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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嬌兒俏(降龍記牽情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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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0:29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默嬋 - 嬌兒俏(降龍記牽情卷)

絕色佳麗不一定美好,但“坑錢惡女”肯定讓人忘不了!
她的“惡勢力”深入民心,死要錢法也是家鄉無人不曉
外地公子哥一路追查失竊的傳家寶,不慎槓上在地的“鐵算盤”
單憑一張嘴就想誑錢騙財,死纏爛打地逼他“還債”
錢財被偷不找捕快,反而緊緊咬住他的褲帶
巧立的名目令人昏頭,說話的語氣幾乎化了男人的骨頭
無辜的“敗家子”被坑兩百兩,又被拖累過著逃亡的生活
誰教他時運不好,老是碰到“帶衰”的活寶
天下人追捕的“恐怖分子”,居然成了她“袪傷解鬱”的良藥
窩藏一只禍國的妖精不夠風騷,還想納只會引雷的“人妖”
朝廷官兵傾巢而出,連他這種粗壯的“漢草”都快吃不消
慘重“災變”衝擊心靈,相交不深卻為她兩肋插刀
她的笑似火蠱惑著飛蛾,他也似飛蛾投入火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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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5:2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怎麼了?小嘴噘得老高?」蒼挹玦將自單燏那兒拿來的玉串上比較長的線,重新掛回脖子,卻見坐在他身邊的單燏噘著小嘴,鼓著腮幫子,一副需要人噓寒問暖的模樣,於是開口。

    「我還在娘親肚裡的時候竟然就被我爹親給賣了。」單燏向來習於掌控一切,即使無法掌控,好歹也得知曉,即使無法知曉,好歹也要有人通報。

    可自己的終身就這麼被訂下,且還是自己的爹親提出來的,教她怎麼不嘔?

    原來,十八年前,她還未出生之時,單好運和夫人花光了嫁妝以償自祖父累積到單好運身上的債,兩人無債一身輕,開始為前途奮鬥,單夫人留守泉州,開了問香鋪,兼賣南洋雜貨,而單好運則負責載運這些貨到各大城市去兜售。

    一日,單好運因緣際會救了蒼海的命,蒼海那時染病,單好運好人做到底,散盡全身欲帶回泉州的錢財,照顧他直到他病好為止。

    蒼海感念在心,執意報恩,單好運想了想,於是將妻子肚裡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兒指給蒼海的孫子,也就是現在的蒼挹玦。

    兩人以蒼海身上的玉琮切大小,小的給單好運帶回去,大的由蒼海拿回給孫兒,當作日後相認的定情物。若單好運生男,無所謂,兩人可當一對好兄弟;若單好運生女,兩人便是一對未婚夫妻。

    之後他們一個回蘇州一個回泉州,雖未有聯絡,但這份婚約始終在他們心中存放著,直至單燏即將滿十八歲的這個時候。

    「嫁給我這麼不好嗎?」蒼挹玦笑問,手拂掠過她的頰邊,就著燭火細瞧她清妍的俏顏。

    「玦哥哥,你一點都不生氣嗎?一點點都沒有?」單廂小手搭上他的大手,輕聲地問。「其實我也不是覺得嫁你不好,只是咱們兩人打從一開始就被設計到最後,很不甘心——」

    「我們有被人設計陷害湊作一對嗎?」蒼挹玦揚眉,幽黑的瞳眸只駐留在單燏身上。

    「沒有嗎?」單燏腮幫子更鼓了。「那你又是為了什麼到泉州?不正是爺爺以傳家寶玉失竊的理由將你引來的嗎?還安排人家偷走香爐,將香爐寄放在我家鋪子裡賣,一路留線索讓你追來,也不想想你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受到什麼苦……」

    一想起他們這兩個月的逃亡生涯,單燏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她只精於靠著一張嘴和比他人多了一點的心眼賺進大筆錢,即使撒點謊言、說話浮誇些,那都是為了生意。

    但逃亡,她不擅長,這兩個月,若只有她一人,而無狻猊和蒼挹玦同行的話,只怕她不到三天就被捉回去。

    「原來你在擔心我的安全。」蒼挹玦笑彎了眼

    「誰……誰擔心你的安全來著?我……我是在跟你說正事……啊……呵呵呵……別……別啦……」單廂說到一半的話因蒼挹玦的突襲搔癢而逸去。

    她和狻猊一樣都很怕癢。

    「原來你怕癢呀,伯癢還敢一直欺負小猊。」蒼挹玦擁著她,她嬌喘不已的笑癱在他懷裡。

    「玦哥哥,你太壞了,竟然搔我癢。」單燏全身沒力,連嗓音也軟軟柔柔的。

    「對不起羅。」蒼挹玦抱緊她,不讓她滑落,臉上滿是笑意,「你仔細想想,爺爺和岳父並沒有強迫我們一定要在一起不是嗎?至少我爺爺一直都沒有提過我有個未婚妻,他只是告訴我,有看到喜歡的姑娘就去追回來,只是我生性孤僻又少言,很少有女孩子喜歡,親事便一直拖著,也許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爺爺他們只是起個頭罷了。真正在一起的人是我們兩個呀,假若我們對對方都沒有感情,我不反彈,你也會反彈的。」

    「難怪你一點也不生氣。」單燏攀著他的頸子,開懷地笑了。

    「是不知該不該生氣。我承認對你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第二眼也挺差的,直到咱們能一道見著小猊,你護衛小猊的舉止,讓我開始對你改觀。」

    蒼挹玦的情感沉斂,而單燏的喜惡常掩於天花亂墜的言辭之下,兩人在某方面相似卻又是如此的不同,才會被對方牢牢的圈住。

    「呵呵,我真有那麼壞呀!」

    「你不壞,可心情差時就很壞了。」蒼挹玦明白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見著的是單燏最差的一面,但他寧願見到她最差的一面,也不願領受她那似真還假、探不清虛實的一面。

    「哼!」單燏冷哼一聲,嘟起的紅唇教蒼挹玦俯首給吻去。

    「玦……玦哥哥……」單燏輕吟低喃催化著蒼挹玦的情,他緊抱住她,幾乎控制不住內心奔竄的狂情,唇舌的逗弄再也滿足不了他們——

    「好哇!你們兩人藏在這兒,本大爺一醒來就只瞧見個陌生的宅院,肚子餓扁了也沒人理,好不容易找到你們,你們竟然在這邊談情說愛!」狻猊踢開大門,打斷兩人的耳鬢廝磨,哇啦哇啦的說了一堆,口水噴得滿屋滿室。

    「唉!」蒼挹玦無奈一笑,被硬生生打斷慾望可不好受,他輕推開單燏。「燏兒,你快些喂小猊去唄。」

    「小猊,你真是……」單燏瞅著狻猊,好氣又好笑。

    「怎樣?怎樣啦?」狻猊毫無自覺的拉著單燏。「快給我飯吃,肚子餓扁了,快扁了!」

    單燏將它帶著的香爐置放於桌,自懷袋裡掏出香粉,點起薰香。

    夜,深重,情人的心,交系。

    有人囁嚅地不知在說著什麼。

    有人喃喃地不知吟唱著什麼。

    那是在對我說話嗎?

    那是對著我唱的歌嗎?

    「這是給你吃的。」有人拿著一堆煙狀的東西湊到我面前,我嗅了嗅,覺得它好香,於是張大口將那些白煙吞進肚裡。

    「吃飽些,也好上路。」

    上路?上哪兒去?我不是都在這兒嗎?要上哪兒去?

    「答應我們,以後別再吃人了好嗎?人不好吃的,他們沒有你想吃的香菸,別再傷他們,好嗎?」

    人?我有吃人嗎?人……是什麼?

    「別再同它說話了,妖是不會理解的。」

    妖?指的是我嗎?我是妖?是妖嗎?那麼……妖又是什麼?是什麼?·

    我想動,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全被鏈住,動彈不得,而眼前除了通天的火爐翕張之外,就是那炙悶的熱,好……熱……

    嗅,我記起來了,我原本一直住在炎山裡的,那兒也像這兒一樣,熱熱的、悶悶的,可是有煙,好多好多的煙,我一直不愁吃的,直到有一天……

    「可是爹,它只是肚子餓呀,若不是咱們村裡的人將它的食物奪走,它又怎麼會——」

    「住口!你也成妖了嗎?竟為一隻妖說話!會吃人的就是妖、是怪!是與咱們人不同的!」

    哪裡不同呢?人與妖……哪裡不同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呃……啊……」我想問出口,可我的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茲」的一聲,一個小爐立即成形,澆上冷水,冒出白煙,我盯著它看,覺得它很醜。

    這是要做什麼的?

    「爹,它醒了。」

    「醒了也好,恰巧讓它知道傷害人的後果。」

    「爹——」

    「唱!」

    「爹……我不……」

    「唱!否則連你也封進去!」

    唱什麼?封進哪裡?我不懂……不懂……人們搶了我炎山之煙,我搶回來有何不對?有何不對?

    我不服!不服!我想動,想掙開這些束縛。

    不知足誰在我腦後打了好幾下,我頭暈暈、眼花花,好難過……

    恍惚間,我聽到個聲音對我說——

    「對不起……要將你封進香爐裡,這塊白玉是你的力量泉源,那香爐是你的血肉,從今往後,少了力量泉源的你無力傷人……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們……我們……我們只是害怕……但是有一天……有一天你一定可以遇到看得見你的人……一定可以……遇到戴著這塊玉的人……到時……你就可以……」

    然後,我只知道自己一直睡、一直睡,睡到有一天肚子實在是餓到不行,就醒了。

    可是醒了,肚子更餓了……

    於是我一直叫、一直叫,希望誰來喂我吃飯,好久好久,我叫了好久好久,終於有一天,有個小女孩站在我面前,盯著我瞧,我也盯著她瞧。

    「你是誰?」

    「我不知道。」

    「你幹嘛一直叫,好煩啊!」

    「我肚子好餓啊!」

    「餓啊?那糖葫蘆給你吃,只能吃一顆喔。」

    「我不要吃糖葫蘆,我要吃煙!」

    「給你吃東西你還嫌引哼!不要就算了!」

    「我肚子好餓啊!好餓啊!好餓啊!」

    「好啦!你等一下,我去找人。」

    那小女孩……後來我才知道,她叫單燏,而我,叫狻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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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5: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二月,春分。

    大地回春,欣欣向榮,愈往蘇州的方向天氣愈暖,讓人心曠神恰。

    「哇……哇……好濕,濕透了……小燏,咱們回泉州去也好過在這麼濕的地方生活啊!」狻猊穿著薄透的衣袍,一邊用袖子揚風,說著說著,它話鋒一轉,「啊,對了,你的生辰快到了,過了生辰,你就十八了耶!」

    「我的生辰……」遙望那似海般廣闊江面的單燏收回視線,低頭數了數,「真的快到了……哎呀,就算快到了,那又如何?我們還是在逃的身份,過啥生辰?而以往我也鮮少過生辰,反正你知、我知,這天是上天給我娘親和爹親賜下一個最好寶貝的日子不就得了?」

    「唉……你真不解風情!」狻猊大嘆其氣,「怎的有本大爺跟在你身邊,你還是如此的……遲鈍呢?」

    「我哪裡遲鈍了,你倒是給本姑娘我說來聽聽!」遲鈍?遲鈍的話這段坐船的日子狻猊又要餓肚子,有一陣於沒好香吃了!

    「小姐……我指的是你和阿蒼的事啊!」狻猊見單燏明顯想歪,只好出口將她「導回正途」。

    「玦哥哥?又關玦哥哥何事呀?」一提及蒼挹玦,單燏便集中全副的注意力。

    「你不覺得阿蒼近來很忙嗎?你們一兩天沒見著面開始變得很正常,以往你們可是天天膩在一起看得我都快煩死了,你們也不覺得煩。可這船就這般大,難道從船頭走到船尾,還得花上三天的功夫嗎?想想,你多久沒見到阿蒼了?」單燏沒注意到,狻猊可緊密的注意著呢!

    「我不知道耶!」單燏想了想,競不知自己多少沒見著蒼挹玦?…坦幾天我忙著與同船的曲家小姐談事情。」

    通常單燏不會無目的的找人攀談,是以狻猊一聽便直覺反應她是在拉攏生意。

    「談生意?你跟她談生意?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哪知道生意的事啊引」狻猊嘴角抽搐,對她連在逃亡中都能不忘「祖業」深感「佩服」。

    「不是啦,是因為我有天定過她的艙房,你知道嗎?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艙房的床鋪又軟,用的布料又高級,不像咱們住的艙房……唉……」果然逃犯與探親的干金小姐待遇有差。

    為免引人注目,他們住的是較中等價位的艙房。

    「所以?」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

    「所以……沒有所以呀……只是因為她無聊兼寂寞,每回都從窗子瞧見我跟你跑來跑去,完全不顧自己是女子的身份,一時好奇與我攀談,然後就纏著我不放。」單燏揮揮手,沒發現與自己說話的人是誰。「你就不知道那些千金小姐的生活有多無聊啊!幸好我有個獨特的娘、放任的爹,否則我說不定也會變成那樣……老天,光想就打冷顫。」

    「小燏,幸好你沒變那樣,不然我一定會悶死。」狻猊聽了跟著打哆嗦,整張臉都皺在一塊兒,恐懼的說。

    「是呀,真是嚇人是不?」那聲音附和。

    「是啊、是啊——」單燏點頭,點到一半發現自己眼前的狻猊適才早說過話了,而同她說話的另有其人。

    誰那麼沒品偷聽他們說話?轉頭一看,原本不悅的容顏一轉而為狂喜的笑顏,「玦哥哥!」

    蒼挹玦就站在她身後,笑看她與狻猊若無旁人的談天,幸好這是船尾,不太會有人來。

    「玦哥哥怎麼有空來呀?」聽接猊形容蒼挹玦似乎很忙;沒想到它口中很忙的人不一刻就出現在她面前。

    「我一直都有空,倒是你比較忙吧?」蒼挹玦好幾次要找單燏都撲了個空,今天聽她一說,才知她結交上同搭一艘船的小姐,這些天都在她那兒。

    「哪有,我被那千金小姐纏著,一定要我說些咱們在外遊歷的故事……哪有什麼故事呢?只有被追得快死掉,好幾次都差點被逮到又驚險逃過的經歷,可她卻聽得津津有味,真弄下懂她的想法。」單燏想,她這輩子大概都與「千金小姐」這個名詞所代表的一切無緣。

    要她捨棄現有的一切只能待在家中當個「千金小姐」,她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你該不會全都照實說了吧?」狻猊驚問。

    「怎麼可能?我編故事的功力可是盡得說書人的真傳呢!」

    「那就好,我以為你的腦袋被這逃亡的日子給弄糊了呢!」狻猊放心地籲口氣,「唉,讓本大爺擔心成這樣,你該自我反省了。」

    「嘖,誰才令我們擔心啊?是你耶!還敢大放厥詞!」單燏久沒打狻猊,看樣子它都忘了被打是什麼滋味了。

    風,輕緩拂來,有股異樣的感覺。

    「等等!」狻猊突然大叫,伸手捉住那股虛無的風,吞下去,咀嚼著,「嗯嗯……原來是這樣呀……難怪這些日子如此平靜……也是時候了……我還在想這個皇帝命可真硬……」

    雖說它可是活得比現世皇還久的精怪,久到它都不知道自己已歷經多少朝代,但這皇帝可掙不到它的一絲敬意。

    「怎麼了?」單燏皺眉問道,她從沒看過狻猊這般的舉止。

    「也許是這個天朝氣數已盡了吧!」蒼挹玦想起狻猊曾經說過的話。

    「喔?那是否代表我們就不會再被追殺了?」單燏才不關心皇帝的死活,她只關心他們是否能平安過回自己的日子。

    「我不知道,得問咱們的狻猊大仙。」蒼挹玦自懷裡掏出一支木雕的發釵。「來,這給你。」

    「送我的?」單燏接過髮釵來看,那是手工雕制而成的,沒有繁複的墜飾,但有精巧的紋飾。「好美。」

    她伸手撫上釵面的花紋,嬌羞不已,「這是玦哥哥第一次送我東西……」

    「你的發釵斷了吧?逃下山時弄斷的,可你還是用布條把它纏好湊合著用,本想刻支釵給你,但我只精雕玉,對木頭一竅不通,想放棄買現成的,可又不想就這麼……」蒼挹玦神態不自然地看著單燏,背書似的吐出一連串話來。

    「這就夠了,就夠了,這是檀香木,而且是紫檀,你一定找了很久才找著的吧?」單燏笑問。

    蒼挹玦點頭。

    「那這些天你不見人影,也是為了要雕支髮釵給我嗎?」

    「嗯,船上有個木刻師傅,所以我去向他討教。」紫檀木也是他向木刻師傅買下的,在湖口買的木頭被他雕得慘不忍睹。

    方知隔行如隔山。

    「我好喜歡,謝謝!謝謝玦哥哥!」單燏將頭上的發釵取下,然後背對蒼挹玦,「玦哥哥,你為我插上可好?」

    「嗯。」蒼挹玦拿過髮釵,替她插上,和狻猊對望一眼,後者朝他扮鬼臉,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就在蒼挹玦不明所以之際,即聽聞它開口——

    「看到髮釵就想起小燏那支考慮了半年好不容易不定決心去買的發釵,結果那天錢袋被偷,沒捉到小偷還惹得一身氣回家——」

    「小猊,我撕了你的嘴。」單燏聽狻猊重提這事,很是生氣的想撲上去,但她的腰教蒼挹玦給環住,拉向他。「玦哥哥!」

    「小猊,然後呢?」蒼挹玦聽出意味來,是以叫狻猊繼續說。

    「然後她就坑了妨礙她追小偷的那個人兩百兩。」狻猊曖昧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來去去,好不快活。

    「是我?」蒼挹玦幾乎是肯定的問。

    原來那日單燏那樣氣憤不只是因為他害她追丟小偷,還書她失了購買髮釵的機會。「那麼……那支釵……可是已被別人買走?」

    這話是對著單燏問的。

    單燏先是瞪眼狻猊,然後回道:「我不知道,因為後來發生很多事,就忘了要去看釵是否還在了,不過我現在有玦哥哥的發釵啦!我好高興。」

    蒼挹玦轉過單燏的身子,低首看她,「你以後看到什麼,想買就先買下來,可別再考慮個半年。」

    「才不,買東西的時候最忌衝動了,當我是商人時,我當然希望客人衝動些;可當我是客人的時候,我就會考慮很久——這樣東西是否值得我買?我買了之後會不會後侮?它是不是可以讓我喜歡很久?以上條件都具備了,我才會下手買的,考慮半年算是正常的了。」

    「你真是一個標準的商人。」狻猊哈哈大笑。

    「再說,你再說,別以為你現在有玦哥哥當靠山我就不敢教訓你——」單燏挽高衣袖,露出半截手臂,蒼挹玦見狀,連忙將她的衣袖拉回,再次環抱住她的腰,不讓她妄動。

    「玦哥哥!你太寵小猊了啦!」單燏跺腳。

    「我不是寵它。」蒼挹玦笑了笑,聲音滲入過多的不自在和沙啞。

    「阿蒼是想吃了你啦!」狻猊再次哈哈大笑。

    原本毋需言語的美好情境全教這殺風景的狻猊給破壞了。

    「閉嘴!」這回兩人皆異口同聲的要它住口。

    一個大浪交替,船身備受影響的上下左右大晃了好幾下才平息。

    「燏兒,你還好吧?小猊呢?」蒼挹玦抱著單燏跌倒在地,而狻猊及時捉住繩子,除了全身濕透外,也平安無事。

    「我沒事,死水、臭水,一看到水就想起水承瀲那死傢伙,沒一個可愛!」狻猊指著浪濤滾滾的河面大罵。

    「我沒事,玦哥哥呢?」單燏在蒼挹玦的保護之下毫髮無傷,只除了被浪打濕全身的衣物外。

    「沒事。」蒼挹玦低頭微笑,見著單燏衣料濕透,服貼在身上,心一晃,連忙咳了好幾聲,讓她先站起身,自己才跟著起來,視線定在單燏教水洗過的俏顏上,完全不敢往下瞥去。

    「當當」兩聲,兩人的懷裡各掉下一塊玉,單燏彎身將之撿起,攤放在掌心。

    「咦?」

    「呃?」

    「好像喔,這兩塊玉長得好像。」狻猊也湊過來看熱鬧,指出這兩塊玉的相似處。

    「對耶,真的很像。」單燏動手將它們接連好。

    結果大小有差的玉相符相契,成了一塊完整的玉琮。那是塊刻有紋飾的小玉琮,兩者的紋飾相合,顯示其原來是一個玉琮,後來不知被何人切成兩塊,其心思之巧,若不是它們同時掉出來,又同時比對,恐怕不會知道。

    「這玉……是我十一歲生辰,爺爺送我的,他說是護身符。」蒼挹玦也相信那是個護身符,於是一直戴著它。「還有,我爺爺說這玉會領我找到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那時我不相信,現下我還真有點信了。」

    由於玉做為服裝墜飾時,是有祛凶避邪、護身符的意義,是以無人懷疑它會另有他用,更無人會懷疑這玉是否還有失落的另一半。

    「這是我從小戴到大的,我還曾經問過爹親,為什麼不買大塊一點的給我,要給我這麼小塊的?原來他根本沒有買,是拿人家斷掉的那一小截。」單燏看著那玉琮,心情很是複雜。「爹親也真是的,要拿也不拿大塊的那個,為何拿個小塊的給我?」

    「好巧喔,會不會是阿蒼的爺爺跟小燏的爹有交情啊?」

    「我出生的時候家境還很不好呢!爹尚且不是個大宗的香商,才剛起步,哪可能結識玦哥哥的爺爺?!」

    蒼挹玦拿起原本屬於他的玉,掛上單燏的脖子,再把原本屬於單燏的小玉收進袖袋。「喏,由我給你也是一樣的。」

    「我爹該不會偷了你家的玉吧?」單燏憂心忡忡的看著垂在胸前的玉。

    她擔心的是未來的親家爺爺會對她印象不佳。

    「怎麼可能?我看這兩塊玉切口平齊,怕是有人刻意將玉琮切成兩塊的。」蒼挹玦倒是不在意,一塊玉琮能代表什麼?至多能代表他和單燏的緣分極深,兩人在尚未結識對方之前即已結緣。

