安詳地,秋離道:“又有人自中插手?”陸小樵黯然道:“且莫論外憂重重,便是內思,也難以排解……”秋離耐著性子道:“敢請明言。”搖搖頭,陸小據沉沉地道:“少兄,你自哪裡來,還是回到哪裡去吧,者夫奉勸你不要參與這場爭鬥,你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人在英年,往往氣勢如虹,豪膽似鐵,但卻不宜應付江湖這般詭譎陰詐之境,人生百年,終須一死,便是有再多珍寶異物,又有何用?少兄,你我初見,甚覺投緣,以此數言相諫,尚請莫以老夫倚老為忤……”秋離深幽地道;“夫子賜語,俱為金玉,在下心中感激,又怎能不聽,但是………”

他咬咬唇,道:“但是,在下如今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長嘆一聲,陸小樵道:“少兄,在武林中或者有些名聲,但是,你自認可以力敵天山派、無邊湖,以及如黃衫會這般強豪的重重阻礙?”秋離一嘆道:“在下只是傾力而為罷了。”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道:“可否請夫子賜告此物今藏何處?”陸小樵怔怔看著他,良久,搖頭道:“少兄,此點,請恕老夫不能明告。”點點頭,秋離諒解地道:“在下省得,也難怪夫子。”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雙手互擊兩次。

陸小憔方覺有異,楓聲風響,屋頂的公孫勁竹已飄然而入。

瞧著對方,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勁竹,見過陸兄。”霍然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道:“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公孫勁竹似是善意地一笑,道:“昔年與令四師兄之怨,只是一場誤會,俗話有道,英雄不打不相識,老朽早已將這場過往之事淡忘,量大如陸兄,想亦不會斤斤介懷吧?”沉著臉,陸小樵冷冷地道:“不知公孫兄何時駕臨?”公孫勁竹大大方方地道:“已一整日矣,便在山莊莊門之外!”神色又是一變,陸小樵驚道:“公孫勁竹,你是黃衫會所屬?”狡猾地笑著,公孫勁竹道:“慚愧,掌管黃風堂而已。”陸小樵耳聞極廣,他焉能不知黃風堂乃黃衫會的第一堂?

權力之大,除了瓢把子就是黃風堂的堂主了,十有九年,陸小樵想不到這位名列天下“五大凶人”之一的“慈面辣心”竟已廁身於江北首幫之內。

臉上如罩寒霜,他冷漠地道:“公孫勁竹,十九年已過,天山派未去尋你雪那一掌之仇,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今日你卻膽敢直聞天山派山門,實在夠得上愚蠢!”呵呵一笑,公孫勁竹道:“陸兄切息雷霆之怒,當年彼此俱是心高氣盛,並無仇怨可言,武林中人,過招試手,有個失閃也是常事,天山一派素來寬宏大量,老朽這無心之罪,又何苦這般看他不開?”大袖一拂,陸小樵道:“閣下與黃衫會此來何事?”公孫勁竹看著一側含笑負手的秋離,秋離點點頭,於是,他低沉地道:“來分得那‘玉麒麟’。”冷笑一聲,陸小憔道:“憑什麼?”公孫勁竹神色自若,他理直氣壯地道:“憑當年武林大盟主百忍的繼承人身份!”清朗地,卻帶有嘲弄意味地笑了起來,陸小樵道:“那麼,當年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所立的證物,閣下可曾執來?”者老實實地一搖頭,公孫勁竹道:“這不需要證物。”陸小憔帶怒意道:“如若人人俱想憑無據垂手取得,別說只有一尊‘玉麒麟’,便是多上個十尊八尊,只怕也分配不來!”晃晃腦袋,公孫勁竹韻味十足地道:“陸兄之言差矣。”陸小憔冷笑道:“差之於何?”大拉拉地,公孫勁竹道:“席百忍為一百七十年前的南北綠林魁首,當年他與貴派二代祖師‘一覺子’共同得到這件寶物之後,因為寶物腹內那株‘丹參’正在成形之際,便埋藏地下等待其長成,當時未曾將之瓜分,陸兄‘玉麒麟’淵源可是如此?”陸小憔淡淡地道:“閣下倒是知之甚詳。”公孫勁竹打了個哈哈,又道:“時至今日,天山派一脈相傳,越傳越盛,那一覺子自是慶幸後繼有人,但當年的南北綠林結盟呢?卻早已蕩然無存,在席百忍死後不到十年便散了,現下已隔著一百多年,又到哪裡去尋找席家的後人?換句話說,慢言席家有無後人待磋商,便是有,今在何處?席家的後人可自是廁身武林之中,到了目前,證實仍無席家後人前來取寶,那麼,這豈不成了一件懸案了?”陸小樵靜靜地傾聽著,公孫勁竹續道:“放眼天下,尚有何幫派能接替席百忍當年之赫赫威霸?沒有,除了黃衫會可視為席大盟主在一百七十年後唯一的繼承者之外,可說再不能按列第二個幫派了。為了日後綠林道的振興奮起,團結一致,這‘玉麒麟’由黃衫會代表席家後人取回一份,可說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之事。”

寒著面孔,陸小樵道:“這只是閣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山派的觀點並非如此。”公孫勁竹笑吟吟地道:“願聞其詳。”陸小樵生硬地道:“當年取得此寶,乃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二人之事,與他人概無牽連,約定取寶出土之日,也只有本派與席家後人方有權平分,屆時雙方便有一方未到未取,則自然隸屬已按時到達取寶的一方。”公孫勁竹陰側側地笑道:“這麼說來,天山派卻將此寶獨吞啦?”陸小樵冷冷地道:“此謂取回,閣下等才叫‘侵佔’。”頓了頓,他又道:“黃衫會自己明白,這等垂涎他人之物的舉止是如何卑鄙,自始至終,此事除天山與席家之外,和其他任何人皆無關係!”搓搓手,公孫勁竹沉沉地道:“那麼,陸兄之言是否可以代表貴派掌門,以及整個天山派?”陸小憔夷然不懼地道:“當然,此乃本派掌門所頒渝示。”說到這裡,他又嚴峻地道:“黃衫會侵犯天山聖地,已屬膽大妄為,欺人太甚,但一念爾等未曾過分撒野,再念爾等與天山並無舊怨,三念爾等並末表現不規之圖,因此僅將爾等圈住,未展行動,如今閣下既已言明,我天山已不能再坐視。為今之計,閣下還是立即票明貴當家,火速率領所屬離山轉回方是上策,否則等到血染天山,‘命斷魂落,仍是;無所得,那才令人可嘆!”公孫勁竹沉著氣,緩緩地道:“沒有迴轉餘地?或是,由我們當家的與貴派掌門人親自一談?”陸小憔斷然道:“方才所言,乃是十日之前我天山派各掌權弟子一十二人於頂穹堂共同議決,由大掌門裁定執行的,無可通融。”他一拂黑鬚,又道:“至於閣下與我四兄之宿怨,那是個人之事,不在今日所談範圍,老夫便暫且不提,日後有緣,當能結算。”呵呵;笑,公孫勁竹側身道:“老弟,你意下如何?”氣定神閒的秋離微微一笑,道:“陸夫子已說得明白,看情形,沒有什麼戲唱了。”

陸小棧看著秋離,惋惜地輕喟道:“少兄頭角崢嶸,氣度深沉,分明是一位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估不到,估不到卻會與黃衫會沆瀣一氣。”秋離雙手一攤,懶洋洋地笑道:“誤入歧途,悔之已晚,奈何?”說到這裡,他退了幾步,拉著公孫勁竹,低促地道:“公孫堂主,在下看,此中情形,似應立稟當家?”公孫勁竹點點頭,道:“由老朽回稟便了,但老弟你?”湊上嘴去,’秋離悄然道:“我得設法套住這老小於,免他張揚,約莫柱香之後即返,閣下尚請瓢把子立即防範以免失措……”神秘地一笑,他又道:“或者,在下還能多探聽點什麼回來也未可定。”呵呵笑著,公孫勁竹道:“那麼,老朽留子明在此供老弟調遣。”秋離口中答謝,心裡卻冷笑著。於是,公孫勁竹向陸小樵拱手,露齒一笑中飄然推宙而去。

緩緩回過身來,秋離正想說什麼,卻驀然發覺陸小樵目光炯炯,神色沉厲,雙掌交錯胸前,而且,一柄以鋼練絞合人發製成的玉柄大號拂塵早已斜插腰際,那神態,已一掃方才的詢詢儒雅之狀,變得猛辣無比!冷冷一笑,秋離道:“夫子,這是何苦?”陸小憔冷冷一哼,硬生生地道:“少兄,憑你想滅我之口,未免也小瞧我陸小樵了!”搖搖頭,秋離道:“夫子誤解了,在下豈敢有此惡念?呢,在下想為夫子引見一位故人,不知夫子願不願意?”依然戒備著,陸小憔冷然道:“是誰?”笑了笑,秋離道:“此人說起來尚是夫子的晚輩,而且,昔日也最得夫子寵愛。”怔了一下,陸小樵道:“說出名姓!”秋離雙手連擊三下,稍耽一會,窗口又被推開,戴著面罩的周雲已悄然掠入。

一見陸小憔,周雲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輕輕顫抖,雙手不住糾絞,連聲音也是那麼沙啞了:“七……師……叔……”陸小憔退了半步,冷厲地道:“你是誰?”周雲聲音裡含著哽咽,他室著嗓子,黯然而淒滄地叫“七師叔………你連‘小棒槌’也不認……得了?”“小棒槌?”陸小樵驚喜過望地低呼著,一個箭步搶了下來,雙手分於周雲兩肩,興奮得幾乎不敢置信地叫:“小棒槌?你是小棒槌?”周雲悲切地點點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陸小樵搖晃著他,感慨不已地道:“是你,雲兒,是你,但你的聲音蒼者了,沙啞了,這些年飄泊在外,可受了許多折磨?師叔好思念你……雲兒,你仍是原來的老樣子,那神態,舉止,無不和以前相似……你仍是小棒槌,象永遠都長不大……”“七師叔……”周雲悲哀地低呼著,淚水,已浸透了他的面罩……

眼眶裡也漾著瑩瑩淚光,陸小憔在傷感中帶著微微的驚愕道:“為什麼戴著面罩?雲兒,把它拿下來,讓七師叔好好看看你……”陸小樵的話尚未說完,周雲彷彿突然被烙鐵燙著似地踉蹌著往外退出兩步,他恐懼地叫:“不,七師叔不!”伸著的兩隻手僵停在半空,陸小樵有些怔怔,有些迷忙,他搖搖頭,悵閶地道:“怎麼了?雲兒……”再也忍耐不住了,周雲雙手掩面,強制著聲息痛哭起來,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刻骨的凌辱,錐心的創痛,於此刻,在親人的撫慰之下,在長輩的關懷裡,平素所築成的情感防線已整個崩潰,現在,周雲需要大大地哭一場,以滌除他多日來心中積鬱的委屈與塊壘……。

有些失措地連連搓手,陸小樵微見慌亂地道:“雲兒,不哭,你我師侄相見,正應歡欣才是,怎地又如此傷感?雲兒,聽七叔的話,有什麼委屈七叔自會為你作主……”冷冷一笑,旁邊的秋離道:“這句話,在周雲當年被逐出門牆之時,夫子你為何不說?”宛似觸電般全身猛然地機伶了一下,陸小憔轉過身來,震驚地望著秋離,疑惑而怔怔地道:“你,少兄,你到底是誰?”、不待秋離回答,他又突然轉身,低促地道:“雲兒,讓師叔看你的手肘……”周雲半垂著頭,左手緩緩將右臂衣袖拉起,呢,在右肘的彎節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圓形疤痕!陸小樵過去擁著周雲,語聲沙啞:“雲兒,並非七師叔不相信是你,但……但把師叔弄糊塗了……你與這位少兄似是好友,這位少兄又與黃衫會同流合汙,黃衫會正想對付我們,而這位少兄又宛如知道派中許多事,這些事,黃衫會卻象是不甚瞭解……”抑止住悲傷與激動,周雲暗啞地道:“七……師叔,這位是師侄平生……所遇到的……最識仁義,最重情感……的摯友。”

秋離雙手一擺,舔了舔嘴唇道:“過譽了。過譽了……”陸小憔回首向秋離投來深刻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太多的瞭解、領悟、以及感懷!秋離正抬頭望天。

回過頭來。他又焦切而忐忑地道:“師叔相信,師叔知道………雲兒,告訴師叔,為什麼蒙著臉?為什麼?”搖搖頭,周雲淒涼地嘆息著沒有作聲,陸小樵正想再加逼問,秋離已淡談地道:“夫子,便由在下代言了吧。”

陸小憔忙道:“少兄,這是?……”秋離平靜地道:“周兄被毀了容貌,變得有如厲鬼。”“噔”“噔”“噔”退了三步,陸小憔駭然道:“此言當真?”用力點頭,秋離道:“人尚未死,屍還未滅,人證物證俱在,胡說八道,成麼?”長長吸了口氣,陸小樵顫抖著道:“雲兒,把面罩脫下來,給師叔看!”周雲震了震,慌忙道:“不……”秋離冷酷地道:“周兄,脫下來,給他看看天山所造的惡果,給他們看看他們所間接賜與你的恩典!”陸小憔慢慢走了上去,猛然抬手揭下了周雲頭上的面罩,當他的目光甫始接觸到周雲那張花紋斑斕,猙獰醜惡的青黑色面孔,宛如驟道雷擊,狂吼一聲跌了出來,全身急抖,涕淚滂沱!

而周雲;周雲呻吟似地哭泣著,他雙手掩面,四肢在不住地痙攣,心象一片片全被撕裂了。

秋離走了過來,默默拿過面罩,默默地再為周雲戴好,陸小憔無聲地痛哭著,鬚眉盡溼,神色悽黯,似是陡然間衰老了十年!

良久……

陸小樵流著淚,微帶哆嗦地道:“雲兒,師叔對不起你……”搖著頭,周雲悽惶地道:““不,七師叔,那不能怪你老人家……”喃喃地,彷彿囈語般,陸小憔倫然道:“對了……這是天山賜給你的……若不逐你下山,便不會使你受害至此……天,這是誰作的孽啊……”半晌,他頹然垂下雙手,衰疲地道:“雲兒,當年天山逐你出去,師叔竭力反對,為你奔走脫解,但俱未成功,師叔想你至多受點折磨便會歸山拜求重依門牆,多年來,卻未見你踏上雪池道,今又喜逢,未料你已遭到此等慘禍,告訴你師叔,這是誰幹的?”周雲喀然無語,卻仍是哆嗦不息,最傷心,便在不言中了。

陸小憔痛苦地道:“告訴師叔,是哪個狼心狗肺的人乾的?

師叔拼了這條老命也會為你雪此深仇奇恨……”硬嚥著嘆息,周雲低啞地道:“七師叔……師侄……師侄自會尋他……”一咬牙,陸小憔悲憤地道:“此人是誰?今在何處?不論他有何等名聲權勢,師叔舍此皮囊,也要將他碎屍萬段,挫之成灰!”笑了一聲,秋離閒散地道:“夫子此言可是當真?”神色驟變,鐵青如霜,陸小憔切齒低吼:“少兄,你休要小看了陸小樵!”

又用手指擦著襟前銅釦,秋離冷冷地道:“好,在下就告訴你。”陸小樵急切地道:“是誰?”慢條斯理地,秋離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麼,說起來可是大大地有名,他就是貴派大掌門的東床快婿,天山派慧眼挑揀的得意嬌客!”腦袋上轟然一響,眼前天旋地轉,陸小樵目眥欲裂地低叱:“他?這畜生!”雙目微眯著,秋離冷眼注視神色驟變的陸小楞。陸小憔全身在抑止不住地簌簌輕頤,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靜下來,語聲卻仍然帶著不穩的波狀:“少兄,你,你方才所言,能保證定然無訛?”秋離怪異地—笑,道:“當然可以!”陸小樵轉過身來,逼視著周雲,沉痛地道:“雲兒,這位少兄,他可是說對了?”徐緩地點頭,周雲低幽地道:“是他……”滿臉都刻劃著悲憤與激怒的線條,那些張條便布成了一片陰影,血辣辣的陰影中陸小樵切齒道:“丁驥,我遲早不會饒過你的,你作的孽已經太多了………”旁邊,秋離入鬢的雙眉微微一皺,他低沉地問周雲:“丁驥,可是這小於?”周雲重重地點頭,生硬地道:“這是他的姓名,這兩個字原本無辜,但沾著他,也似失去光彩了……”哧哧一笑,秋離道:“百家姓上有多少名姓,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你可別心眼太窄,同一個姓的有人當上皇帝,有’的人卻淪落為乞……”搓搓手,他又問陸小樵迫:“我說夫子,看情形,姓丁的混帳還不止幹下這一樁傷天害理之事,莫不成,他的傑作還多著麼?”長長嘆息一聲,陸小憔徵仲地仰首無語,秋離笑了笑道:

“夫子若是不太見棄,可否說出來給在下聽聽?咱們把這些新帳舊債積疊起來,也可做一次總結算。”‘忽然望著秋離,陸小樵憂心仲仲地道:“少兄,你可知道這丁驥是何等出身?”秋離看著對方那愁緒滿懷,又恨又慮的樣子,不禁嘴裡“嘖”了兩聲,便不在乎地道:“何等出身,皇上的小舅子?太君的大表親?還是閻王爺的獨養兒!至多也只生著兩條手臂吧?”陸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唉”了兩聲,急促地道:“此人乃來自無邊湖!”又加重了語氣,再說一遍:“無邊湖,少兄可曾聞及?”秋離淡談一笑,道:“聽說過,也都是些人,是麼?”

’陸小樵眼看這位年輕人對自己引為忌諱禍患的“無邊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詞之間更帶著幾分輕蔑嘲弄之狀,這,不是明著點劃自己大驚小怪,太過緊張麼?於是,他有些不悅地道:“看少兄如此輕描淡寫,不將這無邊湖來人當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著覆鼎之威,煌赫之勢了?”秋離伸出舌尖潤了潤唇,打了個哈哈:“於夫子之前,在下豈敢如此囂張狂妄?十數年浪跡江湖,仍是毫無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這條老命也就是了。”陸小樵悸然之色已明著表露了出來,他霍然轉身問周雲,:“雲兒,你這位貴友的名諱,還請你告訴師叔!”周雲有些尷尬地瞧向秋離,訥結著不知是說出來好還是不說出來好,秋離連忙陪笑道:“夫子萬莫見怪,在下放蕩成習,一時失言,尚請夫子恕過才是,至於在下那賤名麼,周兄但說無妨……”

嚥了口唾液,周雲低沉地道:“七師叔,師侄的這位摯友,你老人家大約也聽說過,他姓秋名離……”秋離一旁補充道:“秋天的秋,分離的離,很有些悲涼的味兒,是麼?”於是,就在這一霎,陸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著秋離,嘴巴微微張著,活象一下子看到天開了一樣!

秋離也怔怔地看著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沒有什麼不對吧?”猛向後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地脫口道:“你是鬼手!”秋離點點頭道:“他們一直這樣叫我,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雲扶著陸小樵,關切地道:“師叔,秋兄待師侄有如手足骨肉,照拂關顧,可謂無微不至,他並不象外面傳言那般殘忍無道……”又盯著秋離注視了好一會,陸小樵才如釋重負地長長吁了口氣,他搖搖頭,一迭聲道:“錯了,錯了,全錯了……”周雲納罕地道:“師叔,什麼錯了?”又細細看了秋離一會,陸小樵走到椅邊頹然坐下,他用手揉摩著兩側額頭,語聲有些暗啞地道:“十餘年以來,江湖上即盛傳一個魔道殺星,這人,便是鬼手秋離!依相法上說,大凡一個心性狠毒,行為殘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韻必是獰惡粗醜或者陰寡詭側的,其目許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澤必狡詐,必閃爍,或冷澀,或烈凌,其鼻準有如勾,有若錘,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張,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濃黑,眉接之處宛似山叉,在都有蛛絲馬跡可以尋見,且靈驗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親眼目睹鬼手,唉……”周雲急道:“七師叔為何磋嘆起來!見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陸小樵道:“師叔親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論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卻是全差了,全錯了……”’秋離也頗有興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說?”看著秋離,陸小憔沉緩地道:“江湖傳言歷歷如繪,謂鬼手秋離心性狠毒,為事殘毒專橫,兩手血腥,身背幹百冤魂,殺人如麻,擄掠姦淫無所不盡其極,更有甚者,秋離與敵交手,素來不留活口,且性格怪異,違反常態,總之,聞及鬼手之名,談及鬼手之事,便使人無法不在心目中勾劃出一個掀唇暴齒,眼如獅豹,狂笑似梟的兇漢印象來,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態,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遠,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卻大大謬矣,適才見過秋少兄,閣下丰神俊朗,氣韻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顧問雍容有威,而言談進退更是中規中矩,令人頗生好感,設非雲兒引見道破,老夫還以為少兄至多也只是個武林中的後起之秀罷了,若是錯身而過,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紹,老夫也不會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便是閣下!”秋離哈哈笑道:“夫子如此誇譽,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卻不得不赦然生愧……”陸小樵卻沒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貴庚?”想了想,秋離道:“二十有五六了……”驚讚地:啊”了一聲,陸小樵道:“年輕有為,功業彪炳,真是人中龍鳳,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離莞爾道:“見笑了,見笑了,除了混得一片罵名,滿身怨債之外,實在是一無所成,一無所獲!”沉吟著,陸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懷,此番少兄來前,不知為何與黃衫會雜於一處,莫不少兄也對那‘玉麒麟’發生興趣嗎?”’淡然一笑,秋離道:“老實說,。這玩意要不要都無所謂。”陸小樵凝重地道:“那麼,少兄是專程為了雲兒之事而來了?”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

陸小樵接著道:“不知少兄對雲兒所懷之冤可有了為其洗雪的腹計?”·懶懶散散地,秋離笑道:“有了。”陸小樵忙道:“可否見示?”秋離道:“不敢,這腹計簡單之極,說起來也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罷了。”有些納罕,陸小憔道:“老生常談,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離自齒縫中進出一個字來:“殺!”這個字是很尋常的,很普遍的,名聲如陸小樵者,更不知聽過、見過,甚至自己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此刻從秋離的嘴中吐出,卻有如一個鐵錘猛然敲擊在陸小樵的心絃上,震得他神顫目眩,兩耳雷鳴!連面色也在不覺中變換了好幾次!

秋離不覺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麼了?有些不舒適麼?”搖搖頭,陸小樵強笑道:“老夫想……丁驥與天山一派的淵源,少兄大約知道?”點點頭,秋離道:“當然。”斟酌了一下,陸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師兄最寵愛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門師兄十分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丁驥如今不但在天山門牆,更與本派的血緣親密……”

斜著眼瞄了瞄旁邊的周雲,秋離淡淡地道:“周兄,這艾小玫是?”周雲沙啞聲道:“是我那師妹。”“哦”了一聲,秋離沒有再說什麼,陸小憔又接著道:

“方才老夫已將丁驥與天山的關係簡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驥尋仇,姑不論他無邊湖的入會否坐視,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會允准閣下如此行動……況且……老夫認為,這丁驥雖不可恕,但欲懲他,卻須從長計議,不能莽撞……”秋離何嘗不知道陸小樵話中之意,是在轉著圈子告訴他丁驥非是等閒,更在暗示他這其中牽連甚大,同時,也等於點明瞭若是秋離欲圖有所不利於丁驥,天山派定會出面干涉,換言之,秋離那一個“殺”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邊了。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釦,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只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麼?”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面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淡,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既無實證,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干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鬚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抵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隻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面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捱了上來,他低啞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麼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裡,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面,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裡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

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復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侄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只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面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裡面也不知搞些什麼,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麼?”韓子明低叫道:“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裡,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面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麼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麼?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扛一扛,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裡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於你的天真幼稚:潘一志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麼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面,周雲不禁捶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麼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洩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麼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於明一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麼?”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是誰!”秋離一拍韓子明的肩頭,大笑著應道:“你家老祖宗來了!”於是———

韓子明暴閃而出,有如一陣狂風猛撲,隨著“錚”地一聲啞簧脆響,寒芒淬閃,凌空旋轉,幾聲慘號驀地響起,有如三根緊繃的鋼絲,撥了一個尖音,刺入耳膜的音波傳盪出去!

反應是迅速的,這三聲慘叫甫起,那邊已傳來一陣喧囂與喧嚷,同一時間,秋離也引頸長嘯,嘯聲如龍吟,似虎嘶,尖銳而高亢,象一柄鋒利的血刃,一下子刺入彤雲黑幕的萬丈夜空之中!

韓子明狂笑一聲,回手叫道:“秋兄,開戒了!”秋離豪烈地道:“當然,還等什麼?”方才,秋離的長嘯之聲,乃是他與於德壽早就約好的了暗號,這嘯聲,表示著和平取寶無望,開始大殺戈的意思!

韓子明電掠而出,起落之間,五名天山弟子已是哀號著翻滾出去,他有如猛獅出谷,手中的“落星劍”寒光暴閃,翻轉如風,這一口憋了多久的鳥氣,似是全要在這一陣砍殺裡發洩出去!

那邊——

一聲會合了強烈的憤恨、仇怨、氣怒的喊殺聲也霹雷似地響起,宛如連淒冷的寒天也在震抖了,從這裡可以隱約看見數十名黃衫人物正分往每個不同的方向衝殺而來,他們全未騎馬,但卻是個個悍勇無匹,狂野異常,天山派弟子在淬不及防之下,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了個丟盔曳甲,潰退紊亂,連外圍圍立著的一股天山人馬也沒有來及放箭相拒,跟著朝四周散了下來!

一把提起了周雲,秋離道:“老友,已經開始了,讓我們用血去索債吧!”忽然,秋離停住了嘴,他凝視著周雲那雙淒涼而淚痕未乾的眸子,那雙眸子裡有著深刻的感人力量,這力量,融合了祈求、懇告,以及無比的容忍與仁恕!

長嘆二聲,秋離沉地道:“好,走吧,我們先去找那姓丁的,這裡,只有麻煩黃衫會的哥們代為擋陣了!”周雲知道秋離已為了他而放棄了眼前參與協助黃衫會的這場殺戮,周雲明白,以秋離對天山派的惡劣印象來說,他心中是迫切希望此刻上前大開殺戒,但是,他畢竟又忍住了,為了自己!

啞沙著嗓子,周雲感激地道:“謝謝你,秋兄。”拉著他急奔而去,秋離淡淡地道:“不用客氣,老友。”雖是多年未登天山彤雲山莊,但周雲到底是天山派出來的人,如今他對彤雲山莊內的一切環境及建築仍然十分熟悉,帶著秋離,兩人有若星曳光流,連閃連騰,飛快地奔向了目的地。

在奔掠中,可以直到莊前的幾幢房屋裡,有條人影往莊門奔去,宛若未見般。

秋離低沉地道:“很失望吧?對你那位七師叔?”周雲點點頭,道:“我想不到……”冷冷一笑,秋離道:“古人說過的話,有些真是又靈又準,象是他們早巳看見了幹百年後這大幹世界所必定會發生的這些事一樣:‘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幾句話可真是對極了!”

轉了口氣,秋離道:“而且,恐怕還有些事你更想不到……”周雲也喘了口氣,側首望著秋離,疑惑地道:“秋兄,你是說?……”二人雙雙騰空躍起,在三次連續長掠中,秋離快速地道:

“我是說,可能你那位七師叔已經到你們那位大掌門那裡去告密了,或許在即將來臨的接觸中,他老人家翻了臉與我們幹上幾場也說不定!”落下地來,二人依舊閃奔著,這裡象已是彤雲莊的後面,十分靜寂冷僻,沉著聲,周雲低啞地道:“不會吧?他老人家再絕情也不會絕到這等地步!”笑了笑,秋離道:“能捨生取義,豁命行仁的人不是沒有,但那到底為數極少,我雖不如令七師叔會相人,但是,我卻看得出他不是那等角色!你沒有看出來,有些話,他好象連講都不敢講,吞吞吐吐的?”周雲沉默著不再講話,二人已穿過一片人工植就的小小硫林,沿著一條花石砌成的乾涸小溪溝,直朗一座掩映在幾十株古雅梅樹中間的精巧屋宇中撲去!

就在望見前面那座精舍的時候,秋離已察覺出周雲神色之間有些不對,那種不對,秋離曉得,是惶恐,期待,憤怒,仇恨,還加上那麼一些兒嫉妒所共同組成的玩意。

周雲戴著面罩,看不見他的表情,而且,他似還在儘量強制著自己內心的感觸不讓流露出來,但秋離卻已心中有數,當然,鬼手之為鬼手,也就在此了。

輕輕地,秋離問道:“前面的房子就是了?”吸了口氣,周雲裝得十分平靜地道:“那叫‘雙心閣’,本是稱為‘小梅軒’的,艾師妹為了我與她……才改了如今的名字,她一直便住在那裡。”秋離哼了一聲,道:“好一個雙心閣!”周雲身軀抽搐了一下沒有答話,於是,。二人已來到那片古趣盎然的梅林之處。

朝那梅林中的屋舍打量著,秋離唇角浮起了一抹冷嘲的笑意。咽,一條小巧的青石板道路自這裡直接通到那棟精舍之前,連著七級白雲石的小石階,有一條紅漆綴雕壽字圖的巧致朱欄所隔成的敞廊,廊地也是白雲石的,左右四扇碎花格子窗全放下了,連那道斑竹鑲嵌著亮銅邊框的小門也閉得緊緊地,上面黑色單菱泥瓷瓦成斜蓋覆披下來,又向上勾成兩邊兩個美好悅目的簷角,有幾株細小的瓦松生長在簷隙裡,瘦伶伶地隨著夜風搖曳,越發增添了幾分裘娜清幽之氣,再襯著梅林、山影、小徑、細流,晤,卻好生識得享受這風月情懷。

語聲竟是如此暗啞,周雲道:“秋兄,我們進去麼?”秋商道:“不進去,怎知這小於隱於何處?”周雲忙道:“可以從後面去探探,後面還有兩扇宙……”微微一笑,秋離道:“老友,這不是講禮數的時候了,哪還有這麼多麻煩?你跟我來!”不待周雲再說什麼,秋離已猛然飛身向前,他雙掌齊翻,勁風起處有如巨杵淬搗,“嘩啦啦”的暴響聲中,右邊兩扇精巧的紗窗已粉碎如糜,木屑四濺,秋離暴叱如雷!

“姓丁的,你滾出來!”叱喝聲中,同時閃電般斜橫五步,身軀乎射直洩,“轟”

然一聲巨震,那扇美雅悅目的斑竹門兒已被他雙足猛蹴倒塌!

這扇支離破碎的竹門尚未倒地,秋離的身形已流星般穿越入屋,他連看也不看房中的佈置陳設,雙掌橫插直臂,呼嚕嚕地狂風迴旋呼嘯,排山倒海的勁力往來擊撞,頓時這房間裡象來了二十個大力天丁,而這二十個大力天丁又都握鐵錘在猛敲狠打,只一眨眼間,一個陳設得幽雅豪華的小廳已被搗得七零八落,滿目瘡夷!小廳右邊的兩扇雕花核木門匆匆啟開,兩個神態慌張,蓬髮亂裳的丫鬃打扮的女人奔了出來,一邊驚叫著,一邊還在尖聲叱問,看情形,這兩個使女也會兩下子!

秋離狂笑一聲,大喝道:“姓丁的在也不在?他莫非還瘟在老婆的懷裡裝熊嗎?”兩個使女一見小廳已被砸成這般模樣、,又見秋離這位凶神惡煞,俱不由驚怒交集,齊聲叫罵:“你是誰?你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到雙心閣來撤野?大爺在小閣上休息,他只要一下來你這條狗命就算完了!”秋離霍然大笑道:“我先活劈了你們這對小浪蹄子!”

兩個使女尖叫連聲,卻分向左右閃開,一個搶了一把太師椅,一個拿著一張雕花小兒,同時又朝秋離撲了過來!

站著動也不動,秋離左手單掌一沉驀彈,只聞冷風恢掠,兩個使女已慘叫著橫摔出去,椅幾落地之時,二人已皆是滿口鮮血,兩頰腫紅了老高!

這時——

在小廳那邊一條精巧的旋梯上,有一個沉靜的語聲傳了過來!

“朋友,你是來找我丁驥的麼?既有種來尋我,就不該拿著一干下人發威,這並不見得光彩,是麼?”秋離哈哈一笑,眯著眼往左面的旋梯上望去,他甫始看到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旋梯的上端,一片隱隱的巨鍾回鳴聲已飄進了耳鼓。

嘴裡“嘖”了兩聲,秋離右手姆指往外一指,道:“他們在向你傳遞警訊了,遺憾的是,似乎稍為慢了一點。”緩緩地,那高大的身影自旋梯上走了下來,咽,他後面敢情還跟著一個身段兒十分窈窕婀娜的女子!

秋離凝聚目光朝那人看去,雖然在一片勤黑的沉黯中,他依然可以看出這個丁驥的神態相貌來。他高大,魁梧而結實,雙眉寬闊,虎背熊腰,面孔英俊而沉毅,有一雙炯然的眼睛;

’挺拔的鼻樑,以及稍嫌大了一點的嘴唇,他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雖是在遭到眼前的驟變之下,卻仍舊舉止穩健鎮定,毫不慌張。於是,只這片刻問的印象,秋離已斷定此人不易相與,是個難纏的人物!

丁驥身後是一個穿著白緞子長袍,面目姣好秀麗的美婦人,最多也只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她一頭烏溜溜的秀髮瀑布般披瀉於雙肩之上,娟秀的面龐浮顯著一片迷濛的驚愕與忐忑的憂慮,還有,懷有那麼一絲憤怒,那麼一些兒不屑與蔑視,冷然憎恨地也盯視著秋離。

下了旋梯,站在五尺之處,丁驥深沉地道:“朋友,尋仇啟霧,也得報個字號,你是黃衫會的?”

秋離冷哼一聲,道:“隨你想吧,黃衫會的也好,天山派的亦罷,反正,大爺今晚上來不是和閣下你攀根由,套交情的!”丁驥後面的少婦環顧著小廳中七零八落的景象,不禁又氣又怒地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下流無賴?不管你與我們夫婦有什麼過不去,儘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我們挑戰,用這種蠻橫的方法損毀人家居屋器皿算是什麼武林人物的行徑?”秋離神色猛沉,暴叱道:“閉上你的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少婦嚇得心頭猛一跳,花容慘白地怔在那裡,微張著口,方才的氣焰一下子被挫的精光!

丁驥強忍住心中的怒火,他陰森森地道;“朋友,請你尊重點,我的妻子不是你可以叱喝得的!”霍然大笑,秋離道:“怎麼著,看得不順眼,覺得肉痛?

好,現在就是閣下你表演英雄救美的時候了!”面上變色,丁驥厲聲道:“朋友,你等著,不論是誰,不論你的靠山有多大,今夜我丁驥必叫你為這一切的行徑負責!”一拍手,秋離道:“行,咱們外邊擺上,別叫你那熊老婆於以為老於是要藉此拆散你們這座狗窩!”丁驥城府如何深沉,這時也不禁氣得雙目噴火,胸膈陣痛,他咬著牙,狠辣地道:“出去!”秋離狂笑著大踏步行出屋外,屋外的青石小徑上,蒙著面罩的周雲正緊張而充滿怨仇地雙手握著等在那裡。

走過去拍拍周雲的肩膀,秋離低聲道:“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也不要奢望公平的審判,我們自己執法,今夜便將這小於幹在這裡!”嚥了口唾液,周雲啞聲道:“都在?”點點頭,秋離道:“全在,一對狗男女!”望著秋離,周雲的眼光裡有著不可言喻的痛楚及悲倫,顯然地,他此刻心頭激盪不寧,百感交集………

丁驥那魁梧的身影走到門外,他的雙手中,右手握著一柄精芒四射的犀利短劍,右手執著一條姆指粗細上面佈滿了倒鉤小刺的黑色皮鞭,一步一步地,有如一座小山在移動,緩緩來到了二人跟前。

房門口,那少婦也站了出來,她立在陰影中,冷冷朝這邊注視著,手上的三尺青鋒,亦在吞吐著一抹隱隱閃閃的寒光。

周雲一看見丁驥;面罩後的兩隻眼睛一下子變得赤紅,喉頭髮出一陣陣強制住的、野獸般的咆哮與吼嗥聲來,整個身軀也在不停地簌簌顫抖……

悄然捏了周雲一把,秋離哈哈大笑道:“姓丁的,索債的正主兒在這裡,你們慢慢結算舊帳吧!”丁驥在九尺之外站定,他疑惑地盯視著周雲那雙帶血的眼睛,於是,他也為那雙眸子中的仇恨光芒所驚攝住了。這是兩隻多麼狠毒,憎惡,又嫉妒的眼睛啊,那言不盡的怨,如海深的仇,淋漓血腥的恨,全在這短促的一瞥中顯露無遺,宛似樓在骨上,刻在心版!

於是——

象夜梟泣血一樣淒厲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宛似角聲;悠長刺耳的嚎陶,象一隻只尖銳的利箭,那般震撼著穿戳人們的心絃,周雲手指丁驥,沙啞地慘呼著:“丁驥,丁驥,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那在一處荒谷中被你們毀去了終身幸福的周雲麼?丁驥,丁驥啊,你不要驚奇,不用畏懼,我來了,我要看看你血腥的雙手還能再毀去我的什麼?……”驀地——

一聲尖銳的呼聲來自那門邊少婦的嘴裡,她驚恐地呼喊:

“周師兄……”秋離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前面,丁驥神色驟變,但他隨即冷靜下來,鎮定地大喝道:“天山叛徒,妖醜鼠,你屢犯門規,又厚顏無恥地勾引我妻,我丁驥念在你身為大掌門親傳弟子,不去尋你施懲,這已是莫大的情分,哪知你競膽大包天,非但唆使外間歹人潛入天山彤雲山莊行暴毀屋,更且誣賴我丁驥聲譽,周雲,你的好運道完了!”哈哈一笑,秋離嘲弄地道:“看看他那張甜生生的小嘴兒,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可真叫一等一的鐵口,只是你今番卻長朵蓮花在舌頭上也不濟事了!”說到這裡,秋離又暴烈地叱道:“丁驥,你是滿嘴的狗屁!”周雲全身猛地一陣抽搐,他尖叫道:“姓丁的,你還債吧叫聲中,“壽龜劍”‘錚”地一下閃出;抹冷芒,隔著九尺之遠,已有如流電般突然射向丁驥的胸膛!

冷冷一笑,丁驥“霍”地身形半矮,右劍左鞭,狂風暴雨般反迎而上,周雲淬而斜偏抖手就是一十七劍,在呼嘯的鋒刃破空聲裡,丁驥半矮的身軀有如滾地皮球般飛旋轉舞,劍鞭交相攻拒,霎時兩人已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屋門邊,少婦已奔了出來,她f目流滿面,悽慘地哀哀呼叫:“不要打了,你們……求求你們……周,師兄……丁郎,不要再打了,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啊……”秋離舔了舔嘴唇,吊兒郎當地道:“叫什麼,都是你這狐狸精惹出的麻煩,丁郎,哼,叫得卻是親熱,只怕你早忘記當初叫‘周郎’的時光了!”秋離口中在冷嘲熱諷著,目光卻竟不鬆懈對鬥場中的監視。這時,激戰中的兩個但已到了更加火辣的局面,他們自甫一交手開始,便毫不容情地狠砍猛殺,沒有一點餘地,全是朝對方致命的要害之處下手,完全是一種以死相拼的狠幹法,現在,雙方激戰得更加劇烈,驚險處更是一波連著一波,劍飛旋著,長短交穿,鞭卷舞著,影掠風嘯,鋒利的刃口全朝著要命的地方砍刺,綴著倒勾的皮鞭也一次又一次地擦卷著肌膚掠過,雙方俱是出手如電,又急又猛,又狠又毒,變招換式之間幻化莫測,挪移騰躍之中,捷似流光,就這瞬息裡,已過去了三十餘招!

目注著雙方的火拼,秋離察覺出雙方的功夫全是精湛無比,難分上下,那丁驥長在詭異,重在猛辣,而周雲健在雄渾,奇在隼利,兩個人全在是拼命狠鬥,照這樣不顧一切地幹下去,不用多,再來個三五十招就可以分出勝負了,只是,恐伯這勝負會分得血淋淋的呢。

站在圈外的少婦身子在哆嗦著,她束手無策地連連慘喚:

“丁郎……請你先停手……你們聽我說,周師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周師兄,丁郎,你們快停手,快停手啊……”緩緩地,秋離靠近了一點,他笑吟吟地道:“這位夫人,你叫艾小玫吧?”那少婦淚痕未乾,披散長髮,有如一朵帶雨的梨花,她楚楚憐人,情韻清減地怔怔瞪著秋離,懷著惑心地道:“我是艾小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右手插進腰裡,秋離懶洋洋地道:“如今你在艾字上應該加上一個丁字,你們成婚太快,我和周雲都來不及奉上件薄禮,實在遺憾得很……”艾小玫聽出秋離話中有弦外之音,她駭然退了一步,青鋒長劍微微提起,驚悸地道:“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誰?”秋離淡淡一笑,道:“那時來不及送禮,現在補送也是一樣,伯的是你嫌太家倫了!”娟校的面龐變得雪白,艾小玫忐忑地道:“你……你待如何?”秋離“咽”了一聲,右手一閃猛探,快得不能用任何言語形容,當他一探之下又重回原處,人們的瞳仁根本無法攝視,好象那隻手從未移動,一直便垂放在那裡一樣,而艾小玫已痛苦地尖叫一聲,踉蹌著摔出三步之外,連握著的青鋒劍也脫飛五尺,墜落塵埃!面上毫無表情,秋離道:“我自來不願與女人為難;但你這賤人確實令我心中氣憤,給你一記耳光算是一點小小的懲罰,懲你意志薄弱,情愛不專,害人害己,延禍善良,若非看在周雲的面上,我早就活活分你的屍了!”‘散亂著頭髮,滿口的鮮血,艾小玫橫臥地上,手撫腫漲烏紫的左頰,淚如泉湧,和著嘴裡的血往下滴,但是,她這時卻連哼也沒哼一聲!怒鬥中的兩個死仇已霍然分開,他們看見了眼前的一幕之後不由大驚失色,丁驥猛撲了過來,一邊大吼:“鼠輩,你太卑鄙!”周雲自斜刺裡急掃而來,“壽龜劍”一閃倏揮怒刺了驥,一面焦惶地大叫:“秋兄,你傷了她?”目注著憤怒無已的丁驥又與周雲拼成一團,秋離淡淡地道:“沒有,只是賞了她一記耳光而已,這婆娘我是越看越有氣。”周雲沉默著沒有作聲,專心一意地力搏著對頭,而丁驥卻暴怒憤激,他一邊與周雲拼戰,一面狂叫道:“鼠輩,你逃不掉的,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吃你的肉!”秋離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夢”字在秋離舌尖上跳躍,他已猝然掠射穿入,雙掌倏翻猛劈,閃電般三十二掌幻成一掌洩向丁驥,去勢隼利兇悍,有如三十二柄同時由三十二個不同方向飛來的血刃!

丁驥做夢也估不到他口中的“鼠輩”竟然還具有這等超絕的身手,突然間,只覺得滿目的掌影炫閃飛舞,從四面八方罩下,他驚呼一聲,奮力朝一側躍掠,於是,就這一霎,他的左肩已”嗤”地一聲被周雲快若旋風的一劍割破了三寸長一條血口子!

秋離袖手轉出,暴吼道:“幹掉他!”

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周雲的“壽龜劍”一偏候刺,又穩又準地指向正在踉蹌的丁驥背心!

一聲尖厲悲切的驚叫出自地下的艾小玫口中,她淚流滿面,雙手掩臉,不敢再看下去,周雲手中的利劍閃泛著寒森森的光芒,正筆直戳刺——

此時,左邊的梅林中驀然響起一聲冷厲嚴峻的叱哼,一股宛似有形的強渾勁氣,“噗”地一聲卷襲過來,正絲毫不差地撞擊在周雲即將濺血的“壽龜劍”上,力量之大,競將周雲震出三步之外!

這一個猝起的變化,除了秋離外,其他場中的三個人全被驚攝住了,周雲顧不得已經破裂流血的虎口,急忙躍進五尺應變,丁驥則就一溜滾挺立起來,右劍左鞭,驚魂甫定地喘息著再立架勢。地下,艾小玫則悲喜交集地哭叫著撲到丁驥身旁,與丁驥緊偎在一起。

伸出舌尖來舔舔嘴唇,秋離慢慢走上前幾步,壓著嗓子道:“老友,大約是你們天山派的高手來了;方才那一記‘白莽氣’可真叫不簡單,與‘大禪指’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我猜得不錯,大概是你們那位三師叔!”一聽到“三師叔”幾個字,周雲不由機靈靈地一顫,惶恐道:“會是他?秋兄,如真是他,只怕事情就不妙了,我曉得他老人家的脾氣!”哼了哼,秋離面不改色,異常鎮定地道:“天塌下來我秋離會用腦袋頂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友,你知道我的脾氣!”於是,他們都不再講話,右邊梅林之中,這時已緩步走出一個膚色黝黑泛亮,瘦長枯乾披髮如雪的老人來,這位老人也穿著一身齊肩無袖的白袍,大概是他的身架子太瘦的關係,那襲長袍罩在他身上就活象套在一根竹竿上無異,飄飄晃晃的,但越是如此,越更顯得他有一股飄逸而悠遠的氣韻,彷彿隨時都會馭著一陣風飛出去似的……

老人的眉毛呈現著奇異的銀亮色,濃密而細長,左右各往下垂吊下來那麼一截,鼻小嘴小,卻生出一雙大得出奇的閃亮眼睛,兩隻超越常人的枯瘦手臂上,還各戴著一副寸許寬金晃晃的臂環,看上去十分沉重,象是純金鑄造……

一見到這老人,丁驥與艾小玫已不由喜形於色,如見救星,二人同時躬身行禮,艾小攻振奮地大叫道:“三師叔……”丁驥也是滿臉恭謹之色,低沉地道:“拜見義父!”說著話,他一彎腰,恰好將肩上血淋淋的創口現在老人眼中,於是,老人深嘆的面色微微一震!丁驥的一聲“義父”,叫得周雲心中一沉,他怔怔地呆立著,腦子裡也同時想到七師叔陸小樵為什麼不敢明著相助,怯難拖延的原因了冷森地看了看丁驥肩上傷口,又望了望艾小攻面頰上的腫痕,老人的神色已更加酷厲,他冷漠地道:“驥兒,是誰傷了你?”丁驥嘆了口氣,訥訥不能出言,老人厲聲道:“我在問你!”似是還要為周雲掩飾似的,丁驥吞吞吐吐地道:“回稟義父……也是孩兒自己不好……”老人怒哼一聲,暴烈地道:“不要廢話,只告訴我是誰傷了你!”又擺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丁驥沉沉痛痛地道:“是本門叛徒周雲。”頭也不回,老人道:“戴著面罩的那個?”丁驥點頭,又似哀懇的語聲道:“但求義父不要難為了他,他也只是受惡人唆使。不明就裡,才糊塗幹出這件傻事……”一揮手,老人又轉向艾小攻道:“小玫,你的傷又是誰打傷的?”艾小玫雙淚齊墜;一指秋離道:“是那穿黑衣的人,他最壞了,今夜犯莊,毀屋,傷人與唆騙周師兄,都是他出的主意……”黝黑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老人緩緩轉回身來,又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周雲咬咬牙,有些顫抖地躬身行禮道:“弟子周雲拜見三師叔,恭請三師叔老人家福體金安……”老人往旁邊走開一步,避不受禮,他銀髮隨風飄舞,冷峻地道:“周雲,你已非天山弟子,我亦沒有你這種師侄,今夜你來,是以江湖上摸底尋仇者的身分出現,我,也要用對付這種人的手段來對付你,我們彼此之間俱不用留情!”全身一震,周雲惶急地道:“不,不,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三師叔,老人家請聽弟子解釋……”老人雙自暴睜,一片出奇的眩目冷電閃炫,他決斷地道:

“不用再說了,驥兒方才還一直在維護你,容恕你,小玫也不忍指責你,但是你對他倆如何?傷了驥兒,掌擱小攻,你還教他們當作自己同門的師兄妹看麼?為了小玫當年不肯依託你終身的這件怨隙,你競卑鄙地勾引外人前來陷害你的同門?太下流,太無恥了!”他下垂的雪亮長眉突然橫豎,冷酷地道:“若非我早來一步,驥兒如今已慘死在你劍下,大膽狂徒,不肖畜生,好一副狼心狗肺,好,我便用封禁多年的‘魔血爪’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後面,丁驥打鐵趁熱,假惺惺地大叫道:“義父,使不得,他只是一時糊塗……”艾小玫也驚懼地哀求道:“三師叔,你老人家就恕過他這一次吧,他也是受人誘騙……”周雲恐慌地往後退,邊哽咽著道:“三師叔,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弟子奉稟……”

老人寒著臉孔,一言不發,開始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行來,他那張黝黑枯乾的面孔上佈滿了殘酷的憎恨,決斷的血腥,以及,憤怒的狠毒……

於是……

秋離伸出手去,一把將周雲拖到自己身後,現在,他已正好對著功力無匹的的冷酷老人了。

微微仰著頭,半眯著眼,秋離皮笑肉不動地打了個哈哈,道:“各位,你們這些雞毛亂喊亂叫一通,好象都在嚷喪一樣,聽在人耳裡實在不是好麼個滋味,怎麼著?你們以為這場架,周老兄是輸定了,死定了?對面這頭老狗是吃穩了可以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哈哈一笑,他又吊兒郎當地道:“錯哎,不有我老子站在這裡呢。你這頭老狗大約就是天山派八代的弟子中的第一個‘銀髮霜心’可札欽漢了?這是疆睡人氏的名姓嘛?剛才你說什麼?用‘魔血爪’挖周雲的心,來來來,我這顆活崩亂跳的心正在這兒,比周雲的更有趣,顏色更鮮豔,你有法子就來取去。我年紀雖然還輕,卻老早就活膩味了,這世上就是有了象你這種是非不明,昏庸老邁的東西,才會弄得如今的混沌不寧,冤屈難伸,疆陲老民盡有些知言識理、通精明辨的好人,卻怎生多出來你這種怪物?”幾十年來,可說這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也不敢有人在可札欽漢面前說過一句難聽點的話,更何況似此等輕藐與誣衊?可札欽漢不禁氣得五內欲裂,雙目火紅。他鼻孔急速嗡嗡張著,嘴角在不停地抽搐,一張黑生生的面孔變成了青白,滿頭的銀髮,也在剎那間根根蓬豎而起,那神態,好不令人驚煞!

在秋離身後的周雲,簡直被驚傷了,多少年,鬱積心中的伏威令他不敢稍對這位三師叔有所失禮,甚至連反抗的意識都不曾有,如今,秋離非但在指著他的三師叔鼻子罵,更極盡嘲諷羞辱之能事,這,怎不令他心驚膽額,手足失措?哆嗦著,周雲恐懼地叫,“秋兄……”那邊,丁驥目睹此情,知道他的“義父”已動了真怒,他立即火上加油,緊接著來上了幾句:“義父,一切的壞點子都是眼前的這小子出的,不是他,今夜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可恨這畜生竟敢還如此誣衊你老人家……”

忽然,可札欽漢竟奇異地在臉上浮起一層笑容,:這片笑顏異常古怪,它完全沒有包含一點笑的意味在內,是如此陰沉,寒瑟,冷怖,象是用什麼東西塑造上去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濃重的殺氣……

周雲是十分清楚他這位三師叔素來的習慣的,而一個人的習慣大多不易改變。

他惶恐地發覺了這抹笑容出現在他三師叔的臉孔上,於是,他驚恐了,由長輩們多少年來的傳說聚成了一個印象在他心田,他這位三師叔終年不見歡額,若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竟有笑容浮現,那麼,這笑容便代表著死亡,天山派的上下曾替他三師叔的這種笑容取了個名字:“閻王告示”!

粗濁地喘息著,周雲啞聲低呼:“秋兄,小心……”秋離淡淡地道:“他啃不了我!”可札欽漢站住了,他的語聲突然柔和得出奇:“小輩,告訴我你的名姓?”用手揉揉下領,秋離安詳地道:“我不。”可札欽漢面孔上肌肉驟緊又松,他仍是和緩地道:“你不怕做我掌下冤死之鬼麼?”哧哧一笑,秋離道:“怎麼不伯,只是如今怕也沒有辦法了,你不會饒我,是麼?而且方才你已昏庸得聽信了你那寶貝義子的獨白,欣賞了他的演戲天才,我告訴了你我是誰結果還不是一樣?你是不會為了我是誰而改變初衷的,呢?”頓了頓,他又滿不在乎地道:“不過,假如萬一我有了個什麼長短,也是我不識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怪不得老人家你替天行道,伯我等會無法啟齒了,是而趁著現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趕緊告訴你幾句腑腑之方,日後凡遇上事,萬不可單憑情感意氣斷事,要多用用腦筋,你那義於是個天下最壞的人,比我還壞,你那師侄女也是個用情不專,難盼重託的等閒女人,這一對全不是玩意,你若狠得下心,趁早全宰了包不會有錯………”可札欽漢冷漠地道:“你說完了?”秋離搓搓手道:“怎麼?你準備收拾我了?”緩緩地,可札欽漢微微提起了他那兩條又細又黑又長的手臂,十指箕張如爪,裸露的兩臂肌肉驀地緊繃,隨即有如鱗波一樣顫動起來。

知道對方已在運氣貫力了,秋離低叱道:“老友,讓開。”周雲趕忙退後,緊張異常地盯視場中的兩人,連呼吸也都在不覺中屏住了。

於是——

可札欽漢徐緩地往一例行去,目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連看也不向敵人看上一眼。

秋離閒散地站在原處,美俏而俊逸的面龐依舊平靜而淡漠,毫無緊張不安之色,但是,他卻早已在暗中蓄聚真力,縮並肌肉,準備力搏這必定不可輕視的一擊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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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5: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魔川鬼手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雲塊堆集著,隨著寒例的北風在滾蕩浮沉,除了遠處傳來極為低微的隱隱喊殺喧囂的聲音之外,就只有風捎子拂刮過林枝的聲音,尖銳地打著盤旋在晦哨著,四周全是一片死寂,連人們的喘息聲也變得那般粗濁與清晰了……

可札欽漢繼續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秋離也自然站在那裡不動,好象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拼殺前的先奏!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過,翻滾著自黑沉沉的夜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地擠挪推擁著……

尖叱聲有如一記易雷突響又沉,可札欽漢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地猛然反撲過來,他掠過這段空間的時間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過移挪的過程,象是甫始看他在動,而他已到了秋離頭頂!

在這一剎那間,可札欽漢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硃紅顏色,兩隻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泛著紅豔的淡淡光華,在他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這團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迴旋遊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他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秋離驀然亢厲地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對間,他的右掌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卻划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弧度裡,幹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星萬月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出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開幾步,僅僅是一片片彷彿‘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地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紅流!

一連串細密的爆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朝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地滾蕩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艾小玫拉著丁驥迅速朝後奔退,那邊,周雲也面上變色地慌忙往更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瀰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秋離與可札欽漢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全都碎為粉糜,蕩然無存,而秋離方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連底下的潮溼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可札欽漢卻並末將雙掌接到地面!

現在——

秋離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黑巾略現凌亂了點,此外便沒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著可札欽漢,可札欽漢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人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著,他定定地瞪著秋離,象是一下子變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雲還心驚膽裂,以為秋離吃了大虧。但等他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在可札欽漢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梅樹,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秋離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札欽漢的身上,可札欽漢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種程度,兩方面相互一比,可札欽漢還到哪裡佔便宜去?一搖滿頭的絲髮,可札欽漢長嘆一聲,黯澀地啟口道;

“小子,我錯估了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笑了,道:“老可札,你也不算太差,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十幾年來你還是頭一個!好個魔血爪!”驚異地看著秋離,可札欽漢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手早巳失傳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的?”秋離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見識,想不到你競還認得我這一式,其實,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麼,只是我使出來的時候誠心誠意,不把狂妄放進去罷了。

轉著圈子,秋離又把可札欽漢連損帶訓地諷了一頓,到頭來還是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空自氣得可札欽漢幾乎咬碎了滿口老牙。

後面,丁驥與艾小玫匆匆奔了上來,急促地道:“義父,你老人家無事吧?”可札欽漢沉重地搖搖頭,默默無語。丁驥又道:“這小子,義父,不可放過他!”神色驟寒,可札欽漢冷厲地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地一呆,丁驥與艾小玫全傻了,他們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可札欽漢,兩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相信後的張失……

驀然仰天狂笑一聲,可札欽漢形色慘厲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裡面竟套著一襲齊膝的豹皮衣,抖手將白袍丟出,他已霍然面對著秋離,一側的丁驥見狀之下惶然叫道:“義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時的疏忽,義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可札欽漢毫不理會,一伸手,向秋離陰沉地道:“小於,還我的眉毛來!”此言一出,全場俱震,三雙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札欽漢的面孔上,老天,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蓋世的“銀髮霜心”臉上,那兩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見了!

秋離攤開了右手,掌心中間,赫然擺著兩條小小銀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條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飄過,可札欽漢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暴凌地瞪著秋離,可札欽漢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嚥了下去,他咬著牙,沉緩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秋離淡淡地道,“一向來說;老可札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聲響噹噹的硬手,但是,你卻也用不著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頹唐傷感,勝敗本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況且,你敗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丟人的事!”可札欽漢額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秋離做道:“我麼,鬼手秋離!”四個字宛如響起了四個旱天金雷,有一種令人覺得“霹靂”的震撼與驚駭,艾小玫的一聲尖叫同時搖晃著人們的心簇,連丁驥這位家來深沉的陰毒角色也不由驟然變色!

秋離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間射出一段寒厲得帶血的光芒,有如兩柄利劍宜透過來,他狠殘地道:“可札欽漢,:你成名不易,我已兩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紀的分上,現在你可以離去,記著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流過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個,但,也是最後一個了!”可札欽漢震動地望著眼前這做骨嶙峋卻又狠毒無比的俊雅年輕人,他不知不覺退了一步,驟然間,有一片洶湧的浪潮衝激在他的心田之中,這片流潮包含有驚憂疑慮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來,他沒有栽過這種可恥的跟頭,多少年來,他沒有受過此等的凌辱,現在,他卻全嚐遍了,全試過了。如果他此時離去,跟著來的,必是尊嚴的破滅,自信的毀散,以及聲譽的頹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殘缺地保全那些,木過,他卻極可能須以生命來做交換,來做賭注!

這是向死神挑戰,一邊扦著鮮血,一邊押著腦袋,無可置疑的,不論押準了哪一邊,其結果也都是殘酷的,淒厲的!

可札欽漢正在艱澀地思付著,秋離又冷森地道:“丁驥,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種,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難逃一死,而且,你將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給予周雲的種種迫害,如今都要加息報還!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聳,秋離目注神態焦惶不安的丁驥,再道:“姓丁的,沒有人能助你,這是天意,是復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無路可走,秋離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無邊湖也不行,任何與你站在一線的人必將滅絕,屍骨難存!”忽然,一聲怒吼,可札欽漢神色猙獰地怒叫道:“誰敢傷我義子?”狂笑一聲,秋離道:“老可札,你要再試?”可札欽漢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著一雙精芒閃射的巨眼,咧著嘴,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激烈地道::秋離小子,我、就舍了這副臭皮囊來一搏你的鬼手!”秋離白玉也似的上齒咬著下唇,徐緩地,陰沉地,他道:

“可札欽漢,你還不到歸去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活著,比死了強,你想到了?”寒風呼嘯著,將秋離的語聲捲揚在冷別的空氣中,激盪’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地迴盪著,宛如這些語聲真象來自深沉的夜空,來自復仇之神於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但可札欽漢卻強制住心頭的顫慄,他倔強地道:“秋離小於,你不會再有剛才那種運氣!”點點頭,秋離平靜中挾著殘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別人,他們必定會後悔方才兩度饒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後悔,因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經過,我仍然將恕過了的性命:

再抓回來,老可札,可憐你了!”可札欽漢筆直挺立不動,面孔上木訥著毫無表情,風,吹拂著他披肩的銀髮,扯動著他斑斕的豹皮短衣,於是,血腥氣息又開始在空中慢慢凝結,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離的雙掌也微提到了腰際,眼看著,雙方的再一次生死決鬥又要展開。

正在此時————

方才還滿面驚慌的丁驥忽然一反常態,竟縱聲大笑起來,他胸膛挺起,氣焰萬丈地大吼道:“義父,你老人家放心,他們兩個畜生今已成網中之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脫了!”丁驥身邊的艾小玫詫異地轉目四顧,於是,她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一片複雜而微妙的表情,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驚虛,又是振奮,又是憂慮,她絞著手,直著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態……

後面,周雲也立即向周道察視,這一看,他頓時熱血沸騰,雙目噴火,連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

這時,自四周的黑暗裡,正有如幽靈般飄出來十二條人影,這十二個人,穿著同樣的灰色長衫,戴著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雙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慘淡的灰白,除了那兩隻眼睛還在轉動之外,簡直就和蒙著屍布的死人沒有兩樣了!

