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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鷹] 大俠沈勝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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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沈勝衣  作者:黃鷹


獨孤雁卻只是一襲單衣,

獨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樹下。

樹上仍然有梅花數朵,

散發著淡淡幽香。

天地間是如此寧靜。

獨孤雁的心情卻猶如狂潮奔湧!

他面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彷彿都正在抽搐,

眼瞳中彷彿有烈火正在燃燒,

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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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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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15:1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萬里雲羅一雁飛

夜。春寒料峭。

獨孤雁卻只是一襲單衣,獨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樹下。

樹上仍然有梅花數朵,散發著淡淡幽香。天地間是如此寧靜。

獨孤雁的心情卻猶如狂潮奔湧!他面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彷彿都正在抽搐,眼瞳中彷彿有烈火正在燃燒,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悲哀。

他的一雙手緊握,指節已因為太用力變成了青白色。可是他整個身子,卻彷彿已凝結在空氣中,一動也不動。風吹起了他的鬢髮、衣裳,那之上,已沾滿雨珠。

春雨迷朦,春風淒冷。

庭院中有一座小樓。

精緻的小樓,好比一個細巧的美人。婀娜在風雨中。

小樓燈火正輝煌。雨下得並不大,煙霧一樣隨風飄飛,映著從小樓中透出來的燈光,猶若一蓬蓬銀色的粉沫。

小樓中隱約有笑語聲傳出來,男人的、女人的,在這個時候分外旖旎。雪白的窗紙上,偶然會出現一男一女相擁在一起的影子,笑語聲也就因此更覺得旖旎了。

獨孤雁都聽入耳裡,都看在眼內,他本來不相信那是事實,但現在他不相信也是不能夠的了。

他的視線始終都沒有從那座小樓移開,也始終在傾耳細聽,可惜他站立的地方實在太遠一些。他並不在乎,因為聽得到,聽不到在他來說,也都是一樣。眼睛看到的已經足夠了。

看著,聽著,他倏地一笑,笑得是那麼淒涼,那麼苦澀,又那麼無可奈何。

笑著,他終於有了動作。雙手緩緩地抬起,緩緩地解開了束髮的頭巾。那些頭髮像脫韁野馬散開,他渾身上下,立時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充沛的活力。

在他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因此激盪起來,可是他的動作卻仍然那麼緩慢,一雙手下移,左手抄住了掛在左腰的一團鐵鏈,右手握住了掛在右腰的那把刀的刀柄,十指幾乎同時緩緩地收緊。

鐵鏈長足兩丈,乃是用北海寒鐵打就,只有拇指粗細.但要將之弄斷相信比弄斷粗兩倍的一般鐵鏈更困難,一端連鎖著那把刀柄上的一枚鋼環。

那把刀長只兩尺七寸,紫鯊皮鞘,形狀如一彎新月。

“嗆”一聲,刀出鞘。刀鞘雪亮,猶如一塊完美的白玉,毫無暇疵。

好刀!

周圍的空氣那剎那更加激盪,獨孤雁的衣袂亦“獵獵”飛舞起來。

卻只是剎那,人與刀逐漸朦朧。刀鋒彷彿罩了層霧氣,已沒有出鞘之際那麼光亮,在他的身上,也彷彿有一絲絲的霧氣散發出來,煙霧般飄飛的雨粉竟好像遭遇到一層阻力般,再也飄飛不到他的身上。

是殺氣!他的眼瞳亦已露出了殺機!

又是風一陣吹至。在他頭上的那條橫枝的三朵梅花突然飛墮。

是被風吹落的還是被殺氣摧落的?

獨孤雁終於舉起了腳步!那剎那之間,他的神情很複雜,一變再變又變。

他終於決定了自已所要走的路。

他走得並不快,但無論他走得怎樣慢,也都絕不會改變主意了。在舉步之前,他已經考慮到每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是考慮清楚後.才選擇了眼前這一條死亡之路!

三十七步之後,獨孤雁已置身於那座小樓之下。

小樓中笑語聲不絕。獨孤雁腳步一頓,身形急拔,“颼”的一聲一拔三丈,連人帶刀撞向小樓上那扇窗戶!

小樓的內部比外表更精緻。

每一樣陳設顯然都花過一番心思,也無可否認,這小樓的女主人柳如春實在是一個很值得修飾的女人,這一點,從她身上的修飾已可以看得出來。她將自己修飾得簡直就像是一個公主。

從這座小樓的陳設可以看得出這戶人家也是一戶大富人家。

這是事實,然而卻只是大富而已,絕談不上一個“貴”字。

柳如春現在這一身打扮與她現在所處的環境可以說絕對不配。不過也怪不得她,因為今夜作客在這座小樓,現在正坐在她身旁的段天寶卻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富貴中人。這樣做,她的目的只是想大家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更加相親。

柳如春是獨孤雁心愛的妻子。段天寶是獨孤雁最好的朋友。

獨孤雁在家的時候,段天寶不時登門拜訪,卻是絕不會踏進這座小樓半步。

因為這座小樓也就是獨孤雁夫婦的寢室。

現在獨孤雁不在家,段天寶反而走進來,而且與柳如春相偎相擁在一起。這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並不難明白。

膽瓶中插著一支桃花。

桃花正盛開,小樓中春色方濃,濃如酒。

在樓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非常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盒蓋已打開,盒底墊著上好的錦緞。就只這個盒子已經價值不菲,盛在這個盒子之內的當然也是貴重之物。

那是一串二十三顆珍珠的項鍊,每一顆珍珠都有龍眼大小,像這樣大小的珍珠,一顆珍珠的價錢已經赫人,何況二十三穎之多。更難得的是每一顆珍珠都是同樣大小,這一串珍珠的價值毫無疑問已超過二十三顆珍珠一一加起來的總值。

現在這一串珍珠正掛在柳如春的脖子上。她雙手把玩著這一串珍珠,一副愛不釋手的神態,不時還發出一兩聲嬌笑。她顯然非常開心。

段天寶心中大樂,對他來說,這一串珍珠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何況珍珠有價,美人的一笑,卻是無價。

周幽王為了搏得褒姒的一笑,傾國傾城,比起來,這一串珍珠又算得了什麼?

柳如春嬌笑著,忽然道:“你倒有心,我說的你都記得很穩。”

段天寶笑道:“現在你才知道?”

柳如春道:“可是我的意思不過是要一串普通的珍珠,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我可受不起。”

段天寶道:“你現在並不是受不了。”

柳如春微聲道:“我應該還給你。”她作勢的將那串珍珠拿下來。段天寶伸手按住,道:“別傻,難得你高興,再說我的東西也就是你的,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受得起受不起的。”

柳如春“噗哧”的又笑了。

女人有很多種,有一種雖然並不是非常美麗,但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無不令人心蕩神旌。柳如春正就是這一種女人。

這一種女人實在不多,否則以段天寶的家世財富,要得到一個比她更美麗的女人簡直易如反掌,又豈會為她沉迷?

笑容倏地又一斂,柳如春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你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在現在只有增加我的煩惱。”

段天寶一怔:“哦?”

柳如春嘆息道:“這麼貴重的東西,絕不是我所能夠買得起的,他也知道我根本就沒有這麼貴重的東西,不看見倒還罷了,否則定會追究來歷。”

段天寶微微頷首:“我明白。”

柳如春又一聲嘆息:“就是我們繼續這樣來往下去。也並非辦法,這幾個月來,我一再將這裡原有的婢僕辭退,換進你的人,似乎已引起他的懷疑。”

“是麼?”

“他先後已幾次追問原因。”

“這個人的性格我也清楚,疑心本來就比一般人重。”

柳如春微喟:“你若是真的喜歡我,應該為我好好安排一下了。”

段天寶道:“我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他笑笑接道:“至於我是否喜歡你,到今時今日,你也該清楚的了。”

柳如春點頭。段天寶沉吟一下又道:“這些年來,他做的是什麼工作你當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如春一個“他”字才出口,段天寶話已接上,“以他的武功,憑他的殺人經驗。

除了我段家在大理的春宮之外,天下可以說沒有一處安全的。”

柳如春道:“那麼……”

段天寶又接道:“我本意是將你帶進皇宮去。”

柳如春苦笑:“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

段天寶亦自苦笑,“可惜我雖有此意,還得要父王應允,宮禁森嚴,外人要進去實在不容易,雖然身為一國儲君,在未得父王許可之前,也是不能夠隨便帶人進去的。”

“連這點兒權力也沒有?”

段天寶解釋道:“當今天下統一,單獨我大理段氏王朝是例外,雖然年年進貢,到底不似臣服,只因為僻處滇邊,摸不清底細,大局又方定,所以當今天子才沒有特別採取什麼行動,但已經暗中派人前來刺探。”

“也因此你們對外人特別小心?”

“放開這個原因不說,對於一個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他們必然也需要一個清楚明白。”

柳如春嘆息:“若是知道我乃是一個有夫之婦,我當然也就休想進去了。”

段天寶安慰道:“不過父王近年來脾氣已經改變了很多,我又是他唯一的兒子,假以時日,總可以說服他的。”

柳如春苦笑道:“到你說服他的時侯,又嫌我太老了。”

段天寶右手輕輕托起柳如春的下巴,道:“即使你老了,我還是喜歡你的,何況我絕不會讓你等太久。”

柳如春的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但隨又皺起眉頭,道:“有一點,我們也必須小心。”

段天寶道:“你是說獨孤雁?”

柳如春道:“萬一給他撞見,實在不堪設想。”

段天寶笑道:“每一次他外出我總是送出百里之外,還特別教人盯緊,只要他踏進那百里的範圍,立即就有人飛馬給我報告。”說著他的左手已滑進柳如春的領子內,“春宵一刻值千金,時候也實在不早了。”

柳如春瞟了他一眼,嬌笑道:“你就是這樣急性子。”

段天寶大笑,一探手,將柳如春整個人抱起來。

柳如春嬌嗔:“不要……”

段天寶抱著她打了兩個轉,向床邊走過去。

柳如春喘息著道:“給他看見了……”

段天寶笑道:“這句話你說過多少次了,莫說他絕不會這時候回來,便回來,又能夠拿我怎樣?”

柳如春道:“你不伯他的刀……”

段天寶道:“他若是真的敢對我用刀,只有”

柳如春道:“只有怎樣?”

“死路一條!”

語聲甫落,段天寶渾身猛一震,霍地轉身!“轟”的一聲,小樓東面那道窗戶剎那間突然碎裂,木屑破片“嗤嗤”的四射!一個人破窗而入,悍立在窗前三尺之處,右手彎刀,左手鐵鏈,滿頭散發飛揚,怒容滿面!

“獨孤雁!”段天寶脫口一聲驚呼,那雙手不覺一鬆,幾乎將柳如春摔倒在地上。

柳如春掙扎著離開段天寶的懷抱,面色剎那已蒼白如紙。她一直擔心發生的事情現在終於發生了!

獨孤雁怒瞪著他們,—聲不發,事實上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柳如春的面色一變再變,死白!段天寶那張臉亦有些發青。他們很快就鎮定下來,並沒有什麼解釋,當然他們都知道,什麼解釋都已是多餘的。

段天寶倏地大笑起來,道:“好!很好!來得總算是時候!”這些話出口後,他的神態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笑語聲甫落,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才停下,兩個聲音就先後呼道:“太子,發生了什麼事?”

段天寶急應道:“進來!”

轟然巨響聲中,兩個錦衣中年人破門左右衝進,看見獨孤雁在樓內,齊皆一怔,兵刃立即拔出!一個三尺長劍,一個斬馬長刀!

獨孤雁連一眼也不看他們,目注段天寶,冷冷地應道:“一點也不好!”

段天寶一挺胸脯,一把又將柳如春摟住,道:“我要你這個女人,你要我什麼東西交換?”他竟敢這樣說話,柳如春不由一怔,嘴角不覺露出了一絲笑意,側首瞟了段天寶一眼,整個身子都偎入段天寶的懷中。

獨孤雁目光一寒,道:“你們的兩條命!”

段天寶一點也不意外,道:“這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

獨孤雁冷笑。

段天寶接道:“大理雖然是一個小國,但也高手如雲,我若有什麼損傷,你便死定了。”

獨孤雁道;“你絕不會只有什麼損傷的!”

段天寶道:“難道你真的有把握殺我。”

獨孤雁道:“在殺龍門變霸天之前,我一分把握都沒有,現在殺你,我卻最少有六分把握。”

他殺龍門變霸天連一分把握的確也沒有,但龍門變霸天結果還是死在他的刀下。段天寶知道這件事,面色不變,“你不必說那些嚇我,我們之間武功的距離,也沒有你說的那麼遠。”

獨孤雁冷笑道:“不錯,你也是有一身武功,而且是得自名師教導,可惜你一直養尊處優,很少有機會用,不似我!”

他是殺手之中的殺手!

段天寶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面色又一變。獨孤雁接道:“當年你得罪險山四鬼,若非我出手相救,絕對活不到今天。”

“這救命之恩,我已經重重謝你,再說,若非知道我乃是大理國儲君,相信當日你也絕不會出手。”

獨孤雁沉聲道:“有一點你應該清楚,一直以來我都是真的將你當朋友看待。”

段天寶點頭。獨孤雁倏地嘆息一聲,道:“天教我殺你於後,又何必讓我救你在前?”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獨孤兄其實也不必太過認真!”

獨孤雁一哂:“廢話!”

段天寶又道:“再說我是絕不會虧待獨孤兄的,皇宮之內也正需獨孤兄這種高手,一官半職……。”

獨孤雁冷接道:“都是廢話!”

段天寶無可奈何地一攤手,突然一擺頭,那兩個錦衣中年人會意,立即舉步向獨孤雁走去。獨孤雁的目光終於落在他們的臉上,道:“‘閃電劍’蘇易‘奔雷刀’李東平?”

兩個錦衣中年人冷然點頭,“閃電劍”蘇易接道:“獨孤兄……”

獨孤雁接道:“你們這些奴才配與我稱兄弟?”

蘇易、李東平面色大變。段天寶立即一聲斷喝:“殺!”

語聲未落,蘇易身形已起,人劍“颼”地射向獨孤雁,飛刺獨孤雁胸膛!獨孤雁目光一閃,右手彎刀漫不經意也似一劃,“嗆”一聲,正嗆在來劍之上!蘇易立時連人帶劍被震飛,獨孤雁卻竟紋風不動,冷笑道:“這也稱得上是閃電劍!”

蘇易聽在耳裡,既驚且怒,身形著地立起,一擰,又飛向獨孤雁,劍嗆地一震,一劍十三劍,竟然分刺獨孤雁身上十三處要害!

獨孤雁連接十三劍,身形仍留在原地,突然暴長,人刀比成一道耀目的飛虹,急刺蘇易的胸膛!蘇易閃電劍急封!他顯然也看出那一刀厲害,不容易接下,但又非接下不行,剎那之間,劍式已三變.身形也同時三變,可是仍然封不開那一刀也擺脫不掉那一刀追擊!

一股強烈的恐懼猛襲他的心頭,驚呼未絕,胸膛已然被彎刀劃開!

獨孤雁彎刀一劃一跳!血怒激,蘇易人刀被挑飛丈外,倒地不起!

獨孤雁彎刀一翻,叮噹的接下從旁斬來的一刀!

刀長足四尺,斬馬刀!李東乎一見形勢不妙,立即奔上前,斬馬刀攔腰急刺,一心要獨孤雁回刀自救,那知道獨孤雁人刀如此迅速,斬殺蘇易之後,仍然來得及回刀接下他那把斬馬刀的攔腰一斬!

他大喝一聲:“好!”雙手猛一翻,刀一挑,再斬下,“刷刷刷”一連三刀!刀勢急激,風聲呼嘯,隱約有雷雷霆之威,“奔雷刀”倒也名不虛傳。

獨孤雁卻道:“奔雷刀也不過如是!”說話間已接兩刀,閃一刀,刀勢再一變,回斬十三刀!出手之刁、之狠,委實匪夷所思。

李東平咆哮雷霆,斬馬刀上下翻飛,護住要害,還欲等隙抵抗,反擊對方。

可惜他自保也不能!獨孤雁第十三刀電光石火一樣突破刀綱,“嗤”的斬向李東平咽喉!