    「是嗎?」單燏拿起玉仔細觀察,瞧不出端倪,嘟著小嘴。

    「小燏,你爹的人品還算不錯,你別因為他娶了小妾就這樣懷疑他。」狻猊倒是難得會替人說好話。

    「哼!我爹要真是好人,他就不會在京師納妾了!若不是那小妾肚皮不爭氣,蹦不出個兒子來,我還會有今天的地位嗎?只怕我早變成了曲家千金,只能等著家人為我安排親事,怎可能掌管單家在泉州的鋪子?又怎可能遇見玦哥哥呢?」要單燏說她爹好還是有些困難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爹是個老好人。「不過……不可諱言的,他是我爹,是生我、養我的爹。」

    「至少燏兒的爹娘都健在,不是嗎?」蒼挹玦笑笑地轉移她的注意力,不願她再想這些事。「對了,想想小猊先前所言,說不定我爺爺跟你爹真的認識喔!」

    「何以見得?」單燏問完話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狻猊見狀,朝她哈口氣,不一會兒,她全身上下與濕氣道別。它轉頭對著蒼挹玦又是一哈,蒼挹玦全身也乾了。

    「小猊,謝謝。」

    「不必謝我,阿蒼,你繼續說呀!我等著聽。」若不是想繼續聽下去,狻猊才不會那樣好心。

    「我們進艙房聊吧,這兒風大。」

    「好。」狻猊首先往艙房蹦跳而去。

    他們兩人則手牽著手定進去。

    長江闊連天,波浪綿延起,船載行旅人,捎往歸家處。

    蘇州

    小橋,流水,人家。

    拱橋一座接一座,河上舟楫往來一艙艙,垂柳因風而拂掠河面,點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就是蘇州?」單燏坐在舟上,好奇的睜大眼眸看著岸上兩邊的人家,和這獨特的水渠橋樑林立的情景。「久聞蘇州有『水鄉澤國』的美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可惜狻猊老早睡著,連日來的「近水」,它對再美的蘇州景色也無動於衷,這反倒給了他們兩人難有的獨處機會。

    「是啊,蘇州美景遍遍,連人都男的英俊,女的美麗。」蒼挹玦囑咐船家在下一個渡口停下。

    「那泉州姑娘呢?」單燏指指自己,笑問。

    「泉州姑娘若人人似你,只怕天不就永無寧日了。」蒼挹玦點點她的鼻尖,調笑道。

    「好哇,你笑我。」單燏聽著船家唱的歌謠,聽得入迷,火氣全消。

    「我們就快到馳騁居了。」蒼挹玦在船靠岸時先行上岸,然後伸手扶持單燏。

    「喔?」這兒又與適才的景像有所不同,比較安靜,建築也比較典麗。

    才沒多久,只見遠處跑來個家僕,對著他們大喊:「少爺!少爺!」

    蒼挹玦定睛一瞧,發現是他們馳騁居的家僕,於是揮揮手,「蒼和,這兒。」

    「少爺,少爺,你終於回來了!」蒼和朝蒼挹玦行個禮,臉上的笑容真誠無偽,見著單嬌時,他的笑微逸。「少爺,這位小姐是……」

    蒼挹玦用眼神徵得單燏的同意後才介紹道:「她是你未來的主母,姓單。」

    「噢……」蒼和霎時明了,朝單燏行禮,「單小姐。」

    單燏笑著頷首。

    「少爺,轎子已備好,先前您飛鴿傳書回來時有交代要帶朋友前來,因此老爺吩咐我們多備了頂轎。」

    「先不忙,我同燏兒想走走。」見單燏還興致勃勃,不忍打斷她的興致,因而說道。

    「是。」

    於是一行三人徒步往馳騁居走去。

    「蒼和,老爺子身子骨如何?」

    「回少爺,老爺子身子骨硬朗,倒是先皇駕崩一事讓老爺多接了好幾筆生意,正忙著呢!」

    「先皇何時駕崩的?」

    「半個月前。」

    正是他們仍在船上之時,難怪未有所聞。

    「那先皇頒布的緝拿龍九子一事……」

    「少爺,新皇登基,斥先皇此舉為迷信、無稽之談,已下旨通令全國不可再尋龍九子,以免造成更多游民,使得國基大損。」

    聽聞此言,蒼挹玦與單燏心中大石放下,單燏這下子可高枕無憂了。

    「太好了。」

    「少爺?」蒼和不明所以。

    「沒事,希望新皇登基後能解決長久以來的游民問題。」蒼挹玦找了話搪塞過去。「這次爺爺接的是祭器和陪葬玉器嗎?」

    「是的,這些都將隨著先皇流芳萬世。」

    蒼挹玦點點頭,抬手要蒼和去做自個兒的事,馳騁居的橫區就在眼前。

    「馳騁居。」單燏輕吟,突然有些緊張的理理自己的衣著和頭髮。「玦哥哥,燏兒看起來還好吧?有沒有哪兒弄髒?頭髮有無雜亂?」

    「在我眼中,你永遠是最耀眼的。」蒼挹玦笑著拉住她忙亂的手,往大門走去。

    「等……等等啊……我……我先跟小猊住外頭客棧……等……等我心理有準備後再——」單燏跟著蒼挹玦,心頭慌得緊。

    「我爺爺不是吃人猛獸,你也不是創世大魔頭,放心。」蒼挹玦可不肯放過這次機會,單燏已有退怯之心,若是放過她,他們肯定又得等上好一陣子才能成親。

    而他已決定與她共度一生。

    「可——」單燏瞪大眼,逸去話尾,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情景,腳步也停下。

    「可?」蒼挹玦因單橘頓住腳步而回首。

    「爹……還有娘……還有二娘……」單燏指著從主屋一路和一名陌生老年男子走過來的一男兩女。

    「啊?!」蒼挹玦轉頭看著直走到他們面前才停下的兩男兩女。「爺爺,孫兒回來了。」

    「玦兒,來來來,讓爺爺瞧瞧,你變得更有男子氣概了,爺爺都快認不出你來了。」蒼海抱住孫兒,上下端視。

    「爺爺,孫兒沒有變,倒是爺爺看來年輕了好幾歲。」

    「塊兒,你何時這麼會灌人迷湯了呵?這位一定是燏兒吧?」蒼海看著一旁和爹娘大眼瞪小眼的單燏。

    「燏兒拜見老爺子。」單燏這才先將滿腹的疑惑給壓下,朝蒼海一福。心中已將自己和蒼挹玦一道罵到地獄一遊回來,面對蒼海,她怎麼也無法平心靜氣。

    「免禮、免禮。」蒼海瞅著單燏,目光柔和中帶著犀利。

    單燏一開始選擇迴避,但隨即一想,自己若是過分偽裝,那就不是她了。現下她面對的,是未來將要相處的另一家人,若是第一關通過,日後也會露出馬腳,於是——

    她揚睫,迎視蒼海的打量,兩人視線交會了好一會兒,蒼海才滿意的笑出聲,順順鬍子。

    「好好,玦兒,你帶了個好媳婦兒回來呵!好運吶,你有一個好女兒。」蒼海直呼單燏爹親單好運的名。

    「呵呵呵……呵呵呵……」單好運也順順鬍子,跟著呵呵笑。「哪裡、哪裡,老爺子,你的孫兒才是人中之龍,我伯我家燏兒配不上啊!」

    「燏兒精明幹練,人又嬌俏妍美,怎麼會配不上我家塊兒?你過謙了!」

    兩人當場開始互捧對方的女兒和孫兒。

    蒼挹玦和單燏都被弄胡塗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單燏真的不明白,看看娘親,娘親朝她吐舌,滿臉神秘,瞧瞧二娘,二娘欣慰無比的笑著,還用衣袖拭著眼角。

    「我突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蒼挹玦頭皮發麻地皺起眉頭。

    「我也有。」單燏有種歷劫歸來又不小心踩入陷阱不得動彈的無助感。「玦哥哥。」

    「嗯?」

    「我想我們還是暫時別回蒼家或是單家了唄。」

    「嗯。」

    正當兩人取得共識,欲不引人注目的悄悄退不時,蒼海和單好運一人一個的拉住他們,往大廳走去。

    單夫人和單二夫人也跟了上去。

    春風,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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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4: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柳樹林內枝桿扶疏,受雨潤澤的葉梢凝聚水珠,陽光一照便發出璨璨星芒,好不耀眼。

    他們一行人走了好一會兒,在狻猊抱怨濕氣太重之下終於定到另一個出口。

    「這兒直走便可到山下的村莊,那是另一個縣城的範圍,你們的追兵此時入山,必定得待上大半天,你們可趁這段時問離開這兒,相信他們越縣追捕需要一段時間。」它指著那繁華的村莊點明方向。

    「公子,你呢?」單燏輕問。

    雖然那山谷位置隱密,可追兵大規模搜山的話,難保不被找到,到時候,它若是被當成龍九子之一的話怎麼辦?反正那些人只要遇上妖,大抵都會當成龍九子捉走吧!

    基於自己的慘痛經驗,單燏不希望這只幫過他們的妖也淪為階下囚,尤其它對人類的仇視之深,只消望眼它便能全然明了。

    「我?」男子遙望他們即將起程的那一方向,妖眸情絲翻飛,「我得到那個地方去找她……」它低不可聞的喃喚了句:「椿槿……」

    椿槿?單燏聽得一清二楚,卻不知那是樹是花還是人名?

    「小燏,走了啦!你管它找誰啊!它自己一隻不會有事的啦!」狻猊一點也不為這適才與它打得難分難捨的同類擔憂。

    以男子那種陰沉冷騖的氣息,誰都曉得要退避三舍。

    「喔。」單燏好奇的眸光在男子身上溜轉著,她從未見過狻猊以外的「非人」,總是不意識的被它吸引,好奇的想多知道一些。

    「燏兒,走吧。」蒼挹玦見單廂對男子露出明顯的興趣,黑眸一沉,握著她的手力道加重。

    「等等嘛,玦哥哥,燏兒對它很感興趣。」單燏就像見了新玩具的小孩,直繞在「新玩具」跟前不願意離開。

    「興趣……」蒼挹玦只覺得單燏極可能是想將男子納為她第二隻「寵物」,有了一隻一天到晚吃不飽,又自大狂妄的狻猊不夠,還想納眼前這只彷彿全天下人都虧欠它、負了它、對人類一點好感也無的妖。「我看你不止是興趣吧?」

    「唔,你做啥拆我的台啦!」單燏發現只消自己一個眼神,或一句話,蒼挹玦便能猜出她的心思,他對自己的瞭解徹底,而她卻只知道他不似初時那般的好欺負。

    不公平!不公平啦!

    「你是一位好姑娘,配這位公子恰好,天作之合。」男子欣羨地望著他們一來一往,逐漸放下戒心,這兩名人類身邊跟著只非人的妖,對它卻一視同仁,相對地,它也會對他們另眼看待。

    「當然啦,開玩笑,看得見本大爺的人都是能人,而小燏和阿蒼兩心相屬,當然是天作之合啦!」狻猊說著說著競狂笑起來,好似單燏和蒼挹玦在一起都是它的功勞。

    「小猊,你的皮好厚,怎麼吹都不會破的。」單燏笑笑地弄亂狻猊的發。「公子,既然我們是同一方向,何不結伴同行,也好有個伴,省得你被追兵誤認為是我們的同夥。」

    「我是山精野怪,當然是你們的同夥。」男子不以為意,反而有些輕蔑的說,爾後它垂下眼眸,再抬起時,已是一片平靜無痕。「我不便同你們一道前往。」

    「是怕我們連累你嗎?」單燏還想多跟新朋友說說話。

    「不是。」男子牽動唇角,帶著深切的苦意。「我得稍作準備,總不能這般去見她。」

    「喔……」單燏點點頭,有些失望。

    「燏兒。」蒼挹玦拍拍她的肩,迎視男子,采出些許端倪。

    也許天底下並不是每對有情人都似他與單燏這般好運,無災無禍,只有後頭那荒謬的追兵,讓他們兩人的情感愈加堅定。

    「你們自個兒小心,帶著只暴躁的小鬼很辛苦的。」

    「你說什麼?你想再續戰是暝?來啊!本大爺奉陪,這次咱們就比到分出勝負為止,來啊!來啊!」狻猊一聽,掄拳擺出備戰姿勢,兇猛無比的叫囂。

    「小猊。」蒼挹玦環住它的腰,不讓它輕舉妄動。

    「放開本大爺,讓本大爺跟它一決勝負!哼!死冷血動物,我就不信打不贏你!」狻猊撩高衣袖,但人被蒼挹玦抱住,怎麼掙扎也得不到自由。

    「若是所有的人與妖都似你這般單純,以為打架打勝便能解決事情,也許天下就會太平了。」男子撇撇嘴角,顯然是看透了狻猊的小孩心性。

    「你你你……」狻猊氣得咬牙切齒,金眸眯得只剩一條縫。

    「公子,多謝你,若你日後遇上困難,請至泉州單家,找大小姐單燏。」

    「或至蘇州馳騁居找蒼挹玦。」蒼挹玦亦報上名號,取出一塊玉牌,上頭刻有「蒼」字。「公子拿著這塊玉牌至各地蒼家玉肆,或是有『馳騁』兩字的玉肆,他們皆會視為上賓款待。」

    男子靜靜地打量他們好一會兒,接過那塊郁綠的玉脾,那透涼的觸感讓它把玩了好些時間。「我記住了。」

    「哼!咱們下次再見,本大爺一定打得你落花流水,教你心服口服!」

    「不送了,你們千萬小心。」男子睨視狻猊,冷冷一揚唇角,轉身欲回。

    「尚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蒼挹玦輕喚。

    男子聞言停步,微側過首,未語即離,在它的身影隱沒在山中曲徑之時,他們皆聽見它若有似無的聲音,「我姓水,名承瀲。」

    「你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啊?!問你名字還得遲遲疑疑、猶猶豫豫,你是不是男人啊?!」狻猊因無法「證明」自己比水承瀲強而氣得直跳腳。

    「小猊,人都走了,我們也走唄!」單燏要蒼挹玦放手,牽住它的手,往山下走去。

    蒼挹玦也牽住它的另一隻手,三人成了個凹字,往山下定去。

    當他們走到山下,找到那塊湖口、彭澤兩縣界碑時,山頭傳來陣陣火藥的爆炸聲。

    「不知水公子會不會有事?」單燏有些膽心的回首遙望。

    「他比我們還熟悉那座山,應該不會有事的。」蒼挹玦見原本晴朗的天空開始快速凝聚烏雲,且隱隱閃著銀光時,便知水承瀲會安然無恙。

    「那隻冷血動物不會有事的,咱們快些走吧。阿蒼,我們接下來要上哪兒去啊?這兩個月來,咱們好像早離泉州遠遠的,可那些追兵好神通廣大,竟然對我們窮追不捨。」

    「有些是聽聞懸賞令,前來獵取咱們項上人頭的江湖人士,所以我們一路上麻煩不斷。現下我們到了湖口,可坐船,一路回蘇州。」蒼挹玦思前想後,決定或許坐船走水路,可以躲掉大半的追兵。「蘇州是我馳騁居的地盤,安全但也不安全。」、

    「我們在江西行省的範圍內,只希望江西行省沒有在捉狻猊。」單燏可不想自投羅網。

    「我曾聽祖父說過,捉狻猊的是江浙以及福建行省。」

    「蘇州也在江浙行省轄內……」

    「是以我說安全,卻也不安全。」

    「不過,天下對我們而言已無安全之地,只要我們三人一道,到哪兒都行。」單燏豁達的笑逐顏開,明亮的黑眸有著幸福的光彩。

    對她而言,此刻是最幸福的,也許日後會更加的幸福快樂,但她絕不會忘卻這份端始的心情。

    「三人一道……也是……」蒼挹玦低頭笑望狻猊,再微揚首笑睇單燏,視線相纏,洋溢著靜而柔的情感。

    「老天爺,咱們快些走唄!別再對看了,天啊……天啊……這個緊要關頭,你們就收斂點,等到上了船,到了蘇州,你們要怎麼看本大爺都不管,好嗎?」狻猊快被這兩情緒繕的氣氛給弄瘋了。

    它是不懂情啦!但至少還充當過紅娘,為月老牽得一樁好姻緣,即使它自得又自滿,可屢見他們這樣,它也是會受不了的。

    「咱們進城去梳洗一番,再找船搭。」單燏深吸口氣,輕咳幾聲。

    「還得找個大夫給你瞧瞧,你必定是受了涼。」蒼挹玦皺起眉頭,加快腳步。

    「還有還有,買香給我吃,我肚子餓死了,兩天沒吃飯了……」狻猊趕忙說出它的需求,深伯他們兩人忙著風花雪月,把它這大功臣給忘了。

    「是是……」

    身影漸疏,天邊悶雷大作,放晴未久的天再次密密斜織雨幕。

    &&&&&&&&&&&&&&&&&&&&&&&&&&&&&&

    「這……這不是……」單燏彎身拾起被風吹落地、飄飛至她腳邊的公告,上頭描繪著一條龍,但令單燏臉色大變的是「蚣蝮」兩個大字,還有「懸賞令」三個大字。「這是龍九子之一……咳咳咳……咳……」

    「別瞧了,只要不是小猊,倒也無所謂。」蒼挹玦摟著單燏問了客棧的小二哥,來到一家名喚「濟世堂」的醫鋪。

    「公子,夫人,抓藥還是投醫?」小廝見他們兩人前來,立刻迎了出來。

    「投醫。」蒼挹玦說明來意,扶著單燏坐下,而小廝則往內堂請大夫。

    他們到了湖口,不忙著搭船,反因單燏身子著涼而先行就醫,深伯小病成大疾,尤其是單燏這兩個月來跟著他到處逃亡躲藏,即使她沒埋怨,但俏顏上的疲態顯而易見。

    積勞成疾是最要不得的。

    「請問……兩位可排斥由女大夫看症?」小廝自內堂出來,面帶難色的問。

    「不排斥。」蒼挹玦撫著咳嗽不已的單燏背部。「只要能治好病的都是大夫。」

    「那好,實不相瞞,因為堂內另一位大夫出診去了,只餘咱們杜大夫的未婚妻白大夫在,因有些病人排斥給女大夫看症,是以才會有此一問。」

    「有勞小哥了,我娘子咳了好些天,還望白大夫多關照。」

    「哪裡,小的立即去請白姑娘出來。」

    片刻,一名身影纖長、氣韻冷柔、面容皎白、發烏若夜、眉宇間微鎖輕愁的女子出現。

    她凝視蒼挹玦與單矯,微微一笑,「請公子與夫人進內堂來,方便說話。」

    即使單燏未盤髻,她仍是稱單燏為夫人。

    於是,蒼挹玦和單燏也就將錯就錯。

    待進內堂,蒼挹玦暫行告辭至大街上去辦事,留下單燏一人。

    那女大夫為單燏把脈後,唇畔浮起一朵淡淡的笑花,「不礙事,不過是過度勞累,又遇連日下雨,有些著涼,我開一帖藥,照三餐服用——」

    「不知藥得吃多久才會痊癒?」單燏可不想在這兒待太久,若是失風被捉,一切都完了。

    此時,蒼挹玦自外頭走進來,在單燏身邊坐下。「大夫,敢問我娘子情況如何?」

    「不礙事,待我開帖藥。」她拿了毛筆寫下一帖藥方,召來小廝要他抓藥。「這藥是三天份,若是三天後仍末痊癒,再來。」

    「謝謝大夫。」

    「哪裡。」她唇角的笑花逸去,因單燏手中拿著的懸賞令。「夫人,可否借你手中的懸賞令一觀?」

    「當然可以。」單燏將懸賞令交予她,一邊端詳她的容貌,一邊同坐在她身邊的蒼挹玦交頭接耳,「玦哥哥,這大夫好漂亮,那杜大夫一定是玉樹臨風又英俊瀟灑,否則怎能攫獲美人心?」

    「說到漂亮,你也下差呀。」蒼挹玦替單燏理好鬢髮,柔情蜜意地望著她。

    「玦哥哥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做不得準的。」單燏嫣紅了雙頰,嘴裡雖是這樣說,可心裡受用得很。「燏兒覺得那白大夫明眸皓齒、溫婉柔媚,是大美人兒一個,如果我是男人,肯定娶這樣的娘子。」

    「那天下間不娶這樣娘子的相公豈不都是瞎子?」蒼挹玦好笑的問出她話裡的真意。

    「玦哥哥,你又拆我的台!再多幾次,我就不必討生活了啦!」單燏嘟起紅唇,不依的撒嬌。

    「你嫁給我不就不必討生活了?」蒼挹玦只是說笑,並不是真要單燏為人妻子後就在家掌理家務,那只會逼瘋這外向的女孩。

    且單燏能言善道、目光精確、手腕高明,對蒼家最為有利,蒼挹玦自知生性不擅交際又不喜言語,不適合繼承家業,足以才會累及早該享清福的祖父,若有單燏,相信她能補足他不足的一切。

    「我相信玦哥哥家大業大,必定有需要我的地方,像我這麼好的人才,擺在家裡當活動美人圖豈不可惜?」單燏相當清楚蒼挹玦的任性。

    必要時,他能與人相談甚歡,甚至八面玲瓏,可那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他只愛在幕後操控一切,不喜與人交際,或許非必要,他也不愛與人交談。

    這是她觀察得來的現象,可令她開心的是,對蒼挹玦而言,她並不是「不必要」的存在,是以她能享受到他的多話。

    即使那話常常是為了揭穿她。

    「那好,我還擔心你會誤會我的一片真心。I蒼挹玦一直未同她說明自己的窘況。

    「敢問夫人,這懸賞令何時發的?」白大夫久久之後才顫抖著聲音問,她不只聲音抖,連拿著懸賞令的手也跟著顫抖。

    蒼挹玦和單燏立時停下話語,四雙眼盯著白大夫失了從容的容顏。

    「不好意思……」注意到蒼挹玦和單燏的視線,白大夫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是我太急切……太急切想知道這則消息……」

    「不,不打緊。」單燏笑了笑,聲音微啞地問道:「大夫,這是方才我同外子尋濟世堂時在外拾著的懸賞令,由於我們夫婦初來乍到,,因此很是好奇……敢問大夫,這懸賞令上的……蚣蝮,是何物?」

    白大夫一聽這兩字,如遭電殛,平靜的表面碎裂,一雙水眸浮漾著傷痛。「是龍九子之一……沒想到……」

    她的聲音因唇辦過度顫抖而難以聽清楚,蒼挹玦和單燏對望一眼,摸下著頭腦的看著白大夫。

    蒼挹玦那雙黑眸沉宕溫潤,饒是觀察力再強,也瞧不透白大夫神情違變的原因,他乾脆把肩一聳,自懷裡掏出一塊木頭,拿出把刀來雕它的型。

    「沒想到怎樣?」單燏不似蒼挹玦那般漠不關心,她好奇得緊,眸子睜得大大的,生伯漏看、漏聽了什麼。

    白大夫臉色蒼白如雪,連唇辦的色彩也半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分明……分明就……」

    單燏靈眸溜轉,忽地想到一個可能性,因而拉拉蒼挹玦的衣袖,低聲耳語道:「玦哥哥呀,蚣蝮是近水的,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有嗎?」蒼挹玦倒不覺得自己除了狻猊,還結識另一隻龍子……啊!