搶上一步,周雲低促地叫:“秋兄,無邊湖的人!”秋離斜著眼朝這些人打量著,冷冷道:“這還能叫做人嗎?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麼分別?”對面,可札欽漢似是並未因這些無邊湖來人的突然出現而呈現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動,一雙冷芒閃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著秋離。

丁驥早已勇氣百倍,狂態畢露,他活神活現地叫道:“姓秋的,我們試試看吧,看我們誰沾誰的血,誰能要誰的命,你已狂得過了頭了!”說到這裡,丁驥用力向左右點頭,於是,那十二個灰白的身影開始逐步向中間圍攏,現在,十二個雙手上俱是空空蕩蕩的未曾執有兵刃。

走前兩步,丁驥又激昂異常地向可札欽漢道:“義父,在天山的山門裡,在你老人家的眼皮下,我們憑什麼受到這種凌辱,這種欺侮?我們全是些善良的,與世無爭的人,我們從來不壓榨別人,為什麼今天我們卻須受到這種壓榨?我們不作孽,不虧心,我們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如今他們要騎到我們頭上,要殺害休老人家的義子義媳,大人,不論你老人家如何想,如何做,今天為了天山一派,為了大人你的威嚴,為了一口氣,孩兒便豁出一切也必要與來人周旋到底!”可札欽漢神色逐漸變為憤怒,變為激動,他雙目寒電更熾,冷硬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驥兒,你,說得對!”秋離嘆了口氣,緩綏地道:“好吧,老可札,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卻愛看你那寶貝義子演戲說書……”頓了頓,他又道:“就是如此了,你們一起上!”一側,周雲也將手中的“壽龜劍”斜斜舉起,目注那十二個無邊湖的幽靈,他一口鋼牙全咬得生了根!

秋離寒著臉,冷酷地道:“這一次不會再有幸運及容情,你們都記住了,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沒有其他!”十二個灰澀澀、白慘慘的人影沉緩地往當中圍了上來,這十二個無邊湖的人就宛如十二具才自棺材裡爬出來的殭屍,是這般陰森,這般冷瑟,又這般酷厲,帶著一股悽慘慘的味道,沒有出聲,卻象已經祭紅了一片鬼泣魂號了……

切著齒,周雲低促地道:“秋兄”這些人手怪異,心地狠毒,你千萬留神!……”微閉著眼,秋離淡漠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站在對面,丁驥望好了適於出手攻撲的有利位置。艾小玫站得較遠,她象是極猶豫,極為惶恐,看得出這位美麗少婦已陷入無比的矛盾與焦急中,但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急惶,也沒有別的法子。

·“銀髮霜心”可札欽漢的面容僵凝著,就彷彿一塊生鐵,沒有一絲兒表情,滿頭的整發也紋絲不動,整個人就象是生根在地下,只是一雙凌厲的大眼中卻閃射著煞光,有如利刃般尖銳的煞光!緩緩地——

秋離斜著走出兩步,他輕鬆地道:“記得當年,你們也是以眾凌寡,在一處荒谷中暗算了周雲,今夜各位又想重施故技?但你們只怕不會有那一次的幸運了,我可不太好對付呢……”兇惡地,丁驥聲如裁鐵:“秋離,你死在臨頭,還敢如此囂張,真令人覺得又堪憐,又堪笑!”

仍然半閉著眼皮子,秋窩懶綿綿地道:“那麼,丁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給我暖暖心?”“心”字吐自秋離的唇間,語尾的音韻尚留在舌尖上,他瘦削的身軀已橫空暴飛,“呼”地轉出,‘決如電閃雷劈!連周雲都沒有料到秋離的發難會是這麼個快法,‘他方才揮劍相助,“吭”“吭”兩聲悶響帶著滿空的血雨飛濺,兩個無邊湖的角色已分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丁驥怪叫一聲,鞭尖狂嘯猛抽秋離後背,而周雲怒吼著側身旋步,已在一連串的劍雨吞吐中替秋離擋了回去!

“刷”地自五名無邊湖來人的圍襲下擦過,秋離飛起十九掌四面攻擊,口中邊哈哈大案道:“有你的,老友!”一個灰白身影猛撲而來,雙掌奇異地倒翻猛砍,秋離大旋身躍開,那人已側滾向地兩腳又狂風般猛速地橫掃而來!

“乖乖!”大叫著,秋離騰空九尺,又兩條人影交叉著自兩邊合衝而下,隔著尚有幾尺的距離,一蓬黑霧已罩頭彌散!

雙臂猛張,秋離快如極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剛剛躲開了敵人的暗襲,宛如對方卻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樣,又有三條灰白身影帶著狂勁的掌力聯攻猛截!

雙目候睜,秋離在空中微微一彈,人已極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縮移了四尺。他本是衝射的勢子,卻豈能完全違反力道的慣性與一般的運動順沿方式,這乃是那三個無邊湖的角色萬萬料想不到的,六隻手掌挾著深沉的勁力霎時劈空,秋離閃電般的反襲,只聽得一陣突起的慘號,三位仁兄全然手撫胸腹倒栽出去。在他們倒地一霎間,可以勉強來得及看見秋離的左掌正自其中一個的小肚子裡拔回,還帶著紛灑的濃血!

五條人影依舊毫無聲息地再次撲上,他們的來勢極其古怪,三個人凌空衝來,兩個人躬腰在下,而只這瞬息之間,對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樣的兵刃:銀鈸!秋離唇角帶著一絲難以解釋的笑容,他挺立不動,就在對方五個人接近攻擊位置的一霎,右掌當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飛成二度深圓的月弧,在這虛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彷彿星月交輝,穿織瀉舞!狂號著,五面銀銨互相打擊得粉碎,五個執鈸的人也橫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湧,卻又在他們翻滾之間灑成了一圈圈的紅弧,煞是好看,但是,也淒厲了點!從開始到現在,至多隻是人們呼吸幾次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無邊湖方面能手卻已有了十人橫死,剩下的,僅有面對面那兩位心膽俱裂的僅存者了!兩個人臉上的兩張人皮面具依舊是那般木訥生硬,不帶一絲表情,灰慘慘的象兩片死皮,但是,面具後的那雙眼睛都在顫慄了,驚駭了,看得出那兩眸子裡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縮,又多少焦躁與不安!搓搓手,秋離微微彎腰,道:“二位老朋友,聞說無邊湖中高手雲聚,異士眾多,而且行事詭異陰毒,少有武林中人願意招惹;但在下區區卻偏偏不服這一口氣,非要見識一番不可,呢,方才已見識過了,失望得很,老實說,’你們全是一批飯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糞了!”對面的兩個無邊湖角色一時羞怒交集,氣得混身哆嗦,但是,他們就是不敢主動採取攻擊,一下子全僵在那裡,空自五內如焚,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來,凡是人便皆如此,沒有不畏懼死亡的,所差異之處,只是畏懼程度的深淺罷了,狠毒的人很多,不過那是加諸於別人的身體,若然將這殘酷施諸於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夠坦然承受了。

而現在,無邊湖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殘酷,極可能便將由眼前這位煞神加諸到自己的頭上……

斜著眼,秋離瞄了那邊擠鬥正熱的周雲與丁驥二人,他們兩個可真叫拼命,一個劍光如練,層層卷卷,出手換招全是奮不顧身偽險式子,另一個鞭走龍飛,短刃賽雷,進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們仍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功夫在伯仲之間,看情形,若任憑讓兩個人單打獨鬥下去,什麼時候分出了勝負實在尚還不可期,鹿死誰手就更難斷測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樣木木地站在一邊,手中的青鋒劍柱在地下,雙目發直,嘴唇半張,眼前的悽怖戰況宛似全然未見,就那麼怔怔地呆立著,連蓬亂的秀髮也顧不得整了。

那邊的“銀髮霜心”可札欽漢,這位天山派的頂尖能手,他的神情與艾小玫幾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睛還在閃爍如電般朝四周環視,顯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輝!

整個鬥場就是這樣了,現在,秋離開朗地笑著,他已覺得勝券在握,目注那兩個無邊湖的敵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說道:“適才你們一定奇怪我是用什麼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們那十位夥計,是麼?”

舔舔嘴唇,秋離又鬆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經失傳近百年了,這一招的奇處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織,可以在同一個勢於及時間下攻拒多人量敵人的侵犯,當然,應付一個人就更簡單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這一招下栽了筋斗,他的功力夠揮夠精,也夠深,但卻不夠嚴肅與快速,因此在與我鬥之下便吃了虧!”兩個無邊湖的仁兄有些發傷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眼前這種生死相擠的環境下,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強敵竟然會·和他們談起這事來,而且態度是如此輕鬆,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呢,就好象在與他的朋友談天說地一樣,是那樣的安詳恬適。

和藹地笑了笑,秋離接著道:“天下的武術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來簡明,但練起來就不易了,換句話說,我推出一掌,你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麼部位、角度、方向適當,以及力道的輕重緩急如何支配,你們就沒有我這樣在行,更沒有我這樣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裡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繡腿可以比擬的,你們二位功夫還不借,就是差了點火候,嘮,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給你們看,你們招子放亮,好生學著!……”傻在那裡的兩個無邊湖角色正在滿頭霧水,摘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奇藥,秋離已雙掌猛展,又是一記“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勢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電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飛激沼瀉,縱橫穿射,挾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之鹹猛,將那兩個無邊湖的人物罩於掌下!

於是——

兩個肉做的軀體有如兩根細弱的蘆杆掉進了急湍的宣漩渦裡,那麼不可抑止地翻騰摔撞著,一對銀鈸拋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間,兩個人已血肉模糊死於地,甚至連一聲喊叫都未及發出!

又搓搓手,秋離轉過身來,遙遙向站在那邊冷眼盯視著自己的可扎欽漢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這一次沒有將掌力印到梅樹上,完全奉送到他們身體上了,很不錯,是麼?老實說,他們比不得你,犯不著留情,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寬宏度量了。”陰沉沉地,可札欽漢道:“秋離,今夜如不誅你於此,以後天下蒼生將受你磨難,多少無辜也會血染休手;秋離,上天不會容你!”哧哧一笑,秋離輕描淡寫地道:“老可札,我一顆赤心上仰著天,下俯后土,沒有什麼可說的,如若玉皇大帝認為我做得不對,他要姓秋的歸位,那我也沒有話說……”冷厲而仇恨地瞪視著秋離,可札鐵漢沉沉地道:“你就將知道你還能狂妄到幾時!”一揮衣袖,秋離淡然道:“當然,我十分明白!”在他們的針鋒相對裡,那邊的周雲與丁驥又已激鬥了數十招,現在,似是周雲已稍微佔了點上風,但是,這並非是說丁驥的藝業不如周雲,而是他在精神與心裡上受了威脅,他原以為憑他無邊湖的十二個同伴再加上可札欽漢聯手之力必可打倒秋離,哪裡知道可札欽漢仍然固執地墨守江湖成規,不願以眾凌寡,堅持著他武林前輩的身份,這樣一來,情勢就完全改觀了。現在,丁驥明白了他不該太過迷信無邊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離,在當年,他以九個人陷害了周雲,但秋離的修為與周雲截然迥異,如今,只伯數倍九人之眾也敵不過秋離了!……

那十二個同伴之死,丁驥早已看見,他本身是無邊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個人在無邊湖所屬裡的技藝如何,這全是他們“紅線”中的能手,但這些能手都在瞬息間便完全死絕了,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裡,如何不使丁驥驚怒慌亂,六神無主!微微一笑,秋離點頭“呢”了兩聲,他緩緩負手向“銀髮霜心”走近了幾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頂著老命出來為他抗?乾脆,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姓丁的這段樑子由我與周兄自行處置,日後,彼此見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麼?”可札欽漢冷森地看著秋離,一張枯黑的面容漲成了紫紅,彷彿連每一道稻紋都在抖動,他雙目中似是噴著熊熊的怒火,語聲卻一個字一個字冰珠子似地進自他乾癟的唇縫,可札欽漢道:“秋離,現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們再分生死的時候了,你無庸容情,就象我對你也不會容情!”聳聳肩,秋離緩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慮一下?”可札欽漢冷板地道:“我已決定了。”神色驟寒,秋離道:“老可札,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都很順當,便不想安享餘生,留得一個善終麼?”沉深深地,可禮欽漢道:“不要再講這些,秋離,為你自己擔憂吧。”冷漠地,秋離又道:“你真要再試?”可札欽漢憤怒得牙根擦響,他暴烈地道:“小輩,你話也太多了!”一揚頭,秋離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堅持要比試,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賢!”,大步走出三步,秋離又道:“開始了,老可札。”可札欽漢雙目精芒如電,死死地盯視秋離,枯瘦黝黑的肌膚忽然陰陰地泛閃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頭銀髮又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剎那間變得粗濁了;那模樣,活象一頭受激暴怒的老獅子!

秋離斜斜站著,雙手閒閒地下垂,睹狀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嚇人。”這時——

一旁呆立著的艾小玫突然機靈靈地一顫,她宛似惡夢初醒般尖叫一聲,伸開雙臂,哀泣慘呼:“三師叔……不要這樣……三師叔!……”猛地大吼一聲,可札欽漢雙掌當胸推出,兩股鬥粗的白濛濛的凝形勁氣便有如兩條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撞秋離!

“好,‘白蟒氣’!”秋離斷叱如雷,兩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時間,一大片嘩啦啦的無形罡氣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飛舞裡,空氣似是一下子沸騰起來,打著唿哨往四周湧蕩排擠,於是,宛如響起了一陣悶雷,在一片狂飈的肆掃中,秋離與可札欽漢同時踉蹌後退——

秋離退了五步,可札欽漢退出六步半!

喘息著,可札欽漢斷續地叫:“‘彌陀真力’……這是第九重的‘彌陀真力’……”潤潤嘴唇,秋離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練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勢必把你的白蟒氣逼回你的肚子裡,活活脹死你這老小子!”抖抖雙手,秋離迅速移動了幾步,他又道:“這麼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這全是死功夫,沒有巧勁在裡面,來,者可札,我們玩玩別的如何?”可札欽漢怒吼道:“莫不成還伯了你?”大笑一聲,秋離衣衫飛舞,猛然撲到:“這就來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帶著邪惡無味的黑雲,又象一頭黑鷹的黑翼,就那麼一閃之下白到了可札欽漢的頭頂!可札欽漢雙足急速卻幅度極小地移動著,全身做著幾乎不可察覺的精奇擺挪,他雙目聚集於撲來黑影的一點,兩掌驀然探出片片、條條、溜溜、股股的勁力,掌連著掌,指接著指,肘合著肘,閃電般奇幻而緊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銳的攻擊網反罩而去!不分先後,他雙臂上的兩枚金色臂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出,只見金芒倏閃,亦巳撞向了敵身!這種高深的武術顯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迴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兒思維喘息之機!

搶先攻來的秋離驀然狂笑起來,一抹微微彎曲的,銀白瑩燦的影於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夜色中。怪異的是當這抹角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閃炫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的、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滾動的雲,呼嘯的風,象千百張獰笑的鬼臉,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摻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秋離是飛躍過去的,可札欽漢是橫摔出來的!悲哀地哭叫著,艾小玫撲向了可札欽漢,她在一霎間看見了她這位功夫絕世的三師叔混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而秋離,秋離正疲乏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他用銀牛角輕輕敲擊著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環,角身敲擊著金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這位武林中聲威煊赫的煞手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象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沾著斑斑的鮮血,佈滿兩頰的淚水,艾小玫猛然轉頭瞪著秋離,她悲憤而怨恨地叫著:“秋離,我三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下這種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麼?不怕世人的譴責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兇手!”口中“嘖”了一聲,秋離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並不是好脾氣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圍在你身邊也擋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賤命!”悲痛地咽泣著,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頭,尖厲地叫道:“好,我就把這條賤命交給你吧!”哭叫中,她瘋狂似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鋒劍衝向了秋離,那散著發,沾著淚,扭曲著臉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蟲相似?秋離皺了皺眉,還未及開口說出什麼,那邊在拼鬥中的周雲見狀之下,已不禁大驚失色;他異常明白秋離的個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麼,她,等於正投向死神的懷抱!

惶急之中,周雲一邊力搏丁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嘆了口氣,秋離身形飛也似地倏然旋開,銀牛角一沉猛翻,“當”地一聲,已將艾小玫緊握的青鋒劍硬硬震脫,幾乎在一個時間,他左手淬揚,“拍”地一記大耳光又把這位掀起漫天風雲的少女摑倒在地!

周雲側首吐出一口長氣,秋離無奈地一笑道:“怎麼樣,可以了吧!”周雲的“壽龜劍”翻飛如雪,繽繽紛紛,他大叫道:“謝了,秋兄!”舔舔嘴唇,秋離揮了揮手,走過去一把將被摑得頭暈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來,艾小玫用力搖著頭,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一口氣,她懦弱地睜眼望去,恩,秋離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狀,又象是方才摑她面頰之事與他毫無牽連一樣,悠閒得足能令人氣煞!

一見秋離,艾小玫忍不住淚珠滾滾垂落,她抽噎著低下頭去,雙手掩著臉,身子亦在不停地顫動……

低沉地,秋離道:“可札欽漢沒有死。”驚愕與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帶著淚道:“你……你說什麼?”笑了笑,秋離道:“我說,老可札,你的三師叔,並沒有死。”痴痴迷迷地看著秋離,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離道:“鬼手從不訛言!”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札欽漢身邊,她俯在一旁,為可札欽漢把脈,聞息聽心跳,半晌,她回過頭來,雙目中含蘊著感恩的淚!

“謝謝你……秋離,你沒有騙我!”聳聳肩,秋離走了上去,伸手自懷內摸出一包黑油紙包著的藥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紙包裡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札的創傷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這全是未損及內腑的外傷,只是他這把年紀,在這裡恐怕得要好生養息一段日子了。”接過紙包拆開,艾小玫匆匆為可札欽漢抹起來,秋離望著她忙動中的白晰細長的雙手,望著可札欽漢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聲,轉過身來。那邊,周雲與丁驥的惡鬥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全帶了傷,周雲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團團的皮肉翻卷了過來,看上去好不觸目驚心,而丁驥則披頭散髮,左頰上染滿了血,白白紅紅的嫩肉朝外張著,似嬰兒貪婪的小嘴,他們全是狠擠猛殺,鞭影霍霍,短刃伸縮,在壽龜劍的銀芒冷電中穿飛不息……”雙方的喘息都變得粗濁了,攻拒之間也顯得有些遲滯乏力,但是哪一個也毫不放鬆,依舊在豁出死命拼著,照這樣下去,只怕脫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

略一沉吟,秋離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驥傾力搏戰著,一邊喘息著大叫:“你!……是在痴人說夢話,放狗屁……”秋離沉沉一點,道:“還想看見明朝的旭陽嗎?不,你永遠看不到了!”連出九刃七鞭,丁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離………

無邊湖與天山派不會饒過你的……”有趣地露齒一笑,秋離道:“當然,但你也曉得我並不含糊他們,而且已經證實過了,地下躺著的這一大片,不都是無邊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驥氣得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剎那,周雲的“八十一手崩星劍”中的精華絕式:“一劍指星”“群星朝西”“星流願償”已同時攻來;不分先後,他的左掌急顫加浪,也走著奇幻的路子飄飄忽忽地罩到,這一掌,卻是天山派的嫡傳武學:“小云三手”!

狂吼著,丁驥右手的鋒利短刃飛旋如風,左邊的倒鉤黑皮鞭揮舞得宛似千蛇盤轉,在劍光鞭影的纏繞中,二人驟合又分,甫分再合,刃稜劃過空氣的尖銳聲音攙揉著鞭梢子的“劈啪”暴響,在噴著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裡,在汗水的灑濺下,雙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種誓不兩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鏤骨的,令人嘆息。

忽然——

周雲大側身橫翻上去,雙手握劍,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敵人胸膛。丁驥則扭曲著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動中由下而上倒挑周雲的小腹,同一時間,他的倒鉤黑皮鞭已暴擊戳來的長劍!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象哭泣著一樣,一聲尖長的駭叫悚人毛髮地響起,艾小玫雙手掩著臉,在不停地劇烈抽搐!

黑色的倒鉤黑皮鞭活蛇似地捲上了周雲的壽龜劍,那力道極大,足可將周雲刺出的準頭拉偏,’但忽然,丁驥絕望地悶嗥一聲,纏上週雲劍身的倒鉤黑皮鞭競立即軟軟地垂落,一丁點力量也沒有了,這只是剎那之間的事,鋒利的壽龜劍“噗嗤”一聲透入了丁驥的胸膛,因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劍尖已穿過了丁驥的身體直冒出後背,而丁驥的短刃,卻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劃破了周雲腹間的衣衫便“噹啷”一聲無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經過都只是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當人們看見兩條人影互撲的瞬息,便又看見勝負的答案了。

嘴巴里吐出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丁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變了形,他的身體在一下一下痙攣,雙手軟軟垂在兩邊,站著,瞪著一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視在周雲臉上的每一點,現在,他們彼此間只離著不到三尺的遠近,周雲的壽龜劍還深深插在丁驥的胸膛內!

丁驥原本朗闊的面龐,迅速地變為枯黃慘白,高大身體也象是在逐漸萎縮,在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偉與沉著,再沒有一丁點狂妄,沒有一丁點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頹廢,如此的孱弱,似是一頭垂死前的老邁的牛!

而周雲,周雲也在全身哆嗦著,雙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緊握著手上的壽龜劍,僵木了一樣呆立在仇人的對面,他象忘記了下一個步驟該如何,握劍的五指關節都凸突得發青了……

秋離搓搓手,滿意地吁了一口長氣,對這種場面他看得極其平淡,極其無奇,多少年的鐵與血,生與死的場合,已將他磨練得有一副鋼似的硬心腸,可以絲毫不沾人間煙火之氣,他看得太多,經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牽連,纏纏繞繞,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便這樣就了結,有的時候,卻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種子,於是週而復始,循環不息……插腿進了這個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難上加難了!……

那邊,艾小玫恍如驟遭雷擊一樣整個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兩臂微伸,象要防止什麼,攫取什麼,嘴唇半張著,卻發不出點聲音來,滿頭秀髮,披在頭與肩上,顯得無比地凌亂、蓬散,你該知她此時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紙般的白,那是一種失去血色的,失望的,悽慘的蒼白,她僵窒著,象失去了感覺,目光呆滯;襯著頰上未乾的淚痕,好悲涼!

丁驥的瞳孔開始擴散,翕合的嘴巴里血如泉湧,終於,他喉頭“咯”“咯”地起了顫動,全身猛烈地一震,仰頭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譁”地一聲壽龜劍脫出了丁驥的身體,劍身上染滿了稠厚的鮮血,周雲仍然定定地站立著,嘴角在不住地跳動,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聲,艾小玫痛哭出聲,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慘地抽泣著,雙肩在不停地聳動,那情景,也夠得上傷感了。

大步走了過去,用力拍了拍周雲的肩頭,秋離微笑道:

“老友,恭賀你血仇得報,怨恨一掃而光!”如夢初覺,周雲機靈靈地一個哆嗦,他激動地握住了秋離的手,語聲裡帶著低咽:“多謝你……秋兄,報還此仇不但全仗著你的幫助,方才也都虧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離哧哧一笑,伸出左手來曲了曲手指,他低聲道:“你太也性急,哪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幸虧我還學了幾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難辦了哩……”有著強制的喘息,周雲訥訥地道:“方才,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彈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眉梢子一揚,秋離道:“罷了,。現在,那娘們你打算如何處置?”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只想報此血仇,而一旦得報,周雲倒有些茫然無所適從起來,他攤開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裡亂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離瞥視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雙目一寒,平緩地道:“我先問你一句話。”

周雲迷憫地道:“不知秋兄欲問哪一句?”微微一笑,秋離道:“你那師妹已是殘花敗柳,蒙羞之身,你,你還愛她麼?”怔了怔,周雲傷感地道:“我不否認……我仍然愛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這些浮面的世俗觀點去下定論的……”一拍手,秋離道:“好,那麼,帶她走。”大大地一震,周雲驚愕地道:“什……什麼?帶……帶她走?”用力頜首,秋離道:“是的,帶她走,如若你仍然愛她,這正是機會,用瞭解消除你們之間的怨隙,用時光撫平你們之間的創傷,老友,帶她走!她原來便屬於你!”艱辛地,猶豫地,周雲悲哀地道:“但……但是,我這個樣子……”冷冷一笑,秋離道:“你方才已經說過,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觀點去下定論的,如若她嫌棄你的容貌,那麼,她也不值得愛了。”、痴痴地看著秋離,周雲仍舊遲疑著道:“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會恨我,她不會忘記我殺死她的夫婿,又使彤雲山莊掀起漫天風暴,秋兄,她會恨我……”哧哧一笑,秋離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時候,再說吧,罪魁禍首不是你,是姓丁的,這一切責任,全該由姓丁的去負,不要再拖延,老友,記住人活著一輩子,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抓得巧,幸福無窮,放棄了,則可能永生不會再來!”

’思付著,考慮著,好一陣子,周雲還沒有能下決定;秋離平靜地一笑,徐緩地道:“如何?時間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雲橫了橫心道:“好,我……我帶她走!”說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願意!”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呢,這卻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雲祈求地道:“不要難為她,秋兄,這一夜,那所有的打擊與沉痛,已夠她承受的,只怕她難以負荷……”古怪地看著周雲,秋離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種子!”面也赧然,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不知道。當你……

真心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便永難遺忘,不管她是多麼令你’憎恨與失望……”“噗嗤”一笑,秋離攤攤手,邊向艾小玫那邊走去,一面回頭道:“罷了,這篇大道理,你還是留著對你的那一位講吧,我不理這一套,只管想法於夾磨她下山,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友,看你的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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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6: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獨阻狂瀾

夜風,挾著刺骨瑟涼,蕭蕭地吹颳著,地下橫七豎八地躺著那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遠處的燈火帶黃而黯淡,更陰陰傳來不停的喊叫之聲,這情景,便越發顯得悲愴與慘然了。

秋離大搖大擺地走到艾小玫身前,微俯下身,他道:“別哭了,娘子。”艾小玫猛地仰起頭來逼視著秋離,美麗的面容上沾著晶瑩的淚珠,沾著絲絲細發,雙眸中含蘊著悲痛,含蘊著悽楚,她嚥著無比的哀涼,生硬地道:“秋離,你還想做什麼?”伸出舌頭來舔舔上唇,秋離一笑道:“很簡單,跟我們走。”愁慘地一笑,艾小玫緩緩地反問:“跟你們走?”秋離點點頭,道:“不錯。”直生生地看著秋離,艾小玫低啞地道:“這算什麼?囚俘嗎?”搓搓手,秋離道:“那就看你怎麼打算了,你可能知道,鬼手秋離並非善人!”一咬牙,艾小玫搖搖頭,強硬地道:“假如我不呢?”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這個‘不’字,對你似乎不’太適宜吧!”瞪著眼,淚痕末幹,艾小玫倔強地道:“至少,生死之間,還由我自決!”有趣地笑了,秋離淡淡地道:“艾小玫,人世中很多痛苦,江湖上詭計無窮,你還經歷的太少,你不會知道,有許多時,人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們只是告訴你要帶你走,只是告訴你而已,至於願與不願,卻非你可以決定,艾小玫,我又要得罪了,你恕過這一遭吧。”一仰頭;艾小玫冷木地道:“你要做什麼你就做吧,你看我艾小攻怕是不怕……”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秋離的手指已自她身上的“啞穴”及“軟麻穴”之上點去,軟軟地,她往一側倒下,秋離一把提著她的後頸,回頭笑道:“好個三貞九烈,老友,你來接著吧!”周雲尷尬地走了上來,全身竟有些簌簌發抖,他遲疑著,顫著嗓子道:“秋兄,這!……”一瞪眼,秋離道:“這什麼?還不接過去抱好?”於是,周雲小心翼男地,象是抱著一塊易碎的奇罕寶貝般將艾小玫接過,秋離微微點頭,道:“你先走,老友,在雪池道的牌坊邊等我,記著找個隱秘點的地方,這彤雲山莊,可另有秘道下去麼?”周雲一面點頭,一面急切地道:“你呢?秋兄,你要幹什麼?”笑笑,秋離道:“不可忘了那‘玉麒麟’;而且,黃衫會正在血戰天山派,我就這麼一定了之也不太合理;利用他們牽制住對方的大批人馬,到頭來,也該幫他們解解圍,江湖黑道綠林,紅花綠葉,本是一家,危難之時,出手相助是天經地義之事,何況我們還有約定呢?老友,你便先定一步。”

十分明白秋離言出必行的個性,但更擔必他手下無情的歹毒,周雲懷裡抱著軟綿綿的艾小玫,卻焦惶地道:“秋兄,你不要大開殺戒……”點點頭,秋離一曬道:“行,你放心去吧!”走出兩步,周雲又回首懇切地叮嚀道:“秋兄,你自已也多加小心……”一拱手,秋離笑道:“當然,我還沒有活夠哪。”於是,周雲抱著絲毫不能動彈的艾小玫匆匆奔向黑暗之中,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秋離才如釋重負般長長吁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緩步往彤雲山莊前面行去。

雖說秋離走得不如尋常人之快,但也相當不慢了,僅僅片刻之後,他已穿越過一座座錯落的房合,一片片精雅的坪圃,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彤雲山莊的前面——那已變成刀光劍影的鬥場!

在廣闊的前莊上,人影往來奔掠,飛騰撲逐著,寒刃的冷芒閃耀著,暴叱厲吼雜著慘呼哀號,黃色的,白色的身影穿插攻殺,往來追趕,血雨篷濺,肢體飛甩,好象一場狠鬥惡拼!

秋離雙目尖銳,他在一瞥之下,已大致看清了雙方的情勢,咽,黃衫會卻是寡不敵眾,不大樂觀吧。

天山派方面約有五百餘人,除了有近兩百多弟子圍成一個大圓圈,虎視耽耽地圍立於四周之外,其他三百多人完全投入了鬥場,這與黃衫會不到四十人的數目比較起來,幾乎是十與一之比。晤,天下的名門大派,在情急之時,卻也有不講武林規矩的呢。

黃衫會中的頂尖高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正在力敵那”雲裡獨鷲”班上品與“白鷹”左陵,“遠天馭鶴”馬照堂卻獨鬥“旋虹槳”姜彪,“馭風一鵬”尚克農,“追魂無影”冉謙打得難分難解,“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志倆與兩個儒衣文士激鬥正酣,那兩個文士打扮之人,皆約四旬年紀,青衫黃,髯的一個在戰著楊咎,藍衫白麵的一個則拼著楊申志,看情形,一時還難分勝負。

離開眾人約有三丈之遙,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於鎔壽一個人在火併著兩位道裝老者。那兩個道裝老人,一個戴著一頂閃亮的黃銅道冠,身穿八封長袍,生得環眼方嘴,雙耳垂肩,拂動著三維柳須,好一副岸然之貌;另一個,披著水火道袍,面容灼黃,峨冠高聳下半掩著一雙寒電般的眼睛,他緊閉著那張過於削薄的嘴唇,正一心一意地與面前的強敵拼戰……

秋離撫摸著套插在右手上的銀牛角,再緩緩移目搜視,哈,在一棟精舍的陰影下,“落星一劍”韓子明也在奮力攻擊著他的敵人——“鐵拂塵”陸小憔!他們兩人可謂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二人的功力俱在伯仲之間,他們都已用上了全力在格鬥著,芒閃光掠,好不劇烈!

拍拍手,秋離自言自語地道:“好啦,他好三請四求都拜不出來,這一打全把天山派的老小子們打出來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賤命哪……”說著,他大播大擺地過了黃衫會“三十衛”與一干天山弟子們的斯殺間隙,直胡於德壽那邊走了過去。

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於德壽功力深湛,技藝精純老辣,他雖然以一敵二,但他面前的兩位老道爺卻絲毫佔不上便宜,攻拒之間,非但制不住先機,進退挪移,更是受盡了拘緊,於德壽那一柄三尺長短,銀光閃爍的鋒利蛇矛,簡直就和一道閻羅王的催命告示相似了!

秋離悠悠閒閒地一定近,於德壽那一雙碧眼已看見了他,大喜過望之下,這位江北綠林大盟主已急叫道:“秋兄,我的老爹,你跑到哪裡去了?這裡正熱鬧著啦!”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這一笑,象頭豹子!秋離懶洋洋地道:“我去活動筋骨去了,哈,這裡可不真是熱鬧著麼?”他緩緩地,輕藐地打量了與於德壽交手的那兩個道人一眼,嘴裡“咽”了兩聲,淡淡地道:“這兩位,可是天山派大名鼎鼎的‘雙道三俗’中的雙道?”於德壽蛇矛如電閃舞,聞言笑道:“不錯,天山派的前輩,第四位‘銅冠客’白雲子與第五位‘手臂龍’青杏子,兩位無量壽佛!”點點頭,秋離笑著道:“當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陣?”大旋身,蛇矛“當”“當”震開了白雲子。“三刃雙劍”又“呼”地逼近了握著“華陀杆”的青杏子,於德壽狂笑道:

“多謝了,這兩個雜毛老道我還可以收拾!”秋離唇角抿著一抹深邃笑意,他微微頜首,站在一旁道:

“‘九手銀瞳’潘一志這老匹夫呢?”於鎔壽正灑脫地轉身,他邊道:“一直未見。”搓搓手,秋離道:“火都燒到屁股上了,他老人家莫不成還在修煉他那不死仙丹?還是抱著‘玉麒麟’在掉落幾滴難出的老淚?”霍然大笑著,於德壽速出十矛十腿,答道:“罵得好,秋兄!”退開八步,秋離又道:“白雲,‘青杏二子,我這嘴巴隨便慣了,二位道爺萬望恕過,不要氣沖牛斗才好。”戴著銅冠的白雲於雙目如炬,招出似風,他冷冷地道:

“小輩,武林妖醜鼠,原便如此!”哧哧一笑,秋離舔舔嘴唇道:“於當家的,這位道爺罵得也好呢。”說著,他一揮手,大踏步行到韓子明與陸小樵較鬥之處,微微拱手,他斜睨著陸小梢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夫子,我們又再見面了。”陸小樵以一隻鐵拂塵力擠韓子明,他雖然功力沉厚精深,但韓子明的一把“落星劍”卻是閃掠如電,猛辣鋒利,絲毫不肯相讓,二人一個夠辣,一個夠狠,打在一起,誰強誰弱,一時倒也難以分判。

在激戰中,陸小樵的神色看得出極為憂慮沉重,他低促地道:“方才未曾見到少兄,你與雲兒到哪裡去了?”這時,韓子明飛快斜刺十一劍,陸小憔拂塵翻舞中,一一架攔,冷冷地,韓子明叱道:“朋友,你還是先顧顧自己吧!”一旁,秋離笑道:“去幫著周雲報仇雪恨去了,你不敢出頭,呢,卻有人敢出頭,天下之大,也還有些不畏惡勢強權之人呢。”全身一震,陸小樵被韓子明逼退了三步,他顫呼道:“你已殺了丁……”聳聳肩,秋離道:“當然,還能夠留他再去荼毒別人麼?”黑鬚哆咳著,陸小樵變了嗓音道:‘完了……少兄,天山派必將與你誓死相拼………”眨眨眼,秋離淡淡地道:“無所謂,我們原本便不算友善,是麼?”韓子明的紅絨小帽跳動著,他劍出如電,揮揮泛泛,忽東忽西,倏上倏下,以一陣急攻快打猛襲敵人。而陸小樵也只有加急汀點精神小心應付著,沒有時間與心情再和秋離答話了。

正在此時——

彤雲山莊裡面忽然傳來一片悲吼厲號、六盞大紅燈籠高挑起,迅速往這邊移來,隨著響起了一片片急劇的鑼聲,在“哐!”“哐!”“哐!”的撼人心絃的敲擊聲裡,在那慘紅如血的燈光模糊影印下,可以看出有數十個白袍人正奔馬般飛快掠來!

“蛇予斷命”於德壽狂笑著,身形閃躍得快捷無匹,蛇矛暴出暴縮中,他霹靂般大吼道:“都來吧,看看黃衫會的老子們含不含糊你們這狗屁的天山派!”追魂無影冉謙使的一把其薄如紙,寬約三寸的鋒利緬刀,這把緬刀在他手裡,簡直變成活的了,那份快、狠、準、穩,再加上緬刀刀身所泛閃的藍汪汪的寒芒,一時飛卷,一時橫掠,一時直起,一時猛俯,功力之深湛奇妙是可稱上匪夷所思四字。與他對搏的“駁風一鵬”尚克農競感到吃力異常,手上的一柄大頭鋼鍾幾乎已有些旋展不開了,一邊狠拼,冉謙一邊叫道:“瓢把子,你放心,我們倒一個也必拉著他們一雙來墊底!黃衫會不會丟在天山!”於德壽大笑道:“好,咱們豁出去了!”這邊,秋離有如行雲流水般灑脫地飄掠過去,在他飄移的時候,凡是擋著他進路的天山弟子們無不悶吭連連,象似浪般紛紛仆倒,只是瞬息,出過五丈的距離,已有三十多名天山弟子橫臥於地!

蛇矛翻飛中,於德壽喝彩道:“夠勁,秋兄、你有兩下子!”秋離單人匹馬阻在那群人的來路上,他回首一笑道:“過獎了,看不才擋住這些豬頭三!”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六盞火紅燈籠光影下的一群白袍人物已來到了近前,為首一人,體格高大魁梧,滿頭濃密的黑髮高高地結成一個朝天髻,紅潤的臉膛上嵌著一雙奇異的,彷彿可洞穿人們肺腑的眼睛,他鼻直口方,雙眉斜聳入鬢,容貌威嚴而竣猛,甫始一見,便給入一種深沉的,雍容的,山一樣的穩固感覺,當然,夫山派只有一個這等面孔的人物——天山派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

在潘一志的身後不足三步,緊跟著一個禿頂大耳;細眉鳳目的七旬老人,老人之旁,則是一個瘦小枯乾,麵皮幹爍而皺紋重疊的矮小老者,這老者留著一把黃疏疏的頭髮半閉著眼,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他的一雙手,晤,是用兩隻泛黃色的牛皮套套著的!

另有二十多個白袍人物簇擁四周,大紅燈籠高高地挑著,各式兵刃寒光陰吐,在一陣急促履聲裡,他們已來到了秋離面前!

似是沒有估到會有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攔在那裡,在潘一志微帶意外的斷叱下,所有奔來的人齊齊停步,二十多個天山弟子都已極快地分散開來,剎那間布成了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勢!

搓搓手,秋離嘴裡“噴”了兩聲,笑眯眯地道:“別緊張,別緊張,擺出這等架勢來做什?我只有一個人站在這裡,你們不要慌呀。”寒著臉,九手銀瞳潘一志一雙銀眸煞光暴射,他旱雷般大喝道:“小於何人?攔住去路便不怕送死麼?”吁了口氣,秋離吊兒朗當地道:“看這氣派,你這位紅臉大爺莫非就是天山派的第一人潘一志老大麼?”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上衝,他厲烈地道:“小子住口!你休得引用你綠林黑道之稱呼來誣衊本掌門之名聲!”哈哈一笑,秋離道:“果然不錯,是潘老大!”一聲狂吼,一個黑大漢橫裡撲出,白袍黑膚,就越發襯出這位仁兄的閃閃烏顏來了,他一探手上的“虎頭鉤”,怒叫道:“混帳東西,你再如此口穢言汙,就莫怪我‘震山虎’徐超要教訓你了!”看了這位“震山虎”一眼,秋離侵吞吞地道:“徐朋友,你如此態度和我講話,輩份火候上還差了一點,現在,你且滾你媽到一邊去!”料不到秋離這回如此出口不遜,震山虎徐超一愕之下頓時暴跳如雷,他雙鉤猛斜,一面前衝一面怒吼:“好狂夫,看老子活颳了你!”徐超剛剛衝出兩步,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冷叱道:“回來!”這兩個字力量似能縛住徐超的魂兒,他猛然止步,抑住去勢;卻咬牙切齒地瞪視著秋離,一副恨不能生啃其肉的模樣!

揮揮手,秋離道:“噯,對了,這才叫聽話,看樣子潘老大在天山派裡還確是有那麼個幾分威風!”冷森地,潘一志道:“小於,大概,你與黃衫匪徒也是同路之人了?”搖搖頭,秋離一本正經地道:“我說潘老大,你這就不對了,人家堂堂江北第一幫的黃衫會,在武林中指出來也是威名煊赫,鏗鏘有聲,比起這天山一派並不遜色,人家黃衫會沒有駕過你們天山派賊鳥,你身為天山老大,卻辱罵人家為黃衫匪徒,這,說起來似乎有些不大夠厚道。”雙目怒睜,潘一志大喝道:“小於利口,本掌門沒有這許多時間與你在此閒磨牙根,你速速報名,也免得做個屈死冤魂!”嘻嘻一笑,秋離道:“潘老大,你不要吹鬍子瞪眼,你們名門大派講究的是風度,祟尚的是仁義,可也不能光憑空言白說呀,我與你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你就捨得這麼一不清二不白地幹掉我麼?”一番話直把這位天山派的大掌門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神色突變,狠酷地大吼:“大膽畜生,你滿口胡說,定是活膩味了……”就在這時,潘一志身後那位身著寬大青衫;瘦小枯乾的小老頭已經緩緩走了出來,他仍然半合著眼,似醒非醒地看著秋離,平靜而淡漠地道:“小輩,你好口才,但好口才卻必須有好本領撐著才行,看樣子,你的本領也不會太差,否則,你是不敢如此囂張的。”看著秋離,這小老頭又道:“在‘雙心閣’那邊,天山一門的八代前輩可札欽漢兄被人暗算身受重傷,可札欽漢兄的義子,天山八代的第二位馮鍔兄嫡傳女子之夫丁驥及其友人十二位亦全被人殺死,這些血淋淋的殘酷惡行都是誰幹的?小輩,你定然知道,這與黃衫會,與你,只怕都脫不了關係!”秋離笑笑,道:“假如我不知道呢?”小老頭陰沉地道:“老實說,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夜,黃衫會與他的同路人,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活著離開彤雲山莊!”冷峻地,他又道:“也就是說,你說出也罷,不說出來也罷,你這條命,可憐你爹孃白養你一場了。”哧哧一笑,秋離道:“可是真夠悲慘,是麼?”嘆了口氣,他續道:“好吧,我說出來就是,免得你們一個個的想吃那兇手的肉又找不著對象。”‘小老頭冷厲地道:“說!”退了一步,秋離低沉地道:“在‘雙心閣’附近,那些被殺的人,全是我去宰的,假如有時間,我還想把他們碎骨揚灰,可惜來不及了;那位‘銀髮霜心’可札欽漢老兄,也是由我擺平的,他一大把年紀了,本來可以不要再受這些活罪,但任我怎麼勸說,老人家也不肯罷休,強要出頭,迫不得已,我只好含著淚,狠著心,小小地將他收拾了一頓!”秋離的話還沒有講完,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勃然變色,氣沖牛斗,他手指秋離;顫抖著,咬牙切齒地道:“你你你……

你這十惡不赦的奸徒,天打雷劈的畜生……本掌門要剝你的皮!”一搖手,那小老頭冷悽悽地道:“憑你?小子,你只怕道行還不夠吧?”驀然他暴叱一聲,狠厲地道:“小子,你休要代人頂過,不管是誰幹下這件滔天罪孽,老夫俱要將他抽筋銼骨,生生殺死!”‘秋離唇角一撇,唇皮子微揚,他笑嘻嘻地道:“你,是誰?”小老頭仰天狂笑,大聲道:“好,好,近二十年來,老夫未曾揚名,今夜便告訴了你,也好讓你死得瞑目,小於,老夫‘萬屠嘯天’孟漁!”“萬屠嘯天”孟漁,這六個字象是突起的一片狂風狂雨,那麼鹹恂恂,浩蕩蕩地刮進人們的耳際,吹進人們的心田,四周,凡是曾經聞過這個名號的天山弟子,都不禁大大的驚駭與眩迷,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天山近於咫尺,居住若干年的這位枯瘦者兒,竟然就是二十年前載譽武林的“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盂漁,這兩個字不僅象徵著力量,威勢,更代表著無比的祟高與神聖,他已銷聲匿跡二十餘年了,在二十年前,“天下三雄”即等於是一切武林的綽稱,他們是煊赫的,獨霸的,高高在上的,縱使三雄中已有二雄早已逝去,縱使三雄已不在江湖上出現,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甫一聽到這幾個字,卻仍然有一種令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的驚怖與震窒感覺!

但是——

這一陣風,一陣雨,卻沒有吹刮進秋離心中,他自然也知道“天下三雄”的名聲,自然更明白眼前這位“萬屠嘯天:孟漁的來歷,但秋離仍然夷然不懼,自他有生以來,他的肌膚骨肉便彷彿是鋼打鐵鑄的,他的膽力便宛似用五嶽之石豎矗的;他的氣節只覆披在“義”上,他的思維便牢系在“不屈”上;沒有什麼可值得他畏懼,沒有什麼可迫他退縮——哪怕是在離開的死亡之前!就是如此,這十餘年來,他才用血肉肝膽積累起他今日的成就,用豪邁磊石堆砌起今日的威望,鬼手秋離,這個旱天金雷似的名聲!

於是,唇角上浮漾著那麼一抹淺淺的,滿不在乎的笑容,秋離斜瞅著面前神色冷厲的孟漁,輕逸地,他道:“哈,原來竟是你這熊老頭,難怪競有偌大的口氣,‘天下三雄’,喂,可是鼎鼎大名的三個角色呀!……”眉梢子一揚,他又道:“多少年來,我就一直悔恨著,悔恨我晚生了二十來年,如若我能早出世二十年——”秋離微笑的面容驀然冷如寒鐵,他暴烈地道:“必不會讓你們三個老小子扣上這個名號,你們三個也永遠別想如此獨霸武林,妄自稱尊!”九龍銀瞳潘一志面色大變,怒吼道:“小子,你死定了!”孟漁陰側側地笑了起來,他慢慢走上一步,領首道:“小輩,看樣子你是知道老夫的,唯其你知道老夫,卻仍能這般強硬,足可證明你有過人的膽識!”這位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老人,面孔上每一條深刻的皺紋裡都含蘊著殺機,每一條髮根的榴皮肉都似暗藏著力量,他形色絲毫不變,緩緩地,又接下去說道:“如果你身上沒有揹負著這筆血債——便姑算全是你乾的吧,老夫非但不想害你,更有意提你一把,好生夾磨一番;但你竟捲進了這趟混水,染上了血腥,老夫想恕你亦恕不得了,小輩,這太可惜!”有趣的露齒一笑,秋離道:“孟漁,不要再沉迷於你往昔的老邁名聲裡,不要再頂著那塊失去光彩的金字招牌張揚,那已過時了,已陳舊而斑剝了;古人很早便告訴我們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一句名言,只有把握住現在,保持高峰的力量才不會被摔下去,僅用已成過去的腐朽萬兒闖天下的時代,早就不時興了!……”仍然沉冷如故,孟漁冷悽地笑道:“這麼說來,體,小輩,就是那推老夫這前浪的人了?”微一躬身,秋離笑道:“有此榮幸,怎敢推託?”淡漠地,孟漁道:“可札欽漢兄與丁驥這孩子確是由你所害?”秋離意識到對方口氣中隱隱的殺機了,那是尖銳的,冷厲的,狠酷的,不露形色的,他輕喟一聲,道:“不止他們兩個,還有無邊湖的十二位仁兄,再加上丁驥的那個熊老婆艾小玫!”

一旁,潘一志臉色青中泛紫,他窒息般切著齒道:“那艾小玫的屍體呢?小子!”哧哧一笑,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餵狗了。”潘一志雙目中宛如有一片火焰噴了出來,他額上青筋暴一突,唇角抽搐著,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真正全是你一個人乾的?”,’秋離用左手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道:“要不然,會找你幫忙不成?”一口牙齒銼得咯嘣咯嘣響,全身骨節震動,九手銀瞳潘一志的神態,活象一頭欲待噬人的猛獸,那麼暴凌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逼了上來!

但是——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卻一下子攔住了潘一志,他半閉的眼睛森酷地注視著秋離,冷厲地道:

“果然是你?”秋離道:“當然!”孟漁緊接著道:“為什麼?”笑了笑,秋離道:“宰著玩玩。”點點頭,孟漁毫無表情地道:“再問一遍,你是誰?”大笑一聲,秋離一推右手上套著的銀牛角,傲然道:“姓孟的,你家老祖宗秋離你也認不得麼?”象倏忽在黑暗的蒼穹裡,閃起一抹眩目的電光;一剎那沉寂之後,驀地響起了一片恐懼的,駭震的,見了惡虎似的驚叫:“鬼手!”“老天,他是鬼手秋離!”“我的天呀,這活閻王!……”秋離目注著潘一志與孟漁在一驚之後迅速恢復鎮定的神色,他緩緩地用銀牛角,尖銳的角尖搔著面頰,平靜地道:

“現在,我們都已彼此認識了,呢?”冷冷地,孟漁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是個人物!”九手銀瞳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原來是你!我天山一派與你有何仇?你競用這麼殘忍狠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們?”陰沉沉地,孟漁低聲道:“潘兄,雙心閣的事情不會錯了,是他乾的,普天之下,能有這等功力之人,除了鬼手秋離以外,只怕再難尋出幾個人來!”悲憤滲著驚怒,仇恨揉著迷惘,潘一志大吼道:“為什麼如此下毒手!秋離你為什麼?”秋離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也找不著嘲弄的微笑,玩世的放蕩,不恭的諷容;他變得如此冷漠如此殘酷,又如此肅穆;銀牛角斜倚肩上,緩緩地,他道:

“多年以前,你有一個徒弟被逐出門牆,有這回事麼?”潘一志叫道:“是周雲這孽畜,他與此事有什麼牽連?”冷森森地,秋離道:“你這昏庸老聵的瞎眼奴才,體當年逐周雲下山,與他斷絕師徒情誼,為的只是不准他和你二師弟馮鍔的女弟子艾小玫來往!……”潘一志氣得面孔血紅,他大聲道:“天山門規,同派師兄妹,不得有逾份之情,更不準聯姻……”’嗤笑一聲,秋離道:“是哪一門子的門規?都是狗屁!同門習藝,晨昏相處,日久自然生情,即為師兄妹,更屑夫妻,這只是親上加親,血脈越加連密,有什麼不好?能發乎情,止乎理,用正當的方法明媒正娶,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可恨你這個老庸才虧為一派之主,竟用強橫壓力逼走了周雲,活生生拆散這一對鴛侶,更硬將那人面獸心的丁驥奉若祖宗,迫使艾小玫與他成婚;非但引狼入室,自取其禍,又叫那周雲空懷滿腹怨,一腔恨無處消磨……”孟漁冷冷一哼,道:“這是人家門派中的私事,與你勝秋的什麼相干?”

狂笑一聲,被離道:“無關?但丁驥這狗才暗招他無邊湖的一般爪牙聚九人之眾,於一處荒谷上陷害周雲,毀其容貌,這就與我有關了,先奪人妻,再殘人體,這種事,只怕你這年高志昂武技深湛的天下三雄之一的孟老前輩也看不過去吧?又何況我區區秋離這等毛頭小於?”

一怔之下,孟漁迷惑地側首向潘一志看了一眼:“姓秋的此言可真?”潘一志也是心頭一跳,但他強橫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秋離,你休要信口開河,血口噴人,你拿證據來!”冷漠地,秋離道:去問你的七師弟陸小憔!”孟漁疑惑地道:“陸兄看見了?”秋離沉沉地道“不錯,周雲被殘毀後的容顏他曾經親眼目睹!”斷叱一聲,潘一志道:“好個利口利舌,花言巧語的秋離!

周雲這孽畜便算真個被人毀去容顏,又豈能賴定是丁驥所為?

你一定是與這孽畜串通為奸,周雲懷恨丁驥娶了他的意中人,便收買了你前來行兇,用這條苦肉計,先行殺死丁驥,再來個死無對證,任你誣陷,好狠毒的心呀,你們這兩個惡徒!”微微一笑,秋離道:“但我為何不誣賴別人?”大叫著,潘一志吼道:“別人沒有要娶艾小玫!”點點頭,秋離又道:“我早知你不會相信此事,當時月黑風高,空谷無人,除了丁驥與那八個無邊湖來的幫兇之外,沒有其他人看見,逢到這等事情,是非黑白之間便只憑一個良心了,沒有人會愚蠢得自毀容貌後再去誣陷他人,周雲可以來找丁驥報仇,犯個著弄成那個樣子再來藏贓,他很明白,便是他被丁驥分了屍,你這老小於也必不會相信丁驥是兇手的!”

九手銀瞳潘一聲暴跳如雷,厲吼道:“秋離,這全是你與周雲那孽畜所玩的奸計,你們殺人殘命,還要給死者背上一個臭名,你們用心太狠毒了!”秋離唇角一撇,道:“我話講至此,信與不信,全在休一念之間,你須明白,天下沒有任何人能收買我秋離,為人行事之間,皆在我秋離心甘情願,我想做的,便灑血瀝肝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做的,就是將天下財寶盡置眼前我也會當作糞土,潘一志,你睜開那雙老眼,休要看錯了人!”一番話把九手銀瞳潘一志氣得幾乎暈死過去,他手撫胸,指著秋離,哆嗦地道:“姓秋的小子……今天本掌門要你生出彤雲山莊……本掌門便從此歸隱……永不問世……”緊接著,秋離道:“此言當真!”

潘一志一雙銀眸中隱透血光,他狠狠地道:“自是如此!”

—沉默了許久的孟漁不禁在暗裡嘆了口氣,多少年來過著的江湖生活,使他閱盡了形形色色的各種樣人,也使他碰著了,、聽著了些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的事,他經歷過數不清的詭異場合,更遇上些悲歡與離合;在人生的旅程上,他用近七十年的光陰行走了這多年的生命路途,對活著的一干遭遇及感受他已十分熟悉,他大致可以看出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偽的,什麼是善良的,什麼是邪惡的,這象一面銅鏡,不敢說一定明鑑毫髮,也能明察大端。現在,孟漁看得出眼前之事,其中必有蹊蹺,同樣的,他也看得出秋離不似誣陷;

可是,他身處的地位,在此時卻苦於無法說什麼話,或者表示一點什麼心意,而眼前,一場勢必慘烈的火併只怕難以避免了,這其中,這火併問題的真諦是什麼?目的是什麼?假如天山派方面立場是對的當然沒話說,但如若秋離是對的呢?

那灑血豁命不就太過魯莽愚蠢了麼?這時——

潘一志氣休休地轉頭面對孟漁,低促地道:“孟兄,兄弟我要為同門報仇雪恨了!”略一遲疑,孟漁道:“且請稍候!”意外地一怔,潘一志不悅道:“孟兄莫非還有高見?”孟漁沒有理他,徑自踏前一步,向秋離道:“秋離,你方才所言之事,那丁驥已被你殺死,無可對證,方才你說當時陷害周雲之人共有九個之數,除了丁驥外,那另外人絕不會全部死絕,可能將那參與此事的九個人招出來麼?只要招出其中一人也就夠了!”秋離緩緩地道:“孟漁,大約你忘了無邊湖的人全戴著人皮面具!至今,不要我說,只伯就連你這般見多識廣的前輩人物也不知道無邊湖的所在地吧?我希望那八個人都在此處,希望他們尚未死絕……”這時,九手銀瞳潘一志又找了空隙和把柄,他吼道:“既是那般人全戴著人皮面具,又怎知道其中會有丁驥?周雲這孽畜是如何發覺的?”冷冷一笑,秋離道:“其一,丁驥出身無邊湖,其二,丁驥身材魁梧,體形高大,語聲特殊,在低啞中帶陰尖韻,極易辨認,其三,他曾在損毀周雲面容之時掀開皮罩拭汗;周雲雖未與他正式見面;卻在暗處注意過他,你知道對橫刀奪愛之人,看了三眼便水難忘懷!”頓了頓,他又道:“因此,相似的,丁驥也十分留心周雲的行蹤,他清楚周雲時常偷上天山與他師妹相會,便探察妥了周雲的必經之路,加以謀害,那一夜,他便是躬親參與,當然,辦這種事,換了你我,也定親自前往的,是麼?”潘一志怒道:“全是胡言,你無憑無證,只在空口瞎扯,誣陷善良!。”

雙目一閃,秋離冷然道:“潘一志,你以為我是吃飽飯沒事幹了,千里迢迢跑來向你這汙穢之地誣陷象丁驥這種‘善良’?”“呸”了一聲,秋離又厲烈地道:“老實說,無邊湖另外那八個人我姓秋的亦必不放過,我定將尋著那個地方去找他們結算此帳,在登臨天山之前,我們便有此打算,打算萬一姓丁的不在天山之上時,我將立即走遍天涯海角尋訪無邊湖,替周雲出此怨氣,但姓丁的該死,他娶人之女,定居女方之處,這正省了我們的工夫,首先斬此兇人以伸天道!”看了氣得不成人樣的潘一志一眼,秋離再道:“周雲沒有料錯,你這老小子盲目地寵愛丁驥,昏庸地信任於他,縱使他與艾小玫成了親,你也必不要他離開天山,果然對了,潘一志,你正是如此做的!丁驥下聘於天山,娶艾小玫於天山,定居於天山,如今,再葬身於天山!”九手銀瞳潘一志狂吼一聲,暴怒地叫道:“孟兄請退,天山派與秋離勢難兩全!”孟漁猶豫了下,終於嘆了口氣讓開一邊,他明白,眼前的混水,只伯是不能不趟了!

銀牛角斜斜舉起,角尖指天,秋離冷然地道:“天山派的上下各人通通聽著:你們當年逐出周雲,任他形單影隻,冤情難伸,任他飄泊天涯,受苦受辱,任他毀害傷身,悲痛欲絕,你們天山,派,老的一輩昏庸無能,獨斷專行,是非莫辨,黑白不分;中的一輩畏首畏尾,怯懦拘私,罔念情誼,寡毒涼薄;小的一輩盲從糊塗,囂張狂傲,妄自稱大,不明真理,你們全是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蟊賊,天下有血性,有氣節,識仁義,明大體的人,皆可擒而誅之!”一仰頭,他又洪亮地道:“今夜,我鬼手秋離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這替天行道之人,果報神之子了!”從未發一言的天山派八代弟子中的第二位——僅次於攀門人的馮鍔,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雙目圓睜,角眥欲裂地大呼:“秋離,你這狂徒、惡鬼、畜生!天山派今夜便將斬你的血手,滅你的兇性!”大笑如雷,秋離凌猛地叫道:“來吧,你們一起上,每一個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號稱“金拐羅漢”的馮鍔鳳目驟睜,額頭上的太陽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已自袍襟裡抽出一柄金光燦閃的沉重單拐來;這位尊主天山派二掌門的前輩人物,尋常是難得一動肝火的,但他自己十分疼愛難一女徒兒與徒兒的夫婿,一個不知所終,一個橫屍慘死,再加上他的師弟身受重創,眼前的行兇者競又這般狂傲跋息,這口氣,就連他積了七十餘年的修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之中,就想立即與對方上手搏命!冷酷而陰森的秋離卓立如山:“怎麼,就是你老小於一個人上麼?”馮鍔雙眸紅中泛紫,他切著齒道:“畜生,看你還能狂到幾時!”秋離的目光斜視著舉指向天的銀牛角,淡漠地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後是無庸置疑的,老朋友,你不夠看!”緩慢地逼了過來,九手銀瞳潘一志厲烈地道:“秋離,本掌門來慈悲你了!”哧哧一笑,秋離眼珠子一轉,道”還有哪位,用不著客氣,有興趣的請一起上來,這樣也顯得熱鬧些,對了;孟老前輩,你不湊上一角耍耍麼?”“萬屠嘯天”孟漁任是當年雄霸天下,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暗中對秋離這種豪壯做倔的神態也不由不加了三分欽服,他閱人多了,見得更多,但是,似這等狂放不拘的人物卻還真是僅遇的呢;因此,這位響噹噹的老前輩表面上冷沉如冰,骨子裡卻並沒有什麼氣,他站在一旁,嚴峻地道:“不要太過分,秋離,你能勝過天山掌門人潘兄就算出了奇蹟了!”秋離笑笑,道:“老實說,如今我是趕鴨子上架,硬挺;

不是麼?要不挺也不成了,還空叫人家罵一聲窩囊——”

,於是,就在那個“囊”字還跳躍在舌尖上,秋離斜指向天的銀牛角已閃電也似地猛然飛向潘一志!

