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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私藏杏林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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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09: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陽光晴子 - 私藏杏林妻

為得皇帝一個諾言,她不惜深入……虎穴?
而所謂醫病關系,她除了治病還得撩療心!
習醫這麼久,俞采薇沒見過像潘威霖這麼不听話的病人,
明明身中奇毒,再不治療就要一命嗚呼了,
她想替他把脈好對癥下藥居然得先培養才藝──
他嫌窗子不夠乾淨,她得去當打掃丫鬟;下棋輸了,就約好明日再戰……
好不容易掌握到他的病況,這廝又不按牌理出牌,
熬藥湯給他泡,煮藥膳給他吃,樣樣親力親為,
他卻罵她不懂得使喚下人,安排人接替她的工作,
看她為了他的病,關在府中足不出戶,又大發善心帶她出游,
甚至命人天天熬血燕窩給她滋補,意圖把她日漸消瘦的臉蛋養回來,
可他對她愈好,她心愈難安,因為他的情意她回應不了,
為他治病是有所求,而她為報外祖母的養育之恩,已經答應嫁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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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09: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寄人籬下的表姑娘

初春時分,天氣仍涼。

京城一連數日陰雨綿綿,今日陽光雖露了臉,可時不時仍被遮掩在厚重雲層中,是個晴時多雲的日子。

興寧侯府,雅致的琉璃院,一個嬌俏小姑娘尚未進屋,清脆嗓音已先響起。

「姑娘,老夫人讓赫嬤嬤過來說一聲,說蔣老太醫提前過來了,讓你趕緊過去呢。」

花格窗旁,一少女垂眸看書,聞聲抬起頭,看著咚咚咚跑進來的銀杏微微搖了搖頭。

銀杏今年十八歲,身材圓潤,有一雙圓圓的大眼楮,見主子朝自己搖頭,她舌頭微吐,「奴婢錯了,不該邊跑邊叫的。」

少女巴掌大的臉上一雙黑白明眸熠熠生輝,鼻梁秀挺,櫻唇粉潤,是個出色的美人,不過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疏離的沉靜氣息,讓人下意識不敢靠太近,但貼身丫鬟銀杏例外,她在主子身邊伺候已十二年了。

俞采薇放下手上的醫書,銀杏笑咪咪地替主子系上披風,再塞個手爐,主僕這才一前一後出了院子。

俞采薇住的琉璃院離外祖母所住的富蘭院還有一段距離,走在路上,灑掃的奴僕見到這一主一僕都不敢怠慢,紛紛見禮。

待俞采薇采主僕走遠了,在花園里的兩個打掃嬤嬤才先後開口,「這表姑娘愈來愈有主母架勢,不愧是老夫人親自帶大的。」


「是啊,不過,算算時間,表姑娘跟著蔣老太醫習醫也有七、八年了吧?府里誰有個頭痛腦熱的,老夫人也讓表姑娘去練手,府醫跟蔣老太醫也看過表姑娘開的藥方,倒真能出師了。」

「那是,我還听說了,老夫人的長年風濕,早兩年表姑娘也能治了,蔣老太醫這些年依舊過來替老夫人看病,其實是來教表姑娘醫術的。」

「蔣老太醫是今上派來的,代表的是一種榮耀,老夫人就算再疼表姑娘,也不會讓表姑娘醫治的。」一嬤嬤壓低嗓音道︰「老太爺仙逝多年,老爺也沒有什麼大才,只有大朝會時才能上朝點個卯,什麼作為也沒有,老夫人寄予厚望的少爺也是……唉,總之能讓今上記得侯府的,也就老夫人一個,蔣老太醫不來,今上會記得老夫人,還會記得興寧侯府?」

兩個老嬤嬤又說了什麼不提,只說俞采薇主僕倆來到富蘭院,由正堂拐進東次間。

門口兩個丫鬟向俞采薇行禮,掀簾子讓她進屋。

雅致溫暖的堂屋里擺了炭盆,一只鎏金異獸紋銅爐緩緩飄出薰香,羅漢床上坐著發絲花白的五旬老夫人魏氏,盤起的圓髻上插著白玉釵,她眸光內斂,神情雍容華貴,只是這兩日受風濕折騰,氣色並不佳。

此時,蔣老太醫已替她把完脈,正在案桌上揮毫寫藥方。

俞采薇將手爐交給銀杏,逕自解下披風,銀杏一手接過,跟著主子,向魏氏及蔣老太醫行禮。

蔣老太醫面容圓潤,目光睿智,看著頗有些道骨仙風,就見他將寫好的藥方交給赫嬤嬤。

赫嬤嬤是魏氏的陪嫁,一向由她負責魏氏的湯藥。

魏氏見外孫女進來,連忙喚著她坐到身邊,「采薇,你師父有要事跟你說。」

她看著俞采薇的眼神有驕傲也有期待,當年小姑娘央求學醫,她想著多一分才能無妨,再者,人生在世,誰沒有病痛?

她長年被風濕折騰最有感觸,當下就允了,沒想到,今日竟結出個善果。

銀杏的雙眼骨碌碌一轉,「瞧老夫人眉開眼笑的,想來一定是好事。」

這幾年來,銀杏常陪著主子在富蘭院進出,與魏氏、蔣老太醫都極為熟稔,想到什麼便說,好在她行事素來有分寸,魏氏跟蔣老太醫也習慣她喳喳呼呼的樣子。

一旁的赫嬤嬤也清楚,遂以半開玩笑的口吻道︰「老夫人看看,這丫頭簡直要成精了。」

魏氏笑了出來,「還不是主子慣出來的。不過也虧得她這性子,不然我這老太婆就要擔心侯府未來的當家主母會不會太過穩重了。」

「要是我家姑娘不穩重,老夫人您就要擔心了。」銀杏俏皮地又笑回了一句。

這是實話,魏氏臉上笑容更深,這也是她對這個未來孫媳婦最滿意的地方。

俞采薇冷靜通透,而銀杏八面玲瓏,又與府中奴僕相熟,很多八卦、小道消息都靈通,日後俞采薇掌管中饋,有她在身邊可謂助益良多。

鬼靈精怪的銀杏,是深愛自己的母親為她精挑細選的丫頭。

原本從濟南來京城投親時,俞采薇是想讓她歸家的,但銀杏說了——

「奴婢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爹娘也說了,姑娘只剩一個人,奴婢若走了,姑娘身邊沒人伺候可怎麼成?」

當年母親執意下嫁七品官的父親,父親是孤兒,與母親出意外雙雙離世後,她只能前來投奔外祖母。

來京十年,她與銀杏雖名為主僕,可情分上更勝姊妹,只是銀杏一直守著主僕那條線,不願逾矩。

既然有好事要談,蔣老太醫便先跟魏氏告辭,與俞采薇移動到偏廳。

銀杏俐落的替兩人倒杯茶,退到一旁。

蔣老太醫喝了口茶,看著俞采薇的眼神有驕傲也有心疼。

一個寄居外祖家的小孤女,小小年紀就展現醫學天分,在他來為魏氏把脈問診時,一一記下他說的每一句話,下次他再過府時,竟能一字不差的背誦,再提疑問,獲得解答後,還能舉一反三,反應極快。

經過他幾次測試,發現她資質極佳,對醫術也極有興趣,便開始教授,八年間她已盡得他真傳,針灸更是一絕,她還自行鑽研不少艱澀難懂的醫書孤本。

見她對解藥、毒藥也有興趣,這些年來,他也從太醫院拿了不少醫毒古籍讓她抄寫,自行研讀,有疑問見面再討論,就她抄寫下來討論的問題,便知她有多努力多上進。

而俞采薇對于能得蔣老太醫傾囊相授,她感恩珍惜,不敢有一分懈怠。

在說正事前,蔣老太醫看了一眼隨侍的小童。

小童立即走上前,將手上捧著的一只雕有松枝紋的檀木盒子放到她面前。

「打開看看。」蔣老太醫慈祥的看著相貌愈來愈出色的徒弟。

俞采薇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套醫毒古書籍,看著年代久遠,紙本都泛黃了,不過被保存得很好,翻開一看,乃是前朝神醫吳明子所著。

「這是去年,家修繕祠堂時發現的,也不知是哪個蔣家祖宗的惡趣味,這書被藏在放著祖宗牌位長桌的夾層里,上個月才送到京城給為師。」蔣老太醫說著,「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你。」

蔣家雖世代從醫,卻沒有太好的善報,嫡系有幾名出色後代,但總是卷入紛爭,或入獄、或被殺。蔣家族老為保後代平安,嫡系的習醫之路就止于蔣老太醫,後代則走上仕途或從商,不再進入醫界。

這也是蔣老太醫不舍一身醫術,在發現俞采薇天資過人又真有興趣後,收為門徒的原因。

「就這古籍能讓老夫人眉開眼笑?」銀杏真心覺得奇怪,蔣老太醫愛才,這些年時常搜集珍貴醫書給姑娘,但老夫人不至于因為這事這麼高興吧?

「小丫頭,學學你家主子,個性這麼急。」蔣老太醫笑著搖頭,「能讓一向嚴謹的老夫人喜形于色的事可不多,你應該猜到了吧?」

他在太醫院二十多年,那些貴人有什麼病痛、疑難雜癥,多少都經手過,雖不能對外人言,但他知道愛徒知輕重,也私下將那些病癥藥方拿來教授,讓她受益良多。

然而他們師徒這幾年談論最多的,是某一個貴不可言的王爺。

她點點頭,「凌陽王。」

凌陽王是雍華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六歲時身中奇毒,雍華帝為了他,不惜重金從各地聘請名醫,甚至茹素一年只為求胞弟健康,也曾棄轎,三步一拜一叩頭,登上九百階上的萬佛寺向眾神許願,願減壽為凌陽王續命。

大漢朝百姓皆為帝王的兄弟情分感動萬分,盛贊今上將凌陽王疼到骨子里了。

奈何那奇毒極為棘手,只能抑制,卻始終無法拔除,凌陽王能同常人一般生活,可這些年來也有過幾回生死關頭,所幸最終都能化險為夷。

凌陽王成年後也有過妻妾通房,可不知是不是體內毒素作怪,幾年下來,孩子不是胎死月復中,就是生出後早夭,更有一屍兩命的憾事發生。

子嗣艱難,凌陽王看開了,將後院側妃、妾室、通房等等,給了優渥的銀兩後都遣散了,讓她們各自歸家,也可另做婚配,如今,後院僅有王妃一人。

但有一說是凌陽王深受奇毒影響,導致不舉,這才不得不遣散後院的。

不過又有傳言,說凌陽王與出身將軍府的摯友沈若東是斷袖。沈若東生得俊朗,不管京中多少貴女傾心,面對家中的逼婚,他寧可遠走也不願成家,就是因為心系凌陽王。

看著凌陽王清理了後院,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雍華帝,哪舍得最親的弟弟寂寞孤單,身邊沒幾個紅粉知己伺候?于是,他精挑細選幾個美人送到凌陽王府,可不過幾日就又原封不動地被送回宮中。

來回幾次,雍華帝也不得不歇了心思,只無奈叮嚀凌陽王妃好好照應凌陽王,每過一段時日就會將她召進宮中,細問凌陽王身體,擔心他是報喜不報憂。

蔣老太醫又喝了口茶,「凌陽王極為聰慧,若是你能拔除他身上奇毒,也是對我大漢皇朝社稷一件好事。」他對徒弟的醫術是真的有信心。

俞采薇明白師父的意思,今上剛坐上帝位的前兩年也是大有作為,老百姓安居樂業,國家風調雨順,但近幾年在治理國事上狀況不少,偏偏又不是個听得進諫言的明君,有些大臣私下轉往凌陽王府,希望凌陽王能代為勸諫。

只是凌陽王身上的毒有危及心脈之憂,切忌大悲大喜,也不能憂思過重,他有沒有勸諫帝王,外人不知,但能確定的是,帝王仍一意孤行,以至于向凌陽王透露民意或治國理念的大臣便少了。

這兩年來,凌陽王當起閑散王爺,再不過問政事,卻仍有幾人對他寄予厚望,蔣老太醫就是其中之一。

她身為蔣老太醫的入室弟子,自然听了不少他對凌陽王的贊嘆、惋惜及不舍。

「凌陽王妃雖是養尊處優長大,但天真單純、為人親厚,這些年來不曾苛待府中奴僕,還深得府中上下愛戴,你們在相處上不會有問題。」

這些年來,住進凌陽王府的大夫或郎中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個,凌陽王毒素發作時,近二十名大夫同處一室也是正常。

凌陽王自己訂了規則,醫治他以三個月為一期,得入住王府,若有進展,還有下一個三個月,以此類推。

銀杏是超級八卦通,听到這里,忍不住道︰「這是讓姑娘住進凌陽王府三個月給王爺治病,但……這好嗎?」

主子跟表少爺有婚約,若近身治療凌陽王的事讓表少爺知道了,這婚還能成嗎?雖然她也不喜歡表少爺,但這女圭女圭親可是老夫人訂下的。

蔣老太醫沒否認,看著徒兒說︰「老夫人答應了,但她尊重你的意見,所以你好好想想,三日後再給為師答案。」

「不必三日,采薇應了。」俞采薇說。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立馬就答應,倒是出乎蔣老太醫的意料之外。

似是看出師父眼中的驚詫,俞采薇淡然一笑道︰「我一無父無母的閨閣女子,寄人籬下,有太多事不能自己主宰的,只盼望能用此醫術來報答侯府的收留之恩。」

不能主宰的,定是那樁莫可奈何的女圭女圭親吧?婚事是女人一生最看重之事,即便蔣老太醫也對這樁婚事不喜,但他又能如何?

師徒就著細節又商談好一會兒,俞采薇親自送蔣老太醫到門口,這才返轉回到富蘭院。

魏氏看著坐在身邊的俞采薇,手握著她略微單薄的柔荑,雙眸帶著期盼,「蔣老太醫都跟你說了?」

「是。」

相關細節,蔣老太醫對魏氏並無隱瞞,他已經向聖上推薦,聖上那里也給了準話,如果俞采薇能治好凌陽王的病,聖上將應允她一個願望,但不得傷及國本或一切傷天害理之事。

因俞采薇身上有婚約,蔣老太醫這才慎重其事地來詢問徒弟意願,畢竟醫治時不只得把脈開藥方,還得近身針灸。

能得雍華帝一個願望的誘惑太大,治與不治?蔣老太醫心中已經有底,畢竟真正的決定權是在執掌中饋的老夫人身上。

蔣老太醫來往興寧侯府多年,相信老夫人一定會答應的,而事實上,魏氏也真的應了,不過私下是應的,並未有征詢俞采薇的意思。

興寧侯府乃百年世家,家里出過不少文臣,可如今子孫凋敝,到這了一代也只有一個孫子高偉倫,現在在翰林院任編修一職,是個不高不低的官位。

侯府承爵就只到高偉倫這代,眼看著爵位即將被收回,為此魏氏不知白了多少頭發,只要俞采薇能解了凌陽王身上的毒,再讓她求了今上,就能將爵位世襲下去,甚至更上一層樓,她怎會拒絕?

魏氏的確有私心,也向俞采薇坦承了這份私心,「倫哥兒雖在翰林院,可也只是一個正七品的芝麻官,如今有這麼個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你可得好好把握,要知道,夫妻一體,夫君有成就,做妻子的也有臉面,未來你們兒女的路也能走得更好。」

俞采薇听老夫人這麼不遺余力地勸她答應,感覺並不好,因為醫治凌陽王是為了興寧侯府的未來,為了她孫子的前程,至于她的意願……並不重要。

她對外祖母其實仍存有幾分孺慕之情,但在外祖母強勢決定她與表哥的婚事後便淡了幾分,如今再經這事,幾乎要消耗殆盡了。

「這幾年凌陽王府的訪客極少,你自從進京後,喜靜、愛看書,也鮮少出門,見過你的人不多,蔣老太醫說了,你會以女醫的身分進王府,能進出凌陽王府的也多是身分尊貴之人,他們不會識得你,你可以放心。」

魏氏看過太多人情世故,多少能猜到外孫女的顧忌,為凌陽王治病一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則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對已有婚約的她不好。

「采薇明白,只是采薇必須入住凌陽王府三個月,不知外祖母對府里的人是否也有了說詞?」她一個大活人不見,總得給個說法。

果真聰慧,這就是她帶大的姑娘!魏氏臉上笑容更深了些,「外祖母會對外宣稱,你備嫁,繡嫁衣不出門,至于府里的其他主子,我也會一概瞞了,人多口雜,怕他們知道了有什麼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你盡力便好。」

魏氏沒說出口的是,高偉倫對俞采薇這個妻子人選本就排斥,就算知道她是為了他的前程才去醫治凌陽王,只怕也不會有好臉色,甚至可能會借機毀婚,自然是能瞞著就先瞞著。

當然,凌陽王身上的毒若那麼好解,也不至于拖上十多年還未好,若說得早了,到時沒醫好,只怕徒增笑話,倒不如先不說。

俞采薇看著精明的外祖母,明明蔣老太醫今日才說事,她卻已經想了那麼多……也是,攸關興寧侯府的未來,外祖母並非是在說服她,而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一如和表哥的婚事一樣。

「富貴險中求,采薇願意去試試。」

「好孩子,好孩子!」魏氏慈愛的拍拍外孫女的手,臉上都是笑容。

俞采薇離開富蘭院,心情復雜卻有一絲欣喜,習醫多年卻只能治治府里人的頭疼腦熱,她早就不甘于此,鑽研針灸外,再跨到醫毒領域,學習多年,眼下終于有機會驗證她的醫術了。

銀杏走在主子後一步,嘟著一張嘴,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愈想愈生氣,高偉倫根本就配不上主子,除了一張臉蛋還能看之外,他窩在翰林院都幾年了,卻始終晉升不了,每每看到主子還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真嫁給他,主子這後輩子要過得多憋屈艱難。

但老夫人、侯爺、侯爺夫人,甚至府里的其他人,都覺得主子一個孤女能成為世子夫人就是滔天的富貴,是前輩子燒了好香。

主僕倆心思各異,走過長長回廊,一入垂花門,就見到紅瓦亭台旁一個頎長身影,男子衣著華貴,相貌俊逸,只那雙略微狹長的鳳眼隱隱冒著怒火。

高偉倫是刻意在這里等俞采薇的,對于這個幾乎由祖母一手拉拔大、有女圭女圭親的表妹,他不曾喜歡過半分。

俞采薇神情從容地走到眼前,朝他福了一福,「表哥。」

高偉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美雖美矣,但她那淡然的氣質著實令他不喜,根本不見半點溫柔婉約,一點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上的可人兒。

他咬咬牙,忍著沸騰怒火,問道︰「你跟祖母提及婚事了?你就那麼急著想嫁給我?」

「誰急呢?盡往自己臉上貼金!」銀杏低聲咕噥了一句。

俞采薇沒听清楚,但看小丫頭翻著白眼,也能猜出不是好話,便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銀杏咬唇低頭,不再多嘴,但心里還是替主子感到不值,表少爺心里自有一道白月光,這是興寧侯府公開的秘密,主子也知道,卻還是听從老夫人的安排。

俞采薇直視著高偉倫黑眸里的厭惡,淡淡地道︰「采薇並未跟外祖母提及婚事,不知表哥何來此言?」

高偉倫黑眸微眯,就是這種不咸不淡的冷靜態度讓他憎惡,從她身上,他能看到祖母的影子,讓他想到小時候祖母對他的種種嚴格管教,那時,他就跟自己說,他要成為有本事的人,娶個溫柔小意,像母親一樣的女子。

長大後,他也幸運地遇到這樣的女子,心上人出身以詩書傳家的杜家,幼承庭訓,就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

然而祖母卻突然告知他與俞采薇有女圭女圭親。

被生性嚴格又精明內斂的祖母帶在身邊長大的女子,如祖母翻版的俞采薇將成為他的妻?這是多麼可笑,多麼荒唐!

但不管他如何抗議,在興寧侯府,祖母的話就等同聖旨,他幾次堵到俞采薇面前,直言不要這樁女圭女圭親,這女人卻總是回他「婚姻大事,是外祖母決定的」,意思是他該去找祖母而不是找她。

哈,他若是能改變祖母的決定,還需要來找她談?

他知道她想要這樁婚事,能成為侯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比一個投奔外祖家的表姑娘有地位的多?

「你就繼續裝吧,我母親已經找人去算黃道吉日了,還想選最近的一個日子成親。俞采薇,你沒有自尊嗎?我不喜歡你,不想娶你當妻子,我有心儀之人的事,整個侯府誰人不知?可你偏要壞我姻緣,還妄想讓我好好待你,我告訴你,你敢嫁,我就敢讓你一輩子守活寡!」終究是壓抑不住翻騰怒火,他口不擇言咆哮而出。

銀杏一听,火氣也上來了,她猛地上前一步,可話都還沒說就被主子拉住了,她忿忿的看著主子。

「表哥這些話,還是找外祖母說吧。」俞采薇口氣仍舊冷淡。

她早就發覺表哥對她不喜,尋常見面時,兩人尚能維持表面和諧,可當外祖母硬將兩人的一生綁在一起後,表哥便視她為厚顏無恥的壞女人。

其實她也曾向外祖母提及過表哥心中有人,婚事是否要再考慮,得到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魏氏回她道︰「天下男女情投意合的少之又少,寵妾滅妻的也有,你舅舅疼寵如菟絲花的舅母,夫妻倆是恩愛,但被婆母所不喜,日子又能過得多舒心?我只瞟她一眼,她就要哭不哭……」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目光睿智的看著俞采薇,「侯府中饋,外祖母如今勉強管著,你舅母還能躲在你舅舅的羽翼下過活,可輪到她要管這麼大的侯府時,你好好看著吧,看看你舅舅還有沒有那麼大的耐心去呵護什麼都不會的嬌妻。

「人生,有舍就有得,你是板上釘釘的侯府世子夫人,未來的侯爺夫人,外祖母知道這婚事讓你委屈了,可惜倫哥兒是個死腦筋,無法將你放到心上,但外祖母盼你能看在老太婆的分上,幫扶他,一起撐起侯府的未來。」

這幾年,外祖母管家有多辛苦,她是看在眼底的。

對所謂的女圭女圭親,她心里是有一絲期望,期望外祖母在得知表哥心有所屬後,會取消這樁親事,但各個管事向外祖母稟事時從沒避著她,她就明白,她高估了外祖母對她的親情。

「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就非要賴上我不可嗎?」高偉倫咬牙切齒地瞪著她,雙手握拳。

面對他的怒火、他的質問,她總是雲淡風輕,讓他總有一種自己像個稚兒無理取鬧的憋屈感,他還要說話,就見父母從對面的花道緩緩走來。

俞采薇一見他眼神有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了舅舅跟舅母。

興寧侯府的侯爺高宗佑約莫三十多歲,蓄著小胡子,是魏氏的獨子,貌相俊雅,一襲玄色長袍襯得他身材高大,而他身旁只到他肩膀高度,相貌清麗柔弱的嬌小女子,則是他的妻子葉虹。

「舅舅、舅母。」俞采薇向侯爺夫妻行禮,她身後的銀杏也跟著行禮。

高偉倫憋著股氣,悶悶地喊了一聲,「父親、母親。」

俞采薇見他一副欲言又止,再次向高宗佑夫婦行禮,「舅舅、舅母,采薇還有醫書未看,就先回院子。」說罷,她再看向高偉倫,同樣一福禮,帶著銀杏離開了。

從頭到尾,高偉倫都沒給過俞采薇一個好臉色。

高宗佑蹙眉,見俞采薇主僕走遠了,目光才回到兒子身上,一出口就是訓斥,「再過不久采薇就是你的妻子,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是對將來要為你生兒育女的妻子該有的態度嗎?」

高偉倫沒有駁斥父親的話,反而是不滿地看向母親,「兒子听聞母親請人看了黃道吉日?」

「你祖母說你年紀到了,采薇上個月也辦了及笄禮,你們的婚事就該提上日程了。」葉虹軟糯地回答道,不安的眼神卻看向自己的丈夫。

高宗佑對上妻子那雙水汪汪、寫著委屈的大眼楮,他一顆心就軟了,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柔聲安慰,「沒事,你做得很好。」接著,他再看向兒子,表情明顯不悅,「這是你祖母交代你母親做的,你質問她做什麼?」

聞言,高偉倫臉上有著抑制不了的怒意,他曾多次跟父親抱怨這門親事,也直言母親溫柔婉約,與父親鶼鰈情深,是他自小就羨慕向往的,如今事與願違,父親卻不肯替他出聲,還要他屈服,叫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父親,兒子知道,祖母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但兒子就想再拼一拼,等升官後再考慮成親,這一點,還請父親極力替兒子爭取。」

他知道此舉只能將婚事往後延,但他相信,一旦他站到更高的位置,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後,可以求得祖母撤了這門親,他與心上人就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高宗佑看著兒子,想起他私下對這樁婚事的種種排斥,再低頭看著將柔弱身子靠著自己的愛妻,想到後院里的兩個姨娘,雖然各有風采,但不得不說,男人還是喜歡柔弱,全心全意只有自己的女子。

母親生性嚴厲,監于慈母多敗兒,兒子自小就被帶到母親身邊教養,個中滋味,他最清楚,畢竟他也是這樣過來的,也能理解兒子為何會抗拒性格像母親一樣的女子為妻。

自己能娶到心尖上的人兒,是他生平第一次忤逆母親,甚至不惜絕食抗議才有的結果。

但這些年來,他不得不承認,這柔弱動人的女子能當自己最愛的解語花,卻無法當一個稱職的當家主母,也因此,母親不得不繼續執掌中饋,才能讓這偌大的侯府維持下去。

這也是他無法答應兒子解除女圭女圭親的主因,若讓兒子再娶一個如同愛妻一樣柔軟膽小的妻子,當家重任就會繼續壓在母親肩上,所以他無法成全兒子,否則就太不孝了。

「侯爺,你就答應兒子吧。」葉虹怯怯地要求著。

高宗佑孝順,已違反母親心願娶了心上人,所以兒子的婚事他不敢再有意見,只是看著兒子眼中的期盼,還有愛妻眼中的祈求,他到底心軟了,「好吧。」

「謝謝父親。」高偉倫一揖到底,心里盈滿喜悅,他知道自己多爭取到一些時間來解除這樁討厭的女圭女圭親了。

高宗佑的袖子又被妻子拉了拉,他低頭對上她微紅忐忑的眼楮,輕拍她的手,「我知道,我會跟母親說的。」

聞言,她瞬間笑了。

高宗佑又心疼了,他知道她一向畏懼婆母,更害怕婆母交代她做的任何事,就連掌中饋一事,她也做不來,但他不怪她,她雖出身安國侯府,卻是喪母嫡長女,自小就在後娘手底下小心翼翼地求生存,養成她逆來順受的個性。

妻子不僅做不來當家主母,就連生子也嚇壞她了,哭求著太可怕,她不要再生了,是他私下喝避子湯,即使母親作主又納了兩個小妾,他也再無子嗣。

可這些年來,看到老母親派人四處尋來生子秘方,不管是給他或妻妾服用的,從期待到後來的失落、不再提起,高宗佑心中是有愧的。

思緒間,他已帶著妻子來到富蘭院的堂屋向母親請安。

魏氏坐在羅漢榻上,他跟妻兒坐在左下首,早到的兩名妾室則坐在右下首。

老夫人看著自己的獨子格外高興,她對葉虹這個媳婦的確不喜,生得柔若無骨、楚楚可憐,哪里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氣度?

她心累的按按眉間,興寧侯府日漸沒落,若讓孫子再娶一個如同媳婦一樣的小白花,一旦她這老骨頭雙腳一伸,這個百年世家就會敗了吧?

這一日,是侯府固定的請安日,高宗佑與老母親聊些家常後,便讓妻兒先離開。

魏氏頓時明白,兒子有正事要談,不然他哪舍得讓直黏著他的妻子先離開。

不意外,還是高偉倫的婚事。

高宗佑說了想將兒子的婚事延一延,也將高偉倫的原話轉述一遍。

魏氏喝口茶,斂眼想了想,她要讓小倆口成親,本意是想讓孫子定下心來,別再去想杜家姑娘,她也是想含飴弄孫了,只是俞采薇要入凌陽王府三個月,婚事的確得再延一延。

她放下茶盞,看著兒子,「好吧,日子就再往後延,不過,我已經跟采薇提過,接下來三個月,免了她的請安,讓她好好待在院里繡嫁衣。」魏氏擰眉,「那孩子好靜,等閑也不會外出,這日子延後之事就不必跟她提了,免得她多想,以為我們不想認這樁婚事。」

「兒子明白。」高宗佑連忙應和。

「還有,讓媳婦兒跟倫哥兒就別去琉璃院了,免得說了不該說的話。」她不忘叮嚀。

「兒子會同他們說的。」

高宗佑目的達成,先行離開,只是一向強悍的母親如此好說話,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稍後,他轉述母親的意思給妻兒時,母子倆的神情都松了口氣,听到魏氏的交代,更是頻頻點頭,絕不會往琉璃院去,殊不知,這便是魏氏的打算了。

皇帝寢宮內,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龍涎香,層層紗帳內,雍華帝正陷入一場惡夢中。

夢境里,刺骨寒風夾雜著漫天飛雪,四周響起錚錚刀劍的撞擊聲、廝殺痛呼的叫聲,空氣中有濃濃的血腥味,地上都是死狀淒慘的屍首,金碧輝煌的皇宮內,刀起刀落,飛濺的鮮血灑在宮庭里,接著有人大喊——

「攻進來了!快逃啊!」

金鑾殿里的宮女太監們匆忙逃竄,後宮嬪妃驚叫逃跑,瞬間,一大群叛軍沖進來,一刀又一刀的,一聲聲長刃入體的聲音傳來,一個又一個的人倒地,鮮血染濕了地面。

血腥殘酷的殺戮畫面在夢境中不斷播放,雍華帝看到自己正護著父皇逃至寢宮,身後的侍衛拼命相護,但仍有叛賊殺了他們且尾隨而至。

「快,那里有密道。」父皇正要打開密道門時,一柄長刀突然從父皇後背穿出胸口,父皇低頭看著那柄血淋淋的長刀,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父皇!」

雍華帝在夢里叫了出來,同時也從夢境中驚醒過來,他陡地坐起身,拭拭額上冷汗。

「皇上又作夢了?老奴听到皇上喊了先皇。」總管太監倪寬急急走進來,一見雍華帝里衣半濕,忙喊了外面的小太監端盆溫水進來,他則先拿帕子擦拭雍華帝鬢邊的汗水。

「今日不用早朝,沒想到多睡一會兒,竟又夢見先皇遭難的那一日。」

倪寬听他聲音沙啞,連忙先去倒杯溫茶給他喝。

「皇上要放寬心,事實發生那麼多年了,太醫們也說了,皇上是自責太深,當日沒有保護好先皇,才頻頻夢到那日情景。」頭發花白的倪寬說。

雍華帝沒再說話。

小太監端來溫水,倪寬擰了毛巾為雍華帝擦拭身子並伺候洗漱著衣。

待雍華帝用完早膳後,就有內侍來報,說蔣老太醫求見。

「一定是興寧侯府有消息了。」雍華帝對著倪寬道︰「去御書房吧,對了,再派個人去請皇後。」

「是,皇上。」

倪寬出去吩咐後,跟著雍華帝去了御書房。

蔣老太醫過來,也是為稟報俞采薇願意醫治凌陽王一事而來,甫回稟完,門外就傳來太監恭敬的聲音,「皇後娘娘金安。」

御書房門一開,雍容華貴的皇後走進來,她向先皇上行禮後,蔣太老醫也朝她一揖,「老臣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蘇妍謹微笑,「蔣太醫,免禮。」

雍華帝隨即將蔣老太醫的愛徒,興寧侯府的表小姐將替凌陽王醫治的事告知,末了還說了句,「這次朕可是抱著極大期望,蔣太醫對俞姑娘這個徒弟可是贊不絕口。」

「那真是太好了,陛下。」蘇妍謹露出端莊笑容。

「俞姑娘身分上比較特別,她已有婚事在身,所以蔣太醫會對外宣稱,她是宮中派出的女醫,日後若是在什麼場合遇上,皇後便幫忙圓過去就是。」他是護弟出名的帝王,對凌陽王這個弟弟的大小事都特別上心。

「是,臣妾懂得。」蘇妍謹點頭道。

隨即,雍華帝又同過去找到新名醫醫治凌陽王一樣,娓娓道來他對凌陽王的諸多不舍與心痛。

在蔣老太醫眼中就是老調重彈,再看著適時安慰著帝王的皇後,端莊大氣,是極為稱職的國後,可惜的是,膝下仍虛,尚未為帝君生下一兒半女。

只是在帝王眼中,最疼愛的從來都不是後宮的後妃,而是備受奇毒折磨的凌陽王,因而朝中重臣都知道,不管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凌陽王。

這一份讓天下人都感動萬分的兄弟情,蔣老太醫身為多年的旁觀者,總覺得不夠真實,一如當年那場叛賊血洗皇宮的動亂,有著太多令人不敢推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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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0: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比大夫大牌的病人

這一日,晴空萬里,在魏氏的安排下,俞采薇主僕帶著兩個包袱從興寧侯府的側門離開,門後靜巷中,蔣老太醫已在一輛馬車里等待,等兩人上車後便驅車前往凌陽王府。

凌陽王府在離皇宮不遠的青雲巷,這一帶多是世家貴冑的府邸宅院,銀杏早已偷偷拉開車窗,好奇地瞧著外面的街景,俞采薇也因此看到外頭的高大宅院。

「這便是凌陽王府了。」蔣老太醫開口道。

透過半開的車窗,俞采薇見到高高的青石院牆,幾株參天大樹露出高牆,而馬車仍持續前進,過了好一會兒才抵達王府正門。

氣派不凡的紅漆大門上方高高掛著御賜牌匾,龍飛鳳舞的「凌陽王府」四個字乃雍華帝親手所書,大門前有兩座威武的石獅佇立左右,兩邊則有侍衛站崗。

王府總管梁森親自出來迎接蔣老太醫,「又要辛苦蔣太醫了。」

梁森與老太醫互相一禮後,目光落在蔣老太醫身旁那抹淡綠色的身影。

雖然早已听蔣老太醫說過俞采薇的事,出乎意外的是,小姑娘相貌出色不說,那一身淡然從容的氣度,放眼京城貴女中也是不多見的。

梁森一襲青色絲錦長衫,膚色略微黝黑,四十多歲,兩鬢斑白,一雙眸子甚為銳利,在他看向俞采薇時,俞采薇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視之。

「梁總管,這就是老夫的愛徒俞采薇。」蔣老太醫為兩人引見。

「俞姑娘。」梁森向她拱手一揖。

俞采薇略微側身避了開來,反而向他斂裙一福,「采薇見過梁總管。」

「梁總管客氣了,她一個小姑娘可受不得你的禮,別折煞她了。」蔣老太醫呵呵笑著。

俞采薇早從師父口中得知,凌陽王府的總管梁森不只是王爺的心月復,也是管理府內大小事的親信,他管理下人極有手腕,恩威並行,處事上雷厲風行,就連凌陽王妃也得敬他幾分,更是從小看著凌陽王長大的老僕。

隨即,他們也在梁總管的引領下,走進凌陽王府。


王府佔地極廣,一路走來可見假山流水、游廊拱橋、亭台樓閣,布置得極為清幽雅致。

「姑娘見過凌陽王嗎?」銀杏一雙大眼骨碌碌地看個不停,但不妨礙她小小聲的問離自己僅一步的主子。

俞采薇沒回答,但不忘瞥她一眼,示意她安靜。

其實她曾在一次的賞花宴上遠遠看過凌陽王潘威霖,他溫潤斯文,一身白色寬袖袍服,襯托出他不染塵世的謫仙氣息,所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約便是如此。

不過當兩人的距離又近些時,她看到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上透著一股病態的蒼白,她隱約還記得其他女客小聲議論他又奇毒發作,差點救不回來雲雲。

三年後,今天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但她相信潘威霖不會對她有印象,他是被眾星拱月的存在,哪會注意到身在繁星中要亮不亮的她呢。

早開的春花奼紫嫣紅,蝶飛蜂舞,微涼的清風拂來,銀杏被一名小廝擋下來,只能皺著一張俏臉兒。

前方水榭中,一人衣袂飄飄,轉身過來,那俊逸五官、清俊出塵,似謫仙下凡,一如俞采薇記憶中的模樣。

蔣老太醫看向她,師徒同時向潘威霖行禮,蔣老太醫再向他介紹自己的愛徒。

潘威霖神色溫和,移身坐在臨湖的長榻上,同時示意兩人坐下。

他清澈黑眸落在俞采薇臉上,「沒想到蔣太醫推薦來的女醫如此年輕,本王亦听蔣太醫說,俞姑娘論醫術藥理極好,也研究了不少古籍藥物,對本王體內奇毒有成效?」

男人背後有明亮的陽光灑下,俊顏帶著淺淺笑容,俞采薇並非好顏色之人,卻也被魅惑得有幾分怔忡,待那溫厚嗓音一起,她才驀然回神。


她暗暗深呼吸,鎮定回答道︰「稟王爺,采薇已細細研究過師父送過來的病歷,您體內這毒若不解,長年下來,不僅危及心脈,身子也愈來愈虛弱,如今雖然用藥壓抑著不讓毒發,但一旦情緒過激,只憑如此還是有可能會造成憾事。」

聞言,他微微一笑,問︰「你有自信解本王的毒嗎?」

「民女一定盡力。」她正視著他回答。

話落,就見那張俊逸的臉上露出嘲弄神色,「是要盡力啊,死馬也要當成活馬醫。」潘威霖勾唇,諷刺一笑,看著她的眼神也冷了幾分,「不說蔣太醫,就是太醫院里那幫廢物,哪個不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都以保護項上人頭為主,至于那些號稱來自各地的名醫,皆是奔前程而來的,拿本王這個半死人練醫術、謀權謀利,只要仍吊著本王一口氣,毒沒解成,皇兄只給個小懲,還有重賞可拿,怎麼不盡力呢?」

對上那冷冰冰的雙眸,俞采薇心中有些詫異,但神情仍沉靜,有師父在旁邊,不需要她多言,但經由這麼短時間的接觸,她相信凌陽王絕非傳說中那般是極好親近之人。

這麼沉得住性子,倒是比以前那些大夫都要更勝一籌。潘威霖嘴唇微抿,刻意讓氣氛繼續凝結。

蔣老太醫尷尬地看著清冷至極的潘威霖,他心里苦笑,他太高估自己跟王爺的交情了,以為他會看在自己的分上,對自己的愛徒溫和些。

過了許久,久到耐性十足的俞采薇都忍不住要開口了,潘威霖才結束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氣氛,話鋒一轉,「留在這里的規矩,蔣太醫都跟俞姑娘說了?」

「是。」她應聲。

「不過,為免雙方產生不必要的誤會,造成彼此的不愉快,還是當面說清楚的好。」他看向一旁的梁森,點了點頭。

梁森上前拱手,「請容老奴再贅述一遍。」

蔣老太醫的神情有點無奈,看著愛徒露出一抹苦笑。

梁森的聲音低沉清楚,但隨著他說的規矩愈來愈多,俞采薇努力保持臉上的平靜,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規矩真的不是一點點,基本上,只能在上午時段來到清風院,其他時間,除非王爺召喚,不得任意闖入。另外,王爺不喜歡胭脂水粉味,到院時必須是素顏,身上也不得有香料或什麼花香味。至于今日需不需要把脈看診?由王爺決定,沒人過去請她去清風院,就代表不必過去。

還有,進了清風院,切忌亂走,尤其是主屋及書房,沒有王爺的允許不得擅入,違者殺無赦。

俞采薇會被安排入住離清風院最近的听雨閣,若有任何需求或不滿,都可以直接找梁森處理,若是超過他的權限,他將轉述王爺,由王爺定奪,雖然王府有王妃,但王爺疼寵王妃,不願讓這些雜務瑣事去煩擾她。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舉凡王爺的病癥、王府里的大小事,皆不得對外人言,若是傳出去只字片語,一經查實絕對嚴懲。

梁森口齒清晰報告完畢後,拱拱手,退後一步。

潘威霖面無表情地看著俞采薇,「可有任何異議?」

有,很多,但師父在轉述這些給她知道時就說了,醫者仁心,醫者要體諒患者,尤其是被奇毒折磨這麼多年的凌陽王,任何規矩都可以被包容的。

因而她僅回答,「民女並無任何異議。」只是,早听聞凌陽王極為寵愛王妃,不想拘著她,任她出席外面的宴會,還真是如此。

潘威霖再看向梁森,便沒有再理會蔣老太醫師徒,而是低頭翻閱書本。

梁森便示意二人跟著他離開水榭,帶往听雨閣。

這是一處離清風院不遠的一處精致小院,再往右邊花徑走,則是府中第二大的院子盛牡院,那是凌陽王妃的院子,至于听雨閣附近的幾個精致小院,如今已空置,是先前王爺妾室所居。