這正是李東平奔雷刀法唯一的破綻!獨孤雁第十一刀出手,已然發現這破綻所在,第十二刀將李東乎那把斬馬刀迫在偏鋒,再一刀,斬進這破綻之內!

準確的判斷,迅速的出手,一刀致命!

“刷”一聲,李東平整個頭顱齊頸被斬下,一股鮮血“嗤”地噴出!獨孤雁那剎那身形已暴退!一退七尺,又回到窗前方才站立的地方。李東平無頭的屍體這時才倒下,鮮血染紅了老大的一片地面,燈光映射之下,分外觸目。

柳如春的俏臉卻已經一絲血色也沒有了,細巧的身子簌簌地顫抖起來,就像是疾風中的弱草。段天寶的面色也變得非常難看,但仍然鎮定,目光從李東平、蘇易的屍身處掃過,轉回獨孤雁的臉上,忽然嘆了一口氣,道:“獨孤兄飛雁無變刀法果然不比尋常!”

獨孤雁冷笑不答。段天寶接道:“但他們若非長久養尊處優,愛惜生命,出手不求傷敵,只想自保,並沒有捨命—拼之心,全力出擊,獨孤兄要殺他們也不會如此容易。”

一頓又說:“高手面前,越怕死,反而就越死得快!”

獨孤雁冷然問道:“外面還有什麼人,你不妨都叫進來。”

段天寶搖頭:“那些都是沒用的奴才,宮中的高手沒有必要是很少外出的。”

“若是你伏屍我刀下……”

“一定會傾巢而出,四處追殺!”

“段南山真的只有你一個兒子?”

“是真的”段天寶道:“所以在動手殺我之前,獨孤兄應該考慮清楚。”語聲一沉,接道:“獨孤兄現在要罷手還來得及。”

獨孤雁道:“蘇易、李東平已死在我手中。”

段天寶道:“比起我的性命,死這兩個人又算得什麼?獨孤兄若肯罷手,我又豈會再追究。”

獨孤雁冷笑。“可惜在我眼中,你比他們兩人更加該死!”

段天寶沉默了。

獨孤雁緩緩舉起右手彎刀。刀上沾的血已滴盡,斜映燈光,閃亮奪目。

段天寶隨手將懷中的柳如春輕輕推開。柳如春這時候站都站不穩了,一離開段天寶的懷抱,立即癱軟在地上。段天寶憐惜地望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他已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排山倒海般壓來!

獨孤雁仍然站立在窗前,並沒有移前,也沒有任何動作,但人與刀,已經呼之欲出!

段天寶知道獨孤雁隨時準備出手的,他現在若是再分心旁騖,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緩緩敞開外穿長衫,一雙手儘管在動,目光卻始終盯住獨孤雁。在長衫之下,是一襲錦緞緊身衣裳,攔腰束著一條玉帶,一支明珠寶劍斜掛在左腰玉帶上!

然後他雙手一甩一振,外罩長衫“呼”地一聲蝙蝠也似從他的雙手飛出,飛落在對門一架屏風後!獨孤雁冷冷地瞟著段天寶,仍然不採取行動,眉宇間的殺氣卻更加濃了!

段天寶雙手旋即下沉,左掌輕按著劍鞘,右掌同時握住了劍柄!他的雙掌比獨孤雁的顯然細小,手指細長,看來是那麼嬌嫩,若只看這雙手,不難以為是一個女孩子。

從這雙手也可以看得出他平日裡必然嬌生慣養。

獨孤雁卻絕不會因為這雙手輕視段天寶。大理段氏武功自成一家,非比尋常,在江湖上雖不致人盡皆知.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了。

段天寶身懷絕技,獨孤雁更就早已洞悉。

以段天寶的身份,不錯,無論遇到什麼麻煩都無須親自動手解決,但偶然技癢,亦會忍不住在別人面前露幾手。獨孤雁已不下十次在一旁看見。

也許他存心在獨孤雁面前示威。但獨孤雁亦不能不承認他實在有幾下子。就獨孤雁的豐富經驗,十次下來,竟然還是瞧不出他的武功深淺,所以對於這個人,獨孤雁一直都多少難免有些顧忌,但他始終有信心將段天寶擊倒,因為他一直在刀口上討生活,段天寶卻一直養尊處優。

現在他亦別無選擇,非與段天寶一決死戰不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心意已決,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了。

段天寶到這個地步,又怎會看不出來,他甚至看出獨孤雁已準備捨命一拼。一個人存心拼命,必然能夠充分發揮他本身所能夠發揮的全部威力,何況獨孤雁這種以殺人為生,職業殺手之殺手?

自己的武功如何,段天寶是知道的,獨孤雁的武功怎樣,現在他亦已清楚得很。

若是他仍有選擇的餘地,他只怕就會立即離開,可惜他也是除了一決生死之外,別無選擇!他劍柄在握,腳步移動,橫跨兩步,倏地一聲嘆息,道:“你不是已經去遠了嗎?”

獨孤雁道:“那是做來給你的人看的。”

段天寶道:“憑你的經驗、身手、機智,發現他們的追蹤固不難,要將他們擺脫就更容易,對於他們我也未免寄望太高。”一頓轉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對我生疑的?”

獨孤雁道:“三個月前。”

“什麼原因?”

“你對我實在太關心了,如春也一樣。”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是有些反常,再說做我那種工作的人,本來就不能夠讓別人太關心的!”

“不錯!”

獨孤雁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要知道?”

段天寶道:“沒有了,你呢?”

獨孤雁搖頭。

段天寶道:“為什麼你不問如春何以會背叛你?”

獨孤雁的目光落在柳如春頸上掛著的那串珍珠之上,道:“她是怎樣的一種女人我豈會不清楚,就是那串珍珠,已足以買掉她的心。”

段天寶道:“物質享受本就是每個人都希望的,怪不得她,然而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獨孤雁道:“情投意合當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段天寶頷首道:“當然。”

獨孤雁道:“你們之間是怎麼會走在一起的,我無意知道,只想提醒你一句柳如春是我的妻子。”

段天寶道:“我也再提醒你一次我的生死存亡就是你的生死存亡!”

獨孤雁冷冷地道:“只是這件事。”

段天寶道:“不妨三思!”

獨孤雁不加思索地喝道:“拔劍!”段天寶點頭道:“好,很好!”右腕一翻,緩緩拔劍出鞘。

三尺長劍,燈光之下,閃亮奪目!這毫無疑問,是一支好劍。段天寶劍一出鞘,身形立展,劍光一閃,刺向獨孤雁。他拔劍雖慢,出手卻極快,這一劍的速度,顯然是遠在方才蘇易的所謂“閃電劍”之上!一刺竟然就是二十七劍!

獨孤雁的瞳孔一剎那暴縮,輕叱一聲,彎刀疾迎了上去。“叮叮噹噹”珠走玉盆也似的一陣亂響。刀劍一連相交了二十七次!

段天寶一翻腕,又是二十七劍刺出,變招之快,匪夷所思!這跟著的二十七劍,比前此二十七劍所用的時間,最少縮短了三分之一。二十七劍都是刺向同一位置,刺向獨孤雁的咽喉,其間相差只怕不到一寸!

這種速度,這種準備,實在出人意料。獨孤雁卻竟似看出段天寶的劍勢變化,彎刀一挑,斜擋在咽喉之前,一動也不動!二十七劍也就完全刺在刀鋒之上。

劍光飛閃,奪人眼神!獨孤雁也竟然眼一眨也不眨!這種判斷,這種鎮定,又是何等驚人。段天寶看在眼內,心頭大駭,劍勢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他武功劍法雖然高強,平日畢竟是養尊處優,絕少與別人動手,臨敵經驗與獨孤雁相較,簡直判若雲泥。

獨孤雁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搶進,彎刀反攻,連斬二十七刀!每一刀都是斬向段天寶不同的地方,一刀緊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

段天寶當場手忙腳亂,但仍然能夠以劍接下,卻已經連退九步!獨孤雁步步緊迫,彎刀追斬,剎那又連斬三十九刀。段天寶再退七步,後背已撞在對門那面屏風之上,身形不由得一頓,出手便一緩,獨孤雁彎刀把握機會,疾斬了進去!

裂帛一聲,段天寶胸膛衣服被刀斬開,肌膚上同時出現了一道血痕。

總算他閃避及時!刀鋒的寒氣卻已直砭入他的肌膚之內,剎那之間,他最少打了七八個寒噤,手中劍卻絲毫不敢緩慢,上下翻飛,護住全身要害。

彎刀片刻之間又數十刀斬下來!

刀鋒嘶風,奪人心魄!

段天寶長劍飛舞,身形飛閃。一陣激烈已極的金鐵交擊聲過處,段天寶身形已橫移九尺,離開了背靠著的那扇屏風!

那扇屏風這時候已變成了一堆木屑。若是人,就成一堆肉漿了!

段天寶一身衣衫亦已有好幾處碎裂,有兩處還開了血口,總算他閃避及時入肉不深,鮮血卻已迸流。他身上那襲錦衣多處被鮮血染紅,滿頭汗流淋漓,面色已因為驚恐變得蒼白!有生以來,他何曾這樣子狼狽。

獨孤雁絕無疑問,是決心將段天寶斬殺刀下!

拼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拼命,恐伯連一線生機也都沒有,拼!

段天寶一咬牙,人劍拼命反擊。獨孤雁無動於衷。

落雁刀一出鞘,他便已置生死於度外,人與刀合為一體!

刀無情,人無情。非生則死,別無選擇!

燈光輝煌,刀光劍光更輝煌,尖銳的破空聲之中,燈光彷彿已經被刀斬碎!

柳如春心膽俱喪,她居然還有氣力逃命,卻猶如蝸牛一樣,在地上手足並用,向門那邊爬過去。一個人愛錢,必然也愛命!她爬幾尺,偷看一眼,只恐被獨孤雁發覺,抽冷於一刀將自己斬殺刀下。那身子也盡向桌椅旁邊靠攏,希望必要時那些桌椅能夠救她一命。

眼看她快要爬近門口,一聲慘叫突然從後面傳來!

是段天寶的聲音!

她立時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回頭一望。段天寶一條左臂正在半空飛舞!

斷臂!

滴滴嗒嗒一陣異響,鮮血灑落在地上,那條斷臂夾著血雨凌空掉落在柳如春的身旁。

柳如春情不自禁地一聲尖呼!有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可怕的事情,何況那又是段天寶的手臂?

段天寶的確是在拼命!可惜獨孤雁也是在拼命,並沒有因為他拼命就遲縮,反而激發起所有的潛力。

說武功,兩人也許差不多,說不定段天寶還要勝一籌,但說到臨敵經驗,段天寶簡直就是一個初學走路的娃娃,與獨孤雁根本無可比擬。

所以獨孤雁能夠發揮本身武功的十足威力,段天寶連七成也發揮不出來,勝負的關鍵,也就在這裡!獨孤雁第三百九十七刀出手,終於將段天寶的左臂齊斬下來。

鮮血怒激,段天寶一聲慘叫,身形跟蹌倒退七步!劇痛攻心,他的眼淚也幾乎掉下來。像他這種養尊處優的王孫,如何禁受得住這種創傷。他的鬥志剎那間完全崩潰了!

在他的身後,就是獨孤雁進來的那扇窗戶,他目光一轉,身形立時拔起來,向窗外掠出。

他一心只想逃命!

獨孤雁冷笑著,沒有追,右腕一翻,那把彎刀“鳴”的脫飛了出去。他的左手已同時將連接刀柄鋼環的那條鐵鏈抖開!新月一樣的彎刀曳著鐵鏈一飛丈八,斬向段天寶的脖子。

準確!迅速!意外!

段天寶心神已亂,人在半空,身形又已老,如何閃避得開這突然飛來的一刀。驚呼未絕,他整個頭顱已經被斬下來。血雨飛灑,斷首與無頭的屍身凌空掉下。

彎刀一轉,卻飛回樓中,飛回獨孤雁的右掌內。一入手,又飛出!

刀鋒上餘血未去,血光與刀光輝映。

柳如春尖叫著整個身子從地上彈起來奪門而出。她總算走出了門外,也就在這個時候,獨孤雁的彎刀凌空斬下。

迅速!準確!意外!

刀斬在柳如春的後頸之上,斬斷了那串珍珠,斬下了柳如春的頭顱。那串珍珠疾揚了起來,明亮的珍珠有如鉸人的眼淚,一顆顆落下,散開。

刀飛回!獨孤雁接刀在手,眼瞳已變得珍珠一樣晶瑩,也好像有眼淚要掉下。

刀無情,人又怎會無情呢?

江湖上的朋友很多都以為獨孤雁幹殺手這一行,是因為喜歡殺人,也因為喜歡享受,但接近獨孤雁的人都知道,獨孤雁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上的是最普通的館子,一點也談不上享受。他的錢都花在家中。只花在柳如春身上。他的家依然像大富人家,柳如春平日的享受,很多人都比不上。

刀上仍有血。

獨孤雁眯著眼,目光彷彿落在刀上,又彷彿並不是。也許他這樣眯著眼,淚就不會那麼輕易流下。

冷風透窗,吹進來一撮撮雨粉。雨仍然未歇,夜也正深沉。

獨孤雁終於舉起腳步。

夜更深。雨還是在下,一騎疾從獨孤雁家奔出。

飛揚的散發,落寞的面容,彎刀、鐵鏈。

獨孤雁。

長路迢迢,長夜謾浸。此去何處?

正午。雲漫天,獨孤雁走在雲羅之下,柳堤之上。

坐騎一個時辰之前已經倒斃路旁。

染柳煙濃,人更顯得孤獨。

何去何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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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追殺令

正午。

段南山悍立在丹墀之上,雙拳緊握,鬢髮因為憤怒不住在顫抖。

丹墀之下,左右兩列,每列三排數百個錦衣、紅衣、黑衣武士。大理以武立國,禁宮之內,更是無人不懂武功,錦、紅、黑三色衣裳既是那些武士的官級大小.也是那些武士的武功高低。

雖然這麼多武士聚在丹墀之下,殿堂仍然那麼寂靜。誰都看得出,也知道.段南山現在的心情非常惡劣。這時候開口,萬一有什麼差遲,無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段天寶被殺的消息兩個時辰之前已經送來。整個皇宮立時都為之震動。

激烈悲涼的號角聲沒多久劃破了長空。

所有的武士立即奔向大殿,身居高位的忙奔入殿堂內,其餘的都群集在殿堂外,聽候差遣。

殿堂內鴉雀無聲,殿堂外雖然聚集了數千人,也一樣一片靜寂。大理開國以來,發生的事情並不少,但儲君被刺殺,卻是破題兒第一遭!

何況段南山就只得段天寶一個兒子。誰也知道事情的嚴重。誰也不清楚段南山要採取什麼行動。

周圍的氣氛是那麼緊張!

是誰殺死了天寶?

獨弧雁又是什麼人?

據說是一個職業殺手,也是太子的一個要好的朋友,曾救過太子的命。

是那個獨弧雁。天寶曾經在孤面前提到他,武功好像非常好,善用一把鏈子刀!

獨孤雁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什麼?說,快說!

太子看上了他的妻子。

獨孤雁回家的時候,太子正與他的妻子在房間內……

豈有此理!

段南山話聽到這裡,在他旁邊的一張紫檀几子就在他拳下粉碎了。

天寶怎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段南山實在有些懷疑。

在他的面前.段天寶一直是很孝順,很聽話的好孩子,但眾口一詞,卻又不由他不相信,再追向下去,他突然發覺這個寶貝兒子與他所知道的簡直就是兩個人。柳如春也並非他的第一個女人。

小畜牲恁地風流!