他這突冗而急厲的發難,是全場的任何人所預料不到的,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無徵兆,一上手便是這般的歹毒狠辣!“九手銀瞪”潘一志淬然一驚之下“呼嚕嚕”地斜旋而去,在旋身的同時,他已倏然反了五掌,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個不同的角度暴閃翻掠,這等迅速的應變,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九手銀瞳”之名了!

秋離大笑一聲,微轉驀勝,銀牛角晃閃之下又幾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一時間反劈往正待挾擊側攻的“金拐羅漢”馮鍔!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秋離的銀牛角抖顫如千層浪湧,在一波波白瑩瑩的光芒飛快起伏中,那麼威勢凌人地罩合下來!

一種直覺侵襲著馮鍔,使他不敢放開手腳與對方那翻洶浩蕩的角影硬抗,他大吼一聲,金拐拄地一點,“刷”地掠出五步!牛角倏彈淬揚,又剛好準確無比地攔住了反撲而來的潘一志,潘一志的雙目燦然如電,在憤怒中,他的掌勢已有如狂風劇雨般帶著雄渾無匹的勁力衝到。

秋離瘦削的身軀有如一抹閃炫在黑暗蒼穹中的冷電,來去無蹤,快捷之極,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地縱橫掠勝著,一隻銀牛角便彷彿是一抹冷電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萬迷,在剎那間已如此悍野地與天山派這兩位頂尖兒的大人物拼殺在一起!“九手銀瞳”潘一志的技業是精湛、淵博的,又是奇玄、浩烈的,他一會用天山正宗的‘逆風九掌”,一會使天山嫡傳的“小云手”。一會展“金鋼指”法,一會旋“丹鶴大王套”

拳式,變化莫測,氣勢雄渾。而“金拐羅漢”馮鍔的拐上功夫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一柄金拐揮舞起來,只見漫天的耀眼金光交織穿刺。時如霹雷蛇火,時如烈陽豪輝,時如火焰噴灑,時如群星流曳;在一片銳利的破空呼嘯之聲裡力擠著敵人的銀牛角!

兩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異常謹慎而小心地和秋離激戰著,但是,他們卻驚駭地察覺己方傾兩人之力仍無法佔到絲毫上風,秋離的猛、狠、野、悍,簡直似一頭邪惡化身的魔豹,一隻附有阿修羅咒言的黑鷹,那般狂厲,又那麼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側——

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孟漁,也不禁深深為秋離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秋離的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孟漁也不禁為自己嘆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拚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邊一掌攻來,這邊差不多就會斜身踢腿,那邊迴轉移步;這邊跟著便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都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與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搶先一著,制敵先機;當然,以造詣的程度才能分斷對手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漁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瞭如指掌,套句俗詞兒:“尾巴一翹,便知往哪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地驚奇了,秋離的出手,是那般的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的預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連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怎不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感到可悲與可嘆呢?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超過百招了……

圍立周道的天山弟子們也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哪裡會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哪裡相信傾他們掌門與二師叔的聯手之力還有對付不了之人?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離挑戰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涼,寒氣宜冒,他張著大口,傻著眼,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打過一轉回來了……

於是——

在激鬥中,秋離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

個什麼程度才罷手?”’金拐縱舞揮掠著,馮鍔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銀牛角翻飛如電,攻拒自如,秋離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潘一志與馮鍔兩人不易戰勝秋離,但秋離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當然,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擠除外。

這種情勢,拚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孟漁也是心中有數,他微皺著眉,戴著黃皮手套的雙手在不停地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煩地大叫道:“孟兄,請協同斬此妖魅!”潘一志這一叫,卻使孟漁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來,鬼手秋離的名聲再響,功夫再高,憑年紀、恁資歷,也是個晚輩,如今以天山派的兩位首要人物聯手合攻,說起來已是大大的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煊赫的孟漁,則就成了三對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義與風範了,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爺,這幾張老臉還朝哪裡擺上去?

不過,雖則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孟漁所不願意承擔的……

沉吟了下,孟漁緩緩地道:“二位兄臺可否且請稍退?容兄弟我獨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馮鍔尚未答話,秋離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

“孟前輩你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大吼著,潘一志舞起滿空的掌影,呼呼轟轟地狂捲上去,在強猛的勁力迴旋中,他暴烈地道:“對付你這等奸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刷”地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秋離反手十一角還敬過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邊道:“老潘,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孟兄,時間迫促,拖延不得,那邊還有黃衫會的一干巨孽未除……”暗裡嘆了口氣,孟漁只有徐緩地朝前走來,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銀牛角的縱橫翻飛裡,秋離笑吟吟地叫道:“孟漁,正道上的俠義人物,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對麼?”幾句話宛如鋼針一樣刺得孟漁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地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秋離,今夜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

在光旋影掠裡,秋離的語聲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於卻是雪亮的!來吧,孟大前輩,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為罪惡,誰為善良!”金拐潑風似的砍到,馮鍔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秋離的身形便彷彿幻成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鬆懈地以閃電般的角光掌勢攻拒圍襲的“九手銀瞳”潘一志,沒有一丁點兒含糊,也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驃悍!

於是——

斷比一聲,二條瘦小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來突去的瞬息裡,排成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驚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象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他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凌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剎間便形成了卜秋離心頭大大地一震,銀牛角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盪,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奇景便出現了——

銀白色的角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秋離執角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龐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瓣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象是這朵由角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瓣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數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彷彿一塊驀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嗤”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瓣也似的銀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秋離喘息著的哧哧笑聲。

“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孟漁與秋離的單打獨挑!

現在,“萬屠嘯天”孟漁正孤伶伶地站在秋離對面五步左近,他那張蒼老而滿布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憫,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的惆悵……

秋離的胸口起伏著,他展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孟漁,方才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於,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緩地,秋離喝彩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大悲角’法裡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還差強人意吧?”寒著臉,孟漁側首道:“潘兄,馮兄,務請二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潘一志略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孟兄,我們一起收拾他……”“萬屠嘯天”孟漁面色驀沉,他陰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二位兄臺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孟漁這一說,潘一志才知道他這位老友已動了真火,而他對孟漁的習勝是深深瞭解的,他知道,若再堅持下去,孟漁怕就要翻臉了。強顏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麼:孟兄小心才是。”孟漁沒有再說什麼,他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兩隻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秋離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天爺,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孟漁這兩隻手幾乎已經沒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幹黃焦紫的顏色,緊生生地貼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長,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支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秋離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稿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孟漁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租厚—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秋離口中“噴”了兩聲,道“好傢伙,孟漁,你老練那‘黑霹靂’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連一雙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地看著秋離,孟漁沉沉地道:“老夫在這‘黑霹震’上下過六十年餘的工夫,秋離,你號稱鬼手,對掌上竅門想必熟練,我們便以內掌對肉掌,分一個強弱勝負吧!”秋離將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插在腰際,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這短短的幾年時光練不成前輩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輩體可得包涵著點哪。”微一仰頭,孟漁道:“來吧,你先出手!”秋離搓搓手,道:“那麼,在下便有所不敬了——”“了”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著轉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獰笑般飛到了孟漁的喉間,孟漁的鼻孔中冷哼一聲,在哼聲裡,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異地自斜刺裡左右激射敵人!

這十六掌來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勢閃動之間,竟有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這聲音“呼啦啦”地象是猛獸在悶吼著,又以似雲層後沉沉的雷鳴,驚人極了,雄渾極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以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飛回,秋離這一來一去,快得好象根本沒有移動過;樣,在移挪的短促空間裡,他已三十三掌併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孟漁!

迅捷得只有人們眨眼的百分之一時間,孟漁身軀暴閃淬斜,連連騰展,在他這快得無可喻言的展動中,“黑霹靂”掌已漫天鋪地地呼轟涵起,只見掌影連著掌影,狂飈滾著狂飈,飛沙走石,氣流洶湧,而那隱隱的風雷之聲頓時已變成尖厲的霹靂呼號”嘣——哧哧”“譁——啦啦”,掌影和焦點是如此準確,估計的部位是那般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勁力似已成為有形,縱橫交織著,上下穿刺著,宛如一面寬闊而嚴緊的羅網,在網中,則充斥著死亡,充斥著狠毒!

秋離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內心的平靜如古並不波,眼前的敵人任是這般強大,這般兇猛,但他卻毫不慌亂,多少年來經歷的艱險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風,已將他的心肝鑄成了鐵鋼,膽識磨成了堅鑽,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靜想到如何擺脫死,在危殆的情勢下考慮如何扭轉危殆,現在,他用他“苦空八掌”的前四式變幻施展著,或者是狂如暴風般連施第一招“鬼在哭”,或是急似劇雨環使第二招“鬼開眼”,或是猛如怒濤般飛出第三招”鬼曰善”,或是捷如鷹隼般閃展出第四招“鬼索命”,他有時連續使出單招,有時四式並出,有時循環使用,有時雙招聯舞,雖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卻是千變萬化,難防難測,尤其是那種快法,根本就使觀戰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雙方激鬥狠擠的角色,全是兩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個是昔年的武術宗師,一個是現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間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能留情,只見掌影翻飛,串串溜洩,象流星,象飄絮,象浪舞,象山崩,這等威勢,別說天山派的九、十代弟子,便是功夫深厚如潘一志、馮鍔二位也不禁目眩神迷,歎為觀止了。

於是——

百招過去了。

秋離自出道以來,可以說還是第一次遇上眼前這麼厲害的對手,對方修為之精湛,功力之雄渾,反應之快捷,藝業之超絕,全是他前所末見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了,當然,他自信也不會失敗,但那勝負之間,往往不是單憑自信便可以解決的啊。

這時,孟漁在掠閃中又是一百掌同時齊出,雙腿也不分先後地掃截秋離可以躲避的任何一個位置。秋離冷笑著,雙掌暴起,同樣一百掌翻飛硬迎,身子卻穩立不動,在連串的肉掌互擊聲裡;他快速得幾乎看不出地特有掌虛虛拍向天空“萬屠嘯天”孟漁目光尖銳無匹,他一眼看見秋離的這個動作,正覺有些奇異難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有利錐般的勁力已自左後方無聲無息,卻又其快之極地飛刺背心!

這股勁力實在來得太快太奇,以至連孟漁這等頂尖的高手也不由大大地出了意外,他怪叫半聲,七十七掌猛然掃劈,身形倏縮猝閃,那溜銳風已擦著他的面頰“刷”地掠過,雖未擊中,卻火辣辣地有如捱了一記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閃電般挪讓著,秋離哧哧一笑道:“得罪,得罪。”呢,那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這一下了,孟漁可真是掛不住了,他狂叱一聲,不再以纏戰遊斗的方式分出勝負,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數十年的壓箱底絕技:“三手伏龍”!

“黑霹雷”掌的威力現在才真正顯示出來,象旱天的金雷“叱啦啦”地暴震著,而雷聲翻飛在閃動交織的掌山裡,孟漁象是陡然間多生出了八臂八腿,急厲而狂猛的勁力排湧迴盪,漫天的掌影式成弧狀,式形一線,式如半圓,式似並排,在一團團黑色霧影中穿射飛撞,它們無隙不容,無間不含地衝罩而去;豎砍的,斜劈的,反兜的,倒掃的,各個攻擊的角度與位置全然迥異,但卻包括了敵人任何一個可躲閃的空間,這種力量,這種威勢,幾乎已不敢令人相信會是單單一個人在同一時間裡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詣了!

秋離驀然尖嘯如泣,他“苦空八掌”的“鬼在哭”,“鬼開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東”剎時並使,不分先後,‘在雙臂的急速抖振中,餘下的三招“鬼濺血”,“鬼合十”,“鬼出棺”也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彷彿是八個秋離同時出手一樣,呼嘯的狂飈有如龍捲風似地繞體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飛旋展舞,一串連著一串,一溜接著一沼,一陣壓著一陣,一波推著一波,象浪花蓬灑,碎水濺散,那麼密,那麼急,而這瞬息,天與地都變色了,只見掌影翩翩,上下齊舞,好狠厲,好歹毒!在掌影的穿刺飛旋里,兩條人影淬然分別向兩個相異的角度搶出,於是,一剎那間,聲寂形斂,: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又頓時消散無蹤,兩個對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靜靜地卓立著互相凝視……

側旁一一“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驚恐地奔向了孟漁,潘一志邊低呼著:“孟兄,孟兄,你不要緊吧?”孟漁枯乾皺癟的面容上沒有;絲表情,他搖搖頭,目光竟是如此平靜而深湛。沉緩地,他道:“秋離,你說對了,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推那前浪之人,你勝了……”一丈之外,秋離的面色蒼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連嘴邊的腥紅血跡也不抹,仍然吊兒郎當地,卻沙啞地道:“好說,還虧你老人家成全。

“九手銀瞳”潘一志震駭地叫道:“你,你輸了,孟兄?你也輸了!”“金拐羅漢”馮鍔不服地跟著吼道:“但明明是姓秋的小於輸啊,孟兄,你已震傷了他!”帶著淒涼意味地一笑,孟漁緩緩地道:“不,是老夫栽了……二位,他已用分脈手閉了老夫的下身經脈!”一句話有如響起了一個焦雷在潘一志與馮鍔的頭頂,二位仁兄齊齊驚得退後一步,瞪眼張嘴,一時競連話都說不出了!

低愴地,孟漁又道:“其實,他方才可以不用分脈手的,在他施展分脈手的時間裡—,他是可以在老夫身上力劈四掌還有餘,若他真個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們看——”說著,孟漁向自己的肩胛處一指,隨著他指的位置,潘一志與馮鍔的目光移了過去,這一看,卻更是心絃猛震,幾乎驚呼出聲,老天,一枚金閃閃的臂鐲競完全拍進了孟漁肩胛肌肉處,只露出了半圈圓脊在外,而這枚金鈞,不正是他們的三師弟可札欽漢的玩意麼?怎的卻會到了孟漁肩肉裡面了呢?衰老地一笑,孟漁道:“這枚金鐲,原本嵌在秋離腿根之內。想是他與可札兄較手時吃可札兄所傷的……但是,他卻能在眨眼間運氣逼飛出來對付老夫,這枚金鐲原來可以直襲老夫咽喉,但秋離卻是手下留情,偏擊到老夫肩上,前後兩。

次,他若全下毒手,二位,老夫怕已休矣……”潘一志和馮鍔二人呆了半響,馮鍔又急促地道:“但是……孟兄,姓秋的小子亦未得到便宜……”孟漁嗆咳了一聲,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傷是傷了,但卻不重……二位兄臺,此人已練就了‘彌陀真力’,而看情形,只怕已在第七八重以上了……”二位仁兄又是一震,心頭的那股子窩囊,可說到了家啦;

孟漁痙攣了一下,暗啞地道:“潘兄,馮兄,老夫已無顏在此,且容告退……今夕之戰,請二位多加斟酌,能以停止干戈,是為上上之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羞辱與不悅,潘一志沉重地道:“若是孟兄與潘某易地而處,孟兄,你也會就此罷手求和麼?”孟漁慘然一笑,徐徐地道:“潘兄,你我相交數十年,情感深篤,是而老夫才不惴冒昧,不顧兄臺氣怒,坦誠直言,目前暫忍一口不甘之氣,總比橫屍殘命,潰散瓦解來得便宜上算………”

滿口牙齒銼得“嘎嘎”暴響,潘一志雙目光芒銀亮帶赤,他額際的青筋浮突著,仇恨之極地道:“但三師弟的血債呢?

徒兒徒婿的性命呢?天山弟子的傷亡呢?還有孟兄你的敗辱,這一切,難道就全罷休了麼?”’“長長嘆息一聲,孟漁頹喪地道:“照眼前情勢來說,只好罷休了……”猛一跺腳,潘一志吼道:“不,這萬萬不行!”悲憫地看著這位天山派的掌門人,”萬屠嘯天”孟漁沉沉地道:“潘兄,你須明白,再打下去,只有更使血債加重,更使人命增多,對事情不會稍有補益;老實說,如今我們這邊沒有一個在單打獨鬥上是秋離的對手,他的功夫太高……若是混戰,也只有使我們人員再增傷亡……潘兄,不要只為了一口氣而使血流成河,使天山弟子骨埋荒郊,退一萬步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又何苦非爭在一時?況且這一時又毫無希望,代價太巨……”

潘二志雙手緊拉,痛苦莫名地呻吟道:“可是……那些仇怨……那些仇怨……”搖搖頭,孟漁低緩地道:“你要想遠一些,想開一步,潘兄,便是硬拚一下,除了再損些性命,那仇,報得了麼?”深深地垂下了頭,良久,潘一志暗啞地道:“也罷………便如你所言……”又嘆了口氣,孟漁沉重地道:“不要難過,潘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一側,神色晦澀的馮鍔忽道:“孟兄,如今激戰正烈,便是我們有意委曲求全,對方願不願意尚未可知,況且,黃衫會聽不聽姓秋的勸阻也還是疑問,姓秋的又正好佔了便宜,這小子只怕要拿拿堂……”孟漁唇角的皺紋深深地陷了進去,他平靜地道:“老夫看,秋離不是那種得勢賣乖的人……”他正說到這裡,對面的秋離已調息得緩過一口氣來了,聳聳肩,他微略挪進一步,語聲有些於澀地道:“孟老先生,我與你的這場架是打到現在為止呢,還是要繼續下去?”孟漁凝視著秋離,緩緩地道:“老夫想;該可以罷手了……”頓了頓,他又道:“非僅如此,秋離,黃衫會的那批人,你是否也可以暫作調停?”秋離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地道:“你是說,天山派方面願意罷手?”點點頭,孟漁道:“不錯。”

笑了笑,秋離深沉地道:“我可以要他們哲息干戈,但是,他們若有什麼條件要提出,則請天山派的掌門者大與他們打商量了……”“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頓熾,他暴烈地道:“什麼?停手還有條件?我天山一派折兵傷人,威名蒙垢,看在孟兄勸說分上甘願忍氣吞聲,解仇息怒,這已是莫大的恥辱了,他們竟然還欲籍此要挾?秋離,你道我天山派真是畏懼了你們麼?”眉梢子一揚,秋離懶洋洋地道:“潘老大,兩國交兵,勝榮敗辱,這原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們打了敗仗,當然便須表示出點兒意思,光空口白說,幾句話就算了結啦。俗語道得好,化干戈為玉帛,這干戈停息後跟著就是玉帛,玉帛也者,也不過就是金玉財帛之意而已,換句話說,沒有點賠償,那隻怕干戈也化不成了……”

潘一志幾乎氣炸了肺,他雙目寒光閃射,兩邊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咬著牙,他咆哮道:“這算什麼武林規矩?你們先至我彤雲山莊啟事挑釁,誣衊我天山聲名,繼而殘我弟子,殺我同門,我等為了抑止殺戮,減少流血,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意,竭力避免發生爭鬥,委曲求全,更不顧威信之掃地,提出息戰之要求,這只是為了一個仁字。但是,你你你,你競以為我天山派是階下囚,牢中俘,認為我天山派已一敗塗地,無可收拾,得以乘機勒索。秋離,你打錯了這種下三流的主意了!”“金拐羅漢”馮鍔也憤怒地吼道:“秋離,今夕便是拚了一死,我等也必與他們這些魅魑周旋到底!”一側,孟漁沉緩地道:“二位兄臺,且請息怒——”潘一志打斷了孟漁的話,叫道:“孟兄,你也聽見了,這簡直欺人太甚……”對面,秋離淡淡地道:“潘一志,黑白兩道作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於此了,你不要用你武林名門大派的看法與風範去衡度江湖黑道上的行為;和與不和,要知道,黃衫會並沒有認輸求饒,他們正想硬幹下去;得失之間,姓潘的,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一斜眼,他又冷森地道:“當然,若再繼續下去,我仍是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並末忘記天山派與我正處於敵對之位!”潘一志混身關節咯咯作響,他瞪著眼,握著拳,胸膛起伏急劇,氣得連嗓音都變了:“好,好,姓秋的,我們這就開始了,天山派寧願死絕了,也不能忍受這等侮辱欺凌?”冷漠地,秋離毫無表情地道:“悉隨尊意!”“金拐羅漢”馮鍔猛一滑步,鬚眉皆張地吼道:“秋離,我這條老命就先賣給你吧!”於是,正在這劍拔弩張的緊要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已石破天驚地大蠍一聲,怒吼道:“住手!”這一聲霹雷似的吼喝中,帶有無可掩隱的焦急與惶鬱,方想出手攻敵的馮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勢子,迷憫而怔愕地回頭望向孟漁,訥訥地道:“孟兄……這……”孟漁枯乾的面龐上在此刻競湧起一片奇異的紅光,他兩眼暴睜如銅鈴,唇角也在不住地抽搐,他厲烈地道:“二位兄臺,我“萬屠嘯天”孟漁多少年來經刀山,赴劍林,水裡火裡橫闖直蕩,歷經生死關,嘗足血腥味,卻也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求過饒;二位也必然明白姓孟的並非無骨節之下三濫……”說到這裡,這位當年的天下三雄之一劇烈地嗆咳了幾聲,緩過一口氣後,他又粗濁地道:“今天老夫如此委曲,如此忍耐,不是為了老夫這副臭皮囊,老夫老矣,死活已不足惜,老夫為的全是你天山一派的根源,你天山一派的根業,二位兄臺,你們這般激動,這般魯莽,便不怕天山派血緣斷絕,彤雲山莊化為瓦礫麼?二位兄臺與老夫全登耳順天年,死不為夭,但是,二位就不替那幹年輕的弟子們想想?不為這些年輕的弟子打算?他們也皆是父生母養的好孩子,好兒郎……”這一番話,說得沉痛悲昂,鏗鏘有聲,不由將潘一志與馮鍔的滿腔憤怒全部化為灰飛,兩上人證呵呵地呆立著,象僵了一樣,好半晌作聲不得。

秋離搓搓手,笑道:“孟老前輩,閣下確可謂是明是非識大體的真英雄,所言所語,不僅句句中肯,一針見血,其中那股大仁大義的韻味,亦叫足了,這才是不折不扣,打江山闖天下的好角色!”

孟漁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喘息了一陣,冷冷地道:“秋離,你還要等待什麼?”一拱手,秋離道:“這就去,孟老前輩,我這就去!”說著,他大步走向激斗的人群那邊。現在,那邊的擠戰似乎已更白熱化了,兵刃的撞擊聲永遠是那麼個刺耳的聲音震響著,而暴叱厲吼也和任何一場殺戮中的味道無異,淒厲與殘酷;間或夾雜著短促或悠長的慘號悲叫,這慘號與悲叫,總也透著千百年來人類在生命隕滅前的一剎,那種絕望及恐怖。這一切,秋離實在已熟悉得膩味了;他直向“蛇矛斷命”於德壽側身走去,如今,於鎔壽正勇如悍虎,攻勢滔滔似長江大河,他的兩位對手卻窘態畢露,捉襟見肘,被逼得左支右絀,那“千臂龍”青杏子甚至還掛了彩,右眉角上鮮血流著!

一把抓著一個天山弟子的後領摔了出去,秋離拍拍手,向越打越狠的於德壽咧嘴笑道:“如何?”於德壽手中銀亮焙燦的三尺蛇矛飛舞如閃閃寒電,他狂聲笑道:“好極了,秋兄,你那邊呢?”淡淡地,秋離道:“也不差。”頓了頓,他又道:“瓤把子。”於德壽左右急晃,三十一矛流刺如飛,“銅寇客”白雲子旋轉挪走,“三刃雙劍”翻舞截架,劍光如雲,飄飄散散,而”千臂龍”青杏子的“華陀杵”卻橫劈直砸,猛打硬接,一副幹到底的派勢子!

“呼嚕嚕”的閃動著,於德壽邊應道:“秋兄可有見示之處?”秋離沉緩地道:“天山派已要求停手息戰。”倏出七招十九矛,於德壽驚異地叫:“真的?”秋離懶懶地道:“我還當你是三歲小孩子耍呀?”同時,“銅寇客”白雲子與“幹臂龍”青杏子也聽到了,白雲子的環眼,閃射出一片稜稜煞光,憤怒而輕蔑地道:“小輩,你這謊言太不夠高明——”就在他那個高明的“明”字還繚繞在空氣之中,一聲短促的,清亮的,激昂而沉重的鐘聲已“堂”地敲響,這一聲鐘響,雖僅是這麼短促的一下子,卻幾乎在一霎間將所有天山派的人們魂魄懾住,心脈震斷,他們在一片驚呼悲喊中紛紛停止了拼鬥,全部不甘服地站在那裡惶恐地向四處張望著,有如一群無主的雁,難以適從了!

秋離立即道:“瓢把子,你還不快招呼你的手下也停戰!”微微一怔之下於鎔壽趕忙大叫道:“黃衫會的兒郎全聽著,咱們也收傢伙歇手,都給我站在那裡待令行事!”其實,“蛇矛斷命”於德壽這道諭令下不下一時之間也無所謂了,因為剛才鐘聲一響,天山派方面所有的人全停戰收手,猛古丁裡黃衫會的一干朋友們競都愣住了,他們失去了對象,不知不覺中也全自動地收勢停手,滿頭霧水地瞪目互視,不明所以……

,七八步外,“追魂無影”冉謙驀然怪叫道:“瓢把子,這是怎麼回子事?”怎麼回子事?於德壽也正在納悶著,他一瞪眼,叱道:

“等一下你自會曉得!”說罷,他低促地詢問一側的秋離:“呢,秋兄,我說,這可真是怎麼回於事?開山派莫不成吃錯藥啦?一下子全停了手?”‘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很簡單,他們玩不開了,筋斗一栽,當然便得收手,情勢對他們不利哪,陷了夫人,若再折兵還成?”

秋離的幾句話,對面的白雲子與青杏子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青杏子雙眸帶血,薄唇如刀,他冷森地道:

“小子,你胡吹誹謗可知也須有個底兒?誰玩不開了?誰栽了筋斗?你若沒有瞎眼也該看清眼前的形態,哼哼,只伯鹿死誰手,如今還未可定呢!”白雲子也陰沉沉地道:“晚輩,‘你且等著瞧!”哧哧一笑,秋離道:“以孟漁和可札欽漢的功夫還罩不住大勢之去,我想,只怕二位道爺要更差上一把火吧?”從心頭樂起,於德壽大笑道:“秋兄,你是說——”他面色突變,在—剎那間有些口吃地駭然道:“孟……孟漁?秋兄……哪,呢,哪個孟漁?”秋離靜靜地道:“萬屠嘯天孟漁。”猛地一機伶,於德壽驚震地道:“天下三雄之一的那個孟漁?”點點頭,秋離道:“正是。”冷汗竟來得這麼快,一下子浸溼了於鎔壽的內衫,他呆了呆,有些張口結舌地道:“你,呢,秋兄,沒有搞錯吧?”秋離淡然道:“沒有。”連呼吸也粗濁了,於德壽忐忑地道:“那麼,你是說,秋兄,他輸給你了?”笑了笑,秋離道:“至少沒有勝過我。”一塊磨盤巨石頓時自於德壽心上卸落,他手摸胸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猶有餘悸地道:“我的乖乖,可真嚇了我一大跳……”說到這裡,他又一伸大姆指,由衷地讚道:“行,行,不愧是天下一代英傑,天下豪雄,秋兄,我於某人服了,真他媽服透了……”一斜眼,目注白雲子與青杏子,於德壽不屑輕蔑地道:

“我說你們這兩個不開眼的老牛鼻子,你們可知道這位英偉的仁兄是誰?卻敢在這裡一搭一擋,放你孃的狗臭屁!”白雲子雙目一瞪,暴吼道:“於德壽,他總不會是十殿閻君!”哈哈一笑,於德壽道:“縱然不是,也差不遠矣,便告訴你們這兩個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吧!”秋離徐徐笑著,微微躬身接道:“鬼手秋離。”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一聽到這幾個字,白雲子和青杏子同時駭退一步,兩張老臉,也同時變得慘白,四道月光全定定地盯著秋離,象一瞬間全傻了……

於德壽嘿嘿笑著,大拉拉地道:“別看你們藏著個孟漁,我們也拾著個秋離,媽的,這叫鐵掃帚碰不著地堂,大家硬對硬,誰也不用含糊!”他正說到這裡,人群中,六盞大紅燈籠緩緩朝這邊移近,在那片朦朧的暈紅燈光掩映下,“九手銀瞳”潘一志,“金拐羅漢”馮鋨鍔,已被數十名天山弟子簇擁過來,另外,旁邊尚’有一乘軟兜由四名天山弟子抬著,軟兜上,正坐著“萬屠嘯天”孟漁。’低沉地,秋離道:“來了,瓢把子,有什麼條件,你提吧。”得意洋洋地一笑,於德壽道:“放心,我早預備著了。”隨即,這位黃衫會的大龍頭舉起手上的蛇矛,迅速向左右一擺,於是,很快地,散佈在四周的黃衫群霸們馬上朝這邊聚攏,異常敏捷而利落地排成了一個反的半弧形陣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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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6: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成者為王

現在,在六盞大紅燈籠下,潘一志他們來近了。

天山派的八代高手們馬上圍了上來,低促而急切地向潘一志詢問著什麼,由他們那種悽惶、不甘、與憤怒的形象上,可以斷出他們定是在詢問著突然停手求和的理由。當然這停手求和的意義乃是象徵著失敗、屈辱、及無顏啊……

潘一志在低沉而徐緩地回答著,軟兜上的孟漁也間或插上幾句幫著解釋。但是,顯然天山的弟子們仍有著不服;一張張的面孔上全浮現了無可言喻的哀傷以及沉痛,每一雙眼睛裡,都有強烈的火焰閃射,那是一種仇恨與悲憤揉合起來的火焰……

良久。

於德壽有些不耐地低聲道:“秋兄,天山派的混帳們還在打什麼商量?媽的,不服氣就再幹,看看是誰吃不住勁……”忽然,他眼珠子一轉,又悄聲道:“對了,秋兄,那孟漁,是否就是半躺在軟兜上的老小子!”微微頷首,秋離道:“不錯。”露齒一笑,秋離又道:“怎麼?你對他好象特別關心似的?

莫非早年你們兩位還有過一段交情?”“嗤”了一聲,於德壽低聲道:“有個卵的交情,不瞞你說,秋兄,這老小子……呢,名氣的確是太大了,當年是他們‘天下三雄’三個老匹夫,就把整個武林擺得四乎八穩,紋絲不動,誰也不敢多吭一聲;老實說,提起他們三個人來,也確是叫人心裡發毛,若非親眼看見,呢,我還真不敢相信你能打勝了他,乖乖,真不簡單,真不簡單一……”冷冷一笑,秋離傲然道:“我想,瓢把子,你大約忘記站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了吧?”趕忙一笑,於德壽帶著三分阿諛地道:“別在意,別在意,鬼手秋離嘛,除了你老兄,又有誰具有這份道行?這份功夫?”秋離一挺胸,道:“正是!”’嚥了一口唾沫,於德壽有著吞了顆棗核般硬塞的感覺,相當不舒服,但是,他除了繼續陷笑,卻不敢有別的表示了。

他這種不好服的感覺沒有延續了多久,那邊,天山派的掌門人潘一志已發了話:“於德壽。”於德壽一聽那連名帶姓的稱呼法,滿族火便已提了起來,他重重一哼,怒道:“說吧,姓潘的。”天山派的所有弟子個個目光冷凜凜的,象無數道箭矢般投注往這邊,空氣悶沉沉而生澀,異常不調和,於是,播一志緩緩地道:“今夕之戰,本掌門不欲繼續下去的理由想你明白。”頓了頓,他又道:“本掌門為了減少流血,痛惜生者,自願冒同門上下之責難,蒙屈辱之垢以吞聲求全,本掌門不妄談仁義,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竭力促使息鼓侶兵,本掌門不奢望同門及天下武林道所諒有,唯求心安理得,一片祥和,則於方寸之間,自可告慰……”

於德壽舔了舔嘴唇,重重地道:“你說完了?”肅穆地,潘一志道:“如今,於德壽,你我恩怨已了,你可以帶領你的屬下,在檢點傷亡之後自行離去……”猛然怪笑一聲,於德壽狼啤般叫道:“離去?潘一志,你說得倒是怪中‘聽,怪悅耳的,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個離去法?我黃衫會萬里迢迢來到天山,豁了命,流了血,擠了一整夜,就這麼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拍拍屁股便打發走了?姓潘的,你也未免說得太容易、太輕巧了些,江湖傳統,只怕沒有這樁子事吧?”潘一志尚未回答,肩上帶了傷的:白鷹”左陵已火辣地道:“姓於的,照你說,你這樁事還麻煩得多?”嘿嘿冷笑,於德壽道:“當然。”就這兩個字,天山派那邊又已群情憤激,一片譁然。潘一志那雙狠光閃閃的怪眼稜稜有威地朝四周環掃,嚴厲地道:

“靜下來!”他在周遭又歸於沉寂之後,才再注目於德壽,徐緩地道:

“於德壽,你果然還有條件?”於德壽一挺胸,道:“正是!”他將方才秋離與他講話時的動作與口吻照學了一遍,恩,卻正把潘一志也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同樣有硬吞下一顆棗核的感覺,硬生生,漲悶悶的……

憋住了一口氣,潘一志重重地道:“好,你說!”於德壽目光冷厲,先朝四周掃視了一遍,才鎮定地道:

“很簡單,我們要那尊‘玉麒麟’。”一言出口,潘一志以下所有天山弟子全在霎時變了臉色,潘一志氣得連四肢都在輕微顫抖了,他長長吸了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了下來,好半晌,才艱澀而緩重地道:“於德壽,你不覺得太過分了麼?”沉著臉,於德壽冷峻地道:“一點也不。”旁邊,“遠天孤鶴”馬照堂陰沉地道:“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費了這麼多的手腳,姓於的,’大約你們原本便是衝著這件寶物而來的吧?”於德壽毫不畏懼地道:“正是!”驀然暴喝一聲,“雲裡獨鷲”班上品大吼道:“於德壽,你這是痴人說夢,異想天開,虧你還有臉提出這等要求來,‘玉麒麟’乃天下至寶,豈是似你這樣的綠林蟊賊能覬覦得的?

哼!”在於德壽身後,“落星一劍”韓子明尖刻地接嘴道:“姓班的,你們也算不上什麼高雅人物,全是一群抗著俠義大旗盡做些狗屁倒灶醜事的窩囊廢,你說說,你們憑哪一點便可獨佔此寶?”班上品怒叫道:“你想尋死了?”韓子明硬生生地道:“只怕你擺佈不了我韓大爺!”“白鷹”左陵跟著厲色道:“朋友,不要光說不練,有興趣,我左陵現在就可以奉陪!”狂笑一聲,韓子明道:“可以,韓大爺也想早惦惦你這狗才的分量!”’雙方針鋒相對,各不相讓,眼看著又是一場混戰將要展開,沉默了許久的秋離淡淡一笑,有氣無力地道:“幹什麼?

還想再拼一場不成?潘老大,你也不勸阻一下你那邊的幾個喪門星?”潘一志一揮手,目光盯住秋離,恨聲道:“秋離,你不要出言太狂……”聳聳肩,秋離道:“我不過只是息事寧人,充個和事佬罷了,大掌門,犯不著生這麼大的火氣。”於是,在場的天山弟子們在這一霎間全都明白了秋離的身份,一片低促惶惑的私語聲嗡嗡響起,無數道目光全聚集向了秋離的身上……”微微躬身,秋離一指於德壽道:“大家久仰了,且請先莫看我,正主兒在這裡。”於德壽不耐煩地道:“潘一志,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顯然,這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已陷入了一個進退維谷的難題裡,他明白,若是不允,則一場血戰必將更加慘烈地爆發,那結果,無庸置疑是可悲與殘忍的,但是,若是答允,這座煞費苦心維護多年的至寶眼看著便要拱手讓人,非但分不到一半,甚至連邊都沾不上了,且不說這“玉麒麟”珍貴無價,曠世難求,便是那一口冤氣,卻又怎生咽得?左思右想,俱不妥帖,潘一志的面容陰沉得象是陰霾密佈的天空……

疲弱地,軟兜上的孟漁啟了口:“於德壽,你可知道這尊‘玉麒麟’的來歷?紅口白牙就這般狠心地想獨吞?不覺得太貪婪了些?”到底天卞三雄昔日的餘威猶存,孟漁如今雖然受傷在身,活動不便,但他的名望與聲勢卻不容忽視,便算他是一頭病虎,情急之下卻仍然噬人!於德壽一見他開了腔,不由自主地就挫了三分氣焰,陪著笑,他語氣立即緩和了不少:“呢,孟前輩,並非是於某人想獨佔,只是天下珍寶,唯有德者居之,於某人雖說無德,但卻為了這件東西流了血汗,一干弟兄們多少總得分點代價;起初我們好言好語,以江湖規矩求見,不想卻橫道天山派凌辱冷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既已動過了手,分明瞭勝負,自然……呃,行情便另須談過了,於某人不貪圖他天山派的金銀財寶,只要潘一志他拿出‘玉麒麟’,我黃衫會的人立即轉身上路……”

冷悽悽地,孟漁道:“便算你以禮拜山求見,也不過是為了那‘玉麒麟’而來吧?”猶豫了、一下,於德壽硬著頭皮道:“不錯……”生硬地,孟漁又道:“於德壽,你憑藉了什麼道理來求取這‘玉麒麟’?只是暴力麼?”一下子怔窒住了,於德壽訥訥地道:“當然……呃……有理由……”神色嚴峻而森酷,孟漁道:“什麼道理?”側旁,秋離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在當年,找到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兩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師爺一覺子,另一位,則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銀駒’席百忍,對不對?”孟漁頷首道:“不錯。”眉梢子一揚,秋離又道:“當初因為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參’正待成形,為了這株‘丹參’的長成,便將‘玉麒麟’埋入土內,相約在這株‘丹參’長好之後,由天山派一覺子的晚輩及席百忍的後人共同前來掘起,是麼?”緩緩地,孟漁道:“正是。”笑了笑,秋離道:“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呂大,一覺於的晚輩門人可謂多而又多,有如過江之鯽,他當然有人來繼承這件寶物,但是,江湖上的幫會組織卻沒有這麼嚴密而持久的傳統了。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會早已冰消瓦解,蕩然無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傳人來承受此寶,只是當年的席百忍卻沒有後代來分享了。”孟漁靜靜地道:“說下去。”秋離一笑之後道:“既然席百忍無後人來繼承此寶,而這件寶物讓天山派獨吞又說不過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個可以比擬席百忍當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幫會來接替這樁差事與利益,而現在,黃衫會乃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於德壽當家又為黃衫會之魁首,所以,他便奮起承擔,冒險而來,換句話說,‘玉麒麟’的主兒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於德壽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一個草莽,便算他有點勢力,又怎能比擬當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離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這說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認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離,你是助封為虐!”一撇唇角,秋離淡淡地道:“隨你說吧,黃衫會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們天山派,卻也算不得什麼高人雅士!”驀然,“馭風一鵬”尚克農叫道:“當年師祖一覺子與席百忍約定取這‘玉麒麟’之時,曾有一件折斷的‘玉鳳凰’作為信物,兩半‘玉鳳凰’併為一,才能取寶分享,如今黃衫會可有那另一半‘玉鳳凰’麼?”此言一出,於德壽不禁面上變色,他側首望著秋離,自光中在徵詢著秋離的意見,這意思很簡單,只是在問要不要翻臉動手罷了。秋離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尚克農,冤枉你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尚克農怒道:“秋離,你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搞不清楚麼?

你天山派求黃衫會還是他黃衫會求你天山派?你們乃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尚奢談什麼道理條件!老實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黃衫會不能代表席百忍,黃衫會更沒有取寶的信物,但他們戰勝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憑了這點,他們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沒有你們的份!”“馭風一鵬”尚克農禁不住氣得強身亂抖,鋼牙緊銼,在天山派的上下諸人面色齊變中,秋離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們記住了,成敗,才論英雄!”暴凌地,天山掌門潘一志吼道:“秋離,你也太欺人了!”秋離安詳地道:“這總比你們屍集如山,血流成河來得輕便,是麼?”沉默良久的孟漁輕輕用手揉著額頭,半晌,他低啞地道:

“秋離,設若這條件辦不到呢?”笑了笑,秋離道:“那就得看於大當家的準各怎麼辦了……”瀟瀟灑灑,責任已推到了於德壽的頭上。於德壽來不及多思,一仰頭,緩緩地道:“於某人苦衷,尚請孟老前輩諒宥……”姆指與食指一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秋離,含著他那一抹獨特味道的笑聲又道:“說真的,寶物雖是寶物,卻乃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他的價值也是由人們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擬定的,天下之大,沒有比活著享受生命更為珍貴,只有感覺到的七情六慾才是真正的喜悅,否則,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義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並非由事物主宰著人,恩?”低沉地,孟漁深刻地道:“既是明白這道理,秋離,你們更不該如此貪婪……”唇角一撇,秋離道:“當然,生命是寶貴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後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為美化的東西,如今,我們生命俱獲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說,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無法可使生命獲得保障,他們只好放棄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條如劍之舌!”哧哧一笑,秋離道:“鋒利無匹,是麼?”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你就可以看準再打下去一定會是我天山派失敗麼?”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我可以保證!而且,還勢必敗得異常悽慘。”悠悠地,微微地,孟漁在潘一志耳邊道:“潘兄,他說的是真話……這是一個惡魔的化身……”忍不住機靈靈地一額,潘一志覺得混身冰冷,空有滿腔恨,無盡仇,卻不能發洩,不敢發洩。秋離說得對,生命是可貴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門人死絕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麼用處呢?倫啞地,孟漁又道:“為了這件東西,已經損傷許多人命了,潘兄,世間珍物,大多帶有兇殺之氣,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無須煩惱;給了他們吧,想想你們的門人,想想夜來流濺的鮮血,夠了,讓他們拿去那件東西,日後的兇吉也由他們自己去承擔……”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語聲自齒縫中進出:“好,你們可以拿去——”於是,黃衫會的群霸們個個喜形於色,他們想掩飾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卻掩飾不住,就差一點便欲雀躍起來了。

於德壽哈哈一笑,雙手抱拳道:“多謝潘掌門人厚賜,於某立即傳諭所屬退出天山!”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天山門人那鐵青而木訥的面孔,良久,他長嘆一聲,傷感地道:“二師弟……”馮鍔唏噓著答應:“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將那‘玉麒麟’取來……”呆呆地站立著,馮鍔嗓子暗啞地道:“大師兄,這……”潘一志神色冷漠,厲聲道:“你聽見了?”馮鍔偌大一把年紀,這時競連眼圈都發了紅,他垂下頭,拉動著那兩條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頓,緩慢朗彤雲山莊後面行去。

雙方全沉默著,但是,沉默中的韻味卻全然迥異了,一邊是歡欣的、滿足的,得意而又振奮的;另一邊,便只有懊喪、羞辱與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開口道:“秋離!”秋離正半閉著眼在養神,聞聲之下睜開雙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師侄女艾小攻,你,秋離,你真的已將她殺了?”‘心中冷笑著,秋離淡淡地道:“記得我已告訴過你。”紅潤的臉龐泛著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屍體呢?”秋離一仰頭,道:“我已說過,餵狗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拂塵”陸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進兩步,望著秋離,他憤恨地道:“秋離,你用不著使這種手段來欺騙我們,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來,或者帶到哪一個地方去了,秋離,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悖違武林正義與江湖傳統麼?在你們黑道上只怕也沒有這種強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頷首道:“沒有,但是,卻有一種懲奸除惡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過,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雙目驟睜,秋離尖銳地道:“強劫人妻?那艾小玫本來該是誰的老婆?為什麼周雲與艾小玫兩情相悅卻未能結成夫婦?

這全是因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權人物橫加阻擋,硬逗軟迫;

全是丁驥勾結外賊陷害周雲,損他容貌而造成的後果,你們自己說說看,到底是誰搶了誰的老婆?哼!”旁邊,於德壽有些迷惘地道:“怎麼回事?秋兄。”秋離沒有理他,續道:“潘一志,你身為天山派的大掌門,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歡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煙花媚行與男人的阿諛奉承是一樣的卑鄙,一樣的下三濫,你懂麼?丁驥正是這種男人。”陸小樵深沉地道:“但你為了什麼肯如此賣力地協助周雲?甚至替黃衫會做幫兇?”黃衫會方面的人馬一聽之下不禁譁然,秋離迅速揮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雲,因為沒有人能象我一樣來助他,我幫黃衫會,更簡單,乃有利可圖!”秋離言談之中,非但尖利鋒凌,更隱含諷刺,陸小樵何嘗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譏何人,他面色不禁飛熱,赧然無話,沉重地退了回去。黃衫會的頭兒於德壽也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幹打了幾聲哈哈。

潘一志寒著臉;嚴竣地道:“秋離,老夫不妨告訴你,天山派與你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長如水,我們將會與你逐步結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等著!”潘一志又跟著道:“還有無邊湖……他們也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冷冷一哼,秋離輕蔑地道:“那還得看他們有這個膽量沒有。潘一志,這用不著你擔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帳的人!”於是,空氣又靜默了卞來,在靜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張面孔都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緊張,終於,在天山派那邊響起的一片低沉唏噓裡,“金拐羅漢”馮鍔蹣跚地出現。

馮鍔手上捧著一具兩尺多的紫檀木餾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雙手捧著,那形狀,有如捧著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艱辛而吃力,當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馮鍔的心。

沉重地,馮鍔將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過,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難捨、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強行壓住心頭的激動,微顫著地道:“交給誰?你們?”秋離向於德壽一啦嘴,笑笑道:“大當家,你還在等什麼?”於德壽急得早就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搶了,但他卻仍得顧著他瓢把子的身分,不能顯得太過貪婪,猶假惶惶地客氣道:

“我看,呃,還是秋兄你過去接吧?”哧哧一笑,秋離道:“不敢。於當家,你請。”於德壽眉開眼笑地道:“如此,於某人就冒失了。”說著,他大步過去自潘一志手中接過紫檀木盆,走回來後又將木盒輕啟一縫,仔細檢視,好一陣子,他才滿意地吁了口氣,朝秋離點了點頭,連眼睛都宛如笑了起來。

低沉地,秋離道:“不錯麼?”於德壽道:“不錯,於某鑑定珍奇之物家有經驗,而且這玩意的形狀早經丹青好手畫了下來,絲毫不差!”淡淡地,秋離道:“總算趁了你們的心願,大當家。”得意地一笑,於德壽歡悅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諸人一抱拳,秋離乾脆地道:“自此告辭,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了!”他目注著潘一志那張叫仇恨掩遮的臉孔,又道:“潘掌門,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勸你一句忠言:無邊湖的蟊賊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燒身。”天山派的人沒有一個人吭氣,潘一志也霍然轉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軟兜上的孟漁卻胡著秋離微笑著連連點頭。

眨眨眼,秋離躬了躬身。那邊,於德壽的黃衫會所屬們早已迅速牽過坐騎,默然將死傷的同伴抬扶上馬,在公孫勁竹的低沉號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於是,於德壽向秋離道:“我們走吧,秋兄。”

秋離點點頭,左手一帶身旁“黃驃子”馬的緩繩,人已穩坐鞍上,他一揮手,道:“走。”數十乘鐵騎,在一片突起的悶雷也似的蹄聲中紛紛離開了彤雲山莊的大門,有如一陣狂風般向山下捲去,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遠處,有隱約的奔騰聲傳來,漸去漸遠而空山寂寂,寒風蕭蕭,彤雲山莊之內;無數的天山門人垂首哽咽,噓唏不語,那些蹄聲,帶走的不僅是天山珍寶“玉麒麟”,還有天山的尊嚴,以及數百年流傳下來的光輝統……

此刻,東方天際,已開始有一抹曙光隱現,但是,那抹魚肚白色卻是灰濛濛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卻似乎也感染、了夜來的凌厲與沉痛。

秋離和黃衫會的鐵騎們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腳下的大牌坊亦已隱隱在望了。

飛馳中,於德壽靠近了秋離,迎著撲面的冷風,大聲道:

“秋兄,幹得好,若非有你,只怕這玩意就別想到手,行,我服你!”於德壽志得意滿地拍了拍他藏在長衫內的紫檀木盒,顯得高興極了,這一路下來,他的一張大嘴就沒有合過。

微微一笑,秋離的目光正仔細搜尋入出口處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雲的蹤跡,邊懶懶地答應著道:“彼此彼此……”隨著口裡的回答,秋離已放綏了胯下坐騎的奔速。他這一慢下來,於掐壽以下的黃衫群霸們也跟著煞住了急奔之勢,有些奇怪地看著秋離,於德壽謹慎地問道:“秋兄,還有事情?”點點頭,秋離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雲。”連忙回頭一瞧,於德壽驚道:‘不好,那位周兄沒有跟著出來——”秋離冷然道:“他比我們早走了一步,照時間上算,如今他已該到達這裡了……”吁了口氣,於德壽卻仍帶著三分怔仲:“他還比我們早走?

怎麼我卻沒有察覺?”露齒一笑,秋離淡淡地道:“事不關己,你如何會去注意?

再說,瓢把子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到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幾聲,於德壽尷尬地道:“說笑了,呢,秋兄說笑了………”忽然,秋離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可不是,在大牌坊右邊十多丈遠的一片長滿枯草的斜坡下,一條黑影衝破晨霧電掠而來,這人,正是周雲!“唏聿聿”一聲馬嘶,秋離勒住了”黃驃子”,他注視著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雲,笑眯眯地道:“一切無恙?”

大大喘了幾聲,周雲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感懷地微微顫抖著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卻叫我擔足了心,我怕你萬一有所失閃,怕你萬;吃了虧,萬一擔了險,我急壞了……”懶散地一笑,秋離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擾了,老友,成天打雁,還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後,周雲的眸子裡閃耀著奇異的光彩,而這光彩,是友愛的,關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聲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況,他們還有那位瘦老頭在撐腰,雖然我不知道。那老頭子的來歷,卻也看得出他決非泛泛之輩呢!”

揉揉臉,秋離淡淡地道:“不錯,那老頭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響在周雲頭頂,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搖晃了幾下,看不見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驟然問全變了,因為;他那一雙眸子正驚恐又寒慄地大睜著,好一陣,他才訥訥地道:“什麼?孟漁?秋兄………你可是在說‘萬屠嘯天’孟漁?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個孟漁?”將手握的皮緩在指頭上繞了幾繞,秋離輕輕地道:“就是他!”幾乎有些不相信地瞪著秋離,周雲的語聲顯得異常乾澀地道:“那麼……你們交手了?”微微頷首,秋離道:“交了。”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周雲驚駭得直楞楞看著秋離,那模樣,活似在看一頭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說來,呢,秋,秋兄,你還……贏了?“哧哧一笑,秋離轉動了一下脖子,疲憊地道:“假如我輸了,現在,我還能坐在馬上和你談話?後面黃衫會的各位老爹們還能在臉上帶著笑容?只怕他們連哭也哭不出聲了……”又拍拍周雲肩臂,秋離俏聲道:“在以後的長久歲月中,你得記住一件事,老友,’這件事便是:永遠不要低估了鬼手秋離!”驀地激靈一顫,周雲做夢方醒般打了個寒噤,他驚慄地道:“好險,者天,太險了……”’舌頭伸出來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離做凌凌地道:

“看來,我就有一個‘屜險如夷’的特長……”這時,在後面,於鎔壽輕咳兩聲,陪著笑臉策馬靠近了幾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先歇著比較好?這一夜的折騰,你也夠累了,找個避風的所在大家住下來,一則養養精神,二則麼,談話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揚,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當然,呢,遵命。”打著哈哈,於鵝壽乾笑道:“言重言重,於某人天服也承當不起哪……”秋離低下身,向周雲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裡不期然地透著窘迫,透著惴惴,但是,卻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悅,周雲壓著嗓子道:“她在……那邊草坡下……”“嘖”了一聲,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尚未解開穴道吧?”搖搖頭,周雲低促地道:“還沒有……”右手食指與姆指;彈;“啪”地一聲脆響,秋離回頭道:

“瓢把子,勻出一匹馬來給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於德壽道:“這有何難?”於是在於德壽招呼調撥坐騎的空隙裡,秋離已迅速地轉過來對周雲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給弄過來!”羞得周雲一低頭急匆匆地棄了出去,就在他抱著艾小改回來的時候,一名黃衫會“三十衛”中的大漢巳恭謹地牽過一匹馬給周雲。

很快地,一行騎隊又立刻啟程馳去。鞍上秋離看著周雲珍若拱玉般抱著用他長衫掩蓋著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間的愛,晤,可真是這麼神妙麼?於德壽趕了一鞭,奔上來與秋離並肩而行,他鷹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雲那邊,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納罕……

用手指拭著農上的雪亮銅釦,秋離道:“丈二和尚,是麼?”驚然一凜,於德壽急忙收回視線,窘生生地笑著道:“呃,秋兄,什麼?”秋離談然道:“我是說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你的尊後腦勺?”已經習慣了秋離的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了,於德壽聳聳肩,一本正經地道:“老實說,秋兄,是的;不過我曉得我不該問,你若不說,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猜疑或是不快……”心裡暗罵;聲,秋離似笑非笑地道,“用不著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有兩句話,第一句,這只是男女間談情說愛的古老故事中的一個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這個故事,眼前看來象是已由喜劇收場了,僅是如此簡單而已。”’連連點頭,於德壽乾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簡單,十分簡單……”騎隊以驚人的速度急奔著,瞬息裡,;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拋離在後了,秋廄的風可是夠冷的了,象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針,那麼狠蕭蕭地宜往人們肌膚裡扎,骨縫子裡鑽……

半晌。

秋離開口道:“要多久以後才歇著?”朗前面張望了一下,於德壽低聲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毫不考慮地道:“用不著離天山太遠,他們無力,也不敢再追上來了;換句話說,‘玉麒麟’如今已穩當地成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嚥了口唾液,於德壽呵呵笑道:“自然,這個自然………至於歇足之處,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離開我們來時打尖的‘天蕩村’近,一點比較妥善?”籲口氣,秋離道:“好吧。”無數只鐵蹄揚起的砂塵漫空飛舞,而蹄聲便如驟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著,一陣快,一陣緊,一陣遠,一陣遠一連串而逝,緊得綴成一條傳擴在寒冷空氣中的線,遠得倏而近,於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時,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已自東方升起,陽光並不炙熱,這溫和的,安煦的,曬映在人們身上十分舒適、就象是一隻柔嫩的小手在輕輕撫摸著,愜意到心底,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也熨貼貼的,假如不是騎在馬上仍頂著風,那滋味,只怕更會來得好受……

是的,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大晴天,連太陽老公公都喜開了它那張紅撲撲的火臉啦……

舔舔嘴唇,於德壽半撫著嘴道:“十五里遠有座小村,只有幾十戶人家,秋兄,就在那裡打尖歇腿如何?”

秋離點點頭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戶農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還有點事情需要解決,但借住農家我們得要他主人甘願,要英雄,不要無賴!”怔了怔,於備壽會意地連聲道;“一定,一定。對!要英雄不要無賴……”於是,十五里的路程幾乎在不覺中便過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簷,這座村子果然很小,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就和尋常的北方僻野地區的農村一樣,顯得純樸而又安寧。

數十乘鐵騎帶起的沙塵有如一陣煙霧般隨著震耳的蹄聲捲進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莊稼地做事的農人們還驚異地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於德壽一馬當先,已在村頭最大的一家屋舍之前翻身下馬。

這座所謂全村最大的屋舍,說起來也夠可憐的,前後只有兩排,中間一個小天井,風火磚砌造成的房子,外圍再加上一圈竹籬而已。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正在竹籬旁獨個兒戲耍,他大約從生下來也沒看見過這麼多的騎隊,以及這麼多橫眉豎眼的凶神,以致於德壽他們剛剛在一片馬嘶人叱聲中落了地,這半大孩子已驚得愣住了。

落星一劍韓子明大拉拉踏步而進,他儘量裝得和額悅色地道:“小哥,煩你進去告訴你家大人一聲,就說外面有遠客來了!”那孩子傻了好半天才轉過彎子來,他的驚疑消除了,變得十分好奇地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可認識我爹爹?”韓子明笑了笑,卻有些不耐煩地道:“決進去講一聲,你爹爹一出來,不就認識了麼?”孩子愣呵呵地點點頭,剛才回身往屋內跑,黑漆門扉中,一個四十多歲,容貌老成忠厚的莊稼人已啟門而出,他一眼看見院子外簇擁著的人群馬匹,再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和自己兒子談話,亦不由徵了一徵,有些提心吊膽地走了過來,一手攬過兒子滿面堆笑地道:“這位大爺,可是要找小的我麼?”韓子明打量他一眼,道:“你是這屋子的主人?”莊稼漢忙道:“屋子是小的祖產,小的一家世代住在這裡一百多年了……”微微一笑,韓子明道:“你全家有幾個人?”不覺帶上主分猜疑,五分畏懼,莊稼漢心裡七上八下地忐忑著道:“共有五口,小的與小的家裡,兩個兒子,以及,呃,一個老爹……”韓子明正要開口,竹籬外,於德壽已皺著眉道:“子明,哪來這麼多羅嗦?快點把事辦好,成不成一句話,別耽擱了我們的時間!”趕忙答應,韓於明道:“朋友,你全家五個人馬上另找個地方湊合一下,我們要暫時借住你的尊宅,少則一天多則二日,借住的代價是紋銀五十兩,願不願意?”莊稼漢子睜大了眼,還沒有全會意過來,韓子明又踏上了一步,低促地道:“五十兩白花花的紋銀,最好你是願意!”現在,莊稼漢子已經算出一兩紋銀可以買上幾擔穀子了,而他也馬上明白那五十兩銀子的代價,只怕他全家掙上一年也掙不出這麼個數目來,而這些陌生客卻只要以這麼多銀於借住他的房宅一兩天,哈,這生意划得來啦,以致他連韓於明後一句帶有威脅意味的話都沒聽到了,已一個勁地點頭道:

“行,行,小的馬上就搬,馬上就搬——”說著,他回身就往屋裡跑,但是剛到門邊,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轉過頭,這莊稼漢子搓著手,顯得有些結巴地道:

“不過,呃,大爺……”韓子明跟了上去,五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早就塞到那人手裡,白花花的銀子映著朝陽的光芒閃耀著刺目的燦亮,莊稼漢子忙不迭地拿在嘴裡用力咬了咬,呢,真的,真的銀子。

冷冷一笑,韓子明道:“快點,東西用不著多帶,我們不會隨便亂動!”莊稼漢子連連答應道:“好,好,好……”於是,他進去不到盞茶時光後,這漢子已揹著包,提著籠,牽著他的老婆孩子加上身後跟著一位滿臉皺紋,者掉牙的長翁,打躬作揖,歡天喜地地走了。

竹籬外黃衫會的人馬立即開始了忙碌,或者駝著死者前往覓地掩埋,或是抬著負傷的同伴進屋上藥包紮,在混亂中,秋離偕於德壽,“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兩兄弟,“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以及抱著艾小玫的周雲等人魚貫來到後面的一問房屋裡。

秋離向周雲眨眨眼,推開了一間單房的門,讓周雲抱著艾小玫進去了,然後,他自己與於德壽等人來到了旁邊,一間較大的看上去象是臥室的房子裡,幾個人隨便找著地方坐下。’於德壽一直懷藏著那隻盛有“玉麒麟”的紫檀木盒,就活脫捧著他自己的心肝那般小心冀翼,兢兢業業。現在,他坐在屋角邊寬大卻粗糙的土炕上,持紫檀木盒拿了出來,輕輕置於身邊。

仰身坐在一張大木椅上,秋離翹起了二郎腿,連看也不看炕頭的檀木盒一眼,合上服皮,接著便優哉悠哉地養起神來。

乾咳一聲,於德壽笑嘻嘻地道:“秋兄,如今是不是可以,扼,可以平分我們的戰利品了?”半張著眼,秋窩笑笑,道:“當然,悉隨尊意。”於德壽微側過身,謹慎地用手指甲剔揭起檀木盒的盒蓋,然後,自盒中的厚軟白緞墊上拿起了那尊價值連城的寶物“玉麒麟”!