「怎麼王爺跟王妃沒住一起啊?」銀杏是個憋不住話的,在听完梁森的介紹後,下意識就月兌口而出。

俞采薇看她一眼,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多話,連忙垂下小腦袋。

但梁森沒有怪罪,語氣平和的說著,「王爺看似與尋常人無異,但每日藥湯不斷,再加上病發治療時,有大夫,又滿室藥味,再加上常有因皇榜來診療的大夫,王妃常常要回避,王爺便讓王妃獨住盛牡院。」

俞采薇只能點頭,銀杏更是低頭不敢看主子。

再經過一垂花拱門,一行人便進到三進格局的听雨閣,一走進待客小廳,入眼的就是掛在牆面一幅極大的潑墨山水畫,梁森與蔣老太醫在此止步。

俞采薇主僕將包袱放進去臥房,俞采薇趁機看了看家俱,大多是花梨木的,多寶上放了不少精致的瓷器玉石木雕,紅木梳妝台上的菱花銅鏡,布置得溫馨雅致便轉了出來。

梁森在介紹听雨閣時,說這里還備有一間藥材室、一書房、一灶房。

俞采薇一听,直接說想先去看藥材室。

聞言,梁森精銳的眼眸閃過一道贊許的光芒。

當俞采薇推開藥材室的門,看著這一屋子的珍貴藥材,她眼楮都亮了。

百年人參、七星草、雪蟾、百足葉等不少解毒聖品,但查不出凌陽王身中的奇毒,要如何配出解藥?不過,肯定也是拜這些珍貴藥材之賜,才能控制住凌陽王體內的毒性。

梁森再帶著他們看了書房與灶房,詢問並無任何不妥後,叮嚀听雨閣的奴僕要好生伺候後,便先行離開。

不意外的,師徒倆有志一同又轉回藥香盈人的藥材室,喝了口茶,坐下歇息,讓一干奴僕下去,只留下銀杏在旁伺候。

「見過王爺了,心里有什麼想法?」蔣老太醫問得小心翼翼的。

「王爺不會配合徒弟治療的。」她說得很直白。

蔣老太醫嘆息一聲,「皇帝太疼這個弟弟了,只要有任何可以讓他擺月兌毒素的機會,他都不願意放過,立意雖良好,但……」

大漢朝的百姓皆知,為了凌陽王的病,今上曾大開金口,只要有人說得出解毒藥方,不管上天下地、上山下海,一定尋來藥材,並許以權勢財富,算算時間,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多少曾引來一些別有心思、沒有醫德的大夫。

蔣老太醫是個醫痴,這麼多年也試著為凌陽王解毒,卻不盡如人意。

雍華帝下召征求天下名醫,凌陽王被動地接受各種治療,其中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皆有,那些名醫或江湖郎中以治療為名,受苦的卻是凌陽王,有放血醫治,也有以蠱吸附傷口,或割肉以蛆咬食,或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後生,迫得凌陽王得忍受體內萬蟻啃咬的絞痛,好幾回都恨不得求死以求解月兌。

總之,這些奇法沒解毒不說,凌陽王還被折騰到奄奄一息。

今上震怒,卻不能斬了嚴懲,以免日後真有能人奇醫也不敢現身,絕了凌陽王的生機。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訓斥再加打上幾十杖,還得賞個重禮給那些庸醫。

這些種種,以往蔣老太醫探討凌陽王的病情時,就多次說給俞采薇听。

雖說今上對此也是愧疚萬分,卻更加堅定要找到良醫,鍥而不舍地派人四處尋神醫,也要凌陽王莫灰心。

然而是藥三分毒,這麼多年下來,凌陽王體內的毒始終沒有清出,反而因為喝下許多藥湯,毒素愈積愈重,若不是有那些珍貴藥材像不用錢似的養著,凌陽王早不在世上。

蔣老太醫看著徒弟那張出色的臉孔,決定還是將凌陽王曾在一次半醉下跟他說的實誠話說了,讓俞采薇心里有個準備。

「凌陽王曾跟為師掏心的說過,這十多年來的治療,將他想治好的心志都磨光了,他死心了,對拔除奇毒一事沒有期待,能活多久算活多久,只是皇上的好意他不會拒絕,但這不代表他會任由那些帶著各種算計的大夫隨意糟蹋他的身體,所以你對他要多點耐心。」蔣老太醫對潘威霖其實有更深的期待,就怕命不由人。

「可是時間不等人,王爺的毒但凡發作一次,就離侵入五髒六腑更近一步,屆時,體虛、四肢無力,只能長期臥床,最後無力回天。」她看了那麼多醫毒孤本,對潘威霖身中的奇毒已經有些想法。

「你可以好好跟他商量。」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有些臉臊心虛。

俞采薇是最見過老太醫頑童那一面的人,當下也直言,「外傳他溫潤如玉,但今日一見,徒兒覺得……」

「咳,本來的確溫潤如玉,但十多年治不了的奇毒也將他的心志磨損不少,多少有點差距……咳,但不至是什麼非善類,脾氣是有些日益暴躁,但大多時候也只是冷冷說幾句嘲諷話,不礙事的。」蔣老太醫自欺欺人,打算掩飾太平。

俞采薇有些無言的看向他,心道師父先前可沒有就凌陽王的個性變化說上一二。

被愛徒瞅了一眼,蔣老太醫老臉微燙,干笑二聲,繼續道︰「甭擔心,你天賦高,師父對你有絕對的信心,世人皆說蔣家身上都流著從醫的血脈,但平心而論,與你一比,還真沒幾人能比得過,只可惜,你身為女子又有婚配。」

他是真心贊美,小徒弟記憶力好,理解力佳,懂得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如此聰慧,可惜不能近水樓台,早早被人訂走了。

「又不是良配。」

苦悶太久的銀杏幽幽地吐槽,不意外地引來主子關注的一瞥,但眼下有蔣老太醫在,她便吐了吐舌頭。

蔣老太醫這幾年出入興寧侯府,也看過高世子見到她這未婚妻的情形,不見一絲歡喜不說,還滿眼嫌棄。雖說世間事無法盡如人意,但命運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就治療凌陽王一事,他其實也帶了一份私心。

「若有機會解了凌陽王身上奇毒,得皇上的一個願望,為師希望你能用在自己身上。」

魏氏對兒孫失望,卻將興寧侯府未來的榮華放在愛徒身上,對此他不好說什麼,但他真心希望這樁婚事能被攪黃。

銀杏眼楮倏地一亮,頓時听懂蔣老太醫的弦外之音,轉頭看向主子……

只見俞采薇一雙澄淨瞳眸仍波瀾不興,態度一貫沉靜,「點滴之恩,當涌泉以報。」

蔣老太醫嘆了一聲,就是這個性子才更教人心疼,「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不管禍兮福兮,依外祖母想要的方式,便是采薇報恩的方式。」俞采薇直言道。

小小年紀就這麼倔強,蔣老太醫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再叮嚀些事便先離去了。

等俞采薇回到書房,梁森早已派人將潘威霖多年的病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書櫃上。

其實借由蔣老太醫的口述,俞采薇大多清楚潘威霖這幾年的病癥,厚厚病歷上記錄的脈象及各式藥方,多是治標不治本,以維持目前狀態的安全治療,可毒依舊浸潤侵蝕著他的五髒六腑。

俞采薇讓銀杏取出這些時日她整理的本子,其中有數頁寫著幾種毒藥,病發時的癥狀與這所謂的「奇毒」相似。

有一頁是摘自善仁大師,走訪南蠻北澤,雲游四海時寫下的一本藥毒隨記,按記載,那是種前朝奇醫,由五彩毒蟒的鮮血為引的毒「心歡」,另外一頁寫的是,一種來自南疆的毒,嶺南瘴毒為患,長在瘴氣中的變回草……

眼見主子又一頭栽進醫毒世界,銀杏無事可做,只好打起盹來。

翌日,俞采薇用完早膳即被請到盛牡院。

富麗堂皇的廳堂里,凌陽王夫婦同坐上首,俞采薇主僕走進來時,正听到凌陽王妃郭欣嬌笑著向丈夫說起下個月的賞花宴。

郭欣見這一前一後到來的主僕,眨巴眨巴眼楮,嬌俏說著,「這就是蔣太醫的愛徒?沒想到這麼年輕,還長得如此出色。」

俞采薇明眸璀璨,膚若凝脂,身上散發著一股由里而外的沉靜氣質。

郭欣自小養尊處優,金尊玉貴、順風順水地長大,圍繞著她的人多是奉承討好,見這宮里來的女醫態度如此不卑不亢,已心生不喜,還有,她一向在意女子容貌,最不喜的就是比她更美麗的女子,而且,還是有味道的女子。

「是好看的姑娘。」潘威霖溫聲附和,但眼眸清澈,不似一些紈褲輕浮,讓人不覺反感。

在俞采薇看來,眼下的潘威霖就很符合他外傳的溫潤公子形象,她上前一福,「民女采薇參見王爺、王妃。」對容顏贊美一字不提,她來此,只是一個大夫的身分。

「免禮,俞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鮮妍年紀,看得本王妃都覺得自己老了。」郭欣鼓著雙頰,表達不喜。

這般直白的話讓俞采薇不知怎麼接,早听聞王妃甜美純真,不諳世事,單純得不可思議,如今一見確實精致如瓷女圭女圭,那雙圓亮大眼明亮純淨,喜惡也全寫在美麗的臉上,若非知她已為人婦,她會誤以為這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俞采薇雖未成親,但她知道,一個女子若能婚後也能如婚前一樣,必是被夫君疼寵的,可見凌陽王盛寵王妃的傳聞並非虛假。

「王妃多思了,花卉百種,各有各的美。」潘威霖輕輕一句話就解了俞采薇的無措,「本王有事外出,王妃就跟俞姑娘熟悉熟悉吧。」

「是,那妾身送王爺。」郭欣從花梨木椅上起身。

「不用了。」

潘威霖看也沒看俞采薇就舉步出去,但俞采薇不忘行禮目送,只是一收回目光,就見到郭欣仍打量著自己的容貌,她微微抿唇,突然覺得昨天听到的那些規矩里,有其中幾條挺好的,至少能與王妃少打些交道。

郭欣好奇地坐下,問︰「俞姑娘生得這般傾城容貌,怎麼想當女醫?進宮選秀當個嬪妃都夠了。」

「民女從小對醫術有興趣。」俞采薇答得簡略,但就這句話,便知郭欣並不知她真正的身分,這一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郭欣又眨眨眼,想了想,端起青瓷蓋碗,優雅的以杯蓋滑過杯緣,輕啜一口茶,歪了歪頭,像個天真姑娘一般,說道︰「罷了,宮里來的人,醫術肯定是好的。對了,俞姑娘可知道,每一回來府里醫治的大夫都會受到王爺不同程度的刁難?」

俞采薇原先是不知的,但經過昨天一遭也都知道了,便點了點頭。

郭欣眉頭微蹙,「俞姑娘也不必太擔憂,其實王爺人是好的,就像王爺不希望我參與他治療的事,他說,每每針灸或喝藥湯都令他煩躁,王爺心疼我,不希望我看到他被折騰的樣子,為他傷心難過,所以要我別往清風院去,其實他更怕他毒發作時心緒難以失控,對我大發脾氣……」

銀杏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卻覺得主子跟自己莫名被王妃硬生生的喂了好幾口狗糧。

俞采薇靜靜听著郭欣說著潘威霖對她有多縱容、多體貼,心想這倒是與外傳的一致,包括她為何常常丟下凌陽王、自己游走貴婦圈等等,但她實在不知道這跟她給王爺治病有什麼關系。

說到後來,頻頻秀恩愛的郭欣眼眶忽然一紅,哽咽一聲,「我很心疼王爺,這一個個大夫來來去去,他卻一直在受苦,王爺認為這些都是無用功,若不是皇上不死心,王爺根本不想……嗚嗚嗚……」說著,她拿起絹帕拭淚。

可能自己生性較為冷漠,听郭欣這麼抽抽噎噎、喋喋不休的哭訴,俞采薇認真覺得在浪費時間,好不容易等她哭到渴了,端杯喝茶時,俞采薇立即低頭道︰「王妃莫傷心,民女一定盡心。」

郭欣嘴里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她眨眨淚眼,有點呆住,以前來的大夫或郎中總得贊美王爺對她的疼惜,還有勸她照著王爺的話去做,她開心,王爺就開心,還會說自己一定會如何如何嘔心瀝血的治療,可她……就這樣?

俞采薇有點無言,郭欣一雙天真大眼里的控訴讓她不知如何回應。

氣氛干到不能再干,俞采薇只好再開口,「王妃若無事,民女就先回听雨閣了。」

郭欣咬咬唇,也不知說什麼,勉強擠出話來,「那好吧,若王府里有人敢怠慢你,你就找梁總管,若是王爺那里你真的很難解決,就來找本王妃,我會試著勸王爺的。」

「謝謝王妃。」她說。

就這干巴巴的四個字?郭欣努力擠出一個合宜的笑容,便讓俞采薇主僕退出去。

一旁伺候,長相清秀的貼身大丫鬟水仙,換了杯溫茶遞給郭欣。

她接過手喝口茶後,吐了一口長氣,搖搖頭,一臉憂慮,「俞姑娘如此年輕,醫術真的行嗎?」

「不管她行不行,只怕她會跟過去那些別有心思的女大夫或女醫一樣,讓王爺刁難到哭了。」另一名貼身大丫鬟春蓮的口氣帶了幸災樂禍。

「是啊,按往例,大概撐不到一個月就來找王妃辭別,說醫不下去了。」水仙也跟著附和。

郭欣將茶盞交給水仙,托著香腮,「不管如何,本王妃還是希望這個俞姑娘能多堅持會兒,太醫院沒人能解王爺的毒,各地能找來的名醫也找得差不多了,王爺以後的日子我真的不敢去想,若是拖到他全身被毒素侵蝕,那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說到這里,單純的王妃又難過落淚了。

「不能再哭了,王妃,待會兒要去半傳山賞桃花,這哭腫了眼楮可怎麼辦?」

「是,快,快拿毛巾來本王妃敷眼楮。」她聲音天真的慌張起來。

水仙跟春蓮很快忙碌起來,勢必要讓王妃美美的出席桃花宴,至于王爺的病、新進的大夫,那不是成常態了嗎?

俞采薇有心理準備,凌陽王不會乖乖讓她把脈,但住進來的第一天,他當她的面說有事出府,第二天,梁森就過來通知王爺這幾日都有事,不必過去清風院,至于何時去?請靜待王爺傳喚。

俞采薇無奈之余,只能拾起那些病歷仔細翻閱,她也知道關不住活潑好動的銀杏,又擔心她犯了府規,就吩咐听雨閣的一個年齡較大的顧嬤嬤跟她說說規矩,也帶出去晃晃,能去的、不能去的都跟銀杏說得明白。

銀杏笑咪咪地跟著顧嬤嬤晃了五天。

凌陽王府佔地極大,分東、中、西三路,中路是一大片荷花湖,東路則是所有大小不一的院落,各個院落都極其精致,西路則是奴僕侍衛居住地。

而這五天中,銀杏每天都會將一些新鮮消息帶給不是窩在書房就是藥材室,甚至在小灶房的主子听。

听說,凌陽王也喜靜,凌陽王府的丫頭小廝素來都不敢高聲說話,而清風院更是幽靜,灑掃的奴僕只能在一個固定時間打掃,凌陽王身邊也只留小順子近身伺候,另有兩名侍衛兩名丫鬟在院內等候差遣外,再無他人。

王妃並無管理中饋,王府的事都由梁森帶幾名管事與長史在處理。

听說,從今上賜下這座府邸時,凌陽王便交由這些人管著了,王妃入府後也仍由這些人掌著府內外的大小事務及人情往來,料理的是妥妥當當,但為表示尊重王妃,一年里也會固定在某幾日向王妃報告。

凌陽王妃的生活多采多姿,據說是王爺鼓勵的,他要王妃多交些閨蜜摯友,日後他怎麼了,她身邊也有友人陪伴。

凌陽王妃一開始也是不依的,黏凌陽王黏緊緊,說夫妻一體,怎麼可以丈夫被毒纏身,她一個妻子外出尋樂?

還是凌陽王好聲好氣地勸哄著,甚至自己帶頭出門,交了多名摯友,王妃才慢慢出府游玩,如今在府中的時間的確很少,在貴婦圈中相當活躍。

听說,這座宅院的人都是今上派人仔細挑選過的,面貌好、年紀好,幾個廚師繡娘都有一手好技藝,連王府內外的侍衛也讓禁衛統領特別挑選出來的,武功一個比一個強,可見今上多麼寵愛唯一的親弟弟。

听雨閣小廚房的空氣里飄著淡淡藥香,俞采薇邊熬藥邊听著銀杏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末了,忍不住笑問︰「你怎麼能打听到這麼多事?」

提到這點,銀杏可驕傲了,她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大家都知道我是女醫唯一的一個丫鬟,他們對主子可好奇了,老太醫對姑娘的醫術贊嘆不絕,他們對我這小丫鬟也不敢輕慢,再加上我問得很有技巧,不是什麼秘密的事,自然都跟我說了,當然了,他們問不到主子什麼的,我這嘴可緊了。」

「你可有打听到,何時可讓我去把脈?」

「沒有,但廚房的殷大娘偷偷跟我說,大夫被晾上半個月、一個月比比皆是,叫姑娘不用心急。」銀杏說完,手無奈地一攤。

俞采薇忍俊不禁,只是再想想就笑不出來了,凌陽王明顯不願給她把脈,也不知何時才能被召喚?

接下來幾日,俞采薇反覆看著幾本較重要的病歷,開了藥方,到藥材室撿藥材,親自煎好補身藥湯,喚了銀杏去請梁森過來,說了一些話請他轉述外也連同那藥盅送到王爺面前。

「話可以說,但這藥湯恐怕不妥。」梁森拒絕道。

「王府規矩里並沒有不得讓梁總管轉交藥湯這一項。」她直勾勾的看著他。

梁森一怔,突然笑了出來,「是,老奴便替姑娘辦了這事。」

俞采薇眸光瀲灩,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有勞梁總管了。」

莫名地,梁森對她有了期待,這姑娘不會坐以待斃,這種積極的個性才有可能在王府生存下來。

梁森接過銀杏拎過來的食盒,從容的往清風院去。

紅瓦亭台里,四角落都擺放著小暖爐,這幾日,天氣又轉寒涼,厚重的綢緞簾子就掛了三面,亭台里暖呼呼的,而大理石桌上擺著一副白玉棋盤,潘威霖一人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黑白交錯的棋盤上廝殺激烈。

梁森沒敢擾了主子的興趣,佇立一旁,靜待棋局結束,良久,等小順子上前收拾棋盤,潘威霖喝了口茶,這才看向他。

梁森上前,將食盒里那盅養生藥湯拿到桌上,掀開盅蓋,瞬間,熱氣騰起,飄出一股香醇藥香。

梁森同時轉述了俞采薇的話,「她來這里白吃白住,總得貢獻一分,望王爺不嫌棄,將這養生藥湯喝下。」

潘威霖看也沒看那盅藥湯一眼,說道︰「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梁森忍著嘴角抽搐,適時提醒,「王爺,俞姑娘畢竟是蔣老太醫的愛徒。」言下之意,也不好給她晾太久。

「也是,她這是在提醒本王她的存在,但沒新意。」他口氣極冷,過去亦有打著女醫的大旗,其實想成為他的紅粉知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還不少。

「恕老奴斗膽,老奴看俞姑娘不似有那種心思之人,這十多日來,她幾乎都在書房與藥材室,晨起用完膳便看病歷醫書,近午夜才熄燈。」梁森說的這些,自是听雨閣的奴僕向他報告的。

這可是對俞采薇的肯定,還是出自梁森的口……

聞言,潘威霖模模下巴,想了想,道︰「把人請過來。」

「是。」

不一會兒,梁森去而復返,同行自然有俞采薇主僕,銀杏還提了主子的醫藥箱。

天氣乍暖還寒,只見俞采薇一身粉白小襖裙裝,系著披風,領口的雪白兔毛襯得那張小臉清麗月兌俗,她上前見禮,又見茶幾那盅藥湯仍完封不動,正要開口,潘威霖卻指著桌上的棋盤道——

「下一局,你的棋藝能勝過我,本王才喝。」

「民女棋藝不精。」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等局棋結束,藥湯都涼了。

潘威霖挑起好看的濃眉,「小順子,送俞姑娘回去。」

俞采薇一愣,從他那雙冷峻的黑眸中看到森森的惡意,不听話就走人!

兩人雖是醫病關系,但他才是發號命令的人!俞采薇深吸口氣,不得不服從,「王爺,民女願意試試。」說著,她坐到他對面的位置,伸手拿了白子。

銀杏愣愣地瞪著英俊絕倫的凌陽王,怎麼給他看個病得先下棋廝殺一場,還得勝利?

兩人一來一往,潘威霖意外的發現俞采薇的棋藝竟然不錯,他瞬間來了興致,沒刻意刁難,但俞采薇最後還是輸了,但只輸了二子。

潘威霖看著靜靜瞧著自己,等著他提出下一個條件的沉靜少女,心里對她倒是刮目相看了起來,很聰明,還很上道。

他也不羅唆,「三局兩勝,只要你贏了,本王就讓你把脈。」

銀杏臉皮抽搐,什麼啊?主子一局都贏不了,還三戰兩勝?要說這棋藝,可是主子在醫書之外看最多的書本了,听老夫人說過,主子棋藝精湛,但顯然凌陽王是個中高手。

觀棋不語真君子,銀杏對種動腦的活兒原本就不愛,見主子默不作聲地與凌陽王下起第二盤棋,看得她眼都要花了,周公也來了,她不禁打起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重重打了個盹兒,驚醒過來,一回神就見主子繃著一張俏臉,正向潘威霖行禮。

「可惜了,一勝一敗一和局,打平,無妨,本王說話一向算話,明天再來挑戰。」清貴優雅的潘威霖難得滿足了棋癮,大人有大量地給了俞采薇下一個機會。

聞言,俞采薇面上不喜不憂,禮貌地一福身,「民女明日定來赴約。」

見俞采薇走了,傻眼的銀杏也提了醫藥箱,匆匆向潘威霖一福便去追自家主子,而那盅早已冷掉的養生藥湯最後也沒逃月兌被倒掉的命運。

俞采薇主僕一離了清風院,悶壞的銀杏就要吐一吐滿肚子的不滿,但她還沒開口,俞采薇就先一步攔住她,「沒事。」

哪里沒事?她臉都黑了,十多天了,主子連把脈針灸都沒有,連一碗藥湯也喂不進凌陽王的嘴里,要怎麼拔除他體內奇毒?銀杏抿緊嘴,在心里將那個英俊的凌陽王罵翻了。

午膳時間,有五菜一湯,紅燒肉、蒜香魚片、牛肉洋蔥、蝦香羹及一道炒得青翠的時蔬,俞采薇坐下用餐,她胃口挺好的,除了那樁報恩的婚事外,她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吃飽喝足、睡個午覺起來,一頭又栽入了藥材室。

至于銀杏,見俞采薇不需她伺候轉身就出去了,如今該往哪兒混她可清楚了。

待到黃昏時銀杏才回到听雨閣,她苦著臉坐在侍弄藥材的主子身邊,看了一眼在藥材室門口的一個嬤嬤,壓低聲音說︰「姑娘,這凌陽王可能不只身上有毒。」她指指腦袋,「這里也有問題。」

「你是嫌命太長?」俞采薇放下手上的藥材,眼神一凜。

銀杏急得摀住嘴,但想了想,又把腦袋湊近她,低聲說︰「我纏著掃花園的杜大娘一下午,套了好多話,凌陽王很愛整人的,曾有一個大夫還被逼著學戲子說學逗唱,王爺開心了才能把脈;還有啊,王爺會拿禮樂射御書數來比賽,輸的還有懲罰,有被罰蹲馬步,有的得射上百箭,有的得在日正當中在馬場繞上百回,總之,花樣可多了,很多大夫都待不上三個月……不,大多在一個月內就灰頭土臉的離開了,而這回,王爺就是拿棋藝來對付您的,奴婢真心覺得王爺有病。」

「王爺是有病,所以你家主子我才會在這里。」

她神情從容地丟下這句話,不理噘起唇的銀杏,起身往書房走,在琳瑯滿目的書牆上找了又找,果然找到不少與棋藝相關的書籍。

得到這個新資訊,俞采薇心里也有了底,她這棋藝得再磨磨,她可不想在一個月內就打包回興寧侯府。

銀杏一見主子專心翻閱那本漫談棋藝的磚塊書,認命的去備了紙放好,再挽袖磨墨,這是主子讀書習慣,從不在書本上注記或劃線,而是另作抄寫,保持書籍的整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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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終于開始治療

接下來的日子,若不去認真計較醫治不醫治的問題,在外人眼里,俞采薇的日子可以說是悠閑得過分。

每天上午到清風院與謫仙公子下棋拼一下把脈的機會,但目前為止她都輸,而且輸在一子,能回回只輸一子,足見潘威霖吊人胃口的功夫上乘。

銀杏每回都認為下一局主子就能贏,但事實是殘忍的。

俞采薇對某王爺的月復黑有了新認知,他耍弄人到了妖孽的程度,一次次輾壓,咄咄逼人,卻又留一口氣讓人殘活,虧得自己性子沉靜、堅韌,才能在一次一次的對戰里看出某人惡劣的棋風,始終奮戰不懈,逼得對方也要用出八成功力。

這一日,紅瓦亭台內的大理石桌上擺放著一副殘棋,黑白子交錯,互相廝咬,兩方對峙互成僵局,要下一子都無處著手。

潘威霖刁難俞采薇的段數愈來愈高,這盤處處殺機的殘棋,就是他送給俞采薇的新戰場,只要她能解了死局,他就伸手腕給她把脈。

于是,清風院的人就見俞采薇早膳過後便端坐在亭台內,苦思著如何擺月兌死局,午膳晚膳也在亭子內簡單解決,直到月上樹梢,不知耗掉多少心神苦思活路卻又不得解,她才拖著疲憊身軀,踏著月色、忍著寒風,回去听雨閣。

如此又過了三個日夜,其間兩日還春雨綿綿,乍暖還寒,連天氣都折騰人。

到了第四天,夜蟲唧唧,樹影婆娑,燈火亮起,亭內的燭火隨風搖曳,銀杏打了個大呵欠,酸澀的眼楮擠出淚花,吐了口悶氣,拿剪刀剪了剪燭芯,好讓亭子更亮堂些。

「姑娘,先回去休息吧。」銀杏揉著眼楮,治病還得過五關斬六將,要不要這麼欺侮人,氣得她都肝疼了。

「我再想想。」俞采薇也揉了揉眉宇,心神耗費太多,已有些精神不濟。

俞采薇仍奮戰不懈的消息此時也傳進潘威霖耳里,他慵懶地躺臥在床上,看著書本,淡淡的說︰「她倒是毅力驚人。」

「是。」梁森也很佩服,一個小姑娘竟一連幾天風雨無阻地在亭內思索棋局。

潘威霖合上書本,小順子上前收過書本,再送上一杯茶。

他喝上幾口,又將杯子遞給小順子,「那可是本王下的雙子棋,在去年宮宴上,有大臣回家復棋後因為破不開此局,三天三日不吃不喝的苦思,最後吐血臥榻,本王雖非憐香惜玉之人,也不想讓個無冤無仇的小丫頭也吐血臥榻,你們多照看點。」

「是。」

梁森跟小順子異口同聲,但兩人默契地迅速交換了個眼神,俞采薇以她的行動贏得主子的關注,這一點可是破天荒,極為難得。

如此又過了時雨時晴的兩天,皇天不負苦心人,俞采薇終于破了棋局。

潘威霖驚詫之余,更多的是驚喜,說白了,那盤棋為難了別人,同時也為難了自己。

亭內,潘威霖盯著棋盤,整個棋局都是圍殺之勢,可她只動了一子,整個僵持的棋勢瞬間丕變,他漂亮黑眸閃過一道贊賞,微微點頭,從她的棋風就可看出,她性子甚為果斷,她下的這一子雖是自斷左臂右膀,卻也讓這盤棋活過來了。

「來,繼續下。」他興致勃勃地拿了棋子,眸光流轉,下一子如何落下似已有了主意。

「先把脈。」俞采薇聲音有些沙啞,為了走那一步,她在腦海里演繹了上百次,但都是死路,裹足不前下,還是得置之死地才能求得一線生機,但即使如此,她沒忘記所為何來。

「姑娘,你都多久沒合眼了,還把脈呢。」

銀杏忿忿聲響起,她哪管什麼尊貴的王爺,光看主子這些天被這些黑白棋折騰得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解了,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吧,凌陽王竟然還要繼續下!

「銀杏,這里哪有你一個丫頭說話的分!」俞采薇對銀杏怒斥,但再看潘威霖時,語氣放低,「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民女回頭一定嚴懲銀杏。」

銀杏的聲音挾帶著熊熊怒火,讓潘威霖想裝听不見都難。

知道俞采薇解了死局,從一進亭子內他眼楮就沒往她身上去,直盯著棋盤,這會兒才終于往她臉上瞧去,不想卻見俞采薇一張臉蒼白得像個女鬼,一向清澈沉靜的眸子布滿血絲,眼眶下方也有淡淡的青痕。

看她這憔悴模樣,他心里莫名地有一絲絲的不舒服,不悅的目光立刻瞥向梁森跟小順子,不是叫他們照看了?

兩人被主子這帶火氣的利眼一掃,都有些懵,但潘威霖已將目光放回俞采薇的臉上,「罷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本王給你把脈。」

「王爺親口答應民女,解了就給把脈。」她目光清冷地再次強調著。

這是不相信他?潘威霖看清她眼中的意思,心里都要冒火了,「這是本王的府第,本王會跑了?」

「口說無憑。」她說。

潘威霖氣得差點沒咬碎自己的牙,這女人是瘋了嗎?竟敢如此質疑自己。

他半眯起黑眸瞪著她,俞采薇也沒有絲毫退卻,她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但她不能讓這幾日的堅持無疾而終,她頑固對視,額上卻冒出冷汗,視線也有些模糊了。

潘威霖英俊的臉黑得都能滴出水來,頭一回被個女人氣得牙癢癢,偏偏還找不到話駁斥,但見她蒼白小臉上的堅持,他莫名地心軟了,沒好氣地看了小順子一眼,「備筆墨。」

小順子立即退下去,很快的去而復返,大理石桌上多了一副文房四寶。

就見潘威霖拿起狼毫筆,很快寫下一串字,「行了吧,可以放心去休息了。」

甩了筆,丟下這話,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緊握在裙邊的手,都握出了青筋,顯見是硬撐著不讓自己昏厥,目光再度落在她的小臉,心緒復雜,為什麼?他跟她什麼關系也沒有,治與不治也不會有人懲治她,如此拼命不傻嗎?

潘威霖帶著滿肚子不解離開,俞采薇見一行人走遠了,再也撐不住,軟軟地趴在桌上。

銀杏驚聲大叫著沖到她身邊,「姑娘!」

「我沒事,我休息一會兒,你再扶我回去。」她虛弱的說著。

「好,姑娘休息會兒,奴婢守著你。」銀杏哽咽,難過的拿袖抹眼淚,她真的不懂,主子這哪是來看病的,根本是受虐來著的。

翌日,一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潘威霖早早就來到紅瓦亭台,大理石桌上的棋盤仍維持原樣。

他傾身托腮的看著殘棋,對峙之勢仍明顯,而俞采薇昨日下一子便叫這棋局活了,真的厲害,棋逢敵手,他何必再一人飾兩角?

這女人棋藝與自己在伯仲之間,不知醫術如何?他的棋藝師從前朝太傅,是我朝第一棋王,就他從蔣老太醫那里套到的,俞采薇從小到大什麼書都看,醫書居第一,棋藝居第二,琴藝方面居三,如此知己知彼,也是他讓那些大夫們都灰溜溜離開的主因,不過這回他自以為自己精湛,沒想到卻被輾壓到塵埃里。

潘威霖興致高昂地思索著如何走一步,而她可能會怎麼走時,終于看到某人姍姍來遲。

也不讓她行禮多言,就要她坐下對弈,但俞采薇也有主意,「請王爺先把正事讓民女做了,民女……」

「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難道本王還會賴帳?先下棋。」他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

「既然如此,民女覺得身體也還有些疲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煞有其事地行個禮,還真的率性走人。

好好休息一晚後俞采薇也回過神來,那盤殘局同樣也將潘威霖困住了,讓她知道自己也能輾壓他一回。

小順子目瞪口呆地見俞采薇主僕就這麼轉身走人,當下還有點回不了神,傻乎乎地看向端坐不動的主子。

一直以來,以溫潤如玉的形象對外的凌陽王的俊顏此時很精彩,他憋著一股怒火,面色有著不甘及懊惱,張口想要把人叫住,卻又拉不下臉,可謂糾結得很。

但他最終咬咬牙,還是喊道︰「站住,回來,本王不與小女子計較,把完脈就下棋。」

這是屈服了,一旁的銀杏都想跪地謝天了,她急忙從醫藥箱里拿出脈枕放在茶幾上。

見潘威霖拉了寬袖,將白晃晃的手腕往上擺,這一幕可是等了一個月啊,主子這可說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淚腺發達的銀杏又淚眼盈眶。

俞采薇伸手把脈,屏氣凝神的感受他體內的脈動,脈象混亂一陣,又轉為正常,與尋常人無異,但幾個呼息過後,如此又交互一次……

她診脈診了許久,久到潘威霖都不耐煩了,但每每想開口,見她凝思不動,神態專注,他咬咬牙,只能再憋著。

這脈診得非常久,小順子都要懷疑俞采薇是不是睡著了?

俞采薇眉頭微擰,雖然潘威霖的脈象與病歷上所述幾乎無異,但因這兩年,她對醫毒十分著迷,鑽研不少古籍,仍然讓她察覺到脈象里有一絲不曾被寫在病歷上的異樣,因為太過細微,若非她細心辨脈還真無法察覺,只是那究竟是什麼?

潘威霖見她終于收手,再也忍不住,出口嘲諷道︰「是不是做了無用功?本王六歲被下毒,那毒在這身體里住了十五年了,這麼久了,診脈過的大夫也有上千個,听雨閣的書牆里,那厚厚卷宗里寫的還不夠多?差異少之又少,你是多此一舉。」

「民女仍然想試試。」她從不是輕言放棄之人。

「是啊,反正喝藥、被扎針的都不是大夫。」他冷笑回道。

「暫時不扎針,藥方也不需調整。」她看向梁森,「照舊即可。」

十多年來,名醫郎中來了一波又一波,潘威霖天天藥湯不斷,但從他開始不配合大夫醫治後,藥湯時有時無,體內的毒便壓抑不住,發作過幾回,這兩年來,在蔣老太醫苦口婆心的勸導下,潘威霖不給他人診脈治療時,仍得喝蔣老太醫開的藥方子,一日三回,雖解不了毒,但能穩住體內的毒,當然,忌大怒大喜。

潘威霖強耐著性子,見她交代完了,一福身便要走人,他立刻咆哮而出,「俞采薇,你是當本王死了?脈診完了,不是該陪本王下棋了嗎?」

「民女不願。」她語氣平緩地道。

聞言,盛怒中的潘威霖都要氣笑了。

俞采薇直視著暴怒的男人,「從昨日到今日,相信王爺已經自己著磨出兩方如何攻防,王爺棋藝勝過民女,民女僥幸破死局,也幫王爺突破盲點,這棋何須再下?」

他雖然不悅,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沒錯,從昨日至今,能如何攻防他已經想盡了。

「所以民女不願再與王爺對弈,時間寶貴,王爺的健康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民女探得王爺脈象後有些想法,要回去再好好想想,希望下次來時,王爺可以成熟得讓民女治療?」

她想好言好語的與之溝通,但「成熟」這兩個字又挑起某人的怒火,他眼神陰鷙,嘴角微勾,「也行,你會彈琴吧?指隨意動,音隨心出,而琴音也可窺其人品,不如你為本王彈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你的方式來。」

還來啊!一旁的銀杏眼楮瞪大,怒了。

俞采薇低頭一笑,又抬頭看他,「然後呢?今日一曲再一曲,明天再指定曲目,又或是找來一張殘缺不全的琴譜,民女必須彈奏全了才能把脈?」

想到銀杏打探回來的消息,那些被整得灰頭土臉、鎩羽而歸的大夫們,她坦率直言,「王爺,民女並非沒有脾氣,民女來王府是為王爺拔除身上的奇毒,而非紅袖添香,琴棋娛悅你的伶女。」

潘威霖微笑看著她,的確很聰慧,他是打算用她說的方法讓她打退堂鼓。

「本王知道你不是,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不需浪費你我時間。」他做了一個離開的手勢,「你放心,本王會跟皇上說,你已盡力。」

「民女並未盡力。」她平靜說道。

「本王不在乎。」他漫不經心地瞟她一眼,見她一副淡定從容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這陣子他也算模到點她的性子,但她那無奈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像是在看一個胡亂鬧騰的稚兒一般,氣得他火氣又騰騰地竄燒起來。

「民女在乎,在民女並未竭盡全力前絕不走。」她再次強調。

「不走?好,你是大夫,讓病人好心情的接受治療也是你的責任吧?你如今在本王面前擺架子,彈個曲兒也不肯?」

「民女是大夫。」她不願屈服,有一便有二,她已經錯了一次。

「如此有骨氣,本王也不吝成全,先滾回你的院子,哪天你的骨頭彎了,再到本王面前來。」他清俊的容貌浮現冷肅笑意,周身散發威壓氣息。

俞采薇感覺一股教人戰栗的威壓迎面而來,如利劍出鞘,直入肺腑,讓人快喘不上氣。

世人只知道凌陽王溫潤如玉,卻不知在府內是這麼難以溝通,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頂著那威懾開口道︰「王爺為民女這麼無足輕重的小女醫生氣,實在不值得。」

「本王因你生氣了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嗤之以鼻。

「可能民女眼楮不好使吧,民女先退下了。」她說。

這女人……他惡狠狠地瞪著那雙怎麼看都如夜空燦爛的眼眸。

那一眼很是可怕,銀杏都被嚇到了,雙膝一軟差點都要跪下了,但俞采薇一貫的沉靜,平靜得不似凡人。

俞采薇並非無所畏懼,只是時間一天天的過,說不急是騙人的,她不屑用心計,卻不得不用心計,她身後還有外祖母的殷殷期盼,迫得她不得不爭取他對自己的另眼相看,讓她有機會能順利的醫治。

他一噎,見她又走了,忍不住心道︰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見她那嬌小縴細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他胸臆間冒的火花愈來愈盛,這種感覺代表著危險,他死死壓抑著滾滾怒滔,對著小順子吼道︰「拿清心丸過來。」

小順子無言了,爺不是不生氣嗎?

潘威霖的脾氣真的不太好,知道下棋刁難不了俞采薇,大爺他干脆不玩了,也不理她,反正三個月總會到期。

一個銅板響不了,潘威霖不配合,俞采薇還真的啥事也做不了,雖然仍無法辨別出那日診出的異樣脈象,但她在蔣老太醫所開的藥方基礎下,再加上兩味藥材,搭配針灸,再配合脈象變化,調整藥方卻是可以進行的。

然而,病人不合作,一切想法都是枉然。

她實在無法理解潘威霖的做法,一連幾日,雖然沒有阻止她進清風院,但沒示意她可以說話,也沒要她離去,讓她多日來都罰站了一個多時辰,風華無雙的妖王才瞄了小順子一眼,傲嬌地點點頭,接著,小順子便三步並兩步的走到她眼前,示意她可以離開。

如此無聲的對峙究竟有什麼意思?她習醫就是想救人,但病人這麼難搞……俞采薇看到銀杏臉上的憂心忡忡,不禁垂頭喪氣,罷了,總有人要低頭。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來到清風院,俞采薇也不當悶葫蘆了,看著坐在廳堂上,慢條斯理享用著早膳的妖王,她走上前,離他兩步遠,說道︰「王爺究竟要民女怎麼做,才願意讓民女施針?」這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身為大夫的她卻不能一直賭氣下去,外祖母的期盼,她不能視而不見,這也是她不得不屈服的原因。

得逞的潘威霖這時露出一笑,瀲灩迷人卻不說話,而是優雅地飲用完消食茶,拿了帕子擦了唇,又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毛巾擦擦手,然後,似不經意的看了窗戶一眼,道︰「窗戶怎麼髒了?」

俞采薇聞言一愣,在梁森的管理下,王府哪個奴僕不是戰戰兢兢地做好自己的事,何況……順著潘威霖的目光看過去,天氣晴朗,春暖花開,明亮的陽光照在那扇雕上花木的圓窗,端的是窗明幾淨,哪兒髒了?

