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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常霄 -【危險關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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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霄 - 危險關係

  她只不過去應徵秘書工作,竟錄取她當總經理, 哇!這下可發了,看誰還敢說她皇帝身乞丐命, 什麼?只是當個冒牌貨?因為正牌的逃婚去啦! 這個家族企業的成員可還真是合作無間哪-- 「董事長爸爸」這廂正算計著嫁女求財; 「總經理女兒」那頭連忙抗命跑得無影無蹤; 「副總經理兒子」急著聘請她這個臨時代班!  

  都怪她沒事長得跟人家一樣,又有顆菩薩心腸,只得硬著頭皮和她的「未婚夫」好好培養感情,偏偏這個可惡的男人一天到晚詛咒她下地獄,搞了半天原來他和那個千金大小姐有仇啊!要報復也不能這麼狠哪,結婚豈不毀了兩人一生。她仗義相救,搬出好心腸,打算來個普渡眾生,沒想到不但忙沒幫成,反倒連心都送給了人家,人說仿冒品的下場不外就是「OUT」一條路,她幸好祖上有德,能夠讓她全身而退算不錯了,不過恐怕有人不會這麼輕易放她「瀟灑走一回」,小心喔!這冤家計畫把好心小姐變「專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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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爸爸,浣星出事了!」陸擎天語氣驚惶地衝進近西建設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無視於父親與幕僚人員正在進行早餐會報。

  陸放,近西建設公司及近西飯店的董事長,一個不怒而威的企業家,在商場上人稱陸老。陸放深知陸擎天的性情,若非真出了大事,他不會如此慌張失態的。舉手一揮,陸放暗示幕僚人員先出去。

  待一行人走出偌大的辦公室後,陸放從煙盒裡挑了一支古巴雪茄,先嗅一嗅濃烈香醇的煙草氣息,再點燃它,神態自若,彷若一國之尊。

  「喳喳呼呼的,成何體統!」基於望子成龍的心態,陸放對於陸擎天的言教、身教只有「嚴謹」兩個字,他認為那是商場上必備的要素,尤其是頭腦思慮方面,否則說不定哪天被親密戰友出賣了,還忙著幫敵人數鈔票呢!

  陸擎天十分崇拜自己的父親,暗地裡,他將陸放視為經營之神。任何的企業到了陸放手中,無一不是穩穩當當地廣進財源。

  「都怪我不留神,才讓浣星闖下大禍,恐怕……會危及爸爸的大計!」陸擎天垂首,顯示懺悔之意。

  前天,他特地安排妹妹浣星和全台灣最年輕的銀行家莫雅各布在近西飯店的總統套房裡見面,試圖為兩人製造浪漫情境,也希望妹妹能藉此機會消弭莫雅各布對她的仇恨,尤其在兩人即將踏上紅毯之前,應該摒棄前嫌,和睦相處,然後彼此恩愛過一世才對。

  但是,這只是陸擎天一廂情願的想法。

  任性驕縱的陸浣星偏不聽從陸放為她安排的婚事。當天,她故意帶著她的高爾夫球教練同行赴約。當莫雅各布依約來到總統套房、推門而入時,映入眼簾的正是兩人火辣辣地在床上翻雲覆雨,氣得莫雅各布差點沒拿起套房內的高爾夫球桿將他們的人頭當成了球,用力揮打到對樓陽台上。

  莫雅各布一氣之下奪門而出,看來一場結合商業利益的世紀婚禮恐怕要落空了。意外的是,隔天莫雅各布來了一通電話,以堅定無比的口吻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和浣星的婚禮都會如期舉行。

  莫雅各布是個深沉的男人,行事怪異,看似無招,卻處處用心,是個城府頗深的商界奇才。原是沒沒無名的小角色,近年內崛起於金融界,著實教那些商界的大老們跌破眼鏡。

  倒是驕縱成性的陸浣星,故意在莫雅各布面前做出未過門就紅杏出牆的行為,無非是想製造捉姦在床的實景,以激怒莫雅各布,好讓他主動取消婚禮,沒想到她的詭計適得其反,莫雅各布雖然生氣,但他可不想毀婚。

  當陸浣星獲知莫雅各布仍要求婚禮如期舉行那晚,她像匹失控的瘋馬,狂亂地毀損屋裡的一切傢俱,宣洩不滿的情緒,用她的方法向陸放和莫雅各布抗議。別墅裡的傭人被嚇得不敢上前阻止,徹夜躲在門外,門裡不斷傳出陸浣星的怒罵嘶喊聲:「莫雅各布,你這個魔鬼!你休想控制我陸浣星的一生,我絕不會讓自己美好的人生毀在你手裡!」接下來又是一陣破碎聲,「爸爸,我是你女兒啊,你怎麼忍心把女兒推往火坑呢?什麼血濃於水,全都是假的,我只不過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哈……嗚……」她又哭又笑的鬧了一夜。