房中原是略嫌陰暗的,那尊“玉麒麟”甫始出盒,便使房裡的光線突然明亮了不少,除了秋離以外,每一個人的目光全是那麼急切而貪婪地盯視在於鎔壽的手上。他手上小心拿著的那尊”玉麒麟”。不錯,長約二尺,高有尺半,顏色是淡灰的,但卻灰得晶瑩,灰得潔致,灰得透明光潤,比玉更細,比翠更滑,在那一片眩目白灰瑩裡,更時有星形的光點隱隱流燦閃眨,而那雕工之精巧細膩,更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連那尊麒麟的鬢角紋理神態情韻也全清晰仔細地雕著刻畫了出來,麒麟的一雙角卻是純白色的,白得透剔發亮,毫無理疵,而那雙麒麟的眼睛竟是一對多角晶體狀的火鑽,略一移動間,所有的顏色全揉合了進去,然後,又在那對火鑽裡分析美化之後再閃射出來一樣,晶瑩滾動著,美極了,奇極了……

不由自主地,公孫勁竹與楊氏兄弟全象被懾去了魂似地直勾勾地死盯著“玉麒麟”,他們那種瞪著眼,張著嘴,不停地大口大口吞嚥唾液的形狀,看上去實在可笑,宛如這一剎那,連他們的心神也全鑽進“玉麒麟”肚皮中了……

拿著“玉麒麟”的於德壽,那模樣也不比他的手下們高明多少,一雙眼球幾乎差點突了出來,臉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動著,因為跳動,而組成了一些貪婪的皺紋,他露著一口牙齒,用舌尖抵住門齒,眼裡象有一團火,呼吸也粗濁得帶點“呼呼”之聲,假如能吃,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在“玉麒麟”身上咬了一口!

好一陣子……

秋離淡淡地笑了笑,道:“怎麼樣?夠了吧?”’幾個人驚然一凜之下跟著齊齊面上發熱,他們連忙收回視線,又立即閉上嘴巴,互窺一眼之後全尷尬地呵呵乾笑起來。

於德壽將“玉麒麟”放在炕上,搓著手,滿懷興奮地讚歎道:“果然名不虛傳,寶物,是寶物,為了它,就是再多費些勁,再多搭上幾條人命也值得!”秋離搖搖腿,一笑道:“只要不搭上你自己的命,瓢把子。”急忙打了個哈哈、於德壽笑道:“哪裡話,哪裡話……”

‘那邊,公孫竹勁撫掌道:“這‘玉麒麟’乃為‘星澤玉’所雕就,老夫雖久聞那‘星澤玉’之名,卻素來未曾親見,今天可真算開了眼界,太好了,此等‘星澤玉’玉質之佳,不要說是這麼大一塊,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頭大小的一丁點伯也所值驚人,珍罕無比呢……”楊氏兄弟中的老大楊咎也羨慕地道:“天下之大,卻也真有些匪夷所思的名珍奇寶,這尊‘玉麒麟’落在我們黃衫會手中,不客氣地說,只伯要妒羨一些江湖蛇鼠了……”

他弟弟楊申也呵呵笑道:“所謂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我們雖然不算有德,當家的卻可承之無愧,不客氣的說,這玩意也就笑納不敏了……”於德壽異常受用地道:“也是各位弟兄同心合力的結果,這‘玉麒麟’今後足可為本會鎮門之寶,更是我‘承舵黃衫’的威信表徵!”楊氏兄弟齊齊拍手道好,‘楊咎又道:“當家的,那兩枚麒眼,不客氣的說,可就是世上所傳的‘餡鑽’所鑲嵌?”點點頭,於德壽道:“不錯,是兩粒‘焰鑽’!”哧哧一笑,秋窩道:“‘星澤玉’靈潤之氣,可以孕殖養育天下奇丹異草,而‘焰鑽’之功有如古傳‘夜明珠’,置暗室中暉暉生光,宛似百盞銀燈齊燃,明亮光燦,景象萬千,更能避邪除穢,潔氣澄塵,好處可多著呢!”怔了怔,於德壽陪笑道:“秋兄所知淵博,可是全都曉得……”秋離微唏道:“馬馬虎虎,反正想騙我也不太容易就是了!”搓搓手,於德壽又道:“那麼,秋兄,那株‘丹參’,可是現在就取?”點點頭,秋離道:”也好,我自己來。”’說著,他立身而起,大步走到炕前,略一審視炕上擺著的‘玉麒麟’,已伸手到麟角之上,他兩指捏著角端,輕輕一搖,呢,那兩隻兩寸多高的白色麟角已經拔了下來。

拈著麟角,秋離古怪地笑著道:“這玩意是如假包換的‘白犀角’,原裝貨。你們大概知道,拿著這‘白犀角’沾水,在碗裡輕輕一磨,水就變成了碧綠之色,衝上半碗之後服下,不僅可治任何內傷沉症;疑難雜疾,就連刀劍掌創,也一樣能以藥到春回,凡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在苗疆一帶,當地的土人們對這玩意珍惜若命,得到一截就視若拱壁,歷代相傳許為家寶,因為他對腐氣沼潭蠱毒亦有奇效;換句話說,各位有了這麼一整隻‘白犀角’,非但可以掛起招牌來改行行醫,更能藉此財源滾滾,或興隆通四海,或茂盛達三江了……”室中的四位黃衫霸才全跟著笑了起來,但是,精靈者辣的秋離卻聽得出他們隱在笑聲後的緊張,看得出他們每一張友善面孔背後的猜疑與不安。呢,雖然大家早就談定了,可是,這些人仍在擔心著秋離會突然改諾翻臉,來個黑吃黑,獨吞大吉呢……

唇角露著一絲諷嘲的笑意,秋離自麟角拔起後顯露出來的圓洞裡伸進兩指,他稍一撥弄,已緩緩捏著一株上有小波菜般形狀大小的硃紅物體來!當這株生有六張光閃閃的晶紅葉片,梗幹也殷赤如珊瑚奇異的“丹參”甫出“玉麒麟”角洞時,一股無可言喻的清香已頓時彌溢了全室。這股清香,象蘭花,又似桂花,如紫檀,又如角麝,芬芳極了,美雅極了,是那麼濃而不烈,淳而不膩,雅而不澀,緩幽幽的,虛迷迷的,聞在鼻子裡,滲入腦中,是那麼令人神清氣災,心境舒暢,好象就可以隨著這縷縷的芳香飄向那無憂之境去了,好奇妙,好神秘……

“丹參”的根尾部分,尚裹著一小團談金色的粘土,這一小團粘土,放置在“玉麒麟”腹中也有一百多年了,但是非但毫無乾裂之狀,更顯得溼潤潤的,軟團團的,令人好不納罕。

自懷中摸著一隻小巧的瓶子,秋離拔開瓶蓋,輕悄悄地將這株“丹參”放了進去,他微微一拍,又將瓶蓋塞好,穩穩當當地放入懷內,然後,他把“白犀角”重新插回“玉麒麟”的頭上,拍拍手,一笑道:“大功告成,分贓完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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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郎情妄心

於鎔壽老奸巨猾地笑著道:“秋兄好熟練的手法,我還在一直擔心你別把這株‘丹參’折傷了,呵呵,真是杞人憂天……”轉身回到大木椅上坐下,秋離道:“當家的大約不是怕我弄傷了那株‘丹參’,而是耽心姓秋的損了‘玉麒麟’獨吃吧?”於德壽笑呵呵地道:“秋兄說笑了,呃,說笑了……”一側,楊咎也敲著邊鼓道:“鬼手秋離的本事,提起來可說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他又怎會對……呢,對自己人起歪心呢?哪個有這種想法,不客氣地說,就是混球,是的,就是混球!”秋離暗笑一聲,心中付道:“媽的,罵得好,你們就正是一批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肚裡笑罵,他口中卻道:“其實,各位也全明白,我秋離若存歪心,還等到如今幹啥?動點子的機會多得很,犯不著到了這裡再費力氣……”於德壽用力點頭道:“自然,這個自然………”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已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於德壽側臉道:“誰?”‘外面,一個粗厲的嗓子應道:“是我,瓢把子,崔廣。”吁了口氣,於德壽道:“進來吧!”於是,在天山、彤雲山莊一直混打遊戲的“斑豹”崔廣推門而進,他幾乎方才一腳踏入,所有的神智已全被土炕上那尊光華閃耀的“玉麒麟”所懾住了,楞呵呵地盯住在那裡重重一哼,於德壽道:“崔廣!””哦”了二聲,這位“斑豹”如夢覺般紅了紅那張醜臉,他趕忙掩上門,窘迫地道:“瓢把子。”於德壽把“玉麒麟”收進盒中,不耐煩地道:“講話。”咳了兩聲,崔廣這才似想起了進來的目的,趕忙道:“我來稟報瓢把子‘三十衛’的傷亡情形……””如何?”於德壽不關痛癢地問。

潤潤唇,崔廣道:“‘三十衛’死了七個,傷了十一個,連‘三十衛’的藍領頭也帶重彩,傷得不輕……”點點頭,於德壽老生常談地道:“好生養歇,勤上藥,回去我重重有賞就是了!”猶豫了一下,崔廣道:“那麼,我出去了。”於德壽道:“崔廣,你也多歇會。”咧嘴一笑,崔廣大步過去啟門而出;秋離雙手託著下領,望著重新閉上的門,忽道:“離此之後,瓢把子意欲何往?”於德壽小心地道:“自是返回老窯。”笑了笑,秋離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想,午時左右我便與我那老友先行告辭上路了。”於德壽假惺惺地道:“怎生這般快法?”眨眨眼,秋離道:“莫不成當家的你還有些依依不捨於我這個惡客麼?”哈哈一笑,於德壽道:“能與秋兄論交,更蒙垂注關愛,允與合作,這正是尋常江湖同道們求也求不到之事;攀上這層淵源,我黃衫會上下巴結還恐不及,又哪裡會有絲毫嫌棄之心呢?”有趣地笑了起來,秋離道:“你可別言不由衷啊!當家的!”於德壽裝出一副懇切的模樣道:“於某人豈會如此,又豈敢如此?實在說,黃衫會上下甚盼秋兄與貴友皆能蒞臨敝會老窯一遊,盤旋些日,一來多作親善,二來麼,也得以在日夕相處中更領教益……”秋離豁然笑道:“行,有你的,瓢把子,我記住體這番話了,異日有暇,不管千山萬水,我秋離必往貴會專程拜謁!”於德壽一迭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歡迎之至,歡迎之”氏兄弟中的楊申也笑著道:“非僅如此,今後敝會若有什麼急難之處,也還煩請秋兄多賜助力,哈哈,不客氣地說,黃衫會也就越發如虎添翼,如龍行空,令人不敢正眼相視了!”一拍手,秋離站起來道:“放心,我能效力的地方包不推辭!”他舔了舔嘴唇,又道:“各位先坐坐,隔壁,我老友還有點事,如今不如到他處理得怎樣了……”走到門口,秋離又回頭做了個鬼臉道:“或許,他有需要我幫忙之處也未可定……”說著,不待室中各人回答他已啟門而出,三步兩步,已經來到了周雲的那間小房外面。

在那扇顯然剛漆過不久的油亮黑色門扉外,秋離駐下腳步,側耳聆聽了一陣,昭,象是有隱隱約約的哭泣之聲,以及低促而焦惶的勸慰語聲,他們都象是怕人聽到一般儘量壓制著……於是,秋離笑了,女人還不就是這麼回事,你軟她硬,你硬她軟。一邊進,另一邊就退,一邊退,另一邊就進。不管他怎麼個兒大呼小叫,哀怨悲切法,哄上一陣也就罷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秋離終於在門上輕叩了幾聲,他那叩門的篤篤聲方才傳入房裡,哈,就馬上靜將了下來!

於是——

周雲的聲音在問:

“哪一位?”秋離笑應道:“老友,是我!”門立即開了,出現的周雲,呢,竟是滿眼的悽哀與惶悵……”秋離側身而入,邊笑問:“如何?”沒說話先嘆了口氣,周雲搖頭道:“她一心要尋死……”一撤嘴,秋離有些火了:“媽的,竟還有這等場面!”周雲回身將門關好,秋離早已到了那張小木床邊,蓬頭散發,面容憔悴的艾小玫紅腫著雙眼,悲切切地在那裡抽噎著,身上仍是那身皺亂破碎、血跡斑斑的白綢長袍,模祥兒透著三分悽楚,七分的纖弱!

看著她,秋離道:“艾小玫,你有什麼可哭?”猛然抬頭盯著秋離,艾小玫沼盈盈的雙目裡就象孕育著兩道火焰,她痛恨地道:“秋離,體把我當成了什麼人?你拆散了我們夫妻,殺傷了我的師叔,如今,你競還狠毒得要毀壞我的名節,糟蹋我的清白?”眉毛一挑,秋離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側著坐下,他看看艾小玫,沉默了片刻,才道“艾小玫,你原本和誰要好?”怔了怔,艾小玫垂下頭去不吭聲。秋離低沉地道:“說呀,你原來和誰要好?”’一咬牙,艾小玫冷冷地道:“體明明知道,又何必來問我?”點點頭,秋離又道:“那麼,當時你與周雲一定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了?”艾小玫眼圈一紅,泫然欲涕,她哽咽著沒有說話,秋離乎靜地道:“這裡沒有外人,艾小玫,你用不著怕羞害臊,而且;現在我不是以敵人對待囚俘的地位來審問你,求你,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來與你及周雲共同探求一條真理,共同去追索那久已淹沒的善良而美好的過去;或者,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什麼,指明你應該怎麼去做,甚至澄清你的思想,平靜你的混淆和迷亂。”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讓我們開誠佈公,坦坦誠誠地來解決眼前這個問題,我們不用強迫,不用橫蠻,不用哀求,更不用哭泣,我們只是用理智……假如樂意,也不妨多少加點感情進去……假如你對,艾小改,我們悉隨尊意,如果你錯了,便請你聽聽我們對的拙見。”沉默良久,艾小玫突然一揚頭,把波浪似的秀髮朝背後一甩,她抹去淚水,低低地道:“好,你說!”微微一笑,秋離安詳地道:“現在,我們接上方才打斷了的話尾,當你與周雲兩情相悅之時,有沒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呢?”艾小玫的目光掠過僵立在一例的周雲,她有些悽迷地道:“有……”搓搓手,秋離道:“那時,你一定已全心全意,準備做周雲的老婆,哦,妻子了吧?”艾小玫坦然道:“是的。”秋離又道:“你與周雲兩人換句話說,雖無夫妻之名,但你們卻早就兩心相許,暗訂終身,被此都已認為屬於對方了,是麼?”苦澀地,艾小玫道:“是的。”爾雅地一笑,秋離道:“但是,你知道為什麼你們不能結為夫婦,且更鬧得勞燕分飛,又弄出今天這等恩怨來?”揮手阻止了艾小玫欲啟之言,秋離低沉卻有力地道:“很簡單,因為丁驥對你生出邪念,在他單戀於你之時,他同時也知這個周雲與你之間的情感。艾小玫,假若是一個光明正大之人,在你知道你心已有屬的時候,便會採取上中下三焉的做法;上焉者,他會幫助你,成全你,推己所愛予人愛,會想到至高的情感是奉獻而非佔有;中焉者,他應該明白事實之不可為而自認相逢恨晚打消此念;下焉者,也需要以坦蕩磊落之行為循正途追求於你。但是,丁驥卻全不這麼做,他在探悉你與周雲的交往情形之後,一邊加緊了對你的糾纏,一面蠱惑你的師伯,更甚者,他竟約齊了他無邊湖的九名爪牙在一處荒舍中暗算周雲!”艾小玫驚悸又迷茫地注視了一例的周雲片刻,喃喃地道:“他會嗎?”冷冷地,秋離再道:“那是個夜晚,周雲已被驅出天山門牆,他正在前往天山與你暗中相會,很不幸,竟被一直守株待兔的丁驥察覺了,他們九人一齊下手,將周雲捉到。然後,他老人家便在周雲臉孔上留下了一些什麼?艾小玫,你是女人,應該更明白一個人的面容上除了五官七竅之外是不該再加添上別的東西的;丁驥卻為周雲加上了,換句話說,他等於徹底破壞了周雲的容貌。一個人的面孔是何等重要?姓丁的這麼做,可以說比殺了周雲更來得陰狠!”說到這裡,秋離沉沉地道:“老友,請你包涵一次,脫下面罩!”、周雲全身驀地哆嗦了一下,他退後兩步,悲愴地道:“不,秋兄,不!”搖搖頭,秋離耐著性子道:“我怕非得如此不可,老友,這是為了你好!”面罩後的雙眸浮現著瑩瑩波光,周雲激動地低叫:“秋兄………你放過我吧,為什麼你又要我在自己的心上用刀挖?為什麼你非逼我撕掀那血淋淋的創痕?秋兄,不要再使小玫難過,不要再令我更生卑賤不安;秋兄,求求你,我寧願永遠得不到小玫,我也不能再一次藉著這殘酷事實來索求什麼……”秋離雙目冒火狠狠地道:“把面罩拿下來,老友,不要逼得我來動手!”深深地注視著周雲,艾小改低柔地道:“師兄,你拿下來……”“不,不……小玫……不要看了,你就當那是假的吧……”秋離‘虎’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媽的,周雲,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象你這樣畏畏縮縮扭扭捏捏?為了這份情感,你受盡了苦,嘗夠了難,多少悲楚加上多少辛酸?臨到這等關頭你卻敲起退堂鼓來了?你脫是不脫?周雲,你休要惹翻了我,我交朋友交龍交虎,可不交你這樣的綿羊!”猛然一哆嗦,周雲悲痛地哀叫:“秋兄……”一跺腳,秋離咆哮道:“你的面罩是脫不脫?”艾小玫也站了起來,她深深注視著周雲,痛楚地道:“我要看……師哥,我也要證明……求你,師哥……”一銼牙,周雲窒著氣道:“好……吧!”於是,他猛然將頭上的面罩再一次撕落下來,他那張恐仿的;醜惡的、青黑條紋與怪異圖案相交的嚇人面孔巳宛似魔鬼的臉容般那麼令人驚絕地出現在艾小玫眼前!

艾小玫的雙限驀地瞪得老大,然後,她象見了鬼一樣尖聲哀叫起來,臉色一下於變得慘白如紙,全身猛地抽搐一次之後仰身暈倒在床上!

在室中藏了幾步,秋離沉緩地道:“老友,我為方才的那些話道歉。”拐搖頭,周雲道:“不,秋兄,我一點也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我……”吁了口氣,秋離平靜地道:“你能想得開,我也就放心了。”現在,正暈倒床上的艾小玫已忽然發出了微弱的呻吟,限皮也在輕輕閃動,秋離輕輕地道:“她要醒了……”說話間。艾小玫已緩緩地睜開眼睛,她好象不認識周雲一樣徵徵而迷惘地注視著他,一動也不動,好象連瞳仁的光芒都凝結在一條筆直的線上了,那麼悠遠,那麼深邃………周雲有些自卑與畏縮地縮回了手,他訥訥地道:“都是我不好……小玫。”突然,那麼突然——

艾小玫“哇”地一聲痛哭失聲,她猛地用力撲到周雲懷中,伸開兩臂緊緊抱著周雲,淚如泉捅,聲如杜鵑啼血:“雲哥……雲哥……礙……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礙……”周雲有些手足失措,但是,卻更有著無比的興奮激動,他的身體競不可抑止地哆嗦著,哽聲道:“小玫……小玫……小玫……”側過身,秋離長長吐口氣,心裡象頓時放下一塊千斤巨石:“我的媽,可成了……”於是——在抽噎、綴泣與呼哈聲裡,過了很長的時間。

好不容易,這一對苦難中的戀人總算分開了,周雲正輕柔而憐愛地在為艾小攻試抹面頰上的淚水,他自己蒙面的布罩也早就溼透了一大塊了。

哽咽著,艾小玫幽幽地道:“苦了你了,雲哥……”搖搖頭,周雲道:“沒什麼……小玫……我殺了丁驥,實在對不起你………。”

低下頭、周雲慘然道:“我自己……也太疏忽……大意……”這時,秋離走到一邊,笑吟吟地道:“二位,本來,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我本應該立即拿碼子走路才叫識相,不大適合留在這裡,但是,我心中還有個疑團需要澄清一下,這個疑團是;艾小玫,你怎麼才一看見周雲的面容,就這麼肯定地相信了我們的話?”抽噎一聲,艾小玫又淚水如珠,她哀切地道:“我先問你,他傷在刺雲哥臉上的花紋,可是用一種三寸多長,灰黃顏色的骨針所為?”秋離點點頭:“是一種骨針刺的,周雲,式樣顏色你應該十分清楚,那玩意在你臉上花的工夫時間都很長……”微微頷首,周雲道:“是的……”艾小玫悲憤地道:“在他們無邊湖的每個人胸口及背部都有花紋刺著,紋身的圖案隨著他們身分地位而不同,丁驥的胸上就刺著一雙虎頭,顏色正和雲哥臉上的一樣,青黑交問著……有一次,我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看見了丁驥親為一個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在林中紋身,刺一隻狼頭……丁驥是無邊湖‘紅線’中的頭兒,無邊湖共分’金’‘紅’‘黃’‘藍’‘白’五線,也就是依著顏色的不同代表地位的高低;凡是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分到哪一線就由哪一線的頭兒親自替他紋身加記……那一次,我看到了丁驥用的刺身工具是一支灰黃色的三寸長骨針,當時,他運針的手法非常熟練而快速,刺出的圖形又十分逼真,他能刺狼刺虎……我想……他也必會刺出雲哥臉上的這些東西……”猛一拍手,秋離喝彩道:“好,好證據,艾小玫,這一下子你相信了吧?”幽幽地,艾小玫點點頭道:“我早就相信了……我瞭解雲哥……他不是那種狠毒狹窄的人……除非有了不共戴天的他怨,他也決不會恨一個人恨得如此之深……昨晚……簡直把我嚇壞了……”苦澀地,周雲低緩地道:“對不起……小玫……我是太恨了……”愛憐地伸手撫著周雲的面罩,艾小玫俏柔地道:“我沒有怪你……雲哥,換了任何一人都會比你更來得激烈……雲哥,都是我對不起你……”周雲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艾小玫的手,兩人四目相投,無限真情柔意如絲如縷,全那麼緊緊地纏繞在一起,象是再也分不開,解不完了,無盡無絕地,源源湧湧地……良久……艾小玫溫柔地道:“雲哥……為什麼……你一直沒有早到山上來揭發這件事呢?”嘆了口氣,周雲道:“派裡的尊長以及同門的師兄弟會相信我麼?而且,丁驥又有無邊湖的魑魅幫兇……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貿然前來,恐怕非但報不了仇,還正好如了丁驥斬草徐根的心願……。”

點點頭,艾小玫傷感地道:“也對……那麼,是秋……秋大哥幫你了?”周雲轉頭找秋離,恩,秋離正在桌邊喝茶頷首微笑;周雲感激地望著秋離,道:“是的,全靠了秋兄,否則,只怕我仍一輩子也不可能在一起,我的冤,也永世不能伸了……”艾小玫怔仲了一會,哀怨地道;“一定是在丁驥暗算了你之後,有好長好長一段日子沒有再看到你來……那段時光,真苦極了……我幾乎急得要發瘋……丁驥一天到晚纏在我身邊,加上掌門師伯又一再軟逼硬迫……後來,我實在沒有法子了,只有偷偷下山去找你……”周雲驚道:“你下山來了?”搖搖頭,艾小玫悲愴地道:“沒有,我還沒有到達雪池道,剛進了‘鷹嘴巖’就被師父帶著人截了回去。從此,我就被看管了起來,師父天天來駕,丁驥日日來纏……後來,掌門師伯竟召了我去,正式以天山掌門的渝令將我許給了丁驥……雲哥……我的心早給了你,我們早已相互許諾……但我沒有法子,我不敢、也不能違抗大師伯的渝令………我幾次尋了死,也都被他們及早發覺了過來……幾乎每天都有人監視著我……那種死活不能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了……你知道那種情形,我受不了……”捂住了周雲的嘴,艾小玫續道:“因此……我便嫁給了丁驥……雲哥……我不求你原諒,不求你再愛我……我只要你知道……我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過你……一直沒有………”輕輕地,那邊,秋離插口道:“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承諾,艾小玫,你既已答應過周雲要嫁他為妻,你就仍該嫁他為妻,現在正是時候,雖然晚了一點,但卻仍不太遲;只要你們真心相愛,永遠都沒有來不及的時候。”抖了抖,艾小玫含著滿眼淚水道:“真的?雲哥……仍不太遲?……你會愛我這殘花敗柳的身子?”雙手握著艾小玫的一雙柔荑,周雲注視著她,深深地注視她,深沉而有力地道:“真的!小玫,不論你多老、多醜,不論你遭遇什麼,我愛你的心永不會變,我永遠在任何時地都準備娶你……”忽然哽窒了一聲,周雲又傷感地道:“只要你……不嫌我如今這副……醜怪模樣……”淚水奪眶而出,艾小玫撲入周雲懷中。她激動地咽泣著低叫:“不……雲哥,我一點也不會嫌你……雲哥,看見你的臉,就更會使我想起你對我的愛,對我的好……這全都是為了我才會這樣的……雲哥……哦……雲哥……”顫慄加上期盼,有火熱的情含蘊在周雲猛然跳躍的心房中,他哆哆嗦嗦地道:“小玫……你願意……嫁我?”艾小玫淚如泉湧,她用力點著頭,吸泣中露著喜悅!

“願意……願意……我願意……”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彷彿已經忘記了房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彷彿已忘了除開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廣大的天地存在,一切全沉寂了,全停頓了,歸向永恆,歸向兩顆併成一顆的心……舉起手中的粗茶杯,秋離朝那雙似乎永久也分不開的情侶敬了敬,然後;仰脖子飲於,放下茶杯,他輕悄悄地移步往外走去,現在,他知道真到了應該“迴避”的時候了。

於是——

他手指剛剛觸上門沿,周雲的話聲已沙啞又興奮地自後面傳來:“秋兄……”秋離哈哈一笑,轉過身,這一轉身,卻將他驚得一楞,老天爺,怎麼這小兩口子全朝著他跪倒了。

艾小玫蒼白的面容上浮著一抹羞澀與激奮相柔的紅軍,而這抹紅暈染在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上,也就顯得越加妖豔撫媚了。周雲與她緊緊靠跪在一起,在秋離微楞之間,他們已恭恭敬敬,誠心誠意地朝秋離磕下了頭!一閃一旋之下,秋離已急忙將他兩人扶起,邊埋怨道:“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我的天,你們兩位不等於在折我的壽麼?”輕攬著艾小玫,周雲深沉而感激地道:“秋兄,謝謝你,我們將來的歲月,全是你賜與……我不知該怎麼說好……但你要我的心,我也會立即挖給你……”豁然大笑,秋離將周雲的手交在艾小玫手裡,他高興地道:“算了,你的心早給了艾小玫啦,還到哪裡找一顆交給我?到時候我痛飲你們兩杯喜酒撈撈本倒是真的……”於是,艾小玫含著淚笑了,周雲也笑了,雖然他戴著面罩,但一定也在笑的,笑在眼中,笑在心裡,一定的……過午了,陽光溫暖地灑向大地,金晃晃的,襯著碧空萬里,白雲數朵,昭,確是好生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

秋離與周雲,艾小玫三個人,現在正辭別了黃衫群霸門,紛紛騎上他們的馬匹。

黃衫會自於德壽以下,全站在這戶農家的竹籬外盛大相送,每張面孔上都浮現著依依之色,而不管他們的內心是否如此,這些橫慣了的草莽果雄們總也極難得地表視了一次少見的情感。

騎在黃驃背上,秋離笑吟吟地道:“套句俗話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也有期!”於德壽雙手抱拳,宏聲道:“秋兄鼎助之賜,永生不忘,何時有暇,黃衫會上下一體恭候你的光臨。”抿抿唇,秋離笑道:“總有那麼一天就是了,各位,再會!”於是,黃衫群霸們齊齊施禮,秋離轉身相答,側首道:“走吧!”他的“黃驃子”一馬當先,領頭衝出,周雲與艾小玫緊緊相隨,瞬息問蹄音去遠,只留下漫漫的塵土飛揚,還有,於鎔壽等人如釋重負的嘆息。

三匹馬在經過一陣發力的狂奔後,逐漸將速度稻緩了下來,鞍上秋離笑對周雲道:“今天的天氣和你的心境一樣吧?爽朗而明亮。”面罩裡的雙眸浮漾著喜悅與微微的羞容,周雲低笑道:“老實說,正是……”哈哈笑了起來,秋離道:“媽的,愛的力量可真是偉大礙……”靠在周雲一邊並轡相奔的艾小玫,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卻不停地撫整她身上那襲男用的黃衫——從黃衫會的人那裡借來的,她那張甜膩端秀的臉龐,有著蘋果似的紅暈,小巧的鼻尖上微微泌著細碎的汗珠,方才那一陣子狂奔,可使她受了不少累……看著秋離,她忽道:“秋大哥,在天山……你好象也受了傷,怎麼……我看你宛似一點事也沒有一樣,照常談談笑笑精力無窮?”身子在馬背上有節律地輕輕起伏著,秋離平和地道:“可札欽漢給我掛的彩我已經自己包紮過了,無甚大礙,孟漁老兒賞了我那幾掌實是不輕,但一則未曾擊中要害,二則麼,我的‘彌陀真力’也幫不少忙,抵消了他大部分的力道,是以現在尚能談笑如常,沒有躺倒床上……當然,影響還是有影響的,不過沒有什麼大不了就是了……”停了一下,他又笑道:“象我這樣成天靠在刃口上舔血的雄漢,先天就生就一副能捱揍的身子,再加上後天的磨勵鍛鍊,天長日久了,自然比一般人的挨刀也就強上一點,挨起打來也比較能挺得住,否則,早就完蛋了!”愛憐地瞧著艾小玫。周雲在一旁解釋道:“小玫,那彌陀真力’又叫‘彌陀氣’是一種至強至韌、明陽並濟的內在夫之一種,這種內家功夫極為難練,除了時間恆心及毅力外,尚須具有靈慧的夙根與適當的體質,其學成的經過是艱辛而又痛苦的,可是,一但成功則威力無匹,摧堅如粉,使此技的人受惠無窮……這種功夫是無形的,看不出任何徵兆及異處,它與人的呼吸一樣使氣勁分佈於全身的四肢百骸,平時一點也瞧不透,一旦有意,則進可隨意念間攻敵,退可自然抵禦突至而來加於身體上的傷害,非常的奇異與巧妙;所以,孟漁在秋兄身上的掌擊,換了別人可能早就重傷倒地,但秋兄卻可抵擋不懼,其妙用便在於他懷有的絕技了……”點著頭,艾小玫好奇地道:“這種內家功力,我雖然沒有練過,但也很清楚它的一般特性,為什麼以前就幾乎沒有聽說過呢?”笑了一聲,周雲道:“你只是個女孩子,練的全是尋常的外門武功。離這種高深的內家修為還差得太遠,當然一般師叔伯們就沒有必要在你面前提起了……”艾小玫天真地道:“那秋大哥的‘彌陀真力’比諸三師叔的。‘白蟒氣’如何?”沉吟了片刻,周雲道:“‘彌陀真力’在內家功夫裡來說,是幾種最為高深的修為之一,但是,功夫的本身厲不厲害猶在其次,重要的是看練這功夫的人所下的苦功深淺,至於秋兄的‘彌陀真力’與三師叔的‘白蟒氣’孰弱,我想不用我再贅述,那結果你也看到了……”微蹙著眉兒,艾小玫輕輕地道:“是的……我也看到了……秋大哥的武功實在高強得嚇人……就和他的名聲一樣,聽到和見著都會令人興起一種全身發冷的感覺……”眸子裡的目光閃亮而柔和,隔著兩馬之間狹小的空間,周雲伸過手來握住了艾小玫,他低沉地道:“這是外傳失實,在我初次見他的時候,心裡的想法也和你一樣。但是,小玫,我錯了,在我遭遇過的那麼多人裡,我是首次發現象秋兄這麼重仁重義豪邁磊落的奇士。小玫,秋兄是一個最重感情,最崇禮教的人,他表面放浪形骸,不拘小節,可是,骨子裡他卻比什麼人都來得尊重,比什麼人都來得坦誠……”衷心地點著頭,艾小玫悄細地道:“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短,可是,多少我也看出一點來了……”領前的秋離回過頭來笑道:“你們一對寶貝當著我的面前捧我,可算怎麼回子事?你們就吃定了姓秋的好戴高帽子麼?”周雲與艾小玫策騎奔近了一點,艾小玫放大了聲音道:“秋大哥,我和雲哥正在讚揚你的本事好呢?……你不知道,在天山我與你對敵的時候,我猛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象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座雄偉的高山,一片浩蕩的海洋,那麼渾厚壯美,那麼深不可測,以至,我使出的招式也全象朝著高山大海擊去了;你想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撼動山去攻擊海,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渺小結果呢?”豁然大笑著,秋離道:“好傢伙,艾小玫,你幾句話捧得我象在騰雲駕霧了,哈哈哈……”在蹄聲的奔揚裡,周雲又啟口道:“秋兄,我們到哪裡去?”秋離道:“先說你們二位吧;你們的婚事將去請誰主持?”

略一沉吟,周雲道;“我想,自然是請我二位恩師了……”側過臉,秋離道:“中原雙絕劍?”周雲低沉地道:“是的,是他們兩位老人家……”“然後呢?”秋離又道:“婚後住在‘黑豪山’吧?”點點頭,周雲道:“我想如此……那裡我自己有房子,有莊院,還有些下人,而且黑豪山名字雖不好聽,地方卻甚佳,風光也相當不錯……”哧哧一笑,秋離道:“很好,以後也用不著老在晚上蒙著臉出來了,你這‘夜梟’的稱號應該改一改,如今已不太適宜啦……”尷尬地笑了一聲,周雲又道:“我們到達恩師住處之後,便馬上進行婚事的籌措,還要去請何大器何老前輩到來搖搖頭,秋離道:“不是我們,是你們。”“什麼?”周雲驚叫道:“你不去?秋兄?”笑了笑,秋離道:“出了這邊疆地界,老友,很抱歉就要分道揚鑣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周雲著急地道:“但……但我與小玫婚禮的那一天你不在怎麼成?這,這不就完全失去意義了麼?”咬咬下唇,秋離道:“這樣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婚?”想了一陣,周雲道:“實在的日子我也不能決定,所以,你得一起去呀!”聳聳肩,秋離道:“我有些事一定要先去辦,我們約定一個日期好了,假如屆時我萬一不及時趕到,你們也不用等了……”斬釘截鐵,周雲搖頭道:“不行,你不來我們就不成親,我們一直等著,非等你來不可!”艾小玫也幫著道:“是的,秋大哥,你一定得來……”伸出舌尖潤了潤嘴,秋離無奈地道:“好吧,一月之內,如何?”周雲毫不考慮地道:“一言為定?”嘆了口氣,秋離頷首道,“也只有一言為定了,我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假如為了我你們光瞪著眼過乾癮結不成親,我這罪過不就大了?”輕啐一聲,艾小玫粉臉羞紅地低下頭去,周雲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連連搖著頭頂撞不得……馬兒奔著,馳著,在徐緩有致的蹄聲裡,周雲又低咳一聲,謹慎地問道:“秋兄,我……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去辦的是什麼事?”他又連忙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不願告訴我也就罷了……”秋離靜默了片刻,低聲道,“在‘金化縣城’有些人等著我去接洽一筆生意……。”

周雲輕輕地問:“黑道上的生意?”笑了笑,秋離道:“不錯,離那城約有十幾里路,有一座看上去十分不起限的禿山,那座禿山本來誰也沒有在意。但是,直到有一天在那裡發現了翠苗,情形就在一夜之間陡然變了,大家都想要,而且還不準人家要,於是紛爭便開始了。

金化縣裡有兩幫極有勢力的武林人物,在他們一一設法消除了其他阻礙之後,便發現只剩下他們兩邊,而這兩邊是誰也不含糊的,同時。他們也曉得一鬧起來就非弄個兩敗俱傷不,無奈之下只有四出求請能人前來助威,其中有一幫便在半年前找到了我;那來請我的仁兄確是好口才,又善表情,求得雙膝跪地雙淚俱下,我心腸軟,便點頭答應下來,不過說明也要在我切身之事處理完竣之後才能幫忙;那小子只要我應允便行了,哪還敢纏求限定時日?如今大半年都過去了,我也該順道前去看看,幫不幫得上忙是另一回事,信諾要守!”手指纏弄著皮韁,周雲小聲道:“有代價吧?”秋離笑道:“要不,我白忙活?”頓了頓,秋離又道:“他們答應我事成之後敬奉黃金七千兩,不過,我得先看看行情,若是那座礦出真值錢,當然水漲船也就高了。”沉吟了一會,周雲憂戚地道:“這種黑道上的生活,秋兄你過得慣麼?”聳聳肩,秋離懶散地道:“老友,你錯了。所謂黑白兩道,只是那些楞頭青自己沒事找事去劃分出來的,什麼叫黑道?什麼叫白道?只是因為他們的表面行為與生存方式而做釐定的準繩麼?不,這要從他們內心的白黑去分判的,綠林中人,多的是赤膽忠肝、重仁尚義的漢子,而俠義圈裡,也照樣有些狗屁倒灶滿肚子壞水虛偽狡詐之徒,譬如說,我及天山派。”怔仲了良久,周雲緩緩地道:“或者,秋兄,你是對的……”笑笑,秋離道:“我極少錯。”似是又在想一件什麼事,周雲輕輕地問:“除了金化縣城的那件事;秋兄,你是否還有自己的……以前的;些恩怨要去處理?”’毫不猶豫地點頭,秋離道:“也想順便辦一辦。”周雲低聲道:“秋兄……你有太多的恨在心裡……”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悵惘,秋離緩緩地道:“我忘不了在那些各門大派手中所受的羞恥及凌辱……雖然那時我僅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每一次想起這些往事,就好象尖針刺心,痛楚不已……這是難以消除的怨,不可抹煞的恨……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必將洗雪,或者索取當年相同的代價,或許,要連本帶利一道算算了……”不自覺地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氣,周雲在這一段相處的日子裡,已多少了解了一些秋離的個性脾氣,他明白,他言出必行,他知道他鐵膽骸骨,而尤其是秋離的恩怨分明,妒惡如他;是非分明得可怕,報復得狠毒,沒有容情,沒有環回,只要他做了,則必定是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訥訥地,周雲問道:“分手之後,秋兄,你要到哪裡去?”緩緩地,秋離道:“先到金化縣城,順路東去兩百里至襄陽,那裡有一家鏢局和我有點過不大去……當然,也是在很久以前了……”周雲思索了一下,道:“記得何老前輩何大器曾經給我講過,說襄陽那家鏢局的總鏢頭是‘和字門’出身的。秋兄幼時曾在那裡呆過……吃了很多苦頭,有一晚,你到院中散步,無意間撞破了一名鏢師之妻和那總鏢頭的姦情,事後,除了被他毒打一頓之後又險些吃那總鏢頭暗置入飲食中的毒藥害死,你跑了,在冰天雪地裡,便凍暈在何老前輩的門前……”眉梢子一揚,秋離自嘲地笑道:“我們的何老前輩可真述說得清楚,不錯,情形就是這樣……那一次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壽終正寢了……”低低地,周雲道:“你打算怎麼對付那總鏢頭呢?”左手撫著跨下“黃驃子”的鬃毛,秋離的目光投注在身邊往後倒退著的景物上半晌,他沉聲道:“到了那裡再說,當然想到那位總鏢頭一定不會覺得舒服……”三匹馬順著大道奔馳,而蹄聲得得,就宛似一下下一下下全敲在周雲的心上,他目光望著遠處出現的一片隱隱屋舍城廓,沙啞地道:“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又婆婆媽媽地勸我,我知道怎麼做才算適當;老友,體放心,我會有分寸的……”頓了頓,他一指前面的那片城鎮道:“廣若一鎮就在前面,我們在那裡打尖過夜,明晨啟程,再行百里,我就要和你們分手了,一月之後,老友,我們在你們兩位師父那裡見面,他們是住在‘小青山’下吧?”周雲頷首道:“是的。”這時,一直沉默了許久的艾小玫也開了口,她柔和地道:“秋大哥,到時你可一定要來,別失信啊,你在天山曾打了我幾下,我還沒有向你要賠償呢……”豁然大笑起來,秋離連聲道:“行,行,我一定重重賠償,而且在這裡先對你正式抱歉,以後,永遠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一伸舌頭,艾小玫做出一副驚懼的表情道:“還能再有呀?

就那一次已經夠受了……”於是在他們欣悅的笑聲裡,三騎很快馳向了遠處的“廣若鎮”,有微風吹拂著,雖是深秋了,今天,卻是多麼溫暖,多麼和熙礙……這是一幢看上去十分樸實但卻異常堅固的房舍,用風火磚牆圍繞著,牆高有兩丈還多,黑漆的大門,大麻石的階堤,還有那生長在簷邊的疏落瓦松,一切的外貌都顯得那麼淳厚,又那麼寧靜,這幢房舍,便坐落在“金化”縣城的城東“老大街”上……假如,以這幢房子的外形來預測住在房子裡的人的身分,那可就要錯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這幢房宇的主人,決非象。他的宅居一樣這般忠厚而老成,他不是營商,更非務農,又不是做官,若說是個儒士那就更談不到了,這幢房了的主人乃是江湖黑道上極負盛名的一位梟雄,名震四海的”鐵臂”方元。方元雖然名頭混得大,但卻曉得“急流勇退”、”韜光養晦”的道理。因此,就在他於道上闖得最紅的時候便收了山,半隱居似的住到“金化”這個小地方來,自他住在這裡之後,武林中的紛爭他就不願再多插手了,日常的大小事情,也多半由他的徒子徒孫們去辦理,他亦極少過問,除非,除非碰上了比較麻煩,而利潤也相當高的事兒,他才親自出馬,現在,他算是碰上了。

‘在這幢房宇的後面一間類似密室的小廳裡,秋離正大拉拉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鋪著錦墊的太師椅上,他微眯著眼,吊兒郎當地聆聽著面前那個禿頂、大鼻、厚唇、下巴颳得虛青的魁梧老人談話,這位容貌奇特令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老人,昭!正是不惜奴顏卑膝,遣人以厚禮恭聘秋離來此的主兒——“鐵臂”方元!

“……秋離兄,如今兄弟我雖則派了不少門下好手把持在那座寶山的翠苗發現之處,但焦老兒也早遣了他的一些蝦兵蟹將照樣駐守在那裡,現下等於是大家僵在一道,誰也不能先動,誰也不敢先動,’因為只要有一邊下手槍寶,場面就馬上要亂起來,勢必流血不可,固然兄弟我自付吃不住焦老兒,但焦老兒卻也壓不住兄弟我,大家都有顧忌,深伯翻下臉來弄個兩敗俱傷,但雙方卻誰也不甘就此罷休,將這座山拱手讓出,因而兄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到了秋少兄,焦老兒那邊,風聞也正派人四出邀約高手,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與焦老兒那邊,有一邊認為力量已足,可以吃定對方,那麼,一場火併就即將爆發了……”側旁另一個面目清癯,神態精悍沉穩的中年人也接著道:“幸虧秋兄慨允賜助,否則,干將起來只伯我們這邊有些吃不住勁呢,姓焦的那邊已準備破釜沉舟,硬拼到底了……”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角,秋離道:“除了我,你們還請了些什麼人?”方元忙陪笑道:“本來還另外請了五六位道上頗有名氣的朋友,但兄弟我一得到少兄答允相助的消息後,那幾位朋友也就沒有再繼續接頭了。這真的,只要少兄肯來,光是伸伸指頭,也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的威勢,少兄一己之力,又何啻武林中百名高手聯抉的霸悍?所以說,如今兄弟我及門下一干孩子們的強弱存沒,能不能再混口飯吃,也全賴在少兄的援手上啦……”哈哈一笑,秋離道:“用不著太客氣,方老哥,如此一來,你也可節省不少花費哪,請一個到底比請六七個人的代價來得便宜……”搓搓手,方元有些尷尬地笑道:“呢,少兄,兄弟我倒不是全把算盤敲在花費上面,主要的,也得看我們請的人夠不夠分量……”秋離淡淡地道:“那麼,我夠不夠得上分量?”方元咧著大嘴,一個勁地笑道:“夠,夠,太夠了,秋離兄,你這一來,就象來了我們的救命活菩薩,呵呵,喜得兄弟我就差跪迎十里了……”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秋離又道:“好,我們先小人,後君子,方老哥,那座發現翠苗的禿山,蘊藏量是不是極其豐富?”怔了怔,方元謹慎地道:“當然,要不兄弟我又何若費這大的功夫來爭取?”秋離平靜地道:“若是折算黃金,以你得來的消息,可以折算多少?”嚥了口唾沫,方元小心翼翼地道:“大約,呢,這個……大約有十五萬兩之譜,不過這只是初步估計,將來掘出來的翠塊是不是值這麼多,實在還不敢預料……”一揚眉,秋離笑道:“也就是說;將來掘出來的翠塊超過十五萬兩黃金的價值亦末可定,是麼?”方元十分明白他現在對誰說話,因而他一丁點滑頭也不敢耍,乾笑兩聲,他低促地道:“少兄,你是曉得的,我們搞這玩意多少也得擔點風險,說不準大大地撈他一兩下,但不一定,得不償失就砸了鍋!”點點頭,秋離道:“我明白,我這個人喜歡乾脆,這一點小小的毛病方老哥你是知道的,而且也能以諒解的!”方元忙道:“這個自然,呢,這個自然。”秋離冷冷地道:“這一次,承方老哥看得起我,託人千山萬水把我找了來,目的是對付那個和你分庭抗禮卻懷著同一企圖的‘黃虎’焦堅,姑不論姓焦的那邊是如何硬朗,如何強橫,我也得接下來了,酬勞是黃金七幹兩,是麼?”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堆滿笑容,方元忐忑地道:“不錯,少兄,正是這樣……”摸著下領,秋離道:“但是,這隻算我對付姓焦的一夥人的代價。那座寶山,方老哥你難道就不想分點油水肥一肥我麼?”乾笑道,方元低聲下氣地道:“應該的,應該的……”秋離安詳地道:“這才象話,老哥體吃麵,湯我總得沾一口呀,假如說值十五萬兩黃金的買賣我姓秋的只能分得七幹兩,分得太薄且不去說,叫外人論起來,呢!我姓秋的不和跑龍套的小角色一樣了麼?”抹了把冷汗,方元嗓子似帶著疙瘩,他訥訥地道:“不知……呃……不知少兄想分多少?還請,呢,示下一個數目……”臉一沉,秋離道:“那座寶山之內所含蘊的翠苗,的確值得十五萬兩麼?”點點頭,方元道:“實實在在,實實在在,兄弟我在少兄面前豈敢有所虛言?”一拍手,秋離道:“好,我要分三萬兩黃金,將來挖出來的翠寶多賣少賣全算你的,我決不沾邊!”咬著牙,方元肉痛地道:“成,就此一言為定,秋兄,三萬兩黃金!”秋離改正道:“三萬七千兩,方老哥,不可忘記先前你允諾的還有七千兩!”苦著面孔,方元沙著嗓子道:“是的,三萬七千兩……”秋離斬釘截鐵地道:“今晚先付七千兩,事成之後再付三萬兩,這是指事情我替你完全辦妥來說,如果辦不成,我一分一毫也不要!”誠惶誠恐地拱著手,方元急切地道:“少兄言重了,言重了,憑著‘鬼手’秋離還有辦不成的事?設若少兄你都弄不妥,換別人就更連毛也摸不上一根啦,你放心,少兄,咱們包管指日可飲慶功酒,而少兄你的三萬七千兩黃金也可穩穩當當地進入口袋……”哧哧一笑,秋離道:“希望是如此了……”說著,他一斜眼,目注那形容清癯精悍的中年人道:“朱兄,現在請告訴我焦堅那邊有些什麼好手?他們請到了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這位看上去十分老練世故的朋友先乾咳一聲,然後低沉地道:“老焦那邊,除了他本身的功夫智謀俱屬超絕之外,他手下最厲害的角色是‘一龍雙鷲’及‘斷尾佛’、‘三眼鳳凰’等幾個人,這幾個人都是相當難惹難纏的冤神,此外聽說這一次,他更請到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辣手人物及名揚黑水白山的‘金鬍子’古丹,以’耍斧頭積威大江南北的“霸斧’常庵,‘還有天下武林聞名頭痛的‘生死一笑’章琛父女……這些人物,再加上老焦原有的班底;力量之大,就相當令人含糊了……”秋離笑笑道:“看樣子,古人說‘冤家路窄’的那句話可還真叫靈驗。”“冤家路窄?”方元反應極快地道:“莫不成焦堅所請的那些高手中有與少兄你結過樑子的?”秋離道:“不錯,方老哥你好聰明。”方元忙道:“不敢,只不知是誰?”一撇唇,秋離道:“赤騎八龍!”有些吃驚,方元道:“是他們?”微微頷首,秋離道:“所以說,這一次替你辦事只伯是非要流血不可了!”方元略一猶豫道:“少兄;呢,赤騎八龍可是兇橫陰險啊,少兄與他們結下樑子之際不曉得吃了虧沒有?”豁然大笑,秋離道:“你這算是掂我的分量麼?便告訴你吧,方老哥,你看我秋離象是個憤於吃虧之人麼?”老臉一紅,方元窘迫地道:“不,不,少兄過疑了,兄弟我對少兄你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對少兄你的、本事豈會有憂慮之理?哈哈,過疑了,少兄過疑了……”揮揮手,秋離道:“我們不談些事,老焦那邊可知道你請了我來?”方元搖頭道:“不可能知道,請少兄來此,我們一直保持著最高秘密,守口如瓶,絕未洩出一點消息。”秋離滿意地道:“很好,這樣才可以攻其不備,教他們高深莫測。對了,朱兄,老焦所請的幫手可已到齊了?”那中年人道:“一部分已經來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和‘生死一笑’章琛父女聽說要在明日午間始能趕到,設若他們一到,老焦那邊就會馬上開始佔寶山,現在他們所以還按兵不動,一則人手尚未齊集,再則也想利用這火併前的間隙探清對方虛實,老焦精明得很,他也知道我們不會這麼老老實實拱手退讓的。”點點頭;秋離道:“但願他們還沒有探明什麼。”方元道:“他們一定得不到什麼秘密,託請少兄來此相助,只有兄弟我及朱賢知道,另外,就算那個派去請少兄的桑毅曉得了,桑毅是兄弟我的義子,絕對是可靠的,共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此事,姓焦的那邊一定還為我方這般鎮靜而納罕呢,殊不知我們早給他們請來了閻王爺啦,呵呵……”懶洋洋地,秋離道:“先不要這麼興奮,鹿死誰手如今當不敢逆料,我們固然不是省油之燈,人家那邊卻也俱非泛泛,干將起來大夥兒全是把老命擺上去玩,誰玩得過誰,還真要費點斟酌呢。”—邊,那叫朱賢的清癯中年人低聲道:“不過,秋兄在此,不能說吃穩了他們,至少也沒有便宜給他們佔……”哧哧一笑,秋離道:“老兄,你大概看準了我姓秋的好戴高帽子吧,硬生生地就取他一頂朝我頭上蓋?”朱賢陪笑道:“豈敢豈敢,我全說的真心話。”右手拇指與中指一彈,發出“拍”的一聲脆響來,秋離舒服地朝太師椅背上一靠,慢條斯理地道:“不用緊張,如今江湖上人心日險,詭謀百出,路子是越來越窄了,事情也逐漸難辦,而三萬七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你們付了出來,我收進了荷包,休說對得起各位,便是看在這三萬兩黃澄澄的玩意兒上,我也多少要略盡綿力,至少不愧於這一批黃金才行。俗語道:呢,不看人面看金面,二位,是也不是?”方元與朱賢俱不由感到啼笑皆非,但兩位仁兄哪敢絲毫表露於面上?他們齊齊點頭一迭聲地道:’”對,對,完全對。”伸出舌頭來潤了潤唇,秋離道:“好吧,告訴我,方老哥;你手下象樣子的角色有幾個?記著,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子不要算進來。”方元略一沉思道:“兄弟我有三位把弟,五個弟子,另加我那乾兒子,功夫都過得去,遇上事也還可以撐上一撐!”秋離道:“比諸老焦手下的什麼龍什麼沒有翅膀的者雕們如何?”朱賢插嘴道:“不敢說包準贏他們,至少也不會差到哪裡,大家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要想騎到誰的頭上!”笑了笑,秋離道:“很好,難怪你們雙方誰也不敢先動手,這確真是有點兩敗俱傷的架勢,我生平就最討厭這種場面,要死不活的。這一次,昭,此等秋色平分的局面就要改觀了,或方老哥你這邊完全垮臺;或是,老焦那一面整個潰散,結果絕不會出此二者!”方元沙著嗓子道:“秋兄在此,看情形老焦完蛋的機會比大。”似笑非笑地,秋離道:“難說,難說呢。”湊近了一點,朱賢道:“不知秋兄將如何對付老焦那邊,可有了腹案?”秋離道:“有了。”方元顯得有點緊張地道:“尚請少兄賜告。”一聳肩,秋離道:“很簡單,明天凌晨開始行動,由方老哥你帶領手下的人馬強佔礦穴,假如老焦那邊有人出來攔阻,我就下去斬殺!”朱賢低沉地道:“秋兄,他們是一定會出來阻止的。”“嗤”了一聲,秋離道:“所以,我也就一定會上去斬殺,如若毫無事端發生,你們也不會耗此重禮前來聘我,是麼?”方元忙道:“是的,少兄說得是。”想了想,秋離又道:“告訴你的手下準備好,明天一早就開始行動,特別交代他們,這不是去逛廟會,大夥兒都拿點精神上去。”方元頓首道:“放心,兄弟我會告訴他們。”說到這裡,事情總算有了決定,告了段落,方元長長吁了口氣,笑吟吟地道:“秋少兄,明早大戰即臨,你有沒有點緊張?”“嘖”了一聲,秋離道:“方老哥你每天吃三頓飯的時候有沒有點緊張?”呵呵一笑,方元道:“沒有,當然沒有,吃飯怎麼會緊張?”點點頭,秋離笑道:“這就是了,我在黑道上奔闖了這許多年,辦這些狗屁倒灶的邪事就好象你們吃大米乾飯一樣,早就隨便得不帶一丁點兒感觸了;又何來緊張之有?老實說,簡直煩透了。”“煩透了?”方元訥訥地道。

秋離一笑道:“不錯,但看在金銀財寶的份上,就是煩,又有什麼法子呢?”方元苦笑一聲道:“少兄的心情,兄弟我多少也可以揣摸一二,—這種日子確實叫人膩味,所以兄弟我早就金盆洗手,退隱於此。但,但生來就是這種命,若大一批弟兄仍然需要生活,碰上了好財路,又不能眼巴巴地放過,不得已之下卻還非親自出馬不可,這種滋味,唉,就是莫奈何埃”又摸摸下頷,秋離道:“不過,只要這一票你能夠得手,以後的日子,就不須要喊莫奈何了,方老哥,是麼?”大嘴一咧,方元打著哈哈道:“是的,呢,當然是的。”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誰去拿金子?七千兩,我全要扁形的金葉子,給我裝在一條可以圍在腰上的皮鞘內。”方元立即揮手叫朱賢到前面去取黃金,他一邊關切地道:“這麼重的黃金,少兄,你用自己的力量去承負不嫌太累贅麼?”哈哈一笑,秋離道:“這是我的事了,咽?”尷尬地直搓手,方元又一迭聲地道:“是的,呢,當然。”翌日,拂曉,一座看上去呈現著灰褐色的禿山。

大地仍是一片迷濛,沉沉的薄霧飄浮在四周,飄浮在天地問,飄浮在極目所至的混濁裡,當然,也飄浮在這座完全是灰、褐兩種枯澀色彩的山石所組成的溜溜禿山上……晨問的空氣是清新的,也是冷凜的,偶而有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在吱喳著,而這清脆的鳥鳴聲卻也隱沒於周道紗縵似的氤氳中,聽起來,也宛如隔得十分遙遠而虛渺了……這座禿山,方圓不大,也不算高,曾經有個名字,叫“和尚山”顧名思義,是取它寸草不生的外貌來命名的。本來,它是如此默默無聞,如此令人們不屑一顧,但是,如今卻不同了,自從在一個偶然的機緣裡驚人地發現了山上某一處所蘊藏的翠寶之後,它的身價立即提高了幹百倍。如今,在人們的眼中,它決不再似它外表那樣不受人歡迎,更不似它組成的山石本質一般卑賤,陡然問它成了室,成了一座人們心目中的金山,於是,它竟顯得那樣珍罕,那樣奇妙了,又那樣神秘及煞氣騰空了。

現在—

於迷濛的霧氳之中,有幢幢人影往山前移近,他們沒有騎馬,全是步行,但卻個個腳步輕快,身影矯健,咽,大約有百人之眾,逐漸地,他們走近了,可以看出俱是一些穿著青色勁裝的魁梧大漢,除了其中一個,他單獨罩著黑衣,扎著黑布——秋離!