俞采薇主僕臉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但還是俞采薇聰敏,一個想法驀地浮上心頭,她轉頭對上某大爺挑釁的眼眸,瞬間懂了。

她深吸口氣,上前一福身,「民女不才,想盡一分力。」

「嘖嘖,你是大夫,做這種粗活未免太委屈。」

某人得了便宜還賣乖,讓俞采薇很難冒出的火氣竄燒而上,「采薇是大夫,心病也要醫,既然王爺不刁難一下大夫就不肯把脈喝藥,那民女也只能迎合。」

見她動怒,他莫名好心情,「你可以投降離開,還你我一片淨土。」他給出一個很中肯的建議,他自詡是個溫潤謙和的大好人。

「采薇的戰場,就是王爺身上的奇毒,采薇不敢妄言能完全解毒,但心下確實有幾分把握。所謂醫者仁心,既然有希望,就不允許自己不戰而降,否則就連民女也瞧不起自己的懦弱,恕民女無法配合王爺的不勇敢,望王爺海涵。」

這話听來義正詞嚴,卻滿是冷嘲熱諷,難得良心發現的月復黑凌陽王再一次被噎了,要說這些年來,他被氣得吐血的時候少之又少,但這幾日……難道是他段數退步了?

怒火騰騰燃燒,他瞪著眼前低頭福身的少女,心想不識好歹不說,膽子倒是一次比一次大,他就不信了,自己真的無法逼她主動離開!

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桌面,他道︰「本王懦弱又心理變態,沒磋磨人,心里便覺郁抑,哪哪都覺得髒、不舒服,既然你有心有閑,干活去吧。」

接下來近一個時辰,俞采薇變身成奴婢,擰著巾子擦拭原本就干淨無塵的清風院,今天在書房,明日在寢室,後天在廳堂,身後一直跟著銀杏這條小尾巴。

一連多日,潘威霖偶而外出,回府也不會去檢查,只是瞎折騰人,還不用他這個王爺當監工。

這一日,潘威霖沒外出訪友,陽光暖暖,他一襲玄色外衫,玉冠玉帶,恍若謫仙,悠閑地坐在紅瓦亭台內,黑瞳盯著不遠處的俞采薇,她很認真的掃地,連一片落葉都沒放過,而她身後拿著掃帚的銀杏,兩眼倒像是燃著兩簇火,頻頻往他這兒看。

俞采薇就算再專心,也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她下意識看過去,就見到亭台里的潘威霖,亭台後方的十幾株粉女敕桃花盛開,在他身後暈染一片粉女敕美色,也襯得他不似凡人,但也只瞥了一眼,她就低頭繼續掃地。

潘威霖慢慢的眯起眼楮,沒看錯,她那一眼帶著鄙視!他沒好氣的向站在一旁的小順子使個眼色。

小順子行個禮,快跑到俞采薇的身前,「王爺讓俞姑娘過去。」

俞采薇將掃把放在一邊,往亭台內走,銀杏也丟下掃把,但被小順子擋住,氣得直跺腳。

亭台內,潘威霖慵懶的靠在軟榻上,手拎一只翠玉杯,姿態優雅的飲茶。

他抬眸見她額上有細碎的汗珠,染濕鬢發,嘴角一揚,「這幾日掃出什麼心得?」

她眸光澄淨的直視,「沒有心得,只希望王爺能適時結束這種無謂又幼稚的安排,讓民女能將寶貴的時間花在王爺的身體上,民女便不勝感激。」

他黑眸微眯,「本王的安排幼稚?」

「是,王爺府中不缺奴僕,如此作為不就是要民女知難而退,打擊民女的尊嚴?民女沒有出色的身世或地位,只有一身醫術,就算在王爺這里沒有機會使上心力,日後在其他人身上亦可。」言下之意,他不可能打擊到她。

他挑了挑眉,她的眼神不見怒火,但清澈的明眸中帶著無聲的堅持,像在告訴他,再無理、再荒唐的刁難也不能逼退她。

還真是不肯示弱呢,這女子……真的愈看愈礙眼!

「好啊,這麼想治便讓你治,待治不好時,不是一樣得走?這麼愛折騰,本王爺就陪你折騰!」

俞采薇不去管潘威霖為何願意乖乖治療,只知道這是個好消息,她原本就有寫一套醫治療程,若能循序漸進,依身體變化調整藥方,她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解去他身上的毒素。

于是,從這一日起,就像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俞采薇在王府的日子漸入佳境。

每日早膳過後,她到清風院為潘威霖把脈寫藥方,再為他施針,之後親自回藥材室撿藥材,親自煎藥,維持一日三次藥湯。

清風院里空氣中飄著淡淡藥香,偌大的寢室中雅致帶著低調的奢華,花梨木雕花的大床上,男子赤果著上身趴在床上,狹長美眸挑起,忍著痛,不吭一聲。

說來,是他小看了俞采薇,他不是沒被針灸過,卻不得不承認她挺有兩把刷子,經由小順子與梁森轉述,她的針灸手法每次不同,有時提插,有時捻轉,有時彈搖針身,再加一日三湯藥,他感覺身體似乎輕松了些,但俞采薇說了,目前的做法能拔除的毒極為有限,所以她也在試藥。

「隨著一次次的解毒,入針也會加深,疼痛也會加劇,要請王爺多忍著點。」

「不過是針灸,能多疼?」他嗤之以鼻,再痛的,他都痛過了。

但一日日過去,還真的愈來愈疼,這一日,潘威霖痛到差點沒罵粗話!

潘威霖不知道,俞采薇使用的銀針也在調整,變得愈來愈長。

這一組長度不一的金針,是她央求蔣老太醫特別替她制造的,一刺入穴道,一種悶悶的痛就開始蔓延,而且是持續的發痛,這種痛,從骨髓、從五髒六腑而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粗重,額頭身上也開始冒汗。

前五日在背後施針,為的是接續下來的藥浴治療做準備。

這一日,小順子跟另一名奴僕搬進一個足以三人泡的沐浴桶,先將俞采薇事先煮好的幾桶湯藥依序倒進大浴桶里,瞬間,寢臥里盡是水氣。

認真來說,各種荒誕不經的治療法潘威霖都經歷過,藥浴更是常見,但在听完俞采薇接續要做的,倒是令他眼楮一亮。

「治好本王的毒就這麼重要,重要到讓你連名聲都不顧了?本王赤身的泡藥浴,你要在本王胸前扎針?」

「大夫眼里沒有男女之分。」

「把把脈當然沒什麼,但與小順子一起伺候本王洗浴也無所謂?」他又問。

「藥浴是必須的,藥浴時施針效果更好,也是治療的一環。」

她明白他是刻意曲解所謂的「伺候」,她也不解釋,待會兒他藥浴時,她的確需要有人幫忙。

潘威霖認知的藥浴就是輕松的泡在浴桶里,當下挑眉道︰「你是女子,說這些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民女心思坦蕩,何必臉紅心跳,倒是思想邪惡之人,想法太多。」

「言之有理,只是在你眼里,本王長得不好看?」他從來不靠臉吃飯,但這張臉有多吃香,他也最清楚,她眼中的沉靜在面對他時未曾有任何驚艷之光。

「王爺氣度不凡,俊美如儔,渾身貴氣,世間少有。」她實話實說。

有問有答,態度也不敷衍,可他听來怎麼就不這麼爽快?

俞采薇以手背測試水溫後,起身向他一福,「麻煩王爺入浴。」

他將雙手大張,卻見她退到一邊,蹙眉道︰「不是你伺候?」

「民女粗手粗腳,還是小順子公公伺候著俐落。」她一福身再退後,轉身走出那繡著山水的紫檀木大屏風。

「呃……奴才伺候王爺。」

小順子頂著主子臉上滿滿的不悅,上前伺候,卸去主子身上衣物。

潘威霖光溜溜的坐進足以容納三人的大浴桶里,水的高度落在腰間位置,黑黝黝的藥湯什麼也看不到,讓他覺得有點可惜,若是清水,不知俞采薇是否依舊能維持淡然?

熱氣氤氳,潘威霖整個人被熱氣蒸得汗涔涔的,而那一向溫潤的神情,也從一開始的舒適,慢慢感到不適。

「請王爺務必忍耐,藥效開始在走了。」俞采薇目不轉楮地盯著他。

藥浴用的藥材中加了腥月草,此草藥性帶毒,卻也是極好的逼毒藥材,先前她為他後背扎針五日,透過藥浴,細孔張開,汗水排出,但有幾味藥材會刺激皮膚,這刺激帶點火燒的疼痛,會逼出更多汗水,卻也使得這種痛會加劇。

因為如此,潘威霖的面色沒有一般人泡熱水浴時的紅潤,反而變得蒼白,他微微喘著氣,整張俊逸的面孔透出一種病弱的美。

潘威霖並不是不能忍痛之人,但眼下,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放到滾燙的熱鍋里烹煮一般,「本王要起來!」

「不行,王爺請再忍半刻鐘,民女會替王爺扎針,屆時王爺會好受些。」說著,她看向一旁的小順子,「我力道不夠,你跟我一左一右壓著王爺,別讓他起身。」

「壓著王爺?奴才不敢啊。」小順子嚇得直搖頭又擺手的。

「俞采薇,你當本王是死的嗎?」

潘威霖再也忍耐不了近似燒燙的灼熱痛楚,說著就要起身,卻見俞采薇突然跳進浴桶朝他貼近,他不由得一愣。

趁此良機,俞采薇手上的金針迅速朝他後頸、胸口連插好幾根,等他回神,就發現自己穴道被制,再也動不了了。

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你搞什麼?」

她直視著他,「王爺還不能起來,民女雖然比尋常女子有力氣些,但終究比不過王爺,只能以針制住穴道,冒犯王爺,還請王爺擔待些。」

他全身疼得似皮開肉綻,又似潰爛化膿,因為太痛,他英俊的臉變得猙獰可怕。

潘威霖咬牙咆哮,「小順子,快把針拔了。」

「不可以!」她立即看向小順子,隨即又看向滿臉怒容的潘威霖,她相信,此時的他若是能動,他絕對會活活撕開她。她身子微顫,但口氣堅定,「這藥浴對王爺很重要,民女為了這幾桶藥湯,從昨晚忙碌到今早,就請王爺看在民女如此努力的分上,再泡一段時間。」

「本王忍不了了,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痛。」他氣憤的怒吼。

「難道王爺還比不上民女嗎?」她看似平靜,但那雙冒著火花的眼眸好像也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楚。

潘威霖定楮細看,注意到她額上冒出的細密汗珠不比他少,且臉色慘白,彷佛隱忍著痛楚,這才意識到她話中意思。

他臉色丕變,嘶啞怒叫,「滾!該死的,出去!本王自己受著。」

「民、民女……呼呼……可以忍受,至少、至少……王爺還得忍上半個……時辰。」

「本王叫你出去,小順子,把她拉出浴桶。」

這浴桶很大,俞采薇生得嬌小,因此仍有很大的空間,但一男一女泡在同一個浴桶內還是很曖昧,小順子看呆了,被主子這一吼他才驀然回神,急忙伸手拉她。

「我……呼呼……我自己來。」俞采薇狼狽地爬出浴桶,因濕身衣物貼身,將那婀娜多姿的體態展露無遺,她連忙拉了一條巾子包住自己,深吸口氣,緩和尚未緩解的痛,「民女先去換衣服再進來,王爺身上還得施針。」

走出屏風後,銀杏正被兩名小太監擋著,一見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忍不住氣憤叫道︰「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姑娘怎麼這麼傻,你不是說健康的人泡那藥浴會比病患更痛嗎?姑娘怎麼還下去了?」

「別說了,先回听雨閣。」藥汁黏在她身上,她仍有被萬蟻鑽身的感覺。

銀杏還想說話,但見俞采薇一副落湯雞又難受的模樣,只能氣呼呼的跺腳,咽下一肚子的話,主僕倆急匆匆地回了听雨閣。

俞采薇簡單梳洗更衣後,又急忙奔回清風院,她進到屏風後方,正對上潘威霖復雜的眼眸。

此刻的他,身上的每寸肌肉都像拉滿弦的弓,很是緊繃,赤果胸膛起起伏伏,雙臂浮起青筋,正極力忍耐著那寸寸火燒的痛。

她走上前,將放置在一旁小幾上的銀針拿起,開始在他胸膛扎針,一直扎到肚臍位置。

潘威霖只覺得愈來愈熱,冒出的汗也愈來愈多,空氣中,隱隱還有股不好聞的味道,略帶腥臭,布滿臉部及胸膛的汗珠顏色也很奇怪,從白色到淺褐色,到後來帶點深褐色,別說他,就連小順子都瞪大了眼。

隨著藥湯溫度變涼,那火燒般痛楚感也漸漸減弱,直到再也流不出汗水後藥浴才停止。

俞采薇叫人倒掉浴桶內的藥水,再送熱水進來,讓小順子替潘威霖沐浴後,她這才步出大屏風,坐下喝茶。

不久,銀杏已按照吩咐,將熬好的藥湯送過來。

當潘威霖僅著白色單衣步出來時,桌上的藥湯也不燙舌了。

「王爺把這藥湯喝了。」俞采薇說道。

潘威霖看她一眼,想到銀杏叫出來的那些話,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復雜,他順從地喝下那碗藥湯,在她示意下躺回了床上。

經過一場水深火熱般的藥浴,潘威霖雖然感到疲累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

俞采薇坐在床沿,替他把完脈,心里有了計較,「這藥浴三天做一次,得循序漸進,不能求快。」最主要的是,那讓人痛不欲生的藥浴若天天泡,她也擔心他無法堅持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這三天一次的藥浴,潘威霖出乎意料的配合,雖然每回泡都痛到面目猙獰,但也咬緊牙關撐過去,看在俞采薇眼里,總有一種否極泰來的欣慰。

不知不覺間,俞采薇已經到凌陽王府一個半月了,依慣例,蔣老太醫得來看看凌陽王治療的如何,他得向皇上回報,但更重要的是來看看愛徒還存活著嗎?

「很好,頭好壯壯,四肢不缺。」蔣老太醫上下左右的看著愛徒走一圈再轉一圈,點頭確定,也大大地松了口氣。

銀杏早積了一肚子話要說,但在主子眼光的制止下,只能生生憋著,但小臉上仍充滿憤慨。

蔣老太醫本想去清風院給潘威霖把把脈,看看有啥新進展,卻被告知潘威霖出門了。

「如今春花滿山遍野的開,凌陽王與友人賞花作詩去了。」

銀杏橫眉豎目,氣得牙癢癢,她替主子感到不值,生病的人身子好些就出去玩,她們呢?困在這里一個半月,連出門逛大街都沒有。

蔣老太醫顯然也想到了,「還是我帶你們出去走走。」

俞采薇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只剩一個多月,我想再思考看看有什麼更快的解毒方法。」雖然在拔毒上稍有進展,但潘威霖陰陽怪氣的,誰知道有沒有再下一個三個月。

蔣老太醫心知她的個性,一旦做了決定,十條牛也拉不走,便沒再勉強,只是……

「老夫人攜恩求報的做法,老夫是不喜的。」頓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在為王爺解毒之余,也花點時間想想日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這是提點,也是不舍。

俞采薇知道他老人家是為她好,沒有回話,只是點頭。

蔣老太醫在得知今日還會為王爺做一次藥浴,約好明日上午會再過來後便離開了。

就在蔣老太醫離去後不久,一早出門的潘威霖便繃著張俊顏回到王府。

不知怎麼的,熱鬧的府外竟沒有在府里舒心,反而覺得無聊透頂,圍在他身邊的友人,一股腦地都在贊美他生得芝蘭玉樹、清俊逼人,那些如花似玉的鶯鶯燕燕簇擁著,看著滿園的春色,宜人的景色,友人及小姐們吟詠的詩詞與花兒漫天飛舞,可少了一張沉靜容顏相對,他竟然待不住。

小順子見潘威霖沒往清風院走,而是往听雨閣去,不禁愣了愣,他左看右看,主子是不可能走錯路,近些年來,除了王妃的盛牡院還去過幾次,主子可從不往其他院落去。

潘威霖還未走到听雨閣的院門前,就聞到淡淡的藥香味。

俞采薇昨天就說過,他今日外出可以,但在晚膳前一定回來泡藥浴,現在不過午膳左右,她已經在準備了?

主僕倆一走進听雨閣,用完午膳的林嬤嬤原本昏昏欲睡,一看到王爺,眼楮都瞪大了,嚇得趕忙跪下行禮,就算是府里的奴僕,除了在清風院當差的外,能見到王爺尊容的也是少之又少,如今見到王爺過來,林嬤嬤嚇得圓臉發白,不知發生什麼事了?整個人都抖了。

「俞姑娘在用膳?」

「沒有。」林嬤嬤先是抬頭又嚇得低頭。

潘威霖濃眉一攏,「現在不是用膳時間?」

「啟稟王爺,只要王爺要泡藥浴的這一日,俞姑娘就特別忙,奴婢去大廚房拎來的食盒常常都冷了,反覆熱過幾次,姑娘還是沒空吃……」

他蹙眉問道︰「為什麼這麼忙?」

林嬤嬤娓娓道來俞采薇說的泡藥浴的溫度,還有藥材加入順序,甚至在熬煮到什麼狀態,才能放入某一種藥材,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這一整套做下來,她哪還顧得上吃飯?有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口中念念有詞說要再加上哪一味藥,就往書房去待了好一會兒,再過半晌,就會見到銀杏拿著飯碗,氣得喂上俞采薇幾口,她就算是吃飽了。

「俞姑娘真的是把王爺的病放在心上,無時無刻都想著要如何治療王爺呢。」小順子真心說著,這听起來多不容易啊。

听雨閣是什麼樣子潘威霖早忘了,此刻想要去見俞采薇,便看著伏在地上發抖的林嬤嬤道︰「帶本王去小廚房。」

林嬤嬤猛地抬頭,「那里可熱了,還是老奴去喚姑娘出來見王爺……」

「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帶路。」

見王爺臉色變了,林嬤嬤不敢再說話,連忙撐著發抖的雙腳起身,上前引領。

听雨閣是小院,奴僕少,但見到潘威霖都愣了愣,要行禮喊人,讓他的冷眼一瞪,都不敢開口,再到後來,見到有下人出現,小順子就先揮了揮手,「下去下去。」

藥湯味愈來愈濃厚,小廚房門外還有個在打盹的小廝。

小順子伸手一拍,那小廝嚇醒了,乍見到貌美無匹的王爺,頓時腿腳一軟跪了下去,正要喊出來,小順子及時摀住他的嘴巴,「滾。」

小廝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走了。

小廚房的門大開著,一扇小窗戶也打開,但由內吹出來的風熱烘烘的,熱得人就要冒汗。

潘威霖站在窗後一隅往內看,就見干淨的小灶內除了原有的灶台外,可見幾個臨時砌磚的小灶,一旁有個長桌,上方擺放了不少藥材。

俞采薇正站在一個小灶前,銀杏拿著碗筷,一邊喂俞采薇,一邊張張合合的也不知在念什麼?偶而還放下碗筷拿巾子替她拭汗。

俞采薇神情認真,眉宇間的堅毅更是令人動容,她拿著勺子在大鍋子內將一些滾動的藥渣泡沫撈到另一鍋子里,時而又撈起藥材觀看。

一時之間,潘威霖竟看得走神了,中毒這十多年來,不斷的有所謂名醫、神醫來為他治療,但一次次的失望讓他身心備受煎熬,他的苦澀無奈無人能懂,但這一次,身體的變化很明顯,他是不是能夠期待一下?

小順子本想著要不要喊人,沒想到主子卻突然轉身走人,他困惑地來回看一下,也急忙追上主子。

回到清風院,一整個下午,小順子都覺得主子怪怪的,看了半天的書本,卻連一頁都沒翻過,這在以前可是不曾發生過的。

當落日慢慢在天空涂抹漫天彩霞,俞采薇主僕連同幾個小廝,提著那一桶桶熬好的藥湯來到了清風院。

以往,提藥桶的小廝是直接進入大屏風後方的耳房,但今日,幾名小廝都被小順子攔在門口,俞采薇則被叫進去,留下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屋里,潘威霖看著上前一福禮的俞采薇,也不說話。

俞采薇困惑地看著他,想提醒他藥浴的溫度,不想他卻突然生氣,爆出一句話——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讓奴僕去做。」

「民女不懂王爺的意思。」沒頭沒腦的說這麼一句,她感到有些困惑。

「什麼大小事都要你親自操持,派給你用的奴僕卻閑得發慌,你就這麼愚蠢,連使喚奴才都不會?」他愈說愈生氣。

她蹙眉,「不知道王爺指的是什麼?王爺是我的病患,自當盡心盡力,但一些枝微末節就不必王爺費心,民女會處理好的。」她听嬤嬤們說,王爺午後去了听雨閣一趟,但好像什麼也沒說,那她就不會多問。

對上那雙熠熠生輝的黑白眼眸,潘威霖更氣了,她在嫌他多事?

「你是不是認為本王是紙老虎,才膽兒肥了,敢暗指本王吃飽撐著多管閑事?」

難道不是?要不然好好的,他生什麼氣?俞采薇按捺住脾氣,道︰「王爺誤會了,老實說,民女不知自己說了什麼讓王爺不悅的話,有什麼是非對錯還是請王爺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潘威霖黑眸微眯,看著她那張沉靜容顏,那雙黑白明眸內的容忍,還有視他如一幼稚孩童,因病撒野、鬧脾氣的寬容,他就怒火中燒。

「讓本王發火,一旦奇毒發作,若是有個萬一,帝王之怒,任何大好前程可都會成了空中閣樓,甚至禍及與你有關之人,你就不怕?」

她狐疑地看著他,「我一女子需要什麼大好前程?但毒發,痛的是王爺自己,大怒引起毒發更是自虐的行為,王爺應該好好控制脾氣方是。」

聞言,潘威霖越發生氣。

見他眸中火花更盛,俞采薇道︰「依照王爺的身體,還是少動怒為好。」她再次叮嚀,邊在心里盤算,內服的藥方里應該再添兩味可以讓他心平氣和、降燥火的藥材。

「王府里的奴僕不是死人,也不是吃閑飯的廢物,你叫人盯著泡浴的藥湯,正常吃飯很難嗎?」見她一怔,他眉頭再度挑起,「你再一個多月便要出府,別讓外人以為我凌陽王府窮到連讓大夫都吃不飽,餓到不成人形。」

她一向聰慧,意識到什麼,不禁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都說丑人多作怪,你長得已經不夠好看了,就別一個人上竄下跳的,把臉蛋養一養,出府後也好見人。」瞧她還一臉蠢樣,他口氣更不好了,「不是要泡藥浴?還不準備,想擔擱本王的用膳時間?」

聞言,俞采薇眼神微閃,回身便喚了銀杏等人進來。

銀杏剛剛認真地豎直耳朵在听,這會兒都快氣瘋了,這王爺還是人嗎?若他沒那麼羅哩叭嗦的跟主子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哪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她一邊在心里罵人,一邊叫小廝將那些俞采薇熬得快累死的藥湯一桶桶倒入耳房里的大浴桶中。

潘威霖看到俞采薇也跟著走進耳房,再看著那一桶桶的空木桶被拎了出去,腦海浮現她在熱氣逼人的小廚房內那狼狽卻專注的模樣,下意識就月兌口而出,「你這麼愚蠢,是怎麼當大夫……」只醫一個病人就快把自己搞到半死。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他便意識到不妥,趕緊咽回去,可心中仍忍不住想罵,她真的愚笨!

俞采薇抿唇,只關注浴湯的水溫,不想理會今兒突然變話癆且一句句都是難听話的潘威霖。

小順子的眸子骨碌碌的轉,歪著頭看著主子與俞采薇斗嘴,人變得鮮活了,心里是高興的,這些年來,主子就是戴著面具在過日子,外面那個風流倜儻、溫潤俊雅的玉面王爺太假了,王妃雖然也是個好的,但他真心覺得配不上王爺。

王妃天真無邪,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姑娘,王爺身受奇毒之苦,她無法安撫王爺的身心,還做出好幾回差點讓王爺氣到一命嗚呼的驚險事,事後再哭哭啼啼地認錯,王爺忍著痛還得安撫心靈脆弱的王妃,讓他這小奴才心里苦又怒。

總之,兩人哪像夫妻,更似兄妹,連房里的事都沒了。

王爺寡欲修身,一人獨處時還真有謫仙之態,似要飛天而去,可如今這咬牙切齒的模樣,終于肖似凡人了些,也許王爺自己都不清楚,但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王爺對俞采薇愈來愈寬待包容,甚至帶了不自覺的嬌寵。

當俞采薇主僕回到听雨閣時,都近兩個時辰了。

銀杏全身無力的將臉平貼在桌上,斜眼看著冷掉的晚膳,忍不住抱怨,「王爺真是愛折騰人,自己說那麼多廢話又說我們擔擱時間,哪來的臉皮啊。」她餓到肚子咕嚕咕嚕叫,但看這冰涼晚膳又沒了胃口,念道︰「姑娘,咱們不治了好不?顧嬤嬤說了,一個月或不到一個月就走人的大夫也很多的。」

「醫者父母心,既然能醫,就不能見死不救。」俞采薇拍拍她,「吃吧,吃好了趕緊洗漱,早點睡了。」

她點點頭,主僕正要吃冷飯冷湯,顧嬤嬤卻笑咪咪的提了兩個食盒過來。

「姑娘,這是大廚房那里送來的,說是王爺特別交代的。」她一邊說,一邊將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全是熱騰騰的,看著色香味俱全,讓人垂涎三尺。

「有沒有下毒啊?」銀杏月兌口而出,卻見主子瞪了過來,她馬上摀住嘴巴,但仍咕噥一句,「反常即妖。」

顧嬤嬤離得近,正將冷飯菜收進食盒的她也是一愣,對啊,這住進听雨閣的大夫有男有女,像俞采薇這樣好顏色的也有,哪里有今日這等待遇?

她可喜歡這對好相處的主僕了,當下也為她們擔心起來,吶吶地看著俞采薇,小心翼翼的建議,「要不,咱們還是拿銀針驗驗?」

俞采薇無言了,看著銀杏還猛點頭贊成,她哭笑不得地道︰「吃飯吧。」說罷,她坐下就吃,不去看嚇得臉色發白的二人。

但銀杏隨即反應過來,也坐下來,拿起碗筷開吃,還是大口吃大口吞著,她吃多了,主子便吃得少,屆時毒發了,她死得快,主子也許還有得救。

然而銀杏沒被毒到卻將自己給吃撐了,還連吞三顆消食丸,才哼哼唧唧的撫著肚子上床睡覺,睡前她就想著,這日子太難過了,稍有風吹草動,她就風聲鶴唳,她決定了,她要求蔣老太醫勸姑娘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才是。

翌日,銀杏知道蔣老太醫會過來,因此先跟顧嬤嬤交代,等蔣老太醫到王府時,先別急著往清風院帶去,而是將人帶到听雨閣,而且要避開俞采薇,先通知她這個丫頭,畢竟有主子在,她如何將她們主僕過得水深火熱、苦不堪言的王府歲月倒給老太醫听?

蔣老太醫本以為愛徒有事找他,怎麼也沒想到,來到這小亭子,銀杏就急匆匆跑了來。

他一愣,問道︰「你家主子呢。」

「在書房,等等,先別走啊,蔣太醫,奴婢跟你說……」

時間寶貴,銀杏吐了一大堆陳年苦水,尤其是潘威霖怎麼折騰主子的卑劣手段說好說滿,說到她口干舌燥,連灌一壺茶。

蔣老太醫是預想過俞采薇會被刁難,但也沒想到被刁難得如此徹底。

「蔣太醫,姑娘可是你的愛徒,你舍得她在這里被那陰陽怪氣的王爺折騰嗎?姑娘忍氣吞聲,王爺仍肆意欺壓,你不心疼?」銀杏的臉揪得就像顆包子。

「老夫明白了,老夫先去見見王爺。」

蔣老太醫心里有主意,若是潘威霖的身體一如以往,他會勸俞采薇早些離開。

他帶著隨身小廝剛步出听雨閣,就與迎面而來的梁森相遇。

梁森拱手,「老奴在王爺那里等太醫,遲遲不見人,原來太醫是先往听雨閣來。」

「來找小丫頭吩咐些話,卻讓王爺久候了,咱們快過去吧。」他歉然一笑。

兩人立即前往清風院。

富麗堂皇的廳堂,潘威霖坐在黑檀木桌前,正慢條斯理的喝茶。

蔣老太醫進來後便上前一禮,潘威霖示意他坐下。

蔣老太醫也不矯情,在他身邊落坐,觀其氣色,果真比先前要好,再為他把脈,眼楮驀地一亮,「王爺的脈象比一個月前更好了。」

「太醫教出的愛徒的確有兩下子。」這算是肯定俞采薇的醫術,也抬舉了蔣老太醫。

蔣老太醫卻想到銀杏為愛徒打抱不平的種種,心想王爺做人實在不厚道,但小姑娘能堅持到現在並有所斬獲,他更是與有榮焉,卻知並非他的功榮。

他微微一笑,「醫術博大精深,老夫也只領略其中一、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醫毒這方面,老夫遠遠不及徒兒,但她對老夫卻謙恭敬重,每有疑問必求教,只想精益求精,在外人看來,老夫為她授業解惑,實則教學相長,得利甚多。」他頓了一下,「老夫想為愛徒說些話,想先請王爺恕罪。」

「說吧。」

他大概猜得到蔣老太醫要說這段日子他刁難俞采薇的事,這整座王府都有梁森安排的耳目,蔣老太醫前腳進王府,人卻是先進听雨閣,還只與銀杏見面,那虎頭虎腦、喜惡都在臉上的丫頭會說什麼好話?

但出乎意外的,蔣老太醫說的,竟是俞采薇的出身與此次她前來醫治的前因後果。

蔣老太醫說得如此巨細靡遺,希望潘威霖能知道俞采薇的不易,多配合、體貼她一些,小姑娘家家的,無父無母,孤苦伶仃,若能在這里有所斬獲,為未來夫家掙下大功勞,日後就算心有所屬的丈夫想寵妾滅妻,總得注意點分寸。

蔣老太醫用心良苦,可听在潘威霖耳里,什麼憐惜體貼都沒有,只有熊熊大火從胸臆間流竄而出,連黑眸都冒火了。

什麼狗屁女圭女圭親,高世子已心有所屬,死老太婆還要俞采薇下嫁,連興寧侯的前程都要俞采薇幫忙謀取!呵,他還真看不出來,俞采薇是如此逆來順受的小媳婦。

他心里覺得非常不舒服,為了那個狗屁養恩,不惜對他這堂堂王爺叫板子的女子,竟無條件地接受一樁注定悲慘的婚姻,她的自尊、驕傲及骨氣呢?

他恨其不爭,恨其愚蠢,沒錯,簡直愚不可及!

「王爺?」蔣老太醫模模頭,不知道自己此舉是提油救火,惹怒了潘威霖。

潘威霖俊美臉上的緊繃,黑眸里的冷戾,還有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強大的威壓,都令蔣老太醫呼吸困難,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卻不知是為什麼。

「清心丸先來一顆。」潘威霖壓抑著體內沸騰的怒火,咬牙喚了小順子。

小順子急急的喂了主子一顆,又捧上水杯,就被主子揮退到一旁。

潘威霖揉了揉眉心,一抬頭,見蔣老太醫還一臉困惑地看著自己,他卻是連話都不想說了,便又向他揮揮衣袖,蔣老太醫就這麼被梁森帶了出去。

對此,蔣老太醫不由得去想,王爺此舉,莫非是自己話太多?

過去來的名醫或郎中,王爺從不耐煩听其身分或有什麼豐功偉業,抱持著能醫就醫,不能醫就滾的想法對待,可眼下……他從未見過王爺如此瀕臨失控的模樣,但直到坐上馬車,在前往皇宮的路上,蔣老太醫還是模不著頭緒。

而清風院里,潘威霖仍坐在廳堂,小順子低頭,一雙眼楮轉來轉去,也不知在想什麼。

潘威霖面無表情,修長食指一下又一下的叩在黑檀木桌上,腦海浮現那天泡藥浴時,她滿臉汗水但專注為他針灸的神態,再想到那堵心的女圭女圭親,他只覺得胸口彷佛一窒,心酸酸痛痛的。

意識到這情況,潘威霖濃眉一皺,心道︰見鬼了,這是什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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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1: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被強塞美人進府

蔣老太醫進宮,在養心殿里向雍華帝報告潘威霖目前醫治的狀況。

「所以說,目前是朝好的方向發展了。」雍華帝放下參茶看著他。

蔣老太醫拱手答道︰「回皇上,確實如此。」

雍華帝微合著眼,思索半晌,張眼再問︰「王爺若行房可會力不從心?」見老太醫一臉為難,他抿緊唇,「朕要听實話。」

「稟皇上,行房無礙。」蔣老太醫彎著腰,卻在心里嘆氣。

「朕有兒有女,希望朕最愛的弟弟也能兒女雙全,他這一生夠苦了,怎能再讓他斷子絕孫。」雍華帝敏銳察覺到蔣老太醫的心思,聲音極冷。

蔣老太醫額上冒出密汗,吭都不敢吭一聲。

雍華帝嚴肅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事,我會讓皇後跟凌陽王妃安排,你便盯著你的愛徒,好好治療王爺的身體便可。」

「是。」

蔣老太醫恭敬的退出養心殿,站在廊下,涼風吹來,方覺後背濕了一片,雍華帝究竟是寵愛,還是憎惡凌陽王?他明知凌陽王對那樣的安排有多憎惡,甚至幾回大動肝火,差點一命嗚呼,怎麼又為了香火問題做一樣的安排?

雍華帝是最愛護親弟的人,因此國家大事先擺一邊,先招來皇後,將自己的打算及吩咐說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日皇後就將此事辦妥。」

「臣妾遵旨。」

蘇妍謹努力擠出一個端莊溫和的笑容,只是出了大殿便面無表情,皇帝對親弟弟是真的愛護?真的是為凌陽王的子嗣?她可心知肚明。

回到自己的鳳儀殿,她便讓太監帶了懿旨,宣凌陽王妃進宮,接著,就點了幾個姿色上等的宮女,要她們好好打扮,等著進凌陽王府。

此時,出宮的岑嬤嬤笑咪咪的走進來,向皇後點頭示意。蘇妍謹縴縴玉手一揮,幾名宮女太監全低頭無聲的退出殿堂。岑嬤嬤將袖里的一封信遞給皇後,「小丫頭這次給皇後的信可厚了。」

蘇妍謹臉上綻放笑容,不是虛偽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岑嬤嬤看了,在心里嘆息一聲,每回收到丫頭的信,還有寫回信的皇後才能看到這樣的笑容,皇後也太苦了。

蘇妍謹微笑的看完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才看向岑嬤嬤,不管是娘家還是在這宮里,只有奶娘知道她有一個年少時便交好的小閨秀,這些年來仍書信不斷。

「娘娘不準備回信嗎?」岑嬤嬤不解的問,每每收到信後,皇後總是很快回信的。

她慵懶的靠在羅漢榻上,笑著說︰「丫頭信里寫了,她不便外出,如今處境較特殊,言行都要特別小心,讓丫鬟送信是怕本宮擔心,算是報平安,要本宮別急著給她回信。」

岑嬤嬤想到她如今身處的地方,又看了皇後,「皇後對丫頭都是報喜不報憂,就是希望她能生活在較單純的地方,日子也能過得簡單些,可現在……」

「命吧,丫頭個性沉穩又有韌性,倒不必太擔心她。」蘇妍謹看著手里熟悉的字跡,道︰「就是本宮看不上的那個女人……唉,想說兩人不可能有接觸,也不曾提過,看看本宮有沒有機會跟丫頭見上面,要她小心了。」

岑嬤嬤自然知道皇後口中的「她」是哪個心機深沉的小白花,她也厭惡得很。

蘇妍謹慵懶的喝杯茶,郭欣便入宮了。

富麗堂皇的宮殿,雍容華貴的皇後,三千雲鬢,頭戴鳳釵,一襲織工細致的宮裝將她襯貴不可言。

對著美艷動人的蘇妍謹,郭欣維持著臉上的笑意,但那笑意並不及眼底。向皇後行禮後,蘇妍謹賜坐,郭欣小心翼翼地坐下。

氣氛頗為微妙,不同于皇帝的兄友弟恭,蘇妍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女人第六感都能察覺到對方並不喜歡自己。

蘇妍謹掌六宮,事情繁多,懶得虛與委蛇,向一旁的女官點頭,就見她拍拍手,隨即就有六名美人兒走進來,一一向皇後及郭欣行禮,再退至一旁。

蘇妍謹也不羅唆,直視著一臉錯愕的弟妹,「她們都是皇上命本宮精挑細選出來的宮女,特別賞給王爺的,王妃應該明白怎麼做。」

六名被選中的美人兒努力撐住臉上的歡喜神態,凌陽王高貴英俊,雖然中奇毒十多年,但不好好活著嗎?整個大漢朝有多少女子對他魂縈夢牽,若真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那這一生都值了。

郭欣驚惶地看向蘇妍謹,「皇嫂,可是王爺不會喜歡的……」

「弟妹是在質疑皇上的決定?」

「不敢。」她急忙低頭,心里卻對矜貴大氣的皇後感到憤怒。

「不敢就別多話,皇上听聞王爺身體好多了,吩咐本宮選幾個丫頭。」她看了看那幾個美麗婀娜多姿、各有千秋的美人兒,「這些妹妹們,當姊姊的你可要好好善待她們,該做的安排也得做,莫讓皇上失望,以為王妃妄圖霸佔王爺,從中作梗,不願王爺再有子嗣。」

這麼大頂的帽子扣下來,讓郭欣十分委屈地低下頭,淚眼中閃過一絲怨恨,再抬頭時,就是一臉的可憐與無助。

只是再怎麼扮可憐都無用,這六個美人還是得接回凌陽王府。

郭欣揮揮手,讓人將六名美人兒安排在盛牡院的其他屋子,選擇眼不見為淨。

她花容慘澹地靠坐在貴妃椅上,咬唇道︰「真安排,王爺會生氣,不安排,皇上也會生氣。」說到這,她就一臉害怕。

「王爺一定不會怪王妃的,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若是惹怒了皇上……」水仙不敢出口的是,就怕王妃這位置也做到頭了。

郭欣一臉委屈,這事哪有那麼好安排的!

凌陽王府被梁森守的跟鐵桶似的,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也會馬上知道,想來六個美人入府的事情也已經傳到潘威霖耳里了。

兩個丫鬟也在心里為主子抱不平,皇上先前多次安排,都沒成功,全成了擺設,後來又如數送回,這回怎麼還賜人下來,這不是在為難王妃嗎?

郭欣進宮一趟,見到最討厭的皇後,她是身心疲累,只想先歇會兒,但一個問題突然浮現腦海,「王爺身子好多了,你們可曾听說?」

水仙兩人搖搖頭,清風院的奴僕口風向來都特別緊。

郭欣合眼,掩住眼中的憂心,看來,她也應該去清風院走一走了。

兩個丫頭看著主子的模樣,也替她感到生氣,王爺連王妃的床都沒上了,還要王妃送女人到王爺的床上,這不是往王妃心里戳刀子嗎?