他氣惱之餘,仍不免心痛。段天寶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又何況他已經是一個老人。

風很急,殿堂中那些血紅色的幔幕在疾風中不住的波動。段南山的心情更是波濤洶湧。

他筆直的身子逐漸佝僂了起來,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天寶瞞著我幹出這種事情無疑該死,但要殺,怎也輪不到獨孤雁來動手。”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五旬年紀的老人冷冷接道:“不錯,獨孤雁要殺,只能殺柳如春一個人!”

這個老人身材瘦長,臉頰有如刀削。站在那裡,仙鶴一樣,但兩面太陽穴高聳,一雙眼睛炯炯生光,那雙手尖長而有力,鳥爪也似,看來乃是一個內外功兼備的高手。

事實上的確是高手!

這個老人也就是大理段氏王朝的護國劍師,姓風,變名入松,段天寶的一身武功也就是出自他的傳授。有人說,他乃是大理王朝第一高手,武功猶在段南山之上。這是否確實,卻沒有人敢證明。因為他手辣心狠,早已經人盡皆知,心胸尤其狹隘,極之護短。

段天寶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弟子,對於段天寶的死亡,在情在理,他自然都不會袖手不管。

一頓他又道:“況且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仍然是一個問題。”

段南山聽說愕然回頭,道:“國師的意思,乃是獨孤雁殺天寶,可能會另有原因?”

風入松頷首。

段南山道:“何以見得?”

風入松道:“獨狐雁是一個職業殺手!”

“這又如何?”

“誰有錢給他,他都會替誰殺人!”

“這就是說,可以有人出錢買兇手刺殺天寶?”

“不無可能。”

“那麼他妻子與天寶的關係!”

“可能是他預先安排的一步毒著,那麼他殺天寶,豈非就理直氣壯?”

“不錯!”

“也所以我們現在若要將他追殺,就不無顧慮。”

“顧慮什麼?”

“遭人非議!”

“好一個獨孤雁!”段南山不由得怒形於色。

風入松冷笑著接道:“微臣也曾見過這個人,武功不知道如何,但毫無疑問是一個聰明人。”

段南山微微頷首,道:“那麼以國師意思……”

風入松道:“無論如何,非殺此人不可。”

段南山沉吟道:“也許那是事實。”

風入松道:“如此就更需要消息傳開去之前擊殺此人!”

段南山頷首道:“孤也正是這個意思!”他鬆開的雙拳立即又握緊,恨聲道:“不殺此人又如何消我心頭之忿!”

“一切包在微臣身上。”

“孤正要你親自走這一趟。”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宮中武士,由你調動。”

“不過半日,諒他也走不了多遠,千騎武士,已足以助我搜遍這周圍幹裡!”

“多帶五百,方便行事。”

“更好!”

段南山霍地轉身,振聲道:“傳我命今,追殺獨孤雁!”這句話是對風入松說的。

也是對眾武士說的。

丹墀下轟然齊應:“追殺獨孤雁!”

風入松武功高強,已不是獨孤雁所能夠應付的,一千五百個武士,已足以將獨孤雁的行蹤找出來。

追殺今已下!

白馬,錦衣!風入松一騎在廣場上疾馳一圈。

疾風吹起了他的鬢髮衣裳,人雖然瘦老,但另有一種威嚴。在廣場周圍,一干五百名騎馬武士排列整齊,已準備妥當。風入松策馬如飛疾馳一圈,猛然一揮手,喝道:

“出發!”

語聲一落,當先策馬奔出。左右廿四個錦衣武士連隨策馬奔到風入松的身旁,其餘各人亦自催動坐騎。

錦衣,紅衣,黑衣,鮮明奪目。馬蹄雷鳴,聲勢浩大,震撼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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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15:1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亡 命

黃昏。

第二天黃昏。獨孤雁歇息在路邊一株大樹下。他屈膝坐著,將頭埋在雙膝中。一路上,並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一切看來都是那麼寧靜,可是他總覺得有些兒不妥,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不妥。每當危險迫近的時候,他就會有這種感覺,十年來,這種感覺也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他停下。雖然疲倦.他仍然能夠支持得住,時間現在也還很早,但一種強烈的疲倦感覺,一種難言的疲倦感覺已然充滿了他的整個身子。

他實在不願意再走下去。眼前的道路看來是那麼長,到現在為止,他實在還沒有一個目的地,只是前衝!

他單身匹馬走江湖十年,餐風宿露也不知多少次,卻從來都沒有過現在這種感覺。

因為在此之前,他到底還有一個家,在他身心疲倦的時候,還有家可歸。

現在他卻是無家可歸!

夕陽將下,殘霞如霧,天地蒼涼。

三匹健馬飛也似向這邊奔來,鞍上是三個衣飾奇怪的紅衣武士。一箇中年人,另外兩個最多不過二十五六,都是大理王朝的武士。

那三個武士老遠已看見路旁的獨孤雁,一奔至,不約而同勒住了韁繩,中年武士連隨招呼:“樹下的朋友!”

獨孤雁緩緩抬起頭,好像現在才知道有那三個武士的存在,冷冷的問道:“什麼事?”

中年武士道:“你可曾看見一個腰纏鏈子刀,二十七八年紀的人?”

語聲未已,一個年輕武士已看見獨孤雁纏在腰間的那把鏈子刀,脫口道:“看!鏈子刀!”

中年武士這時也看見了,失聲道:“獨孤雁!”

獨孤雁頎長的身軀及時從地上彈起來,疾射向最接近的一個年輕武士。人在半空,“嗆啷啷”鏈子刀已拔出來,人未到,刀先到,鋒利的彎刀曳著鏈子疾斬而下。

那個年輕武士驚呼著急拔劍,才拔出一半,已然被彎刀斬下頭顱。獨孤雁敢情早已經蓄勢待發,一擊而中。

他身形旋即落下,腳一蹬,已將那具無頭的屍身踢飛馬下,他人卻落在馬鞍之上,右手刀一收,又飛出!“鳴”的一聲尖銳已極的異響過處,旁邊另一個年輕武士的坐騎立被斬下頭來!那個武士劍已經出鞘,也準備封擋來刀,萬料不到獨孤雁不斬人,卻斬馬,驚呼聲中,馬倒人仰!

獨孤雁馬上收刀,雙腳同時一夾馬腹,搶來那匹馬箭也似竄上前去。他左手拉韁,右手手起刀落,那個武士才在地上跳起身腳步也遠未站穩,馬已衝到,肩膀上捱了一刀!

那一刀入肉幾近一尺,武士當場斃命,疾倒了下去。

中年武士都看在眼內,大驚,右手劍出鞘,左手同時從鞍旁皮囊裡取出一支銅管。

那支銅管約莫有一尺長短,上祖下細,有一根鐵線垂下,中年武士右手旋即猛拉鐵線,“嗤”一聲,一道火焰疾從銅管裡射出,半空中“蓬”地爆開,五色繽紛,就像是半空中突然長出了一朵奇異的花朵!

獨孤雁一眼瞥見,面色微變,左手猛一帶韁繩,飛馬疾向那個中年武士衝過去。那個中年武士亦策馬回沖,手中劍彈出劍花朵朵,一劍三式,一式三劍,九劍分刺獨孤雁胸腹咽喉!獨孤雁彎刀飛翻,連擋九劍,再一刀殺入空門,斬向中年武士的胸腹要害!

中年武士斜劍急架,哪知道獨孤雁那一刀只是虛招,刀斬至一半已變方向,變了斬向中年武士握劍的手腕,中年武士閃避不及,只有鬆手,那支劍嗆啷墮地,他面色駭變,矮身閃一刀,反堂擊在馬臀上!那馬負痛狂奔,正好助他再閃獨孤雁三刀,他左手銅管同時脫手,疾擲向獨孤雁跨下那匹馬。

獨孤雁倒不防中年武士有此一著,發覺時已來不及封擋,也不及催騎避開。

那支銅管“篤”地正中馬鼻樑之上,馬負痛悲嘶狂奔,卻是與中年武士背道而馳。

獨孤雁知道勒止不住,索性放棄這個念頭,一聲長嘯,人從馬背上拔起,凌空一個翻滾。

刀同時脫手飛斬,鏈子也放盡!

“鳴”一聲,刀一飛兩丈,閃電般斬下。中年武士想不到獨孤雁在這種情形之下也仍然能夠飛刀出擊,到聽到腦後生風,已經來不及閃避!他倉碎中慌忙往鞍前一伏.總算躲開腦袋一刀。那一刀的力道並末因此消失,斜斬在他後背上!

噗的鮮血激射,彎刀入肉入骨,穿透心肺。獨孤雁一抖腕,刀飛回.那個中年武士的屍身亦被帶得從馬鞍上飛墮下來!

一刀致命!獨孤雁冷笑,再振腕,抖飛刀上的餘血,仰眼望天。

那一朵五色煙花竟然未散!獨孤雁一頓足,四顧一眼,身形暴起。他知道那是大理武士召集同伴的信號,煙花一出現,隨近的大理武士就會向這邊趕過來。雖然他不知道有多少大理武士在搜索,卻知道段南山必然已經收到了段天寶被他殺死的消息,已經下了追殺令!

他儘管武功高強,到底是血肉之軀,大理王國的武士萬萬千千,絕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抵擋得住的。

只要來上一百個武士,已足以將他困死!他現在還不想死,所以他只有逃命!

他平生殺人無數,這還是第一次被追殺。被追殺的滋味又如何?獨孤雁現在正開始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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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慕容孤芳

夕陽西下。半空中那團煙花終於逐漸消散。

大道上塵土飛揚。二個一組、三個一組的大理武士策馬狂奔,四面八方紛紛向煙花消散處湧來。最先趕到的又是三個紅衣武士,他們只看見倒在獨孤雁刀下那三個紅衣武士的屍體,再還有就是一具身首異處的白馬。獨孤雁人已不在。

殘霞如血。那遍地的鮮血在殘霞的光影之下更加觸目。

三個紅衣武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方在商議,其他武士已紛紛趕到。你一言我一語,亂成一片,卻都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混亂中一個武士突然高呼道:“大家靜一靜,國師來了!”

一聽到這句話,眾武士立時靜下來,不約而同,目光一齊轉向日落那邊。十三騎人馬正從那邊飛奔而來。他們揹著漫天的殘霞,就像是奔馳在一片血海之中。當先那個白髮高冠,一身錦衣絢爛者,不是別人,正是大理的護國劍師風入松。

他一騎領先,箭矢般奔至。眾武士慌忙讓開一條路,風入松毫無阻滯的直奔到屍體之前,胯下坐騎“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奮一落一起一掃,連忙問:

“哪幾個最先趕到?”

三個紅衣武士策馬上前,一齊欠身道:“回國師,是我們三人。”

風入松道:“只見到這三具屍體?”

一個紅衣武士道:“還有就是這匹身首異處的白馬。”

風入松道:“他們三個人應該有三匹馬,還有兩匹方才可見?”

“不見。”

風入松轉問道:“其他的人呢?”

一個錦衣武士道:“屬下等三人由東面趕來的時候,遇上一匹馬迎面奔來,毫無疑問,是他們三人中一人的坐騎。”

旁邊一個黑衣武士連隨將一匹馬拉過來,風入松沒有理會那匹馬,目光又落在那三具屍體之上,眼睛緩緩的眯起來,突然道:“這三個毫無疑問是死在刀下,殺他們的毫無疑問就是獨孤雁。”語聲二頓,橫掃一眼,道:“你們這一路趕來,可曾見過有形跡可疑的人?”

沒有人回答。風入松再問:“那麼西南北面趕來的又可見一匹空馬?”

也是沒有人回答。風入松等了一會,嘟喃道:“然則還有一匹馬哪裡去了?”

一個武士立即道:“稟國師,有一行蹄印直通右方樹林那邊。”

風入松“哦”的一聲,目光轉向右方。

那邊的武士慌忙讓開。二三十丈之外就是一片雜木林,果然有一行蹄印通向那邊。

風入松一聲冷笑,道:“他若是以為躲進樹林之內我們便束手無策,可就大錯待錯了。”

語聲未落,一個武士突然驚呼一聲,道:“看!那株大樹上好像有人。”連隨朝指路右側的一株大樹。

那名符其實是一株大樹,枝葉茂盛,遮蓋方圓十丈地方,風入松應聲側首,循所指望去,目光乍閃,左手陡揮。一道白光疾從他左手衣袖射出,箭也似飛射向那株大樹的樹梢,迅速消失在枝葉叢中。

一聲尖叫剎那從那枝葉叢中傳出來,簌簌一陣枝葉聲響,一團黑影筆直往樹下飛墮。

風入松眼睛眯成一線,突然冷笑道:“我道是什麼東西,原來是隻猴子。”

這時候,已經有七騎向那邊疾棄了過去。一騎迅速轉回,那是個紅衣武士,右手倒提著一隻長臂猿,在那隻長臂猿的額上,嵌著一支非常精巧的小劍,左右自有武士將小劍拔出,送到風入松面前。血從那隻長臂猿額上流下,但是那支小劍的劍鋒一滴血也沒有,毫無疑問,不是一般劍可比。

風入松將劍納回袖中,隨即一揮手,道:“猿屍留著有何用?還不快丟掉。”

那個武士應聲將猿屍遠遠拋出。風入松朝指那邊樹林,接道:“準備火把跟我搜!”

眾武士轟然齊應。叱喝聲,鞭響聲旋即四起。風入松一騎當先奔出。那些武士魚貫緊跟在後面,一行下坡卻立即弧形展開,向那邊樹林包抄過去。馬蹄雷鳴,沙塵蔽天。

也不用吩咐,有幾個武士已下馬收拾屍體。馬革裹屍,那幾個武士心頭都不禁愴然,但並未因此膽怯,收拾好屍體,捆在坐騎後,叱喝聲中,亦策馬追向樹林那邊。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樹林上空,一支菸花“蓬”然爆開,卻是血紅色。大道上陸續有大理的武士飛馬趕來,看見了那團血紅色的煙花,都改了方向,策馬轉奔向那邊樹林。

他們部是三騎一組,一組與一組的距離雖然都不一樣,但顯然都不怎樣遠。

那團血紅色的煙花也是好一會才逐漸的消散,盡散的時候,殘霞亦已經黯淡。夜幕終於底垂。

夜漸深,風漸涼。

今夜雖然無雨,但春寒仍料峭。獨孤雁又一次深深的感覺到這春寒。他一身冷汗溼透,衣衫緊貼著他的肌膚,冷風中冷汗更加冷,一陣陣寒意尖針般刺進他的肌膚內,可是他整個身子始終沒有顴動,牙照緊咬,雙拳緊握,嘴角已有血淌下,指骨亦變得青白。

他就藏在那株大樹上。那株大樹接近梢頭的一個極角向內陷進,正好藏下他半個身子,在他的身前,蓋滿了枝葉,都是他以刀砍下來蓋在自己的身上。椏角藏下了他半邊身子,還有的半邊被枝葉遮蓋,若不是上樹搜索,真還不容易發現。他這樣做實在很冒險,可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卻又非要在險中求生不可。

將兩匹空馬一逐向東,二逐向那邊樹林,當然都是出於他的主意,他只希望能夠藉此引開大批武士的注意,再設法逃命。

他到底成功了。就連風入松他想不到他竟然還留在原地。他藏得也可謂很巧妥,竟然沒有被那些大理武士發覺,甚至風入松,也沒有注意,卻被樹上那隻長臂猿發覺,竟爬過來跟獨孤雁玩耍,還伸手去拔披在孤獨雁身上的那些枝葉。

在那剎那,孤獨雁簡直渾身毛髮倒豎,他的生命毫無疑問就係於那隻長臂猿的身上!

