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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壽比南山(小仙來也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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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7 00:00: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壽比南山(小仙來也之二)》

秉持著醫者父母心,他二話不說救起被天打雷劈的她,
豈料她醒來後記憶全無,連姓啥名誰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只好留她住下,想等她恢復記憶後再做打算,
不過原本很單純的醫病關係在朝夕相處下慢慢變質,
他發覺自己溫文儒雅的神醫形象逐漸崩壞,
遇到她就搖身一變成為登徒子、大色狼,專吃她的嫩豆腐,
更希望她能永遠留下──以他娘子的身分,
每次看她清冷的臉龐因為他而羞紅,他就有說不出的滿足,
可當她因受傷而面露痛苦時,他心裡又難過得要命,
心情複雜的讓他好想對她說:「妳這磨人的小東西~」
本以為兩人能夠做對隱居山野的平凡夫妻,恩愛一世,
但最近他發現她不但能預測壽命,還準得教人想直呼她為神,
再加上她之前居然能脫口說出神仙的長相個性……
不會吧,難道她真是天界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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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7 00:00:18 |只看該作者
    驚魂記 寄秋

    前陣子呀,秋嬷(外婆)發生了一件大事,差點把大家嚇死了,以爲家裏要挂了。

    那一天秋正在看小說,三舅很急的打電話來說,秋嬷很嚴重,在急診室等著開刀,情況非常緊急,可能不行了,問秋媽要怎麽辦,這刀開不開。

    秋嬷生了九個孩子(古早人很會生),大舅不在了,然後是四個女兒,接下采才又生四個小兒子(和秋年紀差不多,只多幾歲而已,秋媽十八歲當媽,秋嬷生到四十好幾呢!很強。),秋媽是長女,大姊說的話就是“母命”,長姊如母嘛!

    那時候大家都很嚇!以爲秋嬷“年紀到了”,差不多要回老家享福了,一大票入殺到嘉義某醫院,准備見最後一面。

    “醫生說是心血管破裂,不開刀止不住血,”三舅如此轉述醫生的話。

    秋想,如果只是在胸口開個小洞,應該沒關系……吧!

    “什麽沒關系?!從這裏裂到這邊,要整個胸部剖開。”

    三舅比得是從下腹上方一直到心髒的位置,意思不只是剖胸,而是整個胸腹全剖切開,從鎖骨到肚臍眼成丫字型,秋一聽,二話不說的直搖頭。

    “不行、不行,阿嬷撐不下去,絕對不能在她臨了還挨上一刀。”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至少要全屍回家,不能讓阿嬷走時還要受痛苦,她都八十五歲了。

    然後三舅又說了句讓秋很憤、大怒、差點暴走的話,如果醫生在現場,秋肯定會很不客氣的破口大罵。

    “醫生說二十個開刀病人有十九個死了,另一個變成植物人,你們要不要開刀?”

    十九個死了,一個植物人?!這你還慫恿病患家屬開刀?

    更可惡的是這位醫生還說不開刀就出院,除了開刀他找不到其他治療方式。

    ooxx,草泥馬好大一只,明知道沒希望還用“威脅”口氣欺負鄉下人醫療水准不高,簡直是……草泥馬加十只啦!

    秋當下聲音有點大地對三舅說:“這是練刀啦!“大體”再好用也比不上“活體”,你不知道這是一間“教學”醫院嗎?醫生要精進醫術就要多練習,有什麽比活人更好,一刀下去會流血,而且死活不論,簽了同意書之後,就由著人在人體上動刀了。”

    三舅一聽也有點火了,跟秋站同一陣營不開刀,然後秋告訴他不要理會醫生說什麽不開刀就出院的鬼話,只要不辦出院手續,誰也不能把阿嬷從病床上拉下來,丟出去,跟他魯到底,看誰比較蠻。

    現在阿嬷出院了,頭好壯壯,阿扼沒牙齒,可是秋買去的鳳梨啃了一大半,超可怕的食欲。

    誰說不開刀就救不活了,庸醫呀!苞誤診一樣可怕,還有,請有同理心感受一下病患家屬的心情,不要拿活人“練刀”!我們很愛阿嬷的,希望她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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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24-1-27 00:00: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快快快……快閃開……快點閃避……別再過去,飛快一點,再快……”

    風雨交加,電光直閃,墨黑烏雲以排山倒海之勢,籠罩視線不明的天際。

    雨,滂沱的下。

    風,淩厲的吹。

    劈山一般的力道是不斷落下的雷,來得又快又急,彷佛是催命巨斧,無情地轟隆作響,驚動山河,驚動萬物,驚動禦風而行的小小黑影。

    雷電一閃,赫然可見那黑影是四朵小祥雲,各立了一道神色慌張的身影,慌亂地閃躲無所不在的落雷。

    “這是怎麽回事?就算被上面的發現我們私下凡塵,也用不著用這麽可怕的雷擊處罰吧!咱們犯的又不是天打雷劈的大罪……”

    一身紅衣,顯得十分喜氣的女娃正噘著嘴,十分不滿地瞪向烏雲上空的雷公電母,氣他們不夠意思,連她也劈。

    枉她平日的孝敬從沒少過,有好吃、好喝的都會搬到雷公殿,還會逗他們的兒子小雷電,現在居然把她當窮凶惡極的妖獸劈。

    殊不知她此時的埋怨,雷公電母根本聽不到,也看不見底下的小仙,一片烏雲遮住他們目光,夫妻倆專注的是山坡上奔跑的白影。

    那是只體形瘦小的雪狐。

    “喜妞,雷劈的對象不是我們,妳小心點……”

    又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掩去藍衣女子的聲音,轟隆隆的一聲高過一聲。

    “阿壽,妳去保護福娃,她道行淺又迷糊,怕是避不過。”一臉焦急的祿至強作鎮定,不忘護著一同修行數百年的仙友。

    “好,我這就過去,你幫著喜妞,她快掉下去了。”她們倆平時最貪玩,只顧著調皮搗蛋,忽略修煉。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延壽正欲靠近福氣時,一道疾雷橫劈而過,來不及回避的她被劈個正著。

    痛楚伴隨著一股焦肉味,她眼前一片黑,瞬間自風雨中墜落。

    她在昏迷前看到的是焦急萬分、直奔而來的三道白光,但一道又一道的銀雷將他們分開來,耳旁隱約傳來聲聲呼喚。

    她想著,好大的雨呀!

    眼一閉,失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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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24-1-27 00:0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桐縣城外十五裏處的落雁山素以名貴藥材聞名,滿山遍野盡是珍稀花草,百年蔘、千年何首烏皆是特産,引人前往。

    落雁山說高不高,約莫三千尺,怪石嶙峋,體力佳者一天來回不成問題。

    不過說低也不算低,沒點體力的人通常走到一半便汗水淋漓,氣喘如牛,中途放棄入山尋寶的打算而折返。

    畢竟此山終年煙岚缭繞,晨起便白霧霭霭,視線不明難辨方向,而且霧濃則苔生,山路崎岖不平又滑溜,一個不留神墜落山谷的人比比皆是。

    落雁山山不高卻危險重重,即使是長年久居于此的人也不敢輕易入山,他們深知山中的最大危險不在凶猛野獸,而是氣象多變,迷霧中可是求助無門。

    所以山裏的奇花異草才如此生機盎然,未經濫采而蓬勃茁壯,有些甚至得有百年壽。

    “莫大夫、莫大夫,快來瞧瞧我家的小狽子,他頑皮,跑進山裏采漿果,被毒蛇咬了一口,嘴唇全發紫了……”

    雲霧淡去的綠槐下有間茅草屋,小院子裏鋪曬著藥材,一篩一篩的鋪放在格子架上,幾只小雞啄食著散落的草葉。

    前院一目了然,就是竹編的圍籬,與柏木削平的板條以木釘嵌合成半人高的木門,無鎖,僅以藤結扣住,方便進出。

    後方是兩明兩暗的屋子,一明室爲廳堂,做爲診療處,置有藥櫃和醫書。

    另一明室則是主人的寢居,明亮寬敞,隔有花廳與內室,一張四方桌、兩張圓凳,桌上是簡樸的,一片繪有四季風光的屏風後是一張大床、少許的擺設和家具。

    一暗房住著藥童,另一暗房則是有需要時讓重症者暫歇的地方。

    “誰又在大呼小叫,我家公子看了一夜醫書,醜時才睡下,你們給我小聲點,別吵醒他。”

    一名十一、二歲的小童氣呼呼地從竈身跑來,伸手攔住欲入醫廬的山野樵夫。

    “點墨,不可無禮,醫者父母心,豈能見死不救。”一道溫潤嗓音如雪融後的清泉,徐緩輕揚。

    “可他們一大早就讓人不得安甯,我是擔心你身子撐不住。”太累了是會生病的,公子昨夜咳了好幾聲。

    “不礙事,我是大夫,自有分寸,倒是快快讓人進屋,會這麽早來,想必情況危急。”

    一只骨節分明,指尖溫潤的手撩開雲白石串起的簾幕,露出美玉一般的俊雅面容,月牙白衣衫襯托出不凡風姿,彷佛踏月而來的仙人。

    那是一名男子,容貌卻更勝女子,星眉朗目,發絲如墨,雙瞳如深潭,熠熠生輝,鼻梁高挺透著一絲風骨,唇薄如翼。

    只是,臉色稍嫌蒼白,眼下有著暗影,看似病氣入體,又似疲憊過度,精神不濟。

    “是是是,公子菩薩心腸老見不得人受苦,就是不曉得多顧著自己一些。”點墨嘀咕不休,不情不願的放人進來。

    幾個穿著粗衣草鞋的大漢擡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入內,神色慌張地喊著大夫救命,只差沒下跪磕頭。

    方圓幾百裏內,無人不知神醫莫大夫,據說他醫術之高明能起死人、肉白骨,只要一息尚存,鮮少有他救不活的人,因此求醫者衆,有的甚至不惜千裏而來,只爲那渺茫的希冀。

    但大多數人只知神醫姓“莫”,不知其名,仍是無礙求醫者的口耳相傳。只不過……此莫非彼陌,知道者,真的少之極少。

    “莫大夫,我兒還有沒有救?我看他出氣多入氣少,只怕……”中年漢子用袖一抹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別慌,且讓我瞧上一瞧。”陌千臾潤指一搭,先把脈。

    望、聞、問、切,行醫四要,他一診脈息微弱,入毒已深,隨即翻眸查看,以指觸及體膚,一指按往心口兩脈門。

    患者左小腿處有一明顯的牙印,周遭肌膚開始泛黑腫脹,微腥的氣味由傷處漫出,毒素已侵入內腑,身軀漸成僵直。

    事不宜遲,燒紅的柳葉刀劃下,膿液伴隨黑血流出,難聞的腥臭味也迅速蔓延開來,味如棄置多日的死魚,聞者掩鼻。

    但陌千臾似乎不受影響,僅眉頭微微一蹙,手邊的動作不曾停頓,一邊放血,一邊餵患者大量的水,再佐以祛毒藥丸。

    “大夫,我家小狽子他……”

    “是被七星蛇所咬,其毒甚劇,輕則殘疾,重則喪命。”這是落雁山才有的罕見毒物。

    “什麽,那小狽子不是沒救了?”他的兒呀!

    “王大叔,你先別急,小狽子並非無藥可救,等我將毒排出,再喝上幾天湯藥便無事。”天生萬物一物克一物,有毒就有解。

    “真的嗎?我家小狽子有救?”老天保佑呀!沒要了他兒子的命。

    陌千臾面露淺笑的下針。“山象難測,別叫他再進山了,爲了小利枉送性命實在不值。”

    “這……貼補家用嘛,聽說有人瞧見手臂粗的蔘娃在林間跑跳,小狽子才想去試試運氣。”一株百年蔘賣價不菲,夠一家七口享幾年好福。

    什麽采漿果誤遭蛇吻,根本是謊言連篇,明知落雁山是出名的有去無回,可爲了一夕暴富,仍有不少不知死活的百姓想上山尋寶。

    小狽子即是一例,他和許多入山者有相同的想法,自己不會那麽倒黴,既然手無縛雞之力的莫大夫都能安然無恙行走山腹,世居此地的自己又怎會出事?

    殊不知,太過自信往往淪爲致命傷,以爲熟稔的山區反而掉以輕心,要是落雁山能如此輕易來去,豈會讓人往往都無功而返。

    “再試就沒命了,我家公子不是叮囑了,要入山一定要等霧散,而且申時一到立即離山,不可逗留,霧如魍魉,缥缈無蹤,再熟悉山勢的人也會迷失其中。”點墨忍不住罵人。他最看不慣這些存心找死的蠢材,還要勞累他家公子救治。

    “我們也曉得危險,可米缸無米能怎麽辦,除了一拚哪有第二條路走。”一切都是爲了養家餬口。

    點墨年紀雖輕卻十分機靈,一下就聽出話中之意。“你們又想賴掉診金,想讓我家公子做白工是不是?”

    王大叔漲紅臉,支吾地看左看右,就是不敢往前看。“等我把柴賣了,我、我會來清……”

    “你欠過一回又一回,我都數不清次數了,這回休想再賴掉。”當真以爲他不知道,明明有錢卻老是叫窮,懷裏兜著銀兩到花樓去撒當大爺。

    “我……我……”王大叔滿臉羞愧,幾錠碎銀緊抓不放,心裏想的是春花樓的小翠。

    “點墨,不得爲難王大叔,人生在世,難免有手頭上不方便的時候。王大叔,我這裏有張藥方,你到城裏照單抓藥,一日煎三帖,三碗水煎成一碗,早、中、晚服用,如此七日便可清除體內余毒。”陌千臾清嗓如珠,溫潤醇厚。

    王大叔一怔。“不是一向由莫大夫配藥,我們帶回去煎服即可?”

    他烏瞳含笑,璀璨生彩。“近日有事,沒能上山采藥,故而藥材不齊,無法配藥。”

    “是這樣嗎?不是因爲我沒付診金……”他有些遲疑的問。

    “你想多了,王大叔,都是認識幾年的老鄰居,我還會诳你不成。”真是藥材短缺,無能爲力。

    看他一臉歉意,原本想占便宜的王大叔面上一讪,悻悻然和幾個親戚又把兒子擡回去,小狽子的臉色大爲好轉。

    像王大叔這種連藥錢都想省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如他一樣厚臉皮的卻不多,多少還是會付點診金,順便偷看大夫的絕世風采。

    “公子,他們明明訛人嘛!哪有看病不付錢的道理,多來幾個這樣的無賴,我們就要喝西北風了。”他還在發育,不多吃些會長不高。

    陌千臾好笑的望望滿嘴埋怨的藥童。“我讓你餓著了?”

    點墨臉紅,不好意思地一吐舌。“我說說而已嘛,公子當我渾小子發牢騷。”

    “真要吃不了苦我也不勉強,人各有志,送你返鄉的盤纏還有。”他打趣的揶揄。

    “別!鮑子別趕我,我舌長嘴貧說錯話,以後不敢了,公子留我在身邊伺候,點墨感謝你的大恩大德。”他可不想再回到那個人吃人的地方,他一條小命禁不得折騰。

    “還在這兒耍嘴皮,去燒火起竈,准備午膳。”他看一會醫書便可用膳。

    “又是我?”點墨苦著一張臉,活似吞了十斤黃連。

    “不然你要我下廚?”他一挑眉。

    本來有一燒菜婦爲主仆倆料理三餐,山蔬野菜倒還過得去,不求魚肉豐足,只要能果腹即可。

    可婦人有一女年方十六,生得嬌俏可人,活潑大方,一日替受了風寒的母親來做飯,卻一眼愛上貌若潘安的莫大夫,從此糾纏不休。

    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將婦人辭退,佯稱已有婚約在身,並避居他處月余方才擺脫那名少女的癡纏。

    但這下苦了不擅廚藝的主仆倆,燒焦鍋子是常有的事,半生不熟的魚肉還帶著血,一餐煮下來汗流浃背卻沒人敢入口,想再找個廚娘卻一直沒空入城,而且這地方離城遙遠,要請到人也不容易。

    點墨頓了頓,一臉饞相地朝後院暗房望去。“姑娘的手藝不差,不妨……”

    陌千臾一記栗爆往他腦門敲下。“她是病人,需要休養。”

    “哪裏有病,我看她好好的……哎喲,公子,你別再敲我腦袋了,會把人敲笨的。”點墨抱頭鼠竄,邊跑邊嚷嚷。

    “人笨一點好,太過聰慧只會自尋煩惱。”他雙手環胸,假意訓示。

    “那公子你是笨還是聰明?”點墨揉著頭,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但求一愚。”陌千臾似有感觸的一哂,笑意缥缈。

    “我看公子也是笨人,放著現成的大廚不用卻要啃炭喝馊,果真愚笨……啊!壽姑娘,妳起身了。”小子滑溜,高聲一喊。

    陌千臾舉起手正欲教訓口無遮攔的藥童,忽聞他一聲驚喊,當下受騙地往後一瞧。

    “嘻,嘻,沒人。”公子果然不聰明,還笨得很。

    “你這小子連我也糊弄,真不抽你幾下就要飛上天了。”連他也捉弄,太胡鬧了。

    點墨嘻嘻哈哈地擠眉弄眼。“壽姑娘,我們要吃什麽?竈上有魚有肉,還有顆大白菜呢!”