清風院的書房內,潘威霖坐在書桌前揮毫寫字,小順子站在桌邊磨墨,一邊听著梁森稟報盛牡院的後院多出六個美人兒的事。

「皇兄還真是鍥而不舍。」

潘威霖的筆懸在紙張上,看著龍飛鳳舞的字,語氣很是平靜,這是他意料中事,從蔣老太醫過來一趟後他便猜到了。

雖然三日一次得受那如萬千利刃刮血肉、火焰灼燒五髒六腑的可怕藥浴,但身體卻會說話,他精神好了不少,人也輕盈多了,蔣老太醫將脈象告知皇兄,照皇兄的個性怎麼可能不做些什麼。

「王爺要怎麼安置那些宮女?」梁森恭敬的拱手問。

「既是王妃帶回來的,王妃一定會做些安排好應付皇兄,也是為難她……」潘威霖頓了一下,又道︰「她有分寸的,別盯著她了。」不管如何安排,他不會讓自己成了種馬。

梁森濃眉一皺,欲言又止,但見王爺的目光又揮筆寫字,也只能拱手退下。

他步出書房不久,身後就傳來腳步聲,他回頭,就見小順子小跑步追了上來,一出口就是抱怨——

「梁總管怎麼不勸勸王爺?王妃哪來的分寸?為了不讓自己被皇上苛責,還不是將那些女人往王爺的面前送,王爺氣到差點沒吐血……」

「王爺對王妃愧疚,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皇上賜婚,他怎麼會娶了一個這麼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當妻子?這些年王妃守活寡,就算她再有不是,王爺再怒也不會對她生氣。」

接下來幾日,郭欣天天往清風院來,身邊帶的不是平常伺候的水仙跟春蓮,而是皇上送進來的美人。

郭欣每每見到潘威霖都是一臉忐忑,欲言又止,但潘威霖只是拍拍她的手,什麼也沒說。

在郭欣懸著一顆心離開清風院時,兩個美人兒自然是留下的,但通常半盞茶的時間都不到,就又被小順子帶出清風院了。

「求王妃幫我們想想法子吧,不然,皇上怪罪下來,我們都要活不了了。」

盛牡院里,六個姿色出眾的美人齊齊看著郭欣,眼里都是請求,凌陽王妃素有賢名,最是心善,深知女子的不易,對後院妾室通房相處極佳,在貴女圈里形象極好。

郭欣無奈道︰「我真的沒辦法了,雖然我也想讓你們留下來,也覺得多幾個人服侍王爺挺好的,你們還能跟我作伴,真能生下一兒半女,我日後也有個盼望不是?可王爺不願我也沒辦法啊。」

她表情真摯,讓六個美人兒心里暖呼呼的,她們來到這里,便是希望能成為凌陽王的女人,偏偏這幾日凌陽王對她們視而不見,態度不冷不熱,她們心里有些主意,想用手段成事,卻忐忑得不敢行動。

不過听王妃是站在她們這邊的,她們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其中一名杏眼桃腮的美人夏燕便低聲道︰「如果……我們自己能成事,王妃會保下我們嗎?」

見郭欣一臉困惑,夏燕便靠近她,低低又說了些話。

郭欣先是錯愕,後咬了咬唇,想了想,用力點頭,「好,若你們之中有人能跟王爺成就好事,本王妃定許以姨娘之位,以姊妹稱之。」

夏燕听了,眼楮頓時一亮,其他幾位美人兒也覺得有希望,有一人突破眼下僵局後,其他人要留下的機會就更大了,因而幾個人便與郭欣低聲密謀起來。

半晌後,六名美人兒眉開眼笑的回到後院,郭欣臉上笑意也跟著一收,輕咬著下唇,神情特別糾結。

水仙跟春蓮互看一眼,水仙擔心地問︰「王妃不會真的幫忙吧,與她們說的那些話是讓她們回宮後,一旦問起來,讓皇上或皇後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牽連到王妃,只是應付她們而已的,不是嗎?」

「總得盡一次力吧,帝王之怒,我、我害怕……」郭欣澀聲說著,神情上不僅驚慌,還有萬分憋屈。

「王妃真的太可憐了。」水仙跟春蓮急忙安慰起委屈又可憐的主子。

近些日子,潘威霖用完早膳後都會先到書房看書寫字,接著俞采薇會來書房為他把脈,若是需要泡藥的日子,地點則會移到寢室。

今日,潘威霖一如往常地來到書房,一踏進屋內就覺得有股似有若無的花香味,剛剛半路上,她和小順子遇到郭欣身邊的大丫鬟送東西過來,誰知她不小心拐到腳,就請小順子幫忙扶著回去了。

思及此,他黑眸微眯,微微側身,眼角余光已看到後方書櫃有粉色紗裙,「還不出來?要本王過去請?」

「不敢……」輕顫的女聲響起,接著,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步步生蓮般走出來。

女子身著嬌女敕如粉櫻的粉紅春衫,眉眼精致,膚若凝脂,屏氣凝神地看著謫仙般的溫潤公子,粉臉羞紅,嬌嬌怯怯的行禮。

「磨墨吧。」

夏燕眼楮一亮,「是。」

陽光耀眼,俞采薇主僕從听雨閣一路來到清風院門口,兩名守門小廝並未多加阻擋,主僕倆便熟門熟路的穿過庭園,來到書房門口。

「滾,給本王滾!」

隨著一聲咆哮,一個衣衫不整的美人兒也從書房內踉蹌地跑出來,她跌跌撞撞、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近看了,女子一身桃花百褶長裙,斜襟上衫被扯開來,露出傲人的胸前風光,一顫一動,妖嫌引人。

銀杏定在原地,杏眼圓瞠的瞪著女人那暴露出一半的白女敕胸脯,而俞采薇已快步走了進去。

潘威霖臭著一張俊臉,原本還要吼人,看到進來的人是她,頓時抿唇不語。

但即使如此,俞采薇仍能感受到他散發出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從容地走到他身邊,沒提剛剛發生的事,只做份內事。

此時潘威霖合上眼楮,想到剛剛那個美人兒將那對碩大豐乳往他胸前擠壓,他氣得差點毒發,但也是這一瞬的失神,體內蠢動的藥蘇醒過來,在四肢百骸里流竄,他渾身發熱,盤踞多年的奇毒也受到波動蠢動起來……

俞采薇察覺他臉色漲紅、氣息有變,連忙為他把脈,果然發覺他脈象不對,還有……她詫異地看向他,早先的脈象僅有些微異常的波動,她雖覺得奇怪,但也脈不出什麼,可眼下他眼眸微紅、血脈賁張、額冒細密的汗珠,這分明是中了藥!

她表情轉為凝重,「我先給王爺吃顆藥丸,但王爺還得扎針。」

他也知道自己情緒波動太大,讓原本能壓抑的藥被喚醒,開始作怪,他黑眸一暗,抿唇點頭。

不明所以的銀杏見主子快步走到她身前,就從藥箱底層掏出一小圓肚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她瞬間瞪大眼,「那是……」是主子對醫毒有了興趣,做出人生第一瓶的解毒丸——專解藥的,說是進入醫毒的最低階入門款。

俞采薇朝她搖頭,回身快步走到潘威霖身前,拿藥丸讓他吞下。

銀杏看著這一幕,不禁張口結舌,這……凌陽王在自己家中了藥,這要傳出去多丟臉啊。

書房後方有一供他休憩的偏房,一行人移到偏房,小順子已上前為潘威霖月兌去外衣內衫,讓主子躺在軟榻上,好讓俞采薇施針。

忙碌了好一陣,待拔針後,潘威霖的神情已經恢復以往的溫和,眸光中的怒意也已全數斂去。

他穿好衣服,靠坐在床上,俞采薇再一次把脈,表情慎重的點頭,「沒事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你沒有話要問本王?」

她低頭,再抬眸看他,「王爺會回答?」事關他的身體,身為他的大夫,今日之事是不能再發生一次的,藥助興卻也傷身,一旦太過激狂,後果堪憂。

一听這話,他不禁抿緊了唇,看向小順子跟銀杏,「你們出去。」他不想讓他們听到接下來的話。

兩人連忙退出去。

潘威霖神態轉為陰郁,眼底慢慢升騰起一股怒火,「是那女人身上的香味。」

字句簡短,但她听明白了,藥來自女人身上的香味,但香味也得聞上一段時間才會起反應,他……

潘威霖不是沒有看到她質疑的目光,但他不想也不願做再多解釋。

那美人能出現在書房,自然是郭欣帶進來的,他能理解她的為難,卻無法不生氣,氣她對他的不信任,不信他能處理皇兄送女人的糟心事。

因此見到那女子他便怒了,原本想讓她磨墨磨上一整天,讓郭欣有借口拿這事去應付皇後,卻沒想到女子竟在身上用藥,待他發覺時已吸入不少,那女子見機不可失,便袒胸露乳勾引,意圖挑起他體內浮動的……

驀地,門口傳來小順子的聲音,「王妃,王爺正在跟……」

話未說完,郭欣已急急跑進書房,水仙跟春蓮也急忙跟進去,銀杏八卦魂爆發,趁機又混進去。

只見郭欣眼眶泛紅,天真神態中帶著濃濃的愧疚與糾結,她未語淚先流,直撲到潘威霖身上,他輕拍著她的肩安撫,她愧疚哭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止住淚。

「本王沒事。」

「欣兒做錯了,對不起。」她嬌軀微顫,又想哭了。

「不是你的錯,是皇兄。」潘威霖下意識看著站到角落的俞采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在乎她的想法?還是她對自己的看法?

「不,不全是皇上,欣兒也覺得皇後說得對,若能有個一兒半女,欣兒也有兒女孝順,老有所依,還有欣兒那些朋友也說了,一個賢淑的好妻子要在乎丈夫的需求,王府後院又沒其他人。」她哽咽的聲音軟糯,縴細十指無措地絞著,又抬起頭抹淚,一臉的無措跟委屈。

他輕聲嘆息,「左右都是為了我,何錯之有?要我說,本王這病還是不治的好,我早早解月兌,你也可以再找個好人嫁了。」

「不,欣兒這輩子都是王爺的人,都是那些人太壞了,慫恿我……不,不對,是我自己太笨,被據掇幾句就以為是為了王爺好,我、我對不起王爺,我怎麼就這麼笨呢,我以後還是少出府吧。」郭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潘威霖溫潤含笑地看著她,「欣兒與我同困王府,只會讓我更抑郁,欣兒不想讓我難受吧?」

郭欣抽抽噎噎的點點頭。

「那就好,本王無事了,不是明天還要跟侍郎夫人出游三日?」

「嗯,可欣兒不想去了……」

「別說傻話,本王也約了朋友詩游,你好好玩,不必掛念本王,不管本王的時間還有多少,嫁給本王已經夠委屈了,本王就想要你過得快樂無憂,才能少了愧疚。」他柔聲說著,讓天真無邪的王妃又撲到他懷里淚漣漣。

俞采薇主僕站在一角,進退兩難,傳言是真的,這對夫妻感情真的好,王爺對王妃絕對是真愛,那刁難又陰陽怪氣的一面,在她面前全然不見。

潘威霖不想讓郭欣難做人,讓小順子去告訴梁森,今日就將六個美人送回宮,該說什麼梁森很清楚。

郭欣一方面開心,但下一瞬又轉為憂心忡忡的臉色,又讓潘威霖好一陣安慰才破涕為笑。

折騰這麼久,潘威霖真累了,拒絕郭欣留下照顧的要求,僅留下小順子伺候。

郭欣、俞采薇等人離開書房,一行人來到听雨閣院門,郭欣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刻意慢她一步行走的俞采薇,臉上笑容微僵,「讓俞姑娘看笑話了。」

「王妃言重了,民女來就是為醫治王爺,其他的事並不在關注之內。」她低頭回覆。

「嗯,不管如何,謝謝你,也勞你多費心替王爺調理身體。」

「王妃客氣,都是民女該做的。」她說。

郭欣點點頭,再看低眉順眼的她一眼,這才帶著丫鬟們返回盛牡院。

梁森辦事效力一向極好,安頓六個美人兒的閣樓小院早已人去樓空,水仙跟春蓮確定後,看向躺在貴妃椅上的主子。

水仙拿了軟墊塞在主子背後,讓她躺得更舒服,「好在,有驚無險,六個美人兒送走,王妃也能安生過日子,反正送回去是王爺的意思,與王妃無干。」

春蓮卻見郭欣神情恍惚,「王妃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她邊說邊將一杯溫茶遞給她。郭欣臉色微僵地接過手,「沒有,只是這麼折騰,有些累了,萬幸王爺的毒被壓制住了。」

「是啊,看來俞姑娘的醫術還真不凡。」春蓮點頭。

「好在王爺這次沒有毒發,不然真出事了,王妃該如何是好?」水仙也說道。

郭欣輕輕以碗蓋撥弄著茶水,盯著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葉,含糊低語,「是啊,怎麼就沒毒發呢……」

這些年來,每每遇到那樣的情形,潘威霖總是氣到毒發,還一次比一次嚴重,她知道,即使清楚她是被迫配合,即使清楚雍華帝是為了他好,但他依然會生氣,他的反抗、他的意願,不管是雍華帝、枕邊人都忽視,他曾痛到崩潰的吼出這些心底話,因此她總能依樣畫葫蘆地挑起他的怒火,讓他大怒毒發,而且每試必中,這次怎麼失效了?

難道,真的是俞采薇的醫術?不行,她得確定,若真的是因為她,那就不能留了。

郭欣那一句話是含在嘴里說的,兩個丫鬟都沒有听清楚她說了什麼,只覺得王妃神情看來很奇怪,美麗臉上竟有著像是不甘心的扭曲。

第一次,天真王妃戴著的完美面具出現一絲裂痕。

另一邊,俞采薇主僕回到听雨閣,俞采薇不意外地看到銀杏興致勃勃的小臉,身為八卦通,有八卦怎能錯過?

「太好奇是壞事。」俞采薇瞪她一眼。

這是無可奉告的意思!銀杏皺起眉頭,不滿地撒起嬌來,抓著她的手搖啊搖,「姑娘說嘛,王爺是怎麼中招的,我在書房里看來看去,什麼也沒有,還有,王爺說不是王妃的錯,是皇兄,那就是皇上,所以王爺中藥是皇上授意,唔……」

俞采薇一把搞住她的嘴巴,神情凝重,壓低聲音道︰「禍從口出,你的話若是被人听去或傳了出去,你這輩子肯定完了。」

寵弟寵到名滿天下的雍華帝,竟私下安排美人還用藥,此事若傳到百姓耳中,世人如何想皇上?是以愛為名的殘害親弟吧,一旦雍華帝知道是誰傳出去的,定當龍顏大怒,銀杏還會有好下場嗎?

銀杏想想也感到後怕,「不敢了。」

第二天,銀杏就听到六個美人兒被送回皇宮的事,還听到別的小道消息,由于消息太驚爆了,她將主子拉到房里,將門窗都關得嚴實後才暢所欲言。

「王妃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但每回王爺都會大怒,王妃甚至跟那些女人說了,一旦成事就許以姨娘之位,面對這麼大的誘惑,那些女人自然是死纏爛打,有幾回,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麼辦到的,王爺被下了藥,卻不願用女人解藥,硬是泡在冰桶里抵抗藥性,差點連命都沒了……」銀杏愈說愈開心,「每一次,王妃都會哭得昏過去,自責得不肯吃飯,後來還是王爺耐著性子去哄,這事才過去,姑娘,王妃這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吧。」

銀杏跟前只有俞采薇,說詞用語就沒有在斟酌,也是這段日子她對潘威霖的印象太壞了,听他這樣,竟有些幸災樂禍。

「你這話在我這兒說說就好,別到外頭嚼舌根,議論皇室是要被砍頭的。」俞采薇還是威嚇了小丫鬟一番。

「我又不傻,我記得府里的規矩,姑娘忘了?你一天要我背好幾回呢。」她得意的指指自己的腦袋瓜子。

對啊,規矩定得清楚,曾經進出過王府的太醫或地方郎中求生欲皆強,對此三緘其口。

「只是,也是拜那些規矩之賜,王爺在府里的樣子與在外形象根本有著天壤之別,我想啊,王爺的心早被那盤踞身體的奇毒給荼毒到扭曲了,成了雙面人。」無法安靜太久的銀杏又蹶嘴碎念起來。

俞采薇沉默,潘威霖在外溫潤如玉,如沐春風,但真實的他月復黑難纏,脾氣來了,陰鷲又冷漠,不好親近。

但對這奇毒了解愈多,愈發覺他的不易,她發覺自己無法討厭他,甚至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接下來三日,郭欣離府出游,對俞采薇並沒有任何影響。

除了醫治潘威霖的時間外,蔣老太醫又送來幾本他新到手的醫經古籍,上面有不少經手這些書籍醫者所附注的手記,有心得也有不少秘方,對她而言就像一場及時雨,讓她有更多的想法。

她強烈懷疑潘威霖中的是名為「殊心」的毒。

但若依他發作的時間表判斷,他應當是從小就被下毒,用量極微,需累積到一定的量才會發作,不然若是一次下足了量,當年年僅六歲的潘威霖絕對承受不住。

可問題是,是誰在他幼時就對他做下這麼惡毒的事?這也是她只敢強烈懷疑卻不敢確定是「殊心」的原因。

大漢朝的老百姓們都知道,凌陽王身上的毒是逼宮那日被叛賊喂下的,所以,也可能是她未到的另一種毒?

但這種毒同殊心一樣,一旦發作一次,毒藥侵潤身體的程度愈深,如今藥浴、針灸及藥湯三管齊下,可解的毒仍然有限,但這種奇毒棘手,藥量若下得太重,毒素會從血脈里反噬,身體絕對承受不住,最壞的狀況便是毒解了,人卻永遠癱瘓了。

面對如此詭譎狡詐的毒藥,難怪那麼多大夫前僕後繼地過來治療仍是一籌莫展,分寸太難拿捏了,只能取中庸,與奇毒盡可能地和平相處,但這樣也行不通的,若長此以往,毒素只會加深侵蝕。

她得想辦法在毒素再次蔓延發作時率先壓制,但該怎麼做呢?孤本上說,大膽下藥……思及此,她眉頭不禁微微一蹙。

「梁總管?嚇死人了!怎麼飛著來……」銀杏驚叫聲陡地在外響起。

「俞姑娘!快!王爺的毒發作了。」銀杏話還沒說完,梁森便神情凝重的跑進書房,見俞采薇還沒回過神,又道︰「得罪了。」

下一瞬,他已抱起俞采薇,身子幾個飛掠,已來到清風院的主屋內。

小順子一見到她,頓時紅了眼眶,「俞姑娘,你快看看,主子吃午膳時明明都還好好的,休個午憩怎麼就毒發了?而且來得又凶又猛,連蔣太醫備的鎮毒丸都無法喂。」

她看著蜷縮在床上的潘威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慘白,她連忙上前給他把脈,一探脈便知糟了。

脈息怎會如此混亂?

他拼命忍痛,嘴角有一抹鮮血流出,意識開始模糊,痛,真的太痛了,彷佛有萬蟻啃咬著他的身軀,全身無處不痛,這劇痛愈來愈強烈,好似這些蟲蟻已經鑽入骨血深處一般。

他咬緊牙根,在床上痛苦翻滾,卻克制著沒有大叫,只隱忍地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聲,豆大的汗珠幾乎打濕全身。

病歷上已詳細述明病發的劇痛,俞采薇知道這痛只會一波比一波劇烈,幾乎讓他痛到無法呼吸,然而,這種狀況下,又不可以施針止痛,除了他動個不停之外,他全身肌肉緊繃,也無法將針扎進穴道。

「怎麼辦啊,王爺會痛死的,俞姑娘,快想想辦法啊……」小順子急得都哭了。

俞采薇早先到王府時便先做幾瓶能在毒性發作時與之抗毒的藥丸,她也一直帶在身上,當下連忙從荷包里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顆黑藥丸,傾身靠近他,「吞下護心丸,張嘴,這能緩解痛苦。」

潘威霖雖痛得意識模糊,但依稀能听到她說的話,他努力張嘴,她則將藥丸擠入他的唇里,但手指尚未伸出,他已緊咬牙關。

痛!她咬唇忍住。

他昏昏沉沉的,只感覺到無止境的痛,渾然不知自己咬住了俞采薇的手指。

銀杏見狀,頓時心急如焚,當下就要去掰開潘威霖的嘴。

小順子瞪眼,想也沒想就打掉她的手,「我來。」他斗膽用力去捏主子的下頷,迫得他嘴微開,終于解救俞采薇的兩根手指頭。

兩根手指被咬得流了血,但她不在乎,她滿眼滿心只有潘威霖。

他渾身顫抖,滿臉汗水,望著神智不清、渾身顫抖還滿臉汗水的他,想來他身體也是濕的。

她交代小順子端來溫水擦拭他的身體,免得著涼了,自己也揮了毛巾替他擦拭臉龐,卻被銀杏氣呼呼地一把搶去。

「姑娘先把手上個藥吧。」

一陣忙碌,可能藥效開始作用,將翻騰作亂的奇毒勉強壓制了些,他氣息看來平穩些了,趁此機會,她動作極快的施針,當扎下最後一根時,她微微一彈,就見他胸前所有的金針微微輕顫,發出極輕的嗡嗡聲。

同一時間,意識昏沉的潘威霖感到體內有股熱流在經絡間緩緩流走運行,這股氣流所經之處慢慢止了疼,他終于睡去了。

見狀,小順子呆了呆,突然爆哭出來,拿袖抹淚卻愈抹愈多,看得銀杏一臉懵,用手肘敲他,「小順子公公,你怎麼了?王爺睡著了又不是死了。」

「呸……嗚嗚嗚……呸呸呸……嗚嗚嗚……」小順子高興得泣不成聲,雙膝朝俞采薇跪下磕頭,「謝謝……嗚嗚嗚……謝謝。」

小順子涕泗縱橫,話也說得不清晰,還是痛哭一陣,又連喝三杯茶水後才說清楚。

原來,每一次毒性發作,潘威霖都得疼大半天,幾近虛月兌才睡去,不想今日不到半刻鐘就能沉沉睡去。

俞采薇一听便知道這是治療的方向對了,不單單只是藥丸的功勞,潘威霖這陣子喝藥湯、針灸、泡藥浴都起了作用。

「王爺的毒能解的對吧?指日可待,是吧?」小順子說著又想要哭了。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盡人事听天命,只是潘威霖這次體內的毒發作不太尋常,脈象有異,極可能是再次中毒……

一想到有人潛伏在暗處伺機下毒,加重他體內毒,她不禁心頭發涼,是誰呢?清風院的人都是梁森特別挑選的,能近王爺身的也就幾人,王妃這三日剛好不在,再想到其他能近身的幾張臉孔,她就一陣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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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又惹王爺不開心

潘威霖這一次毒發,整個人都憔悴不少,面上一片青黑,嘴角泛白,清朗的雙目泛著紅絲,全身的精神氣血好似都去了一半,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俞采薇進到凌陽王府以來,第一次看到一顰一笑都有風華的潘威霖毒性發作後的慘狀,她心隱隱抽疼,她能想像,那痛肯定比泡藥浴時皮膚及五髒六腑在焚燒的痛楚還要強上好幾倍。

莫名的心疼反應在她一貫沉靜的清麗臉上,眼神比尋常變得復雜,看在潘威霖眼里,以為她擔心了。

「沒事,養個幾天就回來了。」他低啞著聲音道,但心里莫名的熨貼。

他身上的單衣微微敞開,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削瘦的胸膛,但盡管如此,異常慘白的臉色仍有著病態的風情,尤其大圓窗上的竹簾高高卷起,外頭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眉眼,將那張臉照出幾分絕美的光暈。

銀杏就算討厭他一直折騰主子,見這驚艷一幕,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俞采薇沒回話,只是又坐上床沿把脈。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手的兩根手指頭,上面包了白紗,「听說我咬了你的手指。」

「沒事,毒性雖然發作了,但這些日子的辛苦沒有白費,脈象反而比過去都還要好。」她再觀看他的氣色,「還是再養幾天,之後再繼續藥浴。」

「你是大夫你說了算,不過,本王想看看你的傷。」

「真的沒事……」她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手,她下意識要掙月兌,他反而將她抓得更緊,接著,另一手就扯下她手指上礙眼的白紗布,動作粗魯得還扯到傷口,令她柳眉一皺,急忙咽下到口的痛呼聲。

「很痛?」他皺眉問,看著那白皙手指上深紅微腫的傷口,濃濃愧疚與不舍瞬間涌上心頭,傷口咬得頗深,可見他當時痛到早已沒了理智。

「沒有,可以放開民女的手了嗎?」他的手捉得太緊,她很不自在。

他這才松開她的手,握拳咳了一聲,再看小順子一眼,「下回……若再有那樣的情況發生,記得讓小順子喂藥。」他不想同樣的事發生第二回。

「好。」這事沒有糾結的必要,她立刻答應。


此時,小順子已捧著微溫冒煙的藥碗上前,看看自己的手指,嘴角抽了抽,想看看哪兩根手指較粗就用哪根手指喂藥。

他微彎腰桿,小心翼翼的舉著湯匙來到主子唇邊,卻沒想到被主子嫌棄了。

「我自己來。」說罷,潘威霖一手拿過湯碗,一口就仰頭喝完。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就像守得像鐵桶似的清風院,出游三天的郭欣也知道丈夫又毒發了,到清風院哭哭啼啼的,又自責又道歉。

潘威霖的臉慘白得跟鬼沒兩樣,還得對郭欣又哄又安撫,也刷新了俞采薇對他寵妻的另一面認知。

「這是妻子嗎,是祖宗吧?」銀杏私下偷偷這麼嘟曦著。

俞采薇不做評論,但潘威霖貴為皇子、王爺,身心皆受奇毒折磨,護弟魔人的雍華帝卻賜給他一名單純到近似無知的妻子,她真心無法理解。

同一天下午,銀杏口中與祖宗無異的凌陽王妃就親臨了听雨閣。

時值春末,空氣中已帶著入夏的炎熱,俞采薇坐在書房內,正琢磨如何治療奇毒,書桌上字跡潦草的寫了好幾張藥方。

主僕倆對天真王妃的到來互看一眼,表示無力。

郭欣那雙純稚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俞采薇,「請你老實跟我說,王爺的毒發作,跟幾天前被美人兒氣的那回有關嗎?若是有,就是我的罪過了,我不該將那些美人兒帶回來的,我成了甩手掌櫃,卻害了王爺。」說著,她眼眶又泛紅。

俞采薇見王妃已如此自責,若是知道美人兒還用藥這等下作手段……她決定隱瞞不說,「兩者並無關系,王妃不必自責。」

聞言,郭欣大大松了口氣,隨即又難過拭淚,「可是,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我的王爺真的太苦了,嗚嗚嗚……」

俞采薇抿唇,世人都說凌陽王妃天真純良,但這種天真純良著實讓人心累。

翌日,皇宮里那位也得知消息,派了總管太監到王府,還賜下一大堆奇珍藥材,以及一些警告的話。

「陛下特別吩咐,俞姑娘定要好好盡力,切不可有半點疏忽。」倪寬學著天子的口吻,肅然的說著。

俞采薇跪在地上,低頭應是。

倪寬再向床榻上的潘威霖說了些關切的話,又提及皇上日理萬機,偶感風寒,若非太醫勸著,傳染給王爺更加不妥,才沒有親自過來探望雲雲。

「皇兄國事繁忙卻還牽掛著本王,是本王的不是,本王這里多人伺候著,不必擔心,還請公公多叮囑皇兄,別為了國事廢寢忘食,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老奴定會傳達。」

倪寬隨即離開,屋內同時陷入一片安靜中。

床上的男人帶著病態的美,也有疲色,但仍注意到俞采薇神情上的凝重。

「怕了?帝王的恩寵與怒火都不好受,不過本王會護住你的,不用擔心。」

俞采薇看著他,對此次不尋常的毒發欲言又止,只是在沒有證據前,生性謹慎的她還是咽下了。

這一夜,王府一處偏僻花園,漆黑的亭台內,一只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低聲交談。

半晌,高大黑影離開亭台,另一個嬌小身影獨自待了一會兒,這才提起燈籠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半個月過後,潘威霖又變回俊美絕倫、風姿過人的凌陽王,奇毒就是奇毒,鬧過一回便安生一段時日,補湯藥水滋潤十幾日,養眼的絕世美男子便回來了。

在病痛之前,身分再尊貴的王爺也只能逆來順受,該喝的藥湯仰頭就喝了,這劑藥湯有多苦,俞采薇很清楚,但那張俊美臉上沒一絲變化,彷佛喝的是茶水。

心里起了一絲憐憫,她想起曾跟師父討論過的藥膳,也想到第一次為他做的養生藥湯可能被倒掉的下場。

另外,她反覆查閱醫毒古書,已經確信,脈象在不到一日就有那麼大的變化,絕對是直接進入身體才有可能,加之她也仔細問過,潘威霖當日心情並無大喜大怒,也未外出,待過的主屋、書房甚至寢室也與平時相同,並未出現什麼特殊氣味或物品。

慢性毒要完全拔除本就不易,按理,經過這些時日的治療調養,脈象應該有所改變,但這一日日把脈,她卻發現累積的毒素相同,好像她減一分毒,就有人又加了一分毒進來。

這毒是狡猾,但沒有到無中生有的地步,所以,確實有人日日下了微量的毒,但是誰如此可惡?

或許是她的神情太凝重,潘威霖曾敏銳的開口問︰「你在懷疑什麼?」

「沒有,只是想搞清楚,若無外力因素,體內的毒突然發作的可能原因,避免還有下一次的發生。」

她反覆想過,自己什麼證據都沒有,若是說了,到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也不利調,可她日日趁著把脈之便,將他的臥房及書房走了個遍,到處檢查有無毒物,卻始終無所獲,足以證實,毒藥只能從口入。

她要到大廚房去,也許能查出什麼來,但必須找個由頭。

這一日,俞采薇到清風院,打算心平氣和地跟某妖王好好溝通溝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再次被糟蹋,他卻只關注她的兩根手指頭,幾乎是每一天都要看上一眼,她也是佩服他如此過度的執念。

「好了。」她兩根手指都結疤了,提起話題道︰「上次曾跟王爺提到養生補湯,但王爺反應極大,那就找個折衷的辦法,吃藥膳……」

他蹙眉,「你想東想西的,是不解毒了?還是無法可想,不得不另闢蹊徑?」

「一切尚在民女的掌控中,王爺目前要做的,是配合民女安排的解毒療程。」

「你的掌控中?听來很有信心。」他挑眉看她,「只是,太多人說過同樣的話,最後不過是故弄玄虛、沽名釣譽的廢物。」

認真的,她不想接話,見他仍耐著性子等她回答,她不得不說︰「奇毒詭譎,民女不想把話說滿,只是有幾分能耐便做幾分事。」

「太醫院里,除了醫術超然的蔣太醫,其余都是廢物,你不愧是他的學生,話倒說得實誠。」

潘威霖突然感慨一句,這些來來去去的大夫郎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蔣老太醫,只可惜毒並非蔣老太醫的專長,這些年他卯足全力,四處搜集奇毒醫藥孤本,仍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閨閣女子習醫,也來本王府湊熱鬧,治本王這一身奇毒,除了能得到皇上的一個允諾,你還想得到什麼?再者,一旦高超的醫術傳出去,你是想坐堂看病,濟世救人,救死扶傷?」

她真的不明白,他怎麼有那麼多問題?也是,這些日子沒有外出風花雪月,也沒有宗室勳貴前後陪伴,贊美他這溫潤如玉的王爺,生活少了不少樂趣吧。

她不知道他已知她這麼努力為他拔毒的主因,才刻意問她這些問題,她如此喜驚醫術,也鑽研醫毒,可一旦當了侯府少夫人,能去外面拋頭露面的施展醫術?

他要她去思考,從此做內宅主母,相夫教子,放棄一身所學,值得嗎?

俞采薇沉默了,他說的都曾是她夢想過的,但她的人生從外祖母執意要認定女圭女圭親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屬于自己了。

不想去想沉重的親事,她抿緊唇,「王爺就先配合我的藥膳,也許有機會能親眼見證我能否變成世人皆知的女神醫。」

他一挑濃眉,「這是在詛咒本王?」

「不是,若我沒做到,王爺還可朝我冷嘲熱諷一番。」

「本王活的日子能有多久?只有賊老天知道,如此境遇,難道還不容本王作主自個兒的身體?」他自嘲一笑,而這個笑容看在她眼里卻慘澹了些,讓她的心一陣抽疼,她吸了一口長氣,「既然以三個月為一期,代表我還有時間,治療方式自然是我這大夫說了算。」

雖然沒有十成把握,但她猜測下毒者可能也察覺到她與以往的醫者不同,因此毒量下得極細微,她有較大機會能逮到那個惡毒的人。

她告知而已,他無法左右她的決定,他突然笑了,「你的膽子真的愈來愈大了。」

「大夫如果畏懼病人,那病人永遠也熬不到病好的那一日。」意思是,由病人自己來當大夫就可以。

「我是不是太寵你了?」他嘴角含笑,話語溫柔,連自己都有點嚇到。俞采薇很慶幸銀杏被她留在小廚房看火,她怔怔看著他溫柔俊美的臉,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這太奇怪了。

俞采薇收斂心神,繼續向潘威霖說起藥膳,他的三餐得做調整,用量以及一些要避開或相忌的食材也要特別注意,所以她得跟負責他膳食的廚師討論。

潘威霖半坐臥在床上,漂亮瞳眸盯著神情認真的俞采薇,想到她為自己如此用心,心里暖暖的,淡淡一笑,「好,我讓小順子去傳話,明日你再去大廚房見見杜全。」

她點頭,不知是她多心,男人近來比較好說話,連看自己的眼神都溫和多了。

這一日,俞采薇在書房待了大半天,來來回回寫了好幾張適合潘威霖養生健體、滋補生氣的藥膳,還有休息時間的建議。

第二日,在小順子的引領下,她第一次踏進凌陽王府位于西院的大廚房,大灶好幾個,上面好幾鍋湯,也有拿著大杓子專心炒菜的廚子,總之,忙著廚務的奴僕都不少,吆喝聲時不時響起,一看就很忙碌。

然後,她見到了主廚杜全,拜銀杏這八卦通之賜,她對杜全的來歷也有所了解。他是皇上御賜給潘威霖的御廚,從潘威霖住在皇宮時就專門負責他的膳食,封王出府後,他也跟著來到凌陽王府,這麼多年來,對潘威霖的喜好最是清楚,甚至毒發後,他該端上什麼,才能讓被毒折磨的潘威霖尚有胃口吃下東西。

杜全年約五旬,高頭大馬,生得憨厚,是御膳房第一把好手,今上如何疼寵弟弟由此可知。

這麼多年來,杜全為凌陽王掌廚者,潘威霖對他也極為厚待,給他單獨一個院子,有奴僕使喚,一個月還能返家三日享受天倫,如此優渥待遇,王府里的奴僕對他也多了幾分敬重。

潘威霖專用的鍋爐、瓷碗盤筷等,還有各式調味料,都是上上之選。

俞采薇要親自處理藥膳,直言需從杜全這里借一些鍋碗飄盆及幾樣簡單的調味料。

藥膳一天用上兩回即可,以午餐及晚餐為主,就這兩個時間點她會來大廚房。

杜全個性木訥寡言,但辦事俐落,在大廚房里的角落另開一個專區,食材、調味品及一切廚具用品都備齊全,供她一人使用。

由于俞采薇出入都在清風院與听雨閣,又不似銀杏活潑,與人說個幾句就能聊起來,但見過銀杏的人不少,直到她今天踏進廚房,廚師、丫鬟、小廝等才知道,這次前來為王爺拔毒的大夫竟然如此年輕美麗。

藥膳講究慢工出細活,銀杏是小幫手,大多時間都是她守著藥膳。

俞采薇挽袖下廚,忙碌好一陣子,見陶鍋里的藥膳差不多後,再添些鹽巴調味,另以湯匙試味道後,這才舀入湯盅,與杜全已備妥的晚膳一起放入三層食盒。

俞采薇也認真地看了杜全的菜色,豐富均衡,不偏重肉類或蔬菜,因她加入藥膳,飯菜的比例也做了微調,總的來說,與平常吃的量無異。

負責送膳的是另一名張公公,于是俞采薇就跟著張公公一起來到清風院。

面白無須的張公公一如以往的將食盒里的飯菜端上飯桌,便靜靜退下。

俞采薇則走上前,打開藥膳碗蓋,頓時香氣四溢,但似乎沒啥藥味。

他勉強喝一些,表情一怔,捫心自問,藥味並不重,而且入口後還覺得唇齒留香,「嗯,不錯吃。」

「是王爺不嫌棄。」他勾起嘴角一笑,「那就有勞了。」

俞采薇也回以一笑,這算是好的開始,他不排斥,她便能多想幾道藥膳。

銀杏狐疑的眼神來回打量,什麼時候開始,這兩人的氣氛這麼好了?

「菜色不少,你也忙了好一會兒,一起用膳吧。」他又開口。

她搖頭,「這都是依王爺平常的飯量所做,還是王爺獨享的好,民女就回去用膳了。」

他點頭,不想勉強她,也不想擔擱她用膳的時間,便讓她出去了。

回听雨閣的路上,俞采薇想著,若大夫與病患的關系能天天都這麼融洽便好了,她也能放開手大展身手。

見俞采薇嘴角的微笑,讓走在一旁的銀杏愈看愈心驚,主子天天看著一個絕世大美男又近身伺候,長時間相處下來,會不會日久生情了?

不行,絕對不可以!王爺陰陽怪氣還有王妃了,但一想到心有所屬的高偉倫,她雙肩一垮,那人渣更不好,可惡!天底下就沒有一個好男人了?

每日送來王府的肉類蔬果等食材都極為新鮮,藥膳的藥材是俞采薇親自配制,在食材樣樣俱備下,她並沒有做額外的采買要求,而是從當天的食材挑選。

潘威霖一連用了幾日藥膳後就有了感覺,入睡前,五髒六附都有種舒服感,不悶不脹,特別的舒服熨貼,極快入睡。

他將這話順口說來,小順子馬上笑咪咪的接話,「俞姑娘說了,這藥膳補氣強身但不燥,乃溫補,皆以文火炖煮,費工得很呢。」

說到這,小順子就想到那一日銀杏氣呼呼地堵住自己的路,「我可警告你,好好的看著王爺將我家姑娘親手做的藥膳一滴不剩的喝完,不然,我跟你沒完。」

「什麼意思?」小順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像母老虎的丫頭,老是喳喳呼呼的,比誰都凶。

「你找個時間去看看我家姑娘怎麼做好那一碗藥膳的就知道了!真是受不了,姑娘是來這里治病,但又下棋又掃地又熬泡浴的藥湯,現在又當廚娘,這三個月怎麼就那麼漫長啊,一天過得像一年似的。」銀杏劈里啪啦丟下這一肚子抱怨的話就跑了。

小順子是實誠人,搞不清楚狀況,就真的照銀杏說的,偷偷去了一趟大廚房,唉呀,真如一句話,「誰知盤中殖,粒粒皆辛苦」,那一小碗貌似普通的藥膳,真的是滴滴都費工啊。

眼下對著主子,小順子也沒多想,就將在大廚房看到的狀況一一說出。

潘威霖掙眉,前幾日他就覺得俞采薇似乎又清瘦些,原來……

小順子觀察著主子的表情,頭垂得愈來愈低,他好像多嘴了呢。

時間近午時,午膳一如既往由張公公送過來,隨行的俞采薇會按例解釋今日做的藥膳效果為何,「其中的胡桃補氣養血,潤燥化痰……」語畢,她便要退出。

「你留下。」潘威霖突然喊住她,再瞟了一眼其他伺候的奴僕,他們低頭退了出去。

「藥膳需要你親手做?那一待不是要一個時辰以上,與其浪費那時間,不如窩在藥材室或書房好好想怎麼醫治本王,不然就好好休息一下,腦袋清明才能想出好藥方不是?你要真想當廚娘就滾出去,否則就你這蹩腳廚藝,本王也不會雇用。」

俞采薇習慣用心听人話,這一句句看似不悅的怒斥,她卻听出話里的真意,這是心疼嗎?她不敢細想下去,只知道這一席話是為她好便可。

想到小順子說的,她滿面紅潮、汗流浹背的熬湯、撈除雜質,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他就臉色鐵青,泡藥浴的水,他已強制交由梁森處理,結果這個笨蛋又找事情來自虐!

「你是來當廚娘?還是來當大夫的?來當廚娘就走人,我習慣杜叔的手藝。」

她抿緊唇,直勾勾的直視著他,「民女先知會過王爺,王爺並沒有意見,這會兒藥膳好了,難道要像那三歲小兒耍賴不成?」

他咬牙怒叫,「俞采薇!」

「王爺先喝幾口藥膳湯暖胃吧。」見他仍怒視著自己,她也來了火氣,「總不至于還要民女以湯匙伺候吧?」她已經很疲累了,不懂他為何不能早點喝完,這樣大家都能休息了。

「放肆!你什麼身分,膽敢如此跟本王說話。」他很是氣惱。

「民女的身分是大夫,眼下是以大夫的身分在跟病患說話。」她平靜無波的明眸,無畏地直視著他。

潘威霖大袖一揮,那碗藥膳落到了地上,匡啷一聲碎裂開來,里面的湯水流了滿地。俞采薇看也沒看一眼,只行了一禮,說道︰「民女再去準備一碗,王爺請先用膳。」

「不準再去,本王不喝。」他拍桌朝她咆哮。

他心情真的很糟,一想到上次她汗水淋灕的熬藥湯,又想到她窩在熱騰騰的廚房為自己煮藥膳,就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但除此之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意纏繞在心里,讓他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忍不住發緊。

他不是很懂這種感覺,只知道他不想讓她那麼受罪,可她不領情就算了,還敢給他甩袖子走人?

小順子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隨即又急忙低頭,會是他想的那樣嗎?主子心疼俞姑娘,不想讓她去廚房受累?

他愈想愈覺得有可能,他描述俞姑娘在廚房里忍著悶熱,看著灶上的小爐,一下子加藥材,一下子加木柴,一下子又加食材,這活兒太復雜也太累了,那時候主子的臉色就妥妥寫著不開心啊。

此時,在听雨閣還有一個不開心的人。

銀杏見主子簡單用了膳,往藥材室挑了藥材,竟然又要往大廚房去!