    他恍然大悟,與單燏眸眼相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怎會如此湊巧?咱們是什麼運道啊!」單燏有強烈的預感,水承瀲搞不好便是這縣城裡要捉的「蚣蝮」。

    「我想水公子應僅是一般的水妖,咱們的運氣向來平凡,不太可能……」那麼倒楣。蒼挹玦勉強笑笑。

    「可若真是,那……昨日炸山不就……」單燏不得不往更壞的方面想去。

    「炸山?兩位是打哪個方向來的?」白大夫一聽到這兩個宇,驚惶的問。

    單燏選擇噤聲,只因她不能確定白大夫是否會危害水承瀲,即使他們與水承瀲相交不深,可它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於是一個等著回應,一個不願回應,整個內堂寂靜無聲。

    「小姐,藥抓好了。」小廝的出現打破他們三人的沉默。

    「那我和內子也告辭了。」蒼挹玦收好東西起身,牽著單燏的手,兩人視線交會,情意纏綿。

    「請……請稍等……」白大夫捉住單廂的另一隻手,力道不大,是她的眼神將單燏留下的,她示意神態倏然變得警戒的蒼挹玦稍安勿躁。

    白大夫頗有顧忌的看眼小廝,強壓下那份慌張失措,低語道:「我想再替尊夫人把把脈,尊夫人的脈象與平常人有異,若是隱疾,早日診出,可早日治療,早日康復。」

    「也好。」單燏反握住欲走的蒼挹玦笑道。

    「阿福,你先出外堂去,我替夫人把脈。」

    「是。」名叫阿福的小廝眼神在他們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後才出去。

    「白大夫,你看起來似乎有苦衷。」單燏硬是拉著蒼挹玦坐下,後者莫可奈何的跟著落坐。

    她苦苦一笑,「夫人,椿槿只是想問明,你方才所說的炸山炸的是哪個方向?這對我很重要,求你告訴我。」

    「椿槿?白大夫閨名喚椿槿?」單燏咬著下唇,輕咳幾聲,嗓音低啞。

    「是的。」白椿槿頷首,但她無暇顧及單燏的反應,只專注在「炸山」上。

    「那個方向。」單燏比了個方位,「我們是打那方向來的。」

    白椿槿的臉色更是慘白,毫無血色,她神色飄栘不定,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游離的心神。「是嗎?

    「是的,炸山也是待我們下山後就……砰。」單燏比了個爆炸的手勢,見白椿槿咬著唇欲止住唇辦的震顫,卻只是將唇兒咬得滲血。

    「白大夫?」單燏有些擔憂的喚著,「你還好吧?」

    「多謝……我很好,好得不得了。」白椿槿勉強一笑,手揪上胸口,捉皺衣襟。「夫人,真是對不起,強留你下來,只為這麼一則消息。」

    「不會。」

    「燏兒,咱們走吧。」

    「可是——」

    「不是咱們能管的事。」

    蒼挹玦朝她搖頭。單燏點了下頭,起身同蒼挹玦離開之時,還一直回頭看著坐在原地的白椿槿,她那空洞的表情深深印進她的心扉,教她不由自主的緊緊抱住蒼挹玦。

    「燏兒?」蒼挹玦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爾後放柔了眼眸,微揚唇角,輕問:「怎麼了?大街上好多人都在看我們喲!」

    「讓他們看去!」單燏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嬌小不及蒼挹玦下巴的身子在他懷裡輕顫。「讓他們看,他們會欣羨咱們,人家就是想抱你嘛……」

    「是嗎?」蒼挹玦低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吐出的氣息微拂過她的發。

    「嗯。」

    「你呀——」

    「怎樣?」

    「哭吧……別管是否丟臉,哭一哭會舒服些的。」

    「討厭啦……玦哥哥又拆燏兒的台了……嗚……嗚嗚……」低低的啜泣聲自悶在蒼挹玦懷裡的單燏口中發出。

    蒼挹玦帶著她到小巷裡去,不讓人再對他們指指點點。

    久久,單燏才聽見他自言自語似的低喃:「這九江府湖口縣還真會下雨啊……」

    如牛毛般的雨絲被風吹得斜飄,不礙人們做事,只是靜靜地、靜靜地飄著,在未落地前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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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可惡啊……這死雨、臭雨、爛雨、笨雨、蠢雨是要下多久啊?!害我們都走不快,害我不能吃飽……」狻猊捧著肚子,不時咒罵著。

    山問小路,綠郁叢叢,細雨綿綿,枝蚜被雨水洗得發亮,承載著豐厚的雨水,不時低彎傾倒,滴出美妙的天然樂音。

    「哈啾!」回應狻猊的是單燏的噴嚏聲,她將一件外衣頂在頭上,遮去漫天斜飛的細密雨絲,沒有蓑衣,只能物盡其用。

    「燏兒,你還挺得住嗎?」走在最前頭的蒼挹玦聞聲回頭,關心詢問,但腳步未曾停歇。

    「可以,我們快些找避雨的地方吧。」單燏輕咳幾聲,抖抖愈見沉重的外衣,朝回頭的蒼挹玦微微一笑。

    「那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蒼挹玦領著他們,手裡拿著刀劈開與人齊高的草木,若非下雨,這些草木便逃不過狻猊的一口氣。

    它只要呼出一口氣便可燒出一條路來,可這項絕技一遇著下雨就無用武之地。

    「小燏,要不是下雨,我們就下必這般辛苦了……嗚嗚……我肚子好餓喔……」與蒼挹玦和單燏下一樣,它從頭到腳都是乾爽如新,只因雨一接觸到它,即蒸發成煙。

    「再忍耐一會兒,蒼大哥說快到了。」這場雨下了兩天,害他們的逃亡腳步慢了,而後頭的追兵速度也跟著慢了。

    「我有聽見,我又下像阿蒼那隻悶葫蘆,有沒有聽見都不會應一聲。」狻猊跟在單燏身後,努力的呵氣,想烘乾她濕冷的衣裙。

    「你啊,就老說蒼大哥是悶葫蘆,蒼大哥只是不喜歡說話而已,必要時,他還是會說話的呀!」連袂逃亡的這兩個月中,單燏經歷了以往在泉州不曾經歷的危機事件。

    在泉州,人人識她是單家商號的小姐,是掌理單家生意的能手,但出了泉州,人生地下熟,尤其是罪犯之身,又是女人,如果沒有蒼挹玦跟著,只怕她和狻猊現下已身在囚牢,而非在山林問找著避雨之所。

    為此,單燏心懷感激,更想過要還給他先前坑他的兩百兩銀子,可隨後一想,萬一給他銀子,反倒惹來他的怒氣丟下她和狻猊怎麼辦?所以還錢的事先緩下,她不想因此失去一個強而穩固的靠山,更不想……失去他。

    單燏抬起半掩於外衣的容顏,盯著走在前頭的寬闊背影,一抹微笑揚起,覺得有他在,就算外頭風驟雨大,她也能安心入睡。

    「那裡有個山洞。」蒼挹玦指著不遠處的山壁,那兒有個被雜草、樹木給掩住的山洞,裡頭幽暗,瞧不真切。「咱們進去躲雨。」

    「會不會有熊?」時值初春的季節,山裡有熊是正常的,尤其是山洞。

    他們在逃亡時就有一次躲進山裡,找著的山洞是熊冬眠的洞,那一整夜難捱至極,不過蒼挹玦為了求生存,最後把熊給……

    「你們在這兒稍事休息,我去瞧個究竟。」蒼挹玦讓他們先躲在大樹下,自己一人先行探路。

    「蒼大哥。」單燏叫住他。

    「嗯?」

    「小心為上。」單燏下放心的叮嚀,見他專注的凝視,雙頰嫣紅:心一慌,連忙改口,「若是你被熊還是山精野怪給吞了,我和小猊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的喲!要是……要是……這樣的話,本姑娘……會一輩子良心下安的……所以為了我的良心,你……你你……」

    「嗯。」蒼挹玦心頭一熱,眼眸一柔,只回以微笑和輕應,轉身而去。

    「小燏,你好關心阿蒼喔……」狻猊在一旁將兩人的眼神交會瞧得一清二楚,故意調笑道。

    「誰……誰關心他啊?!」單燏難得說話結巴又大舌頭,神色飄乎,甜美的嗓音有著嬌嗔的柔情。

    「不關心他,你幹嘛癡癡望著人家的背影啊?唉,小燏,你這個年紀會思春也是很正常的。想想,青春年華一去不返,不思春哪算是少男少女咧?阿蒼是個好對象,除了沉悶了些之外,他是無可挑剔的丈夫人選,想來他會如此幫我們,搞不好是對你有意思。如果他還沒婚配,你跟他……哎喲!」狻猊愈講愈起勁,沒注意到一旁的單燏愈聽臉色愈變,終是招來單燏的一記爆栗子。「小燏,你幹啥打人吶!本大爺說的是實話耶!」

    「實話?實話?瞧瞧你說的話能聽嗎?說什麼本姑娘思春,本姑娘才沒思春咧!你亂說!」單燏嘟起紅唇,急忙否認。

    「嘿嘿,真是我亂說嗎?小燏,你臉好紅呢!」狻猊牽住單燏的手,搖呀搖的好不優閒。「別害羞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

    「你還說!」單燏氣惱不休的咬住下唇,引起一陣輕咳。

    「好嘛,不說了,瞧你,該不會是著涼了吧?」狻猊見她咳嗽不止,於是止住話題,關心地問。

    「才沒!我身強體健,才下會著涼。」單燏否認,可喉間的乾癢讓她止不住地咳嗽。

    逃亡在外,最忌生病,尤其他們現在一刻也鬆懈下得,怎能生病?

    「沒著涼才怪。」狻猊瞥眼逞強的她,也明白她的顧慮。「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可若是真的生了病,還是得好生休養,這樣逃命才有本錢不是嗎?」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蒼大哥再為我煩心。」單燏盯著山洞,沒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無用的。

    「哎喲,為自己喜歡的人煩心就不是煩心了,是關心。」狻猊奸笑下已,為自己的神通廣大感到很是開心。

    單燏橫了它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言語,憂心的眸光直在山洞那兒溜轉著,就怕一個恍惚,沒見著蒼挹玦求救的訊號。

    「放心啦!阿蒼又下是不懂武功之人,會安全的啦!」狻猊見狀,又戳破她的女兒心思,惹得單燏滿臉通紅,一股氣無處發洩。

    「你少說兩句啦!」單燏嬌嗔,想要封住狻猊的嘴也下是,下封也不是。

    「轟」的一聲巨雷響起,直往山洞裡頭打,單燏和狻猊見狀臉色大變,急忙衝過去山洞裡頭。

    山洞裡白煙瀰漫,嗆得單燏眼淚鼻涕直流,咳嗽不斷。

    「蒼大哥!蒼大哥!」她擔心蒼挹玦被雷打中,死命的撥著白煙,直往山洞裡定。

    「小燏,別跑那麼快啊!小心有危險。」狻猊拉著她的衣角,口裡叫著。

    「我怎能慢呢?」單燏眼淚撲簌簌地滑落,擔憂讓她亂了心。「蒼大哥有事怎麼辦?蒼大哥,蒼大哥……你回燏兒一句啊!蒼大哥!蒼大哥!」

    「哇!好多水啊!」狻猊腳底突然踩到一攤水,黑漆漆的洞裡也瞧不清是什麼東西,它金眸一閃,胸前的玉也跟著漾起白色光芒,才教它能在黑暗中看清前頭的路,只見山洞底有一灣涓涓細流,適才它踩到的便是它。

    「水?山洞怎會有水?」單燏裙襬全教濺起的水給弄濕,白費了狻猊適才拚命烘乾它。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順著水走下去,搞不好可以看到阿蒼。」狻猊輕輕一躍,躍上單燏的背,它討厭濕,雨碰到它會自動蒸發,可流水不會。

    「嗯。」單燏點點頭,背著狻猊空出手來擦眼淚,邊往裡頭走去。「萬一蒼大哥真被雷劈中怎麼辦?他人那麼好,天公下會懲罰他的,要劈也該劈我才是,我是奸商,坑了蒼大哥兩百兩,又拖累蒼大哥帶我們過逃亡的日子,他是馳騁居的大少爺,金枝玉葉,若不是我,他也不會——」

    「小燏,你何時會自己嚇自己啦?沒見到阿蒼之前,你這些都只是猜測,別想那麼多,乖喔!」狻猊從她身後伸出手來拍拍她淚濕的臉頰,安慰著慌亂失措的她。

    山洞曲折蜿蜒,像是沒有盡頭似的,單燏定了好一會兒,先是感受到風的吹拂,才見著遠方有光,原來這山洞是通向另一個地方,難怪久久不見蒼挹玦出來。

    可愈往裡走,那煙霧就愈濃,還能聽見悶雷的聲響,沒見著蒼挹玦的人影,漸漸變成一種延長的痛苦,煎熬著單燏的心。

    「小燏,快走,我聽見阿蒼的聲音了!」狻猊突然拍拍她,整個人飄起,拉著單燏往盡頭奔去。

    「小猊,別管我,你先到前頭去瞧瞧。」單燏無法像狻猊那般飄行,她是人,體力有限,方才那冗長的甬道已將她的體力耗去大半,而過分的擔憂焦急又焚去她另一半的體力,她只能叫小猊先行。

    「好,你快些喔。」接猊也很擔心蒼挹玦的安危,剛才那幾記悶雷都打得很怪異,照理說雷不可能打進山洞,這是常識,可剛剛的雷卻打翻了他們的常識,直往山洞裡打,它有種不祥的預感。

    「嗯。」

    於是狻猊快速飛離,直往盡頭的光亮而去,教光亮吞沒,而單燏在不久之後也出了洞口,教那光亮給刺得睜不開眼。

    眼睛好痛!她抬手至額想遮住侵襲她雙眼的光,好一會兒才能適應,才看清半倒在地上的蒼挹玦。

    「蒼大哥!」一見著他,單燏什麼也不顧地拔腿衝過去。

    「燏兒,別過來!」蒼挹玦見到她的身影,出口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只見她像只飛鳥般朝他奔過來,投入他的懷抱。

    「幸好你沒事,剛剛看見雷打進山洞的時候,我嚇得半死,你還好吧?沒被雷打中吧?」單燏忙著上下其手地確認蒼挹玦是否「完好如初」,發現他左臂上的傷口時,她呼吸一窒,心糾結得緊,而手也跟著顫抖不已。

    「我沒事。」蒼挹玦抬手拂開她因快跑而散亂的發,瞧見她紅腫的眼眸,將額靠在她的額上,哄道:「別哭,只是小傷,不礙事兒的。」

    「嗯,我不哭。」單燏也哭到沒眼淚可流了,眼睛的痛、心頭的鬱結讓她只能點頭。「蒼大哥,很痛嗎?」凝望著他,想著這傷若是在別處,那她是否會見著一個活生生的蒼大哥呢?

    不想還好,一這麼想,單燏心痛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不痛,我不痛,我還活著,還在這兒,嗯?」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為了讓她冷靜下來而親吻她的額。

    「我替你清清傷口。」她點點頭,白皙的頰兒染著不正常的嫣紅,取出手絹,想著找水弄濕為他清理傷口。

    環視了下四周,才發現這是另一個洞天,有三分之二是浸在水裡的,另外三分之一有著逐水而生的柳樹,別無他物。她無心留意,沾濕了手絹,回頭替蒼挹玦擦拭傷口。

    「這……這不會是雷劈的吧?」單燏哽咽,像這是傷在她手臂上的。

    「嗯,那人會引雷。」蒼挹玦進入山洞戡查,無意間愈定愈深入,來到這兒,怎知才一腳踏進來,水面上不知何時就出現一名身著白袍的人,不,它不是人,它站在水面上,神色陰狠的看著他,似是在確認他的身份。

    爾後,它開口了,「人類,擅闖者死。」

    蒼挹玦狼狽的閃過它一伸手即引過來的雷,卻怎麼也想不到它的第二發雷是引自他身後的山洞,他一時反應不及,被雷擦中手臂,傷勢不重,但那股衝力讓他整個人跌倒。

    而他命大又幸運的躲過它引的雷之後,狻猊就出現擋在他面前,它們一見面即開打,打到天昏地暗,不見人影,再來便是單燏出現了。

    「引雷?世上有此奇人……」單嬌端詳蒼挹玦的神色,推斷道:「他不會……不是人吧?」

    「嗯。」蒼挹玦給了肯定的答案。「不過與小猊不同,它十分危險而且仇視我們。」

    一想起它的眼神,那怨憎世間一切的沉晦,讓蒼挹玦不由得抱住單燏,慶幸自己還能活著見到她,天知道他那時只想著幸好單燏提點他山洞裡可能有熊,使他沒帶她和小猊進來,否則……

    他不敢想像自己是否還能像現在這般的擁抱單燏。

    「蒼大哥,幸好你沒事。」單燏雙手環住他的背。「不然我還沒還你兩百兩銀子,你就魂歸西天,我良心會不安的。」

    「還我兩百兩銀子做啥?」蒼挹玦一頭霧水的問,這種時候虧她能說出這種殺風景的話來,心頭縈著淡淡的失落。

    他用沒受傷的右手理著她散亂的發,瞧見她的發釵斷成兩半,想著替她刻個髮釵來固定頭髮。

    這兩個月來的朝夕相處,說他不對單燏動心是騙人的,瞧見她,他的心總不平靜;沒瞧見她,他的心更不平靜,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尋找她的身影、想著她在想什麼、希望看見她的笑、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因為我同你是因兩百兩結識的呀,而那兩百兩是我坑你的,雖然還給你我的心會痛,可是不還給你,我心頭又有疙瘩。」

    「為什麼會有疙瘩?」單燏愛財,可現下她竟然會主動提及要還他銀兩,這這這……

    蒼挹玦確定他不會喜歡單燏欲歸還那兩百兩的用意,他眯起眼眸,閃跳著危險光芒地盯著她欲言又止的俏顏。

    「因為……因為……你這麼幫我,我卻什麼也沒幫到忙,唯一能報答你的,就是將銀兩還予你,可是你別想我加利息給你喲,我肯吐出兩百兩銀子來還給你已經是——」單燏睜大眼,瞪著用唇堵去她話語的蒼挹玦。心一下子停止跳動,然後又狂烈的跳了起來,胸口漲滿了無法形容的情感,熱辣得讓她嚶嚀出聲。

    唇與唇相觸的奇妙感覺令她不知如何面對,而她低喘盈盈時,教蒼挹玦灼熱的舌給侵入,拂入與她同樣熱烈的氣息,讓她與之共舞。

    「蒼……」她在兩人貼合的唇畔輕逸出聲,身子軟軟地往他身上依去,低低的喘息著。撫不平劇烈的心跳,卻因發現蒼挹玦的心跳也同等猖狂而彎起唇角,口乾舌燥的舔舔留有他氣息的唇辦。「蒼大哥,你——」

    「別再說償還兩百兩的事了。」蒼挹玦環抱著軟玉溫香,怎麼也不想放手。

    打從十歲那年親眼見到父母遇劫,他便知曉人生無常,再怎麼順遂也會有跌倒的一天,再怎麼死命捉住也會有捉不牢的時刻,是以他不願再在乎任何事物,深怕這般的「在乎」在未來的某天將會失去。

    可單燏,單燏……她的一顰一笑、一行一止,全教他難以忽視,他的心思全由著她牽動,全由著她點燃、冷卻……

    他不在乎那兩百兩,該死的不在乎,他甚至也不在乎傳家寶玉是否能拿得回來,他只希望單燏能平安無恙、永遠快樂。

    「可是……不還的話……我會……」單燏也是很心痛要交出兩百兩的,可一想到這事兒——「不管,總之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定要償還你兩百兩。」

    「燏兒……」蒼挹玦不知她在堅持些什麼,不過他臆測出的答案都不得他心,是以他索性不再追究,省得先氣死自己還無法得到答案。

    「哇哇哇!太可惡了!本大爺在那頭打得要死要活的,你們兩人竟然在這兒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的,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狻猊灰頭土臉的自天空降下,一見到他們兩人抱得死緊就哇哇大叫。

    它除了一直戴在頭上的斗帽不見蹤跡,衣袍下襬也被撕成碎條,臉和頭髮都沾滿了灰,不過並無大礙。

    「小猊,你沒事吧?」單燏自蒼挹玦懷裡抬頭,小手捉著他胸前的衣袍,怎麼也不想離開他。

    「沒事啊!有事就慘了,因為你們兩個忙著耳鬢廝磨,不能來救我。」狻猊浮在半空中,盤坐著。「嘖嘖嘖,那傢伙肯定是冷血動物,住在這種地方,冷都冷死了,怎麼會有情趣可言呢?」