    “又想我上當,同樣招式用兩次可不管用了,小心我打得你滿頭包……”盡會調皮,不重尊卑。

    “有魚就弄道五柳鮮魚,肉過油炸盤蒲棒裏脊,燒顆大白菜煨出油包菜卷、栗子扒白菜,再煮蒸丸子當湯,四菜一湯應該足夠。”人不多,簡單就好。

    陌千臾面上一紅,微帶尴尬地回過頭,不遠處一抹淡藍身影令他心口一蕩。

    壽姑娘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是誰,因爲她胸口挂了一塊藍玉壽字玉佩,所以才這麽稱呼她。

    日前出外采藥的陌千臾無意間救了落難的她,當時她身上衣物有濃重的燒焦味,後腦有雷劈中的焦黑痕迹。

    以常人來看,她必死無疑,畢竟被雷擊中的生還者幾乎是無。

    可她有幸遇上妙手回春的莫神醫,用七七四十九根銀針封穴,以氣導氣運行周身,讓危在旦夕的人不致喪命。

    唯一的後遺症是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家居何處,家裏有多少人,有無婚配。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複原得極快,原本以爲她得臥床大半個月才可痊愈,沒想到不到三日光景便已清醒,傷處更神奇的只剩下粉色淡疤。

    “壽姑娘,妳還在療傷期間,實不該爲我主仆倆操勞,下廚一事交由點墨打點即可。”陌千臾苦笑,爲她的逞強而傷神。

    她眉如柳葉,面似芙蓉,翦翦水眸宛若秋水,盈盈蕩漾著碧波水色。“我不想被毒死。”

    呃……很實在的一句話,教人聞之汗顔。

    “壽姑娘,我幫妳生火,這張凳子妳坐,可別累著了。”點墨比他家主子會做人,殷勤地顧前顧後,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竈台下的火燒得劈作響,旺火熱鍋,把人熱得臉皮一陣燒灼。

    “不用炒太多菜,我們不是很餓……”話還沒說完,肚皮不爭氣地發出聲音,陌千臾難爲情的紅了耳根。

    “不是很餓,是非常餓,壽姑娘,妳可憐可憐我們,趕緊弄幾道菜填飽我和公子的肚皮,我們餓很久了……”快餓成前胸貼後背了。

    “點墨!”陌千臾困窘的低喚一聲。

    壽姑娘先看一眼滿臉垂涎的灰衣少年,再瞧瞧笑得無奈又愧疚的溫雅公子,淡漠的嘴角輕揚。

    很淺很淺的笑,卻讓天地間一下子放晴似的,原本沈靜的芳容彷佛綻放的堇花,美得教人失神。

    “餓不著你們。”

    美人如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彷佛仙人般秋水爲姿,不染纖塵。

    但見她袖子一挽,素腕一露,有條不紊的去鱗,剖魚腹,一條鮮魚兩面劃了斜刀,以汾酒和鹽腌漬,放在竈台旁預備。

    十指纖纖將臘肉、冬菇、冬筍切成絲,佐以姜、蔥、醬油、醋、糖、鹽和辣椒等調味料,魚中加蔥姜上籠蒸熟,約一刻鍾取出,再把臘肉、冬菇、冬筍絲加醬料放鍋中煮沸,最後以地瓜粉勾芡淋在魚上,一道五柳鮮魚便完成。

    接著是蒲棒裏脊,取片瘦肉剁成肉末,加鹽、茴香、酒和蔥姜末,拌成肉餡,雞蛋打散。

    把肉餡做成**,插上竹簽,再一個個裹上面粉,抹上蛋液,再沾一次面粉下鍋油炸至金黃色……

    行雲流水的手法看似簡單,翻鍋煎炒利落起鍋,壽姑娘每個動作都流暢得教人訝異,口水直流的等著好菜上鍋。

    但望著冒熱氣的菜肴,她卻有些困惑,雖然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曉得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可她依稀有種印象自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有過下廚的經驗。

    那麽,這幾道好菜是怎麽回事?好像雙手不自覺地動起來。

    說不上的詭異她並未向任何人提及,拿起帕巾拭去手上的油膩,不作聲的將菜端上桌,趁著求診人未上門前,先餵飽看似餓了很久的主仆倆。

    “呼!好吃、好吃,好久沒吃到這麽美味可口的菜肴,撐死也甘願……”

    “少吃一口,瞧你的衣服快穿不下,少點貪嘴省下做新衣的銀子。”最入味的魚肚居然被一筷子夾走,他也想吃。

    “公子,我還在發育耶!不多吃一點哪能替我爹娘添孫子,何況公子的診金足以讓小的買上幾百套新衣,你這時的小氣是爲哪樁。”點墨眼捷手快的搶過魚頭,又夾了蒲棒裏脊往碗裏擱,手裏貪心的舀湯,不怕燙地呼噜呼噜喝著。

    “你……你留點菜給別人,別一個人吃光。”真是餓死鬼投胎,沒個分寸。

    陌千臾將油包菜卷夾起,放進一只空碗,再淋上點菜汁,推向面色淡然的壽姑娘面前。

    看了他的舉動,吃得不亦樂乎的點墨才想起還有人沒吃,不好意思的吐吐舌,把夾菜的手放下,小口小口地吃著碗裏小山高的飯菜。

    “我不餓,你們吃。”不知怎地,她不覺得餓,對葷菜的興致也不高。

    “人是鐵,飯是鋼,哪能不進食,妳的傷勢尚未好全,身子要養壯些,多少吃一點人才有體力。”她太瘦了,像隨時會隨風飄去的柳絮。

    大夫的話不能不聽,句句是金玉良言。

    蛾眉微颦,壽姑娘勉爲其難地咬一口油包菜卷。“味道不錯。”

    聞言,他失笑。“自個兒做的飯菜還不識口味嗎?鹹淡適中。”

    “我沒做過。”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沒做過?”頓了頓,他當下本能地將指腹搭上她腕間。“妳想起什麽了嗎?”

    看著他專注號脈的神情,她搖著頭。“這裏是空的,一片荒蕪。”

    她指著頭,臉上並無太多起伏,連一般人失去記憶後的恐慌都沒有,說得直白點,她太鎮定了,甚至有些過于漠然,好像自己是何人一點也不在意,尋回記憶也好,就此遺忘也罷。

    陌千臾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壽姑娘安心住下無妨,在下一定會盡力治好妳的。”

    “多謝陌大夫。”她淡淡颔首,算是少之極少知道神醫這真實少有姓氏之人。

    瞧著她似雪嬌顔,他眼帶笑意地爲她布菜。“又不是外人,何必客套,喊我一聲陌大哥便可。”

    “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點墨咕哝著,慧黠的眼珠骨碌碌地轉著。

    她羽睫輕掀,水眸盈盈。“這樣好嗎?不會惹人閑話?”

    “行得正、坐得端,何怕惹人閑話,只是妳畢竟是個姑娘家,才要妳喊我一聲大哥,以免壞了妳的名節。”他說得合情合理,不動聲色地等待她的反應。

    名節她不放在心上,不過借住人家處,她不好拂其意。“好吧!那就謝謝陌大哥了。”

    顯而易見的,陌千臾一雙墨瞳因她的順從而亮得出奇,嘴邊的笑揚得老高。

    落腳落雁山已四年有余,他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裏民風淳樸,遠離塵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很平實,不失爲一處修身養性的桃花源。

    以前他不覺有何不足,一早起來研習一會醫理,增長知識,辰時一過便有求診者陸續上門,看完病人稍事休息,午後上山采藥。

    日複一日,沒有世俗的喧囂,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他所追求的平靜生活。

    可自從多了天仙般嬌客後,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樣,像潑墨山水畫上多了色彩,而他不討厭這種改變。

    “……公子、公子,壽姑娘問你有沒有衣服要洗,她一並帶到溪邊洗淨。”點墨用力地推了幾下,把恍神中的主子推醒。

    “嗄!什麽”猛一回神,他面色茫然。

    “公子,你到底在發什麽呆?壽姑娘連喚了你好幾聲,你理都不理人。”真是的,原來公子也是好色之徒。

    點墨很看不起自家主子的失常,認爲太丟人了。

    正了正色,陌千臾面容溫雅的開口,“不敢有勞姑娘,這點小事一向是點墨的工作,妳可別攬著做,不然他會偷懶的。”

    “不礙事,舉手之勞罷了。”她輕撫胸前的壽字藍玉,眸心輕漾。“是說,既然我都叫你一聲大哥,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喊我,叫我阿壽就好。”

    阿壽、阿壽,蟠桃園的桃子熟了耶!我們去偷摘一顆嘗嘗鮮……

    忽地伴隨那嬌軟嗓音,活蹦亂跳的鵝黃身影閃過眼前,微微一怔的壽姑娘蹙眉著,想記起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但她捕捉不到任何影像,只隱約察覺“阿壽”應該是她的名字。

    至于姓氏,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阿壽……”

    聽著自己的名字被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喚出,阿壽眼中清澈的微泛一絲流光,有顆小石子在心中輕輕激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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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哎呀,痛死我了,你這個庸醫,我渾身痛,從頭疼到腳,你把了大半天的脈也不下藥,存心要疼死我呀!庸醫、庸醫,沒有用的庸醫,閃亮亮的神醫招牌是擺好看的……”

    四人擡的大轎上坐了位大老爺,臃腫的身軀將轎身幾乎坐滿,一身肥肉隨著轎子一上一下抖動,彷佛能滴出油來。

    轎夫們肩上扛了百來斤,可氣喘籲籲的卻不是他們,而是汗如雨下的坐轎人,他一邊喊疼,一邊還揚扇搧涼,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聲大過呻吟聲。

    “你舌頭伸出來我瞧瞧。”陌千臾察其氣色,見其眼濁。

    “伸舌做什麽,你到底會不會醫我這都痛得好些天,越來越厲害,你有什麽好藥快給我服下,我痛得快受不了……”折騰得他都瘦了一大圈。

    見舌有苔,口生臭味,陌千臾略微沈吟,“藥有十劑,分別爲宣、通、補、泄、輕、重、澀、滑、燥、濕,此乃藥之大體,宣可去壅,湧吐,宣肺;通可去滯,利尿,通絡,通經;補可去弱,補益,滋養,溫陽……”

    “你唠唠叨叨說上一大籮筐有何用,我找上你是要你治病,不是聽你說廢話,還不趕快給大爺治治。”周老爺不耐煩的大嚷,脾氣忒大。

    “你這是痼疾,十劑中的澀可固脫,以此配藥,長期服用便可無礙。”

    “什麽東西我聽不懂,你只管開藥治好我,百兩診金自會奉上。”他財大氣粗,即使痛得五官猙獰仍擺出有錢人派頭。

    陌千臾不疾不徐,泰然處之。“金錢草一兩,茵陳、郁金、枳殼、木香、生大黃各三錢,日服一帖,水煎取汁,分兩次服,月余先停七日……”

    是藥三分毒,需以徐緩治療,隨症加減藥量,使病痛減緩。

    “什麽,要治上一個月,你打算讓我痛死是不是”周老爺大怒,口氣凶惡。

    陌千臾好脾氣的解釋,“這跟你的飲食習慣息息相關,因此若想痊愈必得慢慢調養,且要以清淡食物爲佳。”

    “你的意思是說我胖?”周老爺面色一沈,帶著濃痰的聲音揚得極高。

    “其實大魚大肉吃多對身體有害無益,你最近幾年是否常覺力不從心,有時目眩,提不起勁來,老是容易疲倦和無精打采。”沾了墨,他寫下藥方。

    “這……”

    “腎主藏精,肝主疏泄,腎之陰虛則精關而滑脫,肝之陽強則相火內熾而遺泄……金鎖固精丸湯專治這症狀,每晚臨睡前以淡鹽湯或溫開水送服,必有改善。”

    換言之,周老爺沒什麽大毛病,就是把自己身體搞虛了,他不在縣裏的大藥鋪找大夫,卻往城外看診,無非是怕丟人現眼。

    畢竟他也是有地位、有名望的鄉紳,和縣太爺又是姻親,家裏妻妾衆多,若是床笫間“不行”一事傳了出去,他這張老臉要往哪擱。

    看完病,丟下診金,他又讓人擡著走了,還不存謝意地辱罵轎夫走得太慢,曬出他一身汗。

    求診者來來去去,但大都是輕症者,陌千臾開了幾帖藥便打發了,實在耗不了多少氣力。

    這也不奇怪,畢竟落雁山地處偏僻,一方茅草屋藏在綠林深處,若非熟門熟路的在地人,聞名而來的外地人怕有一番折騰,往往不得其門而入,錯過醫治良機。

    因此,陌千臾的名氣雖大,但重症患者並不多,大多時候還是滿空閑的,竹榻一躺,涼風輕送,讀幾本閑書。

    “啊—有、有死人!”

    點墨的驚叫聲驟起,穿透雲霄。

    聞聲趕至的陌千臾第一眼看見的是面無表情的阿壽,她螓首微偏,側看倒臥在地、滿身是血的蒙面男子。

    她的困惑很細微,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那眼底微微流動的情緒。

    “先擡進屋裏,我替他止血……”手臂忽被扯住,陌千臾愕然擡頭一望。“阿壽,怎麽了,他嚇到你了嗎?你勿慌,陌大哥立刻救人。”

    “活不了。”阿壽輕吐呢喃,婉轉動聽。

    他失笑。“哪有活不了的道理,在我手中還沒有救不活的人。”

    不是他自誇,若是他想救的人,閻王爺也搶不了。

    “救了也會死。”

    沒有來由的,她就是能看見蒙面人的壽命,三盞長命燈滅了兩盞,剩下一盞已油盡燈枯,再無力回來。

    “身爲醫者不能見死不救,就算只剩一口氣還是要一試,何況他看起來雖然傷得很重,但並未命中要害,只要把血止住,上了藥,他很快就會好起來。”他在傷口上撒藥粉,原本流血不止的傷口漸漸凝血不流,男子臉上的蒙布也在這時被他揭了下來。

    雖然面色蒼白,嘴唇也無血色,不過還有氣。

    “不,他過不了今晚。”生死有命,再好的藥物也有失效的時候。是誰在她耳邊說過這麽一句話?

    他驚訝她話中的肯定。“爲什麽?”

    “因爲我看見他的壽命已終。”非常清楚,呈現在這人面上。

    “你看到他的壽命已終?”這怎麽可能,人非神仙,哪能窺見生死。

    “對。”她言簡意赅,不多贅詞。

    陌千臾目露疑光。“你怎麽看得到,那是不可能的事。”

    “難道你看不見?”她語氣迷惑,黑玉般美眸閃動幽光。

    她不只看見了,還瞧見好幾道忽隱忽現的白影,似乎等著索命般緊跟著男子。

    這是不尋常嗎?

    她低頭看看虎口已褪到不見痕迹的傷處。一般人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的傷,她不到三天便結痂消疤,光滑得像不曾受過傷。

    見她如此,他心口微動,露出溫煦若陽的安撫笑容。

    “阿壽快去喝藥,別胡思亂想,等我把這人的傷口包紮好再去爲你診脈。”

    是雷擊傷了腦子,導致她産生幻覺嗎?陌千臾暗想,待會開一帖湯藥讓她心安神定,不生魅影。

    “……”阿壽沒再多言,轉身回到房間。

    明知無望,何必多此一舉。

    她實在不懂,陌大哥爲什麽要救一個必死的人?閻王要人二更死,豈能留人至五更,他在白費工夫。

    她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不論對人對事都淡淡的,仿佛七情六欲早已升華,不因外在事物而動搖。

    這是人該有的反應嗎?她不解。

    隔看窗棂,她看著那對主仆合力將受傷的人擡進前廳,一個上藥,一個遞布條,合作無間地處理深及見骨的傷處。

    如陌大哥所言,他果然醫術奇佳,剛餵下治療內傷的湯藥不久,男子從昏迷中醒來,吃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有人救了他一命,反而抽出腿間的匕首,抵住陌大哥頸項,鋒利刀身重重一壓,一道刺目血痕立現。

    “我是大夫,並無害人之意,”陌千臾立即表明身分,臉上並無驚恐。

    “你不該救我。”男子眼露凶光,殺氣騰騰。

    “救人乃醫者本分,不論對象,你剛服過藥,不宜妄動,你的內傷不輕。”他不避不閃,兩眼炯然。

    “看過我的人都得死。”男子話中已起殺機,不准備留活口。

    他淡然一笑,以兩指輕夾匕首移開,道:“我若死了,江期上將有許多人難逃“美人笑”的毒害。”

    “你……你是江南陌家的?……迷蝶公子?”男子驚愕地瞪大眼。這人不是銷聲匿迹多年了?

    黑眸一黯,他笑中帶澀。

    “已死之人莫要提,我只是一名在落雁山下替人治病的大夫罷了。”

    男子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默然收起匕首。

    “你就當作沒見過我,若有人問起……”

    “你還想走?”以他的傷勢根本走不遠,若有追乒恐怕逃不出生天。

    他過不了今晚。他心頭蓦地閃過這一句話,與阿壽剛剛說的竟然一字不差。

    以習武者而言,男子的傷勢不算嚴重,即使延遲醫治,仍能靠自身的內力支撐十天半個月,他施以援手不過是好得快些,讓他尚有余力自衛。

    只是去留便成關鍵,“一入落雁山,乓械盡卸,”這是他多年前立下的規矩,武林人士不可在此械鬥或逞凶,幹擾他的甯靜。

    陌千臾醫術之好,放眼關下無人能望其項背,除非不想活了,否則得罪能于危急時救人一命的大夫,畢竟江湖險惡,難保下一個命懸一線的不會是自己。

    “你想留我,不怕牽連屋內的人?”男子冷哼,意有所指。

    故作不經意的一瞥,陌千臾望向窗邊與他對望的阿壽。

    “好,我不留你,不過請你小心,刀劍無眼,你不能再失血了。”

    男子眼中的殺意退去,似笑非笑的自嘲。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江湖生、江湖死,人在江期身不由己。”

    “明早再走吧,我這個醫廬雖簡陋,至少還能遮風避雨。”不自覺地,陌千臾想幫他避過今晚。

    他搖頭。

    “不了,我還有要事待辦。”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留,這裏有些傷藥你帶在身上以防不時之需。”取出金創藥,不希望自己的患者死于非命。

    男子不客氣的收下,勉強撐起虛弱的身子,舉步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壯士,診金十兩。”

    驟地回首,男子雙目微眯。

    “你要我付診金?”

    面容和煦,光耀生輝,陌千臾迷人雙唇吐出市儈言語。

    “你也看到了我家小人繁,要養活幾張嘴也是挺費力的,不換點銀子,米缸就要見底。”

    男子瞪著他,繼而逸出無力的輕笑,

    “不愧是江南陌家之後,能解百毒的迷蝶公子,我霍五今日算是服了你。”

    “霍五?”他暗驚。

    名劍山莊赫赫有名,江湖上誰敢與之爲敵,甚至下狠手追殺霍五。

    “沒錯,既然自報姓名就沒賴掉診金的打算,不過事態緊急未帶銀兩,就以這顆珠子代替,我想你用得上。”話畢,渾圓透亮的寶珠隨手抛出。

    陌千臾一接,愕然。

    “這是……“蒼日”?”