「要拿食材。」俞采薇也沒瞞著,將清風院發生的事簡略說了。

銀杏一路嘀嘀咕咕的痛罵著,見到石頭就踢,「可惡,這麼累還不是為了王爺的身體,他就這麼糟蹋主子的苦心!」

俞采薇個性獨立,能不麻煩到別人就不麻煩,所以她才選擇到大廚房做藥膳,這樣也不用另外再送食材到听雨閣,但今日她听出來了,潘威霖那番話是不願她再踏進大廚房折騰,讓下人做便可,這是善意,她收下了。

不過她不打算全交由下人來做,寧願每日辛苦些,去大廚房拿食材過來,雖然要耗上的時間變多,但也有機會,看到一些甚至能多听到一些什麼。

她覺得問題出在杜全身上,因此她也特別放慢做藥膳的時間,好趁機觀察他,甚至將他給自己的所有食材、調味料都看過,卻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再次來到西院,大廚房里仍然悶熱無比,但杜全不在里面,其他廚師此刻烹煮的是管事及奴僕等人的午膳。

自從俞采薇主僕倆來到大廚房後,俞采薇從不端架子,雖然話少,有點距離感,但銀杏活潑,還跟幾個老嬤嬤混得熟,其中一兩個偶染小風寒,還是俞采薇主動把脈給藥,拉近了彼此的關系。

眾人知她是面冷心善,也親近了些,見俞采薇去而復返,其中受益過的古嬤嬤便上前關心,「俞姑娘,有什麼需要嗎?」

「古嬤嬤,我想試另一種藥膳,比較簡單,但需要一些特別的調味料。」她當時只讓杜全準備一些平常用的調味品,不過杜全專用灶房內有著琳瑯滿目的調味、香料、干貨等物,都擺放得井然有序,一目了然。

聞言,古嬤嬤及其他人都面有難色,古嬤嬤開口道︰「可是杜主廚不喜他人進入他的地方。」

「我只看看,有需要會知會他。」

那就是不會動任何東西,這樣倒可以,古嬤嬤心想。

于是沒人再阻擋俞采薇,讓她得以進入從來不曾走進過的杜全專屬灶房。

俞采薇仔細看著廚櫃里的各式瓶瓶罐罐,古嬤嬤也很好奇杜全的廚房,便也趁機跟在她身邊東看西看,接著腳步一停,看俞采薇緊盯著一只白玉瓷瓶不放。

見狀,古嬤嬤也探頭一瞧,光那瓶身,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看來這女醫也是個識貨的。

「俞姑娘,這可是非常昂貴的調味料,杜主廚說了,只要加上一湯匙的量,不僅能讓味道變得更好,還能潤肺健胃,是王妃進宮面聖時,正巧邊國進貢的上等好料,統共只有六小瓶,皇上全賜給王爺,所以王妃還特別跟杜主廚交代,這六瓶得全用在王爺身上,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啊!」嘰嘰喳喳的古嬤嬤突然低呼一聲,「杜爺。」

竟是杜全又來了廚房,古嬤嬤被嚇了一跳,看來有人去通風報信,不然杜全極少會在備膳時間之外進廚房的。

俞采薇見到杜全,神情平靜地將自己的需求簡略說完,並說是自己執意進到他的專屬用廚,為此也表達了歉意。

「無妨,這王府是王爺的,王爺允了俞姑娘可以使用大廚房,這里就沒有俞姑娘不能走動的地方。」

這話倒是真的,若俞采薇向潘威霖開口的話,不管什麼東西她都可以拿走。「不瞞杜爺,藥膳方面,我想變化點口味,來這里找些調味品及香料,麻煩杜爺拿幾樣給我。」說著,她伸手指了幾樣調味料,最後似是不經意的指了那款邊國進貢的小白玉瓶。

見狀,杜全的眸光閃了閃,隨即拿起掛在腰間的一小把鑰匙,開了後方櫃子,里面瓶瓶罐罐、上好干料著實不少,他拿了不少,那些小瓶子上都有印字,像是胡椒、辣椒粉、咖哩粉、孜然等等,最後,他從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里拿出另一瓶全新的小白玉瓶。

他特別交代這瓶「饌玉散」的來處與使用的量,也與古嬤嬤說的毫無二致,然後將她要的瓶瓶罐罐都放在食盒里。

「此物貴重,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還是那一瓶給我便可。」她將那只全新的饌玉散拿出來,又看向架上那瓶用了半瓶的。

「大廚房的事,王爺交由我全權作主,俞姑娘就拿新的去用,屆時用不完再還我即可。」杜全將該瓶又放回食盒,再看著她道︰「王爺有時因毒發脾氣有些不好,藥膳打掉的事有可能再度發生,還是我派人每日送新鮮食材去听雨閣,再派兩個助手給俞姑娘使喚,也不必俞姑娘來回跑。」

然而俞采薇覺得麻煩,想也不想便婉拒了。

于是,杜全又建議,她可以在前一天寫好需要的食材,府里都是在早市采買,五更天食材就進府了,清晨時,一些配合的蔬果商也會送貨來,屆時就將菜單上列的東西送過來听雨閣,她也不必來大廚房。

這下俞采薇听懂了,杜全是不希望她往大廚房跑,兩人來回交鋒幾便,她使息了念頭,既然杜全已有防備,她想要查到什麼都難了。

「那就照杜爺說的,我前一日寫上所需食材,第二日再派人送來我這里即可。」說罷,她讓銀杏拿了些食材及那只裝滿調味品和香料的食盒,離開了大廚房。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杜全黑眸眯了眯,眼角余光瞟向架上那一瓶香料。

廚房里,大家都能感覺到杜全的不開心,更加小心翼翼地做事。

郭欣訪友完回到王府,就听到王爺大發雷霆,喝得好好的藥膳揚言不喝了,還下令不準俞采薇再到大廚房去。

事關丈夫的身體,做為一個合格的賢妻,她應該要去關心,于是連盛牡院都沒回,她就帶著丫鬟到了听雨閣,卻見俞采薇竟然窩在小廚房里熬另一鍋藥膳。

午後的陽光灑入小灶房,文火炖著陶鍋里的藥膳,空氣中有著極香醇的藥香味,俞采薇袖子挽高,露出白皙的手臂,微濕的鬢發貼在凝脂臉頰,小小汗珠被太陽照射出點點光芒,將她原就出色的容貌襯得更加艷麗奪目。

郭欣蹙眉,她討厭姿色比自己上乘的女子,但她習慣當好人,心思藏得亦深,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輕喊一聲,「俞姑娘。」

俞采薇側轉身,乍見到郭欣不由得一愣,立即放下手中杓子,行了一禮,「王妃。」

郭欣一臉歉疚地走到她身邊,「辛苦俞妹妹了,我都听說了,王爺實在很不應該,我會去跟王爺說,讓王爺別為難俞妹妹,你可別生氣啊。」

這姊姊妹妹的,听了很是親密,但俞采薇天生冷情,亦清楚自己的身分,她是以女醫的名義來到凌陽王府的。

她身子一福,「民女何德何能,能當得王妃的妹妹,還是請王妃喊民女『俞姑娘』或『俞大夫」,再者,民女做的都是分內該做的事,又何來生氣之說。」

「呃……好。」郭欣臉上帶了點委屈難過。

哼,給臉還不領情,水仙跟春蓮看向俞采薇目光就有些不喜,水仙正要替主子教訓,郭欣又說了——

「俞姑娘,既然我來了,就讓我幫忙吧,你教教我,我也可以做給王爺吃,你不會不答應吧?」她眼眶微紅,好像俞采薇不答應她,就是在欺負她了。

但俞采薇在魏氏的教養下長大,個性嚴謹,責任心更重,面對那張無辜純真的臉蛋,她還是明確地拒絕了,「王妃有心了,然事關王爺貴體,民女還是親自來得好,畢竟還要注意火候大小,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郭欣哪里真的想做,她玉手粉女敕,青蔥般的手指上還戴著幾只漂亮的珠寶戒指,但人都來了,她總得做做樣子,就是拿了杓子也行,這女醫怎麼這麼不會做人。

「不就是拿藥包下去熬,再丟食材,說得那麼困難,也不知有什麼心思,阻止王妃為王爺盡一分心。」水仙忍不住開口道。

郭欣雖對不懂人情世故的俞采薇生氣,但為保持良好形象,還是輕聲訓斥了水仙,「怎麼可以這麼對俞姑娘說話,她慎重是對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這是我的錯。」

兩個丫鬟還要抱屈,但郭欣堅定地搖頭,又說了些好听話才從容離開。

然而一離開听雨閣,水仙跟春蓮已你一言我一語的批評起俞采薇來。

同一時間,俞采薇讓銀杏顧著灶上的陶鍋,自己則拿著饌玉散回到藥材室,拿了一張潔淨白紙倒出一些輕嘗,細細品味,良久後,她眉頭一皺,這瓶子里只是些加了上等藥材的調味品。

她仔細想過,既是慢性毒藥,入口的量一定極細微,但在一些尋常調味品如鹽、胡椒、老抽等,一天下來的使用量不會少,因此定然是混在較特別的調味料中。

這是她的一種直覺,才會在看到饌玉散昂貴的瓶身,听見這是貢品,廚房里的人雖進進出出,卻因為它的價值,使得有小心思的人也不敢去動,這才起心動念開口要了,可惜的是,不能拿到那瓶使用過的。

俞采薇與王妃的對話,在稍晚就傳到梁森的耳里,不久,梁森來到清風院,將這番對話說給潘威霖听。

就見他英俊臉龐浮現笑意,「至少沒有太笨,知道在小廚房里做。」

梁森頭一低,適時掩住臉上的笑意。

「但……親自去大廚房挑食材,這女人也太勤勞了,杜全勸阻得好,眼下安排妥當,她也能多點時間休息,不然這笨女人還不知會怎麼折騰。」潘威霖說著,煞有其事的搖了搖頭。

梁森嘴解微勾,王爺在這兩個多月多了絲煙火氣,就像謫仙入了凡塵,有了凡胎,不得不說,俞采薇對王爺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俞姑娘為了王爺的身體,事必躬親也是謹慎,算算日子,俞姑娘也來了兩個半月了,一次也沒出過府,真是辛苦她了。」梁森看著主子濃眉一蹙,又道︰「上回蔣太醫跟奴才同行時還說了,想帶她外出走走,可俞姑娘拒絕了,蔣太醫愁啊,說這徒弟死心眼,沒做好事情就不放過自己呢。」

潘威霖撫著下巴想了想,明日要上畫舫游河……

「爺,俞姑娘送藥膳來了。」小順子的聲音陡然響起。

他一抬頭,就見俞采薇送一盅藥膳過來,他什麼也沒說,只揮手讓她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和平讓她有點錯愕,但見他沒有說不喝,放下那盅湯便退了出去。

潘威霖一邊吃藥膳一邊想著,她肯定沒機會坐畫舫,至于那些同行的人,只有一、兩個紈褲,其他人品都行。

于是到了第二天,潘威霖用完早膳後,確定俞采薇也用完早飯了,便把她叫過來。

「王爺要民女跟著出門?」俞采薇頭一回在潘威霖面前露出呆愣的表情。

潘威霖感覺到心情就如外頭的陽光一樣燦爛,但見她身子單薄些,下巴也尖了,深邃目光閃了閃。

「蔣太醫曾跟本王說,心情也是一帖良藥,心情好,身子便好,心情打雷下雨,身體抑郁積邪,多出去走走的好,你既是他的得意弟子,怎麼不知?」他嫌棄般瞥了她一眼。

她知道啊,但該出去走走的是他這個病人,而非她這個大夫。

銀杏一听可開心了,「太好了,奴婢都快悶壞了,奴婢伺候姑娘,也能跟著姑娘出去走走。」

但某王一臉嫌棄地看著她,「你家姑娘跟著本王,還怕沒人伺候?」

于是,悶悶不樂的銀杏悲摧的被扔下了。

門外,兩輛馬車已備妥,前一輛主子坐的,後一輛則是為丫鬟小廝所備。

兩個主子及小順子同車,俞采薇注意到馬車外表雅致,里面卻是極盡奢華,簡直像個小室,鋪了毛毯,放置軟榻、枕頭還有茶幾、泡茶小爐,櫃上有書、有茶點。

潘威霖上了榻,就閉眼養神起來。

反之,俞采薇端坐在軟墊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他張眼一看,皺眉道︰「放輕松。」

她點點頭,試著讓自己往車壁靠,這才開口,「王爺,晚膳前兩個時辰能回來吧?晚膳的藥膳還是別落下,調養身體最忌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很容易前功盡棄的。」

都這會兒了,她還不讓腦子休息?他凝睇著她略微清瘦的臉龐,「可以,但我也有條件,這不單單是針對今日,而是今後都要遵守,要本王吃藥膳可以,但你也得喝血燕。」見她要開口,他打斷道︰「本王的話還沒說完,王府里,皇兄賜的金絲血燕很多,那玩意兒滋陰補身,姑娘家吃較好,王妃天天吃,但還有很多都堆在庫房積灰,我會吩咐下去,天天送一盅到听雨閣,你喝完了再去熬本王的藥膳。」

「那太奢華,民女不用……」

「反正堆著也是暴殄天物,就這麼決定了。」

霸道王爺又閉眼,表示談論結束。

俞采薇抿唇,半晌後,她慢慢被窗外的景致吸引,她在興寧侯府時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後到了王府,也是一心研究醫毒,沒踏出過王府一步,原來熙熙攘攘的街市是如此充滿活力,街道兩旁的吆喝聲、來往老百姓說笑的鮮活臉孔、空氣中飄來的香氣……

「本王有個摯友立志走遍天下,我也想過要與他同行,但皇兄不允,怕我在外地孤寂死去,但人的一生,精彩不在于長短,而是遺憾不要太多。」

她回過頭來,看著仍閉著眼楮的俊逸臉孔,心微微抽疼,月兌口就道︰「民女一定會治好王爺,讓王爺可以跟著好友走遍天下。」

潘威霖內心涌起一絲笑意,意味深長地道︰「那可說定了,如果治不好,你這一生都不能離開本王。」

雖然對她的感覺不清不楚,但他知道,有她在,他原本已經放棄的人生多了些趣味,多些目標,至少一定要讓她舍了那肯定不幸福的女圭女圭親。

聞言,俞采薇愣了愣,怔怔地看著心情極好的男人。

她、她承諾了什麼?她從不是個沖動的人啊,怎麼頓時腦熱地說了傻話,挖坑將自己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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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1: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幫忙掌眼

馬車一路奔馳到京城近郊最有名的麗江,放眼望去,江上有數條畫舫,船板上傳來歌聲,隱約可見有美人輕舞,山光水色,奼紫嫣紅,為四周添上熱鬧的氛圍。

潘威霖上的是一艘兩層高的畫舫,雕梁畫棟,描金繪彩,相當富麗堂皇,潘威霖直言這是雍華帝送給他的生辰禮。

俞采薇來的這一路上,已經重新調整好心態,她是有把握治好他的,所以沒有要伴他一生的問題,不必自己嚇自己,因此,一見這美得如夢似幻的畫舫,她眼里只有驚艷與驚嘆。潘威霖將她的神態看在眼里,吩咐畫舫上的一名宮人帶她四處去繞繞。

俞采薇只覺得沒有一個地方不美,就連上層亦是金碧輝煌,擺飾的古董花瓶甚至盆栽都帶著低調的奢華,是雅致、舒服的,四周攏著的透明輕紗隨風搖曳,更有一種夢幻感。

當宮人將她帶回潘威霖身邊時,就見他整個人斜躺在榻上,衣領微敞,手握著一只酒杯,透著一股迷人的慵懶。

一旁有幾名風姿綽約、柔媚可人的美人兒笑如花、驚聲燕語的陪伴著,軟榻前的幾案上有茶點茶水,也有美酒和幾樣下酒菜,舞姬在輕紗中翩然起舞,空氣中有著醇厚的酒香。

俞采薇見到坐在榻上的幾個公子皆一身綾羅綢緞,想來身分並不低,早听聞凌陽王交友廣闊,與多少勳貴仕子來往,看來這都是他的友人。

「來見見本王的一些朋友。」他向她介紹這群還相處得來的泛泛之交。

潘威霖看著朋友不少,但他們彼此都清楚,深交是說不上的,潘威霖對他們總有種跨越不過的疏離感,只是外界看不出來而已。

唯一的摯友可能就數將軍府的二公子沈若東,但那不是個安定的主兒,老是離京出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重度奉行者。

俞采薇向他們盈盈一福,也听潘威霖向他們介紹起自己。

「今天說好了不帶家里的女人,王爺卻把正經八百的小女醫帶出來,算不算違規啊。」

一名錦衣男子勾唇一笑,那雙狹長鳳眼緊盯著俞采薇不放。

俞采薇簡單的一襲月牙白衣裙裝,頭上也只有一支珍珠發釵,相當素雅,在這雅致畫舫中,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她身上,照得她也分外耀眼,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沉靜之美。

「久不近,這是得了王爺的青眼了。」余伯彥來自安國侯府,濃眉大眼的臉上笑意甚濃,卻是色迷迷的盯著俞采薇,像盯著一道上好佳肴。

他美人看多了,但這女醫很不同,尤其那雙如鏡湖的大眼楮,睫毛濃密微翹,如一輕羅小扇,一眨就令他的心跳快一拍,再讓她看過來,他心跳就加快。

俞采薇很不喜那輕浮的目光,但她強行忍著,畢竟這些是潘威霖的友人。

「余世子,你那雙眼楮是想讓本王挖出來下菜?」潘威霖清俊容顏有著黑沉沉的戾氣,嚇了他一大跳。

「不敢,遇得難見的美人兒,若是能入我府中,也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是不?」余伯彥自以為是地爽朗一笑。

「她是本王的人,誰敢妄動,本王就將誰丟下河。」潘威霖的口氣轉冷。

大家互看一眼,這是認真的呢,大家常玩在一起,相當熟稔,所以看他這臉色變化,大家清楚知道這是要冒大火的前奏。

余伯彥沒敢再出聲,一旁幾個友人連忙炒熱氣氛,讓樂曲的彈奏繼續,美人兒也上場起舞。

本王的人?明知他如此說是為了護她周全,俞采薇的心跳卻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畫舫慢行,好讓客人觀賞兩岸山水風景。

潘威霖與七名勳貴子弟都成親了,除了潘威霖之外,其他人都當爹了,而他傳說中的真愛沈若東仍在外游山玩水。

男人們聊得開心,女子這方相對比較拘謹,來的美人兒是從最知名的青樓出來的,皆是一擲千金的花魁,琴棋書畫皆精,個個生得花容月貌,雖淪落風塵卻是賣藝不賣身。

俞采薇本身沉靜,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個性婉約,與她寒暄幾句,見她多次拿杯盞喝茶點頭,便不再刻意找話題。

氣氛極好,沒有半點奢靡婬穢,只見風雅,在場的小廝婢女都安靜無聲地收拾桌面或倒茶水酒等。

潘威霖發現她很安靜,讓朋友們繼續聊,朝她看一眼後便漫步到船板上,接著,俞采薇也跟著他走出來了。

兩人並立在船側,微風拂來,將畫舫白紗吹得晃動,也將她如絲長發吹起,潘威霖的一頭墨發亦隨風飛揚,有幾縷竟與她的發絲交纏兜轉再落下。

看著這一幕,俞采薇的心跳忽然變得紊亂。

而潘威霖看著落下的墨發,驀地想起「結發」一詞,不禁想起喜氣洋洋的新房里的結發禮,一想到她與高偉倫結發,從此不相離,他濃眉忽然一蹙,心口悶悶地痛了起來。

察覺到他的心情彷佛變得不好,正納悶時,他突然開口道︰「本王听蔣太醫說過,你來京投親也有十年,可有識得什麼閨中友人?日後亦可請幾家姑娘出來,搭這艘畫舫出游,由你做東家,你事先跟梁森說一聲便可。」

在一邊伺候的小順子听得都瞪大了眼,這麼大方?那幾個泛泛之交都沒這種待遇。

「民女謝王爺厚愛,但民女不擅交際,並無什麼閨中密友。」她雖這樣說,但其實是有一個,身分還很尊貴,可這是一個不能公開的秘密。

「一個女子沒有手帕交怎麼成?王妃識人多,本王記得下個月在王府就有邀各家夫人小姐的賞花宴,你多認識認識,日後亦能作伴到其他官家走動,多听、多聞,也能長長見識。」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替一個女人操這麼多心。

下個月?那就超過三個月一期的治療規定,意思是她還有下個三個月!

俞采薇忍住心中狂喜,冷靜回答,「多謝王爺厚愛,不過民女喜靜,向來不喜那些人情交際。」

潘威霖倒想勉強她多認識一些人,這樣也有機會多認識京中男兒,對那女圭女圭親也多一點計較,女子終身何其重要,怎能用來報恩?

他本想開口勸說,但再想到芙蓉園的詩會高偉倫會出席,心道︰罷了,還是掌過眼後,再跟她細談,只是一想到高偉倫另有所愛,潘威霖心中便生出幾分不快來。

「王爺帶俞姑娘去乘畫舫,還交代大廚房每日要送一盅血燕給听雨閣?」

盛牡院里,郭欣坐在羅漢床上,听著水仙打听回來的話,不禁擱下了手上的茶盞。

「王妃要小心她,一看她那張臉就不是個安分的。」水仙忿忿不平地說著。

「別胡說,王爺對她另眼相待,可見她一定有某方面入了王爺的心,如果王爺真的有意思,那……」她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那我就主動納進來吧,王爺的子嗣香火,皇上很是上心,皇後又是召見又賜人,我一次次都心驚膽顫,每次都快嚇死了。」說到後來,郭欣咬著下唇,液然欲泣。

水仙跟春蓮互看一眼,王妃這話說的也是真的。

春蓮知道主子少女心性,連忙說︰「王妃,今天不是要到天雁山莊住上三天?」

郭欣眼淚還聚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一听這話就又燦爛一笑,興致勃勃地道︰「對啊,衣服找薄一點的,入夏了,天氣可熱了。」

雖然對王妃情緒轉變如此之快早已見怪不怪,但兩個丫鬟有時候也有一種錯覺,好像王妃對王爺並不上心,在後院仍有其他姨娘時,看王爺跟她們秀恩愛,還姊姊妹妹的,半點醋都不吃,一點也不在乎王爺,但這感覺她們只敢放在心里,從不敢說出口。

也從畫舫出游那日開始,每天上午都有一盅血燕送到听雨閣,俞采薇還非吃不可,因為她不吃,潘威霖也不吃藥膳。

這可不是以前的惡劣刁難,血燕多昂貴,好一些勳貴世家也沒得吃,如今卻讓她家姑娘天天喝一盅,對此,銀杏都瞪直了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難道……

她腸枯思竭好多天,心里有了猜測。

這一天,她瞪大眼楮,仔仔細細地在自家姑娘身邊看了又看,來回轉了好幾圈,嘀嘀咕咕的念叨,「屠夫天天喂豬,是將豬養肥了再殺,凌陽王天天給姑娘血燕滋補,肌膚白女敕如剝蛋殼的……」不經意的對上主子瞪她的眼楮,她忙搗住嘴,「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俞采薇也不知潘威霖到底在想什麼,這反常的恩寵,她要不起也不想要,偏偏她連拒絕都不成。

銀杏瞪著眼看著主子容光煥發,肌膚吹彈可破,美得令人目眩神迷,該死又邪惡的凌陽王,竟敢妄想主子嗎?

這天,天朗氣清,銀杏私下溜去清風院想去堵小順子,得到的消息卻是逍遙王爺又出游了。

芙蓉園位于近郊,每年初夏舉辦的吟詩會一直是京城的三大詩會之一,芙蓉園的主人就是凌陽王,他詩文造詣高,也興這文雅之事,常常是一帖難求。

芙蓉園景致好,擁有自然的山光水色、亭台樓閣,潘威霖如眾星捧月,多名公子圍坐著他,談詩論文,備的茶點自是豐盛。

從他出現後,名媛貴女、官家千金個個眼楮一亮,被迷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更多。

大漢朝民風開放,世家子弟、風流公子及這些京城貴女,日子過得一向快活,此時,眾人吟誦詩詞,有專人煮茗、專人彈琴,吟詩作對,陸續還有曾中舉的小官過來。

過去,潘威霖被這些人的眼光包圍,他還能維持臉上溫潤儒雅的神情,但如上一回畫舫出游,他發現自己頗為不耐,心情煩躁得想離開。

只是他沒想到,上回畫舫同游的友人,尤其是余伯彥竟還惦記著俞采薇,一見到他便語帶遺憾地道︰「王爺怎麼沒有帶小女醫來?這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總是心癢,何況那看來白玉無瑕,如出水蓮花一樣清雅的女子,誰不喜歡?王爺說是吧。」

潘威霖黑眸微眯,周身氣息一冷,其他友人連忙將余伯彥拉開,低聲說︰「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王爺不喜拿那女醫來開玩笑。」

「以前都可以啊,還說風花雪月乃人生一大文雅事。」余伯彥覺得沒什麼,但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他詫異地看著潘威霖,「王爺連王妃都不曾那麼在意過,這次不會是真動了凡心吧?」

潘威霖抿緊薄唇,氣息更冷。

「你想死嗎?別再說了。」

友人都知道潘威霖溫文謙和,但並非沒有脾氣,一旦踩過底線,絕對變臉動怒,有兩人拉著余伯彥往另一群朋友走去。

潘威霖心中決定,下回有余伯彥出席的任何宴席,他便不去。

只是……動心嗎?他眉頭一皺,不是吧,只是難得見到一個這麼執著又愚蠢的女人,覺得特別,想幫點忙,這毒若沒解,他也算做件善事,解救某個笨女人的一生。

他不耐地看向小順子,小順子當然知道主子今天過來就是特別看俞采薇的未來夫婿,為此,王爺還讓他送帖到翰林院,點名五個年輕未婚的舉人參與今日詩會,其中就有高偉倫,這宴類似變相的男女相親會,因此邀宴並不奇怪。

他可過了,世子有女圭女圭親一事,除了府內的人,並未對外傳開。此時,幾名年輕男子迎面而來,一身著白衣的翩翩男子身在其中。小順子見狀,立即彎身在主子旁邊低聲說︰「居中的就是高世子。」

這五名年輕舉人連袂來到潘威霖前面行禮問安,高偉倫微彎著腰,敏銳地凰覺到一絲不對……是他的錯覺嗎,那溫潤的眼眸在看到自己時好像閃過一道銳利之光,但他再看,端的是一臉平和。

「本王听說高世子學富五車,文采出眾,才情過人?」

高偉倫一臉驚喜,臉上的激動難以抑制,「是……不是,王爺謬贊了,那只是大家抬舉,論才情,無人能比得過王爺的驚世大才,王爺的才情才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在這勳貴遍地的京城,高偉倫一直沒什麼機會參加這種王孫貴族聚集的詩會,但每每有好的詩詞傳出時他也會品味一二,對潘威霖的才氣更是贊佩,但此刻,在外人眼中這近狗腿的言行,立即引來周遭人譏諷的眼神,偏生他絲毫不覺。

潘威霖是怎麼看怎麼嫌棄,但表面上仍是一派謙謙君子,寒暄幾句後,他沒有特別抬舉高偉倫,點個頭就與旁邊的友人聊天。

之後開始吟詩作畫,潘威霖看似悠閑,但其實豎直了耳朵听高偉倫華而不實的高論。能到這種場合,怎能不好好表現?高偉倫高談闊論,畢竟是舉人,肚里有墨水,引經據典,還是得到不少贊賞的目光。

但看在潘威霖眼里,除了英俊白皙的外貌能勉強入眼,才氣不過中庸,做的詩中規中矩,整個人毫無出挑之處,那個笨女人竟連反抗都沒有,就把自己的一生賠給這個庸人。

既然該看的人看到了,他也懶得應付其他人,便先行離開,讓一些準備詩詞才華想在他面前露面的男女都失望了。

片刻之後,潘威霖回到凌陽王府,行經听雨閣時腳步一頓,想起了那日在畫舫上,他的發與俞采薇隨風揚起的發打在一起,又想起龍鳳喜燭下,結發之禮……

他抿抿唇,腳一抬,還是回到清風院,坐在臨湖水榭,他讓小順子去取來玉簫。

小順子一愣,雖說主子琴棋書畫樣樣精,吹簫功力也上乘,但通常是心情不好才會吹上一兩曲……

小順子很快去而復返,潘威霖接過玉簫,頓了一下,「請俞姑娘過來。」

果然是她的事,小順子听著吩咐去了。

潘威霖雙手微托玉簫,眼瞼半垂,簫聲響起,悠揚婉轉。

俞采薇過來時,就見潘威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一管玉簫,菱唇微啟,當微風拂來,幾朵落花飄落,眼下這副好風景也不由得讓她停下腳步,都恍神了。

潘威霖吹完簫,回到亭台坐下來,示意她也坐下,小順子上前為兩人各倒上一杯茶,再退到一旁。

潘威霖喝了口茶潤潤唇,直視著坐在對面的俞采薇,想到那個徒有其表又無內涵的高偉倫,他依舊無法平息高漲的怒火。

「本王听蔣太醫說,你是為了未婚夫的前程才來凌陽王府的?本王想,若是屬實,世子上輩子做的善事肯定不少,這一世才可以靠女人謀大好前程。」他語出譏諷。

俞采薇並不明白師父為什麼將這麼隱私的事告知他,更不明白他瞳孔里熊熊怒火所為何來,但她知道,她若不回答,這霸道王爺就不會讓她走。

「雖說醫者仁心,但王爺早就明白,能近身醫治王爺身上奇毒的大夫原就各有所圖,既是如此,采薇所圖為何?王爺何必為此大動肝火?」她平靜地說道。

潘威霖被這話一噎,是啊,但他心情就是不舒坦,「你喜歡他?」光問,他就覺得胸口悶。

她蹙眉回道︰「這是民女的私事。」

「本王今日見到他了,那男人根本配不上你。」他滿口不屑,只差沒丟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粗俗話而已。

她听得一愣,下意識就月兌口而出,「王爺是特別去看他的嗎?」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臊,她在說什麼?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他怎麼會在乎她的事?

「那當然,你是本王的人,本王當然得替你看看,總之,你值得更好的人,雖說人心隔肚皮,但那家伙一看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不必特意挑剔他,看他翰林院的考評中庸,代表就是個廢物俗人,還妄想攀附權貴、平步青雲,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可笑!」他表情極為鄙夷,「真正的男子該封妻蔭子,他躲在女子裙下,這種窩囊廢你也要?」

潘威霖完全發揮毒舌功夫,高偉倫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但瞧瞧當事人平靜無波的眸子……

俞采薇其實還震驚他特別去看高偉倫這事上,為什麼呢?

她的心怦怦狂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悸動,有點甜,卻又涌上更多的苦……

沒錯,知道原因又如何?她這一生,早已不是她能主宰的,這一想,她原本波動的心湖又靜止了。

潘威霖一雙黑沉沉的眼慢慢竄出火花,敢情他說的不是她的婚事,她可是當事人!所以是他窮無聊、白操心,吃飽撐著多管閑事?

清雅俊麗的王爺臉色黑得都快能滴出墨汁了,「俞采薇,我沒想到你是個懦夫。」他是真的生氣。

「滴水之恩該涌泉以報,再者,民女身分卑微,不值得王爺將時間浪費在民女身上。」

她不是不領情,但她承了外祖母的恩情就該報答。

知道她就是個死腦筋,所以潘威霖這才善心大發,想替她掌掌眼,也算是看她這麼盡責治療他的分上,沒想到反倒是自己多事了!

「好,很好,那麼為了你的未婚夫的光明前程,你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把本王身上的毒拔得一干二淨!」他的冷靜已經蕩然無存,深邃黑眸顯示著他有多惱火。

這一日,醫病關系是不歡而散。

接下來的日子,潘威霖情緒很怪,像個悶葫蘆,不說話,那雙不見任何波瀾的黑眸無視她的存在。

另一方面,他卻強勢干預她手頭上的活兒,三日一回藥浴的藥湯有專人熬煮,每日飲用的藥方也是有人負責煎藥,兩邊的人都是她親手教授的。

梁森會挑人,找的都是伶俐聰慧的奴僕,她連續盯了幾日,見他們都上手了才安心,又日日為潘威霖把脈,確認沒有人暗中做手腳,才全然放手去做鑽研解藥的事,但最令她慶幸的是,潘威霖對該吃的藥及藥膳、藥浴的治療都相當配合,沒再刻意刁難。

她卻不知道,潘威霖頭一回如此積極配是因為她!

自六歲反覆毒發至今,他早已死心,對未來沒有期待,更覺得看透了生死,但因為她,他突然想活久一點。

他是怒其不爭,但更加同情她,她就是個沒腦袋的傻子,哪天被賣了還會幫人家算錢,他想活得長一點,有他這座靠山,高偉倫就算想寵妾滅妻,也得掂量皓量她背後的他。

時序流轉,俞采薇來到凌陽王府已滿三個月,如今有了進展,潘威霖已允了下一個三月,也就是她可以在這里待完整個夏季。

或許是她打草驚蛇,透過潘威霖的脈象,她知道下毒者停止放毒了,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對方停止下毒,對她來說就是好消息。

蔣老太醫再度為潘威霖把脈,也驚喜發現沉癇的積毒又被除去些許,得知潘威霖這段時間不曾毒發,他對徒兒的醫術更為贊賞,細細問過俞采薇並看她寫的藥方、脈案等頻頻點頭。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是與有榮焉。

翌日,蔣老太醫在早朝過後進宮報告潘威霖的進展,雍華帝龍心大悅,當下,便表示要宣俞采薇進宮覲見,但他還有國事要處理,時間就定在下午。

蔣老太醫領旨後,算算時間,在下午時親自走了一趟凌陽王府,告知這個好消息。

「你放心,為師陪你面聖,不用太緊張。」

「好。」俞采薇面上平靜,但心里還是有些慌亂的。

師徒二人走到凌陽王府的門口,蔣老太醫就發現除了自己的馬車外,還有王府的另一輛馬車,小順子正站在車旁。

小順子一見到兩人,就上前將車簾掀開,師徒倆就見到潘威霖坐在里面。

「我也要進宮,俞姑娘上我的車就好。」

他也要進宮面聖?她愣了愣地看向他。

「我久未見皇兄了。」潘威霖並未看她,一如這些日子。

蔣老太醫知道潘威霖其實並不喜歡進宮,皇帝召見他也推三阻四,說會誤了皇帝處理國事的時間,但他更明白,是每每進宮,皇帝就大張旗鼓地召來太醫院的院使及多名太醫輪番上前為他把脈,有事就扎針喝藥,那大陣仗,連他這老太醫看了都覺得累,因此多年來,除了皇帝壽誕及除夕團圓飯會主動進宮,其他時候是能不進宮就不進,怎麼這次主動要進宮了?難不成是……

他狐疑地看著自己的徒弟,銀杏可偷偷跟他說了,王爺對徒兒可關心了,不僅帶她坐畫舫出游,還每日送血燕,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蔣太醫就先回去休息,本王帶俞姑娘進宮即可。」潘威霖說。

于是,蔣老太醫就這麼被甩下了。

俞采薇坐上馬車,有潘威霖同行,她竟然感覺安心,雖然這陣子對她總是不發一語,甚至視而不見……

俞采薇不想承認她是傷心的,但她太懦弱了,所以始終不敢去深究傷心的原因。

馬車只能到宮門,潘威霖跟俞采薇相繼下車,宮妃、皇室子弟大多是坐肩輿入宮廷,何況潘威霖還是今上最疼愛的弟弟,自然被抬著走了。

但俞采薇是女醫,只能步行,皇宮里有種壓抑的氣息,宮人安靜低頭行走,陽光將各個殿宇照得金碧輝煌,也更能感受到那股威嚴肅穆。

經過長長的拱門,又走了很久才來到御書房,夏日太陽熱辣,這一路走來,俞采薇出了不少汗,這時一名笑容可掬的年輕宮女走上前來,先給她喝杯水,稍微為她整理儀容,才低聲說︰「王爺在里面跟皇上說話,讓你別害怕。」

竟是他的安排?她心里微暖。

在皇上尚未召見前,她只能候在外頭,年輕宮女示意她站到陰涼處等候,兩人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太監出來宣召,她便跟著小太監進到御書房中。

跨入門檻,俞采薇不敢亂看,飛快地抬頭看了坐在龍案前的皇上及下首的潘威霖,依禮跪在地上,「民女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拜見王爺,王爺千歲。」

雍華帝不怒自威,雙眼緊盯著她,想到暗衛傳給他的消息,皇弟對她似乎不同于以往的大夫?嗯,明眸沉靜、膚若凝脂,是個傾國的美人兒。

俞采薇原本就緊張,眼下靜悄悄的氛圍讓她更為忐忑。

「皇兄別嚇到俞姑娘,這些日子若沒有她,臣弟可無法過得如此舒坦。」潘威霖微微勾起嘴角,也適時打破這凝滯的氛圍。

「平身吧。」聞言,雍華帝低沉的聲音才響起。

她連忙低頭起身,不敢直視天威。

「抬頭。」

她順從地抬起頭,這一見,雍華帝年約三十上下,兄弟倆的五官輪廓很相似,但不得不說,雍華帝高坐龍椅,氣派威儀,可一雙瞳眸太過精銳,實在不好親近。

而日日離不開湯藥的潘威霖清俊如畫、氣質慵懶,此時,他眼中含笑,倒是很可親。

「俞姑娘可說是除太醫院之外,唯一一個能在凌陽王府待上三個月的大夫,看來對王爺能否恢復健康肯定極有把握。」雍華帝氣場強大,口吻倒是出乎意外的親切。

「回皇上,王爺的身體的確有些微好轉,但那毒已盤桓王爺身上多年,要完全解毒,民女只能盡力,尚不敢說有幾成把握。」

她實話實說,殊心是混合多種毒物制成的毒藥,包括多款毒蛇、毒蠍、蜈蚣等,但目前的余毒只排解出一點,依她所見,若沒有好的解藥,以目前所開的藥方配合針灸藥浴,至少要一年才能完全解毒。

但時間拉得太長,中間若是他經歷大喜大悲,這毒反而會侵蝕得更深,想徹底治好的時間就要再往後拉長。

「那該死的叛賊,竟敢給你下毒,朕每每看到你毒發時那般痛苦,就恨不得以己身代之。」雍華帝眼眶微紅,聲音哽咽。

「皇兄,這也是臣弟不想進宮的原因,皇兄日理萬機,為國事勞心勞力,深夜還得批奏章,還得為臣弟傷感。」潘威霖說的認真。

「胡說,朕的時間用在你身上從來都不是浪費。」

雍華帝對王爺還真是兄弟情深,隱隱都要流下帝王淚了,看著如此真情流露的天子,俞采薇卻總覺得眼前如尋常人家……不,比尋常人家還要有兄弟情的表現是那麼不真實。

雍華帝在位多年,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得一寬厚仁善的明君之名,但近兩年,除了護弟名聲依舊,已有剛愎自用、野心過大的議論出現,這還是老往王府外跑的銀杏听來的八卦。

兩兄弟旁若無人地說了些兄友弟恭的話,雍華帝才在潘威霖轉移話題下,將注意力又放回俞采薇身上,「好好醫治王爺,有需什麼藥材,讓小順子或梁森派人進宮,朕一定讓人送過去。」

她叩頭謝恩。

潘威霖見她起身後,又靛︰「臣弟身體好轉,皇兄也該好好賞賞俞姑娘。」

雍華帝微笑點頭,「傳朕口諭,治病有功,賞金釵五副,貢緞十匹,羅絹十匹,黃金百兩。」金口一開便說了一堆賞賜。

俞采薇再次跪地謝恩。

這時,潘威霖突然看著雍華帝道︰「皇兄知道俞姑娘寄人籬下,身分不顯,而女子誥命大都是隨著家中男眷的仕途才能有的,當然也有未曾婚配,但建功立名者也能獲取誥命,臣弟想,俞女醫一個孤女,若能得皇上封賜,身分不同,日後外人也不敢低看她,這才是最好的賞賜。」

雍華帝詫異地看著他,似乎想到什麼,又看了俞采薇一眼,然後拍拍潘威霖的手,一副他明白的樣子。

潘威霖不禁愣了愣,但雍華帝已經開口,「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朕已允諾俞姑娘一個願望,但皇弟開金口,朕怎麼能讓他失望?」他笑著看向俞采薇,「只要你能拔掉皇弟身上的毒,朕在此承諾,一定封你為三品淑人。」

她一愣,但隨即反應過來,再度謝恩。

潘威霖看了那疊厚厚的奏摺,說道︰「皇兄還有國事要忙,臣弟就跟俞姑娘先離開。」

雍華帝想留他吃飯,但潘威霖拒絕了,他也不好勉強,只好一再叮囑這才讓兩人離去。

御書房里,雍華帝臉上原本的笑意早已消失,他屏退左右的小太監,只留總管太監倪寬在身邊,心里壓抑著的怒火蹭蹭往上竄。

雞皮鶴發的倪寬見天子神情陰沉,一動也不敢動。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明白,一旦凌陽王的身體轉好,雍華帝都會宣大夫進宮贊許又賞賜,但之後幾日他的心情就會變得不好,直到傳來凌陽王再次毒發,大夫們束手無策、告辭離去的消息才結束。

當年叛軍逼宮,他僥幸出宮並未遭難,但細細想來,先帝遇難,凌陽王又中毒,一些年紀較長的皇子全數遇難,最終死的死、殘的殘,只有陪著先帝的太子幸存……

在宮里當差足足有二十年,看多了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為爭權奪利露出猙獰丑陋的真面目,倪寬心里其實有個很可怕的臆測,但他不敢深思,他愛惜自己的命,而眼下的位置,也是舍不得丟的。

當年最讓如今天子最忌憚的,就是先帝口中天資聰穎,在習武也很有天分的凌陽王,若他沒有中毒……

思及此,他瞳孔驟縮,「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八個字瞬間閃過腦海,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到嗓子里。