要殺那隻長臂猿在他來說當然易如反掌,但是他非獨不敢拔刀,連殺機也不敢動。

那隻長臂猿果然引起了一個武士的注意。那一聲呼喝入耳,獨孤雁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風入松的劍出手,那支小劍就像是傳說中的飛劍一樣,白光一道在獨孤雁眼前飛過,射在那隻長臂猿的額上。

血飛激,猿飛墮!森冷的劍氣剎那間迫近眉睫,摧人心魄,若換成別人,只怕已忍不住驚呼失聲,從躲密的地方逃了出來。

獨孤雁沒有,他到底是殺手之中的殺手,神經之堅韌,已有如鋼絲一樣,可是,他仍然不禁心寒。風入松內力的高強實在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計。

這老兒的內力只怕已到了飛花創敵,摘葉傷人的地步。

我絕非他的對手!

獨孤雁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技不如人的感覺,也是第一次真正感覺恐懼。

一直到風入松喝今搜索那邊樹林,飛騎奔出,獨孤雁才放下心。他仍然不敢動,只是一雙眼睛例外。那一團血紅色的煙花,那三個一組。絡繹不斷,四方八面湧來的大理武士,他全都看在眼內。

段南山到底出動了多少武士?

獨孤雁不知道,一顆心只是一直的下沉。事情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風入松等決不輕易超出禁宮半步,現在竟然親率武士追殺他,還有那些武士一直到現在,竟然還不停飛馬奔來。他終於嚐到被迫殺的滋味。可是他反而感到自豪,因為追殺他的是大理護國劍師,還有無數的大理武士。

試問天下間,又有哪個殺手嘗試過被這樣追殺?

夜風吹乾了地上的鮮血,也終於吹乾了獨孤雁那一身冷汗溼透的衣裳。獨孤雁吁了一口氣,終於在樹頂挺起了身子,動作是那麼緩慢,其實他半邊身子已經有些麻木。蓋在他身上的枝葉簌簌落下,他暗運了兩遍真氣,才縱身從樹上躍下來。連著彎刀的那條鐵鏈在半空中錚錚的發出一陣異響,他並不在乎,因為他已經完全確定,周圍並沒有大理武士留下。他又再吁了一口氣,仰頭望天。

今夜有月,有星,星光閃爍,月夜悽清。

何去何從?

獨孤雁又一次生出這個念頭。他呆立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形終於掠出,掠向樹林那邊。這等如追隨在風入松等人之後,除非風入松回頭再搜,否則就沒有可能碰在一起。

他到底是一個聰明人,然而亦不無顧慮,因為其餘的大理武士都是向那邊追去,不難就與他碰在一起。

可是除了這條路,還有哪條路好走?獨孤雁不知道,他現在可以說,只是見一步,走一步。

一種難言的蒼涼,難言的悲衷,充滿他的心頭。

樹林中一片漆黑。

這片樹林深得出奇,枝葉也濃密得很,進入了七八丈之後,就連星光月色也看不到了。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再入,伸手甚至不見五指。

獨孤雁並不是第一次走在這種環境中。他緩緩向前行,一雙眼也漸漸習慣,一路前去,沒有撞在樹上。鏈子他已經拉緊,刀握在右手之中,他腳步起落也小心之極,只恐樹林中有大理武士在歇息,驚動了他們。

樹林中異帶潮溼,泥土是軟的,一腳踩下去,就像是踩在什麼動物的身上,總覺得心寒。

風吹樹木,簌簌作響,周圍蟲鳴唧唧,絕不是寂靜如死,卻給人猶進入死地的感覺。

前面有人聲。

獨孤雁立即發覺,停下腳步。一聲馬嘶旋即在前面響起,估計距離,應該在二十丈之內,但也許更遠。

在這種環境之下,任何的估計,都未必正確。

莫非是大理武士?

獨孤雁此念方生,一團火光已亮了起來,他身形自然往後一縮,躲在旁邊一株大樹後,火光其實不怎樣強烈,但是對—直置身黑暗之中的獨弧雁來說,卻是很刺目。他卻也很快就習慣了,看清楚那是發自一個火摺子。

火摺子握在一個大理武士手中,在他的旁邊,另外有兩個黑衣武士。那兩個黑衣武士正在將三匹馬的韁繩纏在樹幹上。

獨孤雁看在眼內,輕移腳步,向那邊走去。他無意殺那三個武士,只是奇怪那三個武士為什麼留下來,想聽聽他們的談話。

江湖中人不少都知道,獨孤雁是殺手之中的殺手.事實上他也真的有這個資格。他要的價錢比任何一個殺手都高,他殺的也是一般殺手不敢殺的高手。就不是高手,也必在高手護衛之下。然而到現在為止,他從未失手。

他殺人的方路並不太複雜,但絕對有效,飛雲迅速的輕功,狠辣準確的刀法,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

據說曾經有一次,他到一個高手的身後。彎刀已脫手飛斬,那個高手才發覺,轉首的時候也就是斷首的時候!

所以那三個大理武士沒有發覺獨孤雁的迫近,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兩個黑衣武士將馬匹掛好,便開始收集枯枝,看情形,是準備在那兒歇宿一宵。

那個紅衣武士當然是三人之首,他手執火摺子,在原地轉了一圈,突然道:“這個鬼地方,這個時候叫我們如何再走下去?”

一個黑衣武士道:“可不是,只是不知國師是否就在前面。”

另一個黑衣武士道:“國師平日養尊處優,這次出來,實在迫於無奈,他老人家又怎會在這種樹林中趕夜路?”

“這也是。”那個黑衣武士道:“話說回來。那個獨孤雁好大的膽子。”

“他若是膽子不大,根本就不會去做殺手。”

“以我所知,他從未失過手,得手之後,也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這一次相信要例外了。”

“因為無論他走到哪裡,我們都必須將他找出來,不殺他,我王又焉肯罷休!這非獨太子的性命這般簡單,還關係我朝的聲譽。”

“一向都只有他追殺別人,現在他該嘗試一下被人追殺的的滋味了。”

“而且追殺他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千五百另一個,雙拳已難敵四人,何況是三幹另二雙手?他應該想到有今日的。”

“以頭兒看,那個獨孤雁能否逃得出我們的勢力範圍?”

“很難說,不過到處已經畫成影圖,重賞之下,除非沒有認出他,否則一定會通風報訊,這周圍萬里,可以說已沒有他藏身之地。”

“他也許可以逃入深山大澤之中。”

“國師早已防備到他這樣做,在出發之前已經通知了,調派兵馬封鎖四面的山林,若是發現他,又未能將他截下,必要時甚至不惜縱火焚燒山林。”

姓風的老匹夫可真也毒辣!

獨孤雁方才正有逃入山林這個意思。

聽他們這樣說,到處都是走不的了。

應該怎樣辦?

他正在沉吟,一堆火已然生起來。

火迅速燃亮,那個紅衣武士捏熄火摺子,又說道:“現在除非有一個比我們大理王國更強大的王國庇護他,否則他是死定了。”他隨即大笑起來,道:“這當然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若是一般人,有誰有這個膽量收留他,與我們作對?”

樹後面的獨孤雁聽說心頭陡動,不覺脫口說道:“慕容孤芳!”

這四個字他的確是不知不覺脫口說出來的,語聲出口,他雖然立即驚覺,收也收不回的了。這語聲雖然不大響亮,但那三個武士都已聽入耳,不約而同一齊側首向這邊望來。

獨孤雁身形立展,箭也似射出,人在半空,彎刀脫手飛斬。“鳴”一聲破空聲響,在樹林中更覺刺耳。

刀光一閃,一個人頭疾飛了起來,鮮血四濺。

獨孤雁只一刀就將一個黑衣武士斬殺刀下。刀立即飛回,獨孤雁右手一把接住,身形一擰。人刀轉斬那個紅衣武士。人到刀到,一斬十三刀。

那紅衣武士劍已經出鞘,“翕”一聲,劍光飛灑,疾迎了上去,剩下那個黑衣武士亦不慢,翻腕拔出腰間長刀,向獨孤雁左肩狠狠的斬下。獨孤雁十三刀竟然都一一被那個紅衣武士接下,他冷笑一聲:“不錯。”身形猛一偏,正好將斬向左肩的那把長刀閃開。紅衣武士十三刀接下來,左腕已有些痠麻,他心頭雖然吃驚,手底可不敢稍緩,一振腕,長劍回刺,左手同時在懷中取出一支金屬管子。

獨孤雁一眼瞥見,彎刀急落,“嗆”的震開了來劍。紅衣武士那一劍刺出,本來有七個變化,卻被獨孤雁一刀就封死,他心頭大駭,第一劍還未刺出,如山刀光已蓋了下來.獨孤雁刀落眨眼間,連斬四十九刀,一刀比一刀狠!那個紅衣武士只有招架的餘地,旁邊那個黑衣武士雖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才一接近,激烈的刀風便撲面而來,撲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握刀連衝幾次,但都是甫一接近,便由心一寒,始終提不起勇氣衝上去。

紅衣武士看在眼內,心中暗罵,可是他自己再接幾刀,也不禁由心寒了出來。他忽然有一種感覺,向他揮刀斬過來的不是一個正常人,是一個瘋子。

獨孤雁的刀根本就沒有掩護兼顧自己身上的任何地方,一刀刺出,簡直就只求將對方斬殺刀下,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事實確實如此,只不過獨孤雁絕對有信心,憑對方的本領,例沒有資格與自己同歸於盡。

他的確非殺眼前兩人不可,因為他的生死就係在這兩人的身上。

也許這兩人並沒有聽到他衝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也許聽得很清楚。他不知道,也不想花時間證實。一向他做事都喜歡用最簡單的、有效的方法。他絕對可以肯定,只要將這兩個斬殺刀下,事情就迎刃而解。

死人絕不會說話!

刀劍迅速的交接,金屬聲珠走玉盆也似。獨孤雁四十九刀出手,竟然還未能將那個紅衣武士斬殺刀下。

“很好!”他不由說出了這兩個字。他這一開口說話,殺氣便弱了下來,那個黑衣武士也感覺到了,大喝一聲,終於衝上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動,殺氣又大盛,“鳴”一聲破空聲響,一道刀光迎面疾向他飛射過來,他大驚失色,一聲驚呼,舉刀急擋向那道刀光。

老實說,他的出手不能算得慢的了,但比起獨孤雁當然就有一段距離。他雖然全力揮刀擋去,但仍然慢了三寸,獨孤雁那把彎刀就在他刀上三寸之處飛進來,斬在他的胸膛上。

鮮血飛濺,那個黑衣武士一個身子被刀上蘊藏的內力震得倒飛半丈,刀風血雨中,那個黑衣武士的胸膛幾乎分成了兩半,當場喪命。

獨孤雁反手一刀飛出,對那個紅衣武士的攻擊並沒有停下,反而更激烈。“颼”一聲,他身形前射,竟然硬從紅衣武士的劍鋒旁衝進去。劍刺穿了他腰旁的衣衫,一股鮮血激射而出,入肉已一分。他的身形卻並沒有因此受影響。

這一劍刺入腰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他那身子幾乎是擦著劍鋒衝前的。紅衣武士也是明白人。剎那間知道獨孤雁已捨生一搏。自己已毫無閃避的餘地,眼看一劍已裂衣刺進獨孤雁的腰際,一聲暴喝,便待翻腕一劍再削入。他暴喝聲方出口,手還未翻動,獨孤雁的左掌已重擊在他的右腕上。“啪”一聲,他的右腕立時被擊碎。劍脫手飛出!

獨孤雁的右掌同時切向他的咽喉。他的反應也相當迅速,左手金屑管子疾迎向獨孤雁的右掌。獨孤雁那一掌看來雖凌厲,卻竟是虛招,才切到一半便收回,反腕一抓,竟然不偏不倚,將飛回的那把彎刀接住,連隨一刀削向前去。

刀光一閃,那個紅衣武士握著金屬管子的左手就齊腕被斬下來。獨孤雁再一刀,插進那個紅衣武士的胸膛,既狠且劫。那個紅衣武士狂吼一聲,整個身子如遭電擊,一震飛摔半丈。

獨孤雁到這時候才籲一口氣,他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迅速將那堆火踩滅。

然後他才包紮腰部的傷口,包紮好傷口他才移動腳步。那個傷口雖然並不嚴重,但是他現在必須保存每一分血氣。

黑暗中,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了。這當然是獨孤雁的腳步聲,並不是向著原來那個方向移動。也許他現在已經知道何去何從。

慕容孤芳!

這應該是一個名字,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這個人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獨孤雁在這個時候記起這個人,只因為那個紅衣武士的一句話。這個人難道膽敢庇護獨孤雁,與大理王朝的萬千武士作對?獨孤雁與這個人又是什麼關係?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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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15:1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易 容

清晨。

這是第七天是獨孤雁逃亡的第七天的清晨。獨孤雁單身匹馬來到了一條河流的岸邊。

河面上霧氣飄浮,兩岸都是林木,氤氳著悽迷白霧。獨孤雁根本看不清楚對岸。

他滿面鬍子,神態是那麼疲乏,從馬身上的裝飾看來,毫無疑問是大理武士的坐騎,這當然也是奪來的,到現在為止,獨孤雁已經斬殺了三十七個大理武士。他雖然儘量掩飾行藏,可是始終逃不過大理武士的耳目的追擊。那些大理武士現在顯然已肯定他走的是這條路,一面將信號煙花發出,一面開始向這邊追來。

就天亮到現在,他已經遭遇到兩次一組三人,一共六個大理武士的襲擊。那六個大理武士都無一不放信號煙花在天空逐漸的散開。他身上沾著不少血,是大理武士的血。

仍未乾。斬殺了第二組來襲擊的大理武士後,他立即奪馬奔逃,並沒有改變路線。這一條路也許是死路不過亦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事實上到這個地步,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的了。

霧氣下水奔騰,異常的急激。

河面最少有十丈寬闊,憑他的輕功,絕對躍不到十丈那麼遠,除非有樹藤什麼來輔助。可是他卻只是找到幾條爛木柱,那道吊橋已不見。

他看著奔騰的河水,不由苦笑。在此之前,怎也想不到所走的竟然是一條絕路,一時間,不由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懂得水性,但河水那麼急,以他現在疲倦的身子,能否遊得到對岸?都毫無把握。

後面隱約的有馬蹄聲傳來。也許是那些大理武士趕到了,獨孤雁聽在耳中,不由得頓足一嘆。在他的眼前,只有兩個辦法可選擇,一是起還有時間休息一下,與趕來的那些大理武士血戰。再就是跳進河水裡,試一試能否泅到河對岸。

他正在猶豫,唉乃一聲,河面上霧氣一開,竟然出現了一艘核梭小舟。操舟的是一個白髮老翁,年紀看來已經一大把,但雙手仍然穩定得很,那艘小舟在他的操縱之下,緩緩的在水面上滑行,看來是那麼穩定,簡直絲毫也沒有受到水流影響。

獨孤雁一眼瞥見,目光一亮,急呼道:“老人家!”

那個老翁應聲拾起頭,望著獨孤雁。獨孤雁連隨招手,道:“這位老人家,可否載我到對岸,多少錢我都給你。”

老翁道:“有血腥的錢,我不要。”

“血腥……”獨孤雁這才省起自己一身血汙,右手還握著那把彎刀。他不覺再伸手摸摸長滿了鬍子的下頷,好像他現在這個樣子,膽子小一點的人看見,只怕就唯恐避之不及。

獨孤雁一聲微喟,道:“老人家,幫我這個忙,我絕不會傷害你。”

“是麼?”老翁一笑。他的語聲異常低沉,但聽來又異常清楚,那一笑,看來是那麼慈祥,但細心一看,又好像並非慈祥而已。

獨孤雁也覺得這個老翁有些奇怪,但這個時候已無心細想,道:“老人家……”下面的話尚未接上,那艘小舟已向他這邊蕩來。

獨孤雁心頭大喜,可是那艘小舟一接近岸邊,距離還有差不多一丈,忽然又停下。

獨孤雁只道老翁改了主意,急呼道:“老人家,聽我說……”

老翁接口道:“這麼近,憑你的輕功,應該一躍就能夠登上我這艘小舟。”

獨孤雁一呆,道:“好……”

老翁又接道:“你好像還有很多時間。”

獨孤雁聽說,心中更奇怪,卻也不再猶豫,縱身往小舟上躍去。那把刀他仍緊握在手中,只要一發覺有什麼不對,立即就斬下。老翁只是笑望著他下來,到他身形穩定,竹竿立即一插,那艘小舟旋即如箭射出,卻並非射向對岸。

獨孤雁忍不住又道:“老人家,我可是到對岸去。”

老翁道:“有幾個大理武士飛馬便要奔到,你莫非很高興與跟他們相遇?”