    “好眼力,陌大夫,相信用這來支付診金綽綽有約了吧。”霍五正要走,忽又一頓。“對了,看在你于我有恩的分上,有一事告知。陌家近日有難,若不想膛渾水就別出落雁山,安分地當你的避世醫聖。”

    說完,不再逗留,提氣至丹田,足下一蹬躍上細竹,左右張望後便點足離去。

    “陌家近日有難……”他該不該回去一趟呢?

    樹大招風,麻煩不找上門都難。

    “公子,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們要不要……”再怎麽說,他們也是陌家人,雖然離開得有點倉卒。

    陌千臾難得以譴責的眼神橫去,

    “忘了我說過什麽嗎?莫要多言。”

    “是,公子。”不提就不提,反正公子怎麽說他怎麽做。

    聽看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陌千臾慢慢沈定煩躁心情,過往種種如雨,落地終不見,日出晴空一片藍。

    江南陌府乃是醫毒名家,以販售藥材起家,遍及大唐的商號多不勝數,不論什麽藥,只要客人拿得出銀子,他們都能滿足其需求。

    自發迹以來已傳五代,百余年光景,曆經玄武門事變至今,仍盛況不墜,爲國內首屈一指的大藥商。

    當年陌老太爺在世時,仁心仁術廣設善堂,不分富貴貧賤地視病猶親,救活不少人,仁義之家受之無愧。

    可借未能將一顆仁心傳給後代子孫,他一死,棺木尚擺在廳堂,嫡庶子女便吵著分産,爭至高無上的家主位備。

    每個都想出頭,不肯退讓,爭吵不休,最後由握有實權的大房嫡長子勝出。

    不過紛爭並未因此落幕,明爭暗鬥仍層出不窮,互扯後腿,一個名門世家搞得烏煙瘴氣,連害人的毒物也出售。

    美入笑便是其一,天下至毒,中毒者不會立即死去,而是口漸嬌美,宛若牡丹般豔麗動人,讓人沈醉其中。

    而它的可怕在于若與中毒者**,事畢整個人會猶如腐敗的水果從內髒開始腐爛再蔓延到體表,一刻鍾內化爲血水。

    但中毒者也不會帶發無傷,每次與人苟合,體內的髒器就毀損一處,害人三次手腳麻痹,第四次五感俱失,再一次七孔流血,直至血流盡爲止。

    因此美人笑又稱五月梅,梅同沒字之意,意思是此毒能加害人五次,過後中毒者也會氣竭而亡。

    不過畢竟是歹毒的害人之物,中毒者在死前會受不少折磨,反噬力驚人,如同萬千蟲蟻在啃峽身體,反反複複,劇烈疼痛,拖上三天三夜方能解脫。

    世上唯一能解此毒的人是陌老太爺的孫子,繼承其醫德、醫術更不在其下的迷蝶公子陌千臾。

    “你今日不看診嗎?”

    風吹動衣裙,飄飄然,如遺世獨立的幽蘭,高潔而清雅。

    那隱隱散發的芬芳,是避開濁世才有的明淨,不層不求,幽幽淡談地,如同懸崖邊的小白花,獨自飲露餐風。

    “阿壽,你看那竹子。”陌千臾笑看一比。

    “竹子?”她順看他手指看去,沒發現什麽不同。

    “不管怎麽吹折,它依然筆直屹立,不受外力影響。”他偏愛竹,因爲不曲不折,氣節高尚。

    阿壽再看去,風吹動綠竹,沙沙作響。

    “竹直是本態,萬物皆有各自姿態。”

    花有落,蝶有翼,獸有四足,天生如此。

    “竹直是本態,萬物皆有各自姿態……”陌千臾低喃,忽有所悟,墨瞳染輝。

    “說得好,是我狹隘了,局促在一方天地,困囿于世俗。”

    把烏鴉塗白了還是烏鴉,成不了白鴿,雉雞展翅仍不能曳虹長空。

    “你心裏有事?”看他眉有郁色,似不歡快。

    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她。

    “阿壽,我們到山上去,我教你采藥,識藥草。”

    “我?”她看一眼雲低霧濃的落雁山,實在沒那份閑情逸致。

    她喜靜,不愛滿山遍野的奔走,尤其是她只有一雙穿看舒適的繡花鞋。

    待在藥廬已有月余,除了前幾口在養傷外,之後便行動自如,她身上的衣物是向附近幾位大娘換來的,雖然簡樸,但不算太舊,稍微修幾針還合身。

    但是鞋子就沒法子了,幹粗活的大娘們大都腳大,她的腳小,沒一雙適合,試采試去只好作罷。

    而期間並無人尋來,失去記憶的她迫于無奈,只得繼續由陌大哥收留,偶爾做點家務爲報。

    “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也養出氣力了,趁著天氣還算晴朗,走走路活動筋骨,對你有利。”他以大夫的觀點發表看法。

    他不敢說自己沒有半點私心,美人如花,嬌顔動人,任誰都會心裏動搖,忍不住多看兩眼。

    “日頭曬。”她找著借口。

    聞言,他呵呵低笑,找了鬥笠爲她戴上。

    “不曬了吧!懶丫頭。”

    她以指頂了頂鬥笠,不大滿意,

    “我走不遠的,你最好別指望太多。”

    “無防,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我背你。”一說出口,他立即意識此話甚爲不妥。

    雖說唐風開放,但男女終是有別,若無婚約,過于親昵的舉動易遭人非議。

    “背?”阿壽低著眉。其實她對所謂世俗眼光沒什麽概念,是之前附近的大娘提了些,她才有點似懂非懂。

    看她並無惱意,陌千臾暗籲一口氣。

    “山裏花草多,風光明媚,雖是多霧也有好風景,保證讓你不虛此行。”

    他從不帶人入山,一來危險,二來分身乏術,他在采集藥草時太專生,鮮少留心身側的人,因此省一事也省心。

    “好吧!去看看也好,真的走不動我就賴著你,病人體弱無可厚非。”她輕輕揚眉,狀似無賴。

    “你體弱?”他幾乎要笑出聲,有些寵溺地以指輕點她瑤鼻。

    “你幾時跟點墨學的賴皮功夫,淘氣得教人拿你當孩子看。”

    “就當我二歲孩童,若有胡鬧也是關經地義,你挨著點。”她說笑看,眼中少了些不易親近的淡淡。

    他一聽,仰起頭,開懷大笑。

    “還真是孩子氣,這麽厚臉皮的話也說得出口,我看以後要拿童玩來哄你。”

    “……”她臉上一讪,不想理他。

    還讓人哄,她不臉紅也難。

    “好了,不鬧你了,山裏霧氣重,得多帶一件外衫,省得著涼……咳、咳、點墨,你在幹什麽?”他不會也想跟看去吧?

    點墨背上背著半人高的籮筐,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等著出遊的小狽模樣,教人不由得莞爾。

    “公子,總要有人伺候你。”他也想入山瞧瞧,身在寶山卻不見寶是多大的遺憾啊。

    “你留下來看家,”陌千臾一句話打掉他滿臉的笑。

    “公子偏心,爲什麽不是壽姊姊留下?”他才是跟了他好幾年的人,公子見色忘義!點墨在心裏腹誹。

    相處時間一長,他也不再生分的叫壽姑娘,而是稱她一聲姊姊。

    “因爲她是姑娘家,獨自在家恐遇惡人,而你……”他忽生逗弄的心思,“毛頭小子一個,無財無色,想必無人會多瞧一眼,公子好生安……”

    “公子,你嘲笑我,我生氣了……”點墨腮幫子一鼓,瞪看自家主子。

    “呵!瞧瞧這樣子,活像田裏的大肥鼠,阿壽,你別學,難看。”他伸出手,似無意地握住纖柔小手。

    阿壽本被主仆倆的對話吸引,唇畔微露笑意,忽地手上一熱,柔嫩手心多出一只厚實大掌,她默然地瞧著,秋水瞳眸浮現困惑。

    不懂愛、不識情,她單純得宛如山中玉石,未經琢磨。

    “公子,你又說我壞話,我不理你喽!”他作勢背過身,生著悶氣。

    “正好,公子嫌你話多,你少說點話,我耳根子清淨。”陌千臾打趣。

    “公子……”點墨一肚子怨言,欲訴無人聽。

    “時候不早了,我們早去早回。”不等藥童把話說完,他拉著阿壽走出了茅草屋。

    見狀,點墨兩泡眼淚快掉下萊,他扁著嘴一哼,又把淚水收回,故作大人樣,氣呼呼地解下籮筐,抓起一把粗糠餵小雞。

    嗚~~他們是同病相憐沒人要,公子有了新人忘舊人,做下人的人能怎樣,只能暗自垂淚,怨世態炎涼。

    “留下他一人好嗎?”阿壽有些不忍,頻頻回首。

    “別被他騙了,他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哪回我上山有他跟著,少則一天來回,多則逗留三、五日,不用跟我東奔西跑他反而舒心。”裝模作樣,引人同情。

    陌千臾回答著,不覺得點墨有何可憐處。當初帶他出來就是要吃苦的,他沒打他,罵他,還供他衣食無缺,這樣的好主子上哪找去。

    “那我回去陪他,你一個人上山……”多她礙手礙腳,耽誤正事。

    他倏地握緊,不讓她抽手。

    “阿壽,你不想知道我在哪裏救起你嗎?”

    “在落雁山裏?”

    “嗯,沒錯。”他點頭。

    雖說不急,但有記憶總比沒有好,沒人想一直處于失憶狀態。

    “……你真是神醫嗎?”

    “阿壽,我覺得被輕瞧了。”陌千臾歎了口氣,似有無限感概。

    “那你怎麽治不好我的失憶?”腦子裏空無一物,有時想想也難免心慌。

    “我……”他張口欲言,可在瞧見她臉上憐憫的神色時,萬千話語頓時化爲風中柳絮,飄逝無蹤。

    “浪得虛名非你一人,我能體諒,但日後別再招搖撞騙,神醫不好當,本事不夠還是老實點。”阿壽當真瞧不起他。連失憶都治不好,更遑論是起死回生,這個牛皮吹得未免太大。

    “……”他徹底無言,不知該笑她見識淺薄,或是哭自個兒的“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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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路不好走,小心點。”

    霧氣濃,濕滑了路面,布滿青苔的石間長年鮮有日光照射,水氣滾落石頭與石間縫隙,滋生不知名的野蘭。

    一株株,一朵朵,不帶雜色,晶瑩剔透,薄得透光的粉色花瓣上滾動著水珠,約拇指大小的花瓣似白蝶,輕輕一碰,仿佛成群蝴蝶欲飛起般。

    高聳入雲的樹木,千年老樹盤根錯節,郁郁蔥蔥,深綠淺綠,交錯著孕育出一片山清水明的仙氣。

    風是涼爽的。

    霧,帶著一絲寒意。

    因爲雲霧缭繞的緣故,無法看遠,一睹峰峰相連的壯闊景色,僅能就近喟(kui)歎山林的美。

    但也夠流連忘返的,飄渺的霧中,如夢似幻,似真還假,美如仙境。

    所謂的朦胧之美就是這般吧!

    阿壽有種異樣的感受,霧越濃,她越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她看過相似的景致。

    可她什麽也想不起來,每每一想,腦子便抽疼,瞬間閃過的熟悉也消失無蹤。

    所以,她不去想,隨遇而安,既然老天讓她忘了過去,重來一遍又何妨,犯不著自尋煩惱,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那是流泉?”她望著前方,只見流水如駒奔流而下。

    “該說是流泉瀑布,夏季雨水少,水勢不豐,若是初春雪融之後,磅礴大水相當壯觀,整片山壁流水滔滔,好像萬馬奔騰的水簾。”湍流激石,似玉的撞擊聲甚爲好聽。

    “是嗎?”她眼露向往之色,想看磅礴大水下衝的壯闊景致。

    “過些時日龍神發威下起大雨,我再帶你來瞧瞧流虹萬千的美景,整個山谷籠罩在七彩眩光下,美得教人不舍眨眼。”

    阿壽看著清撤泉水,面容欣然,他看著她,亦是旖旎無限的好風光。

    膚似凝脂,眼若點漆,瑤鼻玉立,不點而朱的小嘴映襯著香腮如雪,好一幅圖畫。

    “光是這沁涼水氣就夠讓人神往了,仿佛能盡滌塵埃。”美得仿佛只存于仙山靈地,教人化身綠波仙子。

    “要不要除去鞋襪泡泡腳?”陌千臾笑著提議,手掬一把清泉由指縫滑落。

    “這裏?”她眼波一動,似有些躍躍欲試。

    見她躊躇又難掩心動的模樣,他呵呵低笑。

    “有何不可,此處山川秀麗,水質純淨見底,何需多做考慮,大不了我委屈一點爲你把風。”

    其實他早知此地隱密,除了鳥獸渴飲甘泉外,平常根本無人走動。

    所以他口中的“把風”也不過是爲了讓她安心,不受拘束的悠遊青山綠水間。

    不可否認的,他貪看她恬谧笑顔,雖然淺淺淡淡的,卻別有一番風韻,讓原本世間少見的絕色容顔更顯明媚。

    她一聽,巴掌大的小臉霎時一亮。

    “不可以偷看,我玩一下水就好。”

    笑逐顔開的阿壽水眸亮燦燦地脫下鞋襪,她先以玉足沾水,透心的涼意由足尖竄上,她有種被凍醒的感覺。

    很冰很京,卻不是讓人不舒服的冰冷,緩緩流動的泉水滑過雙足,身心仿佛被洗滌過,既舒坦又心曠神怡。

    如此一方天地,長居于此,也是種享受……

    仰著頭,她迎向濺起的水花,喉間發出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唱歎,悅耳的銀鈴笑聲咯咯響起。

    蓦地,一股異樣由雪足間傳來,她驚慌地大叫一聲。

    “啊!有蛇……”

    “怎麽了,哪裏有蛇?它咬了你哪裏?我瞧瞧……”陌千臾身形極快,一閃,人已立于身前。

    “那裏……是蛇吧!碰了我腳底……”咦,沒有蛇蹤,是她的錯覺嗎?

    “我沒瞧見有被咬的痕迹,是魚吧。”他蹙(cu)起眉,細查她縮于裙擺下的瑩白纖足。

    “不是魚,滑溜溜的,在我這咬了一口。”她指著圓嫩腳趾,面上猶帶驚懼。

    手捧白哲嫩足,他略微失神。

    “水裏有少許銀花白魚,魚身光滑少鱗,油脂豐厚,肉質鮮甜,我捉一條烤給你吃。”

    看他似在撫摸玉足,阿壽小腿微顫,不由自主的紅了面頰。

    “它們生在寒泉裏已是不易,何必爲了口腹之欲而奪取它們的生命。”

    他有些可惜地見她腿兒一收,從容不迫的穿襪套鞋。

    “也許它們想葬身你的腹中才故意引你注意,否則我好幾次在此泡腳也不見它們靠近。”

    陌千臾的話雖不中亦不遠矣,長年生長在泉中的銀魚吸收日月精華,早已具有靈性,它們受阿壽身上的仙氣所吸引,才會紛紛朝她靠近。

    不是想被食,而是一種類似向往、崇拜的表現。

    “說什麽渾話,魚哪會自個兒找死,好好修行才有機會得道成仙……”人無心情便無苦憂,少了大欲,歡喜自來。

    “修行?得道成仙?”陌千臾目光一閃,微現深意。

    阿壽沒發覺自己說了什麽,此時正盯看水底移動的“石頭”.

     “陌大哥,那是什麽,爲何會動?”

    順看纖指所指的方向看去,陌千臾雙瞳倏地一亮。

    “血龜!”

    “血龜?”烏龜嗎?

    “你別動,我泅下去捉它。”竟然在這裏發現它,可遇而不可求。

    撲通一聲,入水的身影伸展開采,看似不深的水池實則有十來尺深。

    水性甚佳的陌千臾一個翻身,踢水,長臂探向悠閑遊動的暗紅色物體。指尖幾乎要碰觸到龜殼,將它手到擒采。

    不料血龜機靈,一見頭頂上的光線驟暗,一個龐然大物朝它遊來,立即飛快地劃水,迅速逃開。

    一擊未中的陌千臾也不惱,再探手一捉,逼近驚慌逃脫的血龜,一人一龜在水裏翻攪,使得泉水變濁,不再清撤。

    不過龜再靈活也敵不過人的狡詐,陌千臾以掌化氣,將水流攪成一道漩渦,閃避不及的血龜被卷入其中。

    轉得七葷八素的血龜昏了過去,全無動靜地往上漂浮,一只大掌輕易便將它擒獲。

    “咦,紅色的烏龜?”挺稀奇的,龜背、龜腹都鮮紅如血。阿壽打量著。

    “是赤紅色。”他用水洗淨龜身,還原本色。

    “你要用它入藥?”不大,約女子兩個巴掌大小。

    一身濕漉漉的陌千臾一甩發,朗笑道:“血龜的血能做藥引,解赤練蛇劇毒,龜殼磨成粉加入血蛤和天山雪蓮,可治愈長年哮喘及心疾,功效奇佳。”是不可多得的靈藥。

    “可它看起采還很小,應該不足兩歲吧?”能有多大療效。

    “那你就錯了,此龜起碼活了七十年。”是老龜了。

    “七十歲?”她訝異,

    “別看它個頭小,其實血龜成長甚慢,年長不到半寸,成龜約陸龜的一半大,喜清澈水質,以魚蝦、蛇爲主良,剛才碰你的大概是它。”動了,八成嚇醒了。

    “它在發抖嗎?”阿壽爲之一怔。她仿佛看見龜殼在顫抖。

    陌千臾以一塊黑布包住血龜。

    “你看錯了,龜無人性,哪知慌俱。”

    你才沒有人性,欺負龜族,我們烏龜比你們還具靈性,你捉了我會有報應。

    “它、它在說話?……”阿壽滿臉驚訝,欲撫被蓋住的血龜又停住。

    咦?你聽得見我說話?血龜激烈竄動。

    “起風了,似乎要變天了。”看了看天色,他將包實的血龜丟進了蘿筐裏,兩手使勁擰吧長衫。

    “它……”她聽錯了吧?烏龜怎會說人話。

    未讓她把未竟之語說完,陌千臾拉起她疾行。

    “快走,要下雨了,雲層一厚霧更濃,路面會更加泥濘難行,若是雨再下大一點今夭恐怕下不了山。”

    “要不要先避一避雨,你的長衫濕透了,怕會著涼。”一滴、兩滴的雨落下,山的另一邊烏雲密布,眼看即將遮住天日。

    天暗下來了,陰暗得難以看見前方路況。

    思付一下,他快步轉入一條草長過腰的羊腸小徑。

    “附近有座山洞,不遠,你挨緊我,留神腳下……”

    他話音剛落,阿壽便吃痛的一呼,上身前傾,幾欲撲倒,若非手中大掌緊緊地拉住,這一失足便是萬丈深淵,草長處竟是懸崖邊緣,幾luo突出山壁往上攀長的雀榕遮檔視線,教人誤以爲那邊有路。

    只有熟知山路的人才曉得此處有多麽凶險,雲霧將危險重重掩蔽,誘人陷入其中,一個不察便萬劫不複。

    “怎麽了,是割傷腳還是被咬了?”見她額頭冷汗頻冒,陌千臾心中焦灼。

    奇花異草生長處必有毒蛇怪蟲出沒,藥草能治病亦會引來蟲蟻鳥獸,越是人煙罕至越是種類衆多,有時還是連他也分辮不出的毒物。

    這也是他不帶人入山的緣由,妨得了天險防不了暗處的小物,再機警的高手也逃不過無所不在的凶惡。

    “我……踢到石頭……”她沒說被尖石割出一道血流不止的傷口。就在大腿的部位。

    濃霧、山岚,伴隨即將到來的大雨,彌漫的水氣掩去一絲絲血腥味。

    “還能不能走?”陌千臾一手握看纖纖小手,一手攙扶著細腰。

    “我試試看……”她一踩地,眼睛雙瞳流露出痛楚。

    “很痛?”