和秋離走在一起的,便是“鐵臂”方元,方元之後,緊跟著朱賢,在朱賢身邊,則是另一個面如紫血,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大漢,他們兩人身後,隨著三個相貌英挺,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那面如紫血的中年大漢,乃是方元的三位把弟之‘的“赤面金剛”嚴偉,三個年輕人,全是方元的得意門徒。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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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8: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鬼泣神驚

中間一個特別俊美的人稱“玉狼”單耀宗,右邊那個雙眼炯亮,唇角下彎的是“袖中絕”金榆,左邊這位個子較矮的是“迫雲駛風”田衝,三個人都生得儀表堂堂,有如玉樹臨風,走在一起,相當地襯得巧妙,能予入一種和諧的感覺。

—於是,他們來在山腳下了。

秋離仰首朝著這座早先的禿山如今的寶山細細打量了一番,方元在旁邊又為他確實指點了好半晌,秋離完全將地形地貌記住了,他朝著四周再看了看,神采奕奕地道:“我們就開始行動吧。方者哥,你說在山上守住翠寶,正與對方互持著的人馬有五十餘眾,由你另一位把弟“指日戟”徐恩率著你門下另兩個弟子及你的義子共同守著?”點點頭,方元道:“不錯。”秋離又道:“老焦那邊也有入守在左近?”壓著嗓門,方元低促地道:“是的。”秋離平靜地道:“守在那裡的人是老焦屬下的‘雙鷲’及‘斷尾佛’?沒有錯吧?”方元笑道:“少兄好記性。”擺擺手,秋離道:“現在不是你給我戴高帽子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由朱兄與老哥你門下這三位十分英偉的弟子合同強佔礦苗,假如對方阻攔,便與他們硬於,我想老焦那邊只有三名好手在此,你們這一面總計有五名能手,大約不會收拾不下來吧?”方元道:“沒有問題!”秋離又道:“設若萬一還成不了事,山上你的那位把弟徐思也可領著他的人立即援助,如此一來對方再怎麼硬也只有被趕將下去了。”搓搓手,方元擔心地道:“但是………趕他們下山容易,他們會馬上到城裡把所有他們那邊的硬把子請來對付我們,那時……”哧哧一笑,秋離道:“那時,方老哥,你以三萬七千兩黃金重聘而來的人就要發生作用了,他就要向這些可愛的黃金付出代價了。”乾笑二聲,方元道:“少兄之意,就在山上幹?”秋離道:“莫不成還要挑個好風水的地方?”打了個哈哈,方元忙道:“當然不用,呵!當然不用。”忽然,方元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他道:“少兄,兄弟我的把弟朱賢,甚至徐恩,如同我的五名門徒,一名義子合力對付老焦駐守在山上的人馬,但嚴偉呢?他留著作什麼?”秋離一笑道:“問得好,嚴兄率著這百餘名哥們,便隱藏在半山為奇兵,以備隨時策動應變,勝可攔截於敵,一網打盡;敗麼,也能以忽然殺出,擾敵陣腳,予我等反撲之機。方老哥,記著用兵要活,不可拘泥於一點,否則,就成了自規方圓之內的呆鳥了!”大嘴一咧,方元頷首道:“便是如此。朱老二——”後面的朱賢立即上來,低聲道:“大哥,開始麼?”方元簡潔迅速地把先前秋離所定的計劃進述了一遍,然後,催促著朱賢帶領他的三個弟子如飛去了,方元又交待了嚴偉一陣,嚴偉也匆匆率著後面的近百名手下急忙攀向半山隱蔽。

很快地,這裡,只剩下了秋離與方元兩個人了。

揉揉臉,秋離道:“咱們也上去吧,方老哥。”方元忐忑地道:“少兄,我們要不要趕到一旁掠陣?”秋離毫不客氣地道:“我想不一定有這個必要,方老哥,設若你的這批把弟與門徒連這點小事都承擔不下來,未免也就太窩囊了。”老臉微熱,方元窘迫地道:“兄弟只是不放心罷了,這點小事,他們是定準可以辦得妥當的,朱賢與兄弟的三名嫡傳“錠弟,再加上山上的徐恩與兩名徒兒及兄弟我那義子,共計有八人之多,又全是兄弟我這邊的硬把子,設若再對付不了他們那邊帶頭的三個角色,那……那也就真個不象話了……”抿抿唇,秋離道:“說的是,方老哥,現在,讓我們抱著悠閒的心情逛上山去,放輕鬆點,只當是散散步,練練筋骨罷了……”哈哈笑著,方元果真攜手與秋離向山上閒閒行去。但是,他表面上裝成悠哉悠哉的模樣,骨子裡卻蠻不是這麼回子事,心頭就象燃著一把熊熊火,連一雙眼也幾乎被焦急灼紅了。

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秋離邊道:“現在,他們該已到達山頭了。”方元苦笑道;“馬上就會衝進那礦穴之內了,老焦的手下便駐守在距離礦穴不足百步之處,他們必定會立即上前相阻。”點點頭,秋離飛起一腳踢拋了一塊石頭,淡淡地道:“當然如今可能已干將起來了。”喃喃地,方元道:“八對三……我們八個人,他們三個人……另外,我們尚有五十名小角色,他們也有五十名左右的小角色……”秋離安詳地道:“我們這邊穩佔優勢了,那什麼‘雙鷲’什麼‘斷尾佛’不會應戰的,他們一看場面不對,就將馬上奔回城去報警。”頓了頓,他又道:“於是,老焦就會急毛竄火地領著他的徒子徒孫加上他邀請來的一千能人異士們匆匆趕來。”方元嚥了口唾沫道:“那時,樂子就大了。”秋離領首道:“場面也就更熱鬧了。”吁了口氣,方元正待說什麼,目光微拾之下卻不由一怔,他用手朝右側方的遠處一指,急促地道:“少兄,快看!”秋離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恩,一抹古怪而奇妙的笑意卻不禁浮上了唇角,可不是麼,薄霧正在散向遠處的半山間,果有點點人影亡命般往山下飛奔,於這點點人影之後,山岩層石之中,右有一撥撥的青色身影在起落如風似地追趕著,一眼即可以看出,前面的是在逃,後面的是在攆。

哧哧一笑,他道:“果不出山人預料,老焦的那些人一看場面不對就會馬上回去討救兵了,他們不會呆在那裡戀戰的。”緊張地注視著那邊的情景,方元急迫地道,“少兄,我們可要上去截殺?”搖搖頭,秋離道:“截殺這些二三流貨色?不,他們無足輕重,便是殺光了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大益處,反招來他們以眾凌寡,以強欺弱的口實。我們等著,等他們的首腦人物到齊了才一次解決,這樣,事情會簡單得多,明快得多!”有些不由自主地擔心,方元道:“少兄,你,呢,有把握吧?”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果沒有把握,我獨自逃命總還不成問題。”曉得觸怒了這位名震天下的“鬼手”了,方元尷尬不安地懦弱著道:“對不住,少兄,兄弟我一時說溜了嘴,你大人大量,千祈恕過,便當兄弟我是在放屁,放狗臭屁。”微微一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方老哥,如若我只是空頂著一張嘴,任什麼本事全沒有,我也敢跑到這裡丟人現眼麼?當場出了彩是小事,把自己一條老命擺在刀尖上耍才真叫不上算。方老哥,或許你年紀大了,活得已有些不耐煩,但我不同,我還想多享受幾年哩。”漲紅著老臉,方老油構地道:“呢,秋少兄,說得有理……

有理。”沒有再答話,秋離大笑一聲,邁開步於,往山頂行去,方元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掘蹶著屁股悶著聲緊取在後面,汗水已自他的腦門上滲將出來了。

片刻之後,他們已來到山頂,這個“和尚山”真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山”,山頂光禿禿的,連株雜樹也難得尋到,假如定要找些什麼來點綴,就只有生長在石空裡的幾叢野草了,整個山頂,全是嶙峋突凹的灰、褐兩色的山石佈滿,看上去是那般單調,那般枯澀,又那般不順人眼,就宛似在人心裡打了幾個結一樣,有一種彆彆扭扭的感覺。

就在山頂靠左邊一點的地方,有一個顯然是用人工挖掘成的洞穴,這洞穴方圓約有尋丈,傾斜著向地底延伸。穴口,有一圈就著山上石塊堆砌起來的不規則石牆,這圈石牆當然是臨時圍起來的,以至特別地雜亂不雅,留著一個兩尺寬窄的進出口。由進出口,直望進去,可以看到伸向地下的黝黑穴洞,當時挖出的泥沙石塊都堆集在洞口兩側,高度幾乎和穴口外面草草砌成的石牆連平了,現在,穴口處滿地棄置著鐵鏟、鍬、鎬等挖掘工具,圍牆外則到處散拋著筐、磨砂輪子等輸運及鑑起翠塊的用器,……隔著礦穴左右各百步,皆搭著大大小小各式不同的帳篷十多座;令人一眼望去,就可以體會出都想截奪這座礦穴的兩邊人馬當時是如何壁壘分明,虎視眈眈,又是如何地對峙著互不相讓了。現在,左邊的帳篷內外早已空無一人,除了有幾柄遺棄在地下的兵刃還在閃閃泛著寒光,就只剩幾攤尚未乾涸的殷紅血跡了。帳篷旁邊,有三處用石塊堆成的火灶,灶上還擺著鍋盆,底下,昭,仍有青煙煤……。由這些情形看來,便能想見方才朱賢與徐恩等人突然發動攻勢皮下焦堅那邊的朋友是如何驚慌狼狽,措手不及了,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們認為吃定了的敵人竟會驀地搶先發難。而且,一上來就是這般兇猛暴烈……

此刻,整個山頂上除了礦穴前面還有十來個青衣大漢之外,焦堅那邊的人馬是連鬼影也看不到一個了,這些青衣漢子們一見方元與秋離走了上來,立即個個喜形於色奔到這邊,為首一個面容冷沉,神色精練的年輕人一面匆忙行禮一邊道:

“義父,我們已把老焦那邊的嘍羅們趕下山去了。”這個年輕人,秋離也認得,他就是前些日子專程來求自已,能說善道、表情豐富的桑毅,號稱“青鴻劍”,是方元義於。

桑毅又轉朝秋離,形態更為恭謹地道:“有勞秋大俠了。”露齒一笑,秋離道,“桑毅,沒想到你手上功夫,也不差於嘴皮子上的造詣。咽,不錯,有兩把刷子。”面孔微熱,桑毅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倒教秋大俠見笑了!”搖搖頭,秋離道:“豈敢,我對你是真的有點欣賞!”這時,方元插上話來道:“毅兒,方才你兩位師叔帶著八人強佔礦穴與追殺老焦的人馬時,可有什麼失閩沒有?”桑毅有些興奮地道,“沒有,朱師叔帶著三位師兄上來便直朝老焦那邊的人衝殺過去,我們發覺之下連問也來不及多問亦跟著撲上,朱師叔一面與老焦手下的“斷尾佛”拼鬥,一邊吆喝我們佔領礦穴,徐師叔當即便諭令孩兒率領十名弟兄把住礦穴入口,孩兒以為這一下有得熱鬧了,非要幹個天翻地覆不可,哪裡知道老焦那邊的一些狗熊漢子競連幾個回合也沒纏上就在一聲咆哨聲中全部落荒逃遁。義父,他們跑得可真叫快,象一群喪家之犬,簡直連追都追不上。你老看看,他們連正在灶上煮的稀飯也顧不得要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保命要緊,到了這等節骨眼上,哪還顧得吃稀飯?老弟,他們十分明白稀飯頓頓可吃,日日可吃,老命,卻只有一條,今天舍了,明朝可就別想再弄一條回來啦!”自內心笑了出來,桑毅道:“秋大俠說得真風趣。”聳聳肩,秋離道:“實話罷了。”左右張望了一陣,方元急切地道:“秋少兄,只怕不用多久老焦的人馬就要傾巢而來了,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得預做準備?”淡淡地,秋離道:“準備什麼?”方元愕然道:“準備對付他們啊……”豁然大笑,秋離揀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他慢條斯理地道。“等一下姓焦的帶著人來,至多也不過就是展開一場搏殺而已,我們老命活著放在這裡等他們來也就是了,還有什麼好準備的?方老哥,你不要太過緊張,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看淡一點,也就是這麼回子事。”強顏一笑,方元嗓子發沙:“那麼,我們就乾坐在這裡等他們來?”一仰頭,秋離半閉著眼道:“隨便,你要站著等也沒有人干涉。”從頭到現在,秋離一直都是這種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模樣,絲毫也不著急,緊張就更談不上了;一言一行不是談諧戲謔就是冷嘲暗諷,好象根本就不把這件事作一件什麼大不了的麻煩一樣,神態之中是如此鬆散,外表是這麼悠閒。他宛如不是在面對一場殺戮,而是,呢,而象是在等候著多年未曾晤面的老友們似的,恬談極了,輕快極了!

方元心中的感受和秋離卻是大大的不同,眼前即將到來的紛爭,不但關係一筆偌大財寶的得失,不但影響自己等人今昔的名聲,更等於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鬥!贏了,固然自此一帆風順,萬事亨通,若是輸了,失財丟人事小,只怕連性命也揀不回去呢……但是,他心裡任是焦灼如煎,卻再也不敢催促秋離。關於這位煞星的種種傳聞,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不願,也不敢惹起秋離的不快,甭說惹不起,就是惹得起,在此時此景,他也找不得這等麻煩啊……

苦著臉,皺著眉,方元把手背在背後,不安而煩躁地一個勁來回踱跺著,更不時轉頭伸頭往山下張望,形態之中,顯露出過度的焦惶與憂急,好似整個魂兒全飛上半天去了。

桑毅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寧起來,他怔怔地站在一邊,目光瞧瞧他的義父,又看看山下;再望望秋離,老天……

秋離早就以手臂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他閉著眼睛,竟開始了假寐,看他那種悠然自得的模樣,乖乖,這象是準備迎接一場血戰麼?這簡直似枕在情人的柔嫩大腿上尋夢了……

十餘名青衣大漢也全屏息如寂地默立於側,他們當然沒有說話的身分、,可是從他們的眉宇之間,亦可看出對秋離如此詳的形狀感到驚異與欽服,因為在這等風暴欲來之前的緊張關頭,還有人這般無動於衷,這種人只有兩類,其一,是白痴,其二,則是勇士了;他們相信他們當家的必不會請個白痴來此助拳,那麼,就定是位勇士無疑,而勇士,往往又都是受人敬佩的哪……

閉著眼,秋離微笑了,他道;“方老哥,別再走來走去了,你這一急,害得我也有些瞎緊張起來,急什麼呢?要來的總歸要來,還不如在來之前好好養養精神。”用衣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漬,方元澀澀地道:“少兄,你請自便,不用理會兄弟我,也不知怎麼搞的,兄弟我者覺得惶惶不寧,心亂如麻……”半睜開眼,秋離道:“這樣吧,我們聊聊!”苦笑一聲,方元皺著眉道:“聊聊?在如今?”點點頭,秋離道:“當然,也好叫你把心胸放寬一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聊什麼呢?”慢吞吞地,秋離道:“譬如說棄置在礦穴內外的那些挖掘工具都是誰的?看情形象是才一動工就被阻止了一樣……”

方元回頭看了一看,道:“那些工具有我們的,也有老焦他們的,當時我們雙方全派了人來挖,大家一窩蜂,又搶又爭,亂子馬上就鬧起來,接著就是誰也不讓誰挖,準備在力量足可壓倒對方的時候來個硬吃……”

秋離點點頭,道:“當初的一陣亂挖,可挖出了多少寶貝?”吞了口唾液,方元低低地道:“只得了十斤翠塊,再經過一番琢磨,賣不上千兩銀子……”

“嘖”了一聲,秋離道:“真可惜,當然,你做得對,這種橫財就得狂吃,誰壓得住誰就該誰佔有,我也——一向是這個主意——”“他的話剛講到這裡,旁邊的桑毅忽然振奮地大叫:

“師叔他們回來了!”方元立即轉頭望去,恩,可不是,山下,正有幢幢人影往上面奔來,全是穿著青色勁裝的漢子們!頓時樂開了嘴,方元叫道:“是他們!”秋離又閉上眼,懶洋洋地道:“本來就應該是他們,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方元窒了一窒,沒有答上話來,秋離說得對,原本就應該是他們方才追敵的人馬返回來嘛,這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秋離躺在石上又開了口:

“方老哥,你似乎有一種孤寂感與依持心,是麼?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為了那筆巨金,我是一定會和你同在的。”期期艾艾地,方元道:“兄弟我,呃,只是,只是記掛著門下的人安危罷了……”人數上佔了這麼大優勢,假如吃了虧的話,那他們根本也用不著回來了,乾脆全一頭撞死去球!”又是一窒,方元臉紅脖子粗地道:“這……這……這個,秋少兄。……”揮揮手,秋離目光注視來人之意,道:“不要這個那個了,你四人俱皆面帶歡笑,顯然並沒有吃虧。”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群人已氣呼呼地奔了近來。為首的朱賢,朱賢旁邊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色黝黑而五官端正的中年人物,他們兩個身後,緊隨著方元的三個嫡傳弟子“玉狼”單耀宗,“袖中絕”金榆,“追雲駛風”田衝,三個人右側,還並行著另兩個氣度軒昂,舉止沉穩的青年,一看即知也是方元的親授徒弟,他們後面,便是那四十多名屬下了。

方元急急迎了上去,大聲道:“朱二弟情形如何……”大大喘了口氣,朱資喜形於色地道:“將他們一個不留地逐出此山三里之外,一路上並斬殺了對方七人,我們這邊絲毫無損!”拍拍朱賢肩頭,方元讚道:“好,幹得好!”那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卻低沉地道:“大哥,這其中恐怕另有文章,從我們突然發難開始,一直到趕他們逃竄回去為止,對方可以說根本沒有正面抵抗,他們只在槍刃之下便立時退卻,毫不戀戰,據弟推斷,他們恐怕是回去搬救兵前來與我們決一勝負了!”方元頓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以逸待勞,迎頭痛擊!”略一猶豫,這中年人道:“但是,以我們目前的力量,大哥,這未免有點太過冒險了……”湊前兩步,方元壓著嗓門,充滿信心地道:“不用急,我們已請到了能人相助,這位朋友,說起來可是大大的有名,可以抵過千軍萬馬——”神色中仍然隱含憂戚,面色黝黑的朋友道:“我曉得,朱二哥已告訴過我,鬼手來了……但是,大哥,你可曾想到姓焦的那邊也請到不少高明人物?如此一來,消長互抵,只怕……我們還是沒有多大便宜佔?”搖搖頭,方元不以為然地道:“你不要相人憂天,老三,鬼手秋離豈能等閒論之?他已拍過胸脯承擔下去,老焦就是再請到多少能人異士,也不會壓得下秋離去,放心,姓秋的道行之高,已經超凡入聖了……”這位身形瘦長,面孔黝黑的人物,正是方元的把弟之一“指日戟”徐恩。徐恩這個人素來老成持重,做事小心,因此在方元的這一批人裡算是智囊首腦、也就因為他任什麼事全謹慎得過了分,這一次重金聘請秋離之事方元才瞞著他,生怕他知道了又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來;而方元明白,情勢之險惡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他如再廣徵意見,反覆斟酌,只怕事情就來不及了,是而他才在極度機密的情形下派出自己義子前往求助秋離,雖然秋離隔了許久才來,總也算及時趕上,在這段日子裡,焦堅那邊也同樣費盡了功夫找齊了幫手,秋離來得正對關口,天幸尚為時未晚,如果他再延遲三兩天,則局面之惡劣就要不堪設想了,望穿了眼才盼到秋離來,又耗瞭如許的財力精神,他當然不允許自己的人對秋離的能耐存有懷疑,更不允許他們對秋離沒有信心,因為這無論是在實際的問題上來說,抑或待人的禮貌上來說,都是相當不合適的……

徐恩雖然也久仰秋離盛名,但對方的聲勢實在太過浩大,尤其請來的幫手又個個了得,因而他的拜兄便是一再打氣,他也有些擔憂掛懷,生怕秋離應付木下來,徐恩知道,照眼前的情態來說,秋離等於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如若秋離一個失算,則整齣戲也就不要唱了,大家完蛋……敵人實在非是易與,便算秋離有著三頭六臂,在接刃之前來說也無法令他產生必勝信心……

嘆了口氣,徐恩道:“大哥,但願如此了……”方元不悅地道:你放心,老三,我什麼時候走過眼?”苦笑一聲,徐恩道:“這不是走不走眼的問題,而是實際的硬碰硬問題;大哥,不管你對秋離有多依恃,也要到了時候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有這麼大的本事。”方元雙眼一瞪,正要說話,秋離已笑吟吟地道:“雖然二位把聲音壓低,又隔著我好幾步遠,但可恨我這耳朵卻非要聽到不可,儘管我實在不喜歡聽。”估不到秋離距著十幾步遠競連他們這近似耳語般細微的談話聲也能聽到,方元與徐恩俱不由大驚失色,而不待他們有所表示,秋離已閒閒散散地道:“甭急,方老哥,徐三爺說得對,這的確是個實際問題,不是光靠嘴皮子糊的;有句買賣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貸比貨’,如今我自個在你們面前吹得震天價響也沒有個鳥用,大家都別爭,到了時候再論斤兩,現在窮擔心也是白饒,二位認為可對?”

驚得滿頭大汗,方元快步奔了過去,打躬作揖地道:“秋少兄,你可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位三爺就有這麼思得失顧前後的老毛病,少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徐思也十分窘迫地道:“秋兄,我只是憂慮對方力量太大而已,絕對沒有對秋兄你一點蔑視之處,尚請秋兄諒解……”哧哧一笑,秋離道:“好說好說,我這半輩子還少碰到有人膽敢蔑視於我,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我並不怪你,你們也有權明白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要看看我秋離值不值三萬七千兩黃金的代價,當然,我會叫你們看到,就快了,在焦堅的人馬到來之時。”兩張臉孔同樣漲得又紅又粗,方元訥訥地道:“秋少兄……你萬萬不可將老三的話放在心裡,他是胡說八道……”一揮手,秋離道:“不用客氣,我豈是度量如此狹窄之人?”怒瞪了徐思一眼,方元擺出大阿哥的威風。

“你給我滾到一邊去,不要在這裡惹得秋少兄生氣!”徐思低下了頭,唯唯喏喏地退下,秋離不覺聳了聳肩,懶洋洋地道:“算了,小事一件,方老哥這樣一來,到反使我汗顏了呢。”重重抱拳,方元低聲下氣地道:“這混帳口沒遮攔,頂撞了少兄,少兄大人大量,就當他是放屁……”露齒一笑,秋離木然道:“原本,我也沒放在心上。”說著,秋離又躺了下去,再度把眼睛閉上,他的黑色頭巾半垂在臉頰的一邊,剛好遮住了他的嘴唇和下頜,但是,卻襯得他的鼻樑更為峻峭,而他的眼睛雖是閉著的,斜挑的眼角卻隱隱透泛著寒森的酷厲氣息,甚至他面容上可以看出來的每一條細榴,每一根血脈,也全都在趨向僵凜,一種帶著無比血腥味的僵凜!

空氣的實質雖是清新,但在此刻卻宛似蒙上一層無可言喻的沉悶與翳重,沒有人吭聲,沒有人移動,寂靜得連那參差的心跳聲也變得如此清晰了。

時間就是這麼迅速又緩慢地流淌過去,而日頭老早就升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它是什麼時候爬得這般快,似乎當大夥兒發覺這秋天的陽光仍舊帶著火毒毒的炙人威力之時,它便已經升得老高了。

於是,就在這種沉悶的情景裡,默立一側的桑毅又突然緊張地低呼:“來了!”

聞聲之下,方元、朱賢、徐恩以及他們的弟子們人全部轉身往山下望去,在這瞬息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掩隱不住的震動與忐忑之色。現在,他們已看到山腳下邊不遠處正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騎影如飛奔近,人數之多,就彷彿一道海浪席捲而來!

於是,此刻,已經可以聽到陰陰地,悶雷似的撼地蹄聲!

吞了口唾沫,方元緊張得雙手握拳,嘴角抽搐,他焦切而期待地搶到秋離身邊,急惶地道:“秋少兄,他們來了,有四五百人之眾!”閉著眼,秋離侵吞吞地道:“不慌,等他們再近了一點。”搓著手,方元又轉過頭去注視山下的騎隊;於是,他發覺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人家又接近了一大段路,如今甚至已連那些人穿著的衣衫顏色也可以辨出來了;他們穿的大多數是黑色的緊衣褲,少數是別種色彩,他們的坐騎奔速異常快捷,看得出馬上的敵人們心裡懷有的憤怒及仇恨,而這些憤怒與仇恨可以從他們策馬鞭騎的狂奔來勢上體察盡致;方元明白,對方一定早就在咬牙切齒了,早就渴望一拼了,他們人人心中都象燃著一把熊熊火,而這火,卻需要以自己這邊的兒郎們以鮮血去澆熄;他們就象一批飢餓了多日的猛獸,只要一衝上來,就必定是既風狂又殘酷的噬肉吸血的……

方元的手下們個個木然默立,每一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地凝注著已逐漸朝山頂接近的敵方騎隊,這些魁梧的漢子們面無表情,嘴已緊閉,但是,由他們額上的筋脈暴突中,由他們唇角不可抑止的跳動中,由他們胸口急劇的起伏裡,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江湖朋友們隱藏在內心的不安與焦惶,他們全明白生與死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更知道立即就要在那個字上做掙扎及搏鬥了!

於是,敵人的騎隊奔行更近,已快到達山頭,現在,連他們馬匹的鐵蹄翻飛下所揚起的塵沙也能清楚瞧見!

再也沉不住氣了,方元回過來,啞著嗓子低叫:“他們已經來了,秋少兄……”半撐開眼皮,秋離淡淡地道:“是麼?”,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腦門淌下,方元惶恐地道:“是的,我們應該先衝殺上去麼?”秋離斜著眼朝敵人奔來的狹窄山道上一瞄,不慌不忙地道:“叫你的人散開成半圓!”如奉聖旨般方元馬上大叫:“孩兒們聽著,趕快布成半圓之陣!”

隨著他的叱喝,五六十名青衣漢子立即朝兩邊奔去,中間的人又徐徐追下,眨眼間,一個半圓之陣已然布成。朱賢、徐思及方元的五名弟子、桑毅算為首者便在這半圓之前。

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秋離一腿乎伸,一腿半盤,望了望已在他身後的半圓陣勢,點點頭道:“恩,不錯,動作還算快。”用手背拭了把汗,方元低促地道:“下一步,秋少兄又該如何?”笑了笑,秋離道:“下一步就輪到我來上場了,從現在起,你們就跑個龍套,或是替我小掠一陣。”方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在一片如雷似的嘈雜蹄聲中,數百乘鐵騎已排山倒海般衝了上來,由於山頂上全佈滿了嶙峋石巖,並不適於馬匹的衝刺,而這些騎士們立即圈住了坐騎,被刺刺地分向四周散開,又都在馬匹未停步的瞬息間紛紛拋鐙落地!

沒有下馬的,只有八個人,秋離淡淡地打量過去,昭用不著指明,他一眼之下即能看出那八個人的身分。最前面那一位瘦小乾枯,面色蒼黃,以一雙眼睛陰沉而冷厲地瞧向這邊的仁兄一定就是正主兒“黃虎”焦堅,焦堅旁邊那臉如古月,又白又雅的儒生打扮人物必為“十龍”無疑;“一龍”左側,並排兒的兩個大漢,全是相同的深眼勾鼻薄唇,濃眉,其貌如鷲,不錯,定是“雙鷲”了,這兩位老哥兒之旁,是一位又黑又胖的怪人,他不但禿頂麻面,塌鼻翻唇,其醜無比,在身上穿著的黑衣臂部更綴連著一塊圓鼓鼓的坐地補釘,這位形相外表俱極驚人的朋友,不用說,除了那“斷層佛”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榮幸了;在他旁邊,哈,竟是一位美豔絕倫,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花容少婦,這位美娘子可真是又嬌又媚,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太冷了點兒,尤其是他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射出的光芒簡直寒列得不帶絲毫趣味,就象是兩股冰流,能凍僵人們的心;而她的面龐肌肉又是這般沉板木訥,沒有一丁點表情,再加上她額心那一塊淡紅色的菱形痣印——這益發增加了缺陷美的菱形痣印,不必介紹,也會知道她就是那“三眼鳳凰”了。

隔著這八位有兩三步的距離,昭,馬上坐著另一位奇特’人物,他生著一張國字臉孔,濃眉大眼,高鼻海口,短髮又粗又亂,刺蝟似地蓬立著,而下領卻是一大把令人不可異議的金色虯髯,真是金色的,映著日光,燦亮絢麗,就有如是用一大把金絲栽押上去一樣,這個人的形容威猛之極,他的身材又魁梧修偉,坐在馬上,便宛似半截小山,予人一種深沉獷悍,不可動搖的穩固感覺!當然,秋離知道,此人定是那位關外大豪“金鬍子”古丹了!

古丹後面一點,是另外一個矮小、壯實異常的朋友,他臉色泛著古銅般的強健色,眉細目長,卻配著一隻刀削斧斬般的尖挺鼻子,唇如刃似的薄而平,一柄垂銀色鋼煉的鋒利短斧便斜斜掛在他肌肉突虯的胸前;這等於是塊招牌,告訴人象說他就是“霸斧”常庵!

現在,秋離終於為自己將對方全都引見完了,他這才伸了個懶腰站將起來,臉上,堆著一片和熙又善意的微笑。

方元湊前一步,低沉而緊張地道:“少兄,最前面的那個就是焦堅老鬼,他旁邊的是——”揮揮手,秋離道:“我認得了,這些狗熊們全象在腦瓜子上刻著字—,告訴別人他們是誰,認出他們並不困難。”於是,在這極端僵窒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對峙中,“黃虎”

焦堅首先打破了沉寂:“很好,方元,你終於先行動手了!”看了秋離一眼,方元不甘示弱地道:“姓焦的,莫不成什麼事都要讓你佔前?”陰側側地一笑,焦堅道:“好貪心、好狠毒的東西,你競用這等卑鄙無恥的方法來遂你心中的貪念,來殘害老夫和手下的兒郎!方元,你也太可惡了!”重重一哼,方元變色道:“你少來這一套假仁假義,焦堅,你骨子裡也不是什麼清高水,我不動手,你照樣會來這一套,你當你的一肚皮陰謀詭奸謀我看不出?哼哼,你想差了!”兩隻小眼一瞪,焦堅煞氣畢露地叱道:“方元,你即將用你的愚蠢、貪婪、不自量力來得到報應,者夫以鮮血來洗淨你的妄想,以宰割來索取你雙手所為的罪孽!”暴吼一聲,方元怪叫道:“別看你請到了幫手,老子不含糊,看看這座山將屬於何人!”嘿嘿冷笑,焦堅道:“不錯,姓方的,你馬上就會看到這座山將屬於誰,老小子,你等著下輩子再來做夢吧!”怒叱一聲,側旁的金鬍子古丹大吼道:“媽的巴子,老焦你還和這王八蛋羅嗦什麼?乾脆一刀砍了拉倒!”焦堅陰沉地道:“馬上,古兄,馬上”暴吼如雷,方元立還顏色:“姓古的,你也不是他孃的什麼三頭六臂人物,犯不著在這裡稱能道狠,老子不吃你這一套!”“金鬍子”古丹驀然翻身下馬,他手指方元,形狀兇惡之極地厲吼:“方元,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對著你家古大爺雞毛喊叫?你當古大爺還把你放在眼裡麼?媽的巴子,古大爺搗你這老王八還不比搗頭豬順手得多,看古大爺生生活剝了你!”狂笑一聲,方元“刷”地脫去青色長衫,露出裡面穿著的同色緊身衣來,在他那兩條粗壯的手臂上,嘿,竟然齊肘肩分成兩截四段各嵌連著一塊藍汪汪的,窄窄的鋼骨,這正是他成名的武器,也是他揚萬的根由:“鐵臂!”長衫一脫,方元即邁前三步,怒吼道:“來,古丹,老子掂掂你是否真有分量!”一拂金黃,古丹又狂又傲地大步迎上,邊不屑地道:“老小子,你還差得遠!。”幾句狠話加上每人的一股怨氣,場面立即就急轉直下,變為緊張無比,好似繃得過分的緊張,只要再用一點勁,馬上就得折斷了,當然,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只是這等關頭真個到來,卻又令人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不安感覺於是——

伸了個懶腰,秋離要死不活地站了起來,他先用頭巾的下截拭了拭唇上的汗漬,懶散地道:“大家先歇口氣不成麼?

怎麼一上來就吹鬍子瞪眼嚇煞人?方老哥你且退下舒散舒散,容我來向我們古大爺求個情!”秋離直楞楞地冒了出來,而且一出來就先擺上這段令人驚訝而又哭笑不得的開場白,方元這邊固是心裡有數,焦堅那一面可就有些納悶了。但是,納悶儘管納悶,他們卻頓時更加提高了戒心。老實說,焦堅與他這批人也全是水裡去,火裡出的老江湖了,看人識人自然有他們的一套,況且,在這’等劍撥弩張的要命關頭下,竟然會有人插上來說俏皮話;如若這個人沒有兩下子,成麼?有道是“英雄自有英雄膽”,秋離一挺出了身,他表面上雖是這種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神態,但焦堅和他的人馬們卻全未小看了秋離,不說別的,先看秋離此等蠻不在乎,旁若無人的德性,便是再馬虎的人,也會體驗得出他隱藏在骨子裡的倔傲與狂烈!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古丹暴辣地道:“你是誰?”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古大爺,你可是真有興趣知道?”雙目怒瞪,古丹吼道:“小輩,你道你生了張油嘴滑舌就能唬住大爺我麼?媽的巴子,你是瞎了眼了!”口裡“嘖”了兩聲,秋離”暖”了一聲道:“俗話說得好,古大爺,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在此時此景地相見,固然不能算要交朋友,但是,便為仇人也不妨大家客氣三分哪,彼此留個好印象,說不準到了時候誰還能饒誰老命也未可定,你這麼臉紅脖子粗地滿口放屁,豈不太也透著混帳下流,並且,沒有教養了?”輕描淡寫之中,卻是又損又諷,又辱又罵,秋離表面上毫無火氣,講起話來卻句句有如毒箭,一支一支全射進了對方的心坎,叫聽著的人連肺都氣炸了!滿口鋼牙緊銼,古丹怨毒地道:“小輩,看樣子你也是方元老鬼請來的幫手了?很好,大爺我就稱稱你的骨頭是不是如你的狂言一樣硬朗!”秋離淡淡一笑,毫不氣怒地道:“你真想和我試?”厲吼半聲,古丹的一把金髯幾乎根根倒豎,他的形狀象煞一頭髮怒的雄獅,有一股令人顫慄的威凜之氣,彷彿能將他的對頭連骨頭也吃了,一步步沉重地逼向秋離,他生硬地道:“小輩,可憐你爹孃白養你這麼大了!”故意退後兩步,秋離雙手亂搖,急切地道:“慢著慢著……”粗獷的面容上浮現著獰惡的笑意,古丹殘酷地笑道:“你哀求吧,小子,你哭叫吧,看看有誰能來救你,真要有種,把你剛才的刁鑽潑辣拿出來啊,哈哈哈……”秋離站住了,他目光含著一抹古怪的悲憫注視正向自己逼近的古丹,輕淡而低徐地,他道:“古丹,你就這麼傻?”狂笑一聲,古丹吼道:“不用再充能了,小子,你只是外強中於!”

但是,在這時焦堅卻已驚驚地發覺了秋離目瞳深處的意韻,那意韻是如此冷酷,如此狠毒,又如此嘲弄,就宛似一頭虎享用一隻羔羊之前的神色,就好象一個劊子手在瞧著刃下的待刑囚犯,竟是那般地強霸,那般地不屑,於是剎那間,焦堅急忙大叫:“古兄請住手。”迷惑加上不悅,古丹轉首瞧向焦堅,他冷硬地道:“老焦,你還對這小子有什麼留戀?”焦堅拋鐙下馬,一個箭步搶到古丹身側,他先不回答古丹的話,目光定定地注視對面卓立的秋離沉緩地道:“朋友,高姓大名?”哧哧一笑,秋離道:“姓焦的,還是你眼皮子較寬!”寒著臉,焦堅又耐著性子道:“高姓大名?”重重一哼,古丹憤然道:“老焦,非得有這個必要麼?和此等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講求這些規矩?”眼角斜了古丹一下,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古丹,不用多久,你就會為你方才所說的話後悔了。”突然——

又是一陣驀起的高亢長笑傳來,一直坐在馬上不言不動的”霸斧”常庵竟也下了地,他筆直走向這邊,凌厲地道:

“朋友,你跪下領死吧,看你從頭到尾都在賣弄嘴皮於也委實令人憎厭了,老子沒有廢話和你說,只知道先摘你的狗頭!”秋離哈哈大笑起來,他安詳地道:“是這樣麼?”常庵突地斜出半步,雙臂半張,冷酷地道:“你先動手,朋友!”臉上表情的轉變竟是如此快法,秋離原先的笑容猛一下子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之而起的是一片冷凜得不帶一點點人味的鐵青,他兩手一負,面孔微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自唇縫:“好了,戲也不必再繼續唱下去,從現在開始,半蛀香時分之內你們通通給我滾下山去,永遠放棄對這裡礦苗的覬覦,永遠不得再和方元與他的手下們作對,如此,你們個個至少還能保命!”頓了頓,他雙目中殺氣如刃,接著道:“否則,你們將無一倖存!”一片憤怒與激動的騷動譁叫聲出自焦堅那邊每個人的口中,古丹也狂吼如雷。而常庵,他卻斜著眼睨視秋離,輕蔑而不屑地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在做白日大夢?小子,我看你瘋了,下輩子,等你下輩子,再發此狂言吧,現在我要先零碎剮了你!”根本沒有理會常庵的諷言,秋離目注神色驚疑不定的焦堅,緊迫地道:“姓焦的,你願意麼?”緩緩地,艱辛地,也是憂慮地,焦堅道:“你——是——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秋離漠漠地道:“鬼手秋離!”四個出自秋離口中的字音雖然是輕冷的、平靜的、淡柔的,可是,聽在焦堅等人的耳朵裡卻彷彿驀而震擊的四個旱天驚雷,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幾乎覺得天在變,地在動,連:

眼睛看出去的色彩也陡然幻為猩紅的了;鬼手秋離,這四個字,何啻閻王爺的追魂令,城隍大帝的生死牌?它象飄著黑紗厲魅冤鬼,象惡魔的無情詛咒,是如此冷怖陰酷,又如此難以抵禦,老天啊,竟會是這個武林中的殺手到了?每個人的心腔都在不可抑止地狂跳著,每張面孔也在無法壓制地連連禿曲。冷汗,出自他們的毛孔中,連四肢百骸也是一下子變得軟弱無力了……焦堅近乎絕望地側身看了看身邊的古丹,而古丹方才的氣焰不曉得一下於全飛到哪裡去了,這時竟象傻子一樣痴痴地楞在那裡不動;常庵也是猛地被人敲了一棒般地定在當地,古銅色的面孔卻泛出灰白,堅閉著的唇角也在急劇地抽搐;這瞬息裡,他們都宛如突然看到真正的死亡象是已經逐漸罩將過來,秋離啊,那是秋離?,山頂上,是一片沉寂,一片令人自心底冒著寒氣的沉寂,但是,山頂上人們的感覺卻是迥異的,在相同的沉寂裡,方元及他的屬下們有一種共同的歡欣及安慰,而焦堅那邊的人們,除了驚悸,餘下的就只是惶恐了……

好陣子……

焦堅艱澀地嚥了口唾液,沉重地道:“秋離,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又何苦鏜這混水斷人財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這一馬去,隆情盛意,我焦堅必有補報……”秋離冷冷地道:“沒有商量餘地!”喘了口氣,焦堅又低聲道:“秋離,大家都是道上闖的,你也得多少為我們留條退路,事情不能做得太絕,只要你開個價,我們總有個斟酌……”寒著臉,秋離寡絕的道:“不!”一側“霸斧”常用再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姓秋的,便算你名滿天下威展四海,也不能這般橫不講理,你吃麵,湯總得留一點給人喝,休要將人全看扁了。”看看常庵,秋離暴厲地道,“常庵,你以為你在我眼中是個角色?你以為你長得真象個人?呸,你識相點夾著尾巴趕快逃命,等到我火氣上來的時候,只怕你要跪著領死也沒有那等的好死法了!”在武林中講究的便是一個“氣節,通俗一點說,是“硬骨頭”,是“面子問題”,寧可捨命也不能折名;常庵在江湖道上亦是提起來頂呱呱的厲害人物,固然他震懾於秋離的名望與聲威不願和秋離結仇,但是這也需要在能給他下臺的情形之下,如今秋離當著眾友人面前就給了他這一頓羞辱,便是泥人只怕忍受不了,何況是平素亦自視頗高的常庵?假如他嚥下這口氣,休說會貽笑天下,自己將來根本就不用混下去了,這種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更要來得難忍啊!

額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血,常庵因過分的激怒以至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他狂厲地大叫:“秋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憑你這種跋扈就可以獨霸武林了麼?告訴你,你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我常庵第一個就要拈拈你的分量!”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秋窩盾角,他冷漠地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哪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秋離一概奉陪!”焦堅的鼻孔翕合著,他側首看了看古丹,呻吟地道:“秋離,你實在欺人大甚了!”唇角一撇,秋離凜烈地道:“我是一個好朋友,但卻也是一個最壞的敵人,而朋友與敵人之間,我已任由你們選擇過’了,可惜的是,你們拋舍了和我做朋友的機會,如今我們是、‘敵人了,而既成敵人,我便要你試試我這個敵人的滋味!”一擰頭,古丹憋著氣,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自視過高,犯了眾怒!”狂笑著,秋離道:“多少年來,我姓秋的一向是慣犯眾怒的,但也沒有人能啃了我一根汗毛,我依然好生生地活過來,而且,活得極其愉快!”說到這裡,他微微側身,暴厲地道:“不要多說了,你們哪一個先上?或者一齊來?”“霸斧”常庵那張古銅色的面孔不可察覺地痙攣了一下,他們的腳步也稍稍移向左邊——正可以夠上出擊有利的角度!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秋離淬然閃動,他的右掌候翻,虛空劈向半空,左掌卻鷹爪般猛烈折向眼前的焦堅,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子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焦堅拼命躍退,而秋離劈向空中的掌力,競驀然自叩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常庵與古丹,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兇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常庵與古丹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去!

是的,這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

一眯眼,秋離道:“恩,你們還真是不行!”“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宜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聚掠腳下!瘦削的身形象;支怒矢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秋離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常庵的短斧與古丹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焦堅飛衝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地纏捲起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象幹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勢一樣!

於是——

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秋離身軀倏閃碎橫,就象滾桶般凌空翻出,焦堅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霸斧”常庵和“金鬍子”古丹又分左右閃電般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眩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秋離!

站在這邊的“鐵臂”方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叫道:

“好一群以眾凌寡的下三濫,兒郎們,我們上……”

驚鴻般又自斧刃刀稜間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秋離表情閒散地冷冷叱道:“用不著,看我一個人擺平他們!”短斧有如瀑布散射進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地再次罩到,常庵還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秋離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時面上有寸許的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刃就在這一剎那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秋離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料,以至當常寇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時,秋離已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髯飛揚,古丹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出手,便是一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樓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炫燦的光芒,以至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若生,須爪如真了——

秋離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古丹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在任何人的意念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古丹與常庵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秋離口中,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競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淬然繞著他的身軀捲起,如同一片突起的聾捲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是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古丹砍來的十七刀全在一下子裡被反震到了一旁,常庵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嘲笑般驀地進飛四散,方才,秋離以連續“鬼濺血”、“鬼合十”和“鬼出棺”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是氣,現在,他這三式已併成一招,向時推出了!

“吭”的一聲慘嚎,常庵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著的短斧也滴溜溜地拋飛山下,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討映著他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淒厲!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鬥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黃虎”

堅正驚得一窒之際,秋離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古丹!

這時分,古丹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秋離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怪叫一聲,古丹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秋離卻一下子佔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浮擺動,彷彿秋離已陡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心膽俱裂的焦堅拼命衝了上來,一邊狂叫:“拋刀,古兄,拋刀!”古丹的臉孔全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赤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地淬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轉翻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秋離身軀上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右手已立拍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錘般的沉重的勁力已即時猛撞過來!

刀掌全然失算,古丹正待滾地抽身,一片窒人的勁風卻宛似一面黑網驟然陣下,“通”的悶響傳出,古丹好象被人在身後猛捶了一捶似地撲跌向前,他撲跌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衝上來的焦堅逼得狼狽閃開,而古丹的下半身還沒有完全貼實的時候,秋離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個大繡球般踢得在空中連連滾動,紅漓漓的熱血狂噴自這位關外大豪的口中,秋離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當兒,猝然地伸手扯住了他的金髯,奮力倏抖,於是,“嗤”的一下刺耳裂膚之聲響起,古丹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模摔出三丈之外,秋離的手中,有一把連著皮肉,血糊糊的金鬍子,正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絢麗而又令人作嘔的光彩來,那光彩是金燦而赤紅的,沾著肉,沾著血,似乎還在秋離的手上抖顫!

現在,山頂上每一個人全傻了,全傻了,全楞了!他們驚恐地看著秋離血淋淋的右手,震駭地注視著秋離臉孔上那一抹平淡的微笑,而秋離慢慢鬆開手指,任他手上的那把金鬍子隨風飄起,又一根一根地落向四周!

目光似利刃一樣,望著因過度的恐怖而愣在前面的焦堅,秋離侵吞吞地道:“方才,宰掉古大鬍子的那一招,叫“鬼指東”,老焦,你該知道,鬼,從來是不願說真話的,—當它說指東,不一定就會指西或指北了,恩?”

焦堅的面容越發黃得象塊老薑了,他的心中似燃著一團火,嘴裡又幹又澀又苦,喉結在不停地上下顫動著,混身裡外宛如才從水裡撈出來,溼得透透的,連手上握著的那條軟鋼“蛇尾鞭”,也真和條死蛇般癱瘓在地下了……

冷冷地環掃了焦堅身後的那批手下一溫,秋離又吁了口氣道:“我早說過,我是個最壞的敵人,你們似是不大相信,或者你們現在信了,可是,我又要很抱歉地說,遲了,太遲了……”猛一哆嗦,焦堅“蹬蹬蹬”退後幾步,他驚懼地道:“你……秋離,你還想如何?”臉上如罩青霜,秋離狠毒地道:“如果你的一雙耳朵沒有聾,焦堅,你也該聽過凡是與我秋離動上手的人那下場如何!”焦堅顫慄地看了看早已僵臥在地下不動的兩具屍體常庵及古丹,他明白這兩個一霎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人物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如何,他們至少不比自己來得卑微,而他們卻全在這難以置信的短時間裡變成了兩團死肉,換句話說,如若再拼鬥下去,焦堅自己,與他的一干手下們也必不會幸運到哪裡去,必不會的!”

搓搓手,秋離冷冷地道:“接下來,我已厭煩用空手宰殺你們,我將使用我的銀牛角,這玩意兒辦起事來更加乾脆利落,你們一定想見識見識?好的,我馬上就會如你們的願,你們將能看到,那是一件精緻而巧雅的美麗物體,若非要說它有什麼缺點,或者只是多少帶了些煞氣罷了!”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景之下,秋離猶似乎很清閒地以說家常的口吻來講述他殺人的方式與解釋他那利器的形態,此等離奇而又怪異的作風,只怕普天之下除了這位“鬼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J越是如此,卻越令焦堅那邊的人們心驚膽戰,魂飛魄散,不但焦堅那邊,甚至連方元這一面的哥們也駭瘋了心了……

緩緩地,秋離伸手入長衫之內,他低沉地道:“你們的眼睛要快,要尖,我的傢伙,一出來,晤,就要見血,所以,你們要把握機會,萬萬不可錯過一睹這催命符的榮幸;假如你們其中一個慢了一點,我就要很遺憾地說,可能你這一生也無法再看清楚了!”秋離的語聲是冰冷而寒凜的,聽在人們耳中就象大雪天裡將一把一把凍透了的冰碴子往心裡掖,直涼到人的骨縫中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聲音俱是低沉的,並不尖利,可是,對他的敵人們來說,卻覺得懲般陰森,懲般幽邃,又懲般殘酷?宛如,他們已經看見了死亡的黑紗自空中飄落,看見了索魂使者的樞車自冥渺中無聲馳來,看見黝暗的墓穴在自動地緩緩開啟……象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抓在他們的心中,捏著他們咽喉,於靜寂裡,焦堅與他的手下們幾乎已感到快要窒息,快要癱瘓了……

這裡一種心理上的威脅,它的效果往往是出奇的可怕與嚴重,當然,秋離懂得這些,他太懂得了!不由自主地痙攣著,焦堅蒼啞而驚悸地叫:“且慢……秋離,且慢……”抿抿唇,笑了,秋離道:“不要沒種,焦堅,須要記住你們方才的跋扈,你們先前施之於我的暴力——以眾凌寡的暴力,還有,更不能忘你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你是了,就不可太窩……”

這時,十分突然的——

淡紫色的裙帶飄拂,一條婀娜窈窕的身影已掠至焦堅右側,於是,一股幽雅如萼的芳香漾起。恩,竟是那位“三眼鳳凰”來了。

不顧頭上的冷汗滴滴流淌,焦堅駭然道:“梅影,你你你過來作甚?”這位焦堅門下唯一的女弟子,也是他最為疼愛的徒兒“三眼鳳凰”舒梅影,校美的面龐緊繃著,眉兒斜豎,額心的淡紅色痣印更顯出了一片可愛的英紅,她睜著那雙美得嚇人的眸於死死盯著對面的秋離,生冷地道:“得放手時且放手,該留情處便留情!秋離,你只持著一個‘狠’字便如此趕盡殺絕,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竟不迴避地環視著這位美麗女郎,秋離淡淡地道:“妮子,不要來向我說教,我這麼做,也有很多個年頭了,老天爺從來沒有拔掉我一根頭髮,顯然,他老人家一定認為我斬除似你們這些奸匪惡徒等人的做法是對的,是代他行道的,而且……”神色一寒,他接著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了?跑到這裡來賣弄招搖?你以為我對女人就下不了手麼?”三眼鳳凰舒梅影的形態絲毫不變,她漠然道:“秋離,你是一肚子汙穢!”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隨你罵吧,再不罵兩句,就沒機會了!”面如霜布,舒梅影轉過身來,向她師父道:“師父,自小你老人家就教徒兒一個‘節’字,女人固須謹守節操;而男人,也同樣應該維護‘氣節’;師父,不論今天我們將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們仍不能為了苟生而忍辱,師父!即使我們全死絕了,我們能保持住我們的自尊與威嚴也是值得的!”舒梅影的神態凜烈而沉痛,她的話,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都好象有著萬鉤之力,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焦堅心坎上。

焦堅震撼了,激昂了,悲憤了!他顫巍巍地,注視著立在旁邊的這位美麗女徒,就好象在看著一尊倔傲祟偉的石像,就好象在讀著“不屈”與“壯烈”四個字……

猛一跺腳,焦堅狂吼道:“你說得對,梅影,我們寧可死絕了,也不能失掉骨氣!”

清澈的大眼睛裡浮起一層晶瑩的淚波,舒梅影悽愴地微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條好漢,師父我知道的!”這邊——

秋離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輕輕鬆鬆地道:“你們訣別完了?好,很好,我不得不表示對這位美嬌娘的敬佩與祟仰,難得她在這種生死關頭競還能以‘節操’兩字和各位相共勉,替各位打足了氣;提高了膽,不容易,的確不容易!”雙目中有一股異樣的仇恨光芒,舒梅影凝視著秋離,她冰冷地道:“秋離,天理循環,報應不災,你用什麼手段來荼毒別人,將來,別人,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收拾你,不管今天我們的結果如何,不論在幽冥兩界的哪一方,我們要與冤死在你血腥雙手下的鬼魂齊聲哭號,令天地變色,雷電齊鳴,在你清醒中或睡夢裡來找你討命!”嘆了口氣,秋離道:“假如你們真到了那裡,別忘記向那些先你們而去的朋友問好,然後,我會歡迎你們來找我索命,無論在我清醒或入夢時。”一甩頭,舒梅影斜開兩步,她悽清地問焦堅:“師父,我們還等什麼?”全身一震,焦堅的大臂緩緩舉起,重逾千斤地舉起。

於是,神態儒雅的“一龍”急飛秋離背後,“雙鷲”也同時搶到敵人的右側,而“斷尾佛”則迅速騰掠向左邊。

點點頭,秋離道:“你們架勢擺好了?”吸了口氣,焦堅沙著嗓子道:“你出手吧,秋離!”回過頭,秋離對著後面急得直搓手的方元一笑,方元抓著這個機會,迫促地叫:“秋兄,我們一齊上!”搖搖頭,秋離道:“一個也不準上來,否則老子火氣發了六親不認,敵友俱戮!”方元聽得一哆嗦,他訥訥地道:“但……但是姓焦的他們冷冷一笑,秋離輕蔑地道:“放心,他們只是一群飯桶!”倏然地一仰,老天,一把“鐵佛爪”已掠著他的下頷擦過!

這偷襲者,呢,是那位“斷尾佛”仁兄!

看了他一眼,秋離道:“老友記著,你是第一個中彩!””斷尾佛”榻齒怒掀,銼著牙道:“我冒飛就等著!”秋離哧哧笑了,說不出他這笑聲裡含有多少酷厲,多少狠毒,多少絕情,在這陣古怪的笑聲裡,他的雙眉突然豎起,眼睛暴瞪如刃,在那:一片似已成形的殺氣中,一陣尖銳亢得幾乎能撕裂人們耳膜的嘯叫聲已那麼入雲穿石地響“銀牛角——”,半彎月形的瑩燦光芒粹然暴揚,焦堅的蛇尾鞭與舒梅影儘快出手的“雙心劍”全只提到了一半,他好截擊不及之下只好拚命分開奔閃,而半彎月形的銀芒在一翻倏揚中又“叮噹”磕開了後面“一龍”的“骷髏棒”,在“骷髏棒”的震仰裡,緊跟著已逼退了正待衝上來的“雙鷲”!

“斷尾佛”冒飛狂吼著揮舞他的“鐵佛爪”撲來,振臂間便是風急雨暴的十九爪,而秋離長笑著,銀牛角跳閃裁打快如鴻射,眨眼裡,又準又狠地全把冒飛的攻擊在一剎那間,連串揮出,“斷尾佛”冒飛左掌翻劈,雙腿齊揚,抖腕之下又是十二爪猛罩而去!

秋離身形晃掠如電,銀牛角就象一隻魔鬼的眸子在閃眨,如此地先可摸捉,無可猜。冒飛的攻勢竟似全攻向了一縷煙霧,非但次次落空,又象老是慢了一步!

“一龍”、“雙鷲”、“三眼鳳凰”、焦堅等人在此刻都已經緩過氣來,他們又自由面急速合攏!

這時,“斷尾佛”冒飛的打擊勢子剛剛用完,他奮力抽身,準備換一口氣再繼續攻撲但是,就在他兵刃與拳腿落空之後,身形往側旋出的一剎那!

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清銀牛角是如何掠過冒飛胸膛的,快得就彷彿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在銀光淬閃翻揚中,冒飛剛剛轉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橫著彈出,“嗤”的一聲,血箭濺起了三尺高!

秋離格殺“斷尾佛”冒飛的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譬如說冒飛只能在同一時間裡做三次攻擊,秋離卻可做十次,這樣一來,勝負強弱自然分見,方才,就在冒飛攻撲的勢子甫歇之際,秋離卻仍有能力再做反搏,於是,冒飛的老命當然就不屬於他的了……

悲厲地,“一龍”慘呼:“冒飛啊……”秋離絕不稍遲,”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著旋風似的快速筋斗,而在這連串的筋斗中,焦堅的“蛇尾鞭”,“雙鷲”的一對“尖稜棍”,“三眼鳳凰”的兩把“雙心劍”便都落了空!

突然,秋離淬而直射悲憤莫名的“一龍”,“一龍”的“骷髏棒”抖起猛用,秋離在銀牛角的凌厲反擋裡驟然沉下,“一龍”狂吼著出掌劈來,幾乎不分先後,秋離的“鬼在哭”

已一場驀閃!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一龍”卻和冒飛是一個毛病,慢了……

令人毛髮悚然的一聲尖嗥,“一龍”丟掉手中的“骷髏棒”,撫著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亂滾,他的面容扭曲得很難認出原樣,鮮血,骨突突地從他撫著喉嚨的指縫中流出來,顯然,秋離的一掌已斬裂了他的頸項了!’焦堅等幾個人卻待救援已是不及,他們在一片呼號厲吼聲中倉皇衝來。而秋離,他卻雙腳猛撐地面,閃電一樣倒仰回去。“雙鷲”兩位仁兄急瘋了心,正待撲襲敵人,卻不料敵人自己送上門來,只是來得太快,太出他們意料了,似一團旋風!

“雙鷲”齊齊驚叫一聲,“刷”地分向左右散開,二人手中的“尖稜棍”划起大圈子往下猛揮,可是,就在他們的武器尚未擊下之前,秋離的銀牛角已有足夠的時間插進他們兩人的小腹三次再拔出來了!

“啊……晴!”“雙鷲”的慘號聲令人毛髮悚然地傳出,他們在踉蹌倒退中又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小腹上,各有三個兒拳大的窟窿,在急湧的鮮血裡,粘粘蠕蠕的腸臟也一起往外淌,兩人一邊痛苦地嚎嗥著,一面瘋狂又笨拙地撫擋小腹上的傷口,但是,他們只有兩隻手,傷洞卻有三個,撫了這個洞口那個照流;撫了那個洞口這個直淌!秋離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當然,他根本就用不著看。每在他出手之下,傷人的部位,程度,甚至傷口的大小,他都早有預料,永不失誤,現在,他已象極細的一抹電閃掠向了焦堅!

“劈啪”的“蛇尾鞭”尖銳地連串抽卷著,而秋離的銀牛角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們瞳仁去追躡了!“三眼鳳凰”的“雙心劍”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邊穿舞劈刺,閃閃發光,瞬息間,五個回合候忽過去,秋離的銀牛角連續揮彈七十九次狂攻焦堅,在焦堅的駭然退避裡,當前七十九次揮擊的光影尚未消逝,後七十九次攻擊,在同一時間一口氣中分成七十九個迥異的角度反襲“三眼鳳凰”!

於是,在風嘯光閃裡,在氣流旋蕩下,滿天的角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咔嚓!當!咔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入肉的“噗嗤”聲便混成一片,難分難解了……

象長虹射日,秋離的身軀騰空標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又冉冉飄落!他飄落在一塊突起的小石上,黑色的頭巾飛揚著,襯得他平靜冷漠的神態更加森嚴殘酷,他沒有一丁點喘息或疲累的模樣,沒有一丁點僥倖及惶疚的神色,他是那樣深沉,就宛如古井幽潭,那樣木然,就彷彿石墨鐵鑄。現在,他正用左手衣袖緩緩地拭去濺在頰上的一滴血跡,他的動作十分:

輕徐,就好象,他只是在擦拭一點無意間沾在臉孔上的露水一般……

而在另一邊——

焦堅全身成大字形橫擺在前面,五官擠成了一團,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懼、又駭怖地大張著,眼珠子突出了目眶,似一對毫無生氣的死魚眸子,那麼茫然迷憫地默默瞪視著天空,天空上有些什麼呢?不過是虛渺罷了,淒涼罷了……

隔著焦堅的屍體五步遠近,“三眼鳳凰”舒梅影半跪在地下。她的一對“雙心劍”全斷成一寸一寸的皮鐵散落於四周,折斷的劍片在向著她混身斑斑滴滴的殷紅鮮血直眨冷眼!這位美麗的女郎秀髮披散,而發上也沾著血跡,她身上有七處傷痕,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的見到那些創傷的皮肉翻卷,血漿淋淋,但是,她卻並沒有死去,她仍在喘息,仍在抖顫,仍在哭泣!

“和尚山”山頂的空氣全凝凍了,全僵窒了。象落在冰窯中,深埋入地底,每個人,不論是那一邊的,都自內心開始哆嗦,開始悚慄……

驀然旱雷般大吼一聲,秋離用染滿濃稠血跡的銀牛角遙指焦堅手下那些發楞的角色們:“當我‘殺’字出口。你們仍末逃走,你們就一輩子也不用逃了!現在,我開始喊!”“轟”的一聲譁亂,焦堅手下那四五百人馬立即似遭雷打般蜂擁奔逃,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敢稍作停留,沒有一個人敢略微觀望,他們有的騎馬,有的腳奔,喊叫著,驚呼著,悲號著,紛紛奪路潰退,兵敗如山倒啊,那情景,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了。

冷冷地看著方才還敵騎滿布,如今卻空蕩無人的亂石禿巖,良久,秋離才霍然轉過身子面對著呆若木雞般的方元:

“方者哥,值不值得三萬七千兩黃金?”猛一哆嗦,方元歪歪斜斜地搶前幾步,雙手抱拳一拱再拱,誠惶誠恐地道:“值,值,太值了……多虧少兄,全是多虧少兄!”一仰頭,秋離目光凜烈地轉到顫慄不安的徐恩臉上,他寒森地問:“徐恩。你認為呢?”整個心腔子往下一沉,徐恩慌忙肅手躬身:“秋兄神威蓋世,天下無雙,方才我們已是親眼目睹……先前兄弟所言,實是樞人憂天,愚蠢之極;秋兄大人大量,萬乞海涵,萬乞海涵!”徐徐地,秋離笑了,他道:“至少,徐兄,你能得到一個教訓,不明就裡的事,永遠不要妄加預測,喂?”冷汗瑟瑟,徐恩面青唇白,訥訥地道:“當然,秋兄,當然!”拍拍手,秋離將他的銀牛角藏入懷中,大步走下山岩,方元趕忙迎了上來,餡笑著道:“呃,少兄,辛苦了,可要歇會?”搖搖頭,秋離道:“事情並末全了,方老哥,你忘記對方的幫手還有幾個沒有到齊?他們原定是午時趕到的!”望了望天色,秋離又接著道:“而現在,是午時了!”