    它看著這一大片的水,打了個寒顫。

    「小猊,那人呢?」蒼挹玦扶著單燏站起身,對那能引雷的妖怪忌憚得緊,不是怕自己被它殺死,而是怕單燏和小猊有事。

    「被我引開後不知去向,咱們快些離開這兒吧,我好冷喔!」狻猊呼出口大氣,將蒼挹玦和單燏兩人的衣衫給吹乾。

    兩人這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停了,灰藍的天透著橘色的光芒。

    「誰都不能離開!」一聲低吼自狻猊適才出現的方向傳來。

    「老天!你可真難纏!」狻猊轉身面對那似流星般直墜至他們面前、踩踏著水面如踩踏平地的男子。

    那男子的白袍教狻猊燒掉一半,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除卻那雙隱隱透著妖邪的雙眼外,其餘與人無異,走在街上,還會攫獲不少女子的芳心。

    「天?這世上無天。」男子瞪著狻猊,注意到它身後的蒼挹玦,然後盯著單燏,眸裡透著些許異樣。

    單燏同它的視線對上,悍然以視,她不怕它,即使它與狻猊是不同的妖,她還是不怕。

    「人類,她是你的誰?」男子的視線沒有移開,愣愣的望著單燏。

    「喂!本大爺人就在你面前,你是眼睛太大還是瞎掉沒看見啊?!」狻猊擦著腰往它面前一站,阻隔它和單燏的對視。

    而蒼挹玦更是將單燏藏於身後,護衛的姿態明顯,可單燏不願讓他保護,反而想保護他,結果兩人仍是相擁,誰也下肯放手。

    四眸相纏,情意婉婉縈繞在纏鎖的眸光之間,這無一人敢先行傾訴的情濃烈得似最為珍貴的龍涎香,沁人心脾,水難忘懷。

    即使未曾開口,此刻他們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如最清郁的香,總是淡得讓人毫無所覺,仔細一聞,才發現原來早已納入胸口。滿溢的情意早就在兩人心底生根發芽,以著他們皆未覺察的速度纏繞,將他們的心靠攏。

    「滾開!」男子撥開狻猊,直逼他們兩人。「告訴我,你們相望的眼神是什麼含意?」

    「關你何事啊?死冷血動物!別打擾人家有情人,要打我同你打,本大爺幾百年沒活絡過筋骨了,你出現得正好,讓我將你打回原形,再修個幾千、幾百年吧!」狻猊往男子背後襲去,男子沒有閃開,硬生生接下這一擊。

    它悶哼一聲,嘴角滑落血絲,卻仍執拗的凝望著蒼挹玦和單燏,怎麼也想得到一個答案。

    「你怎麼不躲啊?可惡!」狻猊見它不閃不避,第二擊怎麼也無法打下去。

    「告訴我!」男子似是不願又十分勉強的垂眸,拳在大腿外側掄得死緊。「請你們告訴我,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可是我不參透她給予我的謎題,我就不能去找她,這是約定……約定是要遵守的……所以……請你們告訴我……」

    「喂!你是神經病啊!哪有人先攻擊人家再求人家的啊!也不想想你先前還想要阿蒼的命,你——」

    「我有名有姓,別老你啊你的叫著!」男子斜眸,冷冷打斷狻猊的叫囂。

    「哼!我管你是否有名有姓啊!」

    「小猊。」單燏輕喚,朝它搖頭,才讓狻猊安靜下來,但它防備警戒的姿態未改。「這位公子,你到底在問什麼?」

    「燏兒。」蒼挹玦擔心的低喚。

    「玦哥哥,無妨,我相信它不會傷害我們了。」單燏甜甜喚出口的稱呼讓蒼挹玦心口一塞,好生快樂又窘然。

    「好噁心!好噁心!」狻猊雙手環抱著自己,不住的發抖——因噁心而發抖。

    沒人理它。

    「眼神,你看著他、他看著你的眼神,會讓你全身發熱、心跳不已,想躲開卻又不捨得躲開。」男子看著單燏,眸裡急切的渴望自單燏口裡得知答案。

    「是情。」單燏肯定的回答,與蒼挹玦的手指交纏著,像不願分開的藤花與樹木般緊。

    「情?」男子恍然大悟,終於撥得雲開見青天。「原來是情……原來是情……」

    氣的流動由靜止轉為騷動,狻猊和男子皆感受到那異樣的變動。

    「糟,追兵來了!」狻猊四下張望,尋著出口。

    「你們被追殺?」男於妖眸柔和許多,收斂那會刺人的銳氣輕問。

    「不然你以為有誰會無聊到跑進這荒山野嶺來啊?!」

    「實不相瞞,我等三人是被追殺至此。」蒼挹玦見男子不再張狂地想殺人,也有禮的回答。

    「請隨我來。」男子走往柳樹林,那糾結錯綜的柳樹因它的接近而開展成一條小徑。

    「這是你們讓我尋到答案的回報。」

    該不該相信?單燏和蒼挹玦交換著眼神。

    「小燏,阿蒼,走咀,相信這冷血動物不敢騙我們。」狻猊在此時倒是十分相信它。

    「好。」

    他們一行四人走進柳樹小徑,柳樹一待他們定遠,原先開啟的路又重新閉合,終至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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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雨絲綿密,宛如瑩亮透美的晶簾,碰撞出曼妙的樂曲。

    城郊一處別苑獨矗,在似紗的雨幕中若隱若現,一名身著蓑衣、頭戴斗笠、掮著個布袋的男子緩緩出現在路的盡頭,走向那座獨立的苑。

    苑裡窗明幾淨,幾上只有一個造型古樸的香爐,從香爐升起裊裊薰香,白色的煙霧全被一張嘴吞進口裡,當成食物吃掉。

    那是一名約莫十歲的小男孩,有著奇異的金眸和張狂的金發,它吃了兩口煙後,垂下嘴角,殃殃不樂的轉頭看著坐靠在床楊上的少女。它跳下椅子,往床畔窩去,小小的手握住少女交握於腿上的手,搖了搖。

    「喂,小燏,小燏,你說句話嘛,不要下說話……你都三天不吃不喝又下說話了……嗚嗚……」狻猊邊搖單燏的手邊說話,撒了三天的嬌也得下到一點回應。

    「叩、叩、叩!」門被敲了三下,狻猊一聽,馬上跑過去開門,門一開,外頭的雨被站在門外的男子給帶進來,潑灑在滿是薰香的室內。

    「哇哇!」狻猊往後跳了好幾步,抖掉下小心沾上身的雨珠,離得那人老遠。「阿蒼,外頭雨忒大,別帶進來啊!」

    蒼挹玦脫下蓑衣,摘下斗笠,將之掛在門外,然後把布袋提上長椅,從中拿出用油紙包著的衣物。

    「小猊,幫幫忙把衣服弄乾。」蒼挹玦見衣物有沾濕的地方,連忙叫道。

    「喔。」狻猊聽話的對著他拿出的衣物吹氣,教雨給淋濕的衣裳立即乾爽如新。「外頭情況如何?」

    「風聲鶴戾。」四個字道盡他們目前的處境之艱難。

    他捧著衣物進入內室,坐上床沿,看著床上面無表情、眼神呆滯的單燏,「單姑娘,今兒個蒼某進城去,聽到一個好消息。」

    單燏沒有反應,狻猊也掀簾進來,窩在兩人中間的空位,替單燏問了:「什麼好消息?』

    「林捕頭還活著,沒有死。」蒼挹玦話一出口,單燏呆凝的眼眸閃閃發亮,蒼挹玦見狀,抬手拂去她的鬢髮,繼續說道:「那時他尚有鼻息,是單夫人太緊張,以為他死了,才會叫你逃走的。」

    雖是叫她逃,單燏卻杵在那兒動也下動,狻猊都拉掉她的袖子了,她也不動如山,害得原本置身事外的自己只得在單夫人的哭求之下扛起她,使出輕功翻牆逃來單家在城郊的別苑。

    這別苑鮮少人至,連打掃的人都是半年才來一次,是絕佳的避難之所。

    事後他問自己為何會出手相救?明明就下幹他的事,他卻自己瞠進這渾水中;明明對女子的眼淚毫無感覺,卻屈於單夫人的哭求,而背負起這個天大的責任。

    幾番自問,全無答案,蒼挹玦原想一走了之,可是瞧見單燏的模樣,他腳底彷若生根,怎麼也走不了。

    「你沒有殺人。」蒼挹玦握住她冰冷沒有停止過顫抖的手,對上她的眼,堅定且柔和的說:「你沒有殺人。」

    「小燏,阿蒼不會說謊騙你的,他說你沒有殺人,就真的沒有殺人,你說說話呀!說說話好不?不要這樣嚇我好下?」狻猊癟著嘴,眼布紅絲,音若哭泣。

    單矯失焦的視線在他們兩人的引領企盼之下,終是逐次凝聚,染上薄霧,原本蒼白的面容添上驚恐。

    「我……」她盯著蒼挹玦,顫抖著唇,哽咽沙啞的逸出聲音,「我……我……真的……林捕頭……林捕頭他……他……」

    「他沒死,甚至還很莫名其妙你為何要拿香爐砸他?我有悄悄地前去探望,聽見他同知府大人這樣說。」蒼挹玦感覺到單燏的手反握住他的,欣慰地揚起唇角。

    「林捕頭……還活著?」單燏惶然驚懼的腦子開始塞進這個訊息,仿若春雨滋潤大地般的冒出一株又一株的新芽,取代她先前完全停滯思考的空白。

    「是的,他還活著,你沒有殺人。」蒼挹玦一再強調,希冀單燏聽進耳裡,別再似過去三天那般——

    將自己的心封鎖起來,被自己殺人的事給嚇到不能言語,更無法面對事實,只好選擇躲藏。

    那樣的單燏不是單燏,她該是潑辣精明狡詐的女孩,蒼挹玦不願接受那般畏怯的單燏,卻無法讓她回到現實世界。

    「對!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狻猊也不管蒼挹玦所言是真是虛,總歸能讓單燏有反應的它都會點頭稱是。

    「我沒有殺人?」單燏緊捉著蒼挹玦溫暖的大手,像溺水的人捉住唯一的浮木般,烏亮的眼眸閃著淚光,盛載下住地讓淚滑落,一顆接著一顆,滴落至兩人交握的手。

    「沒有,你沒有殺人。」蒼挹玦搖首,給予她肯定的答案。

    單燏再也說不出話來,抱住蒼挹玦偎進他的懷裡,「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將三天以來的恐懼焦慮全化作淚水,二洗去心頭的鬱結。

    「我……我以為……自己殺了……殺了人……我這輩子行得正、坐得直……除了貪財……我可沒做過什麼壞事……林……林捕頭……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無心的……我只是想著不能讓林捕頭捉到小猊……嗚嗚……嗚嗚嗚……我真是無心的……我也不知道那時我怎……怎麼會……嗚……」單燏泣不成聲,聲聲道出她的害怕,宇字說出她的內疚。

    「我知道,我都知道,哭吧,哭出來會好些的,嗯?」蒼挹玦順著她的發,擁緊懷裡不住發抖的人兒,左右搖晃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背,只差沒吟出母親哄孩兒入睡的安眠曲。

    他不勸單燏止住眼淚,只因他深知哭泣有時也是一種很好的渲洩管道——即使單燏的淚水擰了他的眉、揉了他的心、亂了他的思緒、濕了他的衣衫,也引出了他滿腔的疼惜。

    「是啊,沒事了,天下太平了,百花齊放了,五穀豐收了,錢財滾滾來了,小燏也笑了,小猊也笑了,阿蒼也笑了,大家都笑了。」一旁的狻猊伸手學著蒼挹玦的動作,輕拍著單燏的背,邊笨拙的說著安慰話。

    蒼挹玦聞言,給了狻猊一個讚許的笑容,空出一隻手來摸摸它的頭,狻猊的眼眶紅了,眼淚在金眸底打轉著。

    「阿蒼,是我的錯嗎?是我害小燏哭得如此傷心嗎?是我害得大家現在只能躲在這兒嗎?」狻猊眨著眼,它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官府要捉它?

    它不明白,自己安安分分的活著,沒有害人之心,也沒做出傷天書理的事,它只是異於人類,活得比人類還久,比人類多知道這麼一點事罷了……為何人類容不下它?

    「不是,你沒有錯。」蒼挹玦知曉狻猊忍了三天,滿腔滿腹的自我懷疑和怨氣全因單燏而隱忍不發,也虧得它這性子忍得了如此久。

    「嗚嗚……兄弟……你真是好兄弟啊……」狻猊也撲進蒼挹玦懷裡,一大一小全將他的懷抱當成避風港,嚎啕大哭。

    「乖乖,你們兩個都乖,沒有錯,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誤解深切,解不開理還亂。一蒼挹玦輕聲嘆息,環臂抱著他們,任他們哭濕他的衣衫。

    唉,他也好想哭啊!

    外頭綿雨霏霏,裡頭也細雨不斷。

    %%%%%%%%%%%%%%%%%%%%%%%

    單燏自廚房端出菜餚,哭腫似核桃的雙眼有神卻難得帶著忸怩,添了兩碗飯,一碗給蒼挹玦,然後落坐,舉箸猛扒飯。

    坐在她對面的蒼挹玦盯著她狼吞虎嚥的動作,久久不動,坐在一旁的狻猊捧著自己的香爐,也一瞬不瞬的盯著單燏,忘了吃香。

    「你們做什麼直看著我?」單燏自碗裡抬頭,只見那一大一小望著自己下吃飯。「吃飯呀,毒不死你的。」

    她雖然是小姐一名,可小時候家中沒有這般富裕時,她是負責煮伙食給在外打理事業的爹娘吃的人呢!即使近十年沒有下廚,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不。」蒼挹玦微笑以對,柔了雕刻般的臉部線條,黑色的瞳眸滿是笑意的凝望單燏,瞧得單燏好不自在。

    「幹啥這樣瞧我?本姑娘臉上長了什麼嗎?」單燏皺起眉頭,清妍嬌俏的容顏染上一抹惑然,她伸手抹抹自己的臉,發現除了眼睛腫得很難過之外,沒有什麼不對勁。

    「沒。」蒼挹玦低頭扒飯,不時還抬頭瞅著她笑。

    笑得她坐立難安,頻頻顧盼,笑得她心煩意亂,最後……

    「啊——」單燏吃不下去,直接拍桌。「姓蒼的,你做啥一直看我?拿我當菜吃啊?!我的廚藝有糟到你得看著我才吃得下飯呀?!」

    蒼挹玦沉默地任單燏罵完,笑意爬滿雙眼,溢至整張臉孔,讓單燏洩氣的坐回原位。

    「哈哈哈……」蒼挹玦終是忍不住朗笑出聲,他的笑聲清澈如空谷回音,在夜裡更教夜風傳送至方圓數里。

    「你你你……笑什麼?」老天!她做了什麼引蒼挹玦發笑的事嗎?怎地……怎地他會笑得如此猖狂?

    這是單燏第一次見到蒼挹玦有如此狂放的情緒外顯,但她卻不討厭,只是下怎麼開心自己成了蒼挹玦的樂子。

    「單姑娘,你終於『回來』啦!」蒼挹玦還是比較習慣伶牙俐齒、聰明靈巧的單燏。「你可知道這三天,你教小猊擔心得連香都吃少了。」

    也讓我掛懷於心,三日下得好眠。這話蒼挹玦未道出口,只是在心裡補充。

    單燏一愣,赧紅了雙頰,知曉自己被這突來的意外給嚇傻了,所幸只有三天,三天她就被蒼挹玦給救了回來。

    想想,她是欠了他一聲謝。

    「咳咳!」單燏輕咳兩聲,「小猊,辛苦你了。」

    「不會啦!小燏,你快吃飯,你三天沒吃東西,一定很餓了!」狻猊笑開了臉,活力十足的說。

    「思。」單燏點點頭,重拾碗筷,這回卻換她邊吃飯邊盯著蒼挹玦。

    找機會道謝,得找機會道謝……單燏邊吃邊想著得找機會同蒼挹玦道謝,原本這一切都不干他的事,他卻在危急之時救了她,再怎麼說,這聲謝還是得道的。

    她不是有恩下報之人,但她該拿什麼報恩呢?這可下是一餐飯就能了事的。

    「單姑娘。」蒼挹玦的聲音近在耳畔,教單燏一呆,回神過來,即見他放大的臉,她往後一退,才看清蒼挹玦。

    「你做什麼?!」單燏睜圓了眼,霎時感覺自己周身充斥著蒼挹玦那幽冷的氣息:心跟著急跳了起來,她連忙摀住心口,不明所以的壓抑著狂跳的心。

    怪了怪了,怎地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怎這蒼挹玦一靠她如此近,她聞到他的氣息,心就跳得像是想跳離她的身往蒼挹玦身上黏去似的?

    想起今日下午被他擁在懷裡的感覺,他的胸膛暖厚寬實,像座山般的堅固……哇!她……她在想什麼哇?!

    「你一直發呆,我……小猊怕你又回到三天前的模樣,才要我喚你的。」

    一旁昏昏欲睡的狻猊聽見蒼挹玦提到自己的名字,疑惑萬分的抬頭瞄蒼挹玦一眼,下明白為何蒼挹玦擔心就擔心,偏拿它當擋箭牌?不過……

    好像挺有意思的,姑且保持沉默,靜觀其變。想著想著,它眼一闔,沒多久即呼呼大睡。睡著的它身影漸淡,終至虛無,而香爐染上一層白色光暈,蒼家傳家寶玉正安躺在香爐蓋上的凹陷處。

    「小猊?」單燏聽聞,瞄向一旁的狻猊,見它身影淡去,沒好氣的說:「它分明就睡著了!」

    「它怎的消失無蹤了?」蒼挹玦首次見到狻猊睡著的模樣,為之驚異,卻未有一絲懼怕。

    「你怎的都不怕呀?」單燏瞧見他的反應與常人不一樣,有些氣惱的問。

    假如他嚇暈了,那麼她就有機會道謝了。習慣於別人欠她,不習慣自己欠別人的單燏亦不習慣說謝字。

    「你都不怕,我又怎會怕?」蒼挹玦唇角浮現一抹淡淡的笑痕,瞧著香爐上的玉,又想動手掰。

    「別!」單燏見他又想自討苦吃,趕緊阻止他,將香爐攬進懷裡。「都跟你說過玉會燙人的嘛,你怎麼說不聽呢?」

    「單姑娘,這玉神似我蒼家傳家寶玉,而蒼某追尋寶玉已有三個月之久,好不容易在小猊身上找到一絲線索,即使這玉會傷人,蒼某仍是想試它一試。」蒼挹玦親身體驗過玉的熱度,可仍不信邪的想再試。

    「無聊偏找事兒做!甭試了,它摳不下來。」有過前車之監的單燏一派老練的說。

    蒼挹玦沉吟了一會兒,再抬眸時又是漾著那淡淡的笑痕,「莫非單姑娘試過?」

    「嗯。」單燏不甘不願且帶些困窘的頷首。「我本想趁著小猊熟睡時,將它掰下來鑲進那個博山香爐裡,拿給你,可怎麼也拿不下來,反而手被燙了好幾處紅腫。」

    這話有幾分真實性,就端看蒼挹玦肯相信多少,然而事實如何,唯有單燏自己心下分明。

    他微頷首,當作是受教了。

    「好啦好啦,早點休息唄,既然林捕頭沒死,只是受傷,那我跟小猊可以回家羅!蒼公子也一道回我家唄!這回任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單燏天真的以為事情就此了結。

    不料,蒼挹玦面有難色。

    「單姑娘,你和小猊短時間內不可能回單家。」

    「為啥?!」單矯見蒼挹玦欲言又止,隱約覺得事有蹊蹺。

    「蒼某前往暗探林捕頭的傷勢時,恰巧聽聞知府大人下令以『持有狻猊』的名義通緝你,換言之,明日告示一貼,你在泉州即成了通緝犯。」蒼挹玦本想單燏若還未能恢復正常,那麼他便連夜帶著她和狻猊離開,能逃多遠是多遠。

    縱是單燏,仍難以承受這項事實。

    「通……通緝犯?我……我和小猊……老天……通緝……我只是誤傷了林捕頭而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單燏禁不起接二連三的意外,腳一軟,坐了下來,她多希望自己一昏天下無難事,偏生她昏下了,也無法昏。

    「知府大人因你是在林捕頭搜查香爐時打傷他,所以斷定你有窩藏狻猊的嫌疑。」明知是推諉之辭,蒼挹玦卻凝於自己不是官,更非此地有勢力之鄉紳富人,而無法為單燏申冤,更甚無法以錢財壓下此事。

    他什麼也下能做。蒼挹玦頭一次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痛恨,他搭上單燏的肩,感覺掌下的身子正微微顫抖著,他彎身與之平視,無言地將她攬進懷,心疼不已。

    「我明白了,這就是咱們愛護人民的好官……我單燏總算見識到了這些宮愛護人民的方法……真是令我開了眼界……」當下,單燏接受了自己即將成為通緝犯的事實。

    她畏冷地倚著蒼挹玦的肩,努力讓自己貼近他,聽著他平穩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讓她在這乍變寒冷的天裡備感溫馨。

    「單姑娘,咱們連夜起程,不出兩日即可離開泉州城的範圍。」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三番兩次救她。單燏很清楚蒼挹玦與自己相交下深,可他為自己做的卻全是兩肋插刀、極可能遭連累的事。

    「我……」經單燏一問,他方明白自己對她伸出援手完全是不經思考的,過去三天他每天問自己這個問題,答案始終無法出現。

    「為什麼呀?!」單燏不會無邪到認為蒼挹玦如此幫她,會是別無所求,她更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蒼挹玦對精打細算、老奸巨猾又貪愛小財的自己有意思。

    「我……我也下知道。」蒼挹玦低首,抬手撫開她黏住臉頰的發絲,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塞滿了,卻還是下停地堆砌著,可他辨下出那是什麼東西,只知若是連自己也丟下單燏,那麼單燏就真是無依無靠了。

    現下,單燏不能回家,只有逃一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單燏是真擁有「狻猊」的人,即使知府大人不知,但必定是打著讓單燏當替罪羔羊的主意。

    他怎能?怎能在此刻離棄她?他做不到……

    蒼挹玦嘆出一口長氣,「沒有理由,我想幫你,沒有理由。」

    單燏握住他的手,感動萬分,她吸吸鼻子,「謝謝你,蒼大哥,你毋需跟著我一道受罪的。」

    她也想依賴他,可是……可是……這一逃,不知逃到何時,前途險惡非常,怎能讓不相干的他陪著她犯險?