這時雍華帝又拿起朱砂筆開始批閱奏摺,見狀,倪寬暗暗松了口氣。

另一邊,潘威霖與俞采薇走在肅穆的宮殿回廊,他看她一眼,想了想才開口道︰「本王身上的毒你量力而為即可,皇兄極疼我,我開口,就算你沒治好我,拿個誥命也是沒問題的。」

她停下腳步,定楮看他,「其實民女不需要那等賞賜。」

他眉頭微微蹙起,語重心長地說︰「你有誥命在身,你的夫婿便不敢輕慢于你,那是一道護身符。」

俞采薇听得一愣,詫異地看著他,原來……她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意。

此時,一名年約四十的婦人,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面容溫潤的走過來。

潘威霖知道這是皇後身邊的岑嬤嬤,地位與一般宮人不一般,而他也注意到,俞采薇看到岑嬤嬤時,眼楮明顯一亮,似是熟人。

岑嬤嬤先向潘威霖行禮,這才看向俞采薇,笑道︰「老奴失禮了,俞姑娘,老奴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岑嬤嬤,知道俞姑娘進宮,听聞醫術卓絕,對王爺身中奇毒已有部分心得,想見見女中豪杰,還請俞姑娘跟著老奴來。」

「那便有勞岑嬤嬤了。」俞采薇欠身一福,再看向他一福,「王爺先回去……」

「奴婢會差人送俞姑娘回王府,請王爺放心。」岑嬤嬤又說。

潘威霖點點頭,蹙眉看俞采薇一眼,薄唇輕啟,「皇後仁厚,你不必擔心。」

岑嬤嬤愣了愣,但很快掩飾住心中的驚愕,王爺聲音帶著寵溺,看著俞丫頭的眼神竟然那麼溫柔,在她印象中,這樣的眼神連對郭欣都沒有過,王爺看郭欣時比較像是溫和的大哥哥。

皇後也曾私下說過,凌陽王看不上郭欣,娶她並待她好,不過都是為了應付皇上,再看凌陽王府後院各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從他那雙清冷的眼楮都看得出來,他是一個也不喜歡,難道會……

思緒間,岑嬤嬤已領著俞采薇來到鳳儀殿。

俞采薇走進殿內,恭敬的向皇後行禮問安,但眼里的興奮卻是掩不住的,一向沉靜的她極難得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

蘇妍謹看在眼里,也忍著笑意,揮揮玉手,讓一干宮人全退了出去,岑嬤嬤也走出去,卻是守著宮門,不讓任何人打擾。

見四下無人了,蘇妍謹端莊大氣的氣質一變,她笑容可掬地看著喜笑顏開的俞采薇,「丫頭不認得姊姊了?還不過來。」

「蘇姊姊這一身雍容華貴的扮相氣場太大,嚇到丫頭了。」俞采薇難得露出一股俏皮姿態,可見與她的交情有多深。

蘇妍謹熱情地將她拉到旁邊坐下,上下打量起她,嫣然一笑,「當年初識時,老氣橫秋的小丫頭如今已是含花待放的大姑娘了。」

她在十二歲時與家人江南游玩,與年方五歲的俞采薇相遇,當時正值元宵,俞采薇與家人走散了,但她不吵不鬧,一名胖婦人似是拐子,想要拐帶她,卻被蘇妍謹識破,還刻意嚷著,「妹妹又亂跑了,還不來姊姊這里。」

當時,她身後有丫鬟侍衛,胖婦人不敢糾纏,急忙走人。

俞采薇年紀小,但口齒清晰冷靜,蘇妍謹便帶她找到家人。

兩人分外投緣,在江南時,蘇妍謹幾次帶她去吃喝玩樂,小姑娘很有分寸也很有禮貌,還早熟,她要離開江南時,約好交換書信。

蘇家為官為商都有,她讓小丫頭將信交給一家名為「蘇樓」的瓷器鋪子,那可是大漢朝最大的陶瓷商蘇家所開,名下所產的陶瓷供給皇室,也銷往他國,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店,因此不管俞采薇人在哪里,只要找到這家舖子,拿著蘇妍謹給她的玉佩,都有人將她的信送到她手上。

歲月流逝,這段姊妹情緣一直延續到蘇妍謹進宮成為皇後,兩人的書信都不曾斷過,她們是忘年的知己,也是閨蜜,在她成為皇後後,兩人見面機會更少了,不過俞采薇投親興寧侯府後,一年也能見上一次。

她拍拍俞采薇的手,問︰「雖然知道你是醫痴,遇到奇癥就想醫治,但凌陽王……」想了想,「你應該已經發現他跟外傳的不一樣了吧?」

「脾氣。」她莞爾一笑。

「可不是?不過可惜了,如果他身上的奇毒能解,對咱們大漢朝跟百姓可是一大福音。」

俞采薇听得一愣,「姊姊對他評價很高。」

「是,凌陽王私下脾氣是刁了些,但世上哪個人沒有半點脾氣?易地而處,姊姊沒有辦法像他這樣過日子,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蘇妍謹略有所思,「姊姊曾在宮中見過他毒發的樣子,渾身顫抖地蜷成一團,冷汗瞬間濕透衣服,但他硬是咬牙不吭一聲,那時的他才八歲吧……」

一想到那情況,俞采薇心里就抽痛,這下毒的人到底有多狠,一想到他痛,她覺得心痛——她像是意識到什麼,連忙止住思緒,逼自己不再去想。

蘇妍謹卻沒注意意到臉色突然一白的俞采薇,而是批評起郭欣,「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治國好苗子,雍華帝卻賜郭欣給他當妻子,一個差點也當上他妻妾的女人。」見俞采薇一愣,她笑說,「當年太子選妃,太子二十二歲,她才十二,也參與那場實為選秀的花宴,那一日,她表演的舞蹈可真吸人目光,再加上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哈,若不是年紀太小,保不定後宮里就有她了。」

俞采薇一愣,她真不知道有這一段。

「外傳她這幾年一樣天真純良,說是一個好妻子要顧及丈夫的需求,只要是美人兒就幫著王爺抬進後院,錦衣玉食的養著,不讓丈夫在外養外室,說丈夫要個女人還得偷偷模模,是妻子不夠大度。這些做法替她博得賢良淑德的聲名,但你說,最後,後院都讓王爺給散了,這是誰的功勞?」

從前想著不將宮里的糟心事寫給丫頭看,但她都被攪進宮斗的渾水里,蘇妍謹愈說愈多,也愈想愈多,能提點的必定要提點,免得小丫頭在郭欣那里吃了大虧。

「總之,她不是個簡單的人,若真這般天真爛漫,凌陽王妃的位子哪輪得到她坐?當時的凌陽王俘虜多少少女心,再加上皇上獨寵,就算身中奇毒,真不幸走了,皇上給的補償也絕不會少,犧牲一個女兒,為家族掙來飛黃騰達的前程,怎麼說都是劃算的。」旁觀者清,這一點蘇妍謹尤其有感,「再說到郭欣本人,看似不識情愛,然而先前王府里那麼多侍妾,她也待她們極好,可過度大方就是她不在乎王爺。」

雖說不到眼里揉不進一粒沙子,但要做到毫無妒嫉也很難,因此從她這些年來的表現來解釋,那就是她對凌陽王沒有感情,正好比她對雍華帝一般。

蘇妍謹直勾勾地看著面帶思索的俞丫頭,殷殷叮囑道︰「你是個好姑娘,若可以,真希望你別去踵凌陽王府這渾水,但既已在里面,對看似沒心沒肺的郭欣就要多點戒心……」

末了,蘇妍謹還告訴她,郭欣出嫁時,身邊的大丫鬟換了一批,就連從小奶大的奶嬤嬤也被趕出府。

俞采薇不懂,也問了,「為什麼?」

蘇妍謹也搖頭,那女人的事可不值得她關注,「肯定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言的事,總之,能不跟她接觸就不接觸,你待在我這里的時間也不宜過長,讓岑嬤嬤送你出宮吧。」

俞采薇進宮時已近黃昏,此時,天已黑了。

燈火通明的皇宮看來更加金碧輝煌,但在岑嬤嬤眼中卻如一巨大鳥籠,困住了她的主子。

遠遠的有歌聲琴聲傳來,還有嘻笑聲,岑嬤嬤向俞采薇道︰「今日香妃生辰,求了皇上恩典,請了不少人進宮慶祝。」

岑嬤嬤可以想像那里是一片奢靡笑語,但說白了,在這座巨大鳥籠里,誰也不自由。

想到主子對俞采薇的提點,岑嬤嬤忍不住又說了句,「『那個人』矯揉造作,是滿月復心機的蛇蠅美人,丫頭,你能少一次接觸便少一次吧。」

聞言,俞采薇突然想到有人潛伏在暗處伺機下毒,加重潘威霖中毒一事,難道會是……

不可能!王爺對王妃情深意重,是她魔怔了,這才胡思亂想起來。

將俞采薇送到宮門並親自看她上了馬車,岑嬤嬤才返回鳳儀殿,也才有時間將凌陽王看俞丫頭時的眼神及說的話轉述給主子听。

「小丫頭是個招人喜歡的,沒想到凌陽王也是個識貨的。」蘇妍謹喝了口茶,紅唇彎彎,「王爺與皇上雖是同胞,卻是不一樣的。」

岑嬤嬤一愣,所以皇後這是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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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妃的另一面

雍華帝賞賜的金釵及貢緞等物,在送到凌陽王府時,堆滿了一地,讓銀杏眼楮都不夠看了,又听到姑娘說了潘威霖為她求得詔命一事。

突然間,只見銀杏一臉為難的看著主子,歪頭苦思,許久後好像下了什麼重大決心,看屋里外沒有其他奴僕,便壓低聲音對她說︰「姑娘,近水樓台先得月,我覺得王爺對你也有那個意思,你就別嫁世子了,你當個側妃唔……」

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巴就被俞采薇一把搞住了。

俞采薇無言了,她還以為銀杏要說什麼秘密八卦,沒想到竟然胡言亂語,她是什麼身分,而潘威霖又是什麼身分?但銀杏提醒了她,她是應該再跟他好好謝謝的。

翌日,她尚未踏出听雨閣,梁森就來告知王爺有事出遠門,大概三日才回。

「俞姑娘放心,王爺身上有帶藥,隨行的人也備了姑娘開的藥方,會準時煎藥給王爺服用的。」梁森說。

她說聲謝後就回到書房,潘威霖鮮少出遠門,有什麼事嗎?她不在他身邊,萬一像那日突然毒發可怎麼辦?莫名的,她很是擔心。

她試著定下心神,看著醫書,搗弄藥材,卻整天都心不在焉的,直到又去外頭遛達一圈的銀杏一臉神秘地帶回來一個消息。

「奴婢跟姑娘說,王爺這三天是去龍泉寺,為那些早夭或死去的兒女及妾室辦兩天的法會,每一年都是這個時候,來回要三天。」銀杏說完都嘆息了。

俞采薇沒想到是這樣,這個男人,其實很有心。

此時銀杏又撇撇嘴角,道︰「但王妃這三天從不跟著去,她嫁給王爺這麼多年,肚子一直沒消息,但後院懷孕的也留不住,生出來的也活不了幾歲。」她聲音愈來愈低,眼楮卻愈來愈亮,「顧嬤嬤說了,王妃心里有鬼才不敢去,但對外說是她愧疚,沒照顧好大人小孩,沒臉去上一炷香呢。」

「這話你听听就好,千萬別亂傳。」俞采薇不忘叮囑。

銀杏喝了一大杯水潤潤喉舌,又重新靠近俞采薇說話,「我只說給姑娘听啊,但是我真心覺得王爺挺可憐的,姑娘記得我說過的嗎?茶館里說書的陳老啊,口沫橫飛的說王爺奇毒不解,注定此生無兒無女,還說那些失去的小生命,甚至一屍兩命的妾室,都是因為他身上那可怕的毒,是被傳染的……」

不可能!當時,她听銀杏說這些八卦時就曾與師父討論過,這毒不可能經由房事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甚至是月復中的孩子,而且那些平安生出的孩子,師父也曾為他們把過脈,明明是健康的,但後來意外頻生,也確有幾個孩子是中了毒……

她柳眉一皺,想到了一個可能,她始終沒有查出下毒者,有沒有可能,那些孩子甚至是懷孕的妾室,都是同一個人下的毒?

思及此,她倒抽了口涼氣,那得是多大的仇恨,竟然連孩子都容不下!

「姑娘,你怎麼了?別嚇我,你臉色怎麼這麼白?」銀杏緊張地看著她。

俞采薇搖搖頭,「我沒事。」太可惡了,她與那個人誓不兩立,她一定要找到更有效的解藥,讓那毒再也傷不了潘威霖,甚至是他未來的子嗣!

于是,一連三日,俞采薇都窩在藥房,不眠不休,不管銀杏怎麼勸都依然故我。

而她這近似自虐的行為,在潘威霖回府後便得知了。

「窩在藥房三日挑燈夜戰,這女人是蠢的吧,輕松過日子不會,盡會折騰自己。」

生氣的原因他不想去深究,但見她這麼不愛惜自己,他就不開心,叫小順子去將人給叫過來清風院。

俞采薇很快過來了,一踏進主屋就見潘威霖半坐臥在軟榻上,長發半束半披的落在肩上,燦爛陽光穿窗而入,灑入一片金黃,也落在他精致的臉上,添了抹金光。

他神情帶著一種不染人間煙火的超然,但接觸了才明白是凡人,還是個脾氣很難捉模的凡人。

潘威霖一見到她,先是哼哼兩聲,表示心情不好。

俞采薇不知道他又怎麼了,但想到這三日他為那些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及早逝的妾室做法會,她的心又柔軟幾分,「民女給王爺把脈。」

潘威霖抿抿唇,坐起身來。

銀杏連忙將脈枕放好,他手放上去,俞采薇的手就放在他手腕上。

她把脈的手上帶著一層薄繭,他看著她為自己把脈,屏氣凝神,專注執著,他只覺得心中似有什麼要呼之欲出,一顆心微微酥麻,還帶了點說不出的甜。

原本把人叫來是要罵的,這會兒卻怎麼也罵不出口,想了想,開口問道︰「你這麼努力治好本王,是打算打出名號後懸壺濟世?」他突然不願提那惱人的女圭女圭親。

「自然不是。」

「本王中奇毒一事,在大漢朝眾人周知,也是出名的難以治療,你一個小女子治好了,肯定聲名遠揚,之後定然會有一大堆人找你看病,你怎麼辦?你治本王一個就不眠不休,使勁地折騰自己,你這小身板哪能吃得消,本王看了都替你擔心,你連照顧自己都不能還想治別人?」他口中的無奈與寵溺,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她粉臉微紅,「王爺想太多了,王爺的身體都還沒治好呢。」

此時,一陣調皮的輕風從窗戶吹拂而來,將她幾縷墨黑長發吹到她臉頰旁飛舞。

他想也沒想就伸手將那幾絲頑皮的碎發勾至她耳後,那麼自然,好像他已經為她做了上百次,等意識到他做了什麼時,他怔住,她也愣住。

小順子眨眨眼,銀杏也眨眨眼,時間彷佛靜止了……

「我去看看藥浴準備怎麼樣了?」俞采薇回了神,臉紅心跳的匆匆離開。

銀杏又眨眨眼,看看某王定住的俊臉,偷偷笑了,再轉身去追主子。

小順子也偷偷看著主子,憋著唇不敢笑,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傻乎乎的主子,居然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大手,一動也不動。

潘威霖動了動手指,他模到俞采薇的耳朵,觸感極好,柔柔軟軟的,還有那如絲緞的墨發滑過他的指尖,也撩起了他久違的。

明明只是一個撩發的動作,但兩人再次相處時,氛圍還是發生微妙的變化。

此時,正在進行的是藥浴針灸。

氤氤熱霧中,潘威霖果身泡在浴桶內,俞采薇靠近扎針,明明藥湯味濃,他卻聞得到她身上淡淡清香,她的手踫到他的肌膚時,他竟得強抑著將她擁入懷里的沖動,垂下眼避看她,而水面下,他雙手緊握,連呼吸都刻意放慢,就怕被她听到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有過不少女人,即使這幾年不近,卻是生平面對一個女子時心跳快得難以抑制,也產生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窘迫。

她是大夫,他身體的任何脈動緊繃,耳根發紅等等,她最是清楚,但連她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紊亂,看著他赤果果的胸膛,針扎到他腰月復處,這動作更讓她臉上臊紅不已,一次治療下來,她是心跳加快,汗水淋灕。

夏天到了吧,她真心覺得熱了。

五月,天氣漸漸變炎熱,京城老百姓的衣著也改成薄透輕涼,顏色也更加鮮艷,但京城街邊一樣熙來攘往,相當熱鬧,其中一輛馬車薩嚨的來到一處豪華幽靜的府第,低調的從後門駛入,接著一名女子戴著帷帽下了馬車,經過垂花穿廊進入一屋子。

屋內放了冰盆,隔絕外頭的悶熱,一名男子坐在陰影處,手里把玩的白瓷杯,一看就是精品,只見女子拿掉帷帽,步步生蓮地向他走來。

「妾身好想皇上。」

女子突然撲到他懷里,一抬頭,赫然是郭欣那張天真清麗的臉孔,她痴痴地望著雍華帝那張略帶嚴肅的俊顏。

一旁的內侍低眉順眼地退出去,順手將門帶上了。

不久,屋里傳來窸窣月兌衣聲,接著是女人情動的申吟,男人的粗喘,一番激烈的翻雲覆雨過後,郭欣依偎在男人的懷里微微喘息。

「他幾日前又去了龍泉寺。」雍華帝嘴角一勾,只要一想到暗衛向他報告,他那個風華絕代的弟弟一身白衣,除了三餐外,他都是靜靜的坐在蒲團上,抄寫著佛經,他就覺得心情甚好。

但她听了,只覺得一陣涼意傳到四肢百骸,那些生命都是因她流逝的。

雍華帝看著懷里依偎的郭欣,看她身子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跡,想到她動情時的發浪要求,他的好弟弟哪里喂得飽這個婬婦!

黑眸閃過一抹陰冷,這一生,他絕對不會放任弟弟的孩子平安的出生長大,他曾經受過的苦痛,絕不會再讓自己的兒女再經歷一次。

郭欣不去想那些血腥的事,但腦海中卻浮現幾雙洞悉她下毒手、死不瞑目的憎恨眼楮,她覺得渾身透骨的發涼,更加貼近雍華帝溫熱的懷抱,委屈的說︰「還要等多久?欣兒想正大光明的站在皇上的身邊。」她喉嚨沙啞,是魚水之歡之故。

「朕知道委屈你了,再等等。」

「可是欣兒很想幫皇上生個孩子,欣兒已二十歲了,若再等下去……」她咬著下唇,眼里都是期盼。

「放心,朕一定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

她眼楮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好,那欣兒就再等等。」她笑如花。

「乖,朕給你一次獎賞……」雍華帝再次將她壓在身下,看著她眼眸里貪婪渴求的眼神,他不由得笑了,低沉著嗓音,「朕的皇弟也太不中用了,讓你如此饑渴?還是他已經無法人道了?」

「欣兒不依了,是因為是皇上,欣兒才……」她羞澀的側過臉,不敢看他。潘威霖不貪,又因那些來不及來到世上或生下來卻早夭的兒女,上就更淡了,即使她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偶有情動,他也漠視,親親抱抱都沒有。

近年來,兩人相敬如賓,也或許是因這方面對她的虧欠,她的要求他幾乎是有求必應,就算她安排女人給他侍寢,他再生氣也不會對她發脾氣,他也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各式邀宴或幾日遠游,都縱容著她去,府中也不用她管中饋,後院無一妾室,可見對她的專寵。

「朕听說,皇弟對俞女醫似乎不同?」他淺笑的問。

她一愣,但隨即搖頭,「王爺應該只是因為她有能力能醫治……」說著,她突然著急起來,「對了,俞采薇對王爺身上的毒似乎真的有辦法。」

「你太看得起她了。」雍華帝想到前幾日在大殿見到俞采薇,年輕稚女敕,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殊心如果那麼好解,十多年前早就解了。」

看她還想說,他搖搖頭,「皇弟的心態朕還是能洞悉幾分,他早已看透生死,除非有人能激起他的求生欲,不然他的生死不都是掌握在你我手里?」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抬首湊近他,「目前看來,王爺與過去的確並無不同,欣兒也認為,就算他身邊出現再美、再有味道的女子,王爺也沒興致踫。」她白皙雪臂圈住他的脖頸,「皇上知道的,王爺就算身中奇毒,仍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許,想博他一分情愛,有的還找欣兒幫忙,想當欣兒的姊妹,一起伺候……」

「你便幫忙了?」他下月復又是一陣火熱,低頭攫取她微腫的紅唇。

她申吟一聲,點點頭,「欣兒還不是听從皇上的指示,是皇上說這床笫之事激狂,很想知道王爺能承受多少,還添了媚藥呢,但王爺真的很能忍。」

「下回藥量下多一些,如果溫潤如玉的皇弟突然死在女人的肚皮上……」雍華帝冷笑一聲,「朕是痛心疾首,不知皇弟私下竟如此荒婬,用藥助興。」他低啞輕笑,溫熱氣息就噴在她頸邊,引起她一陣酥麻。

她渾身輕顒,低吟一聲,「欣兒明白了。」

雍華帝與她白花花的身子再度交纏,一聲聲喘息與吟哦申吟不時響起。

好半晌後,雍華帝喂飽弟弟的女人,再將一雕刻精美的手掌大木盒交給她,「一定收好。」

「又不是第一次拿,皇上難道還不放心欣兒嗎?」她眷戀不舍的離開。

屋里,有著男女歡愛後的濃濃腥膩味,並不好聞,雍華帝喊了聲,「來人。」

幾名內侍走進來,開始俐落地收拾,並有人抬進熱水桶,伺候雍華帝入浴。

雍華帝靠在浴桶內,合上了眼楮,潘威霖、他的親弟弟,從小就是個強悍聰慧到令他絕望的存在。

他是嫡長子,是父皇最疼寵的皇後所出,同樣的,排行老七的潘威霖卻更受父皇、太後及母後的喜愛。

即使這個弟弟初露光芒時才五歲,可他永遠忘不了父皇對潘威霖的盛贊——

「老七過目不忘,武術師父也說他是練武奇才,這日後帶兵打仗、運籌帷幄,肯定是個驚世的大戰神。」

「老七還小呢,咱們不急,慢慢學。」母後看著潘威霖的眼神都是疼愛。

潘威霖天資聰穎,不管他做什麼,總能得到父皇等人的贊美及喜愛。

他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自我鞭策,一點都不敢懈怠,而潘威霖小小年紀,天賦高,在學習六藝時如魚得水,似乎沒什麼能難倒他。

他很不平!是刻入骨血的不平,他一直是被要求的人,做得好是應該的,沒做好就被指責他沒有能力坐上那個大位,皇祖母甚至說,讓老七坐那個位子也許更適合。

于是為了未來不仰他鼻息,他秘密派人外出,尋來制毒高手,尋到機會對老七下了慢性毒,要將人生中已可預見的最大勁敵給毀了。

在皇宮時,杜全下手容易,但潘威霖要求離宮獨立時,他先是找上郭欣,利用她對自己的痴迷,成為自己的棋子,再將杜全送到凌陽王府,借由這兩人的手,日積月累地加深潘威霖體內的毒。

這慢性毒就如同溫水煮青蛙,而他極為享受潘威霖幾度命懸一線又救回的驚險戲碼。只要他痛苦,他便開心,彷佛那些年曾因他所受的憤懣不平都能得到解月兌。

然後是那一夜,皇宮被團團包圍,琉璃瓦上甚至是烏壓壓的弓箭手,無數泛著寒光的利箭咻咻的如雨落下。

那一戰,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于是,他將對自己有威脅的弟弟們都殺了,或讓殘了,治了之後便送到封地,皇帝這個位置誰都不能覬覦。

接下來幾年他承歡後宮,卻沒有皇子皇女出世,這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是真的怕死,直到這幾年才開始讓後宮有孕,且皇子年幼,他的龍椅也能坐得穩當。

獨留老七,是向天下人展示他的兄弟情深,他的仁慈厚愛,又能看著出色的親弟弟在生死里痛苦掙扎,何樂而不為?

郭欣乘坐的馬車在離開靜巷宅第後,又在大街繞了一圈才轉進一條窄巷的小院子門前,她甫下車,馬車便噠噠離去。

郭欣進到小院子,一名兩鬢發白的嬤嬤就急得拉著她的手,「我的好小姐,你總算回來了。」這是郭欣的奶娘房嬤嬤,至今仍改不了習慣,喊她小姐。

郭欣不耐煩地扯回手,往軟榻里一靠,「水仙跟春蓮不是被我支出去買東西了?」

「小姐交代要買的胭脂店沒開,所以她們買了小姐交代的其他東西,很快就回了,是老奴謊稱小姐突然想買首飾,又出去了,老奴留下,說是你怕她們沒見到你會慌。」

「那不就沒事了?」郭欣哪兒哪兒都舒服了,一身慵懶,在奶大自己的房嬤嬤面前,懶得裝什麼天真無邪。

沒事?看她眼角流露出的媚態,分明就是與那一位男歡女愛後的風情!

房嬤嬤仔細檢查她的脖項,好在那一位有分寸,知道哪里是不能踫的。

「我累了,小睡一下。」郭欣合上眼楮,她被折騰得渾身骨架都要散了。

房嬤嬤連忙拿薄被要替她蓋上,卻被她嫌棄的扯掉,「屋里頭熱,嬤嬤這里連塊冰也沒有。」

她其實是有備的,但時間一長,已經融了,但她沒再提,見小主子合著眼要睡,她連忙拿起扇子在一旁為她擄風,一邊神情復雜地看著自己奶大的姑娘。

這臉上天真無邪,說話也如少女般軟糯,在外界眼中,她這個主母一向天真善良,對下人更是溫和大方,賢名外傳,奴僕們對她是又敬又愛,身上沒有一絲當家主母的大氣,當然也沒有什麼人妻的模樣,就像個不解人事的少女。

但其實都不是,她有偽善的一面,更有狠厲猙獰的一面。

郭家家大業大,幾房人同住,後宅不寧,從小在那樣爾虞我詐的環境成長,小姐明白只有裝傻才能過好日子,每每在外有不愉快,回府後,兩名貼身大丫鬟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可是瘀青紅腫,一身傷,這也是出嫁前,郭家作主換了陪嫁的關系,就怕被凌陽王府的人發現,卻又無法解釋傷口由來。

再想到名為發賣,但可能已死掉的兩名大丫鬟,房嬤嬤就心驚不已,她這奶嬤嬤還能苟活,是小姐力保下來的,畢竟也奶大了她,她也發了毒誓,絕不透露小姐真實的性情才得以離府。

她原本是要回老鄉的,但小姐私下將她帶到這個小院,跟她說了驚天秘密。所以她必須留在京城,而她的存在,就是借由她的掩飾,讓小姐跟那個貴人私會,因此直到現在,郭家或凌陽王府都不知這的秘密。

郭欣喜歡有權有勢的男人,也因為愛上那個人,她听任安排,嫁給中了奇毒的閑散王爺凌陽王,而那個人每隔一段時間便與她幽會,她便滿足且安分地當他的棋子,脾氣也收斂了,至少她在水仙跟春蓮的眼中看不到以前那兩個大丫鬟眼中的懼意。

郭欣與那一位私會時,都是拿見她當借口,而來見奶大自己的奶嬤嬤,還能博得知恩的美名,就算郭家知道了也不能說什麼。

房嬤嬤揪著一顆心,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她與那一位不倫的事若傳開來,小姐還有命嗎?外界敢議論雍華帝?定然會說是凌陽王妃妖魅惑主,或是不甘寂寞才爬上龍床……一想到這,她就頭皮發麻。

郭欣小憩了一會兒,兩個丫鬟就回來了,一行人這才告別房嬤嬤坐上馬車離開。

在車簾落下前,郭欣的小臉上是滿滿的不舍,她還用手搞住嘴巴,淚眼汪汪,一副少女姿態,讓兩個丫鬟頻勸著下回再來看房嬤嬤就好了。

但房嬤嬤知道,那個人若是不見小姐,她的小姐也不會踏進她的院子。

翌日,凌陽王府一前一後的迎來兩名訪客,一個找的是潘威霖,另一個找的是郭欣。

清風院里,潘威霖一看到友人,笑著從軟榻上坐起身來。

眼前的男子一身陽剛氣,五官如刀刻般的俊美,虎背熊腰,整個人充滿力與美,乃是出身武將世家的嫡次子沈若東,京中曾有多少貴女傾心想嫁,但二十二歲了他仍未成親,因此也有許多謠言傳出,說他有斷袖或不舉,但更有小道消息說,他與凌陽王私交極好,是凌陽王親口認證的唯一摯友,其實是不能說出口的真愛。

沈若東沒上戰場打戰,沒走仕途,卻行遍天下,寫了幾本游歷書,在外人眼中就是個不思上進的紈褲。

潘威霖在打量他,沈若東也很不客氣地打量回去,這個好朋友在外一副光風霽月的形象,實際上可是個脾氣不小,落拓不羈的人。

知情者除了王府近身伺候他的幾個人外,那些來醫治的太醫、大夫和郎中也是知情的,但每人求生欲都強,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以,在外只要說起凌陽王,那可是個禮賢下士,與學子交好,風度翩翩的溫潤玉公子。

「呿,看來一如以往,偽裝功夫上乘。」

潘威霖看著英武高大的好友,「怎麼舍得回京了?」他拿了把摺扇輕輕搖啊搖。

見狀,剛在身旁坐下的沈若東又是一臉嫌棄,好友一襲玄色直嘏,白皙的肌膚過于蒼白,卻也襯得那張俊雅的五官更為出色,一頭濃密烏發僅以一條灰藍色絲帶松松的系著,整個人帶了點慵懶,與平時溫文儒雅的氣質不同,卻更鮮活些。

「不就是想看看你這個老朋友死了沒?死了就上炷香,沒死就多聚一日,再出去游走天下,不過看你氣色不錯,這次的大夫不錯嘛。」

提起她,潘威霖嘴角彎彎,「還行吧。」

這凌陽王府的大夫總是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沈若東也不太關注,跟好友提了這幾個月

去了關外看塞外風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開闊景致,又提了落日多紅多大,又提起民俗風情,說了多,茶也喝了不少,末了,突然丟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回來了,有個人渣也回來了。」

潘威霖只是一笑。

見狀,沈若東就知道,「你早就听到消息了。」

長公主的兒子趙政慶,一個胸無墨水的紈褲,仗著皇室身分欺男霸女,去年他一怒為紅顏,為個花魁出氣,竟將一富戶共六十多口人給殺了。

這近滅族的行徑也驚動雍華帝,龍顏一怒,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該償命,偏偏趙政慶卻是長公主唯一且僅存的血脈,雍華帝不得不網開一面,將他打個半死不活的送出京城,另外還賠了半個公主府的家產給該富商幸存的族人,這引發老百姓怒火的事才平息。

「好了傷疤忘了疼,橫行霸道的人渣又回來京城,也不想想,誰敢接待他。」沈若東覺得自己回京的日子沒算個吉日是錯的。

沒想到,潘威霖卻莞爾一笑,「你跟他有默契,都在我王府了。」

沈若東先是一愣,再是嗤之以鼻,「也是,現在京城里,哪個地方還嚷著他進的,就只有你那單蠢無知的王妃,我都忘了,她還得叫他一聲『大哥」。」

長公主在世時,特別喜歡粉妝玉琢的小郭欣,時常召入府里,雖然沒有言明,卻是將她當女兒般疼愛,可當小郭欣長大,趙政慶討要她當媳婦時,深知兒子性情的長公主拒絕了。

也是因為長公主真心的疼寵,郭欣現在還是喊趙政慶一聲「大哥」,大哥回來了,當然找嫁到凌陽王府的妹妹。

對于好友表達出對妻子的不喜,潘威霖沒說什麼,當年皇上想為他賜婚的消息傳出,京里不少高官勳貴家未出閣的姑娘很快都訂下婚事,當然也有一些想賣女求富貴的,反而將訂好的婚事又解除。

皇帝訂下郭欣,是因她一直有純真良善的美名。

這邊兩個好朋友繼續敘舊,另一邊,王府已迎進另一名男客,趙政慶跟著引路小廝,沿著花園回廊經過兩座橋,才來到王妃的盛牡院。

這不是他第一回來,但見這盛牡院處處都是富貴華麗,不管是花瓶古畫古董,都是價值連城,他貪婪眼色中露出渴望羨慕的神態,心想若是能變現拿來花花多好。

長公主府被搬空一半,這一年下來,有價值的東西在他的指使下也變賣得差不多了,如今要撐起他一向奢侈的生活很難,想上個青樓、包個花魁伺候一晚都十分窘迫,他已經好幾日沒玩美人了。

如今府里丫鬟姿色又太差,他真的不想委屈自己,倒是王妃這里的丫鬟粉女敕誘人,個個看來秀色可餐。

此時,兩名管事例行地向郭欣稟報府中各項事宜,正要離去就見到趙政慶走過來,這里是內院,趙政慶可是外男啊,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王妃也喊他兄長,但畢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想到趙政慶聲名狼藉,王妃又太過天真浪漫,他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全看著他。

趙政慶的眼楮是看不到下人的,他的眼楮早就越過他們,看著美麗月兌俗的郭欣,她一身綾羅綢緞,身姿慵懶的靠坐在繡功精致的引枕上,手拿著一支團扇把玩著。他雖有色膽,但還真的沒敢踫她,這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弟弟的妻子啊,不過……

他眼中閃過一道婬光,在讓他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後,或許他也能嘗嘗滋味,這看似天真無邪的妹妹,可一點都不像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純真呢。

「大哥過來了,見過王爺了嗎?」郭欣見他來王府就直往她內院來,其實心里煩躁,卻又不得不扮演純真的小白兔。

見他那雙輕佻鳳眸又不安分的在水仙跟春蓮身上飄來飄去,郭欣都快繃不住臉上的神態,看來離開京城反省一年,他仍是色心不減。

「梁總管說有貴客。」他是無所謂,他知道潘威霖不喜他,他也不會刻意去他面前晃。

此時,一名丫鬟走進來,「王妃,俞姑娘過來了。」

俞采薇主僕走進來,銀杏手上提了個食盒,里面有一盅藥膳。

郭欣眼楮閃了閃,得知王爺居然吩咐每日一碗血燕送至听雨閣後,她口中雖說不在意,但又得听到王爺派了清風院的奴才幫俞采薇做各類的活兒,她現在輕輕松松地窩在書房研究藥方,郭欣愈想愈不舒坦,因而私下叫水仙去跟她說,近日老覺得頭暈無力,也麻煩她做幾道藥膳。

郭欣的請求雖然不在她的醫治範圍,但不是什麼難事,俞采薇還是做了,可沒想到內院竟有其他男客。

「妹妹,怎麼沒介紹一下這位美人兒?」趙政慶眼楮一亮。

俞采薇抿緊唇,見他眼冒綠光便心生不喜。

銀杏見男人一身寶藍色繡金線的綢緞袍服,脖子上還戴著金燦燦的項圈,這陽光打在他身上,渾身發亮,刺眼得讓人眼楮都要發疼了。

郭欣知道趙政慶愛美人,在美人身上一擲千金更是常有的事,但如今阮囊羞澀,想到俞采薇出色的醫術,她眼眸閃了閃,笑著替兩人介紹,「俞姑娘,這位是已逝長公主的獨子趙政慶,因長公主厚愛,我自小出入長公主府,所以也認他為『大哥』。」她又介紹俞采薇,「俞姑娘是宮里派來的女醫,也是蔣太醫的愛徒,來治療王爺的。」

趙政慶自以為翩翩公子哥兒,還頷首拱手,「俞姑娘好。」

殊不知,郭欣一報出他的名號,俞采薇主僕心都咚了一下,這是去年血洗商戶只為美人兒出頭的殺人魔。

銀杏立即低頭,心里可說是怕極了。

俞采薇回了一禮,接過銀杏手里的食盒,「王妃吃看看,若是覺得不錯,明日我再送來,采薇還有事,先回听雨閣了。」

郭欣讓水仙上前接過手,「我先喝上一口,其實我最不喜歡吃這藥膳了,都有股藥味。」

沒說讓她走,俞采薇只能待著。

郭欣讓水仙伺候喝上一口,眨了眨眼,像少女般嘟起紅唇,「有點苦味,昨天的比較好喝。」

「哥哥聞起來很香呢,也想吃一點。」趙政慶光聞味道就知道用了好藥材。

郭欣忍著心中厭惡,甜笑著讓人多拿一副碗筷,讓水仙盛了一碗給他。

趙政慶吃得頻頻點頭,「妹妹就是好命,想吃什麼都有人做好送來。」

郭欣眨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楮,歪著頭看他,輕咬下唇,粉臉嬌羞,「王爺就是對我太好了,什麼都替我想著,外面的人才說我被寵得長不大呢。」

俞采薇好無言,但腦海里突然響起蘇姊姊的話,若不特別去觀察倒好,這一看,王妃的確有幾分做作和刻意。

「就這麼吃起來了,懂不懂禮貌啊,叫我們罰站……」銀杏低低的嘀咕聲在她身邊響起。

此時,郭欣像是突然發現她們主僕還杵在這里,一邊道歉一面自責,但俞采薇不耐看她表演,尤其趙政慶露骨的色眸老是在她身上打轉,她跟銀杏行個禮便離開了。

趙政慶的眼楮還黏在俞采薇的背影上,直到她消失在垂花門處。

「哥哥可不能對她亂來。」郭欣軟糯的聲音響起。

見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嬌俏一笑,「她醫術很高,王爺身上的毒,她已拔除了一些,前幾天進宮,皇上還賞賜不少好東西給她。」一想到潘威霖對她的關切及特別待遇,她都不高興,三個多月前第一次看到她就感到不喜,原來那是一種天生的排斥感。

她頓了一下,又意有所指的說︰「一旦她的醫術傳出去,定然會有許多人捧著重金找她看病,以後定是富貴無雙。」

趙政慶听了,貪婪的舌忝舌忝雙唇,眼楮放光,「那妹妹可得幫幫哥哥,哥哥現在孤家寡人,而女醫的身分低,成了哥哥的人,雖是妾室,可也是有身分的人了,是不是?」

見她又裝出一臉天真無邪的神情,他在心里暗呸,蕩婦還想裝少女呢。

「宮中女醫能當多久?尤其她長得如此出色,萬一礙了哪個宮妃的眼,一不小心就人頭落地,你幫了哥哥我,不只幫了她,也是幫王爺,她活得好好的,王爺也能好好活著,她是目前唯一能為王爺拔除奇毒的大夫不是嗎?」

午膳時間,俞采薇又被請來盛牡院,還是來看病的。

俞采薇過來時知道今日潘威霖也有朋友來,也在午膳時間設宴招待,讓她不必過去清風院,卻沒想到,王妃也在盛牡院設宴款待所謂的哥哥。

但就趙政慶傳遍京城的臭名,郭欣也沒臉去請潘威霖舍了好朋友來這里作陪。

「哥哥吃了府里的水酒突感不適,你快替他看看。」

郭欣看著她一進廳堂,一手拉著她就往一邊的偏房走去,就見趙政慶躺在床上,抱著肚子哼哼唧唧的。

銀杏抖著小心肝替主子拿了把椅子,讓主子坐在椅上,幫那殺人魔把脈。

「我很不舒服,你這樣把脈沒用的,還是先扎幾針的好。」趙政慶突然起身,一下子就將把外袍及里衣給月兌了,露出赤膊微胖的上半身。

銀杏驚叫一聲,雙手立刻搗住眼楮。

俞采薇卻很鎮靜,冷冷的道︰「趙公子身子無恙,可以把衣服穿上。」

「但我很不舒服,你快給本公子扎針,你是大夫,治病不是你的職責嗎?」他語氣輕佻,眼神猥瑣,還自以為風流瀟灑的要拉她的手。

俞采薇很快地閃開,冷聲道︰「觀公子神色,並不需要扎針,倒是補腎的藥可吃幾帖,趙公子在那件事上有些放縱,還是節制些的好。」

「哪件事啊?俞姑娘說明白點。」他眼楮流露出邪光。

「本王不知道趙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單蠢?自己最拿手的事,還要俞姑娘說明白。」

潘威霖的聲音突然響起,屋里幾個人齊齊轉頭看過去,就見他玉樹臨風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豐神俊朗、衣冠楚楚的男子。

「王爺怎麼來了?呃……沈公子回京了。」郭欣自然是認出沈若東了。

「王爺、沈公子,呵呵呵……好久不見。」趙政慶半點也不覺得自己衣衫不整有什麼問題,他眼楮又落到站到一邊的俞采薇身上,「你到那里做什麼,還不快來給我把脈?」

「我剛剛似乎听到俞姑娘已給了藥方。」潘威霖不咸不淡地說。

趙政慶馬上瞪大眼,「沒呢,還沒正經把脈,也沒扎針,王爺,我這身體真的不舒服,我可是吃了貴府的水酒才難過的,你讓俞姑娘給我看看也是應該的。」

他還敢糾纏!潘威霖溫潤的黑眸忽然變得幽深,帶著一抹煞氣看著他。

他這周身氣息太可怕,瞬間,像有什麼掐住趙政慶的喉嚨,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不安地看向郭欣,似在求救。

但潘威霖的目光已經回到俞采薇身上,「你是皇兄特別派來給我醫病的,別什麼阿貓阿狗殺人禽獸都醫,丟了自己的格,還不離開?」

求之不得,俞采薇感激一瞥,向郭欣及那名沈公子行個禮,立即帶著銀杏離開了。

趙政慶臉色發白,但又帶著氣憤,他可听出來潘威霖把自己比喻成什麼了。

「趙公子最好認清自己如今的身分,尤其不要動到我的人,不然後果自負。」

潘威霖可是看到他光著上半身,去抓俞采薇手的一幕,他承認,當他的手踫到她時,他就想沖過去剁了那只手,趙政慶的手太髒,不配踫她!