    “嗯。”她咬著下唇,盡量不發出令人擔憂的呻吟聲。

    “來,到我背上來,我背你。”他放下蘿筐低下身。

    “這……”她擾豫著。

    不讓她遲疑,陌千臾雙手一抓便將輕盈身軀負于背上。

    “多延遲一分便多一分危險,一旦雨勢過大,你、我都有可能遭逢意外。”

    “有勞陌大哥。”她微歎了口氣,淡淡的苦笑現于嘴角。

    “真要過意不去,就多煮幾道好菜,要不我也接受以身相許。”他有意無意的調侃,語帶藝機。

    一聽到“以身相許”,縱使心性淡漠的阿壽也微起波瀾,平靜的心湖起了某種壓抑不住的悸動。

    她默不作聲,卻悄悄地紅了桃腮,心跳亂了。

    但亂了心跳的豈止她一人,背著她的男人一樣難以靜心,心如擂鼓跳得急促。

    一股暗香襲來,誘人心魂,陌千臾咬緊牙關,氣息濃重,不敢回頭看背上的人何等嬌美,唇瓣抿緊,低看頭克制遐思。

    只是,女子身體貼著背,藕臂環著粗肩,在前胸交錯,他無法不感受到柔軟的渾圓正抵著自己,時輕時重的摩擦。

    哎呀!這才是最考驗人的磨難吧!

    雖然他甘之如饴。

    火折子一點,照亮不算寬敞的山洞,略微潮濕,不是很髒,地面是濕氣不重的軟土,無蟲蛇爬過的痕迹,帶看淡談的銅鏽味。

    爲了以防萬一,陌千臾在生火的同時點燃驅蟲的香茅,在周遭撒上石灰和雄黃,再在火堆旁烘烤濕衣。

    出門前兩人做了萬全准備,除了急救的藥物之外,幹糧、肉幹和水囊無一缺少,火燒得正旺,他扳開一塊粗餅遞給神色不佳的阿壽,她小口的吃著,但沒什麽胃口,面色也越來越蒼白。

    他感到奇怪的探向她額際,雙瞳一眯。

    怎麽這麽燙?

    撩開裙子,他心疼又生氣的看看被鮮血染紅的綢褲。

    “你實在太胡來了,受了傷居然只字不提,硬是強忍,要不是我發現不對勁,你這條腿還想不想保住……”

    “我以爲只是小傷口,我們又在趕路……噢!好疼……”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她強忍不淚流。

    “不是不在意,你叫什麽叫,都發腫生膿了。”他割開綢褲查看傷勢。傷口己經感染,壞死的情況比想象中槽。

    “你……你故意壓它……”她抽著鼻,有些埋怨他的惡意。

    “對,我是故意的,誰教你受傷還放任它惡化,不把我這丈夫當回事,若是你在我眼皮底下出事,我學醫何用,贻笑大方罷了。”而且她就在他身側,他竟沒察覺她正發著高燒。

    阿壽嘻嘻地開口,“我不是有意的,怕增添你的麻煩……”

    天性使然,她不習慣求人,不論失憶前或失憶後。

    而且血流多了,她有點昏沈想睡,腦子不甚清楚,以爲睡一覺起來便會無事,因此不予理會。

    他冷冷一瞪。

    “現在是誰在麻煩我,你的自以爲是讓我更費心。”

    “抱歉,我……”她面有愧色,氣虛地想道歉。

    “閉上嘴,別再讓我聽見你的聲音,我在生氣,”聽到她虛弱的嗓音,他心口不由得揪緊。

    陌千臾雖然氣她隱瞞傷勢,但更惱怒自己的後知後覺,沒能第一時間看出她的異狀,及時醫治。

    過了一、兩個時辰後,原本細白的腿兒呈現紫黑色,一條腿腫得兩倍大,指腹輕輕一按,濃白稠液便由傷處流出。

    不是太重的傷,可教人難忍的是心疼,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疏忽,那流膿的傷口比刀割在他身上還痛。

    “奧!疼……”阿壽忍不住皺眉,盈盈水眸蒙上淚意。

    他手臂繃了繃,手上一緊。

    “忍著點,不先除膿你會繼續發燒。”

    “唔!我忍著。”可是好痛,她整個人像一會泡在冰水裏,一會在火上烤,忽冷忽熱,劇痛難當。

    陌千臾知道她不好過,但是不盡快處理,讓她繼續燒下去會更危險,

    一咬牙,他橫下心以柳葉薄刀劃開膿包,白稠液體噴出,他的手上盡是膿汁,有些還濺上衣裳。

    他用白色絹巾按壓,力氣可說不小,使人痛入心扉。

    還是忍不住的阿壽流下兩行清淚,偏過頭不看過于殘酷的治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欠,刺骨的痛讓她想擡起腿踹人。

    突地她雙目一瞠(chēng)。

    “你、你要幹什麽,不要……那很髒……”她腿上一麻,顫票地一抖。

    “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他俯下身,以口貼上傷處,吸吮。

    阿壽受傷的部位在膝上三寸,陌千臾手指按壓著傷處周圍,一口一口吮著細膩肌膚,將髒血吐掉。

    怕她疼,所以他動作輕柔,不厭其煩,不斷重複單調的吸吐動作。直到口中的鮮血變得甘甜。

    吞了吞睡液,他不經意把一口血吞進肚,以手背一抹唇,拭去嘴邊髒物。

    “再把這顆祛熱的藥丸服下,你很快就會沒事。”雨勢看來沒有停歇的迹象,今天勢必要留宿山上一晚。

    看了看拇指大小的黑色藥丸,阿壽一縮雙肩。

    “我……我吞不下去。”

    “你不敢吃藥丸?”他差點失笑。

    “不是不敢,是它看起來很醜。”她半是慶惡,半是帶看嬌色的抗拒,

    陌千臾感到好笑不已,卻故作嚴肅。

    “看來你需要人餵,我是大夫,舉手之勞不必感激涕零。”

    “什麽意思……”他爲何把藥丸往嘴裏扔,難道他也要吃藥?

    還沒意會過來,一股陌生氣味己侵入口中,遇涎而化的苦澀蔓延開來,她作嘔地想吐出,誰知一個軟物突然將苦味頂入喉間。

    她先皺眉,而後才發覺不對處,兩人考得太近,他們……他們竟然……四唇貼實,相濡以沫?!

     這……他對她做什麽!

    一陣心慌,阿壽不由自主的想以舌抵開。

    但粉舌一動,已然情動的男人忘了餵藥之舉,他改頂爲吮,與之戲于唇間,雙舌糾纏缱绻(qiǎnquǎn),吮吸出絲絲情意。

    若非顧及到她腿上的傷,怕是風雨夜成了洞房花燭夜,兩人當下成了以天地爲媒的夫妻。

    至少陌千臾的動情顯而易見,他氣息濃重,胸口起伏不定,喘恩聲幾乎要蓋過洞外的雨勢,臉色潮紅。

    而阿壽則是�**恢迥诘娜仁竊趺椿厥攏凵衩悅桑繳煅蓿空娴納焐嘁惶蛭⒅椎姆鄞健�

    “要命……”他大口喘著氣,壓抑蠢動的生理現象。

    “我的傷令你困擾了嗎?”他流了好多汗,快滴入眼睛。

    “別碰我,”他突地一喝。

    阿壽撫向他的手驟然停在眉間,有些困窘和無措。

    他低低輕笑,自嘲地反握她的手。

    “換個地方,我會更樂意你碰觸我,但這會你有傷在身,我……我不想當個禽獸。”

    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看似高風亮節,胸襟磊落,實則閹然媚世,心存邪念,君子作風全枉然了。

    自行醫以來,他自認做到心胸坦蕩,視病猶親,重醫術更重醫德,一視同仁視病患爲需要援救之人,懸壺濟世。

    不動情、不動心,不與女衆過于親近,他自視把持得住,不因女色而壞了自我期許。

    誰知不是他修養到家,而是尚未遇見牽動心弦的美嬌娘。

    瞧瞧他此時狠狽的模樣,不就是情動而起的躁急,眼前面若桃花的人,便是他心之所系。

    偏偏她尚未開竅,偏看芙蓉嬌顔,口吐迷惑之言。

    “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麽?”碰他和當禽獸有何關聯?

    阿壽心裏堵得慌,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是對的。

    他笑了笑,輕輕擁她入體,以體熱溫暖她的身子。

    “你不懂,我以後會慢慢教你的,你先睡一會,雨停了我再喊你。”

    “嗯。”她身體極倦,緩緩的閉上眼,但是……“陌大哥,我不吃藥丸,它很苦。”

    即使睡意甚濃,她仍惦記著這件事,眉間隆起好幾座小山,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湯藥更苦,你不也飲個精光。”一般人反而喜歡吞藥丸,她算是奇葩。

    “苦……不要……”她低喃著,藥丸的安神作用讓她沈沈睡去。

    “是不要吃藥,還是不要我餵藥?”明知不會有回應,他仍輕聲問。

    “……”她的回答是輕輕的酣聲,睡容恬靜。

    陌千臾伸臂一摟,將懷中人抱得更緊。

    “喜歡上不識情趣的你,我算不算自找苦吃?”

    他笑著,卻也無限感概。往後的路他會走得辛苦,不過這甜蜜的負擔是他樂意承受的。

    擱放一角的蘿筐忽地傾倒,一堆藥草中爬出一只赤色烏龜,它悄然伸伸四肢,想趁隙開溜,但是男人的大腳一下踩住它,讓它動彈不得。

    更可恨的是,爲了以防它逃脫,男人將它翻背,龜殼在下,龜腹在上,柔軟的腹部再壓上一顆石頭。

    就這樣,一對男女相擁而眠,火光烈烈,照出纏綿身影。

    而血龜罵了一夜,罵得喉嚨沙啞,無助又驚慌地等著被宰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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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7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公子,你們怎麽現在才回來,山裏連下了三天大雨,我都快急死了,擔心你們會發生意外,還有東村的橋被衝走了,一村子百余來口苦不堪言,屋子破損,牲畜流失……”

    “別急,慢慢說,阿壽受了點傷,我先扶她進去休息。”這急驚風的性子何時才能穩重些?

    沒人知道在山裏發生什麽事,除了當事人,在朝夕相處三日夜後,清心淡泊的阿壽似乎不一樣了,恬雅平靜的眼眸竟有了小女子的嬌羞,

    她靠著陌千臾的肩膀被扶進了屋裏,輕輕安置在睡慣的竹床上,連日下雨才剛放晴,因此掖至頸下的被子有些黴味。

    教入不解的是男人的態度,他不畏流言地親自替她蓋被,動作輕柔而細心,以她的舒適爲主,不時流露出關懷的眼神。

    但這些細微的轉變,點墨全沒注意到,他心裏挂念的是兩人的安危,以及東村百姓的慘況。

    這幾天,他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方面想著主子若出事怎麽辦,另一方面又被急著求醫的村民煩得六神無主。

    總而言之,就是心急如焚,哪還有心思去想男女有別的事。

    “壽姊姊沒事吧?她的臉色好蒼白,是不是你們在山裏遇到了野獸?”真是急死了,要是他有公子的本事,就可以跟在公子的身邊了,

    “瞧你緊張的,有我在,還怕她出什麽事?”落雁山的藥材,俯手可拾。

    點墨的心稍微放下。

    “我當然會擔心啊,這幾夭,又是風又是雨的,我擔心你們的安危,還要應付求你出診的村民,我一個頭兩個大,連夜裏都不敢睡沈,唯恐公子一回來,咱們的茅草屋卻沒了。”

    “好、好、好,別急,先說說東村的情形。”陌千臾聲音清潤,給人安定的力量。

    “情況可慘了,前年公子叫他們別砍樹,他們不聽,硬是砍伐大片山林種起水稻,本來以前妹淹過大水,這會全泡在水裏,土石流衝進村裏,屋毀人傷……”

    村民短視近利,加上村長是貪心的人,早些年一村子的壯丁把樹砍了,刨根松土,植秧插苗。

    收成是好了,黃澄澄的稻穗取代綠油油的山林,個個眉開眼笑,不愁餓肚子。

    可少了樹木的盤根固本,土壤變得松軟,大雨一下就被帶走,終釀成災難。

    砍一棵樹不過是一刻鍾的事,斧起斧落就沒了,但種一luo樹到成蔭卻要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人們濫伐濫采,終將自良惡果。

    “好,我大概了解,點墨,你先把我采的藥草分別放好,其中有幾片靈芝和腕大的人參擱我屋裏,對了,還有只血龜用水缸裝著,水少許,用厚一點木板壓住白口,別讓它見光。”他細細叮囑,神色一如往常的淡雅風逸。

    “是的,我馬上去辦。”

    有事可做,對悶得慌的點墨來說是件開心的事,他手腳利落扛起快滿的蘿筐,照公子教過的將藥草分門別類,該曬的、該收的全做得有條不紊,還差點被作困之獸的血龜咬了手。

    一會工夫,又有村民找上門來,陌千臾也不耽擱,背起藥箱和點墨急忙趕往東村。

    這一出門便是沒日沒夜的忙碌,除了回來洗澡、小歇一下,幾乎是看不到人,三餐僅以硬得像牛皮的幹糧果腹,連水都喝不多。

    因爲土泥渾濁了溪水,只剩下幾口並勉強度口,爲防爆發疫情,陌千臾三令五申嚴禁村民飲用生水,一定要煮沸後方可下肚。

    等到都忙完之後,已經過了數日,疲意不堪的主仆倆才拖著蹒跚的步伐回家。

    不遠處炊煙升起,還有盞剛點亮的小油燈,看得他們熱淚盈眶,滿是溫馨的暖蕙。原來還有人熱著飯菜在家裏等著,不是冷竈冷飯、冷夜孤寂,他們也有家可以回去。

    心裏滿溢感動,步代也就越走越快,歸心似箭地往前奔去……

    “啊!這是什麽鬼?我們屋裏怎麽多出一只、一頭……呃,一個小不點……”

    點墨大叫,伸出的食指差點被咬了。

    不只他驚訝,陌千臾也有些錯愕,除了臉是正常膚色,一身紅的女童紮看松垮雙髻,一臉凶惡的在桌子底下跑來跑去,還不時呲牙咧嘴.

     很不馴的小丫頭,看起來沒什麽教養,過大的女子衣裳讓她看起來很瘦小,可是流露凶光的雙瞳,讓人知道她並不好惹,少接近爲妙。

    “你說誰是小不點,你再用手指看我,我就咬你,咬爛你。”警告著,她跳起來想咬人。

    點墨一驚,連忙後退幾步。

    “公、公子,她會咬人。”

    瞧著退到身後的藥童,陌千臾好笑地揚唇。

    “她咬你,你咬回去不就得了。”

    個子比人高,膽子卻不如人。

    “她……她很凶呐!莫名其妙欸,這是打哪兒來的小妖怪?我看鬼見到她都會怕。”點墨小聲地咕哝著。

    不是怕,是不想跟個小丫頭計較,輸了,他面子難看,贏了也不光彩。那小小的個頭才到他肩膀。

    今年十二歲的點墨身子修長,有點偏瘦,鼻側長了幾顆雀斑,雖然比陌千臾矮了一些,不過比起同齡人,已算手長腳長個子高。

    “你才是小妖怪,你是壞人,我不喜歡你,我要咬碎你當晚膳……”小丫頭撲上前,兩排尖牙甚爲嚇人,張口就咬。

    “紅紅。”

    一聲女子輕喚,原本張牙舞爪的女童突地安靜,忿忿打住咬人的舉動。

    “阿壽,這是怎麽回事,這小丫頭是誰家的孩子?”十分陌生,不像附近人家的小孩。

    “撿來的。”

    一身布衣,發上插著一支烏木簪,沒有多余的配飾,身形袅娜的阿壽硬是穿出風雅出塵的感覺,仿佛碧湖中一株白蓮,

    陌千臾目光一柔,繞過小丫頭,以指輕拂她如瀑烏絲。

    “哪拾來的,她父母不找人嗎?”