怔了怔,方元忙道:“是的,‘赤騎八龍’中的兩人以及‘生死一笑’章琛父女……但……但少兄也太辛苦了,這幾個人,就交由兄弟我率領兒郎們來對付吧!”冷冷一哼,秋離道:“你自認對付得了麼?”一室之下,方元汕汕地道:“呢,呃,兄弟我……也只有盡力而為了……”微拂頭巾,秋離道:“廢話!”正在方元窘迫無已之時,半山腰那邊,一個滿頭大汗的青衣角色已拼命跑了上去,隔著尚有老遠,他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放開喉嚨嚷嚷:“當家的……啊……姓焦的那邊人馬……

忽然……然……往山下亂逃一通……嚴師叔問……可要追殺?”憋了一肚子鳥氣正沒處發洩,方元雙眼一瞪,衝著那近來的手下破口大罵:“我操你老孃,等你來問,人家早已跑光了,還追殺個鳥!這等事你們尚不能自行斟酌?還非要老子一丁一點地夾磨你們這批愣頭青!滾回去,叫嚴老四好好地待在那裡,用不著再費心了!”那名大漢沒頭沒腦地捱了一頓臭罵,又不敢多問,腳步未停,又大口喘著氣朝來的方向奔了回去。秋離哧哧笑了,他道:“你這名手下叫你罵得摸不著頭腦了呢!”陪著笑,方元道:“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一天不捱罵就全糊塗了!”有趣地搓搓手,秋離又在他原先那塊石頭上舒適地坐了下來,他抬頭看了方元一眼,道:“第一,收屍,第二把那女的給我拖過來!”方元一個勁地點頭,立即大喝道:“快把那些屍骸收了,—淨擺著好看麼?毅兒,你去把那賤人拉過來,秋大俠要拷審!”於是,方元的人馬迅速開始了行動,桑毅帶了兩個人過去,連拖帶拉的把負傷甚重的舒梅影給帶了過來。

厲叱一聲,方元吼道:“給秋大俠跪下!”

“三眼鳳凰”舒梅影如今是半躺半跪在地下,她混身上下血跡斑斑,皮開肉綻休說跪不下,就連動也難動一下了。當然,就算她能動,她也是必不肯向秋離下跪的。這時,她只管半躺半坐在那裡,任血流,淚淌,卻兩眼怒睜,紋絲不移,一副欲待從容就義的神態!

厚唇一掀,方元暴喝道;“好賤人,死到臨頭,還敢他媽裝好漢?來人哪,先給我打!”桑毅一步衝上,抖手就待往舒梅影血淚滿布的粉頰上猛擱,秋離撇撇唇角,淡然道:“罷了!”桑毅那敢違抗,他急忙收手,躬身退下。方元又大吼道:

“便宜你這浪貨,給秋大俠跪好!”擺擺手,秋離古怪地笑道:“算了,女人就是躺著的時候最好看,方老哥,你認為對不?”呆了一呆,方元啼笑皆非地附和著道:“正是……當然……正是……”秋離用手擦著他襟上的黃銅釦子,瞄著腳下的舒梅影,半響,他才慢條斯理地道:“轉眼之間,生死界上去了又回,大姑娘,味道如何?”狠狠地瞪著秋離,舒梅影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好——毒——的——心——啊……”秋離不慍不怒地點點頭和顏悅色地道:“不錯,否則怎稱‘鬼手’?”頓了頓,他又道:“可能你知道,或許你不曉得——我非常不願和女人動手,更不願殺害女人,因此,他們全死了,就只留下你!這並不表示你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是說你的命比別人大,、當然,在我眼中,你亦不會受到另眼相待,僅是如此而已!我十分明白留著你是個禍害,但我只不願打破我的慣例與習慣……不過,你須記得一點,你如來尋我報仇,切記功夫要練好,應一擊而中,不然,你就沒有今天的運氣了,大姑娘,我饒人只饒一次,不會有第二次的。”雙目中閃射著百步蛇般怨毒的光芒,這光芒卻又含蘊著如許深沉的悲痛。舒梅影堅決地道:“我會回來找你的……秋離,那時誰是座上客,誰是階下囚,就可一見分曉,你,等著吧!”

“很好,我會期待重逢的!大姑娘,你是如此美麗,風姿又是這般綽約,不管你懷著何種企圖而來,與你這麼姣俏的娘子相晤,總也是一件愉快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秋離道。

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在鮮血橫溢中又拔出,舒梅影充滿仇恨地道:“秋離!我要刻你的影子在心田,於腦海!我會日日祈禱報仇的日子來臨……你要遭到巨大而痛苦的報復……

我會來的,一定會的……”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已說過,我等著了。”

一側,方元急切地道:“少兄,這賤婢放她不得,她是焦老鬼手下最狡滑刁鑽的角色,一放了她,可就麻煩了!”很久未曾開口的朱賢也踏上一步,低沉地道:“秋兄,縱虎易,伏虎難,這是一頭利牙利爪的雄虎……”有些倦乏地揮揮手,秋離道,”沒有關係,我就喜歡伏虎,尤其是,象她這樣利牙利爪的美麗雌虎,這才夠勁!”為難地搓著手,方元訥訥地道:“但是少兄………”冷冷地,秋離道:“找一匹馬,放她去!”不敢再多說什麼,方元匆匆吩咐了一邊的桑毅幾句,桑毅又著人牽過一匹馬兒來,租手粗腳地將舒梅影幾近癱瘓的身於扶上馬背,然後,秋離望著她苦澀悽愴的面龐一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馬兒長嘶一聲,馱著舒梅影潑刺刺地奔向山下,一直到跑沒影了,秋離才拭了拭方才拍過馬背的右手,懶洋洋地道:“女人,是最難對付的東西,但是,世上卻少不了她們,否則就會枯燥無味了,各位,對是不對!”又哪能說不對?方元與他周圍的手下們只剩一個勁點頭的份,而就在他們雞啄米似的點頭裡,半山那邊,又有一條青色人影急毛竄火地如飛奔來,這人奔得又快又慌,好象,昭,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火吵吵地瞪著那奔來的漢子,方元又毛了:“媽的,看著他們這種沉不住氣的樣子我就煩了,好象天就要塌下來一樣,氣急敗壞……”抿唇微曬,秋離沒有作聲,心中卻在暗笑:“別說人家,你老兄的毛病也差不多遠……”這時,那名亦自半山腰奔來的漢子已然到了面前。他慌忙垂手躬身,喘咻咻地道:“當家的……方才……方才有兩個騎著紅馬的人朝下奔了過來……馬上人的面貌因為隔得太遠,是以沒看得真切……”心頭一跳,方元急吼道:“如今那兩人已到何處?”抹了把汗,這位仁兄怔呵呵地道:“又折回去了……”

“折回去了!”方元也跟著一愣,他又迷惘而疑惑地道:

“你沒有看錯吧?”一個勁地搖頭,這漢子道:“沒有,那兩個騎著紅馬的人物看上去十分威武,他們急切切地往這邊趕,卻剛好碰上了自山下潰逃下去的焦老鬼那般手下,這兩人在老遠停下了馬,似是在詢問那些逃命的哥仍什麼話,問完了,我們遠遠看見他兩個又湊在一起好象商量了一陣‘然後就又掉轉馬頭朝路跑了……”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看那兩人的模樣,八成是來幫著焦老鬼和我們作對的,但卻摘不清楚他們為何又半途折返,嚴師叔懷疑是‘赤騎八龍’中的角色,是而要弟子先來稟報當家……”有些迷糊地轉望著秋離,方元納悶地道:“怪了,這是怎麼回子事?”,淡淡一笑,秋離道:“我想,一定是‘赤騎八龍’中來做;

焦堅幫手的兩個人,但是他們卻來晚了一步,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發動得如此之快!”仍是摸不著頭腦,方元道:“但是,他們既然來了,為何不衝上山來與我們一見真章,拼個死活?怎的就這麼轉了回去!”豁然大笑,秋離道:“這道理很簡單,因為‘赤騎八龍’吃過我的苦頭,知道只憑他們兩個人定然對付不了我,他們還不想死,都想多活幾年,所以他們一聽到老焦那些敗兵的陳訴就曉得大勢已去,立即拿碼子走路了。秋離在此,‘赤騎八龍’任是威名赫赫,哼,只伯也不敢輕試!”

一邊,朱賢奉承地道:“這是自然,他‘赤騎八龍’再叫兇橫,也照樣曾在秋兄手下栽過筋斗,吃過大虧……”悠悠地,閒閒地,秋離傲倔地道:“聽過‘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這話麼?‘赤騎八龍’只怕忘不了那次蛇咬的回憶……”朱賢笑道:“秋兄定然給他們狠厲地打擊過了……”眉梢於一挑,秋離道:“也不算什麼!”頓了頓,他目注朱賢,緩緩地道:“只是將‘赤騎八龍’八個滅成了四個而已。”一語出口,方元、朱賢,與周道任何一個聽見他這句話人全都驚傻了,他們恐怕而畏怯地看著秋離,在他們的眼秋離竟是如此高大,如此深浩,如此陰森,似一位活生生的魔神,一個索命的鬼使,他站在那裡,四周的人們全渺小了,畏縮了,微不足道了……

談淡地聳聳肩,秋離道:“所以說,你們全要搞清楚,姓秋的收下你們這點金子實在夠委曲,普天之下,願意和我秋離為敵作對的人並不很多,喂?”

一迭聲地,方元急巴巴道:“不錯,這個兄弟們全知道,!全知道……”

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赤騎八龍的那兩位仁兄已經走了,現在就只剩下‘生死一笑’章琛父女,我也久聞他們父女的古怪歹毒,世上少見,我們再等一陣。晤,我十分想看看他們父女那種笑法,不知道又是怎麼將生死牽連上去了……”謹謹慎慎地,方元道:“兄弟我看,章琛父女雖然也都是有頭有臉名聲極響的人物,但他們未必真敢和少兄正面一較長短,連‘赤騎八龍’這麼厲害的人物都拿碼子向後轉了,他們也不見得就比人家更有種!”笑了笑,秋離道:“你真的這樣以為麼?方老哥……”方元陪笑道:“事實上是如此,少兄。”用手搓揉著面頰,秋離低沉地道:“據你探得的消息,他們是午時前後趕到‘金化’老焦這裡?”

點點頭,方元道,“是的!”秋離想了想道:“方老哥,你看他們父女會不會和赤騎八龍的那兩位朋友一道前來?”方元未加思索地道:“不會,章琛父女與赤騎八龍並不相識,而老焦當初邀請他們之時,也是派人分頭到兩個地方請的。‘赤騎八龍’個個生性怪異,舉止驕傲。而章琛父女是出了名的冷僻邪惡,他們必不會相偕前來……”哦了一聲,秋離道:“這些消息來源可靠?”方元得意地道:“毫無問題,焦老鬼那邊潛伏著兄弟我邊的人!”張開眼看了看日頭,秋離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這一對寶貝也該來了,正午都稍過啦……”裂嘴笑著,朱賢插口道:“依我看他們不敢前來的成分居多……”斜過頭,秋離間:“什麼原因?為了他們知道姓秋的在此?”淡淡的眉宇間含蘊著二絲油滑世故的笑意,朱賢緩緩地道:“這是第一原因,還有,請他們父女前來的是焦老頭,句話說,焦老鬼是正主兒,章琛父女久走黑道,靠著這一門發橫財,他們自來是一伸手投腳都得要錢的,如今老焦一死——哦,他們必會聽到老焦死訊——他們就算來了又去找拿報酬?況且,這裡還擺著你這麼一位活閻王早在磨掌恭候了,他們父女一個銅板也拿不到,又叫他們前來拼命,秋兄你想想看,成麼?眾以說,他們約模是不會來啦……”“嘖”了一聲,秋離道:“言之有理,可是,說不定老焦已付了定錢,或者,已經全部預付了呢?”哈哈一笑,朱賢道:“那就更好辦了,焦老鬼這一挺屍,琛父女定然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去向他們討債啦,來與不來,根本就沒有干係了……”皺皺眉,秋離道:“那個‘信’字,他們也不守麼?”低喟著,朱賢道:“秋兄,‘信’這個字,在今天的江湖上,已經淪沒得太久了,有幾人肯去堅守不渝?”一拍胸甫,秋離傲然道:“至少我!”者臉一熱,朱賢阿談地道:“秋兄豪氣干雲,重義承諾,這乃是天下人共知之事,俠士風範,英雄肝膽,哪一個提起來不欽仰敬慕?只要秋兄的名字一拋出去,天不變色,地也搖動,任誰都得伸出大姆指,誇一聲‘行’!”哧哧一笑,秋離道:“朱兄,我喜歡這些話,但是,我又不得不給你兩句贈鉻:巧言令色,老奸巨猾!”朱賢不禁窘迫萬分,臉紅脖子粗,他直搓著手,訥訥地道:“呃……說笑了,秋兄說笑了……”方元趕忙打著圓場道:“你看你這沉不住氣的熊樣子,朱老二,秋少兄也不過只是和你玩笑兩句,還用得著這樣害臊法?”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朱兄!”一肚子惱火,卻又哪敢發作,朱賢尷尬異常地道:“哪裡話,呃,哪裡話……”於是,秋離環視了四周散散落落的一些青衣大漢們半晌,換了個話題道:“我們再等章琛父女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他們若是尚未到來,便表示不來了;我辛苦了這一趟,責任即此告一段落。”

他凝視著方元,問道:“同意麼?方老哥?”

方元連連頓首道:“同意,完全同意!”不再多說,秋離一翻身躺了下去,兩條腿互架著,輕鬆地悠來悠去,同時他閉上眼,安安心心地養起精神來。

旁邊,方元與朱賢、徐恩,以及他的弟子們也全各自找著地方坐下歇息。空中的陽光仍然烤得人唇乾舌燥,頭皮發炸,雖說已到了秋末冬韌的天氣,但在這光禿禿的石山頂上毫無遮蔽的直楞楞挨曬,也有些吃不住勁哪……”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在大家的等待裡,焦灼裡,期盼裡,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

空中的日頭,幾乎在人們不時的注視下催促得它加快了速度偏斜向西,現在,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秋離一躍而起,拍拍手道:“方老哥,看這情形章琛父女是不會再來了,我與你之間的交易也到此結束,我很抱歉地說;我就得上路了。”方元似乎有些依依不捨地道;“少兄,交易完了友誼卻永遠完不了哪,你何必這麼急匆匆地趕著離開?至少也在‘金化’城裡盤桓兩天,痛飲幾次,讓兄弟我好陪著你舒散舒散。

如今,呵呵,兄弟我在‘金化’城裡算是一塊天啦……”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我另外還有些瑣碎事急著辦,實在抽不出空來叨擾,日後有暇定當專程拜謁!”臉上佈滿了遺憾之色,方元誠摯地道:“但,至少也得吃杯水酒再走,少兄,日頭已朝西偏了,到現在連中飯也未進,茶水還沒沾,你就這麼一走,叫兄弟我怎麼安得下心?”朱賢也笑著道:“秋兄,這等於是慶功宴啊,你是首功,怎能拒而不受呢?這豈非太令大夥失望了?”笑了笑,秋離道:“我真的有事,決非故意推諉,這一點尚請各位明察,並請恕過不識抬舉之罪!”方元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少兄,你非要馬上離開?”秋離肯定地道:“不錯。”湊近了一點,方元壓著嗓門道:“金子全部為你裝妥了,卻是按照少兄你吩咐辦的,四匹健馬的大篷車,你的愛騎栓在車後,篷車簾密封,停在離這裡三里多的一條隱僻窄道上,而且,兄弟我更加了三十名兒郎埋伏四周保護……”點點頭,秋離道:“數目是?”委屈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老天爺,對別人兄弟我或者打個折扣,短個斤兩什麼的,對少兄你;我連一點粉末子也不敢多沾,成色足,數目夠,包管分釐不差!”“昭”了一聲,秋離道:“好,謝了!”哈哈一笑,方元道:“說謝的應該是兄弟我呢。”秋離雙手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大聲道:“各位兄臺,姓秋的就此告辭啦,有句俗詞兒,姓秋的在這裡再套一套,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徐恩,朱賢及他們的一干弟子們齊齊躬身拱手,紛道珍重,方元回過身來交待道:“我暫送秋少兄一程,這裡的事由各位弟臺處置了!”朱賢趕忙答應,於是,秋離和方元雙雙騰身而起,捷如飛鳥般迅速往下急掠而去。

兩個人比肩並行,奔勢是一樣的快慢,當然,秋離犯不著在方元面前賣弄,他儘量抑著速度和方元保持均衡。

在起落騰躍裡,方元放開聲音道:“秋少兄……”秋離側首:道“有何見教?”猶豫了一下,方元訥訥地道:“離開此地之後……呢,少兄,假如你碰上了‘赤騎八龍’他們,你,呢,會不會對付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元的心意,呢,他還擔心這些人來尋他晦氣,秋離淡淡地一笑,道:“如若我與‘赤騎八龍’他們狹路相逢,我想,便是我不尋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算帳的。”“哦”了一聲,方元又小心翼翼地道:“碰上了章琛父女呢?”看了身邊的方元一眼,秋離道:“他們不找我,我便不找他們!”頓了頓,秋離又道:“我與章琛父女只在一個地方遇上了才是對頭,方老哥,那地方就是和尚山山頂,除開該處,昭,我們即成陌路!”似乎鼓起了勇氣,方元提心吊膽地道:“老實說,少兄,兄弟我擔憂他們這些人會捲土重來,少兄,兄弟我不敢奢求你再專程去找他們,兄弟我只想……”打斷了他的話,秋離奇怪地笑道:“專程去找他們也無所謂,只要你老哥出得起價錢!”窘迫地乾笑兩聲,方元囁嚅著道:“說真話,少兄,那三萬七幹兩黃金,已是兄弟我目前的全部家當,兄弟我可謂蒐羅殆盡,無分鉅細,全換成了金子放在裡面了,昨晚上兄弟我連著十幾個手下奔波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湊齊此數,‘甚至連兄弟我渾家的手鐲子;戒指、金管子,兄弟我自己的金鎮紙、金菸嘴也全放進去啦……在那山上礦穴裡的翠塊挖出脫售之前,兄弟我,呢,可說已經家無恆產精光鳥盡……”不置可否地一笑,秋離道:“看情形,在山上的翠塊挖出賣售之前的這段日子,你老哥得拮据兩天了,是麼?”方元心頭沒來由地一跳,他忙道:“呢,小數目的銀錢自然還有,自然還有,拮据談不上,只是用度要削減很多而已……”說到這裡,他偷偷窺探了一下秋離臉色,謹慎地道:“少兄,兄弟我想,設若你遇上了他們,是否可以……”秋離靜靜地道:“斬草除根?”

沉默了一下,秋離搖頭道:“不可以!除非他們主動找我!”方元的嘴巴抿了一抿,他低啞地道:’“但是,少兄,兄弟我實在擔心這些人會再尋到頭上來,那時你又不在,事情可就麻煩了……”冷冷地,秋離放慢了腳步道:“方老哥,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快刀斬亂麻,一下子就是一下子,老是這麼拉拉扯扯,纏粘不清,我這一輩子光替你賣命跑腿只怕還不夠!”方元暗裡一機靈,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他們沉默著直往前飛掠著,沒有多久,‘已到達了目的——一條荒蕪小道旁邊的雜樹林外。

兩人才現出身跡,一聲斷喝已猛然響起,小道兩邊的窪地及疏林中霎時湧出來數十名青衣大漢,將他們團團圍住!

方元一瞪眼,叱道:“退下去!”這些青衣好漢們看清楚是他們當家的親至,立即躬身紛紛退下,其中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已快步迎上,恭謹地道:

“當家的來了?”

重重一哼,方元道:“車子沒出紕漏吧?”年輕人快道:“沒有,紋絲未動!”方元一指秋離,換了副笑臉:“見過秋大俠!”年輕人收回手中兵刃,躬身抱拳,道:“弟子陳進益拜見秋大俠。”一擺手,秋離和善地道:“免了!”方元低聲道:“進益,去把篷車馳出來!”陳進益答應一聲,匆匆返身奔入林中,片刻後,呢,已親自駕著一輛四匹健馬拉著的大房篷車行了出來,篷車四周,還緊跟著八名青衣大漢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般嚴密戒備著車,後繫著秋離愛馬黃騾子的韁繩,“黃驃子”一看見主人不由自主地歡聲高嘶起來……

先向自己的寶貝坐騎看了一眼,然後,秋離注視著車輪壓過地面的轍痕,他仔細地看了一會,滿意地點頭道:“很好!”篷車停在小道上,他們走到車尾,方元“譁”地一聲將後面的黑油布車簾掀開,恩,裡面是一箱箱堆得結結實實的紅枯木箱子,一直堆到了車篷頂,方元一躍上車,雙手連掀,擺在車後的一排木箱箱蓋全被打了開來,者天,在一片黃燦燦的金光閃泛下,箱子裡面全是整齊排列著的金磚,金塊,金元寶,金條子,每一箱都裝得滿滿的。方元目注秋離,秋離微微點頭,於是,他合攏箱蓋,又伸手在每一隻箱子外面連連敲擊,秋離聆聽著方元手指敲在木箱上的迴音,等方元全敲完了,他才潤潤嘴唇道:“不錯,方老哥。”

方元跳下車來,又親手將油布車簾掩扣好,低聲道:“少兄放心,包管全足成色。”凝視著方元,秋離道:“我方才說,除非‘赤騎八龍’與:

章琛父女先找到我頭上,否則我不去尋他們麻煩,是麼?”;方元驚喜地道;“你改變主意了?少兄。”搖搖頭,秋離道:“不,原則上我仍是如此,但你準會金子的這件事做得乾淨利落,我不妨也再修改一下,方才你所說的這些人若來尋仇啟釁,找你麻煩,你可以派入通知我,我就免費再為你效勞一次。”方元喜出望外地道:“此言當真?”

“嗤”了一聲,秋離道,“我吃多了,耍著你玩麼?”’連連三拱,方元笑呵呵地道:“謝謝少兄,謝謝少兄!”嘆了口氣,秋離道:“其實你根本不用緊張,‘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你本無宿怨,樑子全由老焦結成,如今老焦完蛋大吉了,他們又怎會多管閒事惹此麻煩上身,再說,‘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老焦之間全是利害,毫無情感可言,他們更犯不著替他出這口氣……”搓著手,方元道:“兄弟我只是提防這些人會眼紅那座翠礦,跑來勒索,黑吃黑敲上一筆……”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有此等事情發生,你就通知我好了,不過,據我看,可能性也並不很大。”方元感慨地道:“但原如此了!”他忽然又道:“如果有這些事情,兄弟我,呢,到哪裡去稟告你求助呢?”一挑眉,秋離道:“天下雖大,我秋離之名仍不易隱埋,老哥,你費心一打聽就得,總不會叫你失望的!”方元連忙點點頭:“兄弟我記下了。”向前走了一步,秋離用力拍了拍烏篷車,笑道:“方老哥,希望你那座禿山裡的翠塊能賣上好價錢,自今以後財源滾滾,金五滿坑,比這一車玩意更多上千百成,用十馬大車也能拖上半個月!。”

欣喜地笑了,方元道:“便討少兄這好口彩啦……”秋離又嚴肅地道:“但是,須防邪門宵小覬覦!”方元忙道:“兄弟我曉得,曉得!”於是,秋離過去輕輕撫摩了一下車槓旁邊栓繫著的“黃驃子”鬃毛,“黃驃子”卻一個勁地將那顆大腦袋往它主人懷裡鑽揉,邊不停地低嘶著,形狀親呢極了,憨嬌極了,就宛似一位少女在羞怯地惶惶作態……

方元笑道:“少兄,你這坐騎可十分靈異呢……”憐愛地拍著“黃騾子”腦袋,秋離道:“寂寥長途的伴侶,漫漫山水的代步,血海力槍裡的夥計,方老哥,你說我怎能不愛他?”轉過身,秋離登上前車車座,抽起插在座旁的馬鞭,側首目注下面的方元。方元抱拳道:“還是兄臺那句老話:山高:

水長,後會有期!”豁然大笑,秋離揚鞭馳車,在方元與他的一干手下們恭送下,於塵土飛揚中轔轔奔向前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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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8: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略施薄懲

漫天的風沙呼嘯著,毫無忌憚地橫掃大地,有如天之神在怒吼,在咆哮,而大地是一片陰沉迷晦,不時有尖銳的唿哨盤旋飛舞,枯萎的枝葉也在這暴虐的狂風中飄零浮沉,天黑了,好惡劣的天氣!

頂著風,秋離趕著他四轡烏篷車艱辛地往前挺,風颳著車上的油布,發出“譁嗤譁嗤”的聲音,震撼著整個車身,連輪軸也象是承擔不住這狂大的壓力而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四匹健馬全埋著頭,流著汗,噴氣如霧,不堪負荷地硬硬將這輛沉重的篷車拉動著,十六隻粗壯的馬腿一次次地弓曲挺直,挺直再弓曲,車後,連一向沉重的黃騾子也不安池低嘯起來……

黑色的頭巾將秋離的一張面孔全矇住了,只露出他兩隻眯著的眼睛來,他又把黑色衣衫緊緊掖裹了一翻,雙手握著韁繩,低聲詛咒道:“媽的,這天色變起來就活象女人的心,說翻臉就翻臉,昨天還是好好的,就只一夜就全他媽不是這回事了,可苦了我……”

嘀咕著,他又大聲叫喝著馬匹使勁,一邊用力抖動韁繩,但迎面招來狂風卻似有意和他為難,那麼大力氣地向後反推著車,兩邊等於在較勁,因此,拖車的馬兒苦了,趕車的秋離也就更不是滋味……

艱辛地,緩慢地,象是一寸寸地磨,一尺尺地熬,直到兩個時辰之後,秋離才好不容易將篷車趕進了一座小鎮,這座小鎮三街六市俱全,茶樓酒肆齊備,在平常的日子一定是相當熱鬧的,但今天這種鬼天氣卻全把這些繁囂一掃而光,幾乎家家門窗緊閉,戶戶聲息皆寂,四周黑漆漆的,連街道上也找不出一兩個人影來,好靜僻,好冷清,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它宛似十分得意地掠過屋頂瓦面,穿越大街小巷,那麼不可一世地暴笑著週而復始,將這座顫慄的小鎮玩弄在它強而有力的指尖上……

這座小鎮,在秋離來說並不陌生,幼時他曾來過兩三次,長久的歲月並末給予它多少改變,它仍是這樣樸實中帶著浮滑,土氣裡泛著繁鬧,就象一個進城不久的鄉下姑娘,正在朝虛華上脫變,有一些姿態了,卻沒有全將那忸怩氣質褪盡,這小鎮,叫”老松集”,隔著襄陽,還有六十餘里。

冒著大風颳起的沙土,黝暗中,秋離拍開了一家鎮上最好的客棧,在店小二驚奇的迎迓下,他交待了幾句話,不待店小二表示什麼,便匆匆聞進門裡了。

抖去滿身的灰土,又用力撲打了衣衫一陣,秋離才長長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張目四掃。這是間大廳,相當大,而且罷著一張張的方桌圓凳,還用宮燈與小巧的朱欄點綴著,看情形,也還兼做膳堂酒館哩。

用頭巾的下截擦了把臉,這時,秋離才待轉過身來與早已哈著腰候在身旁的掌櫃說話,眼梢子餘光裡,卻突然發覺坐在大廳另一頭的兩個陌生人正在向他注視,為了怕引起對方的警覺,秋離也沒有再仔細觀察,他裝著未曾注意地笑對胖敦敦的掌櫃道:“老闆,方才我已對你那位夥計說過了,一間正對馬廄的房子,房子好不好無所謂,主要的是我一推窗就能看到我那輛破車,換句話說,我那輛篷車必得停在我房間的窗前!”

店掌櫃是幹什麼吃的?眼皮子多夠寬,他開了這座五方雜處、貴賤一堂的客棧,什麼三教九流、稀奇古怪的事兒全見多了,當下根本沒有多問,笑吟吟地道:“成,成,小店正有三間房面對馬廄,廄裡的伕役打掃得勤,包管在房裡聞不著臭味,乾淨得很……”點點頭,秋離道:“吩咐他們多加料喂那幾匹馬,這一路折騰,可也苦了那幾頭畜生了,天可變得真叫邪哪!”店掌櫃搭汕著道:“客官說得是,這天氣可邪得緊,幸而一年裡也少碰上,要不,我們開店做買賣的可慘啦……”找了個座頭坐下,秋離道:“房間給我留著,等下再看,眼前有什麼吃的喝的先來一點,可憐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一迭聲地答應著,店掌櫃趕忙向一邊吩咐,交待完了,他又親自端了杯熱茶湊了上去陪笑道:“客官不先用熱水擦把臉?暖和暖和……”啜了口熱茶,呵了口氣,秋離笑道:“不用了,祭祭五臟廟才是大事。”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朝那一邊瞥了兩眼,這一看,呢,他心頭不禁一跳,有了個大發現,坐在廳裡角隅那頭的兩個人,全是書生打扮,一老一少,老的雙目如風,鼻挺嘴方,領下蓄著三紹黑髯,少的那位卻美眸橫波,唇紅齒白,肌膚又細又嫩,宛似凍玉,姑莫論這位年青的容貌美豔有如圖畫中人,甚至在舉手之問,呢,也帶著那麼三兩分脂粉氣息,老少兩人儘管全部相貌出眾,氣韻高雅,但是,在眉宇唇角之間,卻皆冷漠深沉,有一股子寒酷凜到之意,一看到他們就會令人興起一種凜氣盈心的感覺……

秋離在江湖上混的便是“機智”,比的便是“聰慧”,識人認人的眼光自然更為超拔獨特,尖銳隼厲!他在一看之下,即已認出那位少年書生並非真個昂藏鬚眉,而是女扮男裝,純純粹粹是個女子改易成的,至於那個老人,昭,卻不折不扣是個雄類了,這兩位朋友形跡相當可疑,更可疑的,呢,他們兩人面容竟然十分相似,就宛如……宛如……

秋離微微一笑,他想著,就宛如一對父女!

這時,食物端來了,一盤白斬雞,一碗紅燒肉,另外,一碟滷花生,大壺酒配著一小鍋白米飯,簡單豐富,堪稱實惠。

在酒杯裡斟滿了酒,秋離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滿足地噓了口氣,咂咂嘴巴,朝含笑望著自己的店掌櫃照了照杯,大聲道:“好酒,老闆,可是自己釀的?”店掌櫃頗感榮幸地道:“正是小店祖傳秘法釀製,叫‘小桃酒’,客官嘗著還貼味吧?”又是滿滿一杯仰首而盡,秋離道:“好極了,昭,‘小桃酒’名字還帶著點香酥酥軟綿綿的味道哩……”店掌櫃陪笑道:“客官喜飲此酒,還請放量飽喝,小店存貨有大半地窖之多,包管客官喝個夠上加夠。”豁然大笑,秋離夾了塊白斬雞放在口裡咀嚼,邊指:“伯只怕我的口袋不爭氣哪……”拱拱手,店掌櫃光棍地道:“客官說笑了,便是真個如此,全算店裡做東就是!”一豎大姆指,秋離道:“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就得喝它個夠!”於是,秋離開始放量地吃喝起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直將桌上的酒菜掃了個風捲殘葉,他又撐下去半小鍋白飯,然後才用衣袖抹了抹油嘴,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拍拍肚皮粗著嗓門道:“這頓飯吃下去,我可以三天不用再吃了……夥計,給我帶路,大爺要進房安歇!”推開椅子,秋離踉蹌了一下,而就在他微一踉蹌中,目光已不露形跡地掃瞥了那邊一眼、昭,那一者一少亦已吃完了,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都沒有向這邊看……

一個店小二急快上來扶住秋離,邊低聲道:“客官約莫過量了?小店這一錫壺酒足有斤半還多,這酒初入口十分溫順,後勁可是特大哩……”嘿嘿一笑,秋離又打了兩個酒嗝,他軟搭搭地推了小二一下,卷著舌頭道:“胡說……胡說,哪一個敢講大爺醉了?

大爺清醒得很……別說這區區一兩斤什麼……什麼桃灑,就是‘燒刀子’……大爺一個人也能……呃……也能獨灌它五斤!”店小二扶掖著秋離歪歪斜斜往裡走去,奉承著道:“是,是,客官好酒量,確是好酒量,如今天也晚了,客官還是早歇著,明天,再喝它個五斤吧……”眯著兩眼,而目光是朦朦朧朧的,秋離臉孔一片紅光,他亂揮雙臂,粗濁含混地嚷嚷著:“再來兩斤……再來兩斤……

什麼桃酒……大爺喝給體們看……哼……這一點馬尿……也能喝醉大爺?哼哼……笑話,真他媽的笑話……”店掌櫃一連向那小二哥使著眼色,店小二也就加了把勁,連扶帶拉地將秋離送進了他預定的房裡。這是一間乾淨又簡樸的房子,一張床,四把太師椅,一張檀木鎔白雲石的方桌,另外,小兒上一盆黃菊,如此而已,秋離進房之後便歪倒床上,衣鞋都沒有脫便呼呼大睡起來。

替秋離把棉被蓋好,桌面的油燈捻小,店夥計躡足退出,臨走,還把房門掩上了,在房裡黯淡的燈光下,秋離的呼吸聲也就越發均勻了。

於是,時間慢慢過去,慢慢過去……

夜深沉,更鼓二響,外面,狂刮的風勢也逐漸衰微了,氣溫降了下來,有點初冬的寒意悄然籠罩,昭,冷碸碸的……

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輕響從宙外傳了進來,跟著又是一聲,秋離緩緩睜開眼睛,卻仍然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這時,他的目光裡哪還有一點朦朧?一點模糊?一點醉意?甚至連面上的紅暈也煥然變為蒼白了,眸子的神色裡是那麼澄澈,又那麼冷靜而森酷,現在的秋離,看上去,就宛如一頭隱在黑暗處伺機攫取獵物的黑豹!

又過去片刻。

窗外的聲息開始連串地悉嗦起來,不再那麼謹慎而戒備地間歇與隱匿了。於是,秋離知道,時機已告成熟!輕悄地不帶一絲聲息,就象一抹雲彩飄浮著,秋離掠向屋樑,他小心地掀開了兩扇泥瓦,矯健如狸貓般躥躍而出,甫一躍出,他立即便伏身在屋頂簷邊,炯然凝視下面,下面——

一長列的茅棚馬廄之旁,靜靜地停著他那輛烏篷車,拉車的馬匹早已解了轅,而烏篷車停放的位置,果然對著他房間的窗,只要一打開窗便可看見車子,雖然秋離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打開過。

此刻,一條黑影正隱伏在秋離房間的宙口之下,他是那麼謹慎而專注地隱伏著,似是準備隨時予窗口出來的人以重擊!秋離不禁感謝仍未全然停息的夜風,它仍在呼啦呼啦地吹著,這可將房中的呼吸聲掩遮過去,要不,只怕那伏在窗外的人已經發覺了情況有變也末可定……

’現在,秋離也看到了那個在篷車車尾浮動的黑影,他正以輕細的手法解開掩扣著的篷布,企圖進入車裡。

有趣地一笑,秋離並未採取行動,一直等那人將車尾篷布解開,向周圍急快探查一遍又竄入車內之後,秋離才翩如飛鴻般在一閃中掠到馬廄頂上。

他靜靜地伏在又臭又髒又扎人的茅草廄頂,帶著欣賞意味地注視著繼續的演變,這時,車內又有輕細的聲音傳來。呢,秋離知道,那是有箱子被啟開了。

幾乎他剛想到這裡,車尾已伸出那人的腦袋來,朝著窗口那邊發出輕輕的一噓。噓聲之後,窗口下的黑影已飛快地長掠而到,身手相當利落快捷!

那黑影方才掠到,已“呼”地一轉借著車身隱蔽起來,晤,老經驗,此刻,只聽這掠來的黑影悄聲道:“爹,車裡面裝的什麼?”好嬌脆如銀鈴般的聲音,是個女的!而且,必然年紀很輕哩。車上,一個冷靜而沉著的嗓門道:“全是黃金!”低呼一聲,那女子驚道:“一車都是?”車上的人點頭:“一車都是,滿滿的,我早就懷疑是這種玩意了,要不,車輛的痕印怎會如此深陷?那架車的渾小子不知是何來歷,敏兒,房裡可有動靜麼?”黑暗中少女輕輕地道:“沒有動靜,爹,他一定醉得暈天黑地了………”車上的人哼了哼道:“還是小心點好……”於是,在此刻,秋離飄然自廄頂飄下,無聲無息,他懶。

洋洋地接著道:“二位老爺小姐,這等深夜,你們摸上不才的這輛破車,可有什麼心意?莫不成也想撈兩文發發橫財,來個黑吃黑麼?”秋離的突然出現,簡直完全出了對方兩人的意料之外,那少女淬不及防之下,驚得驀而一震,用手捂住了險些出口的尖叫,幾乎有些踉蹌地急忙躍出五尺!

“嘖”了一聲,秋離微笑道:“不要緊張,小娘子,我不會吃你哪。”車內的那人似也神色倏變,但他卻立即鎮定下來,目光冷厲而陰沉地盯著秋離,緩緩地道:“朋友,你果然有一手!”聳聳肩,秋離道:“有一手那還管用?比不上閣下有三隻、手呢!”車上的人楓然飄落地下。昭,不錯,正是在客棧大廳裡的那位老書生,另一位少女也就是跟著老書生同桌的那位易釵而弁的少儒士了。未出秋離所料,他們果然是一對父女哩。

現在,老人面色鐵青,他雙目中煞氣盈溢地注視著秋離,暴烈地道:“朋友,我不管你是誰,在你明白我是何人之前,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你要清楚,章琛父女不是軟心腸的角色!”心裡暗笑一聲,秋離忖道:“媽的,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我早就懷疑是這對寶貨,那知卻全猜對了……”心裡想著,他表面上卻裝糊塗,低聲地道:“我不管你是姓章姓馬,你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私自摸上人家裝著黃金的馬車吧?我倒要問問,你們是存的什麼歪心?深更半夜,做出這等行徑來,脫不了奸盜二字,我不發兇已經是客氣到家了,你競還耍刁使賴擺出這等臉色來?你當我是省油的燈麼?”臉色越發陰森了,章琛道:“小輩,在我‘生死一笑’面前假痴作呆,你算瞎了狗眼,說,你是誰?車上這麼多黃金是從哪裡得來的?”“咦”了一聲,秋離壓著嗓子叫道:“這真他媽成了本末倒置,善惡不分了,你半夜三更偷上我的篷車,打開了我裝著金子的箱蓋,我還沒有拷問你叫你招供,你你,你竟盤詢起我來了?這算成了個什麼天下啦?”

踏上一步,他又氣吼吼地道:“我的金子是我的,從哪裡來你管不著,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告訴你,怎麼著:你看了眼紅?”冷冷一哼,章琛凜例地道:“混帳小子,你是不要命了!”一叉腰,秋離怒道:“幹什麼!還想謀財害命,殺人滅口啊?老匹夫,你休要做這春秋大夢,這些金子是我的命根,我擠著一死也不會讓你沾上一丁點,連一撮金粉末子你也別想揩油,天下豈有這等便宜好佔?哼!”悄悄地,章琛的女兒從後側掩了上來,她一聲不響地靜靜站在秋離身後,一身純黑的夜行衣襯著她包紮住滿頭秀髮的黑絲巾,模樣兒就更俏更媚了,只是,臉蛋上的神色卻是異常冷峻淡漠……

回過頭,秋離叫喝道:“小娘子,你不要學你這沒有出息的老爹,放著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出來作賤,翻屋瓦鑽狗洞的,說多丟人就有多丟人,你看你生得這般標緻法,就是嫁個老公也強似如此摸黑偷暗,見不得光……”章琛的女兒——章敏,面罩寒霜,冷冷地道:“小子,你滿口汙言穢語下流卑鄙,也不瞧瞧你自己象個什麼東西?卻還敢在這裡胡說八道,血口噴入……”一銼牙,秋離佯怒道:“咦,咦?我他媽好心好意勸勸你是勸錯了?這才真叫‘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呢,也罷,你們父女兩個如此強橫霸道,混淆是非,我也不願多費唇舌,大家到衙門去論個分明吧!”嚴厲地看著秋離,章琛道:“小於,你好一套裝瘋賣傻的功夫,但是你或者蒙得過別人,卻騙不了我章某,今天你若不說出你的姓名淵源,不供出這車黃金來自何處,小子,你就永遠也不要想活著見明朝的天光了!退了一步,秋離表現出色厲內茬的樣子道:“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雙眼倏瞪,章琛道:“小子,不要以為你有點小聰明,不要以為方才你能潛到我們後面察覺了我們而我們就會高估了你,可能你的腦筋轉得快,也可能你輕身功夫不弱,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其他方面也很強,也能勝過我們,似你這等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於我姓章的見多了。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仍然支吾胡扯,小於,你就是在拿你自已的腦袋玩了!”沉默了一下,秋離故意啞著嗓子道:“如果我說了出來,你們保險不對我的金子安生染指之心?”“呸”了一聲,章琛道:“可惡東西,你說了再論其他!”秋離連忙擺出一副戒備姿態,裝成十分勉強的神態道:

“我,我叫‘夏聚’,我爹叫‘夏百萬’上個月,我爹撒手歸了,留下了我們兄弟兩個,我大兄叫‘夏車’,早娶了老婆,那老婆卻又兇又惡,頂著張孝子臉,一天到晚吵著分家,我大兄怕老婆,沒有法子只有與我商量著把家分了,我分得的田產買賣宅屋全拋手出售,換得黃金兩三萬兩,頭五天我便把這些金子裝一滿車,獨自奔北方的一位遠房姨父去,我不願在家裡看到大兄那狗熊老婆的長臉,更怕她謀財害命,奪去我的金子……哪裡曉得躲過了狼遇上了虎,今晚上卻碰著你這位人王……”冷悽悽地一哼,章琛道:“你說的可是真話?”秋離道:“句句屬實!”厲叱一聲,章琛變色道:“小子,你既是富豪子弟,卻為何識得武功?而且應對之間油滑刁狡,充滿了江湖習氣?”嘆了口氣,秋離道:“就是因為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和些江人物打交道,我那大兄的老婆才容不得我,她成天哺咕大兄:夏車呀,你這糊塗蟲,死鬼哪,你也不想想,你那混球弟弟成天淨和些橫眉豎眼不三不四的痞子無萊賴廝纏在一起還學得了好哪?他除了會喝酒賭錢扣著鳥籠子泡茶館就只曉得嫖姑娘聽說書,這樣的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將來這份家產不被他敗光了才怪,就是金山銀礦我們也養不起他啊,死鬼,你和不和他分家?你再磨蹭下去,老孃就一根繩子吊死給你看……我那大兄一聽慌了,心疼老婆上吊就顧不得我這做弟弟的啦,三言兩語,家全分了,你想想,我和那些道上朋友混了七八年,又怎麼會不學上三招兩式?又怎能不帶點江湖習氣呢?其實,我壓根還沒在江湖上聞過……”章琛聽道,半信半疑地道:“小子,你不要想騙我……”這時,他猶豫著,固然秋離信口胡謅編造出來的這一番話也算得上入情入理,不露破綻,但是,秋離那股子帶點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吊兒郎當樣子,卻總使者奸巨猾的章琛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又說不出這不大對勁的話來,一時之下,卻真有些為難了。

秋離吞了口唾沫,訥訥地道:“現在你叫我說的我全說了,二位可以放心走了吧?我可不敢再離開車子,我要睡在車上守著,明天一太早就往前趕……”沉吟著,章琛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老實說,我有一個在朝為官的好友,前天在這條路上被一幫劫匪搶去了他的全部家當,晤,也是好幾萬兩金子,因此他託我來查一查,小於,你這形跡可透著不安,所以麼……我要押著你這輛車到他那裡認一認,看看是不是他被劫的東西肚中暗自好笑,秋離在心裡罵著:“扯你媽的卵蛋,明明見錢眼紅,還編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謊話來唬人,這到好,大家全胡扯在一起了……”秋離扮成一副熊樣子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話?”章琛怒道:“住口,重要的不在你說真話說假話,在於我好友的財寶找不找得到,我必須押著這輛車前去叫他辨認搓著手,秋離道:“如果他認出不是他的失物呢?”濃眉一豎,章琛道:“那自然原物歸還,叫你走路。但是,若為他的失物,哼哼,只怕就有你小子好受的了!”一拍胸脯,秋離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金子是我的,我怕什麼?好,我就跟你們去!”雙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喜色,章琛卻仍然陰沉地道:“但願你是如此了!”搓搓手,秋離道:“不過,我們什麼時候啟程?要多久才能到達你那位朋友的地方?這件窩囊事是越快解決越好!”冷冷地,章琛道:“馬上就走!”秋離道:“現在?”章琛毫不考慮地道:“不錯,現在。”想了想,秋離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套馬。”說著話,他剛剛移動腳步,章敏已往側一攔,冷森地道:

“且慢。”停了下來,秋離臉上湧起一股迷惘的神色,怔怔地道:

“小娘子,你把我這麼一攔,算是什麼意思?”章琛也有些意外地道:“敏兒,你幹什麼?讓他去套馬!”轉望著父親,章敏的一雙俏眼裡閃耀著穎悟而機智的光芒,她極快地道:“爹,不要相信這個人,他沒有一句真話,你別被他矇住了,他一定有詭謀……”不悅地哼了哼,章琛道:“為父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什麼刁鑽古怪,花樣百出的事情沒有見過?憑這渾小子就能矇住我?笑話!”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章敏道:“爹,你想想這人原先現身出來的時候舉止是如何老練穩沉?神色又是如何鎮定自然?他忽而在半途上變得這般含糊畏縮,其中定然有著文章,爹,他不是善類!”一揚眉,章琛道:“你也太多疑了,敏兒,不錯,方才他是有股子蠻不在乎的味道,這只是由於他的愚昧及無知,他自以為可以吃住我們,及至明白我們不是善輩後,他除了俯首聽命外還有第二條路走麼?”焦灼地,章敏又著急道:“但是,他又為什麼故意裝醉?

而我們明明看見他進入房中安歇了,卻又在我們前來查探的時候神鬼不覺地摸到了我們身邊?爹,你再仔細斟酌斟酌,一個象他所說的那種只在江湖上瞎混的富家子弟會有這種應變的頭腦與身手?如果他真的學得了幾下子皮毛功夫,何以摸到我們近前競卻不被我們發覺?他一定早就看出我們的身分與意圖來了,因此才故作痴呆,準備設下圈套要我們父女往裡鑽,爹,不管怎麼說,設若他真象他自己所講的那種身分;

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先前那樣機警而洗練的舉止的……”一番話,說得章琛馬上又生狐疑,他方待啟口,秋離已連連“唉”了兩聲,苦著臉道:“這算怎麼回子事嘛?你們父女兩個自己都弄不到一條路去,反而各有各的一套見解,喂,小娘子,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啦?江洋大盜或是剪徑毛賊?老天爺,照你的說法,可真是越來越玄啦……”斷喝一聲,章琛怒道:“小於住口!”秋離嘆了口氣,道:“說吧,你老兄到底有什麼打算……”這時,章琛不由沉吟起來,在沉吟中,他把女兒的話透過大腦仔細分析,又逐步剖解,於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思考之後,他也覺得情形不對,也覺得秋離的所述靠不大住了!

冷酷地,章琛道:“小子,你好刁狡!”連連呼冤,秋離道:“怎麼一下於我又變成‘好刁狡’了?

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句句實在,字字不假,你還要我怎麼辦?

莫不成還得把一顆心剜出來給你看?”一咬牙,章琛狠狠地道:“說,你是誰?”秋離忙道:“我不是講了,我叫‘夏聚’……”驀然——

象有一道電光閃過章敏的腦際,她如遭重擊般退了一步,一張俏臉兒也霎時變得慘白,微微抖動著,她顫著聲道:“你……你叫什麼?再說一遍……”攤攤手,秋離道:“我叫‘夏聚’………”章琛看見平素一向鎮靜不紊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慌亂失常,不禁大大地吃驚道:“敏兒,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一下子衝到父親身邊,章敏恐懼地瞪視著秋離,艱澀地道:“爹,夏聚………夏聚的反義字是什麼?”

、猛然間沒有會過意來,章琛迷惑地道:“夏聚的反義字?

夏聚這小子的名姓,怎麼又牽扯到反義字上面去了?夏聚就是夏聚嘛……”面色青白,章敏打了個寒慄,訥訥地道:“爹………夏聚的反義字是不是秋離?”“什麼?”章琛就象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驟然跳了起來,他宛如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挪出三步,張口結舌地道:“秋……秋離?”口中惋惜地:噴”了一聲,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好一個聰慧絕倫的小娘子,不錯,我不叫‘夏聚”,我叫秋離,我那大兄也不叫‘夏車’,只是‘瞎扯”罷了,真遺憾,這場好戲演不下去了,本來我想看看,你們爺倆到底還有什麼花巧?還有什麼陰謀意圖?趁便也好在荒野擺平你們,如此一來把戲拆穿,昭,只有在這裡鬆散鬆散啦……”在一陣突如其來的迷亂惶懼中,章琛用力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吸了口氣,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他強自鎮定地道:“你說,朋友,你是秋離?‘鬼手’秋離?”微微一笑,秋離道:“天下是很大的,但你找得出人來冒充秋離麼?”嚥了口唾液,章琛震駭地道:“那麼……秋離,你早已知道我父女的身分了?”點點頭,秋離道:“當然;還知道你們沒敢上和尚山幫助焦堅,拿碼子向後轉溜之乎也。不過,你們這種作法——”頓了頓,他又露齒一笑道:“雖則在江湖道義上來說於心有虧,但在實際的情況上卻是相當明智之舉,你們父女二位一定明白,只要登臨和尚山,這一輩子只怕就再也下不來了”章琛的面孔倏紅倏白,雖在黑暗之中,他仍然掩飾不住那窘迫之態,有些勉強地哼了哼,他道:“秋離,你不要太小看了人,我‘生死一笑’章琛就不算什麼人物,亦不致於膽小畏縮到這等地步!”

笑吟吟地,秋離道:“那麼,你們父女當天又為何不在正午之時依約趕到和尚山頂去呢?這種海約失信之事豈是兒戲得的?你要知道,你和‘黃虎’焦堅相約’,約的是生死大舉,並非約了去遊山玩水,況且,你又收了人家好處,俗語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章朋友,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額上青筋暴突,冷汗瑟瑟,章琛咬著牙道:“我並不是畏懼於你才延誤了與焦堅之約,只是我道路不熟,一時摸錯了地方、待我趕到,一切已經太晚……”輕輕鬆鬆的,秋離道:“你是什麼時候趕到的?距離午時有多久?”猶豫了片刻,章琛訥訥地道:“我,我是黃昏時分才到達和尚山……”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你明年再去,就會更覺得一片祥和,風平浪靜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恭候你老人家大駕很久吧?”秋離的諷辱,直如一根燒紅的尖針刺戳著章琛的心腑他臉上的肌肉跳動著,身上的每一條筋脈也象在擴張,秋離象在撕裂著他的自尊,唾罵著他的威嚴,剎那間,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暴烈地叫:“怎麼樣?秋離,你以為你憑‘鬼手’兩個字就可以唬住我麼?你以為依侍你往昔的虛名就能騎到我頭上來撒野麼?你當我伯你?呸!在我眼中,你根本算不上個玩意,殺了你都嫌染髒了我的手!”一邊,章敏驚駭地叫:“爹,你……你怎麼了?”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很好,很好,由這一罵,可見你多少還有幾分骨氣,呢,我就喜歡有骨氣的人,真後悔未能在和尚山上一瞻你這浩浩威儀,那裡人多,原可以更顯出閣下這等豪烈之概的……”說著,秋離神色倏寒,面孔鐵青,繃得連一絲紋路也看—不見了,他緩緩地道:“不過,在這裡仍是一樣,你仍可以抖抖你的威風,或者染髒你那雙尊手來擺平的!”章琛面容扭曲著,他呼吸立即沉重了,雙眼也突瞪如鈴,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狂笑一聲,秋離道:“朋友,我們就開始耍一耍吧,看看我姓秋的唬不唬得住你,能不能騎到你頭上撤野?’更看誰算不上玩意!”一橫身跳到中間,章敏急切又焦惶地道:“秋離,你不要欺人太甚!”冷冷一笑,秋離生硬地道:“丫頭,你給我滾到一邊,鬼手索命,豈有你插腿之處?”哆嗦了一下,章敏羞怒而畏縮地道:“你……你這狂夫!”踏上一步,秋離陰沉沉地道:“你讓不讓開?”一仰頭,章敏倔強地道:“不!”緩緩提掌至腰,秋離毒辣地道:“丫頭,你以為我就宰不了你麼?”雙手插腰,章敏豁出去了,她蠻橫地道:“隨你的便!”唇角上隱含一抹嘲笑,秋離冷冷地道:“你笑笑吧,丫頭,你們父女不都是一笑之下便要分生死麼?來,現在你可以笑一笑了,或者,你那盛名不虛的老爹也可以笑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們在那奇妙的微笑中,這生與死是怎麼個分法?”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章琛粗音地推開了女兒,他突目切齒地咆哮:“姓秋的,你用不著朝一個女娃兒發威,好,我便與你一決勝負分個生死!”被推開的章敏又立即轉回,她焦灼地叫:“不,爹,讓女兒和他先拚!”章琛大怒,他叱道:“沒有你的事,給我站到一邊去!”一甩頭,章敏賴著不走,她悽惶地道:“我不!爹,要死要活,我們父女全在一塊,我絕不讓你單獨一個人和這魔鬼周旋……”

於是,笑嘻嘻地,秋離象在拉一宗買賣:“這樣吧,反正你們父女是相依為命,狼狽為奸,兩個人是一樣的滿肚子壞水,也就用不著分彼此了,來,你們二位不必再客氣,乾脆點二位就一起上吧,姓秋的同時侍候!”杏眼倏睜,秀眉倒豎,章敏氣急罵道:“你……你這混帳!”聳聳肩,秋離道:“總比你父女想偷人家的金子強!”憤恨已至沸騰,章琛道:“秋離,不必再逞口舌之利,你劃下道來吧,我姓章的豁上這條老命也和你爭一口氣!”用右手姆指抹擦著襟上銅釦,秋離沉沉地道:“還有什麼道劃?我們只要各出手段奪取對方一命也就是了,姓章的,隨你用任何方法,秋某人包管奉陪!”怒吼一聲,章琛再也無法忍耐,他方待撲上,卻又突然在一震之下“呼”地旋迴,在轉折的瞬息,雙目中閃出一抹隔在憤恨中的詭異光彩,這抹光彩有如天空中冷凜凜的異芒,只是微微一眨眼便已消失!

狡猾陰詐地笑出聲來,章琛道:“好,我有一個十分獨特的方法來決定生死勝負,而這個方法,又是最為公平與合理的。”深沉地,秋離道:“是麼?你不妨說出來聽聽!”一拂青須,章琛道:“很簡單,我們揹著身用石塊擊熄後面五十步外的五隻香頭火,誰能一次完全擊滅,誰便有權先向對方身體上任何部位砍劈三掌,砍劈完了,若是對方未死仍有還擊三掌的權利!”冷冷地凝視著章琛那張帶著邪惡笑容的面孔,半晌,秋離淡淡地點了點頭,異常平靜地道:“可以!”章琛緊跟著道:“到時任何一方均不得翻諾!”笑了笑,秋離道:“放心。”於是,章琛迅速地道:“敏兒回房去取十支線香來,在五十步外點燃插好,為父要與姓秋的一決生死!”章敏猶豫了一下,終於走回房去,片刻之後,她果然手中拿著十根細細的線香返了回來,自秋離與章琛身旁,她量著腳步走出五十步遠,抖亮火招子點燃五根線香,然後,又小心翼翼地並排插入土中。

緩緩地,章琛道:“此議乃我先提,秋離你先請!”秋離露齒一笑,望著那五十步外那若隱若現的五隻小小香火頭,側過臉來低沉地道:“章琛,你不是傻子,換句話說,你之所以忽提此議,一定有你的陰謀存在,因此這其中必文章,但我仍願上這個當,我之所以仍願上這個當,只是你死得甘心瞑目而已!”雙眼微眨,章琛道:“隨你說吧,你原有言在先!”點點頭,秋離道:“當然啦!”於是,他背過身來在地下摸起了一粒指頭大的小石塊,僅一粒石塊而已,然後,他叫道:“姓章的,要你那寶貝女兒走開————”章琛冷然道:“不用操心,她已經走開了。”捏著那粒小小石塊,連掂也不掂。更連估量也未估量,秋離方欲反手抖射——章琛忽然呼道:“且慢!”淬然收勁,秋離陰森地道:“又有什麼花巧?”章琛看著他,徐徐地道:“姓秋的,若你輸了,可真的不使賴?”嗤了一聲,秋離道:“你看我象個使賴之人麼?”搓搓手,章琛險惡地道:“這很難說,沒有人願意讓一仇家任意向自己身上砍劈三掌的,這是要命的事……”濃眉倏豎,秋離怒道:“媽的,你是有完沒完?如若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免了這些麻煩,面對面地硬幹!”重重搖頭,章琛道:“你想失言?”哼了哼,秋離道:“不想我失言,你就少放屁!”一攤手,章琛狡詐地道:“那麼,請!”沒有回頭,秋離右臂飛快地掄起一圈半弧,而剛剛看到他手臂掄起的劈影,一聲尖銳的“絲的——”破空之聲已那麼急促地響起,甫始響起,一股寒風已淬然迴旋著掠過那五線香香頭,但是,卻連一根香頭也沒有擊滅,全是稍隔一之差諷而擦過——

耳聽風聲突起又寂,秋離又霍然轉過身來,他冷靜地凝視著五十步外那五根仍然閃眨著有如鬼眼般的香頭,好一陣,他才哧哧笑了起來,揉揉臉道:“不行了,不行了,連這點小技巧也失了準,將來還能搞個什麼名堂出來?唉,真不如就死在你那三掌之下去球,免得日後自己見了自己亦覺窩囊加上嘔心!”得意洋洋地一笑。章琛懷著鬼胎道:“人算不如天算,嘿。

嘿,秋離,這真可惜,是麼?”嘆了口氣,秋離道:“是的,真可惜。”章琛眯了眯眼,嘲弄地道:“老實說,威震天下四海的‘鬼手’秋離,竟連這點小小玩意也應付不來,卻真個令人吃驚、古人有句話,現在我想想可叫說得對,‘聞名不如一見,一見竟是有限’,秋離。我可的確想不到你竟這般有限……”摸摸下頷,秋離笑道:“我自己也相當替自己難過,十拿九穩的把戲竟一下子全得不靈光了,這怎不叫我汗顏?”潤潤嘴唇,他又道:“但是,你老先生也且莫得意過早,你也需要試試背身打滅那五根香頭才行,說不定你的運氣也並不比我好呢。”章琛冷笑道:“莫費唇舌,我們用事實來證明!”秋離道:“叫你那寶貝女兒再站遠點!”章琛正俯腰拾了塊也是指頭大小的石粒起來,聞言之下,他神色一沉,肅穆地道:“有一點我要特別指明,秋離,假你以為是我的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你就大錯了!”搖搖頭,秋離道:“我並末懷疑你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方才在我出手擲石之際,她正站在牆邊,隔著插置香頭之處至少有兩丈之遙,她不可能奔到香頭那裡做了手腳而又在我察覺之前回到原地,我知道,她沒有這等本事!”憤怒地,章琛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又叫她站遠一點?”伸出舌頭一笑,秋離淡淡地道:“我是擔心你萬一失手歪了準頭,沒有擊滅香頭反而把你寶貝女兒的腦袋瓜子砸破了!”火得幾乎一口氣喘不上來,章琛怒道:“你胡說!”哈哈一笑,秋離道:“何苦生這麼大的氣?不要一下子氣瘋了心就更拿不準了,現在,老章,你老人家請!”猛一銼牙,章琛背過身去,略一估量,右手微沉倏翻,那粒石子已“諷”然側飛而去,只聽得一陣又急又快的“噗嗤”

輕響,五十步外的五根線香香頭已完全應聲而熄,無一餘漏!

呢,這一手,可還真叫不賴!