郭欣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態的丈夫,身上籠罩著駭人的怒火,壓得讓人快喘不上氣,其他奴僕個個頭垂得低低的,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其實義兄只是風流,他、他說他改了很多,對俞姑娘是一見鐘情,也替她想了很多,女醫的身分低,成了他的妾,也有身分了,他、他是真的想納俞姑娘當妾……長公主獨子的身分擺在那里,她一個女醫成了皇室中人也不委屈。」不怪郭欣說得語無倫次,潘威霖身上的氣息冷得能將人凍僵,那如刀刃的眼神更像要將人活活的撕碎。

這廢物還想覬覦俞采薇,納為妾室,他哪兒來的臉面?

「王妃好好待客。」他向沈若東示意,兩人就往門口走,但潘威霖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郭欣,「俞姑娘不是來當廚娘的,我已讓梁森請了香樁樓的大廚入府,他專精任何藥膳,王妃可向他點菜。」語畢,他跟沈若東走了出去。

郭欣在袖內的雙手握緊了,什麼意思?她一個王妃連使喚一個女醫的資格都沒有了?

「王爺對妹妹可真好,香樁樓一桌都要上百銀兩,一道藥膳也是五十兩起跳,大廚掌杓……」趙政慶覺得便宜妹妹的命真好,他就沒這種命。

郭欣卻很不安,她總覺得潘威霖有些不一樣了,好像要月兌離她可以掌控的範圍,她有些看不清楚他了。

趙政慶走之前,還貪婪的伸手向她要了銀子,「妹妹也知道長公主府空了,我那個沒用的駙馬爹本來就是個窮酸,我這身邊沒人,但男人總有一些要紆解是不?」再朝她色迷迷的眨眼。

她臉色一紅,塞了幾張銀票才將人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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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賞花宴上傳春色

潘威霖跟沈若東沒有直接回清風院,而是來到听雨閣。

沈若東跟潘威霖說了,剛剛那場合沒機會好好會會俞采薇,由于她是目前唯一能拔除他身上奇毒的大夫,他這個多年摯友肯定要跟她聊上一聊的。

雅致的小廳堂,沈若東陽剛氣極濃,五官如刀刻般俊美,虎背熊腰,英姿煥發,看來孔武有力,皮膚呈現古銅色,與潘威霖的白皙斯文截然不同。

俞采薇看著他,想到銀杏听回來的八卦,說沈若東才是凌陽王的真愛,而且凌陽王遣散後院妾室,也是為了他。

一想到這里,她心里有點怪怪的,不經意對上銀杏皺緊眉頭的小臉,眼神古怪的在兩個男人身上游移,她知道銀杏肯定跟自己想到一樣的事。

沈若東不是沒有看到兩個小姑娘放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的怪異眼神,而是習慣了,誰讓潘威霖與郭欣之間少了那種鵜蝶情深的感覺,還常各玩各的,有眼楮的人都應該看得出來,潘威霖寵她,但不像男女之情的恩寵,只是兄長。

替兩人互相介紹後完,小廳堂內就陷入一種奇怪的寂靜中。

見俞采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跟沈若東,突然有個想法劃過他的腦海,潘威霖俊臉倏地一黑,「俞采薇,希望你腦袋瓜里想的跟我想的不是一樣的。」

俞采薇看向那張半黑的俊顏,忍住笑意,「是不一樣。」

「那就好。」但他還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恨恨瞪她一眼,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傳說中的真愛一看就不依了,沈若東伸長手揮一揮,打斷兩人的視線,「等等,你們一個大夫,一個病人,默契這麼好?我這個多年好友听得雲里霧里,你們一句話就對上了?」

潘威霖挑高濃眉,「你有什麼不滿。」

沈若東撇撇嘴角,「嘖嘖,見色忘友,就你這樣的。」

俞采薇沒想到話題會被帶歪,她臉色微微一紅,「沈公子誤會了,民女跟王爺只是相處時間多一些,了解多一些而已。」

沈若東搖搖頭,「過去又不是沒有女大夫來過,我這個最佳好友就沒跟哪一個有這種默契,我是真的不怎麼喜歡女人,不過我相信你肯定很特別,是不是?言煜。」言煜是潘威霖的字。

沈若東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他因為身分及相貌又愛游走天下,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漂亮的、妖嫌的、單純的、可愛的、的,環肥燕瘦都看遍了,這還是眼楮看得見的,那些隔著肚皮的心計城府、蛇蠅心腸、爾虞我詐……

在他心里,女子真是太復雜的生物,玩玩可以,絕對不能認真談感情。潘威霖有點嫌棄地扯下他的手,也沒回答他的問題。

俞采薇听出來了,看著沈若東,「民女也是女子,沒什麼特別的,公子也可以不喜歡我。」她會在這里,只是為了替潘威霖解毒,並不是來討人喜歡的。

沈若東先是一愣,接著爽朗一笑,「你這姑娘有趣,比宮里或宴席里那些滿是花花腸子的小姐更有吸引力。」

看來是個爽朗的男子,俞采薇回以一笑,「沈公子謬贊了。」

「別公子姑娘的叫,多生分啊,我比你年長,你叫我一聲『沈大哥」,我就叫你『采薇』了,若加上『妹妹』,我怕有人不高興。」他還意有所指的瞄了某人黑了一半的俊臉。

早些時候,他們美美的用午膳到一半,有人一听到郭欣將俞采薇叫去給趙政慶看病,丟了碗筷就火速趕去,這還不是重色輕友?他可是有眼色的。

「我們該回去用膳了。」

潘威霖拉著好友走人,不想再看他跟俞采薇愈說愈融洽的畫面,不過走了兩步他又停下腳步,不忘叮囑俞采薇要用膳,然後再小憩一下,才準去書房或藥材室。

直視全程的沈若東是目瞪口呆,待回到清風院的餐桌上,他還有些難以置信。

他將酒杯放到一旁,傾身向前,看著坐在對面的好友,「剛剛那個像個老媽子叮囑俞采薇一大堆的,是我那個脾氣不好的朋友?是別人假冒的吧?還是被鬼上身了?你身上有沒有異狀啊?」

潘威霖夾了塊雞肉就放嘴里吃,完全不想理他。

無趣!沈若東也夾了塊水煮魚肉丟入嘴里,咀嚼幾下,又拿茶杯喝了口好茶,再放下筷子,突然大笑起來,「不過,采薇回我的那句『民女也是女子,沒什麼特別的,公子也可以不喜歡我』還真是好,這姑娘有個性,我喜歡。」

「不過一個女醫,也值得你笑得像花痴,還有,什麼采薇?叫那麼親密做什麼!」

好友對俞采薇表現出興趣,讓他的心情特別特別的不好,連入口的菜都不好吃了。

沈若東憋著笑意,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朝他擠擠眼,「你很在乎采薇。」他用的是肯定句。

「胡說什麼?」潘威霖有點惱羞成怒,還有一種從未的體驗——心虛。

但沈若東這看遍大半天下的火眼金楮早看清楚了,何況對象還是自己真誠相交多年的好朋友,他摩拿著下巴,一臉同情,「也是啦,後院早就散了,還有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王妃,讓你倒了多少年的胃口,采薇一看就是里外都是好的,也難怪你動了凡心。」

對好友的表示理解,潘威霖卻困窘得不想再談,他輕咳一聲,「你難得回京,會回將軍府吧?」

沈若東一挑濃眉,心思還在俞采薇身上,她那樣的個性可不是個會當妾的,他突然有點可憐好友,在不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我傻了,被抓去成親嗎?我一個人多逍遙,走到哪里就有女人貼上來,這一旦娶了,抬了三妻四妾還好,若是只有一個母老虎,只能跟她一人睡覺,就像永遠只能吃一道菜,多膩味,老實說,待上兩天我就閃了。」說完,他也一臉的厭世。

「你可以待到五日後再走,那日王府辦花宴,我看過名單,都是千嬌百媚的貴女,你可以隨意挑一道吃。」潘威霖還是了解好友的,他對女人有興趣,但眼光更挑,能入他眼的沒幾個。

「不了,那些女人跟我可以瀟灑玩上一回的女人不同,都是麻煩,不過來陪陪你這個朋友還是行的,免得你被那些女人的目光給蹂蹣了,一想到那情景,我這心就疼,舍不得……」他突然靠向他,要做小鳥依人狀。

「找死嗎!」潘威霖眼楮一抽,想也沒想的就伸長腿踹他的椅子,讓他身子一歪差點沒摔下去。

堂堂一個將軍之子連椅子都坐不好,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沈若東一臉哀怨的看著好友,「我討厭你!」

潘威霖第二腳又踹了,一旁的小順子無言望天,斷袖、真愛傳言怎麼來的?就是沈若東這個損友偶而嘴賤,傳出去不少曖昧話才來的。

京城里除了高官多,貴族多,宴客也多,除了三大詩會,最讓人期待的還有兩個,一個就是凌陽王府的賞花宴,最後一個也是一年的重頭戲,皇後主辦的「風雅會」,類似變相的相親大會,賓客多是王孫公子、名門世家,每個人都費勁打扮,找賢妻、找良人,或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凌陽王府佔地極大,各式花卉造景美輪美奧,事前的準備功夫自然是繁瑣的,但這麼大的盛宴,郭欣仍是悠閑的,梁森能力好,也善用手下人,什麼活動都辦得有聲有色,引來好評。

郭欣到時只要裝扮美美的,一點都不用擔什麼心,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才塞了一堆銀票讓趙政慶泡在青樓快活度日,他卻在花宴舉行的前一日又來找她。

她表情肯定是不好的,但一皮天下無難事,趙政慶口袋空空,也一臉無所謂,他慢吞吞的喝著上好的大紅袍,一臉滿足,果然,要吃香喝辣上女人,找這妹妹就是。

「大哥來做什麼?妹妹還有事要忙。」郭欣努力裝出一臉天真樣,帶著小小的不滿。

趙政慶突然站起身,笑著走到她身邊坐下,又傾身靠近她,用只有他們兩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說了些話,然後,洋洋得意的坐直身子看著她。

郭欣臉色刷地一白,竟然是她跟雍華帝暗度陳倉之事!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大哥怎麼會……」

他喝了口茶潤潤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的好妹妹。」他看著她的目光帶著色欲,哈,什麼最寵愛的皇弟,雍華帝寵到連弟弟的老婆也帶到床上恩寵,這不是下流,是不倫了。

只是一個帝王連弟媳都吃干抹淨也太不要臉了,這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敢相信。

不過這就是老天爺給的賞賜,那日他瞧見一個姿色頗佳的小姑娘便一路尾隨,卻見她轉進靜巷,他也跟著一轉,卻見一輛馬車從後門駛入一宅第,如此行事,通常有見不得光的事,他是個中好手,當下心思就活了,小心翼翼地爬到順著高牆長的參天大樹上,就見一名女子戴著帷帽下馬車,剛好一陣風吹來,微微吹起女子臉上薄紗,不想竟然是郭欣!

他實在太好奇天真無邪的乖妹妹來這靜悄悄的宅第做什麼,便小心翼翼的爬牆,赫然看見有宮人內侍在院內,他迅速藏好自己,一路模到一屋子,那里傳出來的聲音他可熟了,然後輕輕在窗子戳一小孔,湊近一看,嚇得他差點沒有叫出聲來……

想到這里,看到郭欣面如白紙,他笑了,「妹妹放心,只要幫大哥一個忙,這個秘密大哥會帶到棺材里的。」

他看上俞采薇了,她有容貌、有一手好醫術,只要得到她,他要她給誰看病,她還不得乖乖的去?對捉襟見肘的他來說,她就是搖錢樹、聚寶盆。

郭欣冷靜下來,這個忙她其實也可以不幫,她身邊有人可以解決掉他,但那得再好好籌劃,把自己摘出來才行,但她是樂見俞采薇成為趙政慶的人,潘威霖生氣又如何?她不在乎。

倒是她與雍華帝在一起的秘密一旦被傳出去,她就完了!思忖再三,郭欣道︰「好,這個忙我幫。」

于是,兩人開始商議明日之事,良久,趙政慶才笑咪咪的離開。

人一走,郭欣馬上換了臉色,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除了房嬤嬤外,絕不能留一活口。

她一定要殺了他!她眼里閃過一道陰狠。

翌日,客似雲來,梁森這個大總管迎進一批批的貴客,再分男眷與女眷,由奴僕引入王府,分別去見王爺跟王妃。

簡單的寒暄過後,男女貴客便直奔主題的賞花去。

清風院一向是禁區,潘威霖就算面客也會到另一個廳堂,因此外頭再怎麼熱鬧,清風院一如過往的平靜。

不過听雨閣可不是禁區,因此當郭欣帶著幾個較交好的貴女一路逛過來時,還是請幾個貴女在外稍待,她則帶著兩個丫鬟走進院子,邀請俞采薇也出去逛逛。

其實,這是她第二次邀請,但俞采薇早就拒絕了,「多謝王妃厚愛,但民女真的還有要事。」

郭欣一襲貴氣紫紅袍服,高高挽起發髻,珠圍翠繞,搭配精致的妝容,看在俞采薇眼里,與她的天真浪漫實在有些違和。

「勞逸結合,妹妹替王爺治病,也要放松放松不是嗎?王爺不也是帶姑娘去坐過畫舫,那時,俞姑娘給王爺面子,這一次就在王府里,怎麼不給面子?」她蹶起紅唇,一副不依的樣子。

提到那次畫舫,俞采薇自覺沒什麼好隱瞞的,坦然道︰「王爺只是順帶讓民女開開眼界,但民女真的還有很多藥要處理。」

水仙不屑的撇撇嘴,「還真蹬鼻子上臉了,王妃……」

「不可無禮。」郭欣即使是喝斥下人,語氣也是嬌嬌弱弱,「俞姑娘是王爺的大夫,不管是本王妃還是你們、奴僕,誰都不準怠慢,听到沒有?」

水仙跟春蓮忿忿不平,但都欠身應了一聲,「是,王妃。」

郭欣讓俞采薇不要見怪,便領著兩個丫鬟往門口走,只是才剛踏出院門口,就見幾個貴女們也站在門口,她們原本也好奇能度過三個月一期的女大夫長啥模樣?沒想到,王妃親自邀約竟然拒絕了。

「她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分?」

「王妃就是太天真、太善良了。」

幾名貴女你一言我一句的批評起來。

見狀,水仙又開口了,「陳大夫人,你都不知道,上回王妃說想為王爺的病盡一分力,要親自熬藥還是做藥膳,俞姑娘還不準呢,舉凡王爺的事,她都要自己來,打的算盤以為別人不知道嗎?如今只有王妃,連個側妃也沒有,她這不是想趁機入了王爺的眼,進王府的門?」

「王爺心里只有王妃一人,皇上送多少美人來,王爺看都不看全送回去了,她心也太大了。」春蓮也跟著接話。

「是我太寵你們嗎?不許批評俞姑娘。」郭欣又裝好人了。

這一行人就在听雨閣院門前批判好一會兒才離去。但那些話,都是刻意拉高音,就是要讓俞采薇听到。

「姑娘,你別放心上,都是些長舌婦。」銀杏自己也生氣,但不想主子難過。

俞采薇搖頭,她是什麼身分一直都很清楚,當年初來京城,魏氏也帶她出去見過世面,可知道她父母雙亡來京投親,而興寧侯府已有沒落之勢,一些官宦世家的女眷便看不起她,連交談都懶,這也是到後來,她幾乎不出府參與那些各種名目的邀宴。

那些日子,銀杏也是跟在她身邊的,自然清楚那些眼楮長在頭頂上的貴女是拿著鼻孔看人,只是主僕倆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兩人安靜地窩在王府一隅,還能招惹來這些討厭的貴女。

離了听雨閣,王府處處是開得繽紛燦爛的各式花卉,在後花園、中庭荷花湖、亭台樓閣各處,夫人、小姐及各家英年才俊,三三兩兩的同游賞花或畫作寫詩,也有奴僕穿插其間。

郭欣與一些較交好的好友逛了一會兒,便帶她們往盛牡院去,「賞花宴還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入席,我最近得到幾幅名畫,你們一起來欣賞。」

郭欣笑容甜美的與幾個貴女有說有笑的走到主屋前,就見到守在門口的李嬤嬤一臉手足無措,見到她帶人過來竟還一臉呆滯,杵在路中央也不知退開。

春蓮馬上上前斥責,「李嬤嬤,你發什麼呆?」

李嬤嬤看著郭欣欲言又止。

郭欣皺起柳眉,但口氣極好,「李嬤嬤,發生什麼事了?你好好說。」

「王妃對下人就是好。」

「對啊,對啊。」

貴女們正在稱贊,屋內突然傳出來男女歡好的婬聲浪語,這幾個貴女都成親了,怎麼會不知道里面正在做什麼?

「王妃,這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有人在你的屋里做那等傷風敗俗之事!」其中一名貴女不悅的問。

李嬤嬤卻好像回了神,雙膝一軟的「撲通」一聲跪下來,「王妃,老奴也不知道怎麼辦,趙公子來找王妃,突有不適,就說要進屋躺一下,又讓老奴派人去喊俞姑娘,說他們曾見過,俞姑娘也曾為他把過脈,知道他的身體狀況,老奴只是個下人,趙公子又是王妃名義上的大哥,老奴只得照做,後來俞姑娘來了,可進去後沒多久,就發出那種讓人听不下去的聲音,老奴不敢進去……」

「我這大哥……李嬤嬤,你可有听到救命或是……」郭欣說得一臉尷尬,也有些無措。

「沒有,就只有那種聲音而已……」李嬤嬤雖上了年紀,但說出這話還是羞愧得低頭。

貴女們都看到郭欣大大地松了口氣,也是,她與趙政慶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兩人情同兄妹,在京城是眾所周知的,但趙政慶名聲不好,就是個欺男霸女的紈褲,整日混妓院,也強搶不少良家子女,更甭提去年那件驚天大案,若非不是從已逝的長公主肚里出來的,他應該早就死了。

「嗯嗯……啊……」

屋里的靡靡之音仍在繼續,而且有越來越激烈的態勢,一聲比一聲高。

「咱們離開吧,只是他們怎麼可以……在我的床上呢……」郭欣著淚,有些生氣又糾結的說︰「肯定是兩情相悅吧,不然俞姑娘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跟我大哥……這件事,你們誰也別說出去,怎麼說她也是王爺身邊的女醫,聲名敗壞了總是不好。」

貴女們看著她,好一個善良純真的王妃,但是……

「王妃,不是我們不賣你面子,這是你的屋子,也好在你在我們身邊,若不是,我們來找你,一听這婬聲浪語,不就誤以為你跟王爺白日宣婬?屆時,名聲敗壞的可是你跟王爺。」陳大夫人語重心長。

「就是,王妃,做人善良沒錯,但也要長心眼,有些人不值得對她好,像陳大夫人說的,若是我們誤會了,日後見了多尷尬,總之那女醫就是個白眼狼,哪里不能做這事,偏偏在你屋里做,這不是在陷害你跟王爺嗎?」另一名貴女也說。

「再說了,王妃二次邀請,我們也到了她的院門口,她不是不來的嗎?怎麼趙公子喊了就過來,分明也是有心的。」

此時,不遠處,兩道挺拔身影在一些公子簇擁下緩緩走來。

郭欣眼楮一亮,急忙提裙跑過去,一手抓著潘威霖的手臂,擔憂地說︰「王爺,怎麼辦?俞姑娘她……」她臉一紅,有些說不下去。

「王爺,是那個女醫,王妃親自邀她出來賞花,她說忙,後來,又來這里與趙公子……說了都髒了我的口,本以為是什麼正經姑娘,沒想到……」陳大夫人圓潤臉上都是不屑。

潘威霖一襲繡金線墨袍,頭戴玉冠,雍容華貴,同行的沈若東俊朗面容,挺拔高大,從容瀟灑。

「王爺,這怎麼回事?」

一起同來的公子哥兒有人皺眉、有人不屑,有人開玩笑的說︰「還真是迫不及待。」

潘威霖跟沈若東迅速交換一個目光,潘威霖臉色一沉,「來人,踹門!」

「等等,這種事本二少來就行。」沈若東揮退下人,走上前,畢竟是出身將軍府,功夫也紮實,一個有力飛踢,那道緊閉的門就被踹開來。

潘威霖跟沈若東走進去,郭欣忙跟進,其他男女賓客互看一眼,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還是一場活,也跟著擠進主屋。

畢竟是當家主母的寢室,一進去就見處處精致的廳堂,一排珠簾之後,可見一圓桌,再里面就是一張拔步大床,床榻上有一對男女正在翻雲覆雨。

但眼尖的人都看到了,那全身白花花的女孩絕不會是俞采薇,而是王妃的貼身大丫鬟水仙,因她常常陪郭欣出席各大宴席,與郭欣走動的貴婦等人都熟識,只是她一個奴婢,膽子也太大了,竟在主人房里做這種骯髒事!

多名貴女看著郭欣,眼神有驚詫更有不解,但就連郭欣自己也看傻了,怎麼會是水仙?

在她怔愣間,潘威霖跟沈若東已經越過她走出去,其他人見狀,也趕緊走出屋子。

「今日府里招待不周,是王府失禮了,梁總管,送客。」潘威霖俊逸臉上滿是肅色。

眾人這才發現梁森不知時何站在了外面,身邊還有兩名侍衛,而指稱俞采薇在內的李嬤嬤已經被綁起來跪在一邊,嘴巴里被塞了塊布。

梁森很快的上前,禮貌地招呼客人離開。

同時,兩名府中侍衛也走進屋內,將還抵死交纏的趙政慶、水仙拉出屋外,這兩人都中了藥,仍不知恥的抱在一起。

潘威霖一個眼神掃過去,侍衛拿了布塞進兩人嘴巴,再將兩人綢綁起來,水仙丟入柴房,趙政慶被安置到另一間客房。

在梁森安排下,有奴僕進入主院,將里面床鋪都換了並清理干淨,散去那一室的歡愛味道。

清風院的廳堂里氣氛凝滯,潘威霖坐著,而郭欣臉色發白地站在他身邊。

她咬著下唇,怯怯地看著他,那眼神冷峻得令人心寒,她覺得全身像是墜入冰窖,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突然,小順子快步跑進來,越過郭欣,湊在潘威霖耳邊說話。

潘威霖臉色一變,飛快地起身走出去,小順子也急急跟上去。

郭欣並沒听到小順子說了什麼,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但一想到潘威霖剛剛的神色,她就不敢了。

「王妃,這下該怎麼辦?」春蓮憂心忡忡的問。

郭欣跌坐在椅上,她都自身難保了,還能怎麼辦?沒想到潘威霖真對俞采薇上心了,不然只是一個女醫,而且在床上的人也不是她,他為何對自己這麼生氣?

可是最大的問題是,床上的女人為什麼會變成水仙?

潘威霖快步穿過回廊,來到清風院深處的一個小院,沈若東就在外面踱步,一看到他就臉色尷尬地指了指里頭,「你自己進去處理。」

潘威霖快步進去,掀開層層秋羅綃紗帳,床上躺著的赫然就是俞采薇,但她意識不清,粉臉漲紅,粗喘著氣,「熱……好熱……」她雙瞳渙散,根本沒有對焦。

他看到她渾身熱汗,從臉到脖頸、甚至暴露出的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濃烈的氣息,甫坐近,她整個人就貼靠過來抱住他,感覺好像舒服了些,便將他抱得更緊,他立即明白了剛剛好友的話。

「找到銀杏沒有?」他咬牙,看著杵在一旁低頭不敢看的小順子大叫。

小順子搖頭,但還是不敢抬頭看春意撩人的俞采薇,他已經提來俞采薇的藥箱,但里面瓶瓶罐罐不少,上面又沒有寫字,根本不知道哪瓶是解藥的。

主子也曾吞下一顆,但小順子那會兒急得團團轉,也沒特意注意是哪一瓶,偏偏在這當口,那凶巴巴的丫頭也不見人影。

潘威霖見俞采薇愈來愈激動,不得不打暈她,沒想到她即使失去意識,仍扭著身子哼哼叫著。

這媚藥太強烈了,讓她難受得撕扯起衣服,而他怎麼也不想讓其他大夫看去這一幕,只好抓住她亂扯的手,她又不滿的哼唧著,他被撩得欲火焚身,被她搞得滿身大汗。

一再糾纏,她看似醒未醒,睜著那雙迷蒙大眼,她終于吻上他的唇,冰冰涼涼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與舒服,更加亂無章法的索吻。

潘威霖一而再地被她點火,再也受不了,壓住她狂吻,這樣激烈的動作趨緩她體內賁張的情/yu,令她愉悅的發出shen/吟。

潘威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小臉泛著春色,媚眼如絲,恨不得直接將她辦了,但他不能,他勉強抓住僅存的一絲理智,分開兩人膠著的唇,卻引來她的不滿,再度搜尋他的唇。

潘威霖只能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感受到她的柔軟,心里暗暗叫苦,偏偏她還不安分的扭動著。

「找到了!找到銀杏了。」

屋外傳來一名小廝的叫聲,下一瞬銀杏就奔了進來,看到潘威霖壓著她主子,以為他在佔主子便宜,正想開口罵人,卻見主子在潘威霖起身時又坐起身來,雙臂勾住他脖子,還要去吻他!

看到俞采薇的衣襟敞開,肚兜松垮垮的,露出脖頸甚至一半的胸前風光,銀杏嚇得目瞪口呆。

潘威霖看見俞采薇這陡然暴露的春光也是一怔,但立馬回神,朝著銀杏大吼,「是哪一瓶藥!」

銀杏怔了怔,像是听懂了,急忙奔到桌上,從藥箱里拿出那瓶解藥交給潘威霖。

他倒出一粒,但俞采薇動來動去,根本無法喂她吃藥,他突然將藥丸放入口中,一把攫取她的唇,她饑渴的回吻,同時也吞下解藥,失焦的雙眼慢慢合上,沉沉睡去。

潘威霖溫柔地替俞采薇整理衣服,替她掖好被子,見她粉臉仍有淡淡潮紅,又落到紅腫的櫻唇,他的心陡地又怦怦狂跳。

銀杏來回地看著俞采薇跟他,不想突然間就對上他冷峻的黑眸。

「出來。」他的聲音輕而冷,顯然是顧忌到俞采薇。

銀杏連忙跟著他的腳步出去,小順子則回頭看了床上的俞采薇一眼,也吐了口長氣,放輕步伐地走了出去。

側廳里,潘威霖坐在椅上,「今天這事誰也不準說出去。」說罷,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好友一眼。

沈若東瞪他,「我有這麼不知輕重。」

潘威霖再看向銀杏,「還有你,你的主子也不能說。」

銀杏猶豫一下就點點頭,主子要是知道自己投懷送抱……她搖搖頭,不敢去想主子的反應,承諾道︰「這事奴婢一定瞞到天荒地老,誰也不說。」

潘威霖喝了口茶,才又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杏忿忿起來,「有兩個蒙面黑衣人突然闖進藥材室,一個人扣住姑娘的脖子就往她嘴里塞了藥丸,我還沒來得及沖過去救姑娘,就被另一個人打暈了,再來就是梁總管在後院偏僻處把我搖醒了,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我揪到這里。」

她想到主子剛剛那動情的模樣,想起她還算完整的衣著,知道他們兩人還沒越雷池一步,她猛地跪了下來,用力磕頭,「奴婢謝謝王爺,您對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今世還不完,來世做牛做馬也一定要報答您。」

潘威霖揉揉眉頭,「去吧,好好照顧你家姑娘。」語畢,他走出去,沈若東跟小順子也跟著出去了。

銀杏看著他們,突然就見一名黑衣人從天而降,然後對潘威霖拱手,也不知說了什麼?

不久後,潘威霖、沈若東跟小順子走了,但那名黑衣人就像釘子似的杵在門口,銀杏想了想,大概是潘威霖要他留在這里保護她們吧。

盛牡院的客房內,血跡斑斑。

「太可怕了,我一過來就看到……嗚嗚嗚……嚇死我了,嗚嗚嗚……」

郭欣害怕地依偎在潘威霖懷里還頻頻顫抖,淚流滿面。

客房里一片狼藉,本該在柴房里的水仙倒在床鋪下,顯然已經沒了氣息,她手上還有一把染血的剪刀,頭上也有撞擊後的撕裂傷,正汨汩流著血。

趙政慶躺在床上,但他整個人在床上滾來滾去,錦被上沾染一塊又一塊的血漬,但鮮血淋灕的胯下最是觸目驚心。

此時府醫匆匆奔來,一進屋,見趙政慶臉色土灰,死氣沉沉,再見胯下那一大灘血,同為男人,他臉色都白了,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幾針下去,再小心處理斷根的傷口又喂湯藥,忙活好一陣子,趙政慶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看他穩定下來,府醫這才松口氣,抹抹額上汗水,坐下來,接過藥童端來的茶,一口喝掉。

此時,避開治療的潘威霖夫婦也走進屋內,至于沈若東對趙政慶的死活沒興趣,早早走人了。

府醫看著夫婦倆道︰「趙公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是他再也無法人道了。」

他也不好說太多,長公主死多年了,駙馬爺是個膽小懦弱,也不敢管這有長公主血脈的兒子,沒想到會成為太監,這香火可真的斷了。

也是報應吧,趙政慶浪蕩無行,就連女子懷胎,一旦看上了也不放過,偌大的公主府,大小冤魂都不知有多少。

府醫離開,潘威霖及郭欣則回到廳堂。

郭欣一臉忐忑及糾結,想到趙政慶也是她喊一聲「大哥」的人,在王府設宴做那種丑事,總是丟了凌陽王府的臉面,她咬白下唇,身子一福,「是欣兒不好,沒看好大哥,讓他做了那樣的事,讓王府丟臉了。」

他沉默不語,任由她半蹲著,沒讓她起身。

郭欣想著又說︰「哥哥他……」她真的不知能說什麼了,她覺很委屈,可是一抬頭,對上潘威霖的眼楮,心里一驚,他看她的目光與過去不同了。

「王爺,趙駙馬過來了。」小順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潘威霖看著郭欣,「回去休息。」

她點點頭,帶著春蓮離開,擦身而過見到垮著雙肩的趙駙馬,只見他兩鬢已白,蒼老許多,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向他點個頭,快步離去。

趙駙馬則讓小順子帶著進去見王爺。

潘威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略說了,趙駙馬對這兒子早就失望透了,也管不了,眼下成了太監也是咎由自取,只下令讓人抬著兒子回府。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橘斜斜的灑入屋內,床上的男人醒了過來,瞪著帷帳頂部,神情還有點呆滯。

潘威霖掀開被窩,皺起濃眉,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作了春夢。

他揉揉眉頭,對外喚了一聲,「小順子,你親自處理,喚人備熱水進來。」

小順子匆匆進來,但听這指令時有點懵,一看到床上那一團濕漬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再到後來,親自清洗主子的褻褲,他還能不懂嗎?

就這樣一連三天後——

「呃……奴才要不要替王爺準備個美人?這樣下去不太好吧。」小順子大著膽子說。他是不會建議找王妃的,王爺多少年沒踫王妃了,眼下有了,卻寧願自己憋著也不找王妃泄火,但俞姑娘有婚姻,王爺強搶民女為側妃或妾室若傳了出去,名聲能听嗎?所以只能暫時找個美人。

潘威霖讓他滾了。

他看過很多美人,總覺得美人就那個樣子,但他遇上俞采薇,一個靜若空谷幽蘭的女子,他才發現真正的美人不在容貌,而在其骨血個性。

他知道自己對她情生意動,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想擁有的女人,那一日的親密接觸後,她柔軟的唇瓣與身體都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再想到這幾晚銷魂快意的春夢,夢里的他動情地撫模她,激狂的佔有她,她一聲聲似貓的申吟,讓他的欲火更是難以壓抑。

他認真思考過,若她對自己也有一樣的心思,他會替兩人謀劃未來,但她若無心,他從不願勉強人,尤其是女人……

他與郭欣這輩子就這樣了,也許他可以找個時間好好跟她談談,他心里有了人,她也還年輕,如果願意和離,他可以幫助她,擁有另一個更好的人生。

此時的郭欣正在听雨閣,她身邊添了一名叫夏荷的大丫鬟,與春蓮將一盒又一盒的美顏補品放到桌上,再退到一旁。

郭欣神情焉焉的,但她振作起來,擠出一抹笑,看著坐在一旁的俞采薇,「我知道俞姑娘一直對王爺身上的毒很盡心,我身為當家主母,一直沒有表達謝意,這些都是宮里賞賜的燕窩花膠,我……」

說到這里,郭欣有些遲疑,但還是說到趙政慶在賞花宴的事,那天的事,太多人見到了,根本瞞不住。

「我真不知道他如此胡來,都是那李嬤嬤亂說話,我真以為是俞姑娘你……但眼見為憑,不少人都看到是水仙,可王爺知道我誤信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這幾日氣著我,都不理我,你能不能幫我說說話?」

郭欣看來手足無措,嫁給潘威霖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晾她這麼多日,過去就算她做了什麼錯事,他也不曾如此。

她想到他對俞采薇的不同,想到她那日說的話,只能猜測是她的話讓潘威霖生氣了。

「王妃太看得起民女了,民女什麼身分,王爺怎麼可能听民女的話,王爺跟王妃是夫妻,可能有什麼誤會。」俞采薇不會高估自己對潘威霖的影響力,就算有那麼一點在乎,她也不敢多想。

郭欣見她仍一如過往的沉靜,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可能是我亂想了,沒關系,這些東西留下,也是謝謝你對王爺如此盡心。」說著就帶著兩名丫鬟離開了。

銀杏確定人走遠了,就臭著臉,忿忿不平的說︰「她跟殺人魔是一伙的,肯定是她讓殺人魔帶那兩個黑衣人偷進王府,把我們弄昏的。」

「銀杏。」俞采薇讓她住口。

潘威霖私下跟她說了,她中藥一事,王府里只有幾人知道,包括王妃都不知情,既然潘威霖都對王妃隱瞞,是否表示他也懷疑郭欣?

蘇姊姊跟岑嬤嬤是對的,郭欣這個女人,她是能少接觸便少接觸。

至于趙政慶算計她,最後卻是跟水仙在盛牡院的主屋行魚水之歡,這事有太多人看到,自然瞞不住的,再有趙政慶斷根之痛,趙駙馬帶人抬回駙馬府養傷,陣仗也不小,不可能堵住悠悠眾口。

如今,外面盛傳趙政慶狗改不了吃屎,賞花宴到凌陽王府,看到有姿色的大丫鬟便不管不顧地上了,還喂了藥助興,結果大丫鬟醒來後,羞憤的拿剪刀剪了他的子孫根,再撞牆自盡。

俞采薇認真想過,那一日她被喂了藥,她的小月復很快有熱流涌出,身體內像有把火在燒,她知那是強力媚藥,也記起她的藥箱里有解藥,但她親眼看到銀杏被人敲昏後,意識便被霸道的藥性控制,這中間究竟還出了什麼事,她完全沒有了記憶。

「銀杏,那一天我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嗎?」

想起姑娘動情那一幕,銀杏一顆心就怦怦狂跳,但她哪敢說?努力繃住表情,信誓旦旦的說︰「當然沒有,王爺跟沈公子正好過來找姑娘,撞見了,把我先叫醒了,又讓我拿解藥給姑娘吃了,就沒事了,王爺不也是這樣跟你說的嘛。」

這可是他們事先套好的。

的確,事後俞采薇檢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異狀。

潘威霖跟她說,確實都是趙政慶一人所為,連李嬤嬤都是被他收買,趙政慶要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俞采薇,但為何會變成水仙,他自己也搞不懂。

趙政慶想與她有肌膚之親,想納為妾,好吞下皇上及皇後賞賜給她的東西,也能以她的醫術掙錢,沒想到與他成其好事的卻成了水仙。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她也想不透,是誰剪掉趙政慶的子孫根?

依趙政慶的說法,他中了強烈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那痛不欲生的劇痛襲來,他才清醒過來。

是否真為水仙行凶,他沒看到,可水仙倒臥在床鋪下方,沒了氣息是事實,再來就是郭欣進來尖叫大哭。

此時,在清風院的書房,沈若東與潘威霖面對面坐著,梁森與小順子站在一旁。

趙政慶的事件有太多不合理之處,一是誰放走水仙,還給她進到偏房行凶的機會?再者,剪刀就握在手上,她卻撞牆亡,不是直接拿剪刀自盡?

「你府里有暗衛,就讓他們去查吧。」

沈若東很不滿,他早就跟好友說過,凌陽王府不安全,他那些子女、小妾也死得太多,外傳是因為他身中奇毒孩子才出事,但連蔣老太醫都說過,不管是肚里或生出來的都很健康,沒有什麼奇毒潛藏在娃兒體內的說法,太可笑了!

潘威霖神情凝重,那些年,他也動用了暗衛,但能查的都查了,什麼也沒查出來,後來他心累了,將後院散了,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別忘了,這次差點遭難的是俞姑娘,若不是你多了一個心眼……」沈若東一針見血地道︰「現在死的就是俞姑娘。」

哼,再讓你無所謂,他就不信了。聞言,潘威霖臉色不變,周身氣場一冷。

的確,一得知趙政慶那人渣又進府,擔心他又去纏著俞采薇,他派暗衛去盯著,暗衛到听雨閣,卻見一名蒙面黑衣人正扛起她往無人小道奔往盛牡院,暗衛一路跟隨,在黑衣人將俞采薇放在主屋的床上後,才動手抓人並派另一名暗衛通知他。

他很快下了指示,將俞采薇先送到另一個小院安置,又叫人擄了落單的水仙,喂了藥丟回盛牡院主屋,又點起合歡香,等趙政慶興沖沖的進屋,只吸了幾口,便神智不清地與水仙歡愛。

水仙中了藥又聞了那麼久的口歡香,神智不清的她如何能從柴房逃月兌,並回到盛牡院殺人?