獨孤雁又是一呆。老翁也不多說,竹竿幾下起落,小舟順著水流,其快如箭,片刻就在百丈之外。前面是一片柳林,近水的柳條有些甚至觸及水面。

染柳煙濃。小舟竟直駛入柳條之中,整條小舟剎那彷彿已被煙霧吞沒,在對岸固然看不見。就是這邊,也除非走近岸邊.否則也不容易察覺。

獨孤雁滿腹疑惑,但一直忍住並沒有發問。老翁忽然又把小舟停下來,停在一株橫伸出水面的柳樹前,在那株柳樹的樹幹之上,掛著一襲藍布女人衣裙。那襲藍布衣裙的一側,赫然掛著個女人的頭顱。是一個老婦的頭顱,滿面皺紋,白髮蒼蒼,一雙眼大睜,但眼中竟沒有限珠,連眼白也沒有。獨孤雁一眼瞥見,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他膽子之大,雖不是天下罕有,但也實在並不多,可是一看見這個老婦的頭顱,仍然不免感到心寒。這分明是一個人的頭顱,但看來,總覺得有些兒不像樣。

是誰將這個頭顱掛在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獨孤雁目光一轉,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個老翁。那個老翁此時以竹竿將那件女人藍布衣裳挑下,笑顧獨孤雁,道:“你身上那套衣服,應該換一換的了。”

獨孤雁一怔,道:“嘎”

老翁道:“這套衣服雖然舊一點,穿起來才像我的老伴。”

獨孤雁腦際靈光一閃,也不再多問,脫下身上那一套衣衫,將那套女人藍布長衫迅速穿上。老翁連隨將那個老婦的頭顱取下來,手一揭,竟將那個老婦的麵皮揭開來。獨孤雁這才看清楚是一張人皮面具罩在一塊渾圓的木頭上。

老翁接道:“將這張人皮面具戴上就更加像了。”

獨孤雁雙手接下,對於戴人皮面具,他倒是不大習慣,那個老翁好像已知道,又幫上一把。他的動作準確而純熟,迅速的將那張人皮面具替獨孤雁戴好。跟著將圓木上那把花白髮抓起來,道:“當然少不了這個發笠。”

獨孤雁嘆了一口氣,接過發笠戴上,那個老翁當然又得幫上一把,然後他嘆了一口氣,道:“對於易容這門子學問,你簡直完全外行。”

獨孤雁點頭道:“事實如此。”

老翁道:“幸好我卻是個中能手,否則這一套易容東西,交給你也是弄得破綻百出。”

獨孤雁道:“老人家你……”

老翁接口道:“你現在當然是不舒服得很,不過卻安全得多了。”他笑著接道:

“大理武士當然想不到我們這兩個老東酉之中,竟然有一個就是他們要找的獨孤雁。”

獨孤雁嘆息道:“老人家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老翁道:“我本來就是在這裡等你來的。”

獨孤雁點頭道:“否則也不會有這許多易容東西準備在這裡,只不知,老人家到底是哪一位?”

老翁道:“你叫我老丁就是。”

獨孤雁道:“丁老……”

老翁糾正道:“是老丁。”

獨孤雁苦笑道:“你老丁怎麼知道我必經這裡呢?”

老丁道:“你現在已山窮水盡,唯一可以幫助你的,就只有一個人。”

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在這個時候,你當然會想起那個人的,除非你已經不想活下去。”

獨孤雁道:“我很想活下去。”

老丁道:“你要找那個人就必須經過這裡。”

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你若是從那條吊橋上走過去,一定與大理武士相遇。所以我乾脆將那道吊橋先行弄斷。”

獨孤雁現在總算明白了

老丁道:“也因此,我不能不給你準備這一艘小舟。”

獨孤雁再也忍不住,再問道:“老人家到底是什麼人呢?”

老丁道:“老丁,老丁也就是老丁。”

獨孤雁道:“那麼考人家與慕容姑娘……”

老丁道:“我是慕容世家的管家。”

獨孤雁道:“慕密姑娘已知道我的事了?”

老丁道:“半年前,姑娘已知道那件事遲早必會發生的,只是料不到,你這麼快就採取行動。”

獨孤雁道:“我也不想這麼快的,可惜我偏就這麼快發現那件事情。”

老丁笑笑道:“好像那種事情你當然忍受不住。”

獨孤雁道:“當然。”

老丁道:“我們姑娘一接到消息,立即就找人去接應你,可惜派去接應你的人,都與你錯過。”

獨孤雁應道:“事實上我一個也都沒遇上。”

老丁笑笑道:“這是你一路躲藏得好,他們沒遇上,倒是我這個老頭兒,反而遇上了,但若非我將橋拆掉,只怕也留不住你。”

獨孤雁苦笑。

老丁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一般大理武士便是看見,也認不出你的了,但是遇上風入松,只怕未必瞞得過他。”

獨孤雁道:“那個老頭兒很厲害。”

老丁道:“不過我們姑娘已另有安排,只不知,你是否願見她一面。”

獨孤雁立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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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15:20: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萬花谷

正午,陽光絢爛。小舟仍然在河面上滑行。

兩旁的柳樹漸多,而且都高大得出奇,染柳煙濃,小舟不久就像是飄浮在雲霧之中,仰不見天。再進,非獨不見天,連水都幾乎見不到了。

老丁並沒有將舟速減低。獨孤雁不由自主的左顧右盼,看來倒有點擔心了。他身上仍然穿著那襲女人衣裳。無論怎樣看,也只像一個女人。

舟快而平穩。獨孤雁左右顧盼了一會,忽然道:“這條河在這裡到底有多闊?”

老丁道:“沒有你下舟之時的一半。”

獨孤雁道:“你來往這裡相信很多次了。”

老丁點頭,獨孤雁道:“現在相信我們已經將那些大理武士完全都擺脫了。”

老丁道:“可以這樣說。”

獨孤雁道:“中午了,怎麼煙霧仍然未散。”

老丁道:“因為這裡原就在群山包圍之下。平時煙霧都終日不散,下雨天反而例外。”

獨孤雁道:“在這裡是不是已經安全?”

老丁又是那一句:“可以這樣說。”說話間小舟並沒有停,速度不變,周圍也仍然煙霧瀰漫,很難看得遠。

獨孤雁半眯著眼睛,一再左顧右盼,始終看不出什麼來,不由嘆了一口氣,道:

“老人家,我實在有些佩服你了。”

老丁道:“我也有些佩服你。”

獨孤雁道:“天涯亡命,有什麼值得佩服的。”

老丁笑笑道:“若是換成我,就沒有膽量將大理王國的儲君刺殺刀下。”

獨孤雁苦笑。老丁又問道:“在下手之前,你已經想到將會有什麼結果的了?”

獨孤雁點頭。老丁又道:“你認為他們該死。”

“實在該死!”

“你卻是罪不該死。”

“所以我逃命,否則,一定在家中等候他們的到來。”

老丁盯著他,半響才說道:“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獨孤雁苦笑道:“現在我無論怎樣看來都只像一個女人。”

老丁笑笑道:“這一點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獨孤雁道:“佩服我貪生怕死,不惜委屈求全。”老丁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頓道:“我佩服你的不是這些。”

獨孤雁道:“然則哪些?”

老丁道:“在此之前,你竟然可以半天不發一聲。”

獨孤雁道:“因為我雖然看起來很像一個女人,一開口。就變回男人了。那些大理武士看來已肯定我就在那附近一帶,大舉搜索。”

老丁道:“這一路之上,沿岸已經有四次奔來大理武士,盤問我們了。”

獨孤雁道:“看來他們已動員了不少人。”

老丁道:“以我所知,單就是風入松率領去搜捕你的,就已有一千五百武士之多。”

獨孤雁聳然動容.道:“真的這麼多。”

老丁道:“附近一帶多的是山林。只憑一千五百武士要搜遍這附近,仍然是大成問題。”他笑笑接道:“所以這一千五百武士,並不足為懼。”

獨弧雁一怔,道:“哦?”

老丁道:“比起千萬對眼睛,那的確不算得一回事。”

獨弧雁不明白.徵怔的望著老丁。老丁解釋道:“段南山在追殺令之外,還頒下通輯令,重賞通風報信發現你的人。”

獨孤雁嘆息道:“你說的千萬對眼睛,原來指這件事。”

老丁道:“重賞之下,你若不先易容改裝,無論你走到哪裡,都很快就會有大理武士找去。”

獨孤雁道:“這就是說,天下雖大,已無我藏身之所了。”

老丁道:“也未必。”

獨孤雁道:“相信就只有一個萬花谷。”

老丁笑笑,道:“未必。”

獨孤雁苦笑道:“老人家的說話,我總是不明白。”

老丁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了。”

獨孤雁只有苦笑。

老丁一面說一面手不停,操舟如故。

獨孤雁實在佩服極了,他方待說什麼,眼前的煙霧突然一開,一股冷風迎面撲來。

森寒的冷風,刀一樣砭入肌骨。獨孤雁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目光及處,脫口就一聲驚呼。

這剎那之間,煙霧已完全不見,他又看見了水,晶瑩碧綠的水,天反而看不見了。

小舟赫然已進入一個山洞之內。那個山洞異常的寬敞,例垂著無數石鐘乳,在山洞兩側,每隔一丈就嵌著一盞長明石燈。燈光明亮。那些石鐘乳映著燈光,晶瑩蒼翠,再與水光輝映,異瓦流轉,七彩續紛,美麗之極。這簡直已非人間境界。

獨孤雁半生闖蕩江湖,什麼地方都去過,卻就從未到過一個這樣的地方。造化之奇,有時實在匪夷所思,難怪他脫口驚呼了出來。

鐘乳洞中異常的靜寂,小舟滑過,戛戛然有聲。獨孤雁一時只覺得眼花繚亂,不由自主又東張西望起來。這個鐘乳洞看來也相當深,小舟轉了幾個彎,竟然還未到盡頭。

獨孤雁回頭望去,哪裡還見有煙霧,卻連方向也分辨不出了。

老丁即時問道:“你是否還分辨得出方向?”

獨孤雁搖頭。老丁接道:“這是一個天然迷宮,苦不是有熟人接應,進來之後,相信就只有在洞中團團打轉。”

獨孤雁道:“以我看來.周圍都差不多,你老人家是如何辨別的,是不是那些長明燈……”

老丁搖頭道:“你若是跟著那些長明燈前進,亦只有打轉的份兒。”

獨孤雁這時才留意到,那些長明燈觸目皆是,根本就雜亂無章。他好奇地追問下去:

“那是憑什麼?”

老丁笑笑,道:“你若是有知道的必要,我一定告訴你的。”

獨孤雁一怔,歉然道:“老人家恕我多口。”

老丁道:“換轉我是你,初進這種地方,也一樣會問問的。”

獨孤雁嘆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我卻是非問問不可。”

老丁替他說了出來,道:“這裡到底什麼地方?”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萬花谷就在這之上。你說這該是什麼地方?”

獨孤雁驚訝的道:“什麼,這上面就是萬花谷的所在?”

老丁點頭,道:“現在萬花谷的外面,相信已經有不少大理武士來往搜索,風入松也許亦在其中,從陸路,你兄怕進不去了。”

獨孤雁道:“風入松當然想不到在萬花谷之下,有這樣的一條路。”

老丁道:“這條路根本就很少用。”

獨孤雁道:“看來,為了我,你家姑娘實在費了不少心思。”

老丁道:“這個還用說?”

說話間,突然傳採汩汩琮琮的一陣琴聲。由低而高,清脆悅耳。獨孤雁更感詫異,不由又問道:“是誰在彈琴?”

老丁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句話說完,小舟已穿出鍾乳,進入了一個小池。那個小池約莫有十來丈方圓,其上也是洞壁.吊滿石鐘乳,一滴滴的水珠正從那些石鐘乳滴下,滴在池中汩琮作響。這也就是獨孤雁所聽到的琴聲。

那些水珠滴過不停,彷彿就像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簾。獨孤雁看在眼內,不禁歎為觀止,失聲道:“怎會有這樣子的地方?”說話間,小舟已穿簾而過,泊在水池的彼岸。

旁邊一道石級在石鐘乳中穿過。

老丁即時道:“總算到家了。”

獨孤雁道:“辛苦你老人家。”

老丁道:“你現在可以拿下臉上的那塊人皮面具了。”

獨孤雁反手將面具揭起來,也連隨取下頭上的那個發笠。此時,他才真的松過一口氣。老丁道:“你給我拿著,至於衣服,這兒卻要欠奉。”

這句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但在獨孤雁耳中,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些不尋常。那與他一直所聽到的老丁的聲音,好像有些不同,但他卻又不知道不同在哪裡,這念頭一動,他不覺怔怔的望著老丁。老丁接道:“還有你的彎刀。都可以拿出來的了。”

再聽到這句話。獨孤雁總算聽出不同在什麼地方。那是老丁的語氣。隱約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已不像是一般的說話,已簡直就是命令。他奇怪的望了老丁一眼,仍然俯下身,將那塊板揭起,拿出藏在舟底的那把鎖鏈彎刀。

老丁連隨道:“到石級上面等我。”

獨孤雁點頭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級,他忽然變得這樣服從,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的目光終始停留在老丁身上,眼瞳中充滿疑惑。老丁旋即將手中竹竿穿過舟頭方洞,插進水裡,那艘小舟也就停泊在那兒。他連隨飛身掠上石級,落在獨孤雁身旁。獨孤雁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然道:“老人家,很奇怪”

老丁接口道:“你是否忽然覺得與我似曾相識?”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是事實。”

獨孤雁道:“我們到底在哪裡見過面?”

老丁道:“萬花谷。”

獨孤雁搖頭道:“我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老丁道:“因為我也是易容,你現在所見的並不是我本來的面目。”

獨孤雁道:“有這需要?”

老丁道:“否則又何必多此一舉?”

獨孤雁嘆息道:“我看不出。”

老丁道:“若是你這種外行人也看得出,最好的也是第八流的易容術而已。”

獨孤雁道:“你這是第一流?”

老丁道:“第二流。”

獨孤雁搖頭苦笑。

老丁道:“因為我的本來面目並沒有改易,而現在我這張臉並不能夠保持多久。”

獨孤雁道:“那麼第一流的易容術又該是怎樣?”老丁道:“整個人都變成了第二個人,甚至於肌膚。”

獨孤雁搖頭道:“我不明白。”

老丁道:“我會讓你明白的。”

獨孤雁忍不住再問道:“老人家到底是哪位?”老丁一笑,道:“你看。”

語聲甫落,他整張臉龐突然蜘蛛網般裂開。獨孤雁看在眼內,大吃一驚!

燈光明亮,鍾乳蒼翠,池水碧綠。老丁的面上也談淡的蒙上了一層碧綠色,蜘珠網般裂開,看起來就更加詭異了。他那張蜘蛛般裂開的臉龐旋即簌簌的落下來。獨孤雁只看得心驚肉跳,卻又奇怪之極,一雙眼再也移不開,盯穩了老丈。

這到底是誰?