    「我心甘情願,沒人逼我。」蒼挹玦另一手握上她的手,形成兩手合握的情景。

    好小、好冰的手,蒼挹玦此刻只希望守候這雙小手的主人,讓她不再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的事情。

    他放下開她,這雙手,他是牽定了!

    這念頭來得奇怪又突兀,可蒼挹玦不願深思,只願依著自己的心去行動。

    「蒼大哥,燏兒有一事相托。」

    「但說無妨。」

    「燏兒想請你今後在你有生之年都伴著小猊,好不?」單燏將懷裡的香爐送到蒼挹玦懷裡。「除了我,就只有你能看見小猊,雖然它又任性又貪吃又常常壞事,可它本性不壞,是個好孩子。你只要每日喂以薰香即可,不麻煩的。我娘親和爹親生性樂觀又豁達,我們單家又是泉州的大戶,爹親在京城與皇親國戚皆有來往,相信官府不會太為難他們的,我們單家的生意有娘親把持,也不必操心。」

    「那你呢?」瞎子也瞧得出單燏對狻猊的重視程度到願意為保它而犯下殺人罪,想著,蒼挹玦心頭怪不舒服,見單燏如此重視狻猊,他莫名的不太高興。

    「我?我……」單燏低下頭。「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目標是我,只要我一出面,就不會有事,唔——」

    蒼挹決皺趄眉頭,見她叨叨不休地說著想要出面認罪。心頭沒由來的升起一陣怒火,激得他理智全失,低頭以唇封住她的,堵去她的聲音。

    片刻之後,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想著要推開單燏,卻是怎麼也舍不得推開她,只得慢慢地與她的唇道別;她的唇柔軟似雲絮,甜美似蜂蜜,甜而不膩,教他流連忘返,耽溺其中。

    一時間,單燏慌,他也慌,兩人的雙頰紅若天邊彩霞。

    最後是單燏舊話重提,「所以……我想蒼大哥你帶著小猊回蘇州去,我就——」

    「你在說什麼傻話?要逃三人一道逃。」蒼挹玦硬生生打碎單燏想與他們分開的念頭,「你一個姑娘家,哪受得了官府的那一套?」

    說什麼他也不能放她一人,不能!心裡有個聲音催促著他,假若他放了手,他會後悔一輩子!他已為了自己當時年紀小無力拯救父母於劫難之中而深感懊悔,不願因放任單燏這古靈精怪的小妮子而再嘗那悔恨的苦滋味!

    「實不相瞞,適才燏兒好險的想將蒼大哥你推給宮府,然後帶著小猊逃到天涯海角,可你對燏兒有恩,燏兒不能如此做……」單燏揚睫,看著他英氣十足的臉龐,視線定在他的嘴,回想起適才的吻……

    她連忙轉開視線,念起佛經來鎮定自己浮動的心神。

    蒼挹玦一愣,嘴角抽搐,不知該為單燏的誠實而哭,還是該為她沒有付諸實行而感到欣慰?但他更感動的是單燏推翻了將他踢出去當替死鬼的想法。

    「燏兒,就聽你喚蒼某一聲大哥,你和小猊,我擔定了!」蒼挹玦用力的抱住單燏,讓她又犯了那心想跳離自己身體黏到蒼挹玦身上的毛病,加上適才的吻,更是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蒼……蒼大哥……」叫一聲大哥而已嘛!不……不必如此感動吧?!

    可……可是……單燏卻發現,感動的人是她!她下想放走蒼挹玦,有他在,她覺得好安心,即使結識時日尚短,可她沒由來的信任他、想要……想要依靠他。

    「我們逃,逃到天涯,逃到海角,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天子昏庸,朝綱大亂,全國上下流民四竄,我們也去當流民,這般,看朝廷能拿我們如何?」

    聽他這麼說,單嬌不由得也升起了一線生機,她單燏向來賭性堅強,這回遇難,也該賭;把才是!不該似先前那般軟弱地想投降,而且這回陪她一道赴黃泉的還有蒼挹玦!

    「不用與小猊和蒼大哥你分離了嗎?」

    「傻瓜,當然不必。」蒼挹玦捧著她的臉:心頭一陣騷動,像是壓抑已久的某些情感經方才那一吻漸漸釋放。

    「嗯,我們一起逃!一道逃!」單燏捉住他的衣襟,綻放笑靨,點亮昏暗的廳內。

    蒼挹玦心一顫,她的笑似火蠱惑著飛蛾,他也似飛蛾般投入火的懷抱,焚燒自己,直至成為灰燼。

    而單燏一顆心因他的凝望而提至喉口,不由自主地紅了頰畔,栘不開視線也不願栘開。

    陌生而狂烈的情潮襲來,淹沒兩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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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單燏在躲他!

    蒼挹玦在住進單家三天後察覺到這個事實,四天後開始找機會想與單燏詳談,但她白天不見人影,晚上也不見她出現在單家大廳用膳。

    至今,蒼挹玦競已有十來天未曾見著單燏。

    他人生地下熟,單燏想躲他還下簡單嗎?而他礙於男女之別,不能直搗她的閨房,只能困守愁城,無計可施。

    單燏消失得無影無蹤,倒是單夫人聽聞馳騁居的名號後便待他如上賓,還頻頻追問他家中的狀況,天知道他只是想拿回傳家寶玉,單夫人卻想替他與單燏牽紅線。

    也不想想連單燏的閨名,都是單夫人在他面前提了幾次後,他才記住的,且下再誤以為此「燏」為彼「玉」。

    單家兩母女皆是特立獨行的女子,蒼挹玦算是見識到了。

    再者便是狻猊,只要它一出現在自己面前,蒼挹玦便知單燏又不在府中,隨著它出現的時間、次數愈見頻繁,他再怎麼遲鈍也知曉單燏在躲他。

    偏生這狻猊又是一問三不知,讓他只能望著它胸前的玉興嘆。

    「阿蒼,阿蒼,兄弟,來來來,你替我點這個,小燏今早急急忙忙出門,忘了點薰香給我吃了。」遠遠的,就見狻猊捧著自己的「本體」朝蒼挹玦飄了過來。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香爐自己會飛。

    「你可以自己點。」蒼挹玦見狻猊能拿著香爐到處跑,應該也能自己點。

    「下行,你替我點。」狻猊把香爐塞到蒼挹玦懷裡,再把香木片和火摺子一併塞給他,然後坐在椅子上,下巴靠著石桌,睜著圓滾滾的金眸巴望著蒼挹玦快點香給它吃。

    「單姑娘又一大早出門去了?」蒼挹玦皺起眉頭,手也沒閒著的點上薰香。

    「嗯,活像後頭有鬼追似的。」狻猊打個哈欠,深吸口氣,大口大口的吃起香來。

    「然後你就這麼捧著香爐過來?」蒼挹玦知曉整個宅子就他和單燏看得見狻猊,它這般大的過來,難保不被人看見,而看見的人不以為自己見鬼撞妖了才怪!

    「嗯,是啊。」狻猊點頭承認。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被人瞧見怎麼辦?」即便蒼挹玦得下到單燏的解釋,也約略猜到眼前這貪吃的小孩是朝廷亟欲捕捉的龍九子之一。

    只是蒼挹玦仍想不透為何自家的傳家寶玉會與狻猊這燙手山芋扯在一塊兒?唯一可以解他惑的單燏又避不見面,「當事人」又是滿腦子都是吃的小孩,唉……

    蒼挹玦似乎已預見自己的前途多舛。

    「唔……」狻猊一呆,瞧眼蒼挹玦,顯然在蒼挹玦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它完全沒想到過這個可能性。「應該沒人瞧見吧……」

    語氣下是很肯定的它下敢看蒼挹玦,埋頭苦吃。

    「是嗎?」蒼挹玦懷疑。

    從單燏的居所到他這兒,橫跨了單府東西兩側,這麼長的距離,除非狻猊走的是無人經過的地帶,否則絕對有可能讓人瞧見,這小子竟然毫無所覺,還大搖大擺的前來。

    「本大爺肚子餓嘛……」狻猊自知理虧的囁嚅,滿嘴都是香。

    「肚子餓就可以瞻前下顧後了嗎?」蒼挹玦的嗓音明明沒有起伏,低沉依舊,可狻猊聽了卻寒毛聳立。

    「唔……你凶什麼凶啊!吃飯乃天經地義之大事!若是你像本大爺一般餓了幾千幾百年,你也會視吃如命的!」狻猊自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餓肚子,好不容易有一對男女可以看見它,聽見它的需求,它下吃個夠才有鬼咧!

    「蒼某並未阻止你吃東西,只是提醒你要多加注意安全。」蒼挹玦哪不知狻猊是老羞成怒,是以平靜以對,微牽嘴角。

    他不在乎狻猊是否會被官府捉去獻給朝廷祭天,只在乎它身上那塊玉,以及單燏說要拿給他卻至今仍未出現的香爐。

    「哼!」狻猊朝蒼挹玦扮鬼臉,吃飽後打了個嗝,「呼……」

    蒼挹玦瞄它一眼,微揚眉,趁它懶洋洋地躺在長椅上時,伸手觸摸它胸前的玉,想親身試驗那玉是否真會燙人,假若不是,那麼他是否可取下它?

    狻猊一時不察,讓他摸個正著,沒有及時阻止他的行動。

    結果,蒼挹玦才碰到,立即如遭電擊的收回手,這才真正確信單燏所言非虛。

    「你做什麼?」狻猊睜開金眸,見到蒼挹玦燙紅的手,登時破口大罵:「不是同你說過玉會燙人的嗎?你這麼想被燙的嗎?笨孩子!」

    口裡罵著,狻猊仍不忘拉過蒼挹玦的手,大力拍兩下,蒼挹玦霎時有種自己的手被打廢的痛感,但燙傷卻奇蹟似地消去。「好了,下次可別再不自量力的要碰玉,再受傷本大爺就不理你了!」

    小猊,你……」蒼挹玦聽它用教訓孩子的口吻同他說話,才察覺狻猊搞不好活得比他們都久,只是它的外表像個十歲孩童,教他們都將它當成孩子看待。

    「幹啥?」狻猊掏掏耳朵,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你活了多少歲數?」

    「忘了。」狻猊伸個懶腰,「我只知道我活了很久,久到我都不願意去數自己有多少年歲,反正我知道我會一直活下去,算那些數字又有什麼意義呢?」

    蒼挹玦眸一柔,凝望園子裡的花草樹木,「你真像個小老頭。」

    「小子,本大爺可是比你和小燏都活得久,不是老頭是什麼?」狻猊雙手交抱,露出下台它童稚模樣的老成,盯著蒼挹玦平靜無波的臉。「你啊,真的很悶耶!跟小燏在一起我們至少會打打鬧鬧的,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能做的除了睡覺還是睡覺,不想變老都會覺得自己又老了好幾歲,你……你真是乏善可陳。」

    第二次被狻猊說自己悶,蒼挹玦仍是選擇一笑置之。

    「所以?」

    「所以……呃……所以……」狻猊想破了頭也不知該接什麼,最後它搔搔頭,大叫一聲:「啊……敗給你了,你實在是太悶了,我會被你悶死!為什麼好不容易有除了小燏之外的人看得見我,卻是你這個悶葫蘆呢?為什麼?為什麼?」

    狻猊叫得像蒼挹玦負了它一生一世般的淒厲。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呀!」蒼挹玦沉聲暍道,他想沒有人願意看見常人所不能看見的東西吧?

    「什麼?!你竟然不願意!開什麼玩笑?能看到我是天賜的恩寵!代表你是天之驕子、是無上的榮耀耶,多少人想看還看不到!你竟然不願意?!」接猊暴跳如雷,指著蒼挹玦的鼻子大罵。

    「是是,無上的榮耀,麻煩你別再殘害我的耳朵。」蒼挹玦塞住耳朵,以免真成了聾子。

    「哼!」狻猊高傲的自鼻孔噴氣,下巴拾得老高,視線不經意地瞥向天空,攏起眉,「又來了。」

    「嗯?」蒼挹玦順著它的視線望去,只見天空凝聚烏雲,隱約有閃爍的銀光和悶聲雷響。「要下雨了。」

    「不是雨,是氣的流動很怪。」狻猊舔濕自己的手指,伸到空中,臉色愈見凝重。

    「氣?」蒼挹玦再怎麼瞧還是只瞧見雨雲聚集。

    「嗯,這個天朝也到強弩之未了。」狻猊道出驚人之語。「難怪最近氣如此下穩又怪異,不過也該是時候了,只是更怪的是,為何近來泉州上頭的雲氣聚黑下聚瑞?怪,真怪!」

    「小猊?」蒼挹玦眯起眼來,即使表面上仍若平素般沉穩平靜,但聽聞狻猊一席話,內心下動搖是假的。

    狻猊金眸斜睇,神秘莫測的笑了笑,乎地撲到蒼挹玦身上,狠狠嗅口他身上的氣息。

    「阿蒼,是兄弟才跟你說,你紅鶯星動啦!」它不懷好意的奸笑著,見風轉舵的本領比起單燏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你年齡也到了不是嗎?到時成親別忘了兄弟我啊!我要的不多,只要你給我你身上薰香的配方,我就很開心啦!」

    「我身上沒有香氣。」蒼挹玦不知否認過多少次,狻猊還是如是堅稱。「即使紅鶯星動,沒有對象亦是枉然。」

    蒼挹玦心頭浮現單燏的臉孔,赫然一驚,連忙將心版上那張笑顏給抹去,粉飾太平。

    「沒有才怪!我狻猊的鼻子可是最靈敏的!本大爺說你有香氣就是有香氣!說你紅鶯星動就是動!」狻猊咬住蒼挹玦的肩頭,死命地啃啃啃。

    蒼挹玦心頭大喊糟,卻阻止不及,失了鎮定的想推開它。「喂,小猊,我的衣裳……別……喂……」

    完了,一件袍衫又毀了。狻猊上次才咬破他一件袍衫,今天這件的下場依他看也差不多。蒼挹玦的注意力被狻猊轉移,沒有機會追問它適才那一番話語的真意。

    「蒼公子。」單紅前來問安,朝他二順。「夫人請您到偏廳去……蒼公子,您的衣袍……」

    肩臂接合處被撕咬開,露出裡衣。

    「我下小心扯破的。」自狻猊嘴里拉回自己的衣袍,蒼挹玦有些狼狽的搪塞過去。「夫人找蒼某所為何事?」

    「奴婢不知,只知小姐也自鋪子裡趕回來了。」

    單燏也回來了?!這倒是個同她會面的大好良機。蒼挹玦打定主意。

    「煩請你回報單夫人,就說我換過衣裳後立即趕過去。」

    「是,奴婢告退。」單紅轉身走離,一路仍頻頻顧盼,很是好奇蒼挹玦扯破自己的衫袍做什麼?

    「沒事小燏的娘找你做啥?」狻猊趴在他背後,跟著他進房。

    「蒼某也是同等疑惑。」蒼挹玦將香爐放在桌上後,便往屏風走去,更換衣裳。

    「那我也要去湊熱鬧。」狻猊躍躍欲試的興奮聲音聽在蒼挹玦耳裡,只覺是在劫難逃。

    結果?想當然爾,是那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精狻猊大獲全勝。

    %%%%%%%%%%%%%%%%%%%%%%%%%%%%%%%%%%%%%%

    偏廳,沉寂一片。

    單夫人喝口僕人送上的毛蟹茶後,清清喉嚨,「未諳林捕頭今兒個怎有興致前來串門子?」

    「唉,還不是為了知府大人的命令!」

    「知府大人?」怎的扯到知府大人頭上去了?單夫人心下暗憂,但表面上仍故作鎮定的笑說:「喲,不會是日前他挑給知府夫人的禮物夫人下喜歡,勞煩林捕頭拿來更換的吧?」

    「要是的話,本捕頭就不會如此煩惱了!」林捕頭喝口茶,大嘆其氣。

    「不是的話,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屜不是為了那什麼禍國妖精狻猊嗎?這些日子,為了它啊!我們衙門不得安寧,一堆香爐多到無處放,現下又因朝廷下了什麼時限令,要知府他們三個月內尋出狻猊,還公佈了什麼線索,那壓根兒是謎中謎,哪算是線索?!」林捕頭積怨甚深的大吐苦水,「為了那狻猊,我們捕頭沒一日睡好覺的!偏偏那些香爐也沒啥特別,別說妖精,我看連只蟲子也沒,但上頭傳令,也只好上門來提拿各府的香爐回去。」

    得到消息自商號趕回來的單燏恰巧聽聞林捕頭這席話,惶然難安得失了血色,她先在廳外緩下急奔回來的氣息,然後才裝出氣定神閒的模樣走進廳內。

    「娘—,林捕頭。」單燏笑容滿面,朝在上位的單夫人行了禮後才朝林捕頭一福,「林捕頭今兒個來是……」

    「女兒啊,林捕頭是來提拿咱們家的各個薰香爐的。」雖覺此舉荒謬異常,單夫人仍是十分正經的說出口。

    「薰……薰香爐?!」單燏心口又是一窒,唇邊的笑花更形妍美,「哎喲,林捕頭,上回您不是才到鋪子裡拿了我兩個香爐回衙裡去的嗎?怎麼今兒個又來拿香爐啊?鋪子裡沒有,府裡當然也不可能會有呀!」

    「唉,別說了唄。」林捕頭揮揮手,要單燏別再說下去。「要不是知府大人催得緊,本捕頭也不會上門來啊!」

    「知府大人?」天殺的知府大人!單燏暗自咬牙切齒,恨不得將知府大人宰了當下酒菜。「林捕頭,知府大人也太難為我們這些香商了唄!」

    「知府大人下令,咱們也只好從命了!」林捕頭也很是無奈的說。

    可這回不是從命就能了事的呀!單燏頓覺大事不妙,衣袖下的小手掄得死緊,表面還得強自鎮定,眼角瞄見廳外正信步走來、十數日不見的蒼挹玦,更是急得想跳腳。

    天天天……這是什麼情形呀?!饒是狡詐如她也沒轍呀!

    「單夫人。」蒼挹玦一進廳內,先行向單夫人抱拳行禮,再向林捕頭點頭打招呼,視線最後才落至躲了他十數日的單燏。

    他選擇與單燏一同坐在廳的左側,拜他坐下所賜,單燏在瞧見藏身於他背後的狻猊時大驚失色。

    狻猊天真的笑了幾聲,在半空中盤坐著,小小的身子載浮載沉,金眸盯著林捕頭的帽子,很是感興趣;可一見單燏鐵青的臉色,它難得的不敢妄動,乖乖的待在單燏和蒼挹玦中間。

    單燏狠瞪蒼挹玦,用眼神責怪他怎麼將狻猊帶來偏廳?蒼挹玦回她一記無奈的瞥視,強調是狻猊硬是要跟來的,反正除卻他們兩人無人能瞧見它,帶它來也無妨。

    無妨才有鬼!而且是只大鬼!也不想想她是多麼辛苦地隱瞞狻猊的存在,又是多麼辛苦地下讓所有人知道!可惡!可惡!可惡!她的一番苦心全付諸水流了。

    單燏氣得惹來喉嚨一陣騷動,咳出聲來。

    「燏兒?」

    「單姑娘?」

    「單家小姐?」

    「不礙事。」單燏喝口茶順氣,「林捕頭,咱們說到哪兒了?」

    「所以,今兒個我是來收貴府的香爐的。」林捕頭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無奈非常,但卻十分堅定。

    「這樣啊……」單夫人垂頭喪氣的,「既然是林捕頭吩咐,燏兒,你就命人把咱們府裡的香爐都拿出來吧!」

    說到香爐,事實上單府也僅有寥寥幾個,只因單夫人雖出身富豪之家,卻是獨生女,家中不願將事業交予外姓男子而讓她自小習商,因此琴棋書畫女紅她都通而不精。

    嫁至單家後,得女單燏,也因是獨生女,稟持著「女兒當自強」的真理,再加上單燏小時候家境不似現下富裕,單夫人並不強迫她學習這些富家千金必須精通的技藝。

    是以對他們而言是風花雪月之物的薰香爐,不是必需品,即便有,數目也不會太多。

    「是。」單燏起身二順,用眼神命令蒼挹玦也得跟上來幫忙。

    「單夫人,請讓蒼某也同單姑娘一道前往,略盡棉薄之力。」蒼挹玦起身。

    「也好,勞煩你了,挹玦世侄。」瞧著女兒和蒼挹玦,單夫人只覺得這雙兒女很相配,丈夫總算是為單燏指了門好親事,先前下揭穿的用意在於希望他們能真心喜歡對方,而不是因為婚約的關係。

    挹玦世侄?單燏聽見娘親親密的稱呼著蒼挹玦,橫了蒼挹玦一眼,率先走出廳外,嬌小的背影挺得直直的,說明她心頭的怨忿之火有多旺盛。

    蒼挹玦得到允淮,才要快步追出去,即被林捕頭給叫住。

    「你……好生眼熟。」林捕頭盯著蒼挹玦,皺起眉頭。

    蒼挹玦和單燏兩人同時一驚。

    一個止住腳步,回身等在外頭走廊不住地觀望:一個停步展露笑容,抱拳打揖。

    「差爺,我們上回在單家鋪子裡打過照面。」

    「噢,你是那個同單小姐談生意的蒼公子啊!」林捕頭記性甚佳,經他一提,立即回想起來。

    「差爺記性絕佳。」蒼挹玦頷首微笑。

    「林捕頭呀,奴家等著蒼公子當幫手呢!」單燏生怕節外生枝,連忙說道。

    「好好,蒼公子,你去吧。」林捕頭曖昧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交替著。

    蒼挹玦終於得以脫身,和單燏一道離開。

    「單夫人,看來府上近來要辦喜事羅?」林捕頭自以為聰明的笑問。

    「林捕頭,這事兒還得咱家燏兒點頭答允呢!奴家可一點兒也不敢為她私自做主。」單家獨特的家風在泉州亦是出了名的。

    可惜兩位長輩完全想錯了方向。

    &&&&&&&&&&&&&&&&&&&&&&&&

    「糟!怎地黑雲在屋頂上頭盤據呀?!」狻猊指著天大喊糟。

    「小猊,別亂說話!」單廂雙手捧著香爐,由於同行的還有單紅和蒼挹玦,她將斥責聲壓低到只有蒼挹玦聽得見。

    「小燏,氣愈來愈怪,真的要小心呀!」狻猊忙著警告,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什麼氣?本姑娘的氣正旺,你想嘗嘗是嗎?」單燏眸一眯,險厲的氣息顯露無遺。

    表明她都尚未同它算帳,它還敢出言攪亂引

    「單姑娘,不妨聽聽小猊的話,我相信小猊這麼說是有憑據的。」蒼挹玦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可瞧狻猊急慌慌的模樣,也知事情的輕重緩急,即便不願意火上加油,還是開了口。

    「還說!要下是你,它會到處亂跑嗎?」單燏現在誰的話都聽,就是下想聽蒼挹玦和狻猊這兩人的話。

    「單姑娘,我知道你心頭火氣正盛,但事有輕重緩急,待這事過後,你要打要罵,蒼某都毫無怨言,只望你冷靜下來,一會兒咱們還得面對偏廳的陣仗。」蒼挹玦緩緩擰眉,但知道自己不能隨單燏起舞,他們兩人之中必須有一人是冷靜的。

    這個時刻,吵嘴無益。

    「哼!」單燏也明白蒼挹玦說得沒錯,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近來風聲日緊,總覺得有顆大石直壓著,卻尋不著來源將之踢除,而林捕頭找上門,又說了那番話來攪亂她的心湖,加上蒼挹玦和狻猊不在她預期之內的出現。

    亂!好亂!