    她指著水缸。

    “從那裏來的。”

    一怔,他笑出聲。

    “阿壽倒會開玩笑了,幾天沒仔細瞧,你都變頑皮了。”

    “公子,水缸裏的烏龜不見了。”點墨喧喳呼呼地喊著。

    “血龜不見了?”陌千臾訝異,眉間微微一擰。

    那龜似有靈性,八成趁夜溜了。

    “我把它放走的,關著它太可伶了。”阿壽斜睨一眼縮著脖子的紅紅水眸,輕搖了搖頭,他無奈地表示,“放了就放了吧,你心善,就當是積德,”

    陌千臾不曉得的是,夜半血龜泣擾阿壽不得安甯,她一大清早掀蓋放龜,省得它鬼哭神號。

    哪知血龜一爬出了水缸,四足落地竟成渾身赤luo的女娃,哭腫雙眼,臉蛋紅通通的,

    看她模樣還挺討喜的,阿壽也沒想她是血龜變的妖怪,便留下做伴,給了她幾件較小的衣服將就著穿,免得赤身luo體,惹來閑話。

    “那她……”

    看一眼八、九歲左右的童顔,他神色不變的說:“就留看吧!反正不缺她一雙筷子,你喜歡就當小丫頭使喚。”

    陌千臾一如往常的慣著她,即使百年難得一見的血龜被放走,他臉上也沒有一絲責怪,只有濃濃的笑意和寵溺。

    “我不當小丫頭,我叫紅紅,我是一只一一”靈龜。

    紅紅話才說到一半,淺淺的女聲打斷她。

    “紅紅,我幫你綁辮子,發髻松松垮垮的容易掉,”當人要有當人的樣子,打理外表是第一步。

    明眸輕輕一溜,紅紅扁著嘴,乖巧地走近,讓巧手的阿壽將發髻松開,編成兩條粗黑辮子。

    和別人不一樣是阿壽對自身的認知,打從恢複神智以來,她就能看見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有時是山魈,有時是精魅。

    事實上她不僅看得到,還能與之交談,雖然不算是深交,他們偶爾會過來探看一二,好奇她的與衆不同,

    這件事她沒有跟任何人提及,包括對她關懷備至的陌千臾,因爲說了也沒人相信,怪力亂神向來被視爲無稽之談。

    另一方面,西村村長的女兒愛慕陌千臾多時,一心想嫁他爲妻,因此看貌若美仙的阿壽不順眼,只要陌千臾不在便上門冷嘲熱諷兩句。

    所以生性涼薄的阿壽也學到一句,人言可畏,就算她行得正、坐得端,還是難擋悠悠衆口。

    “壽姊姊,你煮了什麽?我好餓,可以吃下一頭牛了。”聞到香味就更餓了。

    點墨的“吃下一頭牛”是誇大之詞,可紅紅一聽卻嚇白小臉。連牛都吃得下,她一只小小的血龜不就讓他一口吞了?

    她又驚又懼的瞪大眼,死活都要賴在阿壽壞裏,寸步不離。

    “我弄了香煎豆腐、炒素什錦、翡翠雪筍、麻婆茄子和松蕈(xùn)飯,湯是芙蓉百合湯。”她滿有煮菜天分,居然煮得出這些菜肴,

    阿壽自己也不明白,感覺上她似乎從未下過廚,細嫩的掌心跟那些長年操持家務的大娘更是完全不同,可菜一下鍋,雙手自然而然動了起采,翻翻炒炒,信手拈來,便是一道好菜。

    她常匪夷所思,一手好廚藝打哪來的,不會做菜卻像掌了二十幾年的廚,鹽下多少,醬油幾許,分寸都拿捏得絲毫不差,

    “聽得我口水快要流出來……呃,不對,好像全是素菜,沒肉嗎?”他還在發育,無肉長不結實欸,

    “吃素清腸胃,油膩吃多總是不好,素菜清淡以養脾性。”少殺生,多積福。

    “嘎?!”點墨錯愕。

    阿壽和紅紅把煮好的菜端上桌,當真不摻一點肉末,從湯到米飯都是素的,看得無肉不歡的點墨滿臉菜色。

    陌千臾倒是不以爲意,盛了一碗飯便坐下來吃,豆腐、茄子吃得津津有味,嫩筍一片又一片,舀起湯一喝,直贊鮮美,

    他對飲食向來不挑剔,比起自己煮的飯菜,這已是珍馐(xiū)佳肴,更何況還是心上人煮的,吃在嘴裏更香甜,每一口都是得來不易的心意,

    “阿壽,明天我有空,帶你進城做幾件新衣,順便買些存糧,家裏的食物快吃完了吧?”他想寵她。

    公子,你說反了吧!是先買存糧,有閑余時間再去逛衣鋪。點墨在心裏嘀咕,骨碌碌的眼珠在兩人身上溜來溜去,

    “還能穿,犯不著添購新衣。”衣服對她而言,意在蔽體,新舊差異不大。

    陌千臾眼泛笑波地握了握她小手。

    “我想寵你,你就順著我一回。”

    一聽公子過于溫柔的語氣,點墨一口湯差點噴出。

    “我……嗯,隨你。”她臉頰微紅,似想起什麽而不自在。

    瞧見她嬌羞的面容,他心下一動,眉眼愉悅上揚,溫潤笑意始終不散。

    桐縣不算大縣,和繁華熱鬧的長安一比,簡直是小門小戶,寒怆得很。沒有大搖大擺的官員通行,也少了流油的富商,穿金戴銀地招搖餅市。

    不過不在天子腳下,一些見不得光的水貨倒是不少,每隔七天一次的市集,琳琅滿目的貨物任君挑選。

    波斯的地毯、匈奴的彎刀、賀蘭山的羊毛……種類多到不可勝數,教人看得眼花缭亂。

    滿街的大唐衣物中還摻雜著胡人的獸皮衣,毛絨絨的免毛和虎皮十分顯眼,當中走動的外邦人,藍眼睛高鼻子,雜亂的金發像沒梳好的狗毛。

    在一群趕集的攤販中,也有幾個醒目的焦點,一身儒白衣袍的俊雅男子笑得清雅,不忘護著身側的嬌妍女子,不時低頭與之談笑,爲她遮陽拭汗。

    在兩人身後是對吸睛的金童玉女,少年略高,唇紅齒白,還算秀逸的臉龐透著早熟的神采,女娃眼大臉小,膚白肉細,活脫脫是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只是前方那對有說有笑,神色惬意而歡快,看得出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小倆口。

    但後頭那兩個卻是臭著臉,好像跟誰鬧別扭似的冤家,互不理睬也不講話。

    “阿壽,這只玉镯看起來很襯你的膚色,你來試戴看看。”陌千臾不由分說地將一只玉镯套入細滑皓腕。

    玉質沁涼,她舉腕一瞧,

    “顔色淡了些,偏綠。”

    “你不中意?”他大有她一點頭,他便換上更貴重玉器的豪邁。

    “不是不中意,而是我沒有配戴飾品的習慣,總覺得重得很。”打扮簡單輕便就好,她不愛好時下女子穿戴的珠钗寶玉,陌千臾斜看一眼她垂挂胸前的壽字玉墜,笑得僵柔。

    “留著,改天我替你買個盒子,把我送你的小東西全往裏擱,當作嫁妝。”

    “嫁妝?”她臉一紅,不太能接受他過于露骨的暗示。

    對于男女情事,她是一知半解,不知道喜歡究竟是什麽,卻不排斥陌大哥的親近,他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甯和。

    在山裏的那三天,他一直對她很好,哄著她吃藥,替她換藥,有水她先喝,有東西她先食,當她是寶的呵護著,不讓她有半絲不適。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她不明白心裏熱熱暖暖的感受是什麽,但他以她爲重的心意她感受到了,也不抗拒,他對她的好始終在心底煨著。

    “哪天嫁給我了,你就不用費心添妝置物。”他有意逗弄,低下頭,唇瓣不經意滑過她耳根。

    阿壽倒抽了口氣,擡眸一瞋。

    “你……你正經點,這兒人多,你別胡來,”

    他故作不解的眨眼。

    “我做了什麽,你耳根紅得像血珠。”

    “哪來的僞君子,根本是表裏不一,你的儒雅敦厚全是裝出來的。”她羞燥的捂著耳朵不讓人瞧。

    陌千臾呵呵笑地拉下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對你是情難自持。”

    “越說越離譜,明明以前總三句不離名節,如今卻沒個正經,我……我看人畫糖,不隨你瘋言瘋語,”她滿臉困菩,藉詞閃避他的調戲。

    黃澄澄的糖絲一牽,畫出個戴花的小泵娘,身穿紅衫碧羅裙,手上拿著一枝荷花,紅紅的胭脂笑出姻緣來。

    本來是湊個熱鬧的阿壽看到老人的好手藝,不免著迷的駐足,看他用長出老繭的手牽畫出一個又一個精致的小人兒。

    陌千臾會心一笑,掏出幾枚銅錢要求老叟以他倆爲人物畫個永結同心,我心裏有她,她心裏有我,甜甜蜜蜜,如膠似漆,此情永不渝。

    “陌大哥,你……”一根修長食指點住她唇心,阿壽的抗議聲沒于唇中,

    “叫我千臾。”他輕聲低喃。

    “不順口。”她微微扭怩,神色稍慌。

    “多叫幾次就順口。”她不懂情,他一次一次教到她懂爲止。

    “……”她看著他,绯紅雙頰如桃花初綻。

    “再不喊,我在衆目睽睽之下咬你小嘴。”他半是認真、半是戲弄地俯下身。

    “你別……哼,怕了你這無賴,喊就喊!千……呃,千……千臾……”她試了幾次才發出蚊蚋(ruì)般的氣音。

    阿壽是張不沾點墨的白紙,哪敵得過行走江湘的厚顔郎,三兩句話就敗下陣,樂得陌千臾嘴角上揚,頗爲得意地輕握素白小手。

    從淡漠到小有情緒,偶露女子嬌氣,他的“循循善誘”功不可沒。

    其實他也意外自己在感情上是個這麽熱情積極的人,過去他以爲就算有天自己娶妻也不會有什麽改變,直到她睜眼的那一刹那。

    沒法形容的感受,比雷擊還震撼,一眼瞬間改變一切。

    “這回先放過你,等你喊順口,我可不許你敷衍。”他故作不甚滿意,瞳眸卻承載著令人呼吸一窒的深濃笑意。

    心慌著,她逃避地看著畫糖老人,假裝被他一手絕活吸引住目光,

    “畫出的糖人能吃嗎?”

    看著她如玉嬌顔,陌千臾輕輕勾唇,

    “阿壽想要什麽,我讓他畫給你。”

    “我不……”蓦地,她看見已經畫好,插在木樁上晾幹的幾個小糖人,心口微震。

    “這是?”

    “這是福、祿、壽、喜四神座前的小仙人,活潑可人又逗趣,買一個添福添壽吧!”見有客人詢問,畫糖老人連忙兜售。

    “不像。”一道道模糊影像閃過眼前,她不自覺脫口而出。

    “哪裏不像,老叟願聞其詳。”他照廟裏的畫像畫,神韻八九不離十,

    阿壽失神的喃喃自語,“福娃愛笑,臉蛋圓潤,喜妞調皮,眼神慧黔,祿至是哥兒,他……風姿過人……”

    一抹刺痛像尖錐刺向腦門,她軟了身子,面色微白的扶著額,低吟出聲,

    “怎麽了,阿壽,頭又痛了?”察覺她的不適,陌千臾趨前一扶,兩指搭上她的脈門診斷。

    “嗯……”她無力地點頭,玉頰微涼。

    “是想起什麽了?”關心則亂,她剛才對四小仙的熟稔口吻被他輕易忽略掉。

    她搖著頭,

    “不記得了,好像有幾個人,可是我不認識……”

    只覺心頭很酸,想看清他們長相,他們對她似乎很重要。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不想他擔心,爲她過于勞心。

    “不急,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想起自己是誰,我會一直陪著你。”他從白色瓷瓶中取出一粒藥丸,以水化開讓她服用,那是安神藥,使人心境平和。

    “千臾……”她動容,反手握了握他。

    聽她朱唇喊出他的名字,陌千臾心頭更加柔軟。

    一臉不耐煩的紅紅甩開點墨拉她的手,一蹦一跳地跑過來,拉住阿壽的綢裙。

    “你們有完沒完,還要不要逛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人好多、好煩,人聲鼎沸吵得她頭快爆炸了。

    “累了嗎?瞧你額頭都出汗了。”陌千臾的溫潤嗓音是對著心儀佳人道,以袖口輕拭她額上香汗。

    “我餓了,快餵我,我要吃肉。”不甘心被冷落一旁的紅紅高聲一嚷,非要人家理她不可。

    陌千臾照樣忽視她,大掌不見使勁地輕輕一佛,紅紅扯裙的小手忽被拔開,小小的身子踉跄退了好幾步,她又驚又怒地橫眸瞪人。

    要不是身後的點墨及時托住她,只怕會跌個四腳朝天,成了翻不了身的笨龜。

    “對紅紅好一些,別老是欺負她,她還小,”以修爲而言,是初破蛋的小雛。

    陌千臾深默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話語,

    “她不該跟我搶你。”

    “你……你說這話羞不羞人呀!竟然跟個孩子爭寵。”她先是怔愕,繼而噗嗤一聲,

    “多笑笑,很美,我的魂兒都被你勾走了。”他低下頭,陶然望著美人的嫣然笑顔。

    阿壽臉皮薄,面上一熱地推了推他。

    “找個地方歇會吧!真的餓了。”

    “好、好,阿壽的話我就聽,前頭有間酒樓,咱們去吃頓好的,”她一笑,他的心就化成一難水。

    愛倩的毒人人難逃,就差在中得深還是淺,很顯然的,陌千臾是毒入骨髓藥石罔治,他嘴角噙笑地握著柔若無骨的手,似水柔情只給一人。

    “太過分了,他們怎麽可以自個兒走掉,萬一我走丟了,他們上哪找一個賠給我娘。”紅紅不滿地用力跺腳。

    “別再嘀嘀咕咕了,還不快點跟上去,真要跟丟,咱們什麽都沒得吃。”點墨機靈,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俊雅公子與袅袅(niǎo)佳人在前頭喁喁(yóng)私語,濃情密意,腿短的娃兒在後頭苦苦追趕著,形成有趣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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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7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桐縣城最繁華的地方在東街,商家林立,人潮洶湧。

    位在這條街上的吉樣酒樓,占地遼闊,分有一樓大堂和二樓雅座,每日進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是當地最負盛名的酒樓。

    不過,它最教人稱奇的不是菜色多、菜肴美味……雖然這也是它招攬客源的一絕,而是閑話多過牛毛,每個人都喜歡在此處高談闊論。

    所以若是想打聽些什麽,或是聽聽近日發生什麽事,來吉樣酒樓准沒錯。

    二樓靠窗而坐的男女和低頭猛吃的少年和女娃,則無意流于俗媚,他們耳不聞雜音,安靜進食,怡然自得地自成一方天地,

    “吃慢點,紅紅,沒跟你搶,小心噎著了,”阿壽勸了句。真有那麽餓嗎?

    竟把整盤菜倒進碗去。

    誰說沒人跟我搶,你是眼睛瞎了是不是?沒瞧一筷子粉皮肉絲從我面前經過,落在你的碗裏,還有那碗嫩筍雞茸湯……蘇!快吃、快吃,絕對不能吃輸人。

    阿壽沒瞧見桌上的龍爭虎鬥,倒是看出紅紅心裏的不滿,紅紅不只一次從她碗中夾走陌千臾夾給她的肉片,還得意又帶點輕蔑地揚起下額。

    她看了好笑卻不說破,由著紅紅孩子氣的行徑,她本就對葷食沒多大興趣,吃它只是爲了填飽肚皮,

    不過紅紅搶得再凶,她的碗裏也始終沒空過,醋溜魚片、雙菇炖雞、水晶肘子……色香味俱全的各種佳肴堆得碗尖。

    無奈地歎喟,她一臉求饒地望向餵上瘾的男人,她的食量真的無法和豬媲美。

    “喝點白術菊花酒,補神定氣,治心虛寒,對你的腦傷也益處良多。”腦疾比其他疾病包棘手,不易療愈。

    陌千臾時時惦記她的失憶,她一日不想起來便一日難受,他看了心有不忍。

    雖然身體並無大礙,阿壽天生的複原能力加上他的醫術,玉肌水膚不留瑕疵,美若白玉,可他仍然無法安心,腦部的病變向采最難預測,他不賭那萬分之一。

    “我好了大半,頭也少疼了,你別老爲我憂心,死不了的。”她的用意是想讓他寬心,結果反而說到他的恐懼。

    “什麽死不死,別胡說,晦氣,我怎麽可能讓你有事。”他突然記起救起她時的情景,竟有些害怕起來。

    當時她的臉和四肢呈焦黑色,渾身雷擊後的燒焦氣味,他診了好幾次都診不到脈象,幾乎已是死人一個。

    是他不死心一試再試,才診出微弱氣息,並以煉制不易的“回魂丹”混其鮮血餵入她口中,再用內力催化藥性才救下一命。

    如果他再慢上一盞茶工夫,恐怕佳人芳魂已逝。

    阿壽唇角微揚。

    “我知道你費了多少心力救我,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若是沒有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這裏。”

    陌千臾取巧的接話,“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救命之恩可是大過天.”

    “我一直以爲你是儒雅謙遜的君子。”施恩不望報,一切但求問心無愧。

    “我也曾經以爲我是,直到遇見你。”他將雞肉去皮,放到她嘴邊,眼中溫笑透人心坎,徐徐而入。

    “……”說不過他,她選擇沈默,勉爲其難吞下入口即化的雞腿肉。

    樹無皮,必死無疑;人若無皮,天下無敵,她認輸。

    一張桌子四個人,除了樓下傳來的嘈雜聲,鴉雀無聲,

    也因爲沒人開口說話,埋頭進食才聽清楚底下酒客的交談,其中幾人的閑聊令陌千臾手中的筷子一停,眉心徐徐攏起。

    “你們聽說了沒?名劍山莊的霍五死了。”

    “什麽?!幾時死的,他不是才四十出頭而已?”正值壯年、武藝超群,哪像短命之相。

    霍五死了?陌千臾心口咯瞪一下。

    “上個月十九,被人發現死在城外五裏坡。”

    上個月十九……不就是他救他的那一天?

    “怎麽死的?”