他心中這個念頭不住的浮起來。老丁忽然又笑笑。

這笑容你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他笑著抬起右手,往頭上一抹,那一頭白髮立時被他完全抹落。白髮之下是頭黑髮,立時瀑布般瀉下。烏黑的長髮,就像是緞子一樣,那麼的光滑,那麼的柔軟。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梳子,輕梳在那頭黑髮上。這完全是女性化的動作。

獨孤雁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再看,老丁雙手的皮膚亦開始蛛網般裂開。

“琮”一聲,他忽然將手中那把梳子拋進了水中。那把梳子在水中蕩起的漣漪尚未消失,老丁雙手已互揉,將那蛛網般正在裂開散落的皮膚完全揉落。一雙白玉晶瑩的素手出現在獨孤雁的眼前。

老丁跟著緩緩轉過了身子,雙手在臉上輕揉。

獨孤雁沒有跟著轉過去,他整個人都已怔住。也不過片刻,老丁就將身子轉回來。

這片刻之間的變化之大,實在驚人!老丁轉回來的時候,已不再是老丁,也竟然不再是一個男人。他竟然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天姿國色的女人!

美中不足的只是,她實在太冷,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冰雪凝成了一樣。

一直到她笑,那冰雪才稍為溶解了一些!

獨孤雁目不轉睛,他那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已經凝結。在那剎那之間,他心中的驚訝,已不是任何語言所能夠形容的,幸好他的心臟一向都很好,否則那剎那之間怕已經迸裂!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厲害,“卜卜”的作響。

那個女人也聽到了,倏的“噗哧”笑了出來。這一笑,就像是春風解凍,她冰冷的眼瞳已變得春風一樣輕柔,春光一樣明媚。卻只是片刻,又冷了下去。獨孤雁看著她,面上的肌肉忽然顫動起來,整個身子也在顫抖,一聲呻吟,倒退了好幾步,挨在石級的石壁上,一雙眼睛始終不離那個女人的臉龐,也居然到現在都未一眨。

他當然認識這個女人。亡命百十里投奔萬花谷,他要找的也就是這個女人!

“慕容孤芳!”他終於叫出了那個名字,顫抖得就像是秋風中的虛葉。

這個女人正就是萬花谷的谷主,慕容世家的慕容孤芳!

獨孤雁一心要投靠的人,竟然就一直在他的身旁,難怪他如此的吃驚。

天下間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易容術。

這還是第二流的,第一流的又是如何驚人?

水滴不絕,琴聲不絕,一片天簌。

這無疑已是人間仙境,發生在這裡的這件事也實在出人意料。獨孤雁的心情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呻吟著說道:“怎麼……怎麼是你?”

慕容孤芳道:“見是我,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驚慌成這樣?”

獨孤雁搖頭道:“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

慕容孤芳道:“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只不過是易容而已。”獨孤雁道:“天下間真的有這麼奇妙的易容術?”慕容孤芳道:“你現在仍然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獨孤雁又問道:“這還是第二流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連我的說話你也懷疑。”

獨孤雁嘆息道:“我也可謂孤陋寡聞的了。”慕容孤芳道:“比你更無知的人,豈非多得很。”獨孤雁苦笑道:“姑娘親自來救我,也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獨孤雁又道:“姑娘幹金之體,若是有什麼閃失,叫我又如何過意得去。”

慕容孤芳道:“這種話不必多說。”

獨孤雁道:“老實話,姑娘隨便派個人來接我就成,何必……”慕容孤芳接口道:

“當年你豈非親自在狼群中救我出險?”獨孤雁道:“那是我恰巧路過,是無意。”

慕容孤芳道:“有意也好無意也好,總之你親自救過我的性命,若不親自報答你,教我這一生如何過得心安?”

獨孤雁道:“姑娘……”慕容孤芳又接道:“我這種人是絕對受不了別人的恩惠的。”

獨孤雁道:“我早已請姑娘將這件事忘記。獨孤某也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

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並不是。”

獨孤雁道:“這一次,我實在已到了末路窮途的地步。”

慕容孤芳道:“段天寶與柳如春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因為我一直都在留意著你這個救命恩人。”

獨孤雁道:“姑娘言重。”

慕容孤芳道:“我本來可以早些將事情通知你,但是你對柳如春的感情我卻也清楚得很,只怕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獨孤雁無言。慕容孤芳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懷疑自己說的話。”獨孤雁微喟道:

“話若是出自姑娘的口中,我一定會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過還是你自己發現的好。”她淡然的一笑,道:“你發現得這麼快,倒在我意料之外。”獨孤雁道:“可惜姑娘派來接應我的人都錯過了,否則又何須辛苦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也許這是天意,一命還一命,現在,我們應該是扯乎的了。”

獨孤雁搖頭苦笑。慕容孤芳道:“那些不管它,對於你這個人,由認識到現在.我一直都是很欣賞,縱然沒有那一層關係,給我知道了,我仍然會出手相助的。”

獨孤雁受寵若驚。道:“獨孤雁一個殺手,根本不值得姑娘放在心上。”

慕容孤芳道:“好像你這樣的殺手可不多。”

獨孤雁道:“卻也不少。”

慕容弧芳道:“然而膽敢與一國為敵,公然擊殺一個王儲的,我敢說絕無僅有!”

獨孤雁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你做出這件事,也該引以為榮的,試問有哪一個殺手同時被一千五百名武士追殺?”獨孤雁只有苦笑。

慕容孤芳笑笑道:“相信不久事情必傳遍天下,無人不知道有獨孤雁其人了。”

獨孤雁嘆息道:“誠如姑娘所說,這未嘗不是一種光榮。”

慕容孤芳看著他,搖頭道:“可惜你絕對不敢以現在這個樣子再涉足江湖之上。”

獨孤雁道:“獨孤某並非貪生畏死之人,只是這一次的事情,獨孤某始終都不認為自己是該死。”

慕容孤芳道:“該死的是段天寶、柳如春!”

獨孤雁無言。慕容孤芳倏的一聲微喟,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獨孤雁道:“知人知面,卻不知心。”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像你這樣多情,遲早都會惹麻煩,何況你還是一個殺手。”

獨孤雁道:“殺人為生,所為何事?”

慕容孤芳道:“做殺手這一行,本來就不該這樣多情。”

獨孤雁道:“人非草木,但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卻也無話可說了。”

慕容孤芳道:“事情到現在,亦可以說已經告一段落,多說亦無用。”

獨孤雁道:“段南山絕不會罷休,風入松也不會,事情現在卻才是開始。”

慕容孤芳道:“你若是獨孤雁,肯定會那樣。”

獨孤雁奇怪道:“我不是獨孤雁,又是誰人?姑娘這句話我實在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舉步前行。她緩步從獨孤雁身旁走過,道:

“跟我來。”

獨孤雁不由自主跟在後面。慕容孤芳的話,彷彿有一股令人難以抗拒,不得不服從的威嚴。獨孤雁方才已感覺到那股威嚴,只是現在更加濃重了。慕容孤芳也沒有再理會他,頭也不回,只是向前行。她身子已挺得筆直,雖然穿著男人的衣服,一點也不覺得笨拙。

獨孤雁在後面多看幾眼,陡地一陣心蕩神旌。慕容孤芳扭動的身子這時候竟變得那麼婀娜多姿。她儘管穿著男人的衣服,現在,一點也沒有男人的感覺,也絕不讓人感覺可笑。

無論怎麼樣,現在她都只像一個女人。百分之一百的女人。

她易容的技術無疑高明,只要她能夠配合,無論舉止、語聲、神態她都與一般男人無異。獨孤雁看著看著,由心佩服了起來。在他的印象之中,慕容孤芳一直是一個很奇妙的女人,但奇妙到這個地步,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現在他心中的感覺,又豈止是佩服,簡直就是恐懼!

石級的盡頭,有一道石門,在石門之上,並沒有任何開關。慕容孤芳的右手不知往哪兒一按,那道石門突然向上升起來。一片亮光旋即落在兩人的臉上。

獨孤雁隨即嗅到了花香。芬芳的花香。

可是在他們周圍,仍然就只有岩石。這也是一個山洞,卻沒有方才那個寬敞,一道石級在岩石之中蜿蜒而上。山壁的一例,有不少洞口,大小不一,形狀迥異,也不知是天然如此還是人工開闢成這樣。從洞口外望,只見萬花如海,也不知幾百種。獨孤雁只看一眼,便已知道,幕容孤芳並沒有說謊,他們的確已置身萬花谷內。除了萬花谷,還有什麼地方種有這麼多花卉?

花香撲鼻,中人慾醉。獨孤雁立時精神氣振。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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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變化大法師

龍涎香暖泥金獸,暇鬢簾掛紫玉鉤。

這是萬花谷之內的萬花樓,也是慕容孤芳宴客的地方。獨孤雁並不是第一次進入這裡。雖然已幾年不來.這裡的一切都並沒有變動。最低限度,在獨孤雁的感覺,就是如此。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從小樓憑窗外望,萬花盡入眼底,夕陽下是那麼的美麗。

又已是黃昏。

獨孤雁午後已經與慕容孤芳進入萬花谷,但是到黃昏,才進入這萬花樓。萬花樓中盛筵已開,客人就只有獨狐雁。

獨孤雁已換過一身錦鏽的男人衣服,沐浴更衣,連鬍子也剃得乾乾淨淨,恢復了他本來面目。甚至可以說,比原來更加瀟灑。

在沐浴之後,他還睡了兩個時辰,極度的疲倦,使得他睡得很甜。足足兩個時辰之後,他才自己醒來。幾天來的疲勞。已因為這一頓可以完全放心的安睡,消除得乾乾淨淨。他才站起來,便已有丫環推門而入,替他梳洗更衣,將他裝扮成王侯公子一樣。

獨孤雁並沒有推辭,這種待遇在他來說,也不是第一次。然後丫環將他帶到萬花樓。

慕容孤芳已經在那裡等候。

她當然也已換過一身美服羅裳,也當然更美麗了。論年紀她實在已經不輕了,然而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那一股成熟,益增她的嫵媚,可惜她的神態仍然嫌得冰冷一些。

美酒佳餚,主人絕色,殷勤勸杯,獨孤雁滿腔愁容,不禁一掃而空,開懷暢飲。

燈已上。

銀燈照玉人,皓腕凝霜雪。慕容孤芳的嬌靨上已添上了紅暈,風情千萬種。

獨孤雁看在眼內,卻一絲絲雜念也沒有,不見慕容孤芳的面龐倒還罷了,一看見。

不知何故.他縱使綺念焚心,也好像迎頭澆下一盆冷水,完全清醒過來。對於慕容孤芳,他也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他現在雖然一身錦綢,猶如王侯公子,可是在慕容孤芳的面前,總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臣子,一個侍從。慕容孤芳才是王。

慕容孤芳一正色,他就感到一種無上威嚴壓下。為什麼有這種感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酒將盡,人未散。

慕容孤芳終將酒杯放下,獨孤雁慌忙也自放下。

“也許,我們現在應該好好的談談了。”然後慕容孤芳說出了這句話。獨孤雁應聲道:“是極是極。”

慕容孤芳接問道:“你可知,我們應該談談什麼?”

“談什麼?”獨孤雁忽然感覺自己的腦筋變得很遲鈍。慕容孤芳一笑道:“當然是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獨孤雁像應聲蟲一樣說。慕容孤芳道:“方才我的人告訴我,大理的武士差不多天天都有到來的,詢問可曾看見有你這樣的一個人。”

獨孤雁道:“他們追查得倒也緊。”

慕容孤芳道:“若不是對慕容世家始終是有所顧慮,相信他們不難會進來搜查。”

獨孤雁道:“以姑娘看,他們到底會不會搜進來?”

慕容孤芳道:“風入松若是到來,一定會這樣做,這個老狐狸狡猾之極,自有他的一套理由。”

獨孤雁微喟,道:“這樣說,我留在這裡,始終會連累姑娘。”

慕容孤芳道:“難道你準備離開?”

獨孤雁點頭,慕容孤芳道:“你以為天下間還有你立足的餘地。”

獨孤雁沉吟一下,苦笑道:“必要時,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慕容孤芳道:“什麼路。”

獨孤雁笑笑道:“死路。”

慕容孤芳道:“這條路不錯,最低限度沒有人膽敢追去。”

獨孤雁大笑道:“我相信沒有第二條路比這條路更安全的了。”

慕容孤芳搖頭,道:“未必!”獨孤雁本來已經感覺絕望,這時候突然又感覺,希望在眼前,啞聲道:“姑娘能否說明白一點?”

慕容孤芳緩緩道:“很簡單,兩個字。”

獨孤雁心頭靈光忽一閃,脫口道:“易容?”

慕容孤芳道:“你總算是想通了。”

獨孤雁笑容一現,剎那又斂去.道:“這並非長久辦法,事實也不勝其煩。”

慕容孤芳道:“你說的是第二流以下的易容技倆。”

獨孤雁急問道:“第一流的又是如何?”

慕容孤芳道:“只是一次的煩惱。以後就完全沒有的了。”

獨孤雁道:“真的。”

慕容孤芳道:“你看我可像說謊?”

獨孤雁搖頭,道:“只是我實在難以相信,天下竟然有這麼奇妙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不過,那卻需要很大的勇氣,只怕你沒有勇氣接受。”

獨孤雁道:“連死我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

慕容孤芳看著他,點頭道:“很好,那麼我讓你先見見一個人。”

獨孤雁道:“是誰?”

慕容孤芳道:“變化!”

“變化?”獨孤雁一怔。“變化又是什麼?”

“一個人的名字。”慕容孤芳淡然一笑。“也有人稱呼他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獨孤雁又是一怔。這個名字也實在奇怪。

慕容孤芳道:“他確實有資格做一個大法師。在研究易容技術同時,他還在研究佛理。對於佛學的成就,我敢說一句,即使少林寺的和尚也都要甘拜下風。”

獨孤雁苦笑了一下,道:“這位大法師又是怎樣一個人?”

慕容孤芳道:“你要知道現在也簡單。”她倏的舉手一拍。

對門那一面照壁應聲移開了一道暗門,一個光頭和尚從暗門之內走了出來。那個和尚約莫已經有五六十歲,絲毫不見老態,面如滿月,一身月白袈裟,法相莊嚴,居然猶似西天如來下降凡塵。獨孤雁立即看見。不由自主站起來,招呼道:“這位佛爺莫非就……”

一聲“阿彌陀佛”打斷了他的說話。那個和尚接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貧僧屠刀現猶在手,施主且莫以佛爺來稱呼。”

獨孤雁不由一悟,道:“那麼大師你……”

和尚又接道:“稱呼大法師如何。”獨孤雁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口裡還是依言稱呼道:“大法師。”

和尚道:“變化大法師。”

獨孤雁心中實在有些好笑。變化大法師居然看得出來,道:“施主心中一定在想,這個和尚妄稱大法師,連謙虛也不懂得,如何大得來?”

獨孤雁慌忙道:“不敢不敢。”

變化大法師笑道:“施主豈不聞出家人不打誑語,那自然就要老實說話。”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變化大法師笑著緩步走到獨孤雁身旁,上上下下打量起獨孤雁來。獨孤雁這時才發覺。這位變化大法師一雙眼睛竟然火炬似的光亮,彷彿要瞧進入的血肉之內。他這樣大膽的人,竟然給瞧得渾身不自在,而且由心底寒了出來。

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笑道:“大法師看得越仔細,對你就會越好。”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除了“是極”這兩個字,他竟什麼也說不出來。變化大法師又再打量了他幾遍,點頭道:“很好,很好。”

獨孤雁不由脫口問道:“是什麼很好?”

變化大法師笑道:“你這個人的骨骼很好,要改造,並沒有多大困難。”

慕容孤芳插口問道:“大法師有幾分把握。”

變化大法師道;“十分。”

慕容孤芳不由亦道:“很好。”

變化大法師轉問獨孤雁:“你就是獨孤雁?”