    單燏深覺自己認識蒼挹玦後,日子開始不好過。

    愈想愈專心,單燏沒注意到自己踩踏的已非迴廊,而是連接偏廳的一扇拱門,一個下注意,腳下一空,才穩住自己,又絆到門檻,整個人往前一倒——

    「哇!」她驚叫一聲,手一鬆,懷裡的香爐全數扔地。

    「啊!小姐——」單紅見狀尖叫著,手忙著掩面,把香爐也給扔到地上。

    「小心!」蒼挹玦為了救她,也跟著丟掉手裡的香爐,攬住她的腰,解除了她與地面相親相愛的危機,而單燏因力道的關係無法站穩,又往蒼挹玦懷裡撞去,所幸這回蒼挹玦有所準備,站得穩牢。

    一時,兩人形成相擁的姿態,心跳相合。

    「你沒事吧?」蒼挹玦低柔而滲滿關懷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單燏驚魂未定,以為這次自己不摔個破頭也破皮,勢必痛上個十天半個月,沒想到這蒼挹玦倒挺有用的,手長腳長動作快的救了她。

    「沒……沒事。」單燏耳朵聽著他漸漸平穩的心跳,覺得心頭那塊大石也跟著減輕。

    她漫應一聲,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手卻只是撫上他的胸膛,使不上力。

    「哇——瞧瞧!瞧瞧!本大爺不是才耳提面命嗎?現下果真教本大爺料中!」狻猊的叫聲打破兩人之間的旖旎。

    她和蒼挹玦同時一個推開他的胸,一個握著她的臂輕輕拉離,兩人四眸相對,久久不能言語,好像被下了什麼迷咒似的,身子相離,眸光卻交纏著分下開。

    「發生什麼事了啊?」單夫人和林捕頭聞聲出來。

    「沒事,女兒差點跌倒,幸得蒼公子相救。」單燏回過神來,扯出個僵硬的笑容來。

    「香爐……」單紅的一聲低叫將他們的注意力全拉向散落一地的香爐上。

    嚇!單燏和蒼挹玦同時變臉,見林捕頭拾起最靠近他的一個香爐——那是狻猊的「本體」

    「這也是香爐啊!真奇特。」林捕頭拿在手上東看西看、上瞧下瞧。

    「那是本大爺的身體,不要用你的髒手碰!」狻猊才不要自己被人這樣拿,立刻發出抗議聲。

    「這是我們家的香爐嗎?」單夫人對它一點記憶也沒有。

    單燏見狻猊在林捕頭身邊大吼大叫,一副怒髮衝冠的模樣;一時心急,也不知教什麼意唸給把持,她彎身拾起個香爐就往林捕頭砸過去。

    「叩」的一聲,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林捕頭被砸個正著,兩眼一翻,身子往後一倒。

    「啊!」單紅的尖叫未竭,立刻教蒼挹玦一個點穴給弄暈過去。

    「老天爺!」單夫人低叫一聲,連忙查看林捕頭的情況。

    爾後,她一愣,盯著香爐自己飄起,緩緩地栘向一旁,也虧得她沒被這光怪陸離的景象給嚇暈。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單夫人顫抖著手指湊到林捕頭鼻下,未料抖得太厲害而無法覺察林捕頭微弱的鼻息,誤以為女兒砸死人,急忙交代——

    「燏兒,快,快收拾細軟,離開這兒!林捕頭死了!」

    一顆又一顆斗大的雨珠砸向地面,急雨驟下,氣開始逆行。

    命運的手無情撥弄,一場亡命之旅於焉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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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燈籠高掛,嘩若白日,叫賣聲和喧嘩聲同樣的翻騰不已。

    蒼挹玦沒想到泉州的夜市如此繁盛,用完晚膳,店小二建議他前來一逛。

    反正無事,逛逛也許能找到更多的線索。打著這主意的蒼挹玦順著店小二指稱的方向一路走來,只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咦?」是他眼花嗎?

    他竟見著單燏!

    她獨身一人,無丫鬟跟隨,還穿著今日見著她時所穿的衣裳。

    這麼晚,雖有夜市,但她孤身一人逛夜市可好?

    蒼挹玦發覺自己竟然為她的安全擔心,不由得一呆,「怪了,我沒事為她擔什麼憂?」

    怎會對個才初識的人掛心呢?蒼挹玦沒有發現自己的目光緊鎖著她的一舉一動,自己的步伐不自覺地跟著她走動。

    「停!停停停停!」蒼挹玦跟著單燏走,經過一個轉角,才又要跟上去,一名中年男於突然出現阻去他的去路,直朝著他的門面指過來。

    蒼挹玦微一抬手,格開男子的手,視線追著單燏,想著要再追上去,卻教那男子纏住。

    「公子啊!你紅鶯星動,好事近羅!」男子順順鬍鬚,一臉笑意的說。

    原來是半仙吶!蒼挹玦眉一擰,不置一詞地看著他,眸中冷芒顯著。

    那男子為之懾然,但表面上仍不為所動的笑了笑,「公子,讓老夫為你卜上一卦如何?」

    「不必。」蒼挹玦對算命沒半點興趣。

    「公子,你相信命嗎?」半仙喚住蒼挹玦不願駐留的腳步,同時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眸中精芒盡露。

    「我只相信自己。」他俊眸一掃,手臂輕晃,隨即甩開半仙的握持。打從十歲那年,他就再也不信什麼天命了,知與不知都逃不過,又何必知曉呢?

    才要舉步,眼角瞄見半仙身後有異樣,微透著白色光芒的手搭上半仙的肩,而他毫無所覺,蒼挹玦皺起眉頭,觀望著那半仙身後。

    「公子,老夫免費為你卜卦,希望你能驅凶逢吉。」半仙正色道。

    「你留著精力替別人卜卦吧。」蒼挹玦微頷首,拒絕讓眼前的算命仙卜算他的命運,目光定在算命仙身後,只見他肩上突然出現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孩子,全身籠罩著一層微弱的白色光暈,胸前垂掛著一塊青白玉,樣貌十分奇特。

    那孩子騎上算命仙的肩膀,扯著他的鬍鬚和帽子,玩得不亦樂乎,問或還傳出幾聲笑。

    他那金色的鬃發張狂地露出在特地讓他戴著的斗帽外,怎麼看怎麼不像人,蒼挹玦下動聲色的說:「半仙,你是否覺得頭和肩重重的?」

    「聽公子這麼一說,好像有。」半仙動動肩和頭,一邊順順鬍鬚,微皺起眉。

    那孩子聽見蒼挹玦這麼說,抬起頭來看他,兩人的視線一對上——

    蒼挹玦看清它有一雙金色的妖眸,更發現它是浮在半空中的。

    他教眼前的特異情景給懾住心魂,不太能理解到底發生何事?帶著些許采究之心的伸出手,往它瞼上摸去,在接近時被它拍掉。

    那孩子發現蒼挹玦看得見它後,朝他扮個鬼臉,調皮的在半仙頭上跳上跳下,大張了口咬住半仙的頭,半仙也無知無覺。

    它神態純真卻漾著頑皮的姿態,教蒼挹玦分下清它是人是鬼是妖?

    「公子?」半仙的聲音喚回蒼挹玦凝在那孩子身上的心神。

    「你沒發現嗎?」蒼挹玦下禁尋求肯定的問。

    「發現什麼?」怎麼原本是他在拉生意,現下立場卻顛倒?

    「不,沒什麼。」蒼挹玦還是直盯著那孩子看,那孩子也大方地任他瞧,一點也不怕他大喊大叫。

    奇異地,蒼挹玦明明覺得情況有異,卻沒有大聲叫喊暴露它行跡的念頭,瞧著它,他有種熟稔感,覺得它很親切。

    而且……它身上有股異香,這香氣與單燏身上的香氣一樣,都很特別,讓人一聞難忘。

    單燏,怎地又想起她了呢?她同它身上的香氣一般,緊纏上他的心,教他想忘亦難忘懷。

    「公子,讓老夫為你卜上一卦如何?無事求安心,有事能預防,下好嗎?」半仙見蒼挹玦器宇非凡,微漾著些異氣,與常人不同,除了他頂上的紅鶯星動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時好奇,就算免費也想得知個中緣由。

    「還是下了。」蒼挹玦抬手打了個別再說的手勢,才要收回,那孩子伸手握住他的乒。

    蒼挹玦一驚,但沒有拒絕的牽著它。它自半仙肩上輕巧躍下,在他身邊站定,跟他一道走。

    「公子,公子呀……」半仙的聲音在身後漸漸隱去。

    他們走回大街,找了個地方坐下。

    蒼挹玦只盯著它瞧,下言也不語,倒是它有些沉不住氣,先行開了口,「你一點都不會害怕嗎?」

    童稚的嗓音加上天真的表情,它完全不似鬼妖。

    「我該害伯嗎?」蒼挹玦好笑的反問。

    不是他膽子大,而是有種自深沉意識之中油然而生的親切感,直覺告訴蒼挹玦,眼前的怪小孩不會傷害他。

    縱使這怪小孩奇特,不僅模樣怪,連身上的白暈也來得怪,更怪的是,他競能瞧見它,而半仙瞧不見,這一路走來,也沒見旁人將視線投注在它身上。

    「嗯……你應該要害怕才是呀……除了小燏,你是第二個看得見我的人,可是你和小燏為什麼都不怕我呢?難不成我長得一點也不可怕嗎?小燏還情有可原,我們相處了這麼久,可是你……奇怪……為什麼你看得見我咧……」它吐出一連串的話語,快得讓蒼挹玦完全沒有餘地插話,直到它察覺蒼挹玦的沉默,「你怎麼都不說話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咧?」

    蒼挹玦凝眸相望,「有。」

    「有怎麼不回我話呢?讓我一個人唱獨腳戲多不好玩啊!」它那雙金眸溜轉著,活靈活現,好不可愛。「喂喂,你有沒有聽見呀?聾了嗎?」

    「沒有。」蒼挹玦忍著笑意問:「你希望我怎麼回你呢?」

    若不是它擁有金發和金眸,而且還飄在半空中,蒼挹玦只會將它當作一般的十歲孩童看待。

    一陣沉寂降落在兩人中間。

    「你好悶!」它指著蒼挹玦下了這個結論,雙手擦著腰站直身,大叫出聲:「好悶、好悶、好悶啊!」

    除了蒼挹玦的耳朵遭受其害外,沒有人聽見它的大叫。

    「呃……這位小孩……」蒼挹玦摀住耳朵,伸手拉它,要它坐下。

    「我叫狻猊,不是小孩。」狻猊瞪大金眸,糾正他。

    在它的死纏爛打之下,單燏還是帶它出門來逛夜市,兩人逛著逛著,它嗅到一股幽冷的香氣,也沒多想就循著香氣找來。

    見兩名男子在交談,那個比較老的人臉上有鬍子,看起來挺好玩的,所以它一時興起的爬到他身上,他完全沒感覺,而那個年輕的——就是身上有股幽冷香氣的男人,竟然看得見它。

    「酸泥?」蒼挹玦忍下住笑出聲。

    「笑什麼?」狻猊個頭兒小可架子不小,「本大爺的名字威武又勇猛,你怎麼可以一聽就笑?!」

    蒼挹玦這下子更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止也止不住,狻猊火氣衝天,氣得在他身邊跺腳。

    「不要笑!不要笑!」

    旁人只聽得見蒼挹玦的笑聲,看不見一旁氣得跳腳的狻猊,除了一人。

    「小猊!」單燏走到一半,發現該緊隨著自己的狻猊失了蹤影,急忙循原路找來,隱約聽見狻猊的怒叫聲,一找,終於看見它不知對著誰在那邊眺上跳下的。

    搜猊拿大笑的蒼挹玦沒法子時,聽見單燏的叫聲,才想起她的存在,同時也大驚於自己怎能離單燏那麼遠沒事,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不止手,全身都泛著白光

    還來不及叫出聲,單燏已衝過來捉住它的衣襟,把它往暗巷裡拖。蒼挹玦見狀,深覺有趣的跟了上去。

    %%%%%%%%%%%%%%%%%%%%%

    「小猊,你怎麼到處亂跑讓我找你?萬一遇著官差怎麼辦?是你保證會乖乖的我才帶你出來,結果你的保證還在耳邊轉,就給我出爾反爾,你很想被捉是不是?要害我擔心死是不是?啊?」單燏又驚又怕,即使旁人看不見狻猊,可她仍深怕出什麼特例,而害狻猊被捉去官府。

    愈想單矯愈生氣,愈是生氣,擰狻猊耳朵的力道就愈大。

    「哇……好痛啊……別擰,別擰了啦……我又不是故意的……嗚嗚……嗚嗚……我是聞到好香的味道才會跑開的嘛……我怎麼知道你沒跟著我走呢……以前我一定太遠你立刻會知道的……」

    「那就是我的錯羅?嗯?你的意思是這樣羅?」單燏額上青筋暴凸,唇角抽搐,掄拳往狻猊胖胖軟軟的臉頰揉去。「是我枉做小人羅?嗯?嗯?嗯?」

    「哇哇哇……小燏……」狻猊被單廂揉得聲音變調,雙手無用武之地的亂揮,眼角瞄見跟來的蒼挹玦,急忙求救,「救我……救我……快救我……」

    「你叫誰救你啊?別忘了只有我看得見你!」單燏氣過頭,力道下知節制,音量也失了柔和,只剩凶狠。

    「單姑娘?」蒼挹玦聽出單燏的聲音,遂叫道,間接拯救狻猊於「水火」。

    「蒼公子?」單燏一驚,震愕之餘,讓手裡的狻猊脫開,它一個箭步衝到蒼挹玦身後,只探出顆頭來,金眸飽含淚水,要掉下掉的。

    蒼挹玦拍拍狻猊的頭後,抬首迎上單燏的視線。

    「蒼公子,你……」單燏見狻猊逃得飛快,追上來,見到這一幕,睜大眼眸,「你看得見它?」

    「你也看得見酸泥?」蒼挹玦從單燏的行止斷定他們兩人都看得見這叫「酸泥」的小孩。

    「思。」單燏以著全新的目光打量蒼挹玦,「你到底是誰?為何你能瞧見它?前來泉州有何目的?跟朝廷有何干係?」

    「單姑娘,在下也不知自己為何能瞧見它……」蒼挹玦逸去話尾,這才發現狻猊脖子掛著塊玉,而那玉長得就似蒼海同他形容過的傳家寶玉模樣。「這塊玉——」

    「別碰!」單燏出口阻止蒼挹玦碰觸那塊玉。

    「不要碰。」狻猊雙手護住那塊玉,不讓他碰到。

    「會燙傷。」單燏情急之餘捉住蒼挹玦的手,以為他已經碰到玉了,因而上下翻轉著查看那未曾存在的傷口。「你有碰到嗎?很疼的喔,像被火燒——哎呀,這兒太暗了,咱們到亮一些的地方看,燙傷一定要早治,不然生了水泡又是一場折騰。」

    蒼挹玦一愣,心口蕩漾,翻騰不已。她白皙的小手拉著自己粗糙的手,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似霧般籠罩,搖擺他固若磐石的心。

    「是呀,是呀,很疼的!我在家裡感覺到這塊玉存在的時候,也似被火燒一般,還有像被利劍穿刺,很疼、很疼……但是小燏一拿出那塊玉之後,它就像吸鐵一樣跑到我胸前呢!那時候就下疼了,反而還涼涼的,很舒服呢……下過下知為什麼,小燏一碰就覺得被火燙到一樣……」狻猊也在一旁叨叨絮絮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拉著蒼挹玦的衣擺跟著兩人走到明亮處。

    「我沒事。」蒼挹玦反手捉住單燏,再往暗巷裡走。「我沒碰到玉,你們是虛驚一場。」

    因為單燏那毫不做作、真情流露的關心,讓他心頭髮暖,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那無形的情分,蒼挹玦不由得揚起笑臉,連說話也輕快起來。

    「真的嗎?真的嗎?你可別伯我笑你不喊疼,那滋味我可是嘗過的,疼入心髓的……」單燏伯蒼挹玦逞強,急忙表示自己不會落井下石嘲笑他。

    蒼挹玦情不自禁地抬起另一隻手覆上她刷白的粉頰,感受那涼軟的觸感淡淡地沁進他的血液,隨著嗅入的香氣延展至他的四肢百骸,教他心頭一時紛亂,收不回手,也栘下開眼眸。

    單燏因感覺到頰上的暖度而住了口,她抬頭陷進蒼挹玦那雙在夜裡仍明亮的黑眸,探出其中的暖意和無以名狀的焰火,不明白心頭的怪異騷動所為何來?單燏芳唇數度開啟,卻吐不出半句話來。

    「怎麼了?怎麼都下說話呀?!小燏,他有沒有事呀?!」打破兩人之間曖昧氛圍的是一直沒聽見這兩人的下文急得亂叫的狻猊。

    「我沒事。」蒼挹玦回過神來,收回置於她頰上的手,殘留在掌心的觸感卻似火鉗,烙上他的心。

    「呼……」單燏這才籲口氣,安下心來,抽回被他掌握的手,上頭的暖意久久不散。「那就好。」

    「不好!害本大爺跑來跑去很喘!」

    「還敢說,都是你害的。」單燏賞了它一個爆栗子。「要不是你貪吃,會這樣嗎?」

    「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別嘛……我想問問是什麼樣的薰香,讓你燒給我吃。」

    「我身上沒有香氣。」蒼挹玦不用薰香薰衣,他才覺得單燏和狻猊兩人身上都有香氣。

    「有!我有聞到!你別想否認,快給本大爺交出薰香的配方,否則別想走!」狻猊跳了起來,急忙駁斥,它的鼻子可靈得很!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吃?!」單燏抬手又想給狻猊一個爆栗子,這回它學聰明的躲到蒼挹玦身後,讓她打不到。

    「好了好了,別吵了,這到底是什麼情形?我都給弄胡塗了。」蒼挹玦只知自己同單燏都瞧得見狻猊,而狻猊身上有塊很像他蒼家傳家寶玉的玉。

    可這塊玉卻會燙人?!

    蒼挹訣開始後悔自己未曾問明蒼海傳家寶玉的底細,以致現下遇上這等怪事,無法斷定狻猊胸前的玉是否為自家的傳家寶玉?

    但總算是線索一條,即使他不明白原該在香爐蓋裡的玉怎會現身,又怎會跑到「酸泥」身上,再者,這「酸泥」是人是鬼還是妖?