    “一劍穿心,連心都給刨了,捏爆丟在一旁,死狀甚慘。”手段真凶殘,殺人還不給全屍。

    “是江卻追殺吧!他到底惹上哪一路的凶神惡煞?下手這般狠毒。”人死恩怨了,何必虐屍。

    聲音忽地壓低,似怕被人聽到。

    “是三玄教。”

    “什、什麽,近年崛起于南域的三……三玄教?!”傳聞以人血獻祭,殘暴狠戾的邪教。

    “根據百曉生透露的消息,芝高人膽大的霍五居然潛入三玄教總壇,盜走他們鎮教之寶“蒼日]。”存心找死嘛!難怪人家不放過他。

    百曉生,百家乒器譜編者兼萬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什麽是“蒼日”?”是刀劍還是神物。

    “你連“蒼日”是什麽都不曉得,還怎麽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一顆通體墨黑的圓珠,約雞卵大小,能驅邪避毒、延年益壽。”

    陌千臾不動聲色的以口就懷,飲了一口酒,指尖撫過腰間錦袋裏的圓物。

    “霍五一死,“蒼日”下落不明,三玄教派出十位聖女四下找尋,認爲他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有可能是擁珠人。”若是三玄教找上門,恐怕凶多吉少。

    最後見到的人?陌千臾眼神蓦地深沈,思忖著該如何避開這場災禍,保住在意的人。

    霍五身上的傷是他醫治的,所用的傷藥也是他獨家研制,而藥材大都采自落雁山,稍通醫理者一見用藥便知到何處尋人。

    醫名在外的他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不過本著醫者仁心救人,沒想到竟招來天大的麻煩,

    “怎麽了,你臉色有些發青。”他面色凝肅,似有憂思在心。

    “發青?”他失笑。

    頂多是苦惱不得安生,又要面對無心摻和的江期,還不至于膽怯這點小事。

    “你印堂暗沈,面有青色,近日必遇災劫,小心血光之災,”此事可大可小,馬虎不得。

    陌千臾取笑道:“莫非阿壽會看相不成?”

    沒往心上放,他聽聽便罷。

    抿起唇,她輕輕皺眉。

    “我曉得你們把這種事視爲怪力亂神,但有些事甯可信其有,別太堅持己見。”

    “阿壽的關心我收到了,我會謹慎行事,絕不讓你擔憂。”該來的總是會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不是擔憂,而是忠告,我看得見……”周遭人的命格,壽命長短,她一目了然。

    “小心……”

    阿壽正想說出自己異于常人的能力,冷不防一道黑影朝面部襲來,陌千臾及時拉開她,以長筷拍開傷人暗器。

    定神一瞧,掉落地上的是一只繡花荷包,沈甸甸的,雖然不致命,可砸到人絕對是疼痛不堪。

    “誰准你靠近他,還不給本小姐離遠點,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對他癡心妄想!”

    聽到刁蠻至極的嬌斥聲,陌千臾忽感頭大的露出苦笑,爲時己晚的想起,縣城內有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他居然還自投羅網地踏上她的地盤。

    “杜小姐…”

    “陌大哥,人家說過多少遍了,以你、我的關系,叫我晴雪就好,人家千盼萬盼總算盼到你了。”她媚眼生波,眨呀眨地,眨出我見猶憐的淚光。

    明眸皓齒、媚態橫生的杜晴雪,一身大唐女子打扮,繡著花鳥圖案的鳳尾裙,上身是薄可透光的嫩黃絲衫,豔紅色的抹胸十分搶眼。

    最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是她那豐腴的雙峰,波濤洶湧,呼之欲出,美好春光攏不住。

    不只是男人,連女人也會看傻眼,盯看她刻意展現的嬌媚和豐滿體態。

    “禮不可廢,杜小姐,在下來得倉促,恐怕無法登門拜訪,杜大人他如今可安康?”陌千臾拱手行禮,進退談吐不逾矩。

    杜晴雪正是那縣太爺的千金,她容貌出衆,眼高于頂,自恃有點才情便目空一切,竟以桐縣第一美人自居。

    “你怎麽只問我爹好不好,不問我想不想你,要不是有人瞧見你在市集走動,我都不曉得你進了城,”她不滿地嘟起嘴,語帶嬌嗔。

    陌千臾身形一動,不著痕迹地避開她落在肩上的柔荑。

    “杜小姐說笑了,你乃是備受呵寵的官家千金,在下不過區區遊方大夫,哪裏值得小姐費心關注。”

    所調最難消受美人恩,他躲她躲得凶,平日若非必要絕不進城,就算進城也會迅速辦好事情,盡早離城。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對縣太爺千金的錯愛,他敬謝不敏,有多遠離多遠。

    杜晴雪無視名節對他百般糾纏,作風大膽地頻頻示愛,要是他不謹守分際與之往來,恐怕落人口實,成了入門女婿。

    “哎呀,你就會氣我,人家對你懷著什麽樣的心思,你會不明白,我等了你三年,你何時要上我家提親?”她不怕羞的明示,欲將終身托付于他。

    清潤黑瞳一凜(lǐn),他聲音微沈,“杜小姐請勿自損名節,在下並無攀親之意,三人成虎,流言可畏,有些話不該輕率說出。”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他不想撕破臉,但杜晴雪就是聽不懂暗示,逼他話越說越重。

    “我不在乎流言,我就是要嫁給你,連我爹都同意將我許配給你,就等你請媒人上門。”今生她只願爲他妻。

    爲保仕途一帆風順,桐縣縣令本有意與臨州知府結親,魚幫水,水幫魚,以利官運亨通。

    可女兒三年前生了一場重病,全縣城大夫竟無一人能診出病因,皆束手無策地搖頭,請他早些准備後事。

    就在衆人以爲杜晴雪沒救時,陌千臾出現了,以金針封穴手法治療她的病痛,並在短短數日之內使她康複。

    姊兒愛俏,病好的杜晴雪對風姿迷人的陌千臾一見鍾情,誓言非君不嫁。

    逼不得已,疼女兒疼入心坎的縣太爺只好放棄與其他官員結親的打算,痛心疾首的接受有個家無恒産的郎中女婿,並要求他入贅。

    不過一得知縣太爺父女的想法,陌千臾當晚就帶著點墨翻牆跑了,足足有一年光景不進縣城。

    “在下養不起你。”光看她身上的配飾和出入婢仆成群,他行醫所得供不起大佛。

    “我又沒要你養,只要你和我回府……”鳌婿用的是妻子娘家銀兩,不花他半毛錢。

    “你有完沒完,聲音尖得像被勒住脖子的母雞,咯咯咯地吵得要命,明明醜得要命還要賴定人家,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嘛!吧嘛這麽不要臉的纏著人。”紅紅跳出來大罵。沒人要很丟臉耶!還好意思大呼小叫,逼良爲夫。

    “你…你敢這麽說,我……你……你……”

    被指著鼻頭的紅紅根本不管杜晴雪是不是氣得全身發抖,她一臉不屑的挺起很平的胸脯,嫌棄又輕蔑地連哼三聲。

    她當龜時都沒這麽沒志氣過,怎麽人間女子臉皮厚如城牆,人家都明白拒絕她了,她還能自說自話,以爲自己是傾城傾國的大美人,人家若不娶她,便會心如搞灰地了無生趣。

    厚顔無恥,她紅紅徹底鄙視,人貴在自知,連這一點都不懂枉爲人。

    “紅紅,休得無禮。這位姑娘,小孩子不懂事,口無遮攔,請別放在心上,”

    阿壽出面打圓場,

    被個小女娃拂了面子,杜晴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把怒氣一古腦地發泄在容貌更勝于她的女子頭上。

    “你是什麽東西,本小姐說話有你開口的余地嗎?你是什麽身分敢來插嘴,嫌命太長不想活了是不是!”她難掩妒色,射出無數欲將人捅成馬蜂窩的眼刀。

    “請自重,”

    杜晴雪不過是怒極想揮拳泄憤,並無毆人之意,可是揮臂的動作過大,讓人誤以爲想捆巴掌,陌千臾當下面色不豫地擒住她皓腕,不太和善的甩開。

    在婢女攙扶下站穩的杜晴雪震驚地揉按發疼的手腕。

    “你……你護著她,你居然爲了她弄傷我的手……”

    雖然她帶了四名家丁、兩名婢女,可是他們都知道陌神醫是小姐的心上人,對這種情況也只能面面相觑。

    “你若能收斂言行,陌某豈敢冒犯,小姐當知勿逼虎傷人。”他容忍她,不表示她可以爲所欲爲,對他心愛女子不利。

    明眼人都看得出陌神醫的袒護,他面容冷凝地護在佳人身前,眼露戒心地防著心高氣傲的縣太爺千金。

    他這舉動像一根刺,深深紮入杜晴雪的眼,赤紅的瞳心盈滿委屈和不甘。

    “她是誰,你們是什麽關系,憑什麽你要爲她說話,她有什麽能跟我比的,家世還是才華?”她盛氣淩人,眼神輕蔑。頭一次感到威脅的杜晴雪絕口不提阿壽的絕世容顔和氣質,她能擡出采的也只有官家千金的身分,和她讀了點書就自以爲才女的文采。

    和碧妝華衣的她一比,一身樸素的阿壽確實不夠醒目,但是氣質若仙,不食人間煙火,雖無美服爲襯,仍如美玉一般瑩澤發光。

    “她是春山翠,她是雪中梅,她是冷峰上的一抹虹影,她是落入塵世的孤鴻,她是人間最美好的風景,她是落在我心尖的一滴朱墨。”雖輕卻暈染,慢慢滲透他的心房。

    “你想說你喜歡她嗎?她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杜晴雪眼眶泛紅了,有些淚意。

    陌千臾並未正面回答,但綿綿情意盡在不言中。

    “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良緣,夫妻同心,共效于飛。”

    “你怎麽……怎麽敢辜負我,你不知道全縣城百姓都知曉我一心愛慕你嗎?因爲你,我拒絕無數追求者,你怎能負我?”她丟不起這個臉,讓人家笑話她。

    陌千臾微逸歎息。

    “我與小姐一無山盟、二無海誓,何來負心一說,在下問心無愧,不敢擔此薄幸之名。”

    言下之意是落花有意,涼水無情,一切都是她一相情願。

    “哼,你明知我心系于你,還如此踐踏我的自尊!”她憤然看了他身側女子一眼,怨怼(duì)中多了絲恨意。

    “還是我在她臉上劃幾刀,毀了她狐媚男人的容顔,看你是否還會對她如此癡情。”

    她說的是氣話,有些賭氣意味,打從她十六歲初識陌神醫之後,一顆心盡是他的清華風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其實她本性不壞,是爹娘自幼的溺愛養成她蠻橫個性,總認爲凡是她想要的都該屬于她。

    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陌千臾冷眸一沈,潤淨面容布上令人驚懼的陰霾。

    “我希望你只是說說而已,並非有心落實,否則……”必要時,他絕不留情。

    “否則你要我一輩子受人嘲笑嗎?”看到他異于往日的漠然神情,杜晴雪心裏難過,她越想越傷心,忍不住遷怒,“都是你破壞我們的感情,要是沒有你,莫大哥對我會像以前一樣好,噓寒問暖關愛有加。”

    被指責的阿壽一愣,旋即搖搖頭道:“千臾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論是對你或是我,他都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雖然有時話語輕挑,但無傷大雅,他的無賴行徑大都只針對她,而她不討慶他隨興而起的逗弄,只是有些赫然。

    “阿壽,能從你口中聽到對我的稱贊真不容易,沒想到你這麽相信我,教我受寵若驚。”陌千臾一掃冷意,兩眼笑意盈盈。

    羽睫一掀,水眸輕睐,她嬌顔柔和,面帶笑意。

    “哪來的驚?我看你一底笑開了,想從我嘴裏多騙幾句好聽話。”

    他呵呵低笑。

    “知我者,阿壽也。”

    他滿眼含笑地凝視,不挪半分專注,仿佛此生有她相伴,于願足矣。

    “她知道你什麽?是我先認識你的!我不許你們在一起,趕緊給我分開,快點分開,你是我的!”又妒又恨的杜晴雪眼紅兩人的親近,發怒地拆開他們,一人一邊,中間隔著她。

    這一拔,沒留心的阿壽往後一跌,而沒良心的紅紅居然捧著堆滿菜的碗往旁邊一閃,嘴角一揚等看看她出糗。

    幸好陌千臾及時伸手一攬,順勢擁人入懷,再故作失手地推了紅紅一把,讓她一張小臉埋進碗裏,眉毛、鼻子黏上飯粒和菜葉。

    這是給她的懲罰,誰教她小小年紀不學好,一肚子壞水,連對她最好的恩人也袖手不理。

    “你……”可惡,等她學到仙術,一定要好好修理他。

    沒讓小丫頭張口,陌千臾大掌一壓,壓得她無法擡頭,

    “不是餓得沒空理人?那就埋頭多吃點。”

    “我要你們分開,誰准你們又在一塊,非要逼我命人把你們拿下才肯乖乖聽話嗎?”一見兩人貼得比之前更緊,氣極的杜晴雪恨到咬牙切齒。

    她一聲令下,家丁和婢女立刻待命,只要她一打手勢就上前捉人,她不信這麽多人還奈何不了他們。

    “杜小姐,胡鬧也該有個限度,令尊愛民如子的清名禁不得你如此敗壞,否則縣太爺的位置早晚不保。”他試著與她講理,盼她能及時悔悟,勿做損人不利己的強求。

    “用不著你對我說教,我爹一向疼我,我想要什麽他都會給我……”氣衝腦門的杜晴雪聽不進去,隨手拿起桌上物朝人一擲,

    蓦地,她聲音一頓,杏眸圓睜,再開口,嗓音帶有驚慌。

    “我……我不是要丟你,我看不順眼的人是她……”

    阿壽不發一語,輕輕擡起皓腕,拭去陌千臾劍眉上方被瓷碗砸傷而流出的一道血沫。

    “血光之災。”

    血光之災?這也算?陌千臾眉一挑,似在取笑她大驚小敝,這點小傷比上山采藥被芒草割的傷還輕微。

    不過轉頭看向杜晴雪時,他的眼神變爲駭入的深沈,冷得教人心底發寒。

    “你滿意了吧,杜小姐。”

    唇落一顫,她漲紅了臉,泫(xuàn)然欲泣。

    “陌大哥,我跟你道歉,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再亂發脾氣,你原諒我這一回。”

    “到此爲止,杜小姐,我不想後悔救了你。”他面如秋霜地撂下重話。

    “陌大哥……”不要走,不要走,我真的愛你……她想大聲喊出口,可一瞧見他如看陌生人的神情,跨出的腳爲之卻步。陌千臾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拉著阿壽下樓,經過她身邊時,連一聲“借過”也吝于給予。

    杜晴雪心很痛卻不敢追上去,他額上那抹刺目的紅映入眼簾,她心慌意亂,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喉嚨,半絲嗓音也發不出。

    另一頭,結了帳的陌千臾一行人緩緩走出吉祥酒樓,灑下的陽光似在他們身上鍍上金色,燦爛奪目。

    “你實在不該苛責她,她的日子不多了。”拂不開的死氣籠墨她周身。

    “日子不多了?”什麽意思?

    阿壽擡眸回頭。

    “她只剩下三天的壽命。”

    聞言,他一笑。

    “你想多了,她的病早就康複,如常人一般康健。”

    “四方棺材裏躺的只有病死的入嗎?”死有千百種,能壽終正寢的有幾人?

    “這……”他怔住。

    “上回那個男人不也活不過那一晚。”他救了他,人還是死了。

    “你也聽到樓下酒客的閑聊……”咚一聲,他心頭像落下了一顆石子,激起水花。

    是巧合吧?有著敏銳觀察力的人比比皆是,他當時也覺得霍五堅持要離開實有風險。

    可若非巧合呢?萬一杜小姐也死于非命,那阿壽豈不是能夠預測生死……

    陌千臾的思緒有些混亂,腦中交錯的是阿壽笃定的語氣,他想得太入神,渾然沒發覺在酒樓另一側的二樓雅座內,有道陰郁目光正死盯著他的背影,似要將他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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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7 00:02: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真的是他,沒有看錯?”

    江南多雨,陰雨霏霏,沈沈烏雲壓得老低,雨像是用倒的滂沱而下,

    湖心小舟隨著湖水左右搖擺,一朵朵挺立的荷花有紅有白,還有郁郁蒼紫,雨聲滴答打著荷葉上,別有一番淒美。

    杭州期畔的陌家莊高牆圍繞,灰檐土瓦積塵,百年老宅不見新漆翻紅,卻有世家大族的莊嚴與肅穆,隱隱透看倉桑。

    在陌府一隅,一座僻靜的院落內植有合歡和杏樹,已過花開時節的院子仍暗香飄送,枝桠上花朵和果實並存,呈現兩樣風情。

    杏花落下的側屋是間書房,布置相當簡單,牆上挂著一幅山居畫,畫旁是垂挂的長劍,一張四方桌,幾張椅子,僅在窗邊擺上雕花案幾和供一人歇恩的軟榻,

    一壺茶泛著清香,色澤清澈,由冒著熱氣漸漸轉涼。

    沒有人喝它,任其在壺中冷卻,生出澀味。

    “是的,莊主,屬下看得一清二楚,是大少爺沒錯。”不會錯的,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他沒死?”

    “是的,他還活著。”神清氣爽,過得惬意。

    “做何營生?”

    “大夫。”即是近年來,名聲漸廣的陌神醫,一探之下,果真是陌府大少爺。

    坐在桌後,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忽地低笑。

    “大夫?他倒是不負爹的期望,做起懸壺濟世的美事,爹若在世,肯定大大贊揚一番,稱他是陌家好子孫。”

    不像他陌天牧是敗壞門風的不肖子,不行正道,專走旁門左道,私欲重過他人死活,不想守成,只想一夕致富,用毒控制所有和他作對的人。

    他氣死老父,逼死生母,奸yin庶母,再將所納妻妾一一殺死,以她們的血來煉制丹藥,使自己容貌永保年輕。

    不過,他煉藥不算成功,他還是老了,眼角多了幾條細紋。

    陌天牧實際年歲已過半百,早該華發滿布,面容蒼老,滿臉皺紋刻劃歲月的痕迹,日漸氣虛體弱,背駝得厲害。

    可他面皮光滑,發絲烏黑,背脊挺直,兩眼炯炯有神,由外表看不出他確切年紀,豐神俊秀的五官神似陌千臾。

    若不點破,沒人想得到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只當是樣貌相像的兄弟。

    “要屬下請大少爺回莊嗎?”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跪得筆直,眼神陰晦不明。

    “你請得動他?”陌天牧似在笑,卻令人膽寒。

    “事在人爲,屬下當竭盡全力。”大少爺也逍遙太欠了,是該爲家族盡心盡力了。

    “你有把握?”他哼嗤。

    男子目光淩厲。

    “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沒有什麽不可能。”

    “弱點?”他頗感興趣地揚唇。

    “是的,一個女人。”美人如玉,英雄化爲繞指柔。

    他眼中流露出對情愛的不屑,成大事者該絕情斷愛。

    “一個女人……”陌天牧咀嚼看屬下呈報的消息,背微向後靠。

    “嗯,大少爺對她很不一般,這是個機會,”

    “一眨眼,當年還扯著我褲管喊爹的娃兒都長大了,也有了心愛的姑娘,很好很好,我十分欣慰。”他眼眸深處迸出陰毒之色。

    被一手養大的親兒反咬一口,果然虎父無犬子,連他這個親爹也敢背叛。

    “莊主,我們要趁早出手,不然等大少爺警覺我們的人盯上了他,想下手就難了。”他不僅有絕世醫術,更習有高深莫測的武功,輕忽不得。

    陌天牧若有所思地看了屬下一眼。

    “穎清,你跟了我幾年?”