獨孤雁道:“不錯。”

大法師搖頭道:“你雖然有殺手的本領,卻沒有殺手的心腸,你居然能夠活到現在,實在是奇蹟。”

獨孤雁苦笑道:“大法師從何而見得。”

大法師笑道:“一個人是否多情,只看他的眼睛便已經知道,你實在太多情了。”

獨孤雁苦笑。大法師忽然伸手一拍獨孤雁的肩膀,又說道:“一個人太多情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他絕不會忘恩負義。”獨孤雁只有苦笑。大法師接著說道:

“你不必害伯我,我雖然也殺人,殺的卻全都是死人。”

獨孤雁怔在那裡。

死人還要殺,這又是什麼回事?

大法師目光如炬,好像看得出獨孤雁內心的意念,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又是這句話,獨孤雁只有發呆的份兒,道:“最好現在我就明白。”

大法師道:“你這個人倒也心急,心急的人,是絕對做不得貧僧那種大變化技術的。”

獨孤雁道:“大法師的禪機,恕小生還參悟不透。”

大法師道:“這並非禪機,其實你也無須太過明白。”

獨孤雁道:“明白一點總是好的。”

大法師笑笑,回問慕容孤芳,道:“這件事什麼時候開始的好?”

慕容孤芳道:“事不宜遲,越快就越好。”

大法師道:“那麼就今夜開始了。”

慕容孤芳道:“好。”轉問獨孤雁:“你考慮清楚沒有?”

獨孤雁道:“目前就只有這一條生路,還須考慮什麼?”

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明白。”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道:“在大法師施法後,你就是另外的一個人,相信以後也沒有可能恢復本來面目了。”

獨孤雁沉吟一下,道:“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也即是說,在施法後,你就是另一個人,有另外一個名字。有另外一批朋友,至於獨孤雁,也就從此在人間消失,人間再沒有獨孤雁其人!”獨孤雁道:

“我正希望能夠如此。”

慕容孤芳道:“至於你的朋友親戚。也因你如此一變,從此斷絕關係。”

獨孤雁沉聲道:“到今時今日,獨孤雁還有什麼親戚朋友?姑娘不必為這些牽掛。”

慕容孤芳道:“你能夠完全拋卻此前一切,就最好不過。”回頭對變比大法師叮囑道:“大法師施法之時著意一些。”

大法師道:“貧憎省得。”又打量獨孤雁一遍,道:“他筋骨之佳,實在是貧僧平生僅見,不著意不成。”說著他按住獨孤雁肩膀上的手緩緩上移,撫向獨孤雁的面頰。

他的手掌肥厚溫暖,獨孤雁卻有不寒而慄之感。大法師一面撫摸,一面連聲道:“很好很好!”

他終於將手鬆開,獨孤雁吁了一口氣,問道:“何好之有?”

大法師道:“總之,總是很好很好。”

獨孤雁無可奈何一笑,轉向慕容孤芳揖道:“姑娘的再生之德,獨孤雁水記心頭。”

慕容孤芳道:“尚言之過早。”她抬起玉手,指著那邊道:“屏風後有一面銅鏡,你不過去看看你最後一面。”

獨孤雁沉吟不語。慕容孤芳接道:“鏡中的獨孤雁無疑就是你有生以來最親切、最熟悉的一個人。一個老朋友,這佯親切熟悉的一個老朋友即將永遠再見之日,你總該好好的看著他,說一聲再見。”

獨孤雁無言地點頭,緩步走過去。他的腳步是那麼沉重,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之後將會有什麼變化?他當然不知道,相信現在也沒有人能夠知道。

大法師也不例外。

光潔的銅鏡,毫無暇疵,鏡中人是那麼的清楚。鏡中人也就是獨孤雁。

他就是獨孤雁,是我有生以來,最親切、最熟悉的一個人。

獨孤雁面對銅鏡,心頭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蒼涼、悲傷。

今日一別,永無再見,老朋友,你又有什麼感覺?

獨孤雁不禁一聲長嘆。鏡中的獨孤雁此後將會變成怎樣呢?他當然不知道,但他亦知道,很快就知道。長嘆聲中,他緩緩離開了那面銅鏡,甚至沒有再回頭望一眼。

千里送君,終須一別。多看一眼又何妨,少看一眼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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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變 化

夜更深。明月梨花雙剪白,花枝帶月映窗紗。

碧紗如煙似霧,人立於窗紗之前。就像是雲中的仙子。獨孤雁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時候,慕容孤芳已離席,走到窗前的一張椅子邊坐下。她若有所思,又似在坐著發愕,但獨孤雁一從屏風後出來,她的目光便落在獨孤雁的臉上。目光輕柔如月光,她的笑容亦猶如梨花一般盛開,笑望著獨孤雁,道:“你看清楚自己了。”

獨孤雁忽然一笑,道:“銅鏡中的人既已將不是我,與我再無任何關係。再無相見之日,清楚又何妨,不清楚又何妨?”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總算已想通了。”

獨孤雁道:“已想通了。”

慕容孤芳微喟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子漢。”

獨孤雁道:“可惜有些事情總是放不下的。”

慕容孤芳道:“這實在可惜得很。”

獨孤雁笑道:“幸好這種事情以後都不會再有的了。”

慕容孤芳道:“應該沒有了。”她轉對變化大法師,道:“大師現在已可以與他下去。”

變化大法師一直就立在原地,聽得說,一聲“阿彌陀佛”,道:“大小姐放心,一切包在貧僧身上。”慕容孤芳笑笑道:“大法師的變化本領,我早就已滿懷信心了。”

迴向獨孤雁,道:“你就隨大法師下去一趟,一切都必須服從大法師的指示。”

獨孤雁道:“一定。”轉向大法師,道:“大法師,請!”

大法師道:“請!”舉起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不多時,已來到照壁前面。

慕容孤芳忽然又將他叫住:“獨孤雁!”

獨孤雁應聲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姑娘你還有什麼吩咐?”

慕容孤芳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道:“你真的已經考慮清楚了?”

獨孤雁道:“不錯。”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也已考慮到?”

獨孤雁道:“姑娘所說的是什麼事情?”

慕容孤芳道:“當年在狼群之中,你曾經救我一命。”

獨孤雁接道:“這件事,我一直沒記在心上。”

慕容孤芳油然一笑.道:“可惜我的記性一向都非常好,你當然亦知道,我並非忘恩負義的人。”

獨孤雁道:“今日姑娘將我從大理武士中救出來,送到萬花谷,什麼恩惠也都已抵消了。”

慕容孤芳道:“我還要你考慮的就是這件事。”

獨孤雁一怔,道:“姑娘,恕我聽不懂。”

慕容孤芳道:“你接受變化大法師的變化之後,就是另外一個人,過的是另外一個人的生活。”

獨孤雁道:“姑娘方才豈非已跟我說過了。”

慕容孤芳道:“我現在必須補充一下。”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道:“變化大法師的所謂變化其實就等如製造一個人出來,那個人就正如一個初生的嬰兒。在未出母胎之前,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一頓才接道:“大法師那樣做無疑就如賜予你一條新生命。”

獨孤雁道:“是姑娘賜予我的。”

慕容孤芳笑笑道:“這樣說,你是倒欠我一條命了。”

獨孤雁道現在總算明白了慕容孤芳的意思,鄭重的答道:“獨孤雁末路窮途,得姑娘救助收留,倖免不死。已經是恩同再造,再蒙姑娘著大法師予易容變化。得重見天日,更就是不知如何報答”一頓又接道:“螻蟻尚且貪生,況且罪不在己身,然而獨孤雁一切亦已心灰意冷,自今以後,唯姑娘命是從。”

慕容孤芳點頭道:“我正要聽你這句話。不過你現在仍然年輕,對於那些事情也不必看得那麼要緊,再說一個人意冷心灰,做事自然就難以起勁,我不喜歡有那種屬下。”

獨孤雁輕嘆一聲。慕容孤芳接道:“好好跟著我,不久你就會覺得,這一生沒有白活。”

獨孤雁道:“是的。”

這個慕容孤芳看來並不僅是一個武林高手這麼簡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萬花谷如此神秘,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剎那間,獨孤雁忽然生出了這個念頭來。

慕容孤芳目光一直停留在獨孤雁的臉上,這時候,竟好像看出他的心事,道:“你不必懷疑,我這裡的事情有很多你非獨見都沒有見過,連想也不會想到,在易容之後,慢慢你就會明白的。”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劍一樣凌厲,冰一樣森冷。

獨孤雁與慕容孤芳的目光一接觸,心頭不覺一凜,脫口道:“是。”慕容孤芳擺手道:“那麼你可以下去了,請!”變化大法師接道:“跟我來!”舉步踏進照壁那道暗門內。獨孤雁嚮慕容孤芳欠身長揖才轉身跟在變化大法師的後面。現在他的心情可以說很複雜,亦可說空白一片。他一下想得很多,但一轉,卻好像變成了一個白痴,什麼都省不起來。他忽然覺得,現在與平日,在心境方面,已經大大的不同。

易容之後又如何?

獨孤雁當然不知道。他現在的話雖心灰意冷,事情的進展,已令他大生好奇之念,甚至想快一點知道易容的結果,事情將來的變化。一個人有點念頭,就會好好活下去的了。至於以後的變化將會怎樣,他就是想也想不到的。

事情的進展,確實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暗門後是一條甬道,兩旁的牆壁,每隔丈許就有一盞小小的琉璃燈。碧綠的琉璃,碧綠的燈光。暗門旋即在獨孤雁進入之後關閉,彷彿有人在暗中操縱。獨孤雁雖然覺得奇怪,並沒有追問那個變化大法師,只是默默的跟在大法師的身後。

甬道中異常靜寂,只有兩人的腳步聲此起彼落。那聽來已完全不像是腳步聲.碧綠的燈光鬼火一樣幽默閃動,逐漸向下傾斜。六七丈之後,一道石級出現在前面,變化大法師拾級而下。獨孤雁只有跟著。

石級不過十七八,然後就是一條崎嶇的石路。那條石路顯然並非人工開拓出來的,既不平,也不直。變化大法師忽然乾笑一聲,道:“貧僧其實是不喜歡人工造成的東西。”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正如方才那一道石級,就是人工造成的。”

獨孤雁道:“那道石級沒有什麼不妥。”

變化大法師道:“而且很好走,最低限度比現在這條石路好走得多,但說到味道,卻是這條石路有味道得多。”

獨孤雁道:“大師這是說,這條石路走起來才像是石路。”

變化大法師點頭道:“要將它弄平其實是很簡單的,但是那一來,與走在石板街道上就毫無分別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石路的兩旁每隔丈許也嵌著一盞琉璃燈,整條石路都浴在碧綠的訂光下。在這裡,那些琉璃燈更加像鬼火了。變化大法師手指其中一盞道:“那些琉璃燈其實也是不用最好。可惜,這條石路還有其他人要用到。”

獨孤雁道:“大法師當然會予人方便。”

變化大法師合計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獨孤雁道:“這條路雖然崎嶇一點,卻也並不難走。”

變化大法師笑道:“否則貧僧也會讓他們弄平的。”笑說著,他伸手一撫旁邊突出來的一角岩石,道:“天生的東西,雖然是有些難看,但細看之下,你就會發覺這難看之中仍然有難看的美。”

獨孤雁道:“大法師說得是。”

變化大法師笑接道:“正如人一樣,並不是天生每一個人都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說,一個完美的人也沒有,最低限度,貧槽就沒有見過了。”

獨孤雁道:“我也沒有。”

變化大法師道:“拿女人來說,有的面容姣好,身材卻不敢恭維,有的在後面看來令人魂消,趕到前面去一看,卻要嚇你一大跳。”

這個和尚原來也到處去看女人。

獨孤雁聽著實在有些好笑。變化大法師好像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說過了什麼,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口孽口孽。”他接道:“說到面容,那所謂姣好,亦並非完美。

你將她面部所有的器官一一分開來細看。不難就發現她的鼻子稍塌,又或者嘴唇稍嫌太厚。”

獨孤雁道:“一般人看人,很少這樣看的。”

變化大法師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缺點、優點,在相貌方面如是。在性格方面也如是的,只是優點多於缺點,其實應該就可叫做完美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連這種人也並不多。”

說話間,一陣陣汩琮的琴聲已傳來。獨孤雁有經驗在先,仍問道:“這條山路的出口,是不是在那個水池邊。”

變化大法師道:“不錯。”

獨孤雁道:“不是要出谷去吧。”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不是。”加快腳步,再轉一個彎,已到了石路出口。

果然又來到了那個鐘乳洞。鐘乳洞水,滿地漣漪。琴聲汩琮,一片天籟。變化大法師腳步一停,道:“這個鐘乳洞,卻絕非人工所能夠造得出來的。”這句話出口,他倏的一縱身,掠上了泊在池邊的那葉小舟。

獨孤雁不用吩咐,亦自縱身掠上小舟去。那葉水舟先後都只是一晃。變化大法師道:

“你的輕功也相當好。”獨孤雁道:“未及大法師萬一。”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若是如此,我豈非一縱身,就能夠掠出萬丈之外,那是有資格做神仙了。”

獨孤雁道:“想不到大法師如此風趣。”

變化大法師笑道:“一個人是緊張不得的,一緊張,就容易出錯。”獨孤雁道:

“要做到這樣。也不容易。”變化大法師道:“天下無難事,最怕有心人。”

獨孤雁道:“有時候是不由人不緊張的。”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本來想收你做一個開門弟子,但聽你這樣說,不能不打消這個念頭了。”

獨孤雁笑笑。變化大法師接道:“你實在並不是理想人選。”笑說著他拔起船頭那支竹竿,又說道:“做我那種工作是萬萬緊張不得的,否則就變化不來了。”

獨孤雁道:“什麼時候我學會了不緊張,就跟大師你做個小徒弟。”變化大法師大笑道:“有機會的,有機會的!”竹竿一落,唉乃一聲,那葉小舟蕩了出去!

鍾乳滴水不停,琴聲汩琮不絕。小舟從滴水珠簾穿過,駛入曲折迷離的鐘乳洞中。

燈光輝映下,鍾乳七彩擯紛,到處看來差不多都是一樣。最低限度,在獨孤雁就是有這種感覺,忍不住又問道:“這不是出洞去的途徑?”

變化大法師道:“你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你初來乍到,那些石鐘乳看來雖然都一樣,其實是完全都不相同的。”說話間,小舟已轉了三個彎,突然停下。停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旁邊,變化大法師旋即將竹竿往船頭一插,穩住了那葉小舟,然後道:

“跟我來。”身形一閃,已然掠上了那塊大石。

獨孤雁幾乎立即亦掠上去。那塊大石之上異常溼滑,可是對他們的身形都沒有任何的影響。變化大法師身形不停,又向前掠出,掠上了前面不遠的另一塊大石。在那塊大石的前面三尺,已然是石壁之上有一個丁方差不多一丈的大洞。變化大法師身形一落一起,躍入了那個大洞之內。

獨孤雁緊跟著亦躍了進去。變化大法師在那裡等著他,手中已多了兩件裘皮,也不知是哪裡拿來的。他連隨將一件皮裘拋給獨孤雁,道:“穿上它。”

獨孤雁一怔,道:“這個時候穿這種衣服?”

變化大法師笑笑,道:“大小姐不是叫你聽從我的吩咐?”

獨孤雁又是一怔,將那件皮裘穿上,他當然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奧秘。他正想問清楚,變化大法師已然將皮裘穿上,舉步前行。這一次變化大法師的腳步顯然快了很多。

獨孤雁無奈按下那一份好奇心,緊跟在變化大法師的身後。

這個洞中也有石鐘乳垂下,卻沒有水滴,而且異常的乾爽,洞兩壁也嵌有琉璃燈。

燈光碧綠,鍾乳晶瑩。前行約莫七八丈。變化大法師轉了一個彎,轉入了一條岔道。

獨孤雁連忙亦轉進去。在他們的前面一丈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石門。

那道石門闊只三尺,高也不過八尺。變化大法師在石門之前停下。回頭笑笑道:

“一會無論看見了什麼,你也不必太緊張。”

獨孤雁道:“你先已給了我心理準備,不會緊張的了。”那剎那之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就好像有一塊寒冰正向他迫近來。

奇怪。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胡周圍望去。周圍並沒有任何異樣。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道:

“你是否感覺到有此寒?”