    單燏和狻猊同時噤口,整個暗巷恢復原有的靜謐,一陣涼風掃過他們的腳邊,無人出聲。

    等等……酸泥……酸泥……蒼挹玦猛然察覺,這「酸泥」莫非是彼「狻猊」……

    「單姑娘?」見單燏和狻猊有默契的沉默,蒼挹玦只好先開口。

    「你……你到底是何人物?」單燏又回覆先前的戒心滿滿,這回狻猊很合作的回到她身邊,一大一小就這麼抱在一起,警戒又惶然的看著蒼挹玦。

    登時,心緊縮發疼,蒼挹玦摀住心口,忍過這一波痛楚,惑於自己身體的異狀,但發覺自己似是更加在意這一大一小看自己的目光。

    「在下姓蒼,家中經營玉石買賣,相信馳騁居的名號,單姑娘應該耳聞。」

    「嗯,你是蒼家公子蒼挹玦?」

    馳騁居家大業大,掌事人蒼海的一雙兒女卻都短命,大女兒十五歲意外落水早逝,兒子成家立業後,一家三口在一次出遊途中遇賊,只留下十歲稚兒,也是現今馳騁居的繼承人。

    這些是單燏自她那在京城的爹口中聽來的。

    「是的。」

    「有什麼證據?」單燏仍是不敢輕易相信,縱使直覺告訴她蒼挹玦沒有問題。

    蒼挹玦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綠玉牌,湊王光源處讓單燏瞧清上頭的「蒼」字。「單姑娘相信在下的身份了吧?」

    「嗯。」單燏點點頭,蒼白的臉頰開始有了血色。

    「三個月前,家中的傳家寶玉失竊,因而循線追查至此,之後的事,單姑娘全都親身參與。」蒼挹玦簡述,坦蕩蕩的模樣反而讓單燏赧顏。

    單廂眸中警戒不升反降,疑惑地問道:「蒼公子下是前來尋香爐的嗎?怎麼會扯上傳家寶玉?」

    沒由來的,她不希望蒼挹玦同朝廷和官府扯上任何的關係,只因她絕不會將狻猊供出,而她下希望與蒼挹玦為敵。

    「說來好笑。」

    「不管多好笑你都得解釋清楚。」

    「是啊,說清楚省得又有誤會!」

    「我們蒼家祖先將寶玉鑲在香爐蓋,而那失竊的香爐,即是在下今日相詢的博山香爐……在下猶記得單姑娘說過你見過它,現下這狻猊胸前的玉……」蒼挹玦瞄向狻猊,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

    「呃……那是因為……因為我真的見過呀……」單燏自知理虧,閃爍其辭。

    「所以?」蒼挹玦知道單燏還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女子,只除了貪財如命這點,但他自單燏的行徑推斷她雖愛財,但取之有道,即便有時會不實在。

    「所以?」單嬌眼珠子溜呀溜的,就是不看蒼挹玦,「沒有所以。」

    「喔?」蒼挹玦看看狻猊,動作之大單燏無法忽略。

    「所以……」饒是口齒再伶俐,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若小猊身上的玉真是蒼家的傳家寶,縱是鬼計多端如單燏也想不出方子來解決。

    「所以?所以如何?」

    「香爐在我家,明日拿給你下就知曉了嗎?」單燏咬著下唇嬌嗔,「蒼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瞧她將他說得像逼良為娼的壞人。蒼挹玦笑了笑,不再追問。

    「那單姑娘相信在下與朝廷毫無千繫了嗎?」蒼挹玦這輩子還未同這兩天一般說出這麼多的話,也從未似現下這般急切的希望證明自己的清白。

    打他十歲親眼目睹雙親遇上賊被殺死後,因打擊太大得了失語症,後來因緣際會又恢復說話的能力,但自此除非必要,他不會同人說話,更別說主動攀談。

    而這一切到了泉州後,全被打翻。

    「思,我信你便是。」單燏牽起不由自主又黏在蒼挹玦身上的狻猊。「蒼公子,天黑了,咱們明日再見。」

    「等等。」蒼挹玦拉住狻猊的另一隻手,狻猊成了他們兩人的牽繫。

    它左看右看,「有話慢慢說,別大力拉我呀!」

    萬一一個下小心,它極可能被這兩個人給拆了。

    「蒼公子還有事?」單燏只想快些回家,將狻猊鎖起來。

    「單姑娘不覺你欠在下一個解釋嗎?」蒼挹玦隱含威嚴的黑眸說明他的堅持。

    「呃……」單燏扯動狻猊的手,想拉回它,卻發現自己的氣力明顯比蒼挹玦小很多,而她是絕不可能丟下狻猊一人回家的。「什麼解釋?」

    蒼挹玦指指狻猊。

    「它是狻猊,就這樣。」單燏簡短回道,想矇混過去。

    「然後?」蒼挹玦下讓她得逞。「蒼某適才可是有問必答,怎麼輪到單姑娘便支支吾吾?該不會是想出爾反爾,不給蒼某一個合理的解釋吧?」

    「我單燏是有誠有信的生意人,怎可能出爾反爾?」單燏鼓起腮幫子,大聲否認,直至窺見蒼挹玦得逞的笑意,才驚覺自己上當。「你可惡!小人!怎麼可以這樣?!」

    「怎樣?」蒼挹玦這下更是張狂的笑開了,讓單燏瞧了就覺得刺目。

    「你你你……」

    「不要再你了,你們別再那麼大力扯我了啦!」狻猊發出抗議,「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單燏和蒼挹玦兩人對望,乎地笑開,這狻猊,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卻也化解了兩人的僵持不下。

    「此地下是談話之所,蒼公子願意的話,不妨過府住一宿,燏兒必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單燏伯隔牆有耳,因此寧願帶個男人回家,也不願在外頭說。

    「也好。」蒼挹玦沒有放開狻猊,兩人就這麼一人一邊,牽著它走回單府。

    他們不知這一連串的事件發生下來,環環相扣,實為造化弄人,更是災劫的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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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單家小姐,今兒個鋪裡就你一人呀?」捕頭大搖大擺的帶著兩名手下定進店舖,見到偌大的鋪子就單燏和一名背對門坐著的公子,確定無異狀後笑問。

    邊指示手下將鋪子的門拉上,阻去看熱鬧的人們。

    「是呀,差爺,來,請坐。」單燏迎上捕頭,請他坐下,為他倒茶。

    見鋪子的門被拉上,心頭有些慌亂,想著鋪於今天就她一人,要是發生什麼事,怎麼也沒人能依靠。

    啊……不,不止,除卻差爺們外,還有蒼公子在呢!

    思及此,單燏不免安下了心,比起官差,她還比較相信蒼挹玦,那種下意識的信任,讓單燏選擇相信萬一發生什麼事,蒼挹玦絕不會見死不救——即使他被她坑了兩百兩。

    「差爺今兒個怎麼有雅興前來小店?是不是想為夫人挑什麼雜貨呀?差爺運氣好,日昨小店才補了南洋的珍珠——」

「閒話緩提。」捕頭大口仰盡杯中茶水,「本捕頭今日前來,下是看貨也不是來話家常的。」

    「那差爺是前來……」逸去話尾,單燏暗地裡已不知將這些官差罵到地獄第幾層去了。

    近來他們這些香商常教官差「光顧」——只光臨下惠顧,也不知他們是做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礙著差爺們的眼,頻頻被找碴。

    前些日子才聽聞隔壁大街的陳家香鋪被官差翻查,弄得一團亂,元氣大傷;未料隔了幾天,竟輪到他們家頭上來了。

    蒼挹玦見單燏面有難色,俏顏略染愁態,心一浮動,競栘不開視線,瞅著她的側臉發起愣來。

    本見官差上門,蒼挹玦該迴避的,但這一來一往之間,喪失了先機,只好見機行事,見招拆招,反正……

    蒼挹玦揚起唇角,有單家小姐在,她的一張嘴可抵萬刀砍。

    「單家小姐,本捕頭也下同你打渾話了,將你鋪子裡的薰香爐全數搬出來讓我瞧瞧查查,合作些啊。快些了事,這樣我好交差,你也好開門做生意是咀?」

    「是是。」單燏的笑容在背轉過身後逸去,反而鼓起腮幫子,下怎麼開心的嘟起嘴來。

    「青仔,你去幫單家小姐拿香爐,別讓姑娘家累著了。」

    「是。」

    「啊,差爺甭忙,小女子有幫手了。」單燏才不會讓粗手粗腳的官差拿香爐咧!

    萬二個下小心,像她今兒個那樣,她還得自己吞下損失付錢給工匠,這種事她才下干!

    她邊笑著,邊扯扯蒼挹玦的袖擺,用眼神示意他入內幫忙。

    現下的情勢她寧可選擇蒼挹玦也不願讓官差插手,至少她還對蒼挹玦有些認識,即使相信個陌生人是冒險之事,但她仍是要蒼挹玦當幫手。

    蒼挹玦睨眼她的手,瞄下她甜美柔潤的容顏,再覷眼捕頭,笑笑地起身,反手捉住單燏微微顫抖的手,厚實溫暖的手掌包裹著她泛冷的小手,輕握了下即放開,用意在鎮定單燏惶然的心緒,無輕薄之意。

    單燏微怔,抬眼看他,咬著下唇,有些赧然。他只回以一笑,沉默未語。

    兩人往裡頭走去,捕頭還是指了名手下跟上去,為的就是監視。

    ***********************

    「蒼公子,你小心些,那些香爐都是人家寄賣的,有些已經教人訂了,千萬千萬別有損傷,否則我難交代啊!」單燏站在梯子旁穩著,一邊囑咐著爬上去拿香爐的蒼挹玦。

    而青仔則站在竹簾附近,昏昏欲睡的打著小盹兒。

    「是,單姑娘,你才是得注意梯子有無扶穩,否則我跌了下去,可不是我的責任。」蒼挹玦扯動唇角,揚起抹弧度,拿著最上頭的兩個香爐抱在懷裡,緩步下梯。

    「要不是我個兒小,才不會要你幫忙呢!」單燏嘟起小嘴,不依的反駁。

    香爐不是他們主營的項目,平日也只是為一些熟識的客人和工匠居間買賣,賺取一些介紹費,是以會放在高處是正常的。

    蒼挹玦發覺只要不扯上錢財,單廂還挺可愛的,不僅僅是說話的口吻變得符合年齡,連眼神都顯得真誠許多。

    「好歹我也是客人,豈有叫客人幫忙的道理?」蒼挹玦拾階而下,邊抱怨道。

    「你哪算客人?你是有求於我……小心!」單燏話才說到一半,即因自己不小心加重手勁,使得竹梯晃動,位於高處的蒼挹玦偏又是下階的姿態,整個人重心一偏,往外倒下——「啊!」單燏尖叫一聲,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縮起肩膀。

    久久,沒等到預想中的墜地聲,反而是自己的頭被敲了一下。

    「誰?誰敲我頭?」單燏摀住被敲的地方,四下張望,就見自己面前堵了道肉牆。

    「抹淡淡、冷冷的氣息包圍住她,輕輕淺淺地繞上她的心頭,久久不散。

    她抬頭一看,落入一雙略為狹長、黑黝、流轉著笑意的眼眸中。

    接著,那說熟下熟的低沉嗓音帶著笑意響起,「你想謀財害命嗎?」

    香,好香,單燏今天身上的香氣又與昨日下同,同樣的獨特,嗅不出是何種薰香,清新而不嗆鼻,形成一抹淡淡的氤氳,讓人印象深刻。

    一時間,蒼挹玦又教那香氣給迷亂了心緒,不自禁地抬手拂過她的發鬢,等到發覺自己的唐突,他猛然握拳,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緒。

    「你有財嗎?」下意識的反駁,才發現原該跌個四腳朝天的蒼挹玦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兩人的距離不超過手臂的長度。

    「嚇!你你你……你……」你到最後,單燏注意到在蒼挹玦懷裡躺得好好兒的香爐,「幸好香爐沒事,呼……」

    籲出一口長氣,單燏懸在半空的心才安放下來,拍拍自己的胸口,抱過他懷裡的香爐,轉身往外走去,不一會兒又進來。

    「真可憐,人沒有香爐珍貴。」蒼挹玦顯然趁單燏出去時又搬了一些香爐下來,就等著她回來一道搬出去。

    「你人好好兒的呀,而且那麼高摔下來都沒事,所以你……」單燏陡然隱去話尾,瞪大眼眸。

    事發突然,她壓根兒沒看見蒼挹玦是怎麼完好如初的下來的,現在一回想起來,適才那種情況,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毫髮無傷……

    「我們別讓差爺久等,走吧。」蒼挹玦唇角的笑意不減反添,拿了香爐就往外走。

    單矯滿瞼狐疑,也拿了香爐跟著出去。

    「差爺,鋪子裡的薰香爐就這麼多,您請查看。」單燏將香爐二陳列於桌,讓捕頭一目瞭然。

    香爐的樣式雖多,但大都以鳥獸為型,也有像蒼挹玦用來相詢為憑的畫上那種特殊的造型,但大抵不脫以動物為主角。

    鋪子裡只有十個香爐,有獸、有鳥,還有兩個以狻猊為型的香爐。

    「還有沒有啊?」單家在泉州算是大戶,指的不是其姓眾多,而是其財勢,且與官府關係還算打得好,捕頭也不會太為難他們。只是上頭交代,他總得做個樣子,雖然他不知道找狻猊這東西做啥?

    「回差爺,沒了。」單燏態度低調,一雙明眸直溜轉在一旁蒼挹玦的身上,映現在瞳底的疑惑明目張膽的投射著。

    蒼挹玦也大方的任她看,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讓單燏深覺自己看人的功力似乎退步了下少,明明見他是好欺溫吞的性格,怎的從竹梯掉下來後感覺即些微定樣?

    她的怪異舉止惹來捕頭的注意,跟著,蒼挹玦這原本不納在捕頭眼裡的人也成了他注意的對象。

    他瞧蒼挹玦身著青色袍衫,隱約可見袍衫上織就的花紋,相貌堂堂,氣質溫雅穩重,一時認不出他是商人還是文人?

    「喂,你。」捕頭查看香爐的空檔,伸手指向蒼挹玦。

    蒼挹玦與捕頭的視線對上,隨即緩然閃避,他抱拳行禮,「差爺。」

    「你是干啥的?為什麼在這兒啊?」

    「回差爺,在下是前來與單家小姐談生意的。」蒼挹玦態度不卑不亢,沉著以對。

    「打哪兒來的?你不是本地人吧?談什麼生意?」捕頭懷疑的目光不住地往他身上丟來,讓蒼挹玦差點以為自己是凶神惡煞之徒。

    「回差爺,在下打蘇州來,做點薰香的小買賣。」蒼挹玦知道自己外地人的身份會為自己帶來麻煩,卻沒想到才到第二天麻煩就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單嬌開口替他解圍。

    「差爺,蒼公子是我們單家的老主顧了,每年總會來咱們泉州兩三回,可能差爺您都碰巧沒遇著吧!」

    蒼挹玦斜眸盼著她,有些訝異:沒想到她會替自己說話,對她先前的一些惡劣舉止所產生的氣憤,在她今日一連串的行止之間逐漸淡化。

    單燏倒顯得自在,好似她剛剛只是在話家常。

    「喔……」捕頭不再將注意力放在蒼挹玦身上。「單家小姐,不好意思,上頭交代,與狻猊有關的東西都得帶回去查扣,你擔待些呵!」

    提到「狻猊」兩宇,單燏與蒼挹玦兩人眸裡皆閃過一道光芒,但都不動聲息。

    「差爺,您拿走唄,不會讓您難做人的。」單燏疑雲叢生,心砰砰跳個下停,一方面為家中那隻「狻猊」擔心,一方面還得粉飾太平。「只是……差爺,不知『上頭』命令您蒐集這些東西有何用處呀?」

    蒼挹玦則是因捕頭這番話再次證實蒼海所言下虛。

    「本捕也不知啊,我還是比較愛捉人犯,做這種事好像是官欺民一樣,怪下舒服的。」

    「差爺,哪兒的話,您也是奉命行事呀!」

    「單家小姐,我就知道你夠爽快。」

    「生意人吶,只求平平安安討生活,而差爺是維繫治安的重要人物,不給您方便,給誰方便呢?」即使心裡已將這三名官差煮過、殺過、砍過,單燏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異常。

    送走宮差,單燏轉身背對門口,笑容像海水退潮般迅速收回,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的收拾著桌上沒被帶走的香爐。

    「單姑娘?」蒼挹玦再次領受她變臉的功力,這回多了點擔心,深伯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事來危害他人。

    現下鋪子裡就只剩下他和她,難保她不會氣極遷怒於自己。

    「幹嘛?」單燏甜柔的聲音滲入些許沙啞。

    「你沒事吧?」被帶走的兩個香爐雕工精細,想必是出自手藝高超的工匠之手,價值必定不在話下。

    見識過她坑錢功夫的蒼挹玦推想得出單燏的愛財心性。

    「怎可能沒事?那兩個香爐早被客人給訂下,約好三日後交貨的,現下貨被帶走,教我到何處生兩個香爐出來給人啊?」單燏將手中的香爐塞到蒼挹玦懷裡,自己也捉抱了幾個,往裡頭走去。

    蒼挹玦低頭看著懷裡的香爐,輕籲口氣,也轉身跟了進去。

    見單燏欲哭的模樣,他還真不習慣,他寧願見她張牙舞爪、仗勢欺人的狂囂模樣,也好過現在這般頹喪的她。

    「說明原委,請客人將提貨日延緩,如何?」蒼挹玦爬上適才害他險險受傷的竹梯,覦眼在底下負責穩住竹梯的小人兒。

    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競在替她想方子解決,有些不敢置信,但說出口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他也只好當自己是無心脫口而出的結果。

    「信用,信用,不能緩,咱單家商號從下遲交貨品,也是靠著這股誠信,才建立今天的基業,怎可以在我手上打破呢?」單燏小手緊捉著竹梯,克制著搖晃它的衝動。

    方才發生的意外她還記憶猶新,她可不想在失了一次信用之後又害死人,那他們單家說不定會毀在她手裡。

    她擔下起這個罪過。

    「可那是下可抗拒的因素,不是嗎?」取過單燏遞來的香爐,蒼挹玦將它們全安放好後,緩緩下階,離地還有幾階的高度時,他一躍而下,安穩落地。

    「是也不是,早知別那麼誠實將香爐拿出去。」單廂小嘴嘟得老高,像隻鴨子。

    「你剛才下是還在口裡唸著誠信兩宇?」蒼挹玦拂拂衣角的塵埃,笑道。

    單燏皺起小臉,滿心下悅。

    「你故意的是吧?挑我語病,是不是在報復我要你賠兩百兩銀子啊?告訴你喔,那兩百兩銀子我是絕下會吐出來還給你的,別以為你幫了我這點小忙,我就會還你。從沒入了我單燏袋裡的銀兩還會再原數奉還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單燏連珠炮似的說完,微喘著氣,補足一口呼出去的長氣。

    蒼挹玦原想出口反駁,但仔細一瞧,看出單燏是有口無心,扯開個笑容,不想與之計較,僅淡淡說道:「我想今日不宜再久留,在下告辭。」

    說完,他即越過她離去。

    單燏在他步經自己時,又嗅到那淡冷的氣息:心一動,也覺得自己剛剛那頓脾氣來得莫名,白白讓蒼挹玦受氣,是她不對。

    「蒼公子!」

    已走至虛掩門邊的蒼挹玦側身以對,「還有事?」

    「對……對不……呃……你說的東西我有見過,但目前不在鋪內,請公子明日再來,到時必定雙手奉上。」單燏雙頰染上一抹淺紅,笑花耀眼,整個人像午日照映海面波瀾反射的璨亮星芒。

    蒼挹玦一愣,將她此刻的笑容烙進眼底,感覺無痕的心湖因此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平息不了,而他,似也無意平息。

    「多謝單姑娘相助,明日在下必定現身。」穩住那奇怪的心緒,蒼挹玦頭也不回的離去。

    出了鋪子,才發現自己在那裡待了整個下午,此時泉州城教夕陽的餘暉籠罩,飛簷屋瓦染上一圈薄薄的光暈,讓他想起單燏的笑容。

    「呵呵。」他笑嘆兩聲,舉步回客棧,身影拉得老長。

    單燏在蒼挹玦離去後,好一會兒才回神,她捏捏笑僵的臉頰,頓覺莫名。

    「我幹啥對他那麼好哇?!」單燏自問,但無人回答她。

    她搖搖頭,看看天色。

    「這麼晚了?!今兒個生意沒做成反倒損失啊,還是早早收店,早早休息。」

    於是她收拾好鋪子,將先前藏起來被她摔壞的香爐包好帶著,門上鎖,踏上歸途。

    *****************************

    「不管啦——我不管——我不管——下管、不管、下管、不管——」狻猊的哭叫響徹雲霄,讓塞了耳塞的單燏下得安寧的拿下耳塞,起身面對半浮在空中、伸長腿呈坐姿、哭鬧不休的狻猊,手一伸就往它的耳朵擰去。

    「別吵了——我說不行就是下行!」

    開什麼玩笑,今日官差才來過,說要逮狻猊,與狻猊有關的東西一概被搜括,她哪敢在這個時候帶它出去逛夜市?!

    「小燏不守信用啦!這是本大爺一個月才一次的出門機會,本大爺日也盼夜也盼,就盼今天,你竟然不帶我出門,不守信用的小燏會下地獄被割舌頭啦……」狻猊才不管外頭是否有人要捉它,要它放棄一個月才能出一次門的機會,是絕無可能的。

    「小猊,等風頭過了,我再帶你出去,一次玩個夠好不?這個月就先別出去了。」下是單燏不帶它出門,而是她一個姑娘家在非天寒時節帶著個香爐走在大街上,一定招人側目。

    以往她下會在意這等小事,可現下情勢非同小可,諒她再膽大也不敢帶個香爐出門,那分明就是告訴官差們:來捉我,來捉我!

    「不要!下要、不要、不要!」狻猊孩子脾性一上來,任誰也治不了它。

    「不管你了,你愛上哪兒便上哪兒去暝!」單燏也火了,冷冷丟下一句話,便轉身繼續去黏她明天要給蒼挹玦的香爐。

    可仔細一想,以蒼挹玦的眼光,應該不會看下出這香爐有裂痕,萬一到時他真的看出來,追問起來……

    「唉!」單燏嘆口氣。

    若那蒼公子眼光真的如此犀利,她也只好誠實以對,不過要她吐出那塊上好的玉是不可能的。

    那塊玉質地溫潤,再送去給玉匠琢磨琢磨,就是一個上好的佩玉,到時送給母視當壽禮,多美好啊!

    「小燏,小燏,小燏,本大爺要出去玩啦!不管啦!我要出去啦!不然我會生病喔……會生很重、很重的病喔……」

    「生什麼病?」

    「呃……過度憂鬱沒得玩……到時我『悒鬱而終』怎麼辦?」

    「那正好,我還樂得清閒和清靜。」

    「小燏……小燏……不要這麼狠心啦,本大爺一個月就盼這麼一日,打從你及笄接掌單家在泉州的生意後,就沒時間陪我玩,這些我都忍下來了……可是你不能連今天也要把我關在家裡啦……嗚嗚嗚……嗚嗚嗚……我好可憐啊……」

    「小猊,別任性,我也下是不想帶你出去啊,可是……我怕你被官差捉定嘛……」

    「又沒人看得到我……小燏好狠心……嗚嗚……」

    「可是一堆人看得到我拿著香爐到處跑啊!」

    「我要出去啦……要出去……要出去……」

    「你好煩吶!」單燏耐性被磨光,橫眉豎目的瞪著假哭的狻猊。「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怎麼我也不能讓你被人捉定。」

    狻猊是她重要的人之一,她不會讓人有機會傷害它的。

    「嗚……哇……小燏好凶……好凶啊……」狻猊「哭」到一個段落,要換氣的時候,一口氣換下過來,被單燏懷裡射過來的光芒給砸中——

    它一時沒防備,被打個正著往後倒去,「咚」的一聲,後腦勺敲到書櫃,痛得它流淚。

    「好痛啊……痛死了!痛死了!」

    「小猊?!」單燏見狻猊無緣無故撞到書櫃,急忙起身跑到它身邊查看。「你沒事拿頭去撞書櫃幹啥?別忘了你的頭比書櫃還堅固,撞壞了書櫃怎麼辦?」

    「下……不是啊……」狻猊小心地微睜開金眸,見單燏靠近,更教那光芒刺得睜下開眼,「你……你身上有東西……好難過喔……拿掉……拿掉啊……」

    「拿掉什麼?」單燏一聽,連忙低頭查看自己,什麼也沒有啊!