    “十五年,莊主。”由孩童至成年,漫長得教人不願去回想,

    “嗯,那年你才十歲,一臉髒汙地對著我說你要出人頭地,不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難道他真的老了?往事曆曆在目,仿佛昨日剛發生過,

    人一上年紀就會想東想西,而他不想老,也不服老,想永遠維持年華正盛的容顔,

    徐穎清眼中閃過一絲陰郁。

    “屬下沒忘。”

    他也確實成爲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一一快劍莫愁,陌家莊僅次于莊主的第二高手。

    快劍莫愁,因爲讓人死得快,以致不知憂愁,只是……

    “你怨我嗎?穎清。”他給的多過他想要的,怎能無怨?

    “屬下不怨。”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怨不得人,

    “呵呵,是不敢怨還是真的不怨?我要聽真話。”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句實話,真是寂莫。

    徐穎清低著頭,不發一語。

    若想活得長,有些話說不得,這是他多年來學到的生存之道,

    陌天牧眯起眸,笑聲變淡。

    “就依你所言,請大少爺回莊,我這做爹的甚欠不見兒面,實在想念得緊,”

    “是,屬下立即去安排,”多個陌家人水深火熱,就是他最大的報複。

    “等等,不急,先把這次的血食送上。”他餓很久了,想到嘴饞。

    “是。”徐穎清彈了記響指,一名年方十六的少女雙手顫抖地捧了一只銀盆上前。

    “新鮮嗎?”他舔了舔舌,一臉興奮,

    “屬下剛取來,還溫熱著。”血食的主人尚未僵硬,細皮嫩肉。

    “快給我盛一杯來。”他有些迫不及待,雙眼閃動光彩。

    徐穎清起身,親自用白玉杯盛了八分滿,雙手捧高送到主子面前。

    陌天牧不勝歡喜地伸手,接過就杯牛飲一大口,

    “啊!笆甜,血的氣味真甜美。”他感覺年輕了三歲,精力充沛。

    “十九歲的處子,老了一點,屬下下回挑個稚嫩點的,血色更純。”癸水初來的少女最適合煉藥。

    一旁的少女,臉色刷地慘白,雙腳抖得差點站不穩。

    原來銀盆裏裝的是人血,取自活人體內,難怪她膽顫不已,唯恐自己是下一個“祭品”,

    “可以了,這次貨色養得不錯,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他從不問來源,只要供食不中斷,入口還算順喉即可。

    “嗯,父親是個當官的。”錦衣玉食供著,味道當然不差。

    他目光閃了閃。

    “不會出事吧?”

    徐穎清揚唇冷笑。

    “出了事才好,有大少爺擔著。”

    “你的意思是……”陌天牧眼眸微眯。

    他不會是另一頭養大的老虎吧,食主不手軟。

    “不把大少爺逼到無路可走,他怎會心甘情願回莊,畢竟他當初不借假死也要和莊主決裂。”手段之激烈,將老謀深算的他們也瞞過去了。

    當年的陌千臾不肯爲虎作伥,殘害無辜,多次勸說父親收手未果,卻又做不到大義滅親,因此一死以求解脫。

    他不見退縮一躍而下百丈高的懸崖,臉上的堅決教人毫不懷疑他的求死之心。

    之後他們在懸崖底下,找到的是一具摔得粉碎的屍體,四肢俱斷,面目難辮,唯有那身血迹斑斑的長袍是跳崖前所穿,雖已破碎仍可瓣識。

    誰也沒想到這是精心設計的作死騙局,屍骸是真的,剛死不欠,卻不是醫毒雙修的陌府大少爺。

    陌天牧想起兒子的欺騙而沈下臉。

    “不管你怎麽做,把人給我帶回來。”

    “即使傷了他?”他要一個底線以求自保。

    他沈吟片刻,斜睨一眼牆上的畫。

    “只要一息尚存,其他隨你。”

    他不惜代價也要將兒子帶回,兒子的醫術可比他高明多了,能更快達到他的目的。

    父子親情算什麽,對喪心病狂的陌天牧而言,人只分爲有利用和無利用價值兩種,他連枕邊人都能狠心殺掉,何況是她們休胎十月所産下的孩子。

    對他來說,那不是他的骨肉,而是備用的軀殼,若是煉制的丹藥不管用,他便要逆天換魂,將老邁的自己換到年輕皮囊裏。

    那是一位茅山老道教他的重生術,他信之甚深。

    “是,屬下知道該怎麽做了。”徐穎清在心裏冷笑。

    “去吧!把剩下的血端到洗心院,給二少爺煉丹。”幸好他還有聽話的乖兒子,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是的,屬下遵命。”徐穎清躬身後退,正准備退出血腥味濃重的書房。

    “對了,穎清,這次你辦得很好,深得我心,我就給你三個月的解藥。”賞罰分明,肯替他辦事的不會太難過。

    徐穎清面上一冷。

    “多謝莊主。”

    望看手上三粒黑色藥丸,他垂下的眸子中有更多憤怒,他的忠心不二、名揚江湖,全受制在小小的丹藥上。

    他得到想要的名聲和地位,武林中人一見到他無不戰戰兢兢、阿谀奉承,視他爲當代的豪俠劍客。

    但誰知道成名的背後,他仍只是仰人鼻息的下等人,若無一月一粒的解藥,他將筋骨爆裂、七竅流血而亡。

    “哥,聽說千臾表哥還活著是不是,你找到他了?”

    他一出書房,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袅娜女子飛奔而來,迳自要衝進他懷裏。

    “表小姐請自重。”徐穎清一移身,閃躲她撲過來的身子。

    “哥……”

    “我不是你哥。”他不過是徐家撿回來的孤兒,頂個虛名罷了。

    “穎清哥,你還在怪我非要你當我的親人不可嗎?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哥哥。”

    她是獨生女,一直想有個兄長做伴。

    “表小姐言重了,我自知身分卑微,不敢高攀,”她給他的羞辱他一生難忘。

    “哥……穎清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心兒心裏好難過。”她愛笑又疼她的好哥哥哪去了,他們明明說好要當一輩子相互扶持的兄妹。

    徐穎清冷笑,目光閃著惡意,

    “你不想知道大少爺的消息嗎?”

    一提到自幼訂親的未婚夫,徐穎清滿臉嬌羞,其他事全抛往腦後。

    “千臾表哥真的沒死,他就要回來了是嗎?”

    “他是沒死,不過他回不回得來並不是我說了算,他不見得願意再當陌府大少爺。”外面海闊天空,傻子才飛回來當籠中鳥。

    “你說表哥不肯回莊,爲什麽?”這裏是他的家,陌家子孫最終的歸處。

    見她一如以往的關真,他憤恨難消的想傷害她,

    “因爲他有佳人爲伴,兩人濃情密意,過看只羨鴛鴛不羨仙的恩愛生活。”

    “你、你說什麽,他……他有了別人?”她臉色一白,身形微晃。

    “天仙一般的美嬌娘,是男人都會爲之動心,大少爺對她一往情深,不可自拔,連我這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動容。”哭吧!把你殘忍的眼淚哭出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千臾表哥不會這樣對我,我不信……”她慌得六神無主,眼眶蓄淚。

    “要是他心中有你怎會連你都瞞,明陽兩相隔的痛誰能忍心,可是他毫不擾豫地抛下你,可見他心底根本沒有你這個未婚妻,認爲你只是包袱不能厮守,他嫌棄你是個廢物。”

    “我不……”一陣氣急攻心,她一口血吐出,昏厥。

    “什麽,縣太爺的女兒被割頸而死,全身氣血枯竭?!”

    自古紅顔多薄命。

    阿壽一語成箋,杜晴雪陳屍在距離陌千臾醫廬不遠的黃花溝,全身赤luo,不著片縷,生前曾遭人侵犯。

    她的致命傷在頸部,一劍割喉,深及見骨,幾乎割斷一半的頸子,險些身首分家。

    隨行的家丁、婢女都指證杜晴雪死前說過要上醫廬討回公道,要陌大夫答應親事,否則她死也不回去。

    沒想到她真的死了,而且死得很慘,曝屍荒野,

    吉樣酒樓方面,亦有酒客指出陌大夫曾爲一名女子與杜小姐起衝動,他言語不善,不留情分,狠得令人顔面無光。

    可想而知,若杜晴雪再次上門自取其辱,陌大夫會如何待她。

    問題是,陌千臾根本沒見到杜晴雪,三日前的酒樓一會是最後一面,兩人再無交集,他怎會莫名其妙地成爲凶手?

    “哇喔!殺人犯,你會被關到死的,聽說縣太爺把女兒當命在寵,你一定會被用刑,屈打成招。”想到他曾想用她的血入藥,磨她的龜殼,紅紅不客氣的幸災樂禍。

    九歲大的外貌說著老氣橫秋的奚落,怎麽看怎麽詭異,不過,聽多了也就不以爲奇,小丫頭的壞毛病,嘴裏不饒人,跟她計較氣死自己比較快,

    “我家公子不是殺人犯,你別亂說,他救人都來不及怎會殺害人命,你嘴巴放幹淨,莫要胡言亂語,否則我毒啞你。”點墨氣急敗壞地維護主子。

    陌府是醫毒名家,五歲就賣身陌府的點墨多少也學到一點施毒的本事,雖然不精,但毒死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蠢蛋綽綽有余。

    “哈,這世上道貌岸然的人多得是,表面上是造橋鋪路的大善人,背地裏是喪盡天良的大魔頭,殺個人來消磨不算什麽,就怕連人家的血和骨頭也不放過,拿來煉藥。”她差點成了一粒粒小藥丸,

    煉藥?!

     陌千臾眉頭緊皺。

    紅紅說的是切身之痛,她就是差點淪爲藥材的活生生例子,可同樣的話聽在他耳中,貼合了某種合理的懷疑,始終不展的神色帶著隱憂。

    聽說杜晴雪死時全身滴血不剩,沒有其他外傷,僅在脖子上有道淡淡的血痕,凶手下手准確且迅速,毫不遲疑。

    劍法如此之快,這世上他只知曉一人,出劍只在一眨眼間,劍起頭落,教人防不勝防。

    快劍莫愁徐穎清,陌家莊的二管事。

    “陌紅紅,你別以爲你年紀小我就不敢動你,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揍你。”他家公子是表裏如一的大好人,人若皎月,高風亮節。

    紅紅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

    “我是紅紅,你別給我亂冠阿貓阿拘的姓氏,我不姓陌,我的名字只有兩個字一一紅紅,你聽清是了沒!”

    “你別不識好歹,公子肯把姓氏給你是你的福氣,不然誰知道你是哪來的野孩子,連爹娘都不肯要,”他心裏很不是滋昧,跟看公子多年,小點墨還是小點墨,沒冠上家主姓氏。

    他說中她的痛處,小臉一黯露出凶相。

    “誰說我沒爹娘,我們只是走散了,他們一定會回來找我,你亂說話,我咬你。”

    血龜是世間罕見的珍貴藥材,常被用于滋補延壽,紅紅還是小標時她的父母就被人捕殺了,她是名副其實的孤兒。

    可她不相信爹娘已經死了,仍不斷尋找同類,並在落雁山吸收天地精華修成靈龜。

    成精是始料未及,她自個兒也不曉得爲何會化身爲人,只知道有天哭著爬出水缸,龜殼一落地居然會疼,四肢一伸成了雙手雙足,變成一個全身光luo的娃兒。

    她嚇得連哭都忘,要不是阿壽的開導,她恐怕無法接受非龜身的形貌。

    “哇!你真的咬人,你是野猴子轉生呀!這麽野蠻。”還好他學過一點武功,閃得快,沒讓她可怕的尖牙咬住。

    被咬過幾次後,點墨也學聰明了,只要紅紅一有動作,他先退遠點准沒錯,

    “我不是猴子,我是……”靈龜。

    “紅紅,安靜點,別再吵得大家不得安甯。”輕柔嗓音透著一絲警告,不怒自威。

    “壽姊姊……”紅紅收起張牙舞爪,怯生生地低下頭。

    說也奇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偏偏對阿壽唯命是從,她說東不敢往西,半句話也不敢違抗,真像是她的小苞班。

    這件事讓點墨啧啧稱奇,佩服得要命,私下向自家公子抱怨:一個怪丫頭。

    “事關人命,而且還死得離奇,這事要嚴謹點,不能拿來說嘴,有渎亡者。”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白影,心裏一歎。

    死了還執著,何苦來哉!

    “好啦,人家不說就是,”她狠瞪點墨,怪他來招惹她,害她被罵。

    看不見阿壽看到的東西,紅紅悶著氣,嘴一撅,穿過站立不動的白影。

    “身不修、心不淨,殺心不除,塵不可出,”阿壽不知不覺地念出禅道,說完微訝,斂了斂眉,收起對己身的不安。

    “千臾,這件事你怎麽看,管還是不管?”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別插手,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扭轉。

    聽到耳邊的嬌喚,略微走神的陌千臾溫潤一笑。

    “事關名譽,我總不好不聞不問,杜小姐的死我也有責任。”

    要不是爲了來找他,她也不會慘遭殺害,她一落單便成爲凶手下手的目標。

    若是他料想的沒錯,那人挑她是別有用心,無非是一個警告,讓他用不著再躲了,他們已找到他。

    “你想查出凶手是誰?”這有點難,連死者都沒看清楚殺她的人是何長相,他又如何抽絲剝繭?

    他似有遲疑地望著她,有話想說卻終究沒說出口,

    “不,我只是想洗清冤屈,讓衙役別像獵犬一樣整天跟在我身後。”

    無罪也遭殃。

    “因爲你知道殺她的人是誰?”阿壽從他怅然的眼神猜測。

    陌千臾暗驚,不動聲色地掩下眼底思緒。

    “我不過是尋常大夫,哪能曉得誰是凶手,頂多由行凶的手法去查,讓捕快大人忙上一陣。”

    她靜靜凝視他一會,看得他有些坐立難安時才輕啓櫻唇。

    “你真正的血光之災尚未到來,此事可大可小,看你如何處置。”

    一切在他。

    陌千臾一頓,繼而輕笑出聲,握住她的手,

    “阿壽還是很關心我,時時不忘叮咛我。”

    她(蹙)cù起眉,

    “你別動不動就握我的手,撫摸我的臉,這種習慣避免養成。”

    他肩一聳,故作莫可奈何。

    “阿壽身上有異香,我只是個凡夫俗子難以抵擋,情不自禁想靠近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笑著偎近,將頭枕在她肩上,趁隙輕啄粉嫩玉顔一下。

    “你好重。”她伸手想推開他,卻越推越重,他整個身體靠過來,雙手環抱她纖腰,將她圈在他的懷抱中。

    對于擄獲佳人芳心,陌千臾小有心機,他用蠶食的方式一口一口侵略,以文火慢炖,燒出冷情性子底下的熾熱火花。

    習慣是一種毒,慢慢地,適應了,也就不杭拒,瞧他楷油楷得多順手,一開始她還排斤得很呢!老躲看他,這會掙紮兩下便停了,任由他上下其手。

    若是再用點心,兩情相悅指日可待,他終將抱得美人歸。

    前提是他得先解決迫在眉睫的煩人事,否則佳人在懷也是無法展臂,他護不了她周全,反而會連累她,

    “阿壽,孝義不能兩全時,你會選擇哪一邊?”爲人、爲子他都有愧于心。

    瞧出他眉間的苦澀,阿壽主動以小手包覆大掌。

    “孝之初時以成親恩,父不賢則子不孝,天意矣。做你認爲對的事,別人過由他自己承擔,與你何幹,順天心而行便是天道。”

    各人造業各人擔,因果報應終有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阿壽,沒有你我該怎麽辦,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你要一輩子在我身邊,當我迷途時那盞明燈。”他只差沒剖胸掏心以示真意。

    阿壽睜著美目,盯著他越再越近的臉,蓦地,唇上一熱,她清亮的眸子逐漸迷蒙,緩緩閉上,織熱湧泉從心口潛出,薄嫩面皮暈染成豔麗的桃花。

    白影見狀黯然流淚,身形一淡,化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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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因爲縣太爺千金之死,衙門如火如荼的展開調查,方圓百裏內出動數百名捕快和衙役,其中不乏聽聞縣太爺懸賞千兩而來的賞金獵人。

    他們一致捉拿的對象便是嫌疑最重的陌神醫,不論他有罪還是清白,先捉了再說。

    但最要命的不是窮追不舍的官府中人和那些賞金獵人,還有一幫人馬也在找霍五死前最後見到的大夫,三玄教行事狠戾,手段更爲凶殘,甯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

    逼不得已,陌千臾只好“攜家帶眷”躲入預先准備的避難處。

    那是位于藥廬後方的一處山坳,一顆重達千斤的大石擋在上風處,容一人通過的山壁後是一條狹長通道,直通中空的山腹。

    沒人知道是怎麽形成的,山腹上方竟然開了個大口,粼粼映照出湖光山色,湖就在頭頂,可湖水像是有層薄膜擋住流不下來,陽光透過湖面射入,山腹內都有光照亮,不用點燈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桌椅、床、置物櫃一應俱全,還有放上幹糧,被褥衣物是兩人份,這是主仆倆逃難用的,爲的是暫避有心人的追蹤,陌千臾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多出兩個人,原本貯藏的糧食便顯不足。

    仿佛與世隔絕的清靜,阿壽頗能適應,可一向好動的點墨和紅紅可就有些難捱(ái)了,尤其是血龜天性嗜食鮮肉,整天幹糧、肉幹讓紅紅不滿足的想咬人。

    “壽姊姊,我要出去。”她快不行了,牙好癢,想啃點鮮肉。

    阿壽頭也不擡往上一指。

    “遊出去。”

    她一聽,差點嘔出一口血。

    “很高耶!一百個我相疊也夠不到頂。”

    “千臾,你力氣足,把她往上擲。”

    看著醫書的男人放下書,柔目輕擡。

    “阿壽太看得起我,我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哪有力氣舉重物,丟丟麥草尚可。”

    “我不重…”恨死他了,簡直欺龜太甚,她明明很輕……喔,是比麥草重一些……不過她是龜殼重,肉軀輕盈,

    “聽到了吧!我也無能爲力,等他練就絕世武學再托你上去,”仰頭一看,還挺高的,看得見大魚在湖底遊來遊去。

    “吼!你們都欺負龜……喔,不是,是欺負人,壽姊姊,你被他帶壞了,以後不許再跟他在一起。”噢!好痛,誰打她?