一抱拳,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好,行,老章,你那兩下子委實夠瞧,行,不愧為‘生死一笑’,如今,你似乎更應該開懷一笑了!”雖然竭力想裝出一股淡然的模樣,但卻依舊掩隱不住眉宇唇角之間的那股子得意與欣喜,章琛徐緩地道:“我想,我只是運氣比你來得好些罷了。”秋離懶洋洋地道:“不,你是客氣了。”吸了口氣,章琛忍不住道:“秋離,你還不履行方才我們所作的約定麼?”抬頭看了看天氣,秋離文不對題地道:“風已停了,看樣子,明天的天氣一定相當好,呀,這天,怎的老是陰陽怪氣,捉摸不定呢?”踏前一步,章琛一下子翻下臉來,他寒森森地道:“不要支吾推搪拖延時間,秋離,你是不是又想耍賴使刁,推翻前約?你說!”毫不溫怒,秋離平和地道:“當然不是!”章琛厲聲道:“那麼你還在等候什麼?”用右手食指點了點章琛的鼻尖,秋離笑嘻嘻地道:“朋友,不要對我大聲叱喝,更不要擺出一副債主臉色來,你要記住,有的時候我會突然翻臉不認人的,我的火氣一上來,只怕你兩條老命也不夠頂,現在你暫且給我放老實點!”楞了楞,章琛憤怒地道:“你待如何?”秋離沒有理他,只管朝前面插著那五根線香的地方走去,章琛瞪著雙眼目送他的背影,而章敏也有些發怔的看著秋離,於是,很快的,他已來到那線香的十步之前——

突然象想起了什麼,章敏全身一震,她飛快地撲向那五根半殘的線香那邊,抬起腳來就待掃踏下去——

但是,比她更快,狂風捲處,一條黑影倏閃又出,簡直就象電光的流燦一樣,那五根燒去半截的線香已到了秋離手中,他穩穩當當地握著,甚至連香頭上的灰燼都沒有抖掉下來!

章敏一驚之下羞惱地叫:“你,秋離,你想做什麼?”朝著他咧嘴一笑,秋離也道:“你,小娘子,你想做什麼?”嚶嚀一聲,章敏回頭叫道:“爹……”緩緩地,章琛走了過來,他冷沉地道:“沒有關係,敏兒,讓他去,看他尚有什麼藉口來反諾敗約,哼哼,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也不過只是個失言小人而已!”眨眨眼,秋離道:“不要以為你激我幾句我就不拆穿你的花樣了,姓章的,你自己說過,我們之間的遊戲絕對公平,絕對光明,但我卻感到並不如此,這理由很簡單,因為你原來勝不了我,如今你卻勝了,這不是表示其中另有文章麼?喏喏喏,不要狡辯,你想說這是天助,這是奇蹟是麼?當然,我也相信天助奇蹟這一類事,不過麼,我卻不相信老天會幫助你這等惡人,更不相信奇蹟會發生在你這種角色身上,老天幫的是善良好人,奇蹟也留著等那些忠義之士有了危難時才給予他們的,譬如我,這些好處永不會發生在你身上!”面色鐵青,章琛道:“秋離,你不要紅口白牙,指東話西,自己輸了卻亂找理由來推矮。你說,我為什麼才贏了你?”現在,秋離開始仔細審視他手中握著的五根半殘線香,他看看,捻著。更不時拿到鼻端聞嗅、於是,片刻之後。他哧哧地笑了起來。

心神開始有些不定了,章琛卻仍硬口道:“這種嘲笑只是證明你的黔驢技窮了,秋離,你當可以唬得住我章某人麼?笑話!”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秋離的兩瞳中閃耀著一片怪異而椰榆的光芒,他輕輕鬆鬆地道:“老章,我真不禁為自己的博學多才,見聞豐富而陶醉了,而自得了,哈哈,所以古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又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又說無志空長百歲,有志不在年高,如今,我秋離正是這樣!”雙眼一翻,章琛惡狠狠地道:“有什麼邪門歪道不妨抖露出來,姓秋的,休要以為你這等裝模作樣就能敷衍過去!”舉起手中的五截線香,秋離半眯著眼道:“老朋友,你告訴我,這幾根香,叫什麼名字?”章琛目光極快地掃視了那五根線香一眼,強硬地道:“這只不過是尋常的線香而已,街頭巷尾到處有賣,哪來什麼特殊的名字?你活見鬼……”秋離笑吟吟地道:“真的這線香沒有名字麼?”旁邊,章敏急急插口道:“大家都用這種香來敬神祭祖,可能叫做‘聖香’吧?”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可愛的小娘子,美麗的大姑奶奶,你不要胡扯八道,想引開原題,如若你們不肯說,讓我自己來說吧?”頓了頓,他緩緩地道:“這種香,有個名字,叫‘玉骨香’,是西睡老民們習慣用來驅蚊燻蟲的一種香類,它有一個與尋常線香不同之處,除了它的香味較為辛辣刺鼻之外。就是燃燒時的勢子比平常的香類要快很多,約莫快了二四成左右,換句話說,普通的一根線香與這種香同時燃起,普通的線香尚留著一小截,這種‘玉骨香’卻早就燒完,它燒得較決。”

伸出舌尖來舔舔上唇,秋離又慢吞吞地道:“關鍵就在這快與慢上面了,老章方才在我背身出手拋石的一剎前,那時,呢,線香已經燃起,你卻故意沒事找事沒話找話,拉著我扯了好幾句廢話,在你和我講話的當兒,那‘玉骨香’的燃燒勞子就極快延展下去,因此,當你話講完了,香已燒掉了一大截,這一大截的香杆子是平常的線香在相同時間下所燒不了那麼多的,但我不但不知情,更一直揹著身子沒有回望,是以我仍然依照普通線香的燃燒勢子去估量部位判斷著出手,當然,我沒有擊中,因為這‘玉骨香’燃得快,早已燒過了尋常線香在那種時間下所應燒過的距離——老章,’而這些內容,你卻全都知道的,是麼?”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章琛申辯著道:“沒有的話,這香沒有毛病………”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當然,香是好好的‘玉骨香’,自是沒有毛病,有毛病的是你,老章,你隱瞞實情,暗施手腳,這場賭約,你說說看,算是不算呢?。

猛一銼牙,章琛叫道:“你怎麼證明這香是‘玉骨香’?”秋離喟了一聲,淡淡地道:“老章,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見了棺材才掉淚?你要我點燃這手中香給你聞聞麼?聞聞那股子帶有鬍子末子般的嗆鼻氣味麼?”呆了片刻,‘章琛一跺腳道:“我不管這些,秋離,當時我們並未言明用何種線香,更沒有說明不許用‘玉骨香’!”哧哧一笑,秋離道:“對,完全對,這也告訴了你一點,老章,剛才你擊滅了那五根香火,只是你知道這‘玉骨香’的性質而已,所以未曾失手,我呢?因為事先不知道你用的‘玉骨香’,推斷自然就不合位置了,故而才會沒有擊中,總括一句話說,你勝得丟人,不光彩,我輸得並不怪我,且頗為冤枉!”

重重一哼,章琛立道:“你承認我贏了?”秋離慢條斯理地道:“不錯,雖然你贏得窩囊。”緊接著,章琛道:“那麼,我要貫徹前約,在你身體上任何部位劈砍三掌!”閒閒一笑,秋離道:“可以,但是——”他拉長了尾音,沒有再說下去,章琛急迫地道:“但是什麼?”秋離擠擠眼,道:“但是,你雖則可以在我身體上任意砍劈三掌,卻並沒有規定我不能還手,更沒有限制我不能進讓,是麼?”象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裡,章琛頓時全身都涼透了,他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氣急敗壞地狂吼:“你……你卑鄙,你失信……你無恥……下流!”蠻不在乎地,秋離道:“我們是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強,老兄你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現成的壞種一個!”說到這裡,他面色一寒,雙目中殺氣如火,一雙濃眉高高豎起,狠毒寡情地道:“章琛,本來我就有了打算,如果我們萬一碰上了面,你不犯我,我也決不惹你,但是,如今你非但侵犯了我,更想用宵小伎倆謀奪我的財寶,以陰詭手段陷害我的生命,章琛,你錯了,大錯特錯了,你以為我姓秋的是個雛兒麼?就這般好騙好欺好吃麼?你全是在做夢,在妄想,你太幼稚了,太天真了,也太貪婪、太卑下了,朋友,我今番只怕饒不得你,下輩子,你得好生記得,心不要太黑,而且,切莫低估了你的敵人!”畏縮又恐懼地退了一步,章琛色厲內茬地吼:“你……你待如何?”“嘖”了一聲,秋離冷冷地道:“取你狗命而已!”定定地看著秋離,章琛的神態中透露著驚惶、猶豫、忐忑,但是,卻也透露著憤怒、不甘與獰惡,他粗濁地喘息著,右手卻慢慢地慢慢地縮進了袍袖,笑嘻嘻地仰起頭來,卻如閃電那般,秋離的左掌一平倏斜,血刃一樣淬然飛劈章琛天靈!這一手,是秋離的招牌:“鬼在哭”!大叫一聲,章琛駭然驚退,一片稜鋒般的掌沿“刷”地擦著他的頭巾刮過,章琛一退之下,手中一柄光閃閃的九折鋼骨扇已快不可言地直戳敵人咽喉!

一偏頭,秋離暴旋而退,斜刺裡寒芒懊映,一把小巧又快又利的魚腸短劍猛向左脅插來,他大笑著,身形一滑挺,短劍已稍差一線地自身旁掠過!不錯,高手相搏,講究的也就是這一線之差!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秋離的三十四掌一口氣抖手反劈,同一時間,他飛撲章琛兜頭蓋頂就又是五十餘掌十九腿!

在章琛父女的倉皇躲避中,秋離左右閃掠,在這令人目眩神速的閃掠裡,他又是掌腿齊出,分攻兩敵!

秋離的掌勢是凌猛的,隼利的,進退之間更是有如巨浪怒濤,非但雷霆萬鈞,另加雄渾浩蕩,只這幾個照面下來,平素亦是睨視一方的章琛父女已然感到左支右細,捉襟見肘,大大的吃不住勁了!

在漫天的掌影飛腿飛舞交織中,秋離毫不稍遲,翻閃如電,連連快砍猛殺,霎時又把這一對父女逼出十步之外!

咬著牙,切著齒,章琛的九折鋼骨扇揮展點拂,時張時合,一會指,一會敲,一會砸,一會刺,而章敏的鋒利短劍也拚命招架飛舞,尋隙劈扎,他們傾全力,抵擋著這當今天下有數的殺手絕才的攻擊,在一片氣喘中,一片汗水下,恩,十七招也過去了。

逐漸地,又是十招,十招,章琛父女咬著牙挺了下來——

尖嘯如泣,秋離“呼呼呼”凌空急旋起來,他的掌勢有如排山倒海,又似瑞雪繽紛般自空中往下流瀉,帶著無匹的力道,至極的狂猛,自四面八方往章琛父女身上聚合,而當這些血刃似的影子罩落,秋離又已撲縱於地,同樣的,從下面,強勁堅實的九十一掌又湧兜上去!

他的出手快得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能力所可以做到的地步,而快還不說,他更能將每十次的快速連接在一起,而這些快速組合成一片血漓漓的殘酷,一片暴辣辣的狠毒,象徵著匪夷所思,代表著無可比擬!章琛父女的瞳仁中,全被穿掠交織的掌影所眩迷,全被棍棒一樣飛閃的腿勢所充斥,耳邊的風聲有如濤湧鬼嘯,而四周的勁力如刃,如錘,如杵,如天崩地裂一—一狂吼著,章琛認定秋離晃掠中的淡淡身影猛撲過去,他用力抖腕,手中的九折鋼骨扇驀然散射,一蓬精芒燦亮的尖銳扇骨已立即飛罩而去,同時,他左手連連飛劈,雙腿絞掃,邊又大叫道:“快逃,敏兒,快逃啊……”在他攻撲的瞬息裡,淒厲的呼號似撥了一個尖音又驟而中斷,連串的“噼啦”聲,“嗤蚩”聲,“砰砰”聲混成一片!

恐懼中夾雜著無比悲憤,章敏處在形同瘋虎般衝撲的掌影寒光融成一團的中間,她的短劍方才奮力刺出,但手腕已被突然猛砍,一陣痛徹心裡的感覺令她一下子丟掉了兵刃,慌亂的視覺尚未看出一丁點明晰的跡象,臉上已連遭重摑,她甚至進閃招架都來不及已經雙目一黑,滿口鮮血地倒翻出去!十分突冗的,這時,一切歸向靜止,沒有絲毫聲音發出,瞬息前的一切雜雜叫囂,彷彿,早就過去了……

好一陣子——

一聲悠長的,低徐的,又顫抖的呻吟出自地下的章敏口中,她蠕動眼,掙扎著,竭力將沉重的眼皮撐開,知覺才一恢復,全身的疼痛已猛然湧集,她忍不住又呻吟了一聲,在這一霎,她似乎感到肌肉俱遭撕裂,骨骼也皆被拆散了,尤其是臉上,更麻木腫脹得不象是自己的臉了……

閉上眼,吃力地喘息’了一陣,章敏才再度緩緩睜開,眼前的景物最初是一片模糊,終於慢慢地緩緩地?宛似一層薄“霧逐漸消失,她可以透過稍稍的朦朧看清一切了——

秋離老人家就那麼悠悠閒閒地負手站在三步之外,更顯著一抹若無其事的微笑朝著章敏點頭,他是那般輕鬆自然,那麼恬淡平靜,就宛如眼前的事情和他毫無干連,就宛如他木是處身於一個自己一手造成的血腥場合裡,而是在飯後散步中正與一個老朋友含笑打招呼問著“你好呀”一樣……

猛然咬牙,章敏身上又是一陣劇痛,喂,方才那一下子可是摔得不輕,含著滿口的血腥味,她哭叫著:“秋離……你好狠………你把我爹怎樣了?”秋離用右手指朝後一指,笑眯眯地道:“他就躺在那裡。”悲號一聲,章敏用力爬起身來,但剛站起一半又突然倒下,她痛楚地抽搐著,哀切地啜泣!

“秋離……你這魔鬼,劊子手,兇徒……天下的狠毒都叫你一個人佔全了……你哪裡還有一點人性,哪裡還有一點點人性啊……”“嘖”了兩聲,秋離溫柔地道:“不要難過,當心哭壞了身子……”“霍”地仰起頭來,章敏淚痕斑斑的俏麗面容上是一片紅腫紫淤,她滇目切齒地瞪著秋離,仇恨之極地道:“住口!我不要你安慰,不要你同情,不要你虛情假意,你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枉你生得一張人臉,披了一張人皮,卻是狼心狗肺啊……”靜靜地看著她,秋離仍現平和地道:“丫頭,你和你那老爹打敗了仗就只會使出這樣破口大駕、潑辣刁鑽的伎倆麼?你為什麼不反省一下你們父女所以會落得此等下場的遠因近果呢?假如我今天栽在你父女手上,只怕我連哭都沒有地方去哭了!”沾著淚痕的臉孔湧起一片迷迷與羞慚之色,但是,這種神色卻只有一霎,一霎之後。又全被憤恨仇辱所代替,章敏悲傷著叫:“我們有什麼好反省的?都是你這魔鬼的毒手所造成……”點點頭,秋離道:“我並不否認是我一手造成現在的血腥場面,但是,天下之大,到處住滿了人,為什麼我不去對付別人而偏偏來照顧你們呢?我和你們父女與天下很多人一樣,都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帶著悲憫意味地注視著卷臥在地下的章敏,秋離又朝前接近了一點,低徐地道:“現在,你一定明白你們父女的錯處了……”咬著牙,章敏恨聲道:“錯什麼?”意味深長地一笑,秋離道:“那就是‘貪婪’與‘狡詐’!

小娘子,黃澄澄的金子天下都有,你們固然喜愛,但又有誰不喜愛呢?有句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錢,我不反對,更甚者,我比誰都要得兇,但是,我卻要拿得光明,拿得磊落,拿得不傷天理,不損信義,而我固然聲名狼藉,但我與你們父女不同之處也就在這裡了,我不是好人,不想你們二位卻比我更來得差勁!”哽咽著,章敏悲痛地道:“我不要聽你這些自我標榜,我誇譽……我只知道你殺害了我爹爹,侮辱了我……”淡淡地,秋離道:“在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有很多人都嘗試過,而並非每個人都象你們父女這般幸運,有些人,是永遠也嘗試不到第二次了……”全身猛一哆嗦,章敏悲喊:“幸運?你要了我爹爹的命,打傷了我,這還叫幸運?兇徒,你那不幸運三個字又是何等說法?”冷冷地,秋離道:“在我的解釋,不幸運三個字就是凌遲碎剮,銼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秋離說話時吐露的每一個字都是這般冷酷,這般寒凜又這般絕情,再加上他漠然的表情,無動於衷的神態,老天,那樣子簡直和一尊活生生出現眼前的魔神毫無二致!

一股涼氣自心底直透骨髓,章敏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一面抖,一面恨,又驚又恐又不甘地道:“我……我要殺了你!

秋離,我一定要殺了你!”搖搖頭,秋離道:“你還是少說大話為妙,我並不是一個涵養十分到家的人。方才,我向你講了那麼多,已是大大逾出了我的習慣;你知道你不夠看,而這不夠看三個字我贈付你一輩子,丫頭,你永遠無法報還今宵之仇,永遠!”唇角溢流著鮮血,章敏悲憤地道:“狂夫,你……你記著你所說的話!我要你記著,看看我能不能親手收拾掉你!”冷冷地,秋離道:“親手收拾我?在哪一天?”章敏呆滯而傷痛地道:“不論一年十年二十年,秋離,你等著,總有那麼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的……”笑嘻嘻地,秋離道:“那麼,誰給你如許長久的時光叫你準備好來對付我呢?老天爺麼?小娘子,你自以為你還能活過今夜甚至轉眼之後?你難道不曉得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要你的性命?”猛一下呆住了,是的,章敏知道,她的生死如今全操茬秋離手中,只要他一翻臉,別說是以後要報仇雪恨,就是眼前這一道“活命關”也闖不過去啊,他的確隨時隨地都可以要自己的命……”搓搓手,秋離又道:“所以說。你不要說大話,免得我一個火氣上來先宰了你,你知道,我宰你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淚水突地奪眶而出,章敏咽泣,卻倔強地道:“我不怕……

你來殺好了……反正從今以後我已是一個舉目無親,父母雙亡的孤兒了……反正我遭此侮辱也不願再偷生下去……你殺吧………我絕不再貪戀人世,而你……你也更不會在乎手上多染一層血腥!”豁然大笑,秋離道:“乖乖,怎麼一下子又變得視死如歸,從容就義起來了?噴噴。好一個貞烈的小娘子!”哆嗦著,章敏又抽噎著道:“要動手就快,不要再侮辱我……秋離,你快一點,或許,我可以趕上在黃泉路的爹爹。”搖搖頭,秋離道:“假如你堅持要到陰曹地府去,姓秋的自當成全於你,不過,怕你去了找不著你爹又哭啼啼起來了機靈靈地一哆嗦,章敏睜大了眼,緊張,驚震,又急促地道:“什麼?你……你你……說什麼?秋離……你是說……

你是說?”微微一笑,秋離道:“我是說,你到黃泉路上,只怕找不著你爹爹!”突來的驚喜一下子把章敏震撼得癱瘓了,她喘息著,痙攣著,又哭又笑著,好一陣子,她才用力撐起上半身,目注秋離:“我爹爹……他在哪裡?”秋離手指篷車下,道:“在我那破車的兩個後輪中間,是他老人家自己躺下去的,呢,選的地方可真不錯!”忐忑又仔細地往車底下凝視著,果然,章敏看到了一團黑影捲曲在篷車的兩個後輪之間,只是,卻寂然不動,沒有絲毫聲息!

懊然打了個寒慄,章敏駭然叫道:“不,你騙我,你已害死了我爹,他為什麼不動彈?為什麼沒有聲音?你騙我,你這個騙子!”嘆了口氣,秋離道:“媽的,你這小娘們今夜可觸夠了老子黴頭,一下子罵我兇徒;一下罵我劊子手,現在又成了他媽的騙子了,你的花樣還真不少,如今好象我反勝為敗,倒過來伺候你一樣……”

頓了頓,他又道:“告訴你沒有殺他就是沒有殺他,只是他受了部分創傷罷了,而且,我還破了他的體內真氣,等他養好傷後,除了和尋常一般無二之外,就只差不能再展武功了,這樣,在我來說手下留情,一勞永逸,在你爹爹來說,他將來再對著人笑,則不是分‘生死’,而是‘生財’了,哈哈……”心中雖是百感交集、百般傷痛,但章敏卻已滿足了,至少,她爹爹沒有死,仍然活著,縱使只剩一口氣,也總比死了強啊……況且,眼前也不容她再挑剔,再怨恨了,秋離的確已是手下留情,否則,以他的個性與作風來說,他原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偽,如若互換立場,勝負倒置,自己父女也會待他如此客氣麼?章敏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囁嚅地,更帶著微妙的感恩意味,章敏淚痕未乾地道:

“真的?你不騙我?”哼了哼,秋離道:“騙你?我吃多了?等會我揹你爹進去,為他敷藥治傷之時你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現在,我想先扶你進房,老實說,有的時候,我的心腸比天下任何人都來得慈悲呢……”說著,秋離走過來半扶半抱地攙起了地下的章敏,而章敏也毫無反抗地任由他攙起,更那麼軟綿綿地全依到秋離懷中。現在,呢,她非但不再怨恨對方,不再憎惡對方,而在秋離扶抱她時身體相觸的一刻,竟然還感到一般特異的激動與溫馨滋味,那滋味……晤,人的七情六慾,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哪……”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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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49: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有眼無珠

沿著這條起伏不平的,高地上開出來的山道往前趕,烏篷車的車身顛簸得很厲害,拉車的四匹健馬也相當吃力,車軸有些吃不消地吱呀呻吟著,輪子轆轆轔轔地直跳,坐在車座上的秋離專心神地駕馭著車子,搞得滿頭大汗,他一面口中大聲叫喝著馬兒,一面眯起眼來往前看,呢,前面約莫五六里遠,好寬好大好繁華的一座城鎮,一條大河繞過那城牆婉蜒而下,波閃閃的河面上系滿了船舶艇,光景好不熱鬧……秋離抿唇笑了,不錯,前邊的城鎮即是襄陽,那條河是漢水,而中隆山與小洪山便挾持在襄陽兩側,稱得物豐地沃,人傑地靈了。這地方,秋離十分熟捻,他在城裡一家非常不出名的漂局裡呆過一陣時期、’那時他才十二三歲,一個可拎的小孤兒,小流浪者,那出身“和”字門的總鏢頭在他苦苦哀求下收留了他,讓他充任一名童工,後來,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秋離無意中在後園裡撞見了這位總鏢頭和他手下二名鏢師妻子的姦情,於是,惡運就立即臨頭,事後,這位惡毒的總鏢頭和他手下一人要以毒藥置他於死地以圖滅口,當然,秋離逃走了,逃得辛酸而悲憤,現在、事隔十多年,秋離又回來了,他要湔雪那些個日子所受的折磨與羞辱,要叫他們知道十多年前的一個孤兒不是永遠長不大的;不是永遠都那般瘦伶伶,畏瑟瑟的,更不是可以任意拳打腳踢,任意殺剮由便的,孤兒仍能成材,成器,甚至——成霸!

那家鏢局子,叫“雄泰”,那位總鏢頭,呢,人稱“九翼手”邵斌。邵斌是一個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氣派的人物,體魄修偉,面容威武,尤其一雙眼睛鋒芒隱射,沉凜鎮定,說起來聲如洪鐘大呂,鏘鏗有金鐵之韻,他在鏢局護院的這一行業中盛名赫赫,襄陽城裡也是極有地位的高尚人物,江湖道上,凡是與漂局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朋友也沒有不知道他的。’說起來,這也算是個相當硬扎的角色了了……

秋離可不管邵斌如今和以前是什麼樣子,他只要找到他,只要做完他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向都是如此的,決定了,便絕對做到,而不理在進行他的計劃時遭到任何的阻撓危難

唇角含著一抹奇特的笑意,秋離凝注著襄陽城的高聳城樓子,他自己向自己說著話:“姓秋的,就要到了,你馬上即將與那位偷人老婆的大鏢頭見面了,他不但偷人老婆,還想要你的命哩。你說說看,見了面之後,你要怎麼摘下他那副道貌岸然、宛若不可侵犯的假面具呢?你先想好,記著一定要弄得大大方方的,熱熱鬧鬧的啊:“

終於,顧跟著,震晃著,秋離駕馭這輛裝載了價值鉅萬的寶貝篷車進入襄陽城門之內了。

現在,正是下午,大城大府的風光果然不同凡響,看那一條條縱橫交織的麻石板街道,櫛比相連金字樓閣,街上車輪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商家店面是一家連著一家,各自爭奇鬥妍,陳列著八方雜貨,四處珍品,花花綠綠的綢緞布匹,絨茸茸的黃褐毛皮,花粉鋪靠著核糊店,而大銀樓中金飾銀器又在買賣雙方的手上閃光,山藥鋪裡的夥計正在秤稱包紮藥料,押當店中人出人進,淨愁眉苦臉,茶樓灑肆卻相對地鬧翻了天……嘿,可還真正繁囂得緊!

秋離揮著長鞭子叫喝著開道,鞭梢子在空中一連串地“噼啪”作響,而馬兒嘶叫著,輪軸轆轆,他就這麼旁若無人般大拉拉地穿過了三條最熱鬧的大街,適宜轉到右手邊較僻靜的一條橫路上來,這橫路盡頭,有一座高大堅固的樓房,十分氣派,門口懸掛著一面金字招牌,“鴻興錢莊”!

抹去了額頭與鼻尖上的汗珠子,秋離吁了口氣跳下車來,他朝著那“鴻興錢莊”的金字招牌吐了口唾沫,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擂門,在一片“咚咚”的震響聲中,過了片刻,那兩扇緊閉的黑漆接木大門並未啟開,門板上端的一小方暗窗卻“啪”地掀起,剛好露出一個人眼來,那雙眼睛疑惑地打量著秋離,好象並未有開門的意思呢。

秋離沒有說話,也冷冷地回視著他,過了一陣,門後的、那位仁兄才帶著五分不耐煩,五分輕蔑的語氣道:“喂!你是幹什麼的?剛才一個勁地敲門做什麼?有事就快點講,我們:這地方豈是你這等閒人可以隨意逗留得的?”

露出潔白牙齒一笑;秋離靠近了一點,壓著聲音道:“對不住,請問老哥你們這是什麼所在?”

對方不屑地冷哼一下,慍道:“你沒長眼睛嗎?不識字嗎?門頭邊掛著偌大的招牌,四個金晃晃的字都看不出來?”

側臉瞄了一陣,秋離訥訥地念:“鴻——興—錢——莊—恩,對不對?”

那人火了,怒道:“少羅嗦,既然知道這是何處,你還故意裝什麼糊塗?有什麼事快講,大爺沒有這麼多閒工夫陪你廢話!”

淡淡一笑,秋離道:“原來你這裡只是家錢莊,並非萬歲爺金鑾殿!”

說到這裡他神色倏沉,暴烈地道:“我把你這生了對狗眼的奴才活剝了,你以為老於是誰?混你媽的球,還不把門打開按你家財神爺進去供著?”

門後的那位仁兄估不到外面這位衣著簡單——甚至有些寒倫——的年輕人竟然一下子翻了臉,而且來勢又這等洶洶,他一怔之下慌忙退閃,邊叫道:“喂,你你你,你想造反哪?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敢怎樣?這裡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大吼一聲,秋離雙掌猛沉仰劈,在一片“嘩啦啦”的頹倒聲裡,整整兩扇堅實寬厚的檜木大門頓時四分五裂塊塊飛散,那往門後的朋友也被這股子無形勁道一下震出了五六步遠,跌了個大馬爬!

豁然笑著,秋離大步走進,老鷹捉小雞般將地下那位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瘦削中年漢子提了起來,三不管就是四個大嘴巴子,直打得這人殺豬般尖嚎起來他才反手將他又摔回地下!

這時——

屋裡頭一陣混亂,五六個老少不等的人物急匆匆奔到外面,為首一位胖敦敦臉圓圓的老人慌忙來到秋離身邊,打躬作揖地道:“壯士住手,壯士住手……老朽這廂給你陪罪,如若李七這廝有什麼放肆失禮之處,尚請壯士看在老朽薄面萬予恕過……”

話呢,是說得又謙又軟,神態亦是這般溫文有禮,再加上老人又是一大把年紀了,秋離雖則有滿肚子火氣也不好意思再發出來,他冷伶一笑,指著地下那位猶是面紅頰腫,抱著腦袋直哆嗦的李七道:“老先生,這小子是你什麼人?”

老者趕忙堆著滿臉笑容道:“呢,壯士,這廝乃老朽小店裡的夥計,承負點稱銀兩之責,他自來便是有口無心,說話隨便,如若這廝有什麼頂撞壯士之處,萬祈莫與計較,放他過去……”

點點頭,秋離道:“這小於也太狗眼看人了,碰著我算他運氣,僅只受點小小教訓,假如換了個性子暴躁點的朋友,說不準就要將他滿口狗牙給砸下來!”

連連哈腰,老人陪笑道:“壯士教訓得好,教訓得好,也給這小子一點見識,叫他知道不要只重衣冠不重人的道理……”

氣消了,秋離安詳地道:“老先生,這錢莊誰是老闆!”

老人忙道:“不敢當,老朽便是……”

鼻子裡聞著秋離身上的汗酸氣,眼睛裡看著秋離那揉亂縐起,又泥沙沾布的衣衫,再襯著秋離未曾修飾過的粗獷面容,老人卻不敢稍有輕視心,經驗與世故告訴他,這可真叫來了“布衣財神”啦,所謂是“真人不露相”,看樣子,這位年輕怪人可確有點“真人”的味道了……

謹慎溫雅地;老人道:“未知壯士來此,可有何吩咐?”

一揮手,秋離道:“別客氣,我有一點金子要存在老先生這裡!””

老人連連點頭道:“歡迎歡迎,小店利潤最高,而且牢靠守信,老朽經營本行已有四十餘年了,壯士只要在本行中隨便打聽一下,便能知道小店信譽如何、只不曉得——。”

目注秋離,老人低聲道,“只不曉得壯士要存的黃金數目為若干?”

秋離朝門口停著的篷車一指,道:“都在上面了。”

側臉望了外頭的烏篷車一眼,老人道:“請壯士示下在車中哪裡?用何物秘藏著?老朽這就派人上去搬下來收庫……”

懶洋洋地,秋離道:“一車子都是。”

老人猛然一震,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才緊張得有些顫嗦嗦地道:“呃……壯士,你,你是說,你是說整輛篷車裡都裝滿了黃金?整輛車裡?”

點點頭,秋離道:“不錯,整輛車裡,大約有幾十只木箱子吧,總數目是三萬七千兩,成色包足!”

老人象看一個怪物;樣看著秋離,傻呵呵的,愣呆呆的,嘴巴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合著……

有些奇怪,秋離道:“老先生,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驟然打了個寒慄,老人如夢韌覺,他十分尷尬地急道:“啊,沒有什麼,呃,沒有什麼!”

說著,他立即朝身旁的兩個年輕人吩咐了幾句,兩個年輕人點著頭,又招呼地下爬起來的李七一道快步出門,兩個年輕人坐上篷車前座,李七攀進了篷車裡頭,於是烏篷車便被馳向這座樓房的後門,車尾邊跟拴著的黃鏢子還有些依依不捨地向秋離低嘶著呢……

此刻——

老人一伸手,哈著腰道:“者朽姓陳,草字良和,壯士,請大廳裡落坐。”

秋離頷首道:“我是秋離。”

兩人自行引見過後,秋離便在陳良和的前導下進人前面這間佈置得十分雅緻的大廳裡坐下,他一面隨意瀏覽著廳內的陳設,一邊吸著由下人奉上的香茗,另外,還和那位神態恭敬的老店東閒聊著……

於是,沒有多久——

那面青唇腫的李七,已從後大廳側門奔了進來,呢,神色驚憾,表情緊張得可笑地奔了進來!

錢莊的主人陳良和一見著他手下夥計這種緊張驚惶的模樣已不由得把老臉一沉,沒好氣地喝道:“李七,你就不會好好走路?貴客在此,怎的卻象火攻眉毛般,那等毛毛撞撞連一點禮數也不懂!”

這個李七被叱喝了一頓,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他急急放慢了腳步,一邊拭著腦門子上的汗水,汕汕地走到一旁。

老店東陳良和沉聲問道:“車上的存金數目,可已點明瞭?”’

李七慌忙點頭,啞著嗓子道:“全點過了……東主,可確實是三萬七千兩赤金,成色足,重量夠,老天,一點也不差,一隻只箱子全塞得滿滿的,那麼些金子,光看上去也能嚇壞人……”

一側,舒開雙腿的秋離哧哧笑道:“所以說,哥子,人不可貌相,海水又豈能斗量?你看我這一身穿著打扮,先前還定然以為我是到你們這大錢莊來討飯的吧?”

又驚又愧的李七,不由自主伸手摸著自己青腫未退的面頰,他低著頭,躬著腰,誠惶誠恐地道:“大爺恕罪,小的實是有眼無珠,一時不察,冒犯了大爺,還請大爺高抬貴手,饒過小的這一遭……”

老店東忙打著圓場道:“人家秋壯士是什麼身分?豈也會與你這混小於一般見識?若不是秋壯士大人大量,方才那一嘴巴子不早就打扁你了!”

眨眨眼,秋離笑笑道:“罷了,我原未放在心上,方才,車上金子的數目對吧?”

李七忙不迭地點點頭:“對,對,一分一釐也不差……”

老店東一揮手道:“李七,你還淨站在這裡作甚?還不趕快將車上的金子入庫?另外,馬上給我打一張保兌的銀票來……”

李七唯唯喏喏,哈著腰退下,於是,這位老店東又轉向秋離道:“秋壯士,這麼貴重的一車金子,壯士你竟獨自一人運來襄陽,在如今道路不靖的當兒,竟未出毛病,也真是夠幸運的了……”

伸了個懶腰,秋離淡淡地道:“這倒並不是我幸運,而是,呢,那些毛賊的招子夠亮,他們如想打劫我的財寶,在他們來說,並非一件愉快的事。老先生,我不在這大寒天裡去剝他們的褲子,已經算得上客氣啦……”

怔了怔,老店東隨即打了個哈哈,他乾笑著道:“壯士,老朽一眼之下;便看出壯士必是位武林英雄無疑,要不,誰有這大的膽子,敢於單人雙影押送一車的金子?”

啜了口茶,秋離道:“好說,我也不過識得幾手三腳貓的莊稼把式,長了一身橫肉打打混子罷了,草莽粗人,哪裡擔當得起英雄二字?”

老店東呵呵笑道:“客氣了,壯土,客氣了……”

略一沉吟,秋離改了個話題道:“老先生,我昔日曾在襄陽住過一陣子,記得這裡有一家鏢局子,叫什麼……‘雄泰鏢局’?”

竟不思考,老店東脫口道:“壯士是說‘雄泰鏢局’呀?者朽可和那家鏢局子熟悉得緊,老朽這家錢莊,有很多生意也是委託他們護運的。怎麼,壯士和‘雄泰鏢局’尚有淵源?”

微微點頭,秋離意味深長地道:“不錯,有淵源,極有淵源……”

老店東呵呵笑道:“如此說來,壯士就更不算見外了,‘雄泰’的總鏢頭部師傅與老朽十分交善,邵師傅為人豪邁尚俠,公正坦蕩,武功既強,心眼又活,是一位極其難得的磊落人物;在襄陽城裡,保鏢護院這一行當,就數他的‘雄泰’做得最好,名聲也最大,近些年來,邵師傅更是;帆風順,鏢局生意蒸蒸日上,他非但在別的縣城另外設立了好幾個支局子,而襄陽裡外數百里以內的大小買賣也差不多全叫他一家包攬了……不過,話也得說回來,人家也確實有人家的苗頭,只要‘雄泰’的‘銀和字’鏢旗一招出去,嘿,無論是巨盜小竊,山匪毛賊,全得望風逃避,連腦袋也不敢伸上一伸……”

秋離笑眯眯地聆聽著,心裡卻在罵:“你個老混球,淨他媽替邵斌這狗養的瞎吹來了……等到他‘雄泰’的‘銀和字’鐐旗沾上了屎,老子再看你那張掉光了牙的臭嘴發愣吧……”

老店東似是十分健談,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他又滔滔不絕地道:“邵師傅這人,待朋友講義氣,尤其對一些落魄江湖的苦哈哈們更是照顧倍至,只要有人有了困難,找上門去,至少也能得餐飽飯,換套衣衫,末了還送上點盤纏,人家名氣大,生意也做得轟轟烈烈,卻一點架子也不擺,任是見了什麼人全扮著一張笑臉,和和氣氣的,光叫人看了也打心眼裡舒服,所以啊,這種人才是做大事情的材料,講風度有風度;論氣量有氣量,說辦法更有辦法;如今哪,天大的事情,只要邵師傅講句話,打個圓場,任什麼事也就全煙消雲散了,就說去年裕達油坊那檔子麻煩吧!……”

秋離懶得再聽下去了,他只顧自地想著:“你不用替他吹擂,邵斌這王八蛋的好運氣就快到來了,他講義氣?有度量?呸,他連個十來歲的小孩子都不肯放過,他還會沾上義氣的邊?夠得上有度量的檻?賞碗飯,給套衣裳,那也全都是做給人家看看罷了,所費區區,卻換來個‘樂善好施’的美名,這種便宜事,給誰還不會做?邵斌可真叫會演戲哪,扮他媽什麼象什麼,好吧,看我怎麼來給他摘下那張假面具,也讓他‘和家門’的難兄難弟一齊沾沾光……”

這時,那老店東還在絮絮不休地講道:“……結果啊,壯士,你猜怎麼著?裕達油坊那掌櫃的一見是大名鼎鼎的邵師傅親自出了面,他連個屁也不敢多放啦,乖乖把賣給人家‘和興記’的十車劣油換了回來,人家預付的定銀也一個子兒不敢少地退還了人家,事後,邵師傅連個‘謝’字也不聽‘和興記’的老闆說,悄悄地便自行迴轉局子裡去了。你看看,這等胸襟,這等豪爽法,普天之下,可還有幾個人做得到啊……”

皺皺眉,秋離忙打岔道:“老先生,這家鏢局子,可是還開在原來的地方?”’

連連點頭,老店東道:“沒搬沒搬,仍是十幾年前的者地方,東隆大街的轉角處,可是,場面卻比過去氣派多了,房子改高修大啦,地頭擴展了,東隆大街的後半段,約莫都叫‘雄泰’給買下來了,邵師傅也住在總鏢局裡。晤,記得他前天傍晚黑才剛押完一趟德回來……”

搓搓手,秋離道:“如今,他有幾個老婆?”

老店東想了想,道:“大概……只有一妻一安吧?練武的人,多不近女色。壯士,這一點你也清楚的嘍?邵師傅亦很少接近什麼煙花青樓的地方……”

低低地,秋離咕嚕道:“不錯,他不近女色,只喜歡接近人家的老婆……”

湊近了點,老店東以手比耳,訝然道;“壯士,你方才說什麼?老朽未曾聽清……”

乾咳一聲,秋離一笑道:“我在說,這位邵師傅真是個難得的大好人!”

呵呵笑了,老店東頷首道:“正是呀,老朽也就欽佩這種鐵錚錚的人物……”

拿起茶杯,輕輕在唇邊摩笑著,秋離吊兒郎當地道:“最近,他可曾接了生意?”

老店東搖頭道:“這個,老朽可就不太清楚了,怎麼?壯士你有貴重珍品託他護運?若然,老朽可以代為推薦……”

秋離笑嘻嘻地道:“我倒沒有這個意思,老先生,三幾萬兩金子我都一個人押送到了,還有什麼東西我不敢單獨護運的?”

老店東頗為相信地道:“不錯,這卻是真事,卻是真事……”

一個情念暗暗在秋離腦中醞釀形成;他沉思了片刻,道:“老先生,過一會,我就去拜訪;下我那有著淵源的老鏢局了,只是我還得找個清靜地方換身衣裳,備點薄禮,以前,有一段時間,我也曾在、‘雄泰’充過幾個月的鏢師……”

老店東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莫說壯土與‘雄泰鏢局’有過這麼一段交情,便是沒有,也可以去多多聯繫,人在外嘛,就得多交朋友,一個朋友便是一條路哪,何況壯士亦同為武林中人,你只要與邵師傅一見上面,定然會談得投契,呵呵,所謂是英雄重英雄,惺煌惜惺惺啊……”

秋離表面跟著笑,暗裡卻罵道:“我重他媽個英雄,惜他個屁的惺惺……我與邵斌,不但說不上是‘一個朋友一條路’,更應了下面那句‘一個冤家二座山’的話啦,等著瞧吧,姓邵的將碰上一座他未曾碰過的火山了……”

正在暗暗罵著,這時,那李七已匆匆行入,雙手將一張蓋有殊印的銀票交給了老店東陳良和,這位老店東又雙手奉至秋離面前,他道:“壯士,這是本莊的包兌銀票,不但在本莊可以兌換,在任何其他銀樓錢莊也一樣能以通用,只不過,呵呵,怕是別的銀樓錢莊沒有這麼多的數目呢……”

秋離接過,看也不看便收進懷裡,他一點頭:“不要緊,我一時還用不著,就是兌提,也不會一下於全提出來哪。”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我的那輛車和拉車的馬匹,尤其是我那匹寶貝‘黃鏢子’便也寄放在你們這裡,煩你們代為照料,所須費用,在利錢上扣除便了。”

老店東忙道:“小事,小事,老朽一定吩咐他們照辦,壯士放心便了……”

站了起來,秋窩拱拱手,道:“如此,有勞老先生了。”

者店東也急忙站起,殷勤地道:“壯士不再坐會,用過晚膳再走麼?”

微微一笑,秋離道:“心領了。”

大步踏出,在老店東的相送下,離開了這家錢莊,現在,池第一步要找個地方先吃頓舒服的晚飯!

在大街上略一遊逛,他已選中了一家比較僻靜些的小館子,沒有考慮,他走了進去便挑了個座頭坐下;要了吃的東西以後,他開始閉上雙眼,默默養起神來。

心裡想著很多事,腦子裡也映著一幅幅的畫面,那些畫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切,有的遙遠,有的帶著歡笑,有的便沾著淚痕;而這些景象中全有著他,無論是那一種情韻,那一樁感觸,就也扯動著他的心絃,他沉迷在回憶裡,往往,他也伯也喜歡沉迷其中,尤其是在他孤單的時候……

忽然,在秋離陷入自我沉思的境域中時,他的座位右側,在一道矮屏風的掩遮下,有一陣低細的語聲驚動了他。

“……老五,你不會弄錯吧?可的確是明日凌晨起鏢?”

一個沙啞的破鑼嗓子回道:“不會錯的,我是親自從他們一個參與明晨押鏢的師傅口裡套出來的消息,那小子三杯黃湯一灌,連他奶奶祖上家譜也全能給背出來……”

低細的口音又道:“姓邵的親自押鏢,可見他們對這當子買賣也十分重視……老五,你說他們一共是七個人?”

那破鑼似的聲音低壓著道:“一點不錯,邵斌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六個鏢師,他們採取一種新的押鏢法子,兩個人在前開路,兩個人遙遙綴後,其他的三個人居中,而護送的紅貨便在中間這撥人手上,我看哪,八成是這邵斌王八蛋親自端著,癩哥,我們打蛇打他奶奶七寸,抽冷子截擊中間這一撥包管沒錯!”

細細的嗓子“噓”了一聲,警告道:“小聲點,老五,你這一趟雖然玩得利落,可也千萬大意不得,咱們“疤大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假如走漏了風聲,出了毛病,媽的,你我有幾個腦袋也抗不住!”

破鑼口音低罵了一聲,憋著道:“奶奶的,你不提還好,只要一提‘疤大爹’那凶神惡煞似的熊樣子便能駭得人直打哆嗦,前個月,小麻皮出了那樁紕漏,他奶奶不就被‘疤大爹’活拆了?慘……”

聽著,清清楚楚的,秋離這一下子可是精神來了,他又是驚喜,呢,竟有人打主意打到“雄泰鏢局”“九翼手”邵斌的頭上啦!哈,夠妙的,除了自己,也還有別的人物對他有興趣哪!

這時,那細細的聲音又傳來道:“明天早晨,是‘疤大爹’親自出馬,‘牛鳴石’的人手早就分派妥當啦,老五,咱們吃喝完了,馬上就得出城傳報消息去……”

破鑼嗓子沙沙地道:“老實說,癩哥,姓邵的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曉得咱們的‘疤大爹’是否一定能吃住人家?”

冷冷一笑,那位被稱為“癩哥”的仁兄答道:“你是叫姓邵的那點虛名給唬暈頭了,媽的,他的模樣嚇嚇別人還馬馬虎虎,對‘八角會’他卻只有喊天的份;尤其是‘疤大爹’那一身能耐,姓邵的只配給他提鞋。到時候,老王,你就能看見姓邵的那種窩囊樣子!”

吁了口氣,接著是“吱”的一聲吞下大約是一口酒的聲音,那破鑼嗓子略略提高了點:“‘疤大爹’可是狂哪,除了二位龍頭當家,誰敢不聽他的?誰敢不依他的眼色行事?奶奶的,我看,就是素不買帳的大執法莫老爺子,對他也得退讓三分!”

低叱一聲,那位“癩哥”不悅地道:“你小聲點行不!既然知道‘疤大爹’的厲害;你還不謹慎些?媽的,嫌命長啦?”

又是喝下一大口酒聲音,那破鑼嗓子悻悻地道:“誰會聽到?除非你去告密!”

“呸”了一聲,那“癩哥”道:“去你媽那條大腿,我是這種人麼?告密?老子告了你的密於老子有啥好處?也當不了三分銀子,長不多一塊肉,操的,我只是叫你小心點,留神隔牆有耳哪……”

哧哧笑了,那破鑼嗓子道:“隔牆有耳?有鳥的個耳,方才我已注意過四周了,右邊的座位沒有人,左邊是一個土頭土腦,滿身灰沙的愣小子,根本連個屁也放不出,還能有什麼邪門呢!你就是凡事太緊張了,癩哥!”

冷冷地,那“癩哥”道:“還是留心點的好。”

暗自笑了,秋離不覺為自己嘆息,威名煊赫,立霸天下的“鬼手”,如今卻竟被人看成是一個“土頭土腦”的楞小子,這,說起來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而這兩位仁兄卻竟是“八角會”的黨羽——與自己正有著深仇大恨,自己又方待尋。找他們,經過一場覆滅厄運之後又竟死灰復燃的“八角會”黨羽!

當年秋離的義兄,也是他恩人,更是他的授業師父——名震天下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因為和“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個幫派結仇,才在一場極不公平的生死搏鬥中傷重身死的。雖然,經過那場鬼哭狼嚎的血戰之後,“八角會”、“青衫幫”與“紅心教”的好手合起來也整整損折了四十一名,因而弄得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最後終至瓦解崩潰,煙消雲散,但是,不可推諉的,屠孤吉那一條命仍等於廢在他們手裡。當秋離在屠孤吉傳授完了他的武功秘訣,更與他結成異性兄弟之後,這筆血債秋離便已記到自己心中。他心甘情願地為他這位賜給他一生倚持與力量的義兄報仇雪恨,他向著旭日起誓,對著高山賭咒,他要為這位陌生而又情深義重的拜兄復仇——雖然屠孤吉並未曾如此委託他便那麼恬淡地逝去。但是,秋離卻已經決定這麼做了,他早已將“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這些名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早已將那些自屠孤吉慘白嘴唇微弱吐露出的一些人名銘刻在腦海中了,這是一筆破天荒的債,一筆血淋淋的仇,無論時光拖到多麼遙遠,無論世情是如何變遷,更無論有多少艱辛坎坷橫在面前;秋離也一定要去報還此仇,這仇恨,與他本身並無關連,可是,卻比和他本身有關連更來得刻骨樓心,更來得咬牙切齒,不能忘懷!

殘酷地笑了,秋離不禁慶幸於自己體會出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句話的真正韻味,也不是沒有尋找過這些漏網之魚,斧底遊魂;相反的,他也耗了很多工夫去尋找過他們,但十年已過,景遷物移,人事全非,當年那些參與陷害過屠孤吉的餘孽們全部消聲匿跡了,全都不知所終了,就好象俱都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秋離費了很多心血查訪過他們,卻沒有得到絲毫收穫,於是,在他正準備再接再勵的時候,便遇著“髯虎”何大器在黑草原那件事,又碰上了周雲……一連串的煩惱圍困著他,他也開始了東奔西跑,在僕僕風塵中,為屠孤吉報仇的事就延緩了卞來。這些日子,他曾為自己洗雪了昔往的很多恥辱,沒有叫光陰白耗——因為他總有一個洗雪恥辱的目標,不似尋查那些渺無音訊的仇敵般空茫茫地找不著頭緒;但他卻一直是抑鬱的,沉悶的,象心頭罩著一層濃厚的陰霾,似是老有一個無形的包袱荷壓在他的身上,當然,秋離明白他之所以這般怔仲寡落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他尚未替他的義兄屠孤吉報仇雪恨!換句話說,—他還沒有實踐自己的誓言,還沒有達到他賭咒的目標。這件事,在他的精神上一直是個很大的負擔,他急須卸掉,急須拋脫。前些日,從他救下的那雙孤兒寡婦——又成了“乾親家”的宗於嫻及那宗家的忠僕宗貴口中,他也曾聽到“八角會”的名稱,可惜,他們說得太含混,太沒有層次,或者說,他們也根本就弄不清死灰復燃的“八角會”有什麼內幕,因此說了等於白說。有關“八角會”的一切,秋離依然象是瞎子摸黑——濛濛暈暈,但從那時起,他也就更加重了一副擔子——他已義務替宗家的未亡人承擔起復仇的責任了,因為他們是乾親家呀,他是那可愛的白胖小子的義父呀。如今算來,秋離與“八角會”的怨恨可以說更是加深一層了。

現在,秋離滿足而興奮地直搓著手,真是天賜良機,菩薩保佑呀,走遍天涯,苦尋不獲的“八角會”餘孽竟然就送到了身邊,更在無意中指明瞭一樁天大的樂事——狗咬狗,一嘴毛的樂事;他又怎麼會不伸出舌頭舔潤嘴唇,象是夏天裡吞下一把冰碴子那般順心呢?

此刻——

那位破鑼嗓子又啞生生地道:“癩哥,你說,這趟生意做下來,我們哥們能分多少?”

細細的聲音哼了哼,道:“誰知道,‘疤大爹’高興了多賞兩個,不痛快了,給你屁股一腳,連根毛也不叫我們沾著!”

於是,那邊沉默下來,秋離這才察覺桌上自己叫的酒菜早就端上來了,他剛才在閉目養神,跑堂的夥計約摸他一定睡著了,秋離拍了拍自己後腦勺,大概由於太過專注竊聽隔壁兩位好朋友的交談,自己想心事又想得太多,可能端東西上來的夥計早已招呼過自己也未可定呢。

拿起筷子,秋離風捲殘雲般大吃大喝起來,他故意做得粗魯不雅,杯盤叮噹撞響,再加上咀嚼有聲,嘴巴直嗒,剎那間,桌子已是湯撤酒溢,弄得一片狼藉!

短屏那邊——

一顆尖尖瘦瘦的腦袋伸了過來,這人頂著那雙陰詐的三角眼,惡意而輕藐地直生生盯著秋離,盛氣凌人地大笑道:“癩哥,怎麼著?我說這小子只是個渾漢吧?他那吃相,活脫餓了三年一樣……”

秋離也將計就計地還瞪著對方,扮出一副憨愣愣的模樣道:“喂,你這人是怎麼了,伸頭過來看人家吃飯?叫的東西可剛夠我一個人吃,你看,也撈不著一口油水!”

那位仁兄“呸”了一聲,叫罵道:“我把你個暈頭暈腦的小雜種活削了,你當老子是誰?要飯的?我他奶奶還得跟你討口油水吃哪?”

一隻黑毛茸茸的大手伸在那尖頭仁兄的肩膀上,把他硬生生扳了回去,一邊,那低細的聲音在發火道:“老五,你他媽是吃錯藥了!在這等節骨眼上和人找岔子,弄個不巧誤了正事,是你擔得住還是我擔得住?”

那位尖頭老五猶自不甘地狠狠盯了秋離一眼,不乾淨地咕嚕著縮了回去。

秋離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幹了,他心中道:“別急,我的乖兒,我們就會再碰上的,到了那個時候,你再發熊不晚!”

匆由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曲韶幹裡,由眼梢處,他已艦及那尖頭老五佾同一個又粗又壯又

匆匆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在埋首苦幹裡,由眼梢處,他已窺及那尖頭老五偕同一個又粗又壯又矮的漢子付罷酒資急步離開,臨去前,尖頭老五還不懷好意地回頭朝他盯了一眼!

一會之後,秋離已然酒醉飯飽,他滿意地拍拍肚皮,招呼過店夥計來結了帳,用手背一抹油嘴,站起來,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秋離隨便挑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進去,也不管是到了睡覺的時辰沒有,他關起門來倒頭便睡,這一睡,直到二更鼓時分才被外面的梆子聲驚醒過來。於是,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出去到櫃檯上把那個歪頭打著磕睡,一條亮晶晶的口水拖得老長的胖掌拒拍醒,丟下幾錢碎銀,只顧自地抽開門門來到街上。

接近初冬的天氣了,在這樣深宵,夠冷的,涼瑟瑟的夜色象水似的圍攏過來,那種冰森森的寒意就鑽進了人的毛孔,秋離不覺悄悄打了個冷顫,同時,腦筋也就越發清醒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又把發燙的雙手放在臉頰上揉,搓揉了一陣,他感到已經有些血液流通的感覺了,才長長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大踏步往前行去。

街道上,是一片冷寂,一片溶在寒瑟黑夜裡的冷寂,沒有行人,沒有車輛,甚至連條狗的影子也沒有,只剩遠處偶而傳來的清脆梆子響,但是,這幾聲梆子響,卻更加深了這初冬深宵的寥落與淒涼了……

三拐兩轉,秋離來到高聳雄偉的城牆腳,他輕而易舉地翻越了城牆,身子一沾地,他已展開功夫,似一抹流光般快逾電掣地飛奔而去。

“鬼手”秋離的飛躍之術是驚人的,是駭俗的,在這混沌無人荒野,他施展起來就更無顧忌了,只見二條淡淡的影子——看不出那會是條人的影子,就那麼微微一閃,已在七八丈開外,再一閃,則已蹤跡全無;他奔掠起來,宛如一隻脫離弓弦的怒矢,一射的前瞬息消失,而足尖只輕輕地一點,又再暴射而起,一眨眼,復出八丸丈之遠,就好象他失去了重量,好象他體內按裝有強力的彈簧一般,如此捷如流星曳空,如此掠如流光縱橫,似一隻振翅展翼的大鵬鳥!

是的,這正是“鬼手”睨啤武林的輕身絕技:“追星一百縱”!

在飯館裡,那兩個“八角會”的人物曾提及他們選定下手的地方叫做“牛鳴石”,這個所在,秋離相當清楚,那是距離襄陽城三十餘里的一處山助子裡,道路從山坳子旁邊穿過,右側方,便有那麼一塊奇形怪狀的灰白色巨石突聳,那塊巨石,形狀有如一頭牛在昂首高鳴,看上去栩栩若生,十分有趣,於是,就有人給它起了個好名字“牛鳴石。”

當然,那地方異常僻靜,異常清冷荒涼,極少會有行人商旅經過——尤其是在這初冬的寒冷黎明時分,呢,果然是下手做這種買賣的好地方,四野無人,山丘起伏,再加上刮點刺骨的冷風,襯托點暗濛濛的光線——可不是,只這氣氛也夠唬人了哪。

飛奔著,兩旁的景物迅速向後倒退,風聲呼呼,衣抉飄舞,秋離的這等身法,用“疾若奔馬”四個字已嫌不能夠形容得淋漓盡致,他這就好象,呢,“騰雲駕霧”了!

片刻之後——

秋離已遠遠看見了山幼子頂邊上那塊做牛鳴狀的灰白色巨石,他長掠而起,邊吐了口唾沫:“媽的,好地方!”

這裡,他昔年曾經來過;而且還十分有興趣地遊玩了一

秋離已遠遠看見了山坳子頂邊上那塊做牛鳴狀的灰白色巨石,他長掠而起,邊吐了口唾沫:“媽的,好地方!”

這裡,他昔年曾經來過;而且還十分有興趣地遊玩了一番。那時,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童心末泥,秋離記得,他曾相當好奇地仰望著那塊牛鳴狀的巨石,拍手歡笑:“嘻嘻,好象一隻正仰著脖子叫的老牛啊啊……”

帶著幾分悽迷與自嘲的微笑,秋離喃喃自語道:“好象一隻正仰著脖子的老牛啊……”

時光是不徘徊的,歲月也是不饒人的,一晃眼,十餘年過去了,他又舊地重遊,又回到了這個他童年時曾經眷戀過的地方,景物依然,人事,卻已全非了,不是嗎?一個流浪飄零、受盡悲苦、嚐遍辛酸的小孤兒,竟也會成為武林之霸,江湖之梟,人見人畏,鼎鼎大名的煞手人物了!

現在,他已接近那山坳子了。

沒順著通路朝山助中跑,秋離一個轉折,有如一縷輕冊般斜繞了過去;剎那間,他已來到那塊大石的“牛鳴石”十丈之處,這裡,正好有一片及膝的枯萎雜草可資掩蔽身形。不錯,秋離必須掩隱身形了,因為,他已察覺到在那塊“牛鳴石”之下,正零零散散地隨處坐臥著三十多條人影!

隱伏在雜叢中,秋離自晃動的隙縫中望出去,可以看清楚那些坐臥在黑暗中的人們,全是清一色的黑綢頭巾,每人的背後,還用銀絲繡縷著一個八角形的圖案,在黑沉沉的夜色裡,那些圖案閃泛著白森森的微光,看上去,就更加顯得邪異而詭密了。

那些人全沒有吭聲,一個個有如者僧人入定地沉默默著,似在等待著什麼,期盼著什麼……

隱隱約約的,在草叢右上方一點,有細碎的交談聲傳來,秋離一琢磨,便悄然移了過去。

呢,在“牛鳴石”過來約有丈許的地方,有一塊凹下去的窪穴,在那裡面,可遮點風寒,想必是一定的了。現在,秋離發覺窪穴里正有四個人在盤膝坐著低沉地談論著什麼。

小令翼翼地,秋離又靠近了一點,藉著雜章的掩蔽,他已可以在不虞暴露形跡之下輕易地聽到看到他們的交談。

面朝外的那一個,就連秋離這等慣見大場面的老辣人物驟然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這位仁兄身材十分瘦小枯乾,但是,卻頂著一顆奇大的腦袋,腦袋上光禿禿的連根毫毛俱無,而他的面孔,老天,那還能說是張面孔?整個臉盤上面全是一塊一塊瘰瘰癧癧的疤痕雜斑,那些疤痕有的紫褐有的肉紅,有的呈烏黑,有的發黯青,而幾團白色的雜斑還錦上添花地印在上面,疤痕全成了些死肌肉了,重疊著聚粘著,一眼看上去,那人除了雙目還認得出——因為瞳仁中閃著稜稜寒電——就只剩下一個黑洞代表嘴巴了;此外,他的耳朵,鼻子,以及任何其他可以指出名稱的臉孔部位;全都叫那些癩疤瘰肉結佈滿了,看不出他原來會是副什麼樣子,更估計不透他的表情與神色,因為,那些疤痕與雜斑已經把這些可以表達出內心反應的面積全佔據住了……

這疤麵人旁邊的一個,外形卻與他成強烈的對比,這人體格魁梧高大,面色紅中透亮,滿頭黑髮高梳束起,神情間顯得精力充沛,奕奕有鹹。他對面的一位,是個大胖子,腰肥肚突,雙層下領,小鼻子小眼,說起話來兩頰肥肉亂顫,予人一種面對一盤大肥白切肉似的作嘔感覺。

背朝外面的那人,秋離卻認得,雖然他沒有轉過臉來,而且四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扎著頭巾,秋離也看得見他那又寬又粗又矮的體形,這個人,不就是日間曾掠過一面的那叫什麼“癩哥”的仁兄麼?

此人獨扎頭巾,秋離不由暗笑,喂,他十有八成是個癩痢頭了!

隱隱地,窪穴裡的交談聲傳送過來。是那身高紅臉的人物在說話:

“看天色;至多再有大半個更次,姓邵的他們便將啟行了,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即將抵達此處……”

那疤麵人冷森森地,威凜凜地道,“‘癩子’,你們打探的消息,不會有錯吧?”

從“癲哥”一下子降成‘癩子’的那個朋友忐忑地道:“你放心,大掌旗,包管沒錯……”

疤麵人陰沉地道:“我想也不會有錯,因為你們曉得你們是在拎著腦袋辦事!”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向那紅臉大漢道:“上官壇主,山坳口你安插的暗哨可機靈麼?”