當時他讓暗衛擄了她,是因為黑衣人開口,是她開後門放他們進王府替趙政慶辦事的。

可他還來不及審水仙,水仙就死了,而郭欣只會哭,只會自責,只會怨趙政慶,卻不知道他已從趙政慶口中證實,他算計俞采薇,郭欣是知情的。

他擰眉沉思,突然叫了一聲,「天地玄黃。」

瞬間,四名高大的黑衣人掠身而入,齊齊跪在潘威霖面前。

「你們好好盯著盛牡院,尤其是王妃的一舉一動。」

四人听到吩咐後,一拱手點頭,掠窗而出。

梁森跟小順子互看一眼,再看著沉著一張臉的主子。

天地玄黃是先帝一直放在主子身邊的影衛,這事雍華帝也知情,但除了幾年前,主子為查後院有何貓膩曾召喚過他們外,這些年來幾乎沒再動用過,而這四個像影子的暗衛仍盡責地守在主子身邊。

這一次要盯的對象是王妃,小順子跟梁森是欣慰的。

看著主子這些年對什麼都無所謂,抱著一種毒發身亡也認命的消極態度,他們是著急的,他們總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凌陽王府,但不管他們如何私下注意暗查,卻不到什麼蛛絲馬跡。

他們自然也懷疑過王妃,卻在查王妃的時候被主子察覺,主子要他們別多事,還說他欠王妃太多。

但不管如何,主子要了,這是有了盼頭,還有俞采薇,主子的毒有可能解開,就有機會擁有新的人生,他們絕不允許任何人在暗中使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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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0 00:14: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琴音相伴

蔣老太醫依往例,隔一段時日,尤其天氣驟變或潮濕下雨就來到興寧侯府來給魏氏看反覆發作的風濕頑疾。

在寫好藥方後,魏氏留下赫嬤嬤,讓其他服侍的人都退出富蘭院。

「蔣太醫,采薇一切都好吧?上回你說了,皇上跟皇後見了她,還賞她東西,王爺又替她求了另一個恩典,只要治好王爺,她就是三品命婦。」魏氏說到這里,搖搖頭又笑了笑,「不瞞你說,老太婆這些日子只要想到這些就替她高興,但也替她擔心,就怕一個不好……」她沒再說下去,就怕烏鴉嘴,壞了那孩子的好運勢。

「老夫人大可放心,采薇一切都好,而且七月夏獵的名單已經下來,她也在名單內,這種恩寵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徒弟出色,入了天子眼,蔣老太醫雖然與有榮焉卻想嘆氣,去年是他伴駕出行,星空下,大口吃燒烤鹿肉,再來一口烈酒,簡直快樂似神仙,今年的名額卻讓徒兒給頂上,可憐他肚里的饞蟲,都想一年了。

魏氏一听,眉開眼笑,愈來愈滿意這個準孫媳婦,她已經能預知俞采薇在日後帶著興寧侯府飛黃騰達了。

兩人又稍聊片刻,赫嬤嬤送蔣老太醫出去,再回來時臉色就有點不對,她走到魏氏身邊,「汝陽侯府的杜大夫人遞了帖子,還帶著四姑娘來了。」

魏氏眉頭一皺,想了想,還是點點頭,讓赫嬤嬤去將人給迎進來了。

汝陽侯府的四姑娘杜宜珊其實是二房所出,二老爺上戰場戰死,二夫人聞訊便病倒了,纏綿病榻一年去了,那時杜宜珊才六歲,只能在杜老太爺的指示下到大房底下討生活,但大房妻妾多名,嫡庶兒女眾多,身為二房嫡女的杜宜珊,日子並不好過。

杜宜珊年紀小卻有心計,她知道魏氏與她外祖母是極好的閨蜜,母親初初嫁入汝陽侯府時,還曾帶著外祖母親筆信過來,請同在京城的老閨蜜多照看女兒。

因此,母親從懷孕到生下她,都多次過來興寧侯府拜訪老夫人。

父母去世後,魏氏憐惜她年幼,曾接她過府小住,此舉也是在暗示汝陽侯府,她的身後還有興寧侯府。

雖然興寧侯府也在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魏氏生性強勢,在收留投靠的外孫女後,也不忘召來杜宜珊噓寒問暖或是小住。

兩個年齡相近的小女孩一年年長大,魏氏也沒有想到,杜宜珊竟然和已有女圭女圭親的孫子生了情愫,引得她不喜,這兩年幾乎與她斷了往來,如今算算年紀,她也十五歲了。

此時,杜大夫人柳氏帶著杜宜珊走進來,雙雙跟魏氏問安行禮後才坐下來。

赫嬤嬤替兩人送上茶。

柳氏跟杜宜珊向她稱謝,這個老嬤嬤雖是下人,可是魏氏身邊第一人。

「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魏氏看著一臉精明的柳氏,又看了看模樣柔弱的杜宜珊。

柳氏笑得可歡了,「太久沒來跟老夫人請安,今兒特別過來拜訪,還有就是,宜珊這陣子正在相看人家,晚輩就想著,也許老夫人這里會有人選可以給晚輩參考參考,這不,厚著臉皮上門了。」

杜宜珊靜靜坐在一旁,頭垂得低低的。

柳氏又開口道︰「唉呀,當著宜珊的面談終身大事,怕是羞了,宜珊你出去走走。」

魏氏眼光閃了閃,瞥了柳氏一眼,見她心虛一笑,她心里有悶火燒起,但還是點頭,「對,去走走,這府里宜珊也是熟的。」

杜宜珊乖巧的起身行禮後,往門口走去,而身後,已傳來柳氏帶著討好的聲音——

「晚輩已經听說,采薇姑娘最近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繡嫁衣,為此老夫人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說來也是她命好,老夫人對她如此寬厚,這府里的每個人又都是知根知底的,相處起來也容易,唉,就不知宜珊有沒有這樣的好命……」

杜宜珊心情煩雜的步出門檻,一路往花園走,又瞥見身後丫援亦步亦趨,便道︰「我想一個人走走。」

丫鬟立即停下腳步。

杜宜珊走在精雕細琢的回廊里,看著假山流水,光鮮亮麗的興寧侯府的確比汝陽侯府要好太多,尤其人丁簡單,只有一房,侯爺雖然也有妾室,但他對夫人的疼寵是京城里出名的。

她很早就進出興寧侯府,當時年紀小,不懂男歡女愛,直到轉到大房里討生活,才知道女人過得好不好,全在于男人的疼愛與否。

于是能來這里小住的日子,一旦有機會,她就會利用這張楚楚動人的臉蛋纏著高偉倫,刻意討好他。

她覺得一切都很順利,她有信心能讓他愛上自己,而她也成功了,卻沒想到他早就有女圭女圭親,對象還是投靠老夫人的外孫女俞采薇。

她看得出來,老夫人對她好,只是那份憐惜她幼小失怙,是承了外祖母的情。

但老夫人對媳婦不喜,偏偏夫人與她同樣有著令人憐惜的柔弱外貌。

在外人眼中,她們兩者相似,但她知道葉虹是內里一致,是一朵風中的小白花,可她不是,在大房里求生存,若沒有一顆算計心,早被啃得屍骨無存了。

她也想過跟高偉倫生米煮成熟飯,但他是個道道地地的君子,極為守禮。

她知道柳氏為什麼帶她來,高偉倫喜歡自己不算秘密,這些日子,柳氏找了許多人家,但家世也沒一個比得過興寧侯府,反正當不了正室,也可以當小妾,只要她跟興寧侯沾點邊,透過侯府的人脈,要拉拔一下汝陽侯府不是不行的。

杜宜珊心事重重地走到假山前,就見到迎面而來的高偉倫。

高偉倫一見到她,頓時眼楮一亮,外傳她已在相看人家,他心急如焚地跑去找她,她卻不見他,因此一听門房說她上門,他馬上跑過來找,卻又被要離去的蔣老太醫堵住,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我今日休沐你就來了,證明我們是有緣分的,是不是?」他神情激動地問。

杜宜珊目光柔柔地看著他,這麼單純的人,多好控制啊,要知道他是不是休沐,差人問就知道了,柳氏也是特別挑他在家的日子,才帶她上門的。

高偉倫見她不語但眼里帶著留戀,更急了,「怎麼不說話?還是你大伯母已經幫你相看好人家了?」

柳氏的確看了好幾家,卻還舉棋不定,因為柳氏不曉得老夫人會不會因為不想讓她進門,而介紹富貴人家給她。

杜宜珊宅斗多年,明白凡事都得留一手才不會把自己給堵死,她眼眶微紅地道︰「高哥哥,我們今生注定無緣,請你善待采薇姑娘,宜珊雖然傷心,但也會試著忘記高哥哥的。」

「不可以,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等我,我一定會跟俞采薇解除婚事,一解除,我就上汝陽侯府提親,可好?」他含情脈脈的握住她的雙手。

她淚眼婆娑,小臉透著幾分傷心,「可是老夫人……」

「你放心,我會求祖母,讓她成全我們。」

杜宜珊低著頭,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抽回手。

見狀,高偉倫開心不已,忍不住輕輕一拉,將她整個人擁入懷里,嚇得她連忙推開。

高偉倫看她臉兒通紅,便知她只是羞澀,並未排斥他的親近。

「我該去找大伯母了。」她朝他羞怯一笑,轉身提著裙子往富蘭院去。

堂屋內,柳氏正要告辭,杜宜珊也跟魏氏行禮,她注意到,不管是魏氏還是大伯母,表情都不太好。

直到坐在馬車上,她才知道柳氏直接跟魏氏說親,不能當妻也能讓她當妾。

「老夫人拒絕了,她直言如果你進門,孫子的心永遠不會放在俞姑娘身上,家和萬事興,後宅不寧,絕對是敗落之兆。」柳氏也氣得很。

杜宜珊低下頭,咬著下唇。

「也是,一個是親外孫女,你不過是她閨蜜的外孫女,親疏有別,興寧侯府你是進不去了,大伯母只能放棄。」柳氏的確是失望的,口氣也不怎麼好。

杜宜珊轉頭看著車窗外,她並不是非嫁給高偉倫不可,但若是柳氏找的人家不如興寧侯府,她總是有法子嫁給高偉倫的。

就在柳氏與杜宜珊離開後,高偉倫立刻找上魏氏,重提解除女圭女圭親及想上汝陽侯府提親等事。

「不可能,你斷念吧,祖母絕不答應。」

魏氏抿著唇看著沉迷于杜宜珊的孫子,她是失望的,但臉上神情卻是嚴厲。

見這樣的神情,高偉倫就更加排斥俞采薇,要他在下半輩子天天面對祖母這同樣神態的臉孔,他絕不,誰也不能逼他娶俞采薇!

陽光下,清風院里,潘威霖一襲月白廣袖長袍,一半的墨發以玉冠束起,一半披在身上,看來溫文儒雅,他正游走在盛開的百花間,興致一來,接過小順子手上的剪刀,剪下一朵含苞的白薔薇,花瓣上還有著晶瑩剔透的露珠,他拿近嗅了花香,微微一笑。

隔了幾步遠,銀杏眨眨眼,張著嘴,再以手肘頂了頂主子,「姑娘,這是不是書上說的人比花嬌啊。」

俞采薇本想說那四個字是形容女子的,可是看著潘威霖,不得不承認他也很適用這四個字,而閑散王爺的確過得瀟灑肆意,琴棋書畫皆精,若不是那纏身奇毒,他的人生鐵定大不同。

潘威霖也看到俞采薇了,朝她走來,將手上的白色薔薇送給她,「這是你的花。」

「呃……謝謝。」她覺得這花有點燙手,不,連她的心也被燙得熱呼呼的。

「姑娘,真的是你的花呢,你是采薇,這是薔薇,王爺把花給折了,有句話說的好,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說的對不對,王爺?」銀杏笑咪咪的看著他。

「本王折了這朵花,你很開心?」潘威霖意有所指的問。

「那當然,至少王爺會護花,這一點都比某人強。」銀杏說得也直白。

俞采薇窘了,她瞪著銀杏,「誰讓你亂說話!」

「我哪有亂說話,蔣太醫說了什麼,姑娘你也听見的。」銀杏現在可不覺得潘威霖可怕、難相處,他對自己主子可好了,誰對主子好,她心就向著誰。

「喔,蔣太醫說了什麼?」潘威霖也很好奇。

俞采薇才想說沒什麼,銀杏已經劈里啪啦的說蔣老太醫去替老夫人把脈後,特別去見高偉倫,結果沒說上幾句,高偉倫就急著離開,說是要去見杜宜珊那朵白蓮花。

蔣老太醫不太高興,問︰「你有多久沒見過采薇了?」

「她在內院,我是男子,本來就該避嫌,多久沒見又如何?」

「她將是你的妻,為你生兒育女。」

「她愛當誰的妻,愛為誰生兒育女都隨她,總之,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

「你……高世子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蔣太醫不是本世子的誰,憑什麼批評本世子?本世子要去見宜珊妹妹,先走一步。」

銀杏不管主子那愈瞪愈大的雙眸,也閃躲著主子要抓她的手,把昨天蔣老太醫說的話全說了,「王爺,你勸勸姑娘吧,這種男人能嫁嗎?」丟下這句話就趕緊跑了。

「自然是不能嫁,你應該不是個蠢的。」他挑眉反問。

俞采薇小臉微紅,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一如平常的沉靜,答非所問,「民女是來找王爺談民女的發現,經由這段時間的醫治,我翻閱師父給我的前朝醫書孤本跟古籍,琢磨出來一服毒藥藥方,我認為那毒性與王爺所中的毒,反應在身上的癥狀應是一樣,當然,還得反覆測試就是。」

這藥方極其復雜,以毒蛇、蛾子等十多種毒物,再加上二十多種有毒藥草才得以制成,她心知他中的是殊心,但翻閱那麼多醫毒古書,雖有提及殊心之毒,卻無其做法,她也只能從那麼多書中提到的蛛絲馬跡,琢磨出可能的藥方,先制毒,再找出解毒之道,屆時,他身上的毒就有解了。

「辛苦了。」他沒要求她正視他的問題,他知道她是個蠢的,蠢到令他心疼的笨蛋。

「不會。」經過這幾個月密集把脈,她已經確定他中的就是殊心,確定在他小小年紀就被下了慢性毒,但茲事體大,她打算治好他再說,免得引起他大怒,她不能冒險。

兩人一邊談一邊並肩而行,她知道他刻意放慢速度配合自己的腳步,這若在幾個月前,她絕對難以想像,他也有這樣細心體貼的一面。

陽光暖暖,偶有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兩人沿著青石小道,走過開得奼紫嫣紅的百花,俞采薇竟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捫心自問,她的確很喜歡兩人目前的狀態,像朋友一樣,當然,也只能是朋友,她很清楚,對他動了感情是錯的,繼續沉倫下去更是大錯,他有妻子,她有未婚夫,他是先帝之子,她不過是個女醫,她有要報的恩情,她有外祖母對她的期盼,她有她的責任……

「采薇,你的沈大哥來了!」

沈若東爽朗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潘威霖跟俞采薇的好氣氛。

俞采薇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沈若東大步迎面走來,他身邊還跟著有點無言的梁森。

梁森覺得頭疼,沈若東實在是自在慣了,他想攔一攔都難,他本來想請他先在廳堂坐下喝口茶,他再來通稟俞姑娘,但沈若東覺得麻煩,就直接過來了。

梁森原以為走遍大江南北的沈若東很會察言觀色,但他錯了,他跟小順子都敏銳的察覺到,主子對這個好友與俞采薇日漸熱絡的情形並不待見。

果不其然,潘威霖一看到沈若東過來,眼楮就只盯著俞采薇,表情就不太美。

「走,我們再下一局。昨天我輸得可不服,回去想了又想,今日一定要跟你再戰一局,不、不,兩局……至少三局。」沈若東不是沒看見好友的黑臉,而是對友情有信心,他不在乎地對俞采薇討價還價。

潘威霖氣得臉都要全黑了,咬牙道︰「她是來替我治毒,不是來陪你下棋的!」

「噗哧」一聲,躲在一旁花圃的銀杏憋不住,頓時笑出聲來,「當初不知道是誰拿棋藝來刁難我家姑娘的,有臉說別人……」

廉受到潘威霖黑沉沉的目光,銀杏回過神來,趕快搞住嘴巴,一臉抱歉地看著他,他現在對主子可好了,她不該翻舊帳。

「言煜也太小氣了,勞逸結合,你不是老說她太乖了,不愛外出,我這當大哥的過來陪她,讓她腦袋休息,別老在那些醫書藥材里鑽不是?你不是很心疼嗎?」

「咳咳咳……你胡說什麼。」潘威霖臉微發熱,想也沒想就瞪好友一眼。

沈若東賊兮兮地看著某人手上的薔薇,「咦,你手中這花不會是我這好友給摘的吧?香花送美人……」

「沈大哥,我剛好有時間,我們先來下一局。」俞采薇連忙打斷他的話,但臉已不由主地發燙起來。

這幾日,沈若東百無禁忌的直白話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她還是趕快應了才好。

清風院的亭台內,俞采薇跟沈若東對弈,沈若東滔滔不絕地說著江南的水鄉美景、人文風情,一旁靜靜下棋的俞采薇忍不住被這股輕松氛圍感染,她眉宇柔和,嘴角微揚,偶而也回應幾句,甚至好奇提問。

潘威霖枯坐一旁,沒有加入話題的他好像成了多余的人,這種被忽略的滋味很陌生,他極其不爽,胸臆間頻頻冒著妒火。

但他有什麼資格嫉妒,不說自己已有妻室,還有這身尚未康復、不知哪時毒發就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破爛身體,他能給俞采薇什麼?

再看看好友,好的相貌、才氣及身分,英姿勃勃,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還沒有成親,將軍府里僅有兩個通房,這些年他自由慣了,如果她真的跟他成親,依好友個性,一定繼續踏遍天下,她也能跟著他游歷天下,以一手醫術救治病人,不會困居後宅,更沒有拋頭露面被人詬病批評的後顧之憂。

理性分析是對的,但人有七情六欲,他就是妒了,心口處也隱隱抽疼,那是一種極陌生又難受的感覺,像心被一刀刀凌遲,鈍鈍地抽疼。

一整天下來,潘威霖心情憂郁,還好沈若東下完棋,又私下問了天地玄黃有沒有查到什麼,得到沒有的答案後,便提出想出游,但潘威霖有點熾鍛,沒答應。

其實,好友是為了他才留在京城,這份情誼他很感動,但一想到俞采薇,那種愈來愈常品嘗的微妙醋意又在喉間散開來,酸哪。

「罷了,這輩子的遺憾夠多了,再加一個你也受得住。」潘威霖對自己如此道。

月上樹梢時,俞采薇踏進清風院的書房來為潘威霖把脈,他坐在書桌,頭也不抬的說︰「不用了。」

她蹙眉,打量著神情淡漠的他,「王爺怎麼了?」

「沒事。」他蘸墨寫字,但心不定,字也不好看。

他就是難受、就是心煩意亂,天地玄黃查了幾天,什麼也沒到,郭欣出門多是跟貴婦圈里的貴女游山玩水,要不品嘗美食、逛街、買個胭脂水粉、首飾布料,沒啥異狀。

他索性撤了天地玄黃,讓四個出色暗衛去盯著郭欣一個女人,將心比心,他都覺得屈才。

既然什麼都查不到,代表他身邊還是有潛藏的危險,俞采薇在他身邊就怕被波及,他想到幾日後皇家圍場的夏季狩獵,為了她的安全,俞采薇還是別去的好,若是她出了什麼事,他會無法原諒自己的。

俞采薇其實也察覺到他這幾天心情低落,甚至對沈若東的陪伴也不怎麼喜歡,難道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不能啊,她天天把脈,他的脈象愈來愈好,還是因為夏獵一事?

沈若東跟她說了,就算潘威霖去了也不能狩獵,不是他騎術射箭不好,而是雍華帝只允許他在一小塊劃開的安全區域騎馬散心,不能跟著大伙兒一起狩獵。

「為什麼?」她當時便問。

「箭可沒長眼,而人追逐獵物時,眼楮也只盯著獵物,誤傷到言煜怎麼辦?他身上奇毒未解,皇上怎會允許他再受傷?不過,皇上又不想剝奪言煜狩獵的樂趣,因此被劃開的那一區只有他能行走,四周自然也有侍衛保護,而獵物也只有兔子跟山雞,純粹讓他打好玩的,你也知他的毒忌大喜大怒。」他撇撇嘴角,一臉不屑,「你說皇上會不會管太寬?他當言煜是三歲娃兒,簡直走火入魔了。」

俞采薇也覺得太過頭了,以愛之名卻箝制他的某些自由,這樣的狩獵有什麼意思?難怪離出發時間愈來愈近,他愈來愈悶。

只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雍華帝此舉也是一再地提醒眾人,潘威霖身中奇毒,他與大家是不同的,是要被保護的,而他這個當哥哥的又有多麼擔心他。

此刻看著悶聲不響的潘威霖,她的心一陣揪疼,再想到那一天,他將那朵白薔薇送給她的笑容,如今薔薇已然盛開又凋落,他今日就如那朵枯萎的白薔薇,不見光采。

她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他,她希望他開心,但怎麼能讓他開心?

驀地,一段話跳進她腦海——

「會彈琴吧?指隨意動,音隨心出,而琴音也可窺其人品,不如你為本王彈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你的方式來……」

她想了想,勇敢的開口,「民女不才,想彈奏一曲,王爺想听嗎?」

潘威霖拿毛筆的手一頓,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他也曾經試著以琴藝來刁難她,當時她是堅定拒絕,怎麼今晚……

她被他看得臉紅,「王爺心情不好不是嗎?我是大夫,讓病人心情好的接受治療,也是我的責任。」

他突然想笑,她這是看出他心情欠佳,所以想逗他開心,她在乎他的喜樂,她在乎……怎麼辦?他好開心,一種無法抑制的喜悅充斥整顆心。

「好,你彈得好,本王心情好就給你把脈,若不然,本王就讓你離府。」

明明說著威脅的話,但不管是語調還是神情,都與初見時截然不同,他輕聲笑著,目光溫柔,而這抹溫柔不僅落在她眼里,也落在她的心湖,漾起漣漪。

兩人目光膠著,彷佛再無他人存在,站在不遠處的小順子跟銀杏,偷偷的相視而笑。

俞采薇知道自己越線了,不該讓心沉淪,但就一晚,她放任自己的情愫悸動,她一向過得壓抑,就一次,她放過自己,屈服心里的聲音。

這一晚,清風院的夜風也特別的溫柔。

月光如橋,花園亭台內擺了兩張琴桌,一只香爐飄著裊裊香煙,空氣中有淡淡花香,潘威霖與俞采薇面對面坐在一張琴桌前,各自試了琴音。

他朝她點頭,她嘴角微揚,琴音從她指尖流泄而出,他隨即跟進。兩人琴音出神入化,余音繞梁,幾聲調皮蟬叫間歇的唧唧響起,加入合奏。

一種安然的溫馨氛圍靜靜流淌,一切美好的讓人不忍去打擾,不管在旁伺候的小順子或是銀杏都听得入迷。

也不知是月色太迷人,還是潘威霖漂亮瞳眸里的溫柔太魅惑,明明間隔一段距離,俞采薇只覺得整個人被圈進他溫柔的眼眸里,情不自禁的痴然凝視。

誰也不知道,郭欣听到琴聲後,悄然來到了清風院,她抿緊紅唇,寬袖下的雙手攥緊,即使隔了一段距離,她仍能看見潘威霖嘴角輕揚,溫柔凝視著俞采薇,俞采薇雖背對著自己,但肯定也是含情脈脈的回視吧……這個賤人!

她不愛他,但也見不得他去愛俞采薇。

前些日子杜全告訴她,潘威霖派了影衛盯著她的盛牡院,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要她這陣子別再私下跟他接觸,小心謹慎,切不能輕舉妄動,要她繼續當一個傻白甜的王妃。

她一直都知道杜全是雍華帝的人,也知道杜全身邊有雍華帝給他的暗衛,但不管是杜全還是暗衛,都不是她可以任意使喚的。

直到三天前,杜全又告訴她,監視的影衛已撤走,這代表的是潘威霖不管在懷疑什麼,她都已經安全了。

其實當了他的王妃這麼多年,她還是能猜到,水仙剪斷趙政慶子孫根一事,他是有疑慮的,但水仙死了,而趙政慶傷勢太重,幾天前也咽下最後一口氣,趙駙馬簡單的辦了喪禮,又關起門來過日子,不見外客,一如去年趙政慶闖下滔天大禍被迫離京的情形一樣。

京城老百姓對趙政慶慘死,有不少人放鞭炮慶祝,可見他做人多失敗。

眾所周知,她是個善良天真的好王妃,所以她還是走了一趟駙馬府,為趙政慶上了一炷香,在心里告訴他,就是她支開所有人,讓杜全動手剪斷他的子孫根,也是杜全將水仙從柴房偷偷抱來,讓她撞牆而亡,又將染血剪刀放在她的手上,布置她是凶手的假象,好讓趙政慶做個明白鬼。

思走至此,她冷冷看著亭台里的俊男美女,呵,發展倒是快,已能以琴訴衷曲了,好好把握吧,這樣的機會也許就這幾天而已。

她想到杜全轉述雍華帝的口信,夏獵時,雍華帝會跟她私下會面,還為她精心安排了一場好戲,要讓她吐吐怨氣。

「誰叫皇弟派人緊盯著欣兒一舉一動,讓欣兒不痛快,欣兒不痛快,就是尋朕的不痛快,自然得嚴懲一番。」這是雍華帝的原話。

她很期待那一場好戲,勾起嘴角一笑,悄聲回去盛牡院了。

經過月夜的琴音合奏後,潘威霖琴趣大發,一連幾日與俞采薇月下彈琴。

柔柔夜色下,幾盞燈火,夜風吹送起香爐香,琴音輕輕蕩漾,在這樣的氛圍下,兩人之間似過去又不似過去,但兩人又太過理性,各有顧忌,因此都不曾跨越那道無形的線。

只是有時候當另一個人看著別處時,另一人凝視的目光便鎖在另一人身上,當那人將目光轉回時,另一人便低頭。

男女大不同,對這壓抑不下來的心動,俞采薇是最忐忑的,潘威霖卻是心情大好,尤其看到沈若東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玩真的了?」

「得先解決掉礙腳石。」他不否認。

沈若東這幾天在京城也不是白待的,又老往俞采薇身邊湊,跟銀杏那丫頭混得也熟,小丫頭像炮仗般一點就燃,幾乎將俞采薇從小到大的事全吐給他听了,他很清楚礙腳石就是俞采薇的女圭女圭親。

此時,廳堂內,潘威霖嘴角微揚的起身,正要送沈若東離開。

一名小廝走進來,拱手一揖,「周老大人、陳山長過來了。」

沈若東給潘威霖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他們還真是不嫌累,每年夏獵的前一天總會來找你坐坐。」

「你不再多待一會兒,跟他們聊聊?」

「免了,千篇一律,不就是要你趁著夏獵,跟皇上勸諫一些國事,他們可真有耐心,也有毅力,知道你不喜歡進宮,每年都這時候來找。」沈若東不想跟那兩張皺紋滿布的老臉打交道,反正他已經跟俞采薇道別了,約定明年再見。

沈若東先行離開,但才走出一段路,就見兩個像成仙道長的老人家迎面走來。

老家伙都六旬了,眼楮卻很犀利,一見到他眼楮一亮,但沈若東可不像潘威霖,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越過他們,笑咪咪的打招呼就溜了。

陳毅鈞跟周漢林還來不及說話,一回頭看,早不見人影了,兩人相視苦笑,如此有能力的年輕人對國事無感,實在是他們大漢朝的損失。

隨即,兩人被帶進富麗堂皇的廳堂。

兩位老人家的氣質很像,都是斯文儒雅模樣,陳毅鈞曾是長白書院的山長,也曾在翰林院做事,周漢林則是曾經的御史大人,兩人都已從官場上退下來,如今除了含飴弄孫,也愛議論當朝政事。

他們倆也是看著潘威霖長大的長輩,與蔣老太醫也是舊識,這幾年,二老偶而會過來凌陽王府與潘威霖下棋喝茶,談談國事,他們也希望潘威霖能上早朝,傾听國事,在雍華帝一意孤行時代為勸諫一番。

但潘威霖婉拒了,一來,進宮對他而言並非美妙的事,二來,他身體時好時壞,第三,他對政事沒有興趣。

在二老眼中,他是先帝、先後最喜愛的麼子,是所有皇兒女中最聰慧的七皇子,怎麼可以庸碌無為,成閑散王爺?

再者,當年安南王那場叛賊之亂,背後的真相恐怕禁不起推敲。

戒備森嚴的皇宮何以讓那幫叛賊如入無人之境,僅遇到小小阻礙,一路暢行的逼進金鑒殿,更甭提安南王又是如何帶領那麼大批叛軍避開守城侍衛,無聲無息的進入京城?

若不是有人里應外合,就是京城的城防圖早就落到叛賊手中,可那麼隱密的資料又是怎麼流出去的?

疑問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叛賊之首竟是一直安居封地、無欲無求的安南王,他是與先皇感情最好的親兄弟,卻突然發動政變,最後還被萬箭穿心!

那一日,雍華帝也是倉促上位,畢竟一國不能一日無君,然而從上位至今,評價好壞各一半,但近兩年來,壞評居多。

眼下的大漢朝看似太平盛世,然而邊疆小國屢屢侵犯,小規模戰事時有所聞,雍華帝也主戰,但有打仗就有人力、兵器耗損的問題,再有守衛邊境、糧食等等,哪樣不需要燒錢?

然而國庫匱乏,戶部為生錢,賦稅種類漸多,百姓生活漸苦。

不過最令他們擔憂的是,今上並無改革及開疆闢土的魄力,長久下去,國運堪憂,但忠言逆耳,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勸諫主上。

加上雍華帝生性多疑,皇子們也大多年幼,並未策立太子,也因此,育有皇子的幾位嬪妃覬覦起太子之位,私下與朝臣接觸增加籌碼,雖不至結黨營私,但朝臣們心思活絡,各擇其主,紛紛站隊。

兩個六旬老人來這里下下棋,看看潘威霖身體好壞是真,但也勸說潘威霖在此次夏獵時,勸勸雍華帝就國事、民生,多多體恤民意。

「王爺,我朝有內憂外患,若長期不去處理,就怕往後再無國泰民安之日。」陳毅鈞語重心長地道。

「言煜明白,為君者該先攘內再御外,以老百姓為重,然,二老不必如此憂心,我朝官員里多是才德兼備、忠君為民之人,皇兄也不糊涂,心中有數。」

潘威霖說得雲淡風輕,他從不高看自己,朝中有皇兄統領百官為民謀福利,也有百官為天下立命,君臣之間相輔相成,何愁圖不得一個昌盛之世?

二老卻是欲言又止,潘威霖在各方面都是頂尖人選,即使身中奇毒,這些年來他展現的氣度也是雍華帝難以比擬,只可惜無心治國。

由于雍華帝在各輔臣官吏身邊都設有耳目,一旦小聚就有結黨營私之罪,二老互看一眼,端起茶盞喝茶,再對弈一局即失望離去。

小順子有些無奈,每年都上演一回,這兩位老大人也不嫌累。

梁森送走二老後,返回清風院,忍不住替二老說句話,「周老大人,陳山長是真的憂國憂民。」

「就是,但主子就是個閑散王爺,他們偏不死心,每年這一天都要來上一回。」小順子不愛听那些嘮嘮叨叨,听得他腦門兒疼。

潘威霖卻是揮眉不語。

梁森看著陷入沉思的主子,他知道很多事主子都放在心上,所以在見到雍華帝時,仍會出口勸上一兩句,只是一旦說多了,雍華帝便不高興,揚言要是誰那麼多嘴,去叨擾主子休養身子,他要嚴懲。

唉,主子說與不說,都是為難。

夏獵是皇家每一年的大盛事,日理萬機的皇帝,在仲夏之際抽出幾日,帶著後妃、皇室勳貴及一干大臣前往避暑的皇家行宮打獵。

這一日上午,浩浩蕩蕩的隊伍從皇宮集結出發便迤灑一路,隨即隊伍進入京郊,眾人視野漸漸開闊,隊伍再轉入山路,來到位于半山腰的皇家行宮。

綠野森林中,行宮分為男眷及女眷下榻的宮殿,不過,雍華帝與一些王公貴族及要臣就以家庭為單位安排入住。

潘威霖一出現就很吸楮,出塵的神態,彷佛不染世俗的謫仙。

他後院空置多年,想再進王府的女人沒有更少只有更多,畢竟他一個兒子也沒有,若真能生出一個來,地位自是不同。

因此俞采薇瞬間變公敵,成貴女們羨慕的對象,由于她是他的專屬女醫,被安排與潘威霖夫婦同住一個宮殿。

這座院子景致極佳,兩旁有蔥蔥郁郁的參天大樹,有石板小徑可穿過山林,走一小段路就可見一翠綠湖泊,潘威霖身為雍華帝最親的弟弟,住的地方是地段好,風景佳,綿延的山林及湖光水色盡收眼中。

這次同來的還有不少勳貴人家的子佷輩,大都有好顏色,也是各家寄于厚望的少年,像是英國公家的世子爺、德平侯世子、魏國公府嫡孫、鎮國公府長子等等,就連郭欣的娘家也來了不少人。

此時,安置穆國公府郭家的院子里,郭欣一走進亮堂屋子,那張還裝得天真的臉就是一沉,看著坐著喝茶的父親,不甘不願的行禮,「父親。」

郭衍也是朝中重臣,一襲黑色繡金線袍服便襯出他的威勢。

他放下茶杯,對屋內的其他人使了眼色,郭欣的兄弟看她一眼,對這個從小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姊妹也有不滿,她鮮少回國公府,與家人生疏,也知她心性與外界傳言有誤,但一筆寫不出兩個郭字,他們也不會去掀她的底,最終兩兄弟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郭衍對郭欣也頗有微詞,臉色不怎麼好看,「你母親派人催你回家一趟,怎麼都沒回去,父親若沒派人去找你,是不是也不來這里?」

郭欣低著頭,掩飾陰暗狠毒的眼楮,卻不吭聲。

「你母親也是為了你著想。」他終究是男子,有些話實在不好啟口,但這次能來的名單上並沒有妻子,只有他們爺兒三人,也只能他來說。

著想?是啊,派人買了壯陽藥,要她偷偷給潘威霖吃,好趕快生下一男半女,才能坐穩王妃的位置,問題是她根本不喜歡他,怎麼會想跟他行床笫之事,為他生兒育女?

郭衍見女兒還是低頭不語,火氣也冒上來了,「皇上前陣子不是送了美人給王爺,雖然最後又被送回宮,但這事父親很不滿,你身為凌陽王妃,原本就該幫著王爺張羅側妃納妾,哪還要等到皇……」

「是王爺不要的!」她忍不住拔高聲音,一抬頭,眼里閃爍著恨意。

「王爺不要美人兒,皇上還不是賜了,就算是做表面功夫,你也要做。」郭衍口氣嚴厲,但主持一大家族,他也知道說一頓也要給一顆糖的道理,因此臉色又和緩下來,「這幾年你做的很好,弟妹們的婚事都說上好人家。」

她心里泛起酸脹,嘴角直哆嗦,「對,為了兄弟姊妹,為了家族榮光,有誰在乎過我的感受?你們每一個人都是踩著我去享受榮華富貴!」

她太恨了,火冒三丈的掃去桌上的茶具,又將堂屋內能看到的東西到處摔,一下子乒乒乓乓,滿地狼藉的瓷器碎片。

當年她十二歲,一見到還是太子的雍華帝就愛上他了,花宴上一舞,她明明看到太子眼中的驚艷,他卻選了蘇妍謹!

她不放棄,向爹娘表明想嫁他的心願,他們卻要她歇了心思,因為太子有太子妃了,加上她年紀還太小,家族早將目標放在較年幼的凌陽王身上,但那是中了奇毒的病王爺,誰知道他哪時毒發就死了,他們卻跟她說長女的責任什麼的。

皇宮要選秀女,父母也不願將她送進宮選秀,讓她一而再地失去當雍華帝嬪妃的機會。

都是這些所謂的親人,逼得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雍華帝的身邊!

郭衍強忍著脾氣,知道雍華帝是她的執念,任她放肆泄火,在她疲累得癱坐時,他黑眸微眯,抿了抿薄唇道︰「希望你在凌陽王府不會有如此作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不希望你身邊的人要再換上一批吧?」

近身伺候她的奴僕都知道她的真面目,郭欣的性子可沒有外傳的那麼單純美好。

「放心,只要你們都不要來煩我,我裝傻從來沒有破綻。」她出語譏諷。

郭衍看到她眼里的不甘,知道她心中所愛是誰,但為了郭家,她當上凌陽王妃可比當皇帝的嬪妃更有用。

後宮佳麗三千,凌陽王妃只有一位,就以雍華帝盛寵凌陽王的稀罕勁兒,不管是郭欣、還是她背後的穆國公府自然受益匪淺,這些年來的愛屋及烏也證明了這一點。

最後,郭欣還是被硬塞一瓶助興藥物才離開,但一到無人處,便將它扔了。

夜暮低垂,大半座山卻是燈籠處處,亮如白晝。

當雍華帝帶著潘威霖夫婦、皇後與幾名嬪妃現身時,參與夏獵夜宴的朝臣勳貴皆起身恭迎,待雍華帝等一行人落坐後,其他人才跟著入座。

三十歲的雍華帝儀容俊朗,一股天家貴氣,潘威霖謫仙之姿,溫潤斯文,在他身後,還有另一個吸人目光的京營總督謝皓南。

他是負責這一次圍場安全的總指揮,年已三十,未婚,是謝國公府的第三代嫡孫,外表俊俏,身手又好,一向是貴女圈中未婚女子的夫婿人選,因此即使他一向面無表情,席宴間仍有不少姑娘芳心蠢動,頻頻看向他。

不意外的,雍華帝說著為國為民的長篇大論,又說起自己最不舍的弟弟受奇毒折磨雲雲,眼眶又紅了。

只是,這些話听在蘇妍謹耳里,只覺得諷刺,雍華帝的權謀野心,身為枕邊人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最愛的是自己,妄想當世界共主,其實他自己就是一把屠刀,就是禍亂。

郭欣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目光,就怕露出一點點傾慕與思念。

潘威霖為雍華帝倒上一杯好酒,「讓皇兄擔心了,臣弟敬皇兄。」說罷,他先行喝掉另一杯酒。

雍華帝拍拍弟弟的肩膀,也喝了那杯酒,秀完兄弟情後,他便要大家同樂,刻意忽略郭欣小心望過來的目光,接下來,觥籌交錯,歌舞不斷,眾人飲酒談笑。

潘威霖在雍華帝面前就是個溫潤好說話的弟弟,兩兄弟聊了一些事,潘威霖眉宇間就難掩疲色,雍華帝便作主讓他跟郭欣先回去休息。

俞采薇並沒有出席夜宴,她從未參加過這麼大的宴席,參與的又全是達官貴人,她選擇留在院子,潘威霖也答應了。

在潘威霖夫婦離開後,蘇妍謹看著身邊的雍華帝,「今年選秀,皇上不再考慮?」

雍華帝成為新帝後,因叛賊幾乎血洗皇宮,不少嬪妃貴人及皇子女都死傷殘重,而先皇留下的幾名太妃也是死傷不少,僅留下幾位,事後,她們有的願意去守皇陵,有的則隨著就藩的皇子離開,而幾個殿宇都得重修,整理將近一年,雍華帝才開始選秀納妃。

這些年來已辦了四次,最近一次是兩年前,都是正五品以上的貴女,然而擴充的後宮佳麗上千,皇上的子女卻不多。

雍華帝對不貪,御幸還得看利益關系,並沒有雨露均沾,因此大多數的美人實質上與住冷宮無異,因此對于皇後的話,他想也沒想的就否決了。

稍後,夜宴散去,酒酣耳熱的雍華帝在宮人攪扶下,坐上轎輦回院休息。蘇妍謹則在岑嬤嬤與宮人隨侍下,漫步走回下榻院子,讓人伺候著洗浴後,坐在床上讓岑嬤嬤絞干發絲。

「皇後娘娘,是否要擺膳?」岑嬤嬤輕聲的請示,宮宴上,主子一向吃得少,她都會吩咐宮人準備幾樣精致小菜當宵夜。

「不必。」她慵懶地靠在床榻上,眼楮半合。

一會兒後,有小內侍進來跟岑嬤嬤細語,岑嬤嬤揮手讓內侍退下,上前走到主子身邊,「皇上去了寧娘娘那里。」

「嗯。」蘇妍謹的語氣沒有半點起伏情緒。

她不會把自己太當回事,何況伴君如伴虎,想獨寵後宮,欺壓宮里嬪妃,更是個傻的,雍華帝的心眼及力氣都用在增加權勢上,至于情愛,歡愛,只是配菜。

「娘娘……」岑嬤嬤動念想勸什麼,但還沒說便被打斷了。

「嬤嬤別勸了,本宮嫌他髒,不會跟一堆女人去爭搶,本宮啊,能跟他少睡一次便是一次。」她淡然地說。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雍華帝,岑嬤嬤也知道雍華帝不是良配,但她勸主子至少生一個孩子,男女都好,老了也有兒女傍身,但主子總說能不侍寢最好,有不少次還刻意以身體不適逃避侍寢,讓她這老奴很是無奈。

蘇妍謹坐起身來,「時間太晚了,不然,可以去見見那丫頭的。」話雖這麼說,她還是下床,讓岑嬤嬤伺候穿衣。

「娘娘還要出去?」

「覺得悶,去外頭看看星空,吹吹風也好。」她說。

蘇妍謹漫步走出屋子,這院落的景致是好的,即使入夜也是燈籠處處,錦繡繁花,奇山玉石旁,一蓮池波光粼粼,她走到水榭坐下,仰頭看著天空繁星。

不知過了多久,岑嬤嬤低低開口,「皇後娘娘,總督大人過來了。」

她眼楮一閃,緩緩回頭,看著她放在心里多年的男人走上前來,朝她一揖,「皇後金安,下官听聞皇後前陣子身子有恙,如今可好?」

「勞總督大人記掛,本宮已無礙。」她說。

月光如水,為謝皓南俊出色的容顏添上柔光,更為魅惑人。

蘇妍謹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看臉的人,但這張容顏很容易讓人看痴了眼。

這些年來,她也見識到這張臉皮有多吸引女人,投懷送抱的有名門閨秀,也有庸脂俗粉,但在她眼里,沒有一個女人配得上他。

謝皓南凝睇著眼下端莊大氣的國母,腦海中閃過的卻是那個在粉紅、粉紫花海中邊跑邊笑的嬌俏少女——

「謝哥哥,快來追我啊!」

他一路追到皇宮,近在咫尺,卻是咫尺天涯。

兩人沉默相對,良久無言,水榭外,內侍及宮女頭都垂得低低的,都不敢看水榭一眼。

謝皓南曾經上蘇府提親,卻被拒絕了,因為蘇家要將送蘇妍謹送上太子妃的位置,而他為展現誠意,一連幾日都到蘇府求娶,鬧得人盡皆知。

「皇後可要跟下官下一盤棋?」謝皓南啞著聲音說。

「好。」她輕聲回答。

星月交輝的天空下,兩人對弈,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像極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個夜晚,不同的是,那一天,兩人是深情相對,不是今日的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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