    一顆小指大小的石子滾進陰影處,查無凶器。

    “小孩子多吃多睡,快快長大,你看點墨就是吃得多才長得高又壯,你要向他看齊。”別壞我姻緣,小心我餓你幾頓,

    正在啃著硬邦邦的肉幹,聽到自己名字被提起,點墨兩眼無神的看過來,顯得無精打采,神色萎靡。

    畢竟關欠了,人都發懶,提不起勁,他也想到外頭晃晃,吸吸新鮮的空氣。

    “他是豬,我也一樣當豬嗎?”血龜生長得極慢,她再過十年也頂多長個三寸而已,多吃多睡也幫助不大。

    “餵!你說誰是豬,閑著發慌想吵架是不是?”被說成不事生産的牲畜,點墨一臉不快,

    “要吵就來,還怕你不成。”她伸直脖子,一副要咬下他幾塊肉的樣子。

    “你這個臭丫頭,有膽別躲在壽姊姊身後,我一拳打扁你……”還敢挑釁,沒被揍過不知痛是吧!

    “來呀!誰怕誰,不敢動手的是王八烏龜。”她擡起下額,神色張狂。

    一聲悶笑從阿壽口中發出,她柳眉悄揚,笑溢美目。

    除了她和紅紅外,沒人知道她在笑什麽。

    “不敢動手的是王八烏龜”這句話便宜了誰,也只有那只盛氣淩人的血龜。

    “好笑嗎?也說出來讓我笑笑,”陌千臾笑著坐近,修長手指撩起她垂落面頰的發絲。

    “不可以說一一”紅紅氣急敗壞的大叫。

    “她說不能說,我也只好守口如瓶了。”不是每個人皆能接受龜化人形的駭人見聞,

    “阿壽跟我之間有秘密了,我好傷心。”他故作捧心狀。

    瞧他裝出受傷的神情,她噗嗤笑出聲來。

    “自個兒抓藥去,大夫還愁治不了心傷。”

    和無賴相處久了,一張白紙也落下幾滴墨漬,阿壽向來清冷的脾性染上七情六欲,漸漸多了貪癡嗔的反應。

    “心病還須心藥醫,縱有仙丹妙藥也枉然,還是阿壽來給我治治吧。”他握起她蔥白小手往胸口一擱。

    “我哪會治病,你又尋我開心,快放手,紅紅他們正在看。”她羞意難掩,忍不住橫眯一眼。

    陌千臾笑意盈盈,令人心弦一蕩。

    “看咱們恩恩愛愛他們才好學著點,日後尋著如你我這般如意佳侶,那也是圓滿。”

    他這頭說得自得,那頭聽得頻翻白眼,相看兩相慶的紅紅和點墨哼了哼,絲豪不覺得他的爛招數有什麽好學的。

    不就是死纏爛打、弄假成真,還能玩出什麽新把戲。

    “壽姊姊,我出去看看就回來,人家要捉的是他不是我,我往草叢裏一藏,人家就看不到我了。”大不了她變回原形,捉幾只山鼠吃吃。

    “這事我做不得主,你問他。”阿壽把責任往男人身上一推。

    她不擔事,陌千臾倒成了一家之主,他眉開眼笑地看了看“兒子”,又瞧瞧不受教的“女兒”。這不是一家和樂的天倫圖嗎?

    只要那個女兒別惡狠狠的瞪他,那就太美好了。

    “你……姓陌的,我要出去,你快點頭。”紅紅口氣不佳,像來討債似的。

    他故作搖頭晃腦,沈吟不語,等得她快破口大罵才開口,“小小年紀不受教,目無尊長,出言無狀,家宅難平……”

    紅紅憤然伸長頸,動作之快教人差點措手不及,若非縮得快,陌千臾的手指就遭殃了,多出幾道深深的牙印。

    “你煩不煩呀!自己欠下的風流債幹嘛要扯上我們,說不定是你給了她希望,所以縣太爺千金才死心塌地的賴上你,死也要嫁給你。”生時不能相守,死後再來糾纏。

    紅紅的話是氣話居多,可也有幾分道理在,若是陌千臾態度明確地婉拒,杜雪晴怎會虛耗三年青春,執著一個對她無意的男人。

    這番話在阿壽的心裏掀起一圈圈的漣漪,她捂著胸,有種說不出的酸澀苦悶。

    陌千臾失笑。

    “說啥傻話,我哪來的風流帳,活了二十五年,唯一令我心動的人只有阿壽,我的等待就是爲了她。”

    唯一令我心動的人只有阿壽,我的等待就是爲了她……阿壽心口一暖,微酸感受一掃而空,她嘴角輕揚,笑靥(yè)如花綻放。

    “壽姊姊,男人很會花言巧語,你別上當……哎喲!你彈我龜頭……”好痛,他好狠。

    “什麽龜頭,明明是人,盡說些亂七八槽的怪話,我此心天可明鑒,絕無虛言,阿壽信我否?”他藉此一訴情衷,至死不渝。

    “還是讓她出去走走吧,再悶下去,她大概要撞山壁尋死了,”這事她要再想一想。

    雖然慢,但她也漸識情滋味,她知道自己對他有好感,可失憶一直是壓在她心上的一顆大石,讓她遲遲不敢跨出那一步。

    她到底是誰?爲什麽有通陰陽、識妖物的能力?有時體內有股清靈氣流竄動,她一擡手,纖指輕動,腦中所想之物便會憑空出現在手心。

    以前的她並不在意自己的“異于常人”,反而覺得有趣,可是在心頭多了個人後,很多本來漫不經心的事忽地放大,讓她不得不斟酌再三,再也不能得過且過。

    一旦有了心愛的人就會患得患失,以對方爲重,這就是愛倩的魔力。

    “沒錯,我快悶死了。”紅紅點頭如搗蒜,恨不得身有雙翼飛出去。

    “她雖小但反應機靈,外頭發生什麽事我們一無所知。倒不如讓她出去探探消息,我們也好決定下一步路該怎麽走。”總要有個了結,老是躲著不是辦法。

    “這……”陌千臾擔心的並非衙門的人,而是三玄教和……“他”.

     他偷偷潛入衙門看過杜晴雪的屍體,確定殺她的人是徐穎清,而他的出現意謂“他”知曉他未死一事,後續的麻煩只怕不少。

    “對啦!讓我出去瞧瞧,說不定殺人凶手早已落網,就我們傻乎乎的躲著,我晃一圈回來不會超過半天,你就行行好,別再拘著我,”她野慣了,哪受得了老待在同個地方不動。

    陌千臾極不樂意他們之中有人冒險,可又提不出好理由反對,他說不出自己防範的是他在這世上的至親,

    “好……”

    好字才一出口,眉開眼笑的紅紅興奮得手舞足蹈。

    “嘩!太好了,我終于可以出去放風了。”

    見她雀躍萬分的模樣,他好笑的叮囑,“先看看左右有無埋伏之人,別一古腦往外衝,人一多就別逗留,免得讓人認出你。”

    “得了得了,用不著你耳提面命的,我活了七十個年頭,還不是沒被人捉到過……”呃,他是例外,她敗在太輕敵。

    “你說什麽?”活了七十個年頭……是他聽錯了,還是她口快說錯了?她怎麽看都是八、九歲的娃兒。

    紅紅幹笑地縮縮頸。

    “沒什麽,我走了,你們想吃什麽,我順便帶回來。”

    自知失言的她連忙打馬虎眼將話題轉開。

    山腹出口被一塊大石擋著,以她的嬌小正好從底下的縫鑽出,若是再多長幾兩肉,恐怕就卡住了。

    事實上,洞口是有機關的,能使大石移動約一人寬度,可她太急著往外衝,等不及洞門開啓,身子一縮就閃了出去。

    “你在不安什麽?”阿壽偏著頭問,輕輕一握他寬厚大掌。

    他苦笑,將身子貼近,涉取她身上的安定氣息。

    “你看得出我心裏有事?”

    “瞧你眉頭深鎖的,想不發現也難,你不妨說出來,多個人分憂好過一個人承擔。”她心下不舍地以指撫平他眉間的皺折。

    “我……”千言萬語,他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再等一段時間吧。

    “阿壽,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不?”

    人要把握當下,有些話不早點說就遲了。

    “若是不能天長地久,這種喜歡還能生死相許嗎?”她總有種感覺,遲早有天她將離去,不能長伴他左右。

    聞言,他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許我終身,我允你一生,咱們不分離,生同衾(qīn),死同梈(pēng)。”

    “你……”他的話讓她大爲震撼,因他而顫動的心房微微一縮。

    “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失憶,讓你心裏再無阻礙,明明白白地嫁我爲妻。”他立誓。

    “千臾……”原來他真的知道她在想什麽,阿壽動容,心中滿溢蜜意。

    實實虛虛,虛則實之,虛虛實實,虛實之間教人捉摸不定,才能出奇制勝。

    心思缜密的陌千臾特意將醫廬蓋在山腳下,是因爲他無意間發現山壁內別有洞關,他便以醫廬爲掩護,另辟更隱密的避難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料不到棄屋而去的衆人就躲在附近。

    一般人在屋裏找不到人,最多在屋前屋後多派些人看守,一段時日後見再無人返回便會自行離去。

    陌千臾的用意也在此,確定危機已過,便可搬回原處居住,任尋他之人天南地北的尋找,他仍可怡然自得地待在屋裏閑適度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歡天喜地的紅紅剛由洞口鑽出,還來不及伸展四肢,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一道刺目白光便朝她而來。

    幸好龜頭縮得快,險險避過劃過頭頂的劍光,削落她一大截得來不易的龜毛,

    若是尋常人恐怕沒命了,一劍身首分家,噴血頭顱滿地滾動。

    不過這也教她氣極了,想找人算帳。

    可她是小小的靈龜,剛化爲人形並無法力,除了咬人,半點招式也不會,人家的長劍快往身上招呼,她除了放聲大喊,別無他法。

    “啊一一救命呀!有人要殺龜一一”她直覺驚喊。

    “夠了,你要找的人是我,何必爲難一個孩子,你劍上沾的血夠多了。”聞聲而來的陌千臾沈聲道。

    一記指風彈開近在眉心的劍光,嚇得臉色發白的紅紅頓時軟了雙腿,放聲大哭“嗚啊……”差一點她就死了!

    “不夠,這把“孤鳴”要吸足萬人的血才會停止悲鳴。”就如同他年年爲人磨起來刀霍霍,用他人的血餵養那個老怪物。

    “你還在助約爲虐,濫殺無辜,沒有抽身的意思嗎?”滿手血腥的屠夫,何時才能放下屠刀。

    “抽不抽身是我說了算嗎?大少爺的天真還真教人同情,你不染血,卻有更多的人因你喪命,這是你自以爲是的慈悲,”想要做到絕對的幹淨,他要先不負人。

    好笑的是,他負的不只一個人,還負父、負弟、負表妹,負每個流盡鮮血的藥人。

    “穎清,放下吧,別再爲那個人枉造殺孽了,你身上的毒我來解,我讓你回到以前的你。”他的苦難到此爲止,該有個了斷。

    徐穎清冷诮地持劍相向。

    “你這話若早幾年說,也許我還會感激你,現在……爲時已晚了。”幽深黑瞳因他的話而流露出一絲痛楚,

    “我以爲只要我不在了,他自會停手,沒想到他變本加厲,把更多人卷進他無邊的欲望裏。”

    “哼!說得真清高,他的爲人你還不清楚嗎?何必爲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不過不想看他死而已,妄想當個不留惡名的孝子。”

    他孝心十足,可卻連累其他人受難,

    “我……”陌千臾無言以對,穎清說中他爲人子的私心,明知父親有過卻選擇漠視,任他泯滅天良,

    “大少爺躲得夠久了,該回莊了,屬下特來相迎,望勿刁難。”他嘴角微勾,神色蔑然。

    陌千臾眸光一沈,將尾隨他出洞的阿壽推向身後去,

    “憑你一人之力,還請不動我。”

    聞言,徐穎清陰陰低笑,

    “大少爺想當個不孝子嗎?莊主對你思念甚深,盼著早一日父子團圓,命我等務必達成使命。”

    我等?!

     這句話意謂著不只他一人,風吹竹葉,發出沙沙聲響,竹林內暗影晃動,將近百名的黑衣人由四方八面湧來。

    爲了“請”回大少爺,徐穎清精心謀劃,但求一擊必中,不容疏失。

    若是被逃脫,以大少爺的才智,想再尋回就難了。

    “嚇!現在是怎麽回事?他喊你大少爺,敢情你們還是一家人,那他們幹嘛還圍著我們,一個個凶神惡煞似的。”還帶刀帶劍的,個個殺氣騰騰,找回一些氣力的紅紅小聲的問,

    她脖子還縮著呢,不敢伸長,話一出口就被滿臉慘淡的點墨往後拉,她第一次看到向來和她打打鬧鬧的少年竟面無血色,眼中透著強烈的恐懼。

    “是呀,一家人,大少爺不希望有人一時失手誤傷你身邊的人,尤其是那位天仙般的壽姑娘吧。”徐穎清眼露嗜血光芒。

    他連阿壽也知道?陌千臾心口微驚。

    “他們與此事無關,放他們走。”

    “放?”他笑得陰沈。

    “大少爺也會著急呀,你不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區區幾只蝼蟻,就由屬下代你解決,”

    “你敢……”他咬牙。

    “呵呵,大少爺看我殺人猶豫過嗎?連服侍過我的玉璧我都親手送上一劍,將她連同肚中胎兒一並奉獻給莊主。”不是她死,就是他亡,他豈會遲疑。

    蔣玉璧,陌千臾嬌娘之女,他們幾個孩子從小靶情就好,像兄弟姊妹一樣玩在一起。

    可蔣玉璧誰也不愛,偏偏愛上徐穎清,她自請莊主做主,甘願爲小,守在心愛的人身邊。

    奈何徐穎清不愛她,連納妾也是被迫的,他恨她的自私,因此兩人雖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情分,在陌天牧求血若渴之際,他二話不說推出大腹便便的她。

    “什麽,你連玉璧也殺了?!”他……他怎麽下得了手!

    徐穎清冷笑,手中長劍一翻,

    “大少爺想跟我談條件嗎?你有什麽籌碼。”

    劍光冽冽,寒意森森,

    “美人笑的解藥。”這是他唯一的籌碼。

    徐穎清雙目閃了閃。

    “倒是個好東西,頗令人一動。”

    “放過他們我就把解藥給你,如何?”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有把握逃過他們的追擊,可是……

    他伸向身後的手,緊緊握住阿壽的,並且用眼角余光掃過驚惶不定的點墨,以及天真無邪、脾氣暴躁的紅紅,因爲他們,他不能放手一搏。

    即使他死,他也不容許他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

    “聽起來像是我得了便宜,不過……”徐穎清目光一厲,陰恻恻地嗤哼,“沒有他們做牽制,你怎會乖乖聽話,真當我是好糊弄的傻子嗎?”

    “穎清,你真要與我爲敵?”陌千臾口氣沈重,不希望與一同長大的兄弟乒戎相見,

    “大少爺別想拖延時間,屬下急著回莊複命。”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

    “你打不過我的。”穎清劍術或許精湛,但仍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人打不過,一百個還擒不住你嗎?雙拳難敵四手,更別提你還有三個包袱呢。”他勝券在握,

    陌千臾看了看他所調的包袱,放在腰間軟劍上的手驟地放開,

    “我不想傷人,你我互退一步,我跟你回莊,但你不能傷他們分毫,”

    評估著局勢,徐穎清點頭答應。

    “好,我同意,“我”不傷他們。”

    他眼露狡光,以“我”爲擔保,至于“他”要怎麽處置就不是他能管的。

    骨骼勻稱的少年,年輕貌美的女子,稚嫩潤白的女娃,多麽誘人的血食,長年食血吃人肉以維持容貌不變的莊主豈會放過。

    “阿壽,我們去的地方是人間煉獄,你要步步爲營,不可有一絲妄動。”早知會拖累她受苦,他甯可兩人從不相識。

    “你家是龍潭虎穴嗎?我瞧你冷汗直冒。”煉獄?她沒去過,但長長見識也不錯。

    陌千臾面上帶笑,卻暗暗憂心。

    “不用擔心,我會保下你。”

    父親需要他,他有談判的籌碼,

    “不必顧慮我,就做你該做的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唯一能做的是讓他安心.

     “阿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他偷偷將一顆黑色圓珠塞入她手中,低聲交代著其用途。

    她搖頭,不願他責怪自己。

    “不關你的事,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們……”

    徐穎清嘲諷,“該上路了,大少爺,再多的話留著在路上說,有的是時間讓你們情話綿綿。”

    他打出個手勢,百名黑衣人齊上,劍不離手地“護送”陌千臾及他心愛女子坐上停放在石洞旁的黑色大馬車,前後左右都有人把守,圍得滴水不漏。

    而點墨和紅紅就沒那麽好運,他們雙手被綁于背後,丟上高大的駿馬,頭下腳上一路顛簸著進陌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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