    「光……好強的光……小燏……快拿掉……真的好痛……」那光芒像利劍,尖銳得教狻猊感覺自己被幹刀萬剮,疼痛不已。

    「你要我拿掉什麼東西呀?我身上沒有東西啊!我也不會發光啊!」要是她會發光,早被人當珍禽異獸帶去全國巡迴展出了!

    「肚子……你的肚子有東西……」狻猊整個人縮成一團,背對著單燏,巍巍顫顫的指著單燏的肚子,下敢回頭。

    要命!那是它遺忘許久的痛感,打它有記憶以來,就沒這麼痛過了!單燏身上肯定有什麼東西是它應該敬而遠之的,否則不該這般痛呀!

    「肚子?」單矯往自己懷裡一摸,摸到個硬塊,靈光一閃。

    不會是……

    她取出懷袋,狻猊只感到背上的芒刺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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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5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單燏的居所位於單府東邊,位置僻靜,苑內有個荷花池,居所就依著荷花池而築,池中有個角亭,有曲橋連接至池畔。

    而居內分別有琴房——即使常常傳來斷弦殘音、繡房——裡頭的繡花針全都生鏽、書房——算盤的汰換率極高、臥房。房與房之間是相通的。

    單燏快步走入居所,往臥房而去,闔上房門前還四下張望,確定沒人才闔上,一個轉身,立即迎上一雙詭異的金眸。

    「餓死了,餓死了,餓死了……」一名約莫十歲的小孩子漂浮在半空中,有著一雙金眸,連頭髮也是金色的,捧著肚子,哭喪著一張小臉直嚷嚷。

    「吵死了!」單燏推開它,鼓趄腮幫子,老大不高興的踩著重重的腳步往內室去。

    那腳不著地的小孩子就這麼跟在她身後飄進內室,見單燏彎身背對它在鏡台的暗格里找出一個香爐。

    那香爐型樣是古拙的狻猊,雕著紋飾,材質是現今無人用的青銅,若不明說,搞不好丟在地上還無人能認出它是個香爐。

    它看起來年代久遠,爐蓋上還凹了一塊,像是原本鑲在上頭的東西被人硬生生撬開拿走,除卻它的年代,其餘不可考。

    這是單燏不知第幾代的爺爺在一次偶然機會中得到的,因為不值錢又賣不出去,就順理成章的成了他們單家的傳家寶,不過這不受重視的傳家寶是單燏在八歲那年自家中某個角落挖出的。

    那時誘引她挖出這香爐的——便是跟在她身後的這名小孩子。

    「你啊,從以前到現在就只會喊肚子餓。」單燏當時一直聽到有人在喊肚子餓,循聲找到它。

    天生膽大的單燏立刻找來大人,卻無一人能看見它,單燏還反被斥責一頓。

    「肚於餓是天性啊,就像你們肚子餓了也會想吃東西一樣。」它雙手合抱,跟著單燏轉著。「而且當初我要是沒喊肚子餓,到現在我仍是被埋在土裡,哪有現下這般快活自在呢?」

    「歪理一堆。」

    本不想理會它的單燏,在得知只有她一人能看見它的結果後,被纏得受不了,只得趁夜黑時將他的「本體」挖出來。

    自此,它便一直陪伴著單燏,未曾離開過。

    「嘻嘻。」它嘻嘻笑,不以為意。

    單燏將它放置於窗前屏榻的小幾上,自懷中掏出個香盒,取出幾塊香木片,點燃,再蓋上蓋子。這未經加工研成碎末的香料馬上散發出香氣,白煙自蓋子上的空洞緩緩冒出。

    那孩子飄到小幾上,狠狠吸口焚起的香菸,舒適的噓口氣。

    「呼……今天是檀香呀,真不錯,嗯啊嗯啊……」那孩子說著說著,香爐的煙不一會兒就全被它吸進肚子裡。它吐吐舌頭,饜足的往小幾旁的榻座倒去,漸漸化成一隻獅子的模樣。

    爾後,原本幾欲闔閉的妖眸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睜開,圓滾滾的金眸直盯著坐在小幾另一邊榻上的單燏。

    誰也沒有說話,房內一片沉寂。

    「小燏?」帶著童稚的嗓音輕輕響起。

    「還不飽啊!」單燏回過神來,習以為常,仿若這隻獅子的存在是天經地義般。「今天我沒有多帶香回來,大都賣光了,劣香你也不吃,好香人人都要,想要留下來讓你吃又不能留太多,將就點唄。」

    但就旁人所見,僅能聞得單燏一人對著香爐說話,瞧不見它。

    「我吃飽了啦!我是覺得你今兒個怪模怪樣的,才出口問你,不然我管你是生是死……啊!」話還沒說全,它即被單燏壓住。「別壓我啦!別壓啦!」

    「再說啊!你再說啊!我可是你的再造恩人、衣食父母,不秤秤自己的斤兩,還敢在本姑娘面前說這種要命的話……看我今天不好好治你這只狻猊,我就跟你姓!」單燏一邊壓著它軟柔的身軀,一邊惡聲警告,最後還空出手來搔它癢。

    「呵呵呵……啊哈哈……別……別啊……你欺負我啦……欺負我吃飽動作不……啊哈哈……不靈活……哎喲……哎喲……小燏……別呵了……好……哈哈哈……哈哈哈……」它笑到全身無力,連討饒的話也是說得七零八落。

    單燏抱住它,將臉埋進它的肚子,蹭了蹭,「小猊……」

    「小燏,怎麼了?」獅子再次變回孩童的模樣,肥胖的小手環住單燏的後頸,微微喘息地問。

    「心情不好。」短短四字道盡單燏的心境。

    「銀兩被偷當然會心情不好,尤其是一百五十兩如此大的數目。」它奸笑兩聲,落井下石地追問:「對了,你丟的是紋銀還是白銀呢?是白銀的話,也難怪你會如此傷心難過……哇……啊……小燏,你又壓我,我才吃飽,你要壓扁我呀!」

    「瞧你這樣子,真是跟傳說中的完全兩樣,傳說中的『猛獸』妖精狻猊,怎麼會是一個小孩子呢?」單燏全身重量都壓在它身上,綻放粲然笑靨「讚歎」。

    「我就是小孩模樣,不行呀!我高興是孩童模樣,怎樣?」狻猊張狂叫囂,反正聽見的人只有單燏。

    「不怎樣,橫豎我見你『不長進』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單廂雙手一攤,翻身離開狻猊。

    對她而言,狻猊是兒時玩伴、青梅竹馬,絕不是什麼傳說中的猛獸,更不是妖精。

    說起妖精……單燏心思一轉,近來好似有聽到朝廷放出什麼有關要捉妖精龍九子的風聲。若是小猊知道的話,搞不好可以海撈一筆。

    「小猊,你可知龍九子?」

    「龍九子?那是什麼?新品種的香嗎?記得帶回來給我試試味道。」

    單廂翻翻白眼,丟了銀兩、遇上個渾人、錢未順利討回,讓她也沒心思繼續追問下去,倒是狻猊以為龍九子是新品香,頻頻追問,招來幾個爆粟子後,它含淚躲到屏楊一角,望著圓形窗外的園景。

    金眸溜轉,直瞧著夜空點點星辰,突地皺眉。

    「小廂,你近日出門可得小心注意些。」

    「我當然會小心注意,錢袋丟一次就夠了。」單燏以為狻猊是在提醒她別再丟錢。

    「不是,連日來,我察覺到氣有改變。」狻猊嘟起嘴,收回視線,見單燏拿起香爐,便往她背後趴去。

    它不能離開香爐很遠,是以若是它想到外頭玩要,還得讓單燏拿著香爐走。

    「氣?什麼氣?」若是「錢氣」有改變,最好是變往她這兒。

    「我不會說,可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悶悶的、重重的,明明沒發生什麼事,一切都很平常,卻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會發生。」

    狻猊活了這麼久,歷經朝代更迭,照理說該懂得很多事物,可因無人能見到它,而即使化為人身,也是孩童模樣,讓它備覺無趣。而且活了太久,很多事情它都因無人傾吐而遺忘,就連它「本體」——香爐蓋上那凹下的一塊原本鑲著什麼,它也不復記億。

    像單燏這般卓絕,能見著它、聽見它說話的人,還是千百年來頭一個。

    「你有說等於沒說,任何事就算能預先得知,也下能阻止它的發生,就像……就像我今日午後被扒錢袋的事一樣。」明明知曉碼頭偷兒多如牛毛、秩序亂如污泥,可她千防萬防還是丟了錢袋,害她買不到那支髮釵。

    她夢想了半年的發釵,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攢錢買下的。

    「真不懂,一支髮釵有什麼好的,你買還得考慮半年,而這半年中競無一人看中那支髮釵,這麼不搶手的貨不要也罷。你今日錢袋被扒,證明那支髮釵與你無緣,還不如將銀兩花在香上,多帶些異香回來給我吃還比較實在。」狻猊滿腦於除了吃,還是吃,它打個大大的哈欠,睏倦含糊的說。

    「為了吃,你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瞟眼背上的狻猊,單燏沒好氣又帶點傷感的說,「那支髮釵半年都還沒賣出去是跟我有緣,我攢錢買下它有什麼不對呢?你說啊,說啊!」

    這狻猊,明知她生性「儉樸」,還拿話刺激她。

    「嗯嗯……」狻猊漫應兩聲,沒多餘動作。

    單燏一聽便知它大爺吃飽暍足,到夢裡去找周公下棋去了。

    她搖搖頭,將香爐擱上臥房床楊旁的幾上,身子一轉,原本趴在她背上的狻猊被她甩上床,掏出香盒再燃上幾塊原香木,便沭浴更衣去了。

    未經加工研碎成粉的香是狻猊日常的主食。

    單家主要進口香木,兼營初步加工,純香木賣予中下游的商人們再加工,製成富賈、文人雅士、皇親國戚愛用的薰香、香屬、香餅、香珠、香煤、香藥、香灰、香茶等物。

    當然也讓工匠寄賣香盒和香爐,另自南洋引進雜貨、食用香料。

    「小姐。」敲門聲響起,小婢未經允許,不敢進房,在門外候著。

    「單紅,啥事?」換上一襲輕巧的家居服,單燏打開房門,房內薰染的香氣溜出房外,見小婢候著,遂問。

    「小姐,晚膳已備妥。」小婢聞到這清而雅、郁而不濃的香氣,不禁多吸了幾口氣。「小姐又換薰香了嗎?」

    單燏周身的香氣向來是獨特的,但她從下讓人知曉她是如何配香,更不願將配方公佈大量生產,許多商人想盡辦法欲得到香的配方,卻總下得其門而入。

    「是檀香。」單燏簡短回道。

    奇特的,任何香木放進狻猊的香爐裡燃燒,經它一吃光,漾出的香氣總是與眾不同。

    也許她挖了個不得了的妖怪。常常有這個認知的單燏面對有關的問題時,總是選擇三緘其口,為的是不讓小猊的存在被人發現。

    「好,咱們走吧。」單燏覷眼房內安睡的狻猊,小心闔上門扉,同單紅一道至池中的亭子用膳。

    風輕襲,幽香盈袖,滿室皆然。

    #############################

    翌日。

    風高揚,日高照,賺錢的好日子。

    「砰、匡」兩聲,物品落地的聲音在初初開店、客人末上門的鋪子裡聽起來格外清楚。

    「哎呀,哎呀,哎呀……」單燏心痛的連叫好幾聲,連忙下木梯,蹲在被她不小心揮落地的香爐「屍首」前,小心地捧起斷裂的香爐到方桌上,小手改捧著自己的臉頰,愁眉苦瞼的盯著它。「真慘,這麼一摔,一個博山香爐就這麼毀在我手上,銀兩又飛了……嗚嗚……」

    這香爐雕成個人盤坐,隻手撐著刻成火焰狀的爐,現下一摔,那人的手臂斷了,好好的香爐斷成兩截。

    「拿膠來黏合,算半價,應該還能賣。」單燏靈眸一溜,想著補救之方,拿來黏膠欲沾合。「咦?」

    單燏發現那火焰狀的香爐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於是打開蓋子,裡頭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似託賣人所說是「二手香爐」。

    「怎麼會是二手的呢?我瞧像全新沒用過的香爐。」這是單良在單燏不在時收下的託賣香爐。

    據單良所說是二手的,人家用過,現下下喜歡了,拿來託賣,不求高價,但求公道。

    「這單良也真是的,該問清楚呀,否則怎麼賣?」單燏一個不小心,蓋子被她掰開,這下子香爐由兩半成三截。「噢,老天爺,我單燏向來不做虧心事,也從沒將劣品高價賣,怎麼我一連兩日倒楣呀!」單燏心痛的下是香爐壞掉,而是這下這個香爐的價錢又得折半。

    他們單家的寄賣香爐向來價錢公道、來源清楚,客人、工匠都十分放心購買、寄賣的。

    「好唄,只好我花錢買下它,誰教我將人家給分屍了。」單燏想到要花錢買個她不用的香爐就難過。

    呃?單燏眯起眼眸,看著左手拿著的香爐蓋,一翻,臉色微變,起身將它拿到窗口,藉光看個清楚,那隱約顯現的白色不像是銅製香爐會有的東西。

    「玉?怎麼會有玉在蓋裡頭呢?」單燏拿了抹布將蓋裡擦乾淨,赫然發現蓋裡鑲了塊白玉,她輕輕一掰,那玉立即脫落。

    那白玉微沁郁綠,光澤細柔油潤,像豐脂般。

    「好玉。」單燏眸二兄,閃著銀亮的光芒,見著這塊玉,就似見著白花花、閃亮亮的白銀一般。「這塊玉價值不菲。」

    這真可謂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老天爺還是眷顧她單燏的。

    單燏綻放絕麗笑花,用條帖子將白玉收好,放入懷袋,心情大好。

    「有人在嗎?」外頭傳來詢問聲。

    單良被她支去監看工人裁香木,整個鋪子只剩她一人,她連忙應道:「客倌兒,人在這兒呢!」

    她抬手掀起竹製珠簾,淺笑盈盈地迎了出來,一仰首,笑容僵住,唇角有些抽搐,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喲,公子,你專程送錢來的嗎?真是不好意思呵,還勞煩你跑這麼一趟。來來來,請坐請坐,本姑娘可不想被人說我不懂待客之道。」

    她定向鋪子裡供客人歇坐的桌椅,翻杯倒了兩杯茶。

    「姑娘,我想你誤會了,在下不是來送錢的。」低沉的嗓音毫不隱瞞訝異與怒意,蒼浥陝大方坐下,朝單燏露出個冒火的笑容。

    怎麼也想不到冤家路窄,昨日才不歡而散,今日又碰頭。想他問明小二哥何處有識香爐的能人,小二哥頭一個便指向單家商號,於是他用過午膳後前來,卻沒想到……

    又見這姑娘。

    「不是送錢來?那你來做什麼?」單燏板著俏臉,瞪著蒼挹玦,見他不客氣的拿趄茶杯喝茶,一雙黑瞳更是險惡的眯起。

    哼,見他那沉沉鈍鈍的模樣她就有氣,要不是他擋了她的路,她也不至於追不回錢袋。

    昨日放他一馬,今日他立即提頭送上門來,教她怎麼不「鳳心大悅」?可他一句話就將她滿心的喜悅澆滅了。

    「單家主子呢?我有事找單家主子。」蒼挹玦挑眉,無視於單燏的火氣,逕自問道。

    「單家主子……」單燏揚高眉,睨著蒼挹玦,臉色干變萬化,最後匯成一朵笑靨。

    「是,單家主子,在下有事相詢。」蒼挹玦不願與單燏再起衝突,否則他有預感自己又將會欠下一筆壓根兒不必付的「巨款」。

    「找她相詢何事?」單燏裝模作樣的坐下,輕柔問道。

    「姑娘,在下昨日與你的嫌隙,可否暫且擱在一旁,在下找單家主子有要緊事——」

    「你欠我一百五十兩銀子就不是要緊事嗎?」單燏一聽,差點拍桌翻桌。「公子想找單家主子,行,一百五十兩銀子先交出來,再加上本姑娘的跑腿小費十兩銀,還有利息,共兩百兩。」

    「姑娘,你……」蒼挹玦難以置信的看著嬌俏的單燏,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

    「你別太過分了!」

    兩百兩引明明就是她硬拗,這小妮於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不可理喻的一個。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蒼挹玦此刻卻有股衝動直想給單燏一點教訓,讓她知曉何為為人之道!

    「我?我怎樣?一句話,你不賠錢給我,單家主子就不會出現,你的要緊事兒……對我來說,又不要緊。」單燏朝他扮鬼臉、吐舌頭,得意洋洋的說。

    「你……」蒼挹玦為之氣結,想起他的任務,兩相權衡之下,大嘆其氣,「算你狠!」

    「我這麼可人又嬌美,哪裡狠來著?」單燏笑嘻嘻地看著蒼挹玦自袖袋中掏出銀票和碎銀,點清將之收妥後,她又倒了杯茶水。「來,公子請用茶。」

    「姑娘,單家主子呢?」蒼挹玦只希望單燏快從他面前消失,否則不知又會被坑多少銀兩?

    錢財乃身外之物,但他不是散財童子,專門散財給她。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單燏嬌笑,「公子怎麼稱呼?哪裡人呀?來泉州探親還是做生意?打算待幾日?家裡有無妻小?」

    一串問語溜得似水般自她紅豔櫻唇滑出,聽在蒼挹玦耳裡卻猶如落石山崩,砸得他想立刻放棄,起身離開。

    可他不能!三個月了,他都已追到這個地步,說什麼也放棄不得。

    「在下姓蒼,蘇州人。」蒼挹玦沉聲回道,「單家主子到底身在何處?」

    「就是我呀,蒼公子。」單燏喝口茶,挑明招出。

    「姑娘,別玩了,在下已給了你銀兩,你不該不守信諾。」蒼挹玦皺起眉,冷冷說這。

    他不該相信她的!這小騙子!

    「開玩笑!本姑娘姓單名燏,就是單家的主事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可以到外頭隨意捉個路人探詢我單燏的大名,相信他們給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單燏見多了像蒼挹玦這類的人,看準他的「要緊事」可掙得比較多銀兩,因此面對他的質疑也就下以為意。

    蒼挹玦不語,思量該下該開口問?

    「公子啊,你有話就快說,本姑娘很忙的。」單燏還想著要把裡頭被她摔壞的香爐修黏好,掙幾塊錢。

    「單姑娘,且慢。」唉,姑且死馬當活馬醫吧!

    「真是的,你是不是男人啊?婆婆媽媽的!」單燏看準了蒼挹玦不擅與人爭辯,偏愛在口頭上欺壓他。

    「在下若非男人,姑娘不就不是女人羅?」蒼挹玦聞言淡笑,緩緩回道。

    這小妮子性子倒急切,一刻也不得閒,嘰嘰喳喳地似只活蹦亂跳的雲雀兒,若非她出口要錢的本事高超,不失為一名可人兒。

    「我當然是女人!」單燏咬牙反駁,「有這麼美的男人我也認了!」

    「單姑娘能言善道,在下甘拜下風。」蒼挹玦見單燏這麼有自信,不禁失笑,滿肚子被單燏欺壓的火氣也消了不少。

    若不是為了傳家寶玉,他何必讓她調戲?

    「蒼公子此言差矣,說吧,何事相詢?」單燏樂得呵笑出聲,但也懂得適可而止,拋了個媚眼給蒼挹玦,將話題轉回。

    仔細端詳這男子,見他器宇軒昂、不卑不亢、談吐有物、出身不低,單燏靈眸一溜,盯著他的面容,久了,倒是發現他不若江南男子的面若桃花,也不似北方男兒的剛猛強勁,倒似南北的融合,勁柔同在,忒是有趣。

    瞅著瞅著,單燏的雙頰一紅,連忙別開視線穩住自己急跳的心,暗罵自己競發起癡。

    蒼挹玦無視於她的媚眼,自懷裡取出一紙畫,上頭繪有香爐的模樣。

    「單姑娘可曾見過畫上所繪的香爐?」

    「待我仔細端詳。」單燏取過畫,一見上頭的香爐,俏顏蒙上一層陰影。

    這……這不是她方才摔壞的博山香爐嗎?單燏心下暗自喊槽。

    「怎麼?單姑娘是否曾經手過這模樣的香爐?」蒼挹玦見單燏臉色有異,遂問。

    「呃……這個……」總不能同財主說那個香爐目前正橫「屍」在裡頭的桌上吧?

    「單姑娘有話下妨直說。」只要玉還在,香爐的完整與否他下在乎。

    「這是博山香爐嗎?」單廂衷心希望他回答不是。

    「是,是博山香爐。」

    「欽,蒼公子,鋪子裡是有幾個博山香爐,但是——」

    「單姑娘,在下要尋的這香爐有一點特別,就是它從未有薰香的痕跡,不知是否加深了你的印象」

    單燏的神色更加閃爍,瞄眼蒼挹玦,「嗯……也許……」

    「讓開!讓開!別擋官大爺的路!」

    店舖外忽然傳來宏亮的叫喚聲,夾雜幾聲哀叫和物品傾倒的聲音,讓單燏和蒼挹玦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就見幾名官差遠遠的直朝店舖走來。

    單燏皺起眉頭,這群官差又來了!

    蒼挹玦先行將畫拿回收妥,鎮定的執杯就口,神態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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