  隔天,陸浣星失蹤了,只留下一封簡單的書信,簡單得只有「我走了」三個字。

  「不管她在哪裡,馬上給我找回來!」陸放聽陸擎天說到這裡,氣得渾身發抖,雪茄也被他折斷成了兩截。

  「爸,恐怕找回來也沒用了,浣星倔強的個性你最清楚的。」陸擎天心裡憐惜妹妹,走了也好,免得誤了她的一生。

  「她是我陸放的女兒,凡事都得聽我的安排,包括終身大事。」沒錯,浣星的婚事,便是他和莫氏銀行打交道的和親政策下的犧牲品。

  陸擎天心口一沉,父親之所以能赤手空拳打下如今的事業,仰賴的便是他六親不認的天性,連女兒一生的幸福,也只是一著棋罷了。

  「爸,你就放了浣星吧!」陸擎天因不慣於反駁父親而全身顫抖著,他沒有浣星的叛逆和敢於和父親為敵的勇氣。他扮演的是陸家的接班人,凡事都得聽從父親的安排。

  陸放兩眼怒張,額頭上的青筋畢現,「住嘴!」

  個性溫順的陸擎天不再多言,眉頭緊蹙,心情沉落谷底。

  一個月前,近西建設因房地產景氣低迷,成屋滯銷,造成公司財務周轉發生危機。當時,陸放曾公開表示要賣掉近西飯店以籌措巨額資金,然而價錢始終談不攏,唯獨莫雅各布一口答應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要陸浣星嫁給他,陸放當場二話不說立即敲定了這樁婚事。

  陸擎天和陸放心裡都明白,莫雅各布之所以會一口應允,只有一個目的,為了向浣星報復。

  「擎天,男子漢行事絕不能存有婦人之仁,否則難立大業!」陸放又點燃一根雪茄,但這回他沒有拿近鼻下嗅聞,直接點燃。

  陸擎天在裊裊而升、糾纏不散的煙霧裡,懷著一顆戒慎戒懼的心,審視著即使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父親,他缺少父親那一份絕然。

  「距離婚期還有多久?」陸放口氣平淡地問。

  父親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特質,最令他欽佩,也最令他痛恨。

  「還有兩個月。」他頹然地回答,兩眼仍茫茫地望著坐在他眼前的父親,那是他最親近的人,但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親切。

  「想辦法找到浣星,否則近西就毀了。」陸放捻熄了手中的雪茄,兩眉深鎖,「擎天,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保住近西,知道嗎?」這樣深沉的對話,極少出現在他們父子之間。

  陸擎天心裡清楚浣星的離家出去,可能導致婚禮無法舉行,而和親政策一失敗,近西集團所面臨的財務危機勢必走入死胡同,父親一生的血汗也將隨著付諸東流。他不願見到汲汲營營大半生的父親,臨老落得如此的下場。

  但是人海茫茫,要從何找起呢?而且浣星若有意躲藏,想找到她無異是大海撈針。

  突然,陸擎天的腦子裡閃過一個人影。

  「爸,我有一個辦法!」陸擎天篤定地說。

  近西集團的危機,乍現曙光,或許是它命不該絕。

  南國,屏東的某處鄉間。

  聽說村子裡前些天來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駕著一輛銀灰色的勞斯萊斯,略嫌困難地駛進田莊小路。

  那輛古典優雅的精緻名車所到之處,莫不引來村人們好奇的目光,甚至還有天真的小朋友騎著腳踏車尾隨,彷若迎娶新娘子的車隊。

  直到那輛引人注目的豪華轎車停在村尾的殷家大紅色鐵門外,村人們原本緊閉的嘴再也按捺不住了,議論紛紛之聲,猶如村外頭那條大圳風雨來襲時澎湃洶湧的氣勢,堵都堵不了。

  殷家由於陌生客的造訪,頓時成了村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而向來生活恬淡隨意,不擅與人交際的殷家兩老,在陌生客離去後,亦未曾向村人談及該人的來意,因此被村人中傷成賣孫女求財的不良老人。

  這些蜚短流長氣得性情暴烈的殷奶奶差點拿出日本時代保留下來的武士刀,當著愛嚼告根的村人面前切腹,以示清白,幸虧老伴極力阻止,才留住一條老命。

  所以當殷孜喬提著大包小包的花蓮名產回來孝敬爺爺、奶奶時,才邁進家門,奶奶便一反常態地怒顏相向,語帶責備地訓斥她。

  「孜喬,你在台北到底闖了什麼禍?」殷奶奶一副高血壓將要發作似的氣火攻腦,頸項血脈僨張。

  殷孜喬被奶奶罵傻了眼,剛進門時的歡天喜地,殺那間凝結成一臉錯愕。

  以前,每當她大老遠的從台北趕回鄉探望兩老時,他們總是張開雙臂擁抱歡迎,奶奶更是開心的綻笑出一臉密密麻麻好似會夾死蒼蠅的皺紋,然後一手接過她的行李,一手疼愛地捏著她白嫩的臉頰,直到臉頰因微疼而泛紅,奶奶才會鬆手,那是奶奶獨特的示愛方式。

  爺爺則是摸摸她的頭,便趕緊去殺雞宰鴨,準備豐盛的菜餚,為她進補。在殷家,有一項不同於別家的傳統,那就是「男主內,女主外」,爸媽在世時也是這樣,大概是殷家的女人都不敢動手殺生,又不擅廚藝吧。

  可也從來沒發生過今天這樣的場面啊,奶奶沒有接過她的行李,也不捏她可愛的臉頰,連爺爺都沒去殺雞宰鴨,只是神情黯淡地佇立一旁,等著她的回答。

  殷孜喬望著爺爺、奶奶四隻認真的眼睛,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何況今天也不是愚人節,她只好皺著清秀的柳眉,絞盡腦汁,用力地回想自己到底闖了什麼禍,惹得她在世上「碩果僅存」的兩位親人如此怒不可抑。

  她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地打轉著,一頁一頁的翻開心靈深處的記憶,得從她到台北念大學時候回想起,這可要花上好幾個晚上的工夫才能想齊全呢。

  記得以前唸書時經常會逃課、耍義氣打架,讓爸爸一天到