被稱為上官壇主的紅臉大漢忙道:“全乃本壇屬下得力弟兄。”

此時大胖子開口道:“大掌旗,這一道姓邵的算是一頭撞進棺材裡了,在他的鏢局子外頭,我們已經伏下了眼錢,他:們只要一起程,立時就會有我們的人快馬來報,而且,沿途:我們也佈置下幾處暗哨嚴密監視,他們的行蹤舉動,我們可以說了如指掌,我看哪,姓邵的招牌就要摘下來了!”

毫無表情地,疤麵人道:“任何事情,倪壇主,在沒有成功之前,千萬不要太過樂觀!”

大胖子碰了個軟釘子,不由唯唯喏喏尷尬地打了個哈哈,疤麵人理也不理,道:“再過半個時辰,上官壇主,倪壇主,你們就吩咐你兩壇之下的八名好手準備進入截擊位置,癲子,其他人手也由你調遣依計行事……”

在他們三個人的恭謹回應中,秋離已想起了一件事,這疤麵人,一定就是白天小飯館時尖頭老五與這位“癩哥”口中所提起的那個“疤大爹”,而在多日前,被自己救出的宗家母子和義僕宗貴不也敘過一個滿面疤痕的人物指揮著“八角會”的黨羽劫殺火焚了他們‘的莊院麼?看情形,他們所說的那個人,也非眼前這位怪物莫屬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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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0: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八角劫寶

秋離悄然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俯臥著,夜色的確瑟涼如水,他微微呵了口氣,再仔細觀察著下面那個窪穴裡的動靜。

但是,窪穴中的四個人這時卻全都停止了交談,他們個個垂眉合目,默默無語,沒有人再啟口出聲,他們象已經籌劃完了一切,只等著那個決定性的時刻到來了。

當然,秋離早已明白這場好戲的主角就是那個疤麵人,而在窪穴中的四個人,又無可置疑地全乃此次行動的首要人物,換句話說,只要監視住了這四個人,一切的變化與發展也就如在指掌之中了……

於是,秋離也定下心來,開始安靜地等候,他的兩手指無聊地輕划著泥土,嘴巴里也咬著一根雜草的草梗在上下移動。現在,他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不想,只管呆望著黑黝黝的夜景,全身象僵木了一樣俯臥在那裡,就宛如周遭任何一塊岩石或土堆一般……

時間,就這麼悄悄地流過去了,似是緩慢,但卻毫不遲疑地流過去,不管在人們的意識裡與否,它總是一直在成為過去的拖著那雙無形的腿在輕悄地邁向將來……

彷彿很久,又宛若極快——

窪穴中的疤麵人雙目驟睜,在寒光閃射中,他威嚴而陰沉地道:“差不多了,你們開始行動吧!”

其他三個人聞言之下立時站起,向那疤麵人匆匆施禮之後各自迅速離開。傾刻間,已聽到一陣陣低促的喝令聲與嘈雜急快的步履聲傳來,“牛鳴石”四周馬上人影幢幢,往來奔移不停,空氣也似乎突然緊張起來了,昭,他們已在熟練而伶俐地佈置下一個陷阱,安排好一隻口袋啦!……

片刻後,一切聲音又歸向寂靜,再也看不見有人影晃動,再也聽不到有不屬於大自然中的聲息,方才的那陣輕微騷亂,宛似一下子全消失在夜空裡,一下子都叫大地吞沒了。這裡,仍是那般荒涼,那般冷森,那般寥落,又那般陰沉,典型的“牛鳴石”原來面貌!

窪穴裡——

疤麵人似是還感到滿意地點頭;他站了起來,朝左右略微觀察了一下,隨即伸長脖子,仰天發出一陣低沉而怪異的聲音採:

“咕——咕——咕咕!”

他這聲音甫始揚起,在“牛鳴石”的周圍,已連串地傳來相似的回應;那麼陰森的令人毛骨驚然的回應: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疤麵人嘴巴裂開成一個洞——可能那是代表微笑吧,他噓了口氣,又緩緩盤膝坐下。

於是,秋離頓時也明白了對方人手分散隱伏的大概位置。

一切又沉靜下來,死一樣的沉靜……

在沉靜中,不知過了多久,就那麼忽然間,黑漆漆的夜色已經轉變為白濛濛的拂曉了,一抹悽淡淡的曙光開始現露在東方的山巒之後,而那邊的雲層,也徐緩地轉為魚肚般的慘白。這時,空氣中溫度更甚,感覺上,也更寒冷了……

天,快亮啦。

這是個何等悲慘而又孤寂的清晨啊,沒有鳥嗎沒有蟲吟,聽不到公雞的歡啼及花下露珠的滴落,所有的,只是一片冰冷的空氣,透徹入骨的寒溼,加上那一抹令人落淚的蒼白;就說是四周的景色吧,除了猙獰與酷厲,荒涼及悽澀,又何嘗有一丁點值得人讚歎的什麼?

於是——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自山坳口那邊飛奔而來,在他竄向一塊突起的岩石之後,略一停頓又以同樣速度跑了回去。

幾乎就在那人身影甫始消失的一剎那,一陣急劇而緊促的馬蹄聲已遠遠傳來,那片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快,須臾之後,一匹灰白色的雜斑馬已狂奔著進入山坳口,那匹馬方才奔入,退路側旁的一叢雜樹後面,一條人影已閃電般掠了過去,馬上騎士是個穿著緊綢夾袍的彪形大漢,他一眼看見飛掠馬前的人影,不由猛帶緩轡,在那匹雜斑馬的高嘶人立中,這名大漢已又急又快地喘息著低呼:“稟壇主,來了,全如所料!”

掠截出去的那人,正是那個紅臉魁梧的上官壇主,聞言之下他一揮手,叱道:“快走!”

馬上大漢那敢遲疑,他一抖皮緩,馬鞭暴抽,坐下健騎已一陣風似地往山坳那邊急奔下去!

那上官壇主立即飛躍過來,晤,好快的身法,他只是足沾兩次地面,人已似一頭大鳥般凌空落向這邊的窪穴之側!

疤麵人早已靜立等候,那上官壇主身形甫定,他已冷冷地道:“來了?”

紅臉大漢急急點頭,低促地道:“來了!”

哼了一聲,疤麵人鎮靜深沉地道:“好,依計而行!”

紅臉大漢微一躬身,再起落如飛地掠射回去,就在他方才掩進那叢雜樹後面,又有一陣清脆而響亮的馬啼聲傳揚過來!

片刻之後——

兩匹黑馬已經不徐不緩地進入了山助口,鞍上騎士,是兩個形態精悍,肥瘦相仿的中年武師,他們的神色之間,毫無丁點驚惶不安的味道,兩個人全是那麼悠閒,全是那麼安詳,又全是那麼充滿了自信,經過這處險隘地帶,二人卻俱皆視若無睹,連絲毫戒備警覺之心也沒有,就好象這裡和任何商旅不絕的坦蕩大道一樣,可以隨意往來,不用費神……

隱伏在草叢中的秋離看得十分真切,他雙手託著下巴,嘴角仍然咬著一根草梗,一抹鄙夷的冷笑浮上他的面孔,喃喃地,他罵道:“太平飯吃多了,以為到哪裡也全是陽關道,媽的。,活該你兩個狗頭吃癟挨刀!”

他正喃喃輕罵著,道路上卻驀地有了變化——

這條土路的左方,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半山坡,這時,那半山坡上,就象飛鳥一樣,有四條人影凌空拔起,他們的兵刃在黎明的曙光下閃閃發出寒芒,一聲不吭地,那四個人全朝著馬上的兩名武師撲下!

右邊的那名武師立即驚覺,他目光一閃之下不由猛吃一驚,脫口大叫:“紀生快躲——”

大叫聲裡,這名武師的反應卻也夠快,他左手已候探猝揚,六點青光,已激射空中撲來的四人!

名叫“紀生”的那人雙手立拋,整個人已迅速倒翻鞍下,此時,半空撲落的四人已怒叱著分向閃開,六點青光,帶著尖銳的嘯聲破空而過,全未擊中目標!

腳踏實地的四個“八角會”高手暴喝著猛衝上來,四件傢伙立即有如狂風暴雨般招呼向兩名武師。這四個“八角會”的高手根本就不來試招遊斗的那一套,甫一上手,便全是狠攻快斬,趕盡殺絕,招招式式全朝敵人致命之處下手;一點餘地也不稍留!

兩名武師各自拔出身上的兵器應戰,其中一個奮力抵擋,邊聲嘶力啞地大吼:“各位朋友是哪座山哪個碼頭的好漢?在下陳紀生,乃襄陽‘維泰鏢局’所屬鏢師,‘九翼手’邵斌是我們的總鏢頭——

他叫嚷中略一分神,一柄“錐角錘”已“唰”地掃過他們的肩頭,帶下了一大片皮肉來!

這名叫陳紀生的德師不禁痛得齜牙咧嘴,身形歪斜,他匆忙架開來自另一個方向的一把大砍刀,卻又被震出了三步!

另一個鏢師也被他的兩個對手纏得左支右細,捉襟見肘,他一邊拼命招架,一面厲吼道:“你們是哪個窩哪個窯的?連萬兒也不敢吐麼?卻只知道以多吃少,以眾凌寡——”

他的對手中,那個手使雙柺的大漢把傢伙突然猛劈急翻,一掄凌厲攻殺,直將這名武師逼出老遠!

現在,那位上官壇主露面了,他威風凜凜地站在路邊,不耐煩地大叫道:“你們四個還要等多久才能把這一雙膿包收拾下來?莫不成非得本壇主出手不可?”

他這一吆喝,首先把那個叫陳紀生的德師催斷了命。兩個圍攻陳紀生的“八角會”高手在聽到他們壇主促使之下,已全然悍不畏死地貼身衝上,兵刃飛舞縱橫,呼嘯罩落,眨眼間,那姓陳的漂師已突然慘號著打著旋子翻出,每一翻旋,身上的鮮血便狂噴如箭!

剩下的一名鏢師,頓時膽也碎了,心也寒了,他瘋了一樣猛揮著他的兵器,卻在敵人稍退下馬上拔腳回奔,但是,他又哪裡逃得掉呢?

站在路邊虎視眈眈的那位上官壇主,濃眉候豎,右手暴揚,一道藍汪汪的電閃已淬然飛射,去勢快得不可言喻,只見藍光一閃,那名魂飛魄散的鏢師已尖嗥如泣,被那道藍光推撞出五尺之遠,一頭撲倒地下,他的身上,已被一支粗若兒臂、長有兩尺的純鋼“蛇頭梭”自後背通穿至前胸!

那上官壇主冷厲地道:“四個飯桶,還不快將屍體馬匹拖開?”

那四名功力頗強的“八角會”好手連個屁也不敢放一聲,即刻動手拖開屍體,牽走馬匹,他們這一移動,昭,秋離已經發覺這四個人背後所繡的八角形圖案卻是與眾不同的深黃色。”幾乎就在他們剛把場地清理完畢的瞬息,又有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遠遠傳來,逐漸接近了山助。

紅臉孔的上官壇主打了個手勢,道:“這一撥大掌旗要親自對付,我們留神堵住他們退路!那後面跟著的兩個也待收拾!”

那四名“八角會”好手答應一聲,與他們的這位壇主匆匆隱去片刻後,三人一騎,已出現在山坳口的道路上了。

這三個騎士中的為首者恩,年約五旬上下,體魄修偉,面貌嚴肅威武,神色鎮定深沉,一雙眼睛精芒閃射,透露出他的機警與冷凜,眉毛濃黑斜聳,更顯得英氣逼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此人定然是個有頭有臉的武林角色!

他後面緊隨著的兩名鏢師,一個身形瘦長,黑麵微麻,另一個年輕俊逸,氣宇軒昂,瞧樣子,也全是抓得起一把的能手呢。

草叢裡,秋離細眯雙目注視過去,於是,緩緩地,他不禁微笑了,微笑中含著殘忍,揉著狠毒,滲著血似的怨恨,他認出那三個騎士中的為首者那人,即是他此次迢迢千里專程趕來的報復對象了——“九翼手”邵斌,那戴著假面具的眩惑世人的偽君子!

當然,秋離眼前是不會現身的,他要邵斌先受點罪,要“八角會”的黨羽們先耗些力,然後,他才出來料理全局——

在雙方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那時,將會省掉若干不必要的麻煩。

在秋離的立場來說,“八角會”與他固不友善,而“雄泰鏢局”亦是冤家,最好,他們越幹得兇越佳,只留著那個短命的”九翼手”給秋離就夠了……

如今,邵斌的三人三騎已進了山坳口,徐徐來到“牛鳴石”之前;他們三個人俱未開口說話,而邵斌面色沉凝,彷彿正在尋思著一件什麼事情……

心裡在冷笑,秋離小聲罵著:“邵斌,你看看你那副皺眉癟嘴的熊樣子,想什麼?莫不成又在想人家的老婆?”

一陣突如其來的,有如果泣狼嚎般的獰厲狂笑聲在此時傳入了秋離的耳膜,也激盪在整個沉寂的山坳子裡;正在策馬徐行的邵斌等三人不禁大感意外地齊齊勒馬停住;驚疑不已地朝笑聲傳來之處探望。

同樣,秋離也抬頭張望那笑聲揚起的地方,這一看,他不覺笑了出來,天爺,竟然是在“牛鳴石”的石頭上呢,就站在牛頭的位置,那發出笑聲的人不是疤麵人還是誰?

疤麵人踞高臨下,獨立在拔起地面約有七八丈的石頂,正俯視著愕然抬頭探望的邵斌等三人,疤麵人那模樣,在這時看上去,就越發顯得古怪邪異,猙獰如鬼了。

邵斌似是已經發覺出情形不對,他略略回頭低促地交待了後面兩名手下幾句話,然後,他雙手抱拳,聲音洪亮剛烈地道:“在下‘雄泰鏢局’‘九翼手’邵斌,吃一碗勢碌飯,甜一口刀頭血,承蒙道上朋友瞧得起,大大小小還讓一條路予邵某人走;閣下‘牛鳴石’上揚狂笑未知是否尚有賜教之處?”

凌空一個跟頭,就象一張落葉般,疤麵人已自七八丈高的”牛鳴石”頂冉冉而落,真是又輕又軟,宛若四兩棉花!

“九翼手”邵斌喝一聲彩,讚道:“閣下好一手‘飛絮九天’的輕身身法!”

站在五步之外,疤麵人冷森森地盯視著邵斌,毫無好感地道:“姓邵的,並不是因為你這一誇一讚,我就會認為你見多識廣了,你其實幼稚得很!”

邵斌亦是老辣之姜了,聞言後,他不慍不怒,反而淡淡一笑道:“邵某人也不過乃自各位道上好友手下討碗飯吃,豈敢自鑰精練?朋友你算說得對了。”

踏前一步,疤麵人陰沉地道:“少給我來這一套場面話。

姓邵的,我們單刀直入,乾乾脆脆,留下你懷中那隻方形玉盒,你我兩不相干,各自走路!”

這一下,邵斌的面色才微微一變,但是,他卻立刻又平

靜如常地道:“明人面前不說虛話,是的,邵某人懷中的確藏有一隻方形玉盒,但是,這卻是一位大顧主以千兩紋銀為代價託請邵某人保運的紅貨,換句話說,邵某人既然承擔下來好歹也得替顧主送到該送的地方;這裡面,姑莫論玉盒內所盛之物的價值,便是邵某人的身家名聲,也全然繫於其上,朋友,光棍不擋財路,你要取那玉盒,非但等於是在取邵某人大半世的聲名,更不啻是攫取邵某人這一條性命了!”

狂笑一聲,疤麵人狠嗥般叫道:“如此說來,姓邵的,你是不肯了?”

鞍上的邵斌鎮定地道:“非是不肯,而是不能!”

疤麵人暴叱如雷,大罵道:“好個不受抬舉的東西,給你敬酒不吃卻偏生要吃罰酒。邵斌,你可知道那罰酒可是不易下嚥的?”

緩緩下馬,邵斌沉穩地道:“閣下是哪幫哪派,哪山哪水的朋友?”

疤面入盛氣凌人地道:“八角會!”

看得出邵斌是暗自心驚了,但他卻仍然強自抑止,儘量把語聲放得平靜地道:

“閣下名號?”

疤麵人狂傲地道:“八角會大掌旗‘魔面子’雷仲!”

心頭一跳,邵斌強顏一笑:“原來是雷大掌旗,邵某人失敬了……”

那疤麵人——“魔面子”雷仲怒哼一聲,道:“少廢話,姓邵的,你成名不易,掙來眼前的基業更是不易,現在放在這裡有兩條路你走,其一,留下玉盒子你走路,其二,玉盒與你的生命全部留下!”

目注邵斌的反應,雷仲又狠毒地道:“你是聰明人,姓邵的,你該知道走哪條路便宜!”

邵斌面色極其難看地沉默著,在沉默中,他已經暗自向。

四周搜視著,還有沒有另外的敵人潛伏。而此際,他的兩個手下鏢師亦早已下馬,小心翼翼地各自戒備……

冷悽悽地笑了笑,雷仲道:“邵斌,不要再妄圖異念了,你沒有第三條路走,‘八角會’的陷阱,天下有誰能以逸出?”

說到這裡,雷仲突然大吼道:“兒郎們!”

隨著他的吼聲,山坳中,丘陵地裡,道路兩旁的樹叢雜草間,加上“牛鳴石”之下,馬上有無數條人影閃出,這些人們全是身著黑衣,手執兵刃,凶神惡煞般將邵斌等三人密密圍在道路中央!

於是——

邵斌不由神色大變,他退後一步,激動地道:“雷大掌旗,我邵某人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苦如此相逼?非要邵某人走向絕路?”

雙目中的光芒陰詭而冷酷,雷仲道:“‘八角會’新近東山復起,規模再創,所需財力至巨,說不得我們只好按照江湖方式予以求取,斂收天下四方之財了。邵斌,我們選中了你,而你也該明白‘八角會’的決策與目標,不容易通融,是識相的,你還是乾脆一點,將玉盒好生獻出,我們之間也就可以免去一場血肉乾戈!”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邵斌,你亦知道干戈之後的結果;以你一已之力,要與‘八角會’為敵,這好有一比:以卵擊石!”

邵斌冷汗開始透出,他頸項上的喉結也在不住顫動,艱辛地吞下一口唾液,他苦澀地道:“雷大掌旗,且聽我邵某人一言——”

雷仲滿臉上瘰癧的疤痕頓時變為紫紅,他暴烈地道:“沒有什麼好講的,願意或者不願意,文了還是武了,乾乾脆脆,就是一句話!”

對面,邵斌的一張面孔全漲成一種激動的豬赤色,他吸了口氣,濃黑的眉毛卻不住地跳顫。低啞著,他道:“雷大掌旗,貴會再創江西,重揚昔威,邵某人……便以這趟護鏢所,得之酬紋銀一千兩全部捐獻出來以助聲勢,你我也交個朋友,如何?”

雷仲亢厲地大笑一聲,狠辣辣地道:“姓邵的,你不要拖拖拉拉,避重就輕,紋銀一千兩?做什麼?是在打發討飯的麼?你太也小看我們了!”

那雙虎虎有威的眼睛突然掠過一絲憤怒,但是,邵斌卻又硬生生壓制下來,他勉強幹笑道:“實不相瞞,雷大掌旗,這幹兩紋銀,在閣下眼中或者不值若干,不過,在邵某人的能力上,卻已是一筆沉重負擔,年年辛苦,兢兢業業,邵某人也並末掙得萬貫家財,表面上看來宛似不錯,其實卻只是個空殼子,僅夠一般苦哈哈的弟兄們湊合著吃飯罷了……”

一仰頭,雷仲冷森地道:“今天在這裡,邵斌,並不適宜你朝我訴苦經,對你,我的容忍已經超過極限了,如今我最後再問你一句,那玉盒你是拿也不拿?”

邵斌委曲求全地再放低了聲音道:“這樣吧,雷大掌旗,你便抬抬手,邵某人願意再加五百兩銀子,合共獻一千五百兩銀子予貴會……”

“呸”了二聲,雷仲怒道:“少做夢了,姓邵的,那玉盒中所盛之物,價值十萬兩銀子以上,你用區區千兒八百兩的數目就想搪塞過去?你以為除了你之外別人全是傻子?姓邵的,你那算盤也敲得太精了!”

說到這裡,他退出三步,猙獰地又道:“邵斌,天下有很多人,不見棺材是不掉淚的,目前體正是如此,罷了,你既要求殺戈,我又有什麼惋惜的?”

急切地,邵斌忙叫道:“等一下,雷大掌旗且請稍待。”

雷仲吼道:“你拿不拿!”

邵斌異常為難,進退維谷地道:“雷大掌旗‘八角會’再是聲勢浩大,高手如雲,也不能這般欺人啊、你仍總得給人一條活路走,你們吃麵,湯亦該賞人喝幾口,豈可這場帶面一遭劃拉了?……”

厲叱一聲,“魔面子”雷仲暴烈地大吼。“混帳東西,來人哪,拿丫了!”

雷仲的叫聲未落,斜刺裡,一條胖大的身影疾撲邵斌,同一時間,另外四條大漢亦飛快地衝向邵斌身後的那兩名鏢師!

面色淬然轉為狠厲,邵斌閃電也似的旋出,口中大叫道:

“我們拼了!”

“了”字還在他舌尖上滾動,他的雙掌已突然飛拋而起,捷如暴雷驟響,呼轟有聲地翻劈向撲來的胖大身影,動作之間,確是又狠又快,不槐為他這一行業中的頂尖人物!

襲向邵斌的那人,他已連揮兩杖落空,而第三杖尚未施展,對方卻已立還顏色,一片浩烈的勁風暴撞而來!

這位胖大的壇主怪叫一聲,左右倏晃,閃影問,“盤龍杖”旋舞如長虹回絞,流雲團轉,眨眼問二十三杖已一氣劈

出!

邵斌突遲又進,掌影如刃紛落中,他大斜身,翻轉之下,隱藏長袍之內的一雙硬傢伙“爛銀短槍”已炫閃著奪目的光芒倏然出手!

兩個人的身形全是快逾電光石火,流竄如飛,眨眼間,即已打得難分難解猛烈非常!

跟隨邵斌的那兩名鏢師,這時亦各被兩個功夫強悍的敵人圍著夾攻,四名“八角會”的人物攻勢俱皆猛辣無比,而且一個比一個來得兇惡,一個比一個顯得狠毒,他們全是用一種奮不顧身的瘋狂打法,招招走險,式式絕情,出手易勢,都盡朝對方要命的地方招呼!

這兩名鏢師,那瘦長黑臉的一個武功造詣頗高,攻拒之間凌厲威猛;身手矯健靈活,一對雪亮的單刀舞得有如風起雲湧,滴水不透,和他交戰的兩名名“八角會”好手任是傾以全力,也只堪堪扯了個平!

另一個氣宇不凡的年輕鏢師藝業亦相當不凡,他手持一隻奇異的“黃銅人”,揮使劈打,掃擊翻搗,稱得上是力大招沉,無懈可擊,他的兩個敵人,也一樣只能纏鬥,近身不得!

於是,戰況便這麼膠著下去了,除了那胖大的倪壇主是以一敵一之外,另兩撥交手者全是二人合力照顧人家一個,但是,情形卻並未因人數上的優勢成正比,換句話說,“八角會”方面五個人對付邵斌等三個人,在眼前,連一點上風也沒佔到!

很快,雙方已纏鬥三十多招了……

“魔面子”雷仲雙目圓睜,暴厲地道:“倪尚強,你與你的“大雄壇”手下就只有這點火候麼?”

叫倪尚強的胖大壇主在激戰中不由心浮氣躁,越加憤怒,攻勢緊跟著更轉兇猛,他警惕著自己,一定要速戰速決,儘快將眼前的對手擺平,否則,這顏面就要掃地啦……

“八角會”中,自大龍頭、二龍頭之下,並列齊位的尚有大掌旗與執法二人,大掌旗權威極重,乃掌理監督整個“八角會”的內外行動,不啻是大二龍頭之下的首席實權人物,大執法是專司“八角會”中所屬規律與刑案之責,也是與大掌旗乎起平坐的要角,他們下面,另分八壇。這八壇,乃是“大英壇”“大義壇”“大勇壇”“大智壇”“大烈壇”“大威壇”“大雄壇”“大能壇”,八壇高低,按排定的順序而分上下,八壇鼎立,是為”八角”,當然,今日的“八角會”八壇壇主,已非往昔的故人了,甚至連這位猙獰無比的“大掌旗”雷仲,也是近年才加入的;以前“八角會”那些首要分子,早就在和秋離的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那場血戰中死亡殆盡。如今“八角會”東山再起,死灰復燃,身擔重職的這些人,除了他們舊日的兩個當家與大執法之外,全都是些新血呢……

八壇之中,據第七位的“大雄壇”壇主倪尚強,他的一身武功本來自是無可諱言的十分硬扎的,但是,如今他的對手卻亦非泛泛,“九翼手”邵斌更是鏢行這一道里屈指可數的頂尖人物,武功之強,確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二人相較,老實說,倪尚強比起邵斌還要遜上一籌!

現在——

雙方的激戰更已進入生死交關的白熱化了;邵斌的一雙爛銀短槍吐刺如電,閃爍流炫,火井著倪尚強那杆有如龍繞風旋的“盤龍杖”,另外倪尚強手下的兩名好手,卻傾以全力,舍死力搏那兩個異常倔強的鏢師!

三處廝殺中,那身長黑臉微麻的鏢師猝然暴退,他的兩個對手中一個使三節棍的大漢立時斜躍,另一個執著兩隻“峨媚刺”的角色乘機揉上,雙刺凌空劃過兩道流光,猛然戮向這位鏢師的背脊!

假如是一個武學深湛精博之人——譬如說秋離,他能一眼之下便看出拼鬥雙方在彼此施展時其中所含蘊的情勢趨向,現在,秋離隱在草叢裡看得清晰,那個鏢師,喂,是要用一招來斷勝負,分生死了!

一抹深沉的微笑甫始浮上秋離的唇角;鬥場上已驟然變化——那位鏢師猛地身形前俯,整個身體領貼地面三寸之處,同時,他的一雙鋒利單刀已各自抖起半掄寒光,淬然反腕自兩脅之旁例穿而出,又快又準;穩狠兼備!

自背後撲上來暗襲的那位“八角會”好手一擊落空,慣性地往前一個傾俯,於是,就那麼湊巧地剛好迎住了對方反腕穿刺的兩柄單刀;只聽得“噗嗤”悶響,血光飄濺,那兩柄單刀已有一半刀身插進了這人的胸膛!

得手的這名鏢師毫不遲疑,他狂笑一聲,立目斜身而出,十條瘦削的身體翻舞縱掠,其急如風,又猛然撲向那餘下的另一個敵人!

當然,事情的轉變“魔面子”雷仲也看得仔細明白,他不由悽生生地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果然還有兩下,不過,只伯你要死得更艱難了……”

說著,他突然狂吼道:“錢賢,你也把那條命賣給他吧!”

使三節棍的大漢了——錢賢,受命之下面色倏轉慘厲,他嘶啞地尖號著,三節棍揮掃盤旋,“嘩啦嘩啦”連連暴響,不要命地抽打向那名鏢師;非僅如此,這人也馬上展開了全屬於同歸於盡的狠毒招式!

看樣子,他似是享的想將一條性命,豁將出去了呢……

懶洋洋的秋離抹了把臉,他心付道:“‘八角會’行事周密,手段殘忍不說,他們的規律更象是十分嚴峻呢,那個姓莫的妖人只一吆喝,他手下的角色便是真的要拼命——看情形,姓邵的幾個人只怕今天難逃此劫了……”

秋離正在琢磨著,那邊,人影暴閃中,“嘩啦啦”的三節棍震響不絕,那名鏢師猝然翻揚,他的雙刀帶起了一溜血滴,那使三節棍的大漢也慘嗥著一頭摔跌出四五步遠,手上的那節棍亦拋到了半天高!

幾乎在那人殞命的時間分不出先後——

“魔面子”雷仲已一抹雲般凌空飛撲過去,他的動作簡直隼利極了,兇悍極了,身形微微一閃,已是七招三十式同時暴卷,有如狂飈也似猛罩而下!

那個甫始力斬兩名頑敵的鏢師估不到雷仲的功力竟然精湛高強到此種地步,他雙刀盤舞,人已慌忙後退——

狼嗥似的尖嘯著,雷仲身形就宛似幻成一條鬼影,忽上忽下,倏左倏右,那麼疾似風滾雲,快如湍流水,詭似煙幻霧一般迴旋掠閃著,而在掠閃中,掌影如雲,如雨,如刃也似縱橫四射,穿織交曳,自鏢師急使的刀隙中飛射,自鏢師拚命的避讓中轉回,就只人們喘幾口氣的功夫,那名技藝頗強的鏢師已厲號如泣,被雷仲一連十三掌劈得身軀彈起,在半空翻滾掙扎,滿口的鮮血濺灑下,雷仲又跟著拔躍追上,雙掌猛插斜扯,“譁——”的刺耳一響,這名鏢師自胸至腹,已全被雷仲活開了膛,就象打破了一個豬肚子一樣,“噗嗤”聲裡,花花綠綠的腸臟頓時傾瀉,隨著這名鏢師的屍體一直拖扯出好遠好遠!

雷仲落地,把滿手血跡就那麼擦到了自己的衣衫上,他冷凜地轉過頭來,又凝視邵斌那邊。

圍攻那名年輕鏢師的“八角會”兩個高手,這時也早就心急如焚了,他們持命地攻撲著敵人,全不顧自己已然汗水淋漓,氣喘吁吁……

年輕入神情悲壯,面現凜然之色,他在力搏之下,明白除了一拚再無希望,而他更知道,若是此時不拚,再隔一陣。

等到力量衰竭之際,便是要擠也無從拚起了……

“黃銅人”呼飛掃卷,直搗橫掃下,這年輕鏢師忽地雷劈山頹般猛然專朝著一個對手攻去,那名“八角會”好手手舞三尖刀匆匆後退,年輕鏢師卻不放手,又一掄狂風暴雨也似的招式兇悍捲到!

尖晚一聲,這名手執三尖刀的仁兄也發了狠,他箭一樣穿掠向前,手中刀刺截吞吐,暴取敵人,打算同歸於盡。只見兩個人倏合驟分,一連串金鐵交擊之聲夾雜著骨路斷碎的“咯咯”聲,只見年輕鏢師肩頭上血如泉湧,他的對手——那名手執三尖刀的朋友,卻已被他的“黃銅人”猛掄出尋丈開外,血肉橫飛!

幾乎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另一個方才不及插手的“八角會”,大漢候然衝上,他的一雙“紫金鉤”快捷無倫地電襲年輕鏢師,年輕鏢師感到鉤刃沾膚,始淬旋三步,尖厲的雙鉤擦著他的脅旁劃過,皮開肉綻中,年輕鏢師的“黃銅人”斜拳淬劈,“噗嗤”一聲,這一位“八角會”的人物也長嚎著倒地,一顆腦袋,被沉重的“黃銅人”砸成了稀爛一團!

“魔面子”雷仲的身法是詭異而又凌厲無比的,他明明先前還站在兩丈開外,就當那年輕鏢師的“黃銅人”砸碎了另一個”八角會”大漢的頭顱又未及揚起的一霎,雷仲已長虹一樣疾射上前,簡直快得不可言喻,他已抖手三十九掌重重劈出!

年輕鏢師早已力竭氣虛,大汗透衣,再加上身上的幾處創傷,此刻又恰好展式未收,哪裡還抵擋得住雷仲這位頂尖強手的淬襲;他正待傾力閃躲,已是不及,雷仲的三十九掌中,倒有二十餘掌結結實實打在這年輕鏢師的身上,有如鐵錘般的猛烈力量,直將他震翻出十多步外,大口大口的熱血狂噴裡,這年輕鏢師甚至連一聲呼號都未及發出,便在幾次微微的抽搐中斷了氣,他那隻血跡斑斑的“黃銅人”,也被棄置在屍體老遠!

搓搓手,雷仲連正眼也不朝那具屍體多看一眼,他招過兩名手下,語氣冷漠地道:“砍下這幾個狗頭的首級,用竹竿給我插起來!”

那兩名手下躬身履命去了,雷仲才緩緩踱向邵斌與倪尚強拚鬥之處。現在,胖大的倪尚強已然落在下風!

方才情況的急轉之下,“九翼手”邵斌全已看在眼裡,他悲憤膺胸,激動不已。但是,他眼前卻無力稍施援手,倪尚強雖然終究非他之敵,他想擱下對方卻也極為不易,至少,倪尚強還能將他牢牢纏住,便是分出勝負,也要在百招之後了。

此刻,雷仲已冷森森地站到一邊。

雙槍飛閃中,邵斌悲痛於他最為得力的兩個助手之死,一邊攻拒騰挪,他一面嘶厲地大吼道:“姓雷的……你們‘八角會’還講不講一點武林規矩?還論不論一點武林道義?你們全是一群卑賤的下三濫……”

不為所動地,雷仲語聲如冰:“邵斌,這個結果乃由你自己挑選,怨不得誰,我早就告訴你干戈一起,你便沒有僥倖,如今已沒有退路了,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留著為你自己的老命掙扎吧!”

雙目暴睜如鈴,面似赤炭,邵斌更加使力壓制對手,他瘋狂而凌厲地攻擊著,又咬牙切齒地尖叫:“雷仲,你們‘八角會’沒有好收場的……我將聯合天下俠義道及鏢局同業,齊集力量聲討你們……”

點點頭,雷仲陰沉地道:“很好,只要你今天能活著脫身!”

這時,肥胖的倪尚強也豁了出去,他奮力抵抗著邵斌有力的攻勢,在那一雙銀槍的流燦閃耀中,“盤龍杖”滾滾翻翻,縱橫飛舞,呼呼的勁風與尖銳的厲嘯融成一片,兩條人影,也就越發挪移如電了!

觀戰片刻,雷仲冷冷地道:“倪壇主,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了。”

不待倪尚強回答,他又側行兩步——滿臉的累累疤痕泛映著嚇人的赤光,他酷厲地道:“也罷,我也加入,一起來領教襄陽第一位鏢頭的本事!”

正在激鬥中的邵斌,聽到雷仲此言,不由驚怒交集,又恨又氣,他憤怒地大吼:“雷仲,你們‘八角會’就是用這種;下流手段崛起的?你們還要不要臉?卑鄙齷齪的醜事全叫你們佔盡了………”

陰陰一笑,雷仲道:“你儘管罵,這只是更顯露出你內心的恐懼與慌張,姓邵的,講究光明正大較斗方式的年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尤其是,在這種情景之下,那些不值半文的武林規矩就更用不上了。……”

閃挪攻拒下,邵斌大罵道:“無恥的東西!”

冷漠地笑著,雷仲道;“你害怕了!”

邵斌正想破口再罵,一個輕輕淡淡,懶懶散散聲音已響自路旁那片高亢的土丘雜草中。

“大難莫若死,有什麼好怕的?”

顯然,這兩句突如其來的答話,一下於把雙方所有的人全驚楞了,尤其是“魔面子”雷仲,他更是大出意外,急忙轉身,他那兩道尖利的目光,箭一樣投注向語聲傳來之處——

呢,秋離自掩進了好大一段的那片雜草叢中站起,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笑嘻嘻地看著那無數張流露出極度徵愕與驚疑的面孔,聳了聳肩,他大招大擺地走了下來。

這時。邵斌與倪尚強之間的拚搏也自然停頓下來。但是,他們兩人卻仍然鬥雞似相持著,雙方俱在不停地喘息。

緩緩地,雷仲迎前三步,他目注秋離,冷厲地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今正在做什麼,我們又是誰麼?”

停下來,秋離也看著雷仲,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牛鳴石’‘攔路劫鏢’,‘八角會’,全答覆了,對不對?”

狼嗥似地尖笑一聲,雷仲道:“看樣子,你也象是個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哧哧一笑,秋離道:“馬馬虎虎,提起名字,大約老兄你也不會不知道。”

滿面的疤痕倏映紅光,雷仲道:“好極了,你既知我們是‘八角會’的人、又曉得我仍在這裡是辦一件不變他人窺探之事,你卻突然闖了進來,小子,足見你是有心找碴了,不過,休可曾估一估自己的分量夠麼?”

露出潔白閃亮的牙齒笑了——那兩排白齒的瓷光微微耀泛,令人興起一種有豹吻狼口欲待撲噬獵物之前的獰猛感覺;秋離目光瑩激而凜烈地逼視著對方,徐緩地,他道:“分量夠不夠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我也叫以卵擊石,那是我自己活膩味了,假你們‘八角會’赫赫聲威,送我西天一行不也柑當愜意?這種弱肉強食,橫行霸道的人世,我早已厭煩了……”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半晌,雷仲心懷叵測地道:“朋友,把你此來的真正意圖告訴我!”

秋離懶洋洋地道:“不是說我活膩味了麼,你們殺人如麻,視生命如草芥,我想,正好叫你們那雙血手送上一程。”

暴辣地,雷仲吼道:“小子,你當我是給你取樂作耍的麼?你以為‘八角會’的買賣是可以任人闖進闖出的麼?今天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伸出舌頭在嘴唇四周舔了一圈,秋離笑吟吟地道:“人生乏味,我本也不打算來而復去,所以說,雷大掌旗,你就下手取我這條老命吧。”

性情暴戾專橫的“魔面子”雷仲,雖然心地狠毒,手段殘酷,卻是精明機智無比,在此時此地此景,突然會有那麼一個外形懶散,不修邊幅,卻又神情鎮定悠閒,隱隱中含蘊著稜稜威煞的年輕人出現,而這年輕人又完全知道此間諸事的內容,言談之中,更是那般放蕩不拘,嘻笑怒罵俱皆有之,這種情形,便大大地透著蹊蹺,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粱山”,又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突冗的自半截腰上殺出來這麼一個程咬金,他出現的時間又恰巧在懲般重要的節骨眼上,呢,莫不是,他也別有所圖?

炯利的,雷仲不住地端詳著秋離:黑色泛了灰的衣衫又皺又揉,上面沾滿了塵土泥沙,還染著斑斑塊塊的油漬汙跡;頭髮蓬亂不整,更有些草屑粘在髮間,那張臉龐亦是髒今今的未曾洗擦過,雙眼似仍惺鬆,滿下領的鬍鬚大約已經好多天未曾修颳了,胡茬子長得黑森森的老長一片,連腳下那雙薄底快靴,老天,也早就汙染得失去原來的顏色啦。可是,雷仲在注視之下,卻竟發覺對方雖是如此懶散放蕩,衣飾不整,面容生相反而如此俊秀英挺,那般灑逸俏美,外在的一切,掩隱不住這位年輕人的雄偉神韻,倜儻風姿,而且,對方的眉宇唇角之間,更含有一抹淺淺的諷笑,一股冷冷厲厲的狠毒;綜合這所有的觀察結果、見多識廣,老奸巨滑的“魔面子”雷仲不由有些彷徨驚疑了,直覺告訴他,來人必非易與,今天,可能碰上硬把子,遇著扎手貨了!

帶著那麼一段子蠻不在乎的吊兒郎當口氣,秋離要死不活地道:“我說,雷大掌旗,你老人家還在等什麼哪?”

秋離的那種無形流露出來的威凜氣質,已多多少少懾窒住了雷仲,他心頭一震,強行抑止自己波盪的情緒,’仍然暴烈地道:“小子,難道你此來的目的,也是想取得邵斌懷中的那隻玉盒麼?”

揉揉麵頰,秋離半眯著眼道:“你說呢?大掌旗。”

滿臉的疤痕痙攣了一下,魔面子雷仲雙目中煞氣盈溢,他銼著牙,切著齒道:“我說?這還用得著我說麼?你不是為那玉盒而來莫不成尚有別的原因?嘿嘿,只不過你黑吃黑到‘八角會’頭上來,也沒有那麼容易!”

秋離侵吞吞地一笑,道:“我和你們不是朋友——”

雷仲大吼道:“當然不是!”

點點頭,秋離又道:“但是,我與姓邵的也不是朋友。”

冷然地一笑,雷仲憤怒地道:“這不用你說;你若是和任何一方是朋友,如今你便不會出現在此,小子,你想奪取姓邵的懷中玉盒,可以——”

雷仲朗四周掃視了一遍,森凜地道:“你得首先全把我們擺乎在此地!”

忽然十分有趣地笑了,秋離道:“雷大掌旗,老雷,雷妖,雷怪,你以為,我就做不到麼!”

氣得雷仲幾乎把一雙眼全擠出來了,平素,身為“八角會”大掌旗的他,可以說俱是頤指意使,威風八面,那種前呼後擁,高高在上的神氣勁,他左右的一批人連巴結都唯恐來不及,又有誰膽上生毛,敢於稍稍頂撞半句?而現在,秋離不但神態言談之間,竭盡輕藐譏諷之能事;更簡直不將他當個玩意,開始撕揭他的傷疤來了。不錯,雷仲那一臉疤痕固然醜惡猙獰不堪,但一個人最大的忌諱便是不喜歡人家揭露他的短處,就好象和尚不想聽人罵禿驢,胖人厭惡有人論肥豬,是一般的道理,如今,秋離非但明諷暗嘲更又一句一句地點鼻子罵,罵的全是雷仲最最不願聽到的一些字眼,休說雷仲本就沒有什麼涵養,就算換了一個再有忍耐功夫的人,叫人窩囊了這大半天,現下又大拉拉地羞辱嘲罵到頭上,只伯這人的忍耐也會一下無法忍的……

尖吼一聲,雷仲雙眼氣得發紅地暴叫:“混帳小子,滿口放屁,你你你,你簡直狂得離譜了,報上萬兒來,‘八角會’便一掌成全於你!”

秋離氣定神閒地道:“可以,我報了名號之後,老雷,你們乖乖離開最是上策,這姓邵的,與他懷中的玉盒,我要一起笑納!”

狂笑如嘯,雷仲狠毒地叫道:“小子,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

揉揉麵頰,歌離低沉地道:“我姓秋,秋天的秋,單名一個離、分離的離,道上有些朋友,很不雅地稱我為‘鬼手’。”

剎那間,象滿天的雷在響,風在號,連四野也全在震動了!“魔面子”雷仲大大地退後三步,他驚疑之極地突瞪著秋離,冷汗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忽然冒出,心腔子宛似在敲著鼓,“咚咚咚”地劇烈狂跳,張口結舌地,他訥訥地道:“什……

什麼?你,你說你是……秋離,‘鬼手’秋離?”

嘆了口氣,秋離道:“這又不是陛下萬歲;冒充了他還能討個好口彩。我想,我姓秋的這種角色,只怕還沒有人願意冒名頂替,老實說,我早就一身光桿,二肩擔口,三餐不繼,四海飄泊了,苦得很啊……”

心裡象有十五個吊捅般地七上八下,雷仲抹了一把冷汗,他有些恐懼地瞪著秋離,長長嘆了口氣。他忐忑不安地道:“小子——呃,秋離,你,你到底意欲何為?”

秋離平淡地道:“首先,我勸你們馬上一聲號令,看誰逃得快,最好四散奪寶,使我不易追殺,當然,以後我還會再來找你們算一算舊帳的;目前,如果你們撅屁股全開了溜,我便暫且饒過,也可以給一個時間容你們準備準備,防範防範,這裡,我與姓邵的尚須了結一段公案!”

吞了一口唾液,雷仲艱澀地道:“秋離……我不否認,在江湖上你是一霸,在武林中你又是一煞。但是……無論是霸也好,煞也好,你,你卻總不能太過囂張狂妄,便逼得人去弔頭……你知道,你要在道上混,人家也同樣需要在道上混……”

嘻嘻一笑,秋離道:“你認為我姓秋的太狂了,那麼,方才你逼迫姓邵的那個時候,你覺不覺得你也有些橫暴呢?”

雷仲一愕之下,脫口叫道:“他已經是籠中之鳥,有翅難飛!”

點點頭,秋離道:“對了!如今我看你們,與你們方才看邵斌,觀點是完全二樣的,你們對邵斌不講理,硬迫強壓,只是因為你們能吃住他,你們的力量大,相似的,我現在對你們這般奚落專損,亦乃我自認吃得住你們,我個人的力量,也能超過你們所有力量的總和!”

停了一下,他又笑吟吟地道:“自然,百聞不如一見,常見不如一試,你們可能心裡不太服氣,定然暗付著我姓秋的是在嚇唬你們,沒有關係,我歡迎你們任何一位上來試試?咱們印證印證,探討探討,也好叫你們心口一致,乖乖順順。”

搓搓手,他目光四轉,道:“不過,我要特別提醒各位的,就是我在與敵人交手時,往往會有點衝動,這一點衝動,也就造成了許多人的歸天,說出來,我很遺憾,目的也只是奉勸各位小心提防為要。”

臉孔上的疤痕痙攣,泛著灰黯之色,雷仲沙啞地道:“秋離,你不要逼人太甚……”

哧哧一笑,秋離道:“風水是輪流轉的啊,記得方才姓邵的還在鬼叫著請你們不要逼他太甚,如今,這句話卻從大掌旗你的口中吐出來啊,嘖,嘖,真是可嘆,真是可怕。”

強自忍住滿腔的暴怒,雷仲委屈地道:“秋離,我們作個協商,如何?……”

眨眨眼,秋離道:“怎麼個協商法?”

抽了口冷氣,雷仲苦澀地道:“邵斌懷中玉盒所盛之物,價值約在紋銀十萬兩至十二萬兩之間,我們各分一半,你應滿足了吧?”

霍然大笑起來,秋離道:“媽的,你是暈了頭了,老雷,你在江湖上南聞北蕩也算混得有聲有色,怎的你就不去打聽一下,問問我姓秋的出馬找外水,什麼時候與人分攤過?要就一文不取,否則——全佔獨吞!”

身子一震,雷仲憤怒地道:“你……你是一點後路也不給我們留了?”

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秋離道:“不錯,我既要吃麵,也—

要喝湯,此外,還得宰兩個人玩玩!”

脖頸上的喉結顫動著,雷仲臉上的疤痕越加灰中泛紫了,他雙手緊握,窒著氣嗓子沙沙地道:“秋離……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對‘八角會’,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順眼的地方?我看,‘八角會’與你結過樑於?”

秋離神色頓轉凜烈地冷沉地道:“是的,我與你們‘八角會’有仇,此仇不共戴天!”

訥訥地,雷仲問:“什麼仇?”

狂笑著,秋離道:“長遠了,這仇!”

他接著又寡絕地道:“老實說,今天我主要乃是衝著邵斌來的,我們之間也有些長遠的帳需要結算,你們‘八角會’不過恰好湊成了堆,我要找‘八角會’的黴氣,你們還不是正主兒,正主兒是你們的兩個龍頭‘魔眼雙心’與你們的大執法!”

努力鎮定著,雷仲忐忑地道:“為什麼?”

秋離冷森地道:“到時候你們自會明白,當然,你們既為‘八角會’的一分子,雖然與這段昔日的私怨沒有直接牽連,但卻也是一丘之貉,不是玩意,只要你們加入了‘八角會’老子這筆帳上,便也一併給你們算上了!”

不自覺地退後一步,:雷仲緊張地道:“秋離——你說的這段樑子,可是……可是早年‘赤膽聖手’屠孤吉的那件事?”

暴烈大笑,秋離道:“正是!”

兩個字有如兩記鐵拳般,捶到雷仲的心絃上,他渾身一晃,再退三步,震駭地,他驚叫道:“你——秋離,你與屠孤吉尚有淵源?”

於乾脆脆地,秋離道:“他是我的拜兄!”

愣了愣,雷仲訥訥道:“拜兄?屠孤吉……怎會是你的……

拜兄?”

進了一步,秋離身子微微傾斜,他冷冷悽悽地一笑,道:

“你是我兒子?我有那大興致哄著你嗎?”

雷仲雙目頓紅,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厲烈地大吼道:“秋離,我敬你在武林中的地位,尊你在兩道上的威名,卻並非是畏懼於你,你還要騎到我們頭上撒尿?你以為你就可以狂霸天下,唯我獨尊了,你未免太過目中無人,張狂跋扈!”

用眼角瞄著雷仲那氣怒交加的熊樣子,秋離冷森地道:

“本來,事情我還想一件一件地逐次來辦,先了結與邵斌之間這段公案之後,再輪到去和你們親熱,但看眼前這個情形,你們似已迫不及待,急著想馬上見個真章,行,老子也就成全你們便了!”

心頭大大地一跳,雷仲突覺全身發冷,他魂驚膽顫地急忙大叫:“且慢!”

就這兩個字的工夫,秋離已狂風似地暴卷出去,只見他身形甫動,七名“八角會”的屬下已慘號著摔到一邊!

所有的“八角會”人馬甫始一愕,秋離已仰天長嘯,聲音高亢淒厲:“銀牛角啊——”

吼叫的尾音帶著一縷悠悠顫顫的抖動,而這悠悠顫顫的抖動便宛如一根燒紅的尖針一樣;刺到人們的耳膜,飄進人們的心扉!那麼血淋淋的,狠刺刺地刺入人們耳膜,截進人們的心扉。

一隻半彎月形的,前銳後鋒的,渾圓細緻又泛閃著瑩瑩銀光的銀牛角、已經穩穩套上了秋離的右手,銀牛角的根沿部分,那精工雕鑲著的怪異圖紋,也在那一圈寸許寬窄的銀框上流燦,看上去,這隻半彎月形的銀牛角,是如此皎潔無瑕,如此光滑細膩,。就宛如一隻鍍了銀粉的象牙。但是,人人知道這不會是象牙,這是一隻牛角,一隻招魂的牛頭馬面頭上的那種牛角,一隻送你到陰曹地府裡去的最佳工具!

秋離的銀牛角展現,不啻已將“閻王告示”張貼了出來,明白“鬼手”作風的江湖中人全知道,只要他的銀牛角出手,即是大齊殺戒的前奏了!

“魔面子,雷仲絕望地呻吟了一聲,而尚在他未及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秋離的銀牛角角尖已狠酷得不可思議地自十一名”八角會”大漢胸膛裡刺進又拔出,在那漫天的血雨飛濺中,秋離的動作快速迷幻得就宛如只象挑截一個人般的輕鬆自在!

狂吼著,雷仲閃電般暴掠而上,抖手三十掌急劈秋離,三十片掌影幻為一沼流星似的芒彩急洩向前。但是,卻在那連串的掌勢甫映之際,秋離已一個大縱身射了老遠。在他這一旋一射中間,又有王四個黑衣敵人頭碎胸穿翻仰倒地,手握的兵刃亦拋擲四墜!

右臂揮閃成一層層奇異的幻影,在秋離的揮閃中,一個一個的“八角會”所屬黨羽便哀號如嘯,鮮血四噴,有如快刀斬麻桿那樣乾脆地倒下——或是被凌空挑起,或是被橫撞摔出,或是腦袋稀爛,或是肚腹洞穿,腥赤的血,白相糊的腦漿,花花綠綠的肚腸,粘粘蠕蠕的腑臟,全那麼不值半文地在周遭濺灑著,印染著,扯掛著,踐踏著,而人類那種死亡前的尖銳譁叫聲,更有如一隻只的魔手在緊拉著生繼者的膽囊,在慄殺剩有一口氣的人那可憐顫驚的靈魂……

做夢也料不到秋離的出手竟然已快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以雷仲這等卓絕的身手,也僅僅只有攻擊一次的空隙,可是,他這一次攻擊可以說毫未發生一點功效,而就在這位“八角會”的大掌旗尚未及緩回手來的一剎那,四周,他的屬下們又已被控平十多個了!

從秋離開始放手宰殺算起,到目前為止;也只不過是人們尋常幾次眨眼的時間,就在這微不足道的瞬息前後,圍住四邊的不管是據高或是臨險的“八角會”三十多個大漢竟然全已殞死當地,無一活口。他們非但沒有還手的時間,沒有招架的力量,甚至,他們有的人連半才也躲不出去,連一聲呼號亦不及發出,幾乎就只剛剛看見秋離銀牛角閃眼,而那要命的銀牛角已進入了他們的身體!

現在——

雷仲霍然轉身移步,打算再取攻勢,這時他目光掃視,才驀然發覺他的那批手下們已經完全死光死絕了,除了僵楞在一邊的倪尚強與邵斌之外,就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了!

將銀牛角懶洋洋地斜扛在左肩,此到,秋離正站在一座小土墩上望著雷神眯眼微笑,銀牛角角身染滿鮮血,那麼粘稠稠的,濡厚厚的鮮血,看在人眼裡,特別有著一股子顫慄可怖的味道。

撇撇唇角,秋離朝著驚駭莫名的雷仲露齒一笑,道:“姓雷的,怎麼樣?我這兩下子還差不多吧?”

倒吸了一口涼氣,雷仲驚恐地圓睜雙目,連嗓音都發了沙:“秋離……你也……未免……狠得太離諾了!……”

冷冷一哼,秋離道:“我用不著唸佛吃齋的,沒有那麼多慈悲為懷。現在,我說雷大掌旗,你是要依我的法子解決呢?還是我們就照眼前的節目繼續下去?”

嚥了口唾液,雷仲滿臉的疤痕俱皆痛苦羞愧得泛了青烏,他忍氣吞聲地道:“你……是什麼意思?”

點點頭,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很簡單,依我的法子麼,我如今並不宰你,因為你在我眼裡還算不上是個玩意,和你鬥、沒有味道,我留體一命,咱們約個地方,你回去把口信傳給你的主子,呢,‘魔眼雙心’那一對老王八,然後,我到那個約定的地方,等著你們大批英雄好漢到來,這樣大幹一場才會有意思,你說如何?”

頗出意外地怔了怔;雷仲卻又深懷疑慮地道:“你……叫我回去傳信?”

秋離頷首道:“正是。”

接著,他又道:“不過,當然其中還有點小要求須你做到!”心腔子猛跳,雷仲驚道:“什麼小要求?”

秋離笑吟吟地道:“不論你現在死,還是隔些日子再死,總歸是一個死字,但是,若我如今放你去,自然這條老命就可以多活幾天,而這多活幾天的代價也並不便宜,雷仲,你得用你身上四兩肉來補償我。”

狂吼如雷,雷仲簡直氣瘋了心,他尖叫著道:“秋離……

你你你……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如此任意宰割我‘八角會’上下?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般狂言無忌跋扈囂張?”

陰森森地一笑,秋離道:“我是誰?我是刀俎,你是什麼?你是血肉,如此而已!”

憤怒得全身所簌簌而顫,連聲音也走了腔調,雷仲有生以來,幾曾受過這等侮辱?又幾曾受過這怨氣?可是,事實卻總是事實,雷仲深深知道他自己的力量能達到什麼程度,同樣的,他也明白秋離的功夫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二者相較,他是無論如何也抵不住人家的,武宗之道一絲一毫也取不得巧,斤兩如何,一秤便知二就算以計謀相補吧,論起心眼來,秋離的竅門只怕更比他有多無少。換句話說,眼前除非發生奇蹟,否則,他是萬難操勝券了,可是,奇蹟在哪裡呢?

秋離神色不動,侵吞吞地道:“我曉得你不高興,雷仲,甚至你非常氣憤,但你奈何我不得,你吃不住我,相反的,我,可以搞倒你,所以,看情形這口氣你就非硬嚥下去不行了,多用點腦筋,我的大掌旗,眼前局勢相信你瞧得比我還清楚,你是願意割下四兩肉之後帶著這條老命回去求援呢?抑是要爭回面子非將一把老骨頭撤在此地不可?”

喉結顫抖著,冷汗透衣,雷仲難言地道;“秋離……你……

你實在欺人太甚!”

嘆了口氣,秋離道:“廢話,你我血債未清,互處敵對之勢,莫不成,我還要將你們一個個全抬到我頭頂上供奉著!”

說到這裡,他勃然色變,暴烈道;“姓雷的,不要再羅索

了,願不願,你只要答覆,我沒有那多閒工夫陪著你在這裡泡蘑菇!”

困難地喘息,雷仲不可抑止地全身抽搐,顯然,他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裡了。眼前的情勢,確是異常簡單,若是硬拼,雷仲知道就憑他自己是斷然難佔上風的,便是加上一邊的倪尚強,再加上山坳那頭的上官壇主及餘下的幾個大頭目角色,也並沒有一點能以取勝的希望,雙方的功力衡量,卻不是以人數的多寡成比例,甚至以人數的多寡成反比了!“鬼手”秋離的狠辣歹毒是天下聞名,四海傳揚的,他說得出便做得到,如若不依他的法子去做,自己這幾個人全橫屍於此地是可以想見的。可是,如果照他的法子去做,那四兩肉的苦楚且不去說,地下的累累屍體,盈盈血債怎麼交待,自己的名聲威望又如何保存?可以說就全完了,全毀了,自己的顏面將來朝哪裡放呢?連見人都不能見了啊………

秋離那一雙冷厲尖銳的眼睛似是能夠洞穿雷仲的心腑,他凝注著他,寒凜地道:“雷仲,怕面子上不好看,是麼?當然這件事不會令你勝上貼金的,可是,我認為這卻比你當場送掉一條老命來得容易接受!”

雷仲痛苦地痙攣了一下,他正想開口說什麼,卻突然目光一亮,一亮之後,他急促地道:“秋離,你聽我說,今天這場衝突,起因全乃一點誤會,只要我們能退讓,就以你在武林中的名頭,也不能過分趕盡殺絕,不講道理——”

秋離是什麼樣的人物?雷仲的語氣忽而變得牛頭不對馬嘴,內容也有些不倫不類;再加上他雙目的閃動,神情的迫急,呢、秋離立即便明白場面不對,自己身後必定有鬼!

於是,秋離便讓一抹古怪而陰森的微笑浮上了唇角,他這抹微笑的意義也表現在雙方的瞳仁中,果然,當他這抹笑意尚未消失,背後,三股強勁急速得就連空氣也打起遊渦的銳風突然襲到!

大笑著,秋離仍然面對雷仲,身形不移不動,倚扛在左肩的銀牛角卻閃電般翻手後揮,光彩眩迷中,三聲“當郎”暴響幾乎合成一聲,銀牛角倏然一閃又回到秋離肩頭,而三隻血臂粗細的,閃動著光芒的“蛇頭梭”已紛紛彈震拋飛到草石中間去了!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道:“姓雷的,來這一套,你的火候還差得遠!”

自那三隻“蛇頭梭”的猝襲,到秋離揮角磕擊結果,從頭至尾,秋離非但身形未曾移開轉動分毫,甚至連眼皮也沒眨上一眨,他就是那麼回角飛掃一下,卻宛如角上有眼,臂纏千斤之力那般,將三隻力量強勁得幾可洞穿鐵石的“蛇頭梭”震動,這份功力,這份修為,不用多說,也足夠人家去張口結舌老半天了!………

雷仲一呆之下,尚未及答腔,秋離已驀地向前微俯,就在向前微俯的一剎,又怒矢一樣朝後暴射而出,半空中,人已倏然翻轉,面對目標。

在一片起伏不平的山岩脊上,呢,那位上官壇主和他手下四名好手,另外七八個黑衣大漢正半隱半現地伏在那裡,這片山岩脊隔著秋離他們那邊有五六丈遠,拔地也有兩丈多高,但是,就那麼倒射凌空,側轉滾身兩個動作,秋離已然來到了他們頭頂!

方才那三枚落空的驚愕反應尚未消失,上官壇主及他手下們正在怔仲,而競那麼急速得無可言喻的,對方已經到了跟前,這位上官壇主驀然一震之下,退身躲閃同時脫口尖呼:“截他!”

“他”字剛剛跳出這位上官壇主的舌尖,銀燦燦的亮光已長虹似地暴洩狂卷,慘號連聲,他那四名武功不弱的得力助。

手已有三個橫飛到山岩之下!

另一個的傢伙方才揮出一半,銀牛角的尖銳角尖已猛一下子戳穿了他的胸腔。這一戳之功力,撞得他四腳朝天,絲線一樣倒飛而出,狂噴的鮮血,便好象一隻被重力突然壓炸了的豬泡膽!

上官壇主的第四隻“蛇頭梭”尚未及摸出,秋離的銀牛角已砸碎了其他七八個黑衣大漢的腦瓜子,在血漿四濺中,他已閃電般揮出五十條角影自五十個迥異的方向猛罩而到!

這種浩蕩而威烈的攻擊,是上官壇主所未曾遭遇過的,他頓時便把一張紅臉嚇成了白臉,倉皇后退,他甚至連腰間臨時插上去的兵刃都來不及拔取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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