獨孤雁點頭道:“什麼原因?”

變比大法師道:“你走近石門,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看看有什麼感覺。”

獨孤雁兩步上前,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之上。他突然感覺.整雙手掌竟好像被切開了兩邊,一陣透骨的寒意從手心直透上來,不由他不一連打了幾個寒噤,那雙手也不由縮了回去。只不過短暫片刻,他那雙手已變得發紅,五雙手指好像已凍僵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諒訝之極的望著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笑道:“很冷,是不是?”

獨孤雁脫口問道:“怎會這樣的?”

變化大法師道:“這石門之內本來是一個山洞,在洞內有一個寒泉。你知道什麼是寒泉?”

獨孤雁點頭。變化大法師道:“若是沒有這道石門,寒氣四散,倒沒有什麼大不了,但這道石門一堵,寒氣不得外洩,那個山洞便猶如冰窖一樣,你若是不穿皮裘。憑你的武功,當然是可以暫時忍受得住,但時間一久,只怕你抵受不了。”

獨孤雁道:“原來如此。”

變化大法師道:“那股寒冷我也一樣應付得來。不過穿上皮裘,卻是舒服得多。”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

變化大法師拍拍獨孤雁的肩膀,道:“英雄只怕病來磨,若是冷病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獨孤雁道:“不錯不錯。”

變化大法師又道:“或者你不在乎生病,但是一個人沒有病總比有病的好,好得多。”

獨孤雁道:“當然當然。”

變化大法師忽然大笑起來,道:“是極是極,不錯不錯,當然當然,我看你快要變成應聲蟲了。”

獨孤雁道:“我既然對於這裡的一切情形都陌生,就是做應聲蟲也是應該。”

變化大法師道:“孺子可教也。”

獨孤雁道:“尚要請教大法師,這個山洞到底是作什麼用途?”

變化大法師道:“這不用我說,只要門一打開,你自己也明白了。”

獨孤雁這時候忽然留意到一件事情,道:“大法師怎麼不自稱貧僧了?”

變化大法師笑哭,道:“因為一進入這兒,這就非獨不像是和尚,簡直就像個屠夫了。”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我一會非獨要拿刀,而且還要像屠夫一樣,要拿刀開皮切骨。”

他接著又一笑。這一次他的笑容顯得詭異之極,獨孤雁看在眼內,竟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變化大法師接道:“不過有一點。我與屠夫是完全不同的。”

獨孤雁道:“是哪一點?”

變化大法師道:“屠夫的對象是豬牛羊馬雞鴨。”

獨孤雁道:“大師的對象呢?”

變化大法師拾手摸摸獨孤雁的面頰,道:“人!”

獨孤雁立時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變化大法師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卻也不必害伯。我即使將你大卸八塊,也有把握替你逐一嵌回原狀的。”

獨孤雁苦笑道:“我若是給大卸八塊,還能夠活下去?”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若是沒有把握要你活下去,又怎會下手呢?”

獨孤雁只有苦笑。變化大法師連隨也不知在哪兒一按,那道石門軋軋的忽然向上升起來。獨孤雁雙眼不由圓睜,探頭向石門後望去。

一望之下,獨孤雁立時變成了呆雁。目瞪口呆!

石門後是一個大山洞。那個大山洞之內也是掛滿石鐘乳,那些石鐘乳的下截卻是雪白色,就像是凝成了冰雪也似。洞底也像是鋪了層冰雪般。

在洞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三行石床,每張石床之上赫然都仰臥著一個人。男女老幼都有,每一個的面色都像死魚肉一樣,絲毫血色也沒有,一個個雙目緊閉,彷彿已入睡。

獨孤雁卻知道絕不是,以他的經驗,當然看得出,那其實全都是死人。在這麼寒冷的地方,即使是穿上了裘皮,被關在洞內幾天,只怕也得一命歸西,何況那些人一個個都沒有穿衣服,全都是渾身赤裸。

三行石床一直向洞內伸展,也不知有多少張。

這個變化大法師從哪兒弄來這麼多死人?

獨孤雁實在奇怪。

石門一打開,寒氣就撲面。那個山洞的確已變成冰窯一樣。獨孤雁卻完全沒有反應,他已經完全被山洞內的情景驚呆了。變化大法師的目光落在獨孤雁臉上,好像已看入他的心底,忽然問道:“你知道這個山洞之內有多少具屍體?”

獨孤雁如夢方惠,道:“正要向大師請教。”

變化大法師道:“一共一百二十七具,本來不止這個數目的,有些因為不合用,月前清理都丟掉了。”

獨孤雁啞聲道:“哪兒來這許多屍體?”

變化大法師道:“有些是從附近村落的墳墓裡挖出來的,當然是新死的。”一頓,道:“有些是萬花谷的仇人,再還有就是窺視大小姐的獨徒。”

獨孤雁近乎呻吟的嘆了一口氣,道:“後兩類倒還罷了,前一類,不怕死者的親人發覺?”

變化大法師道:“這最少還要在幾年之後,他們才會將墳墓挖開來,吃驚當然是吃驚,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絕不會懷疑到萬花谷這兒的。”

獨孤雁道:“無論怎樣看來,萬花谷都絕不像藏屍的地方,更沒有人會想到,在谷底還有一個這樣所在。”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他盯著獨孤雁,道:“你可以說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外人。”

獨孤雁搖頭道:“現在已不是外人了。”

變化大法師點點頭,道:“很好。”放步走了進去。獨孤雁仍然在洞外站一會,才舉起腳步。變比大法師沒有催促他,放緩了腳步,一直到獨孤雁走到身旁,才說道:

“跟我這邊來。”

他領著獨孤雁向右邊那一列石樁走去。那一列石樁之上,臥的全都是男子的屍體,變化大法師一面打量那些男子屍體,間中望一眼獨狐雁。

每當變化大法師望來,獨孤雁便不由心一寒。變化大法師的目光現在在他來說,簡直就像是一把利刀,目光落在什麼地方,就像刀落在什麼地方。獨孤雁不覺生出了一種身上的肌肉正一片片被切離身子的感覺。

變化大法師心中彷彿明白,忽然笑說道:“我早叫你不必緊張的了。”

獨孤雁苦笑一下,道:“我也早已說既有心理準備,絕不會緊張,可是,一接觸大法師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看來你的膽子也並不太大。”

獨孤雁苦笑道:“也許是因為破題兒第一趟看見這種情景之故。”

變化大法師道:“也難怪,記得我第一次劊人的時候,也是心驚膽戰的。”

獨孤雁道:“想必怎也沒有我這樣緊張,看來我這個小徒弟,大概是做不成的了。”

變化大法師腳步不停,這時候突然停下,目光凝落在一具屍體上。那具屍體的年紀,看來與獨孤雁不相上下,英俊卻較之獨孤雁猶有過之。

變化大法師目光來回在獨孤雁與那具屍體之間移動了幾次,忽然又大笑。獨孤雁只給他笑得毛骨聳然。他笑道:“這具屍體看來是適合的了。”

獨孤雁呆然應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還有其他更適合的,我們再上前看看。”他又移動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變比大法師前行七步,突然又停下,問獨孤雁,道:“方才那個男人的容貌,你覺得怎樣?”

獨孤雁道:“男人之中,算作英俊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換給你如何?”

獨孤雁一證,道:“嘎!”

變化大法師道:“他那張臉龐當然也談不上完美,然而再加以變化,就接近的了。”

獨孤雁沒有作聲。變比大法師目光又轉向那具屍體的臉上,道:“平心而論,那張臉龐的確可說是英俊的了,再加加減減,比原來更英俊乃是必然的事情。”

獨孤雁道:“男人英俊與否,有何要緊?”

大法師笑笑,道:“既然能夠變得更英俊,為什麼不變?”

獨孤雁無言。大法師接問道:“你是否很想知道我如何變化?”

獨孤雁點頭,道:“每一個人都有好奇心的,對不對。”大法師笑道:“對。”卻連隨又道:“可惜我若是給你看見,你一定緊張得全身的肌肉神經都崩起了,那就可糟了。”

獨孤雁道:“怎會?”

大法師道:“那一來,你叫我如何將你的面部肌肉切割下來?”

“什麼?”獨孤雁渾身的毛髮盡皆倒豎。大法師及時抬手一招,一股白煙疾從他的衣袖中射出,迅速射在獨孤雁的面上。獨孤雁冷不提防,要閉住呼吸已經來不及,低聲道:“大法師”

大法師道:“迫不得已。”

這句話入耳,獨孤雁眼中的變化大法師忽然一個變成了無數個,然後就聽到了大法師的怪笑聲。這也就是他最後所聽到的聲音。

在大法師的笑聲中,獨孤雁醉酒也似的倒下,倒在大法師的身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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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15:22: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沈勝衣

七天。

在別人來說,是七天,在獨孤雁來說卻只是片刻無異。也不像做一場夢,因為這七天之內,他完全陷入昏迷狀態,什麼都不知道。他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接近虛脫了,可是他仍然勉強坐起身子。他是突然醒轉來的,好像他這種以殺人為職業的人,反應本來就在一般人之上,雖然昏迷了七日七夜,一醒來,精神立即就已恢復百分之五十以上。

那片刻之間,他可是什麼也都想不起來。卻只是片刻而已,在片刻之後,他就想起昏迷之前在那個山洞之中的情景,然後他發覺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山洞之內。

錦被細枕。他是在一間精緻已極的房子之中,在一張舒服已極的床上。在床側有一張几子,其上放著一塊銅鏡。

這塊銅鏡擦得光亮之極。獨孤雁很自然的探首望向那塊銅鏡。在銅鏡之中出現的卻不是他本來的面龐,而竟是一個陌生的面龐。

那個人年紀與他相若,卻比他英俊,英俊得多。劍眉,星目,正是傳說中那些英雄的容貌。

這是誰?

獨孤雁怔在那裡,鏡中人同時露出了驚訝已極的神色,正如獨孤雁的反應那樣。獨孤雁又是一怔,突然怪叫一聲,道:“這是誰?”

一個聲音回答道:“就是你。”

獨孤雁失聲道:“獨孤雁?”

那個聲音道:“獨孤雁已經不存在了。”

獨孤雁道:“他……我……”

那個聲音道:“他也就是你,卻無名無姓、也不知來自何處。”

獨孤雁愕在那裡,半晌才想到回頭,才想到看看說話的到底是什麼人。他看見了慕容孤芳正從門外走進來,後面緊跟著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獨孤雁一看見變化大法師,立即像觸電也似的渾身一震。他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頰,又望向那面銅鏡。鏡中人正做著同樣的動作,他的面龐同時也有被自己的手觸摸的感覺。

他是我!他是我!

他突然怪叫起來:“變化大法師!”霍地回頭望過去。

變化大法師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在這裡。”

獨孤雁顫聲說道:“大法師,是你將我變成這樣子?”

變化大法師道:“正是。”

獨孤雁道:“這就是變比?第一流的……”

慕容孤芳接口道:“第一流的易容術。”

獨孤雁接近呻吟地道:“我實在難以相信。”他雙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頰。他感覺一陣微痛。

變化大法師即時道:“現在你仍然會感到微痛,但再過幾天,就不會再有了。”

獨孤雁道:“大法師……”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一時間竟也不知說些什麼。

變化大法師接問道:“貧僧將你變成這樣,你是否滿意?”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直點頭。變比大法師接道:“這也是貧僧研究易容這種技術以來最滿意的一次。”

獨孤雁道:“大法師再生之……”

變化大法師接口道:“你應該多謝大小姐,老實說,也只有大小姐肯支持貧僧進行這種研究,貧僧的易容技術,可說完全拜大小姐所賜。”

慕容孤芳揮手道:“大師不必這樣說,你若是沒有心得,沒有易容的天才,我就是支持也是無用。”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獨孤雁連隨滾身下床,拜伏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獨孤雁沒齒難忘。”

慕容孤芳道:“你我現在已是一家人,也不必多說這種說話。”

獨孤雁道:“豈敢不從。”

慕容孤芳道:“你起來說話。”獨孤雁勉強站起身子,慕容孤芳接道:“有一件事,你卻必須記牢。”

獨孤雁道:“姑娘請說。”慕容孤芳道:“你已經不再是獨孤雁,而且你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你是另外一個人,此前不存在,現在才出現,與獨孤雁壓根兒一些也都沒有關係。”

獨孤雁道:“我記牢了,”

慕容孤芳道:“要你立即做到這一點.當然不可能,但你必須時時牢記在心,假以時日總會成功。”

獨孤雁道:“是,是。”

慕容孤芳接道:“我已經替你擬好了另一個新名字。”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一字一頓地道:“方重生。”

獨孤雁道:“這個名字很好,姑娘你費心了。”

慕容孤芳道:“你記著,你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獨孤雁應道:“我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很餓了。”

獨孤雁不提還好,給慕容孤芳一提,立時覺得餓得很,一雙腳也自有些發軟。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笑道:“我已經在萬花樓中設下酒萊,一會兒自有人侍候你沐浴更衣,送你前去。”

獨孤雁連點頭也好像已經無力,道:“我到底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慕容孤芳道:“七天,你已經昏迷七天。”

“七天!”獨孤雁幾乎要倒下,他連忙伸手扶住旁邊那張几子。慕容孤芳道:“現在已是七天後的正午。”她隨即雙手一拍。

四個侍女應聲從門外進來,慕容孤芳卻退出去。變化大法師一再打量獨孤雁,道:

“很好,很好。”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獨孤雁方待說什麼,變化大法師已笑頌一聲佛號,退了出去。獨孤雁目送變化大法師離開,那剎那,心頭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是喜還是悲?

正午。陽光絢爛,萬花谷萬花錦綢,陽光下萬紫千紅。萬花樓珠簾高卷。

花首滿樓。一隻燕子穿窗飛入,穿簾飛出。

仍然是春天,在春天,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活潑有生氣。人也是,尤其是獨孤雁。他現在已換上一身錦綢金絲衫袍,勒一條二龍捧珠抹額,矯然一鶴,風流倜儻,儼然王侯公子。

酒菜已用過,他的精神顯然也好了很多。現在他仍然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

既似喜,又似悲。

酒筵已撤去,變化大法師不用吩咐已告辭離開。萬花樓中就只剩下慕容孤芳與獨孤雁兩個人。慕容孤芳仍坐在原位,目光不離開獨孤雁。

獨孤雁心神恍惚,一直都沒有發覺,忽然間發覺,道:“姑娘,你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慕容孤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道:“你現在好得多了。”

獨孤雁道:“不錯。”

慕容孤芳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獨孤雁一怔,半晌才應道:“方重生。”

慕容孤勞笑笑,道:“很好,方重生。”

獨孤雁方重生微喟道:“總會習慣的。”

慕容孤芳正色道:“趁這個時候,有件事,我要跟你好好的談談。”

方重生道:“姑娘請說。”

慕容孤芳一招手道:“你過去拉開那邊的幔幕。”

方重生立即舉步循所指走過去。那是塊血紅色的幔幕,方重生將幔幕拉開,就看見了一個人,並不是活人。

幔幕後是一幅照壁,那個人就畫在照壁之上。畫得與一般人一樣高矮。

是一個青年人,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七尺長短身材,一身白衣,散發披肩。他的樣子說不上十分英俊,但卻也絕不難看。

在他的右腰,掛著一支劍。一般人的劍都是掛在左腰,這個人卻是例外。

畫工顯然是一高手,畫得栩栩如生,神態活現,好像隨時都會破壁走出來。方重生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一呆。

慕容孤芳即時問道:“可認識這個人?”

方重生道:“認識!”

慕容孤芳再問:“是誰?”

方重生道:“是不是沈勝衣?”

慕容孤芳道:“正是沈勝衣!”

沈勝衣到底是什麼人?慕容孤芳為什麼要將他的像畫在萬花樓的照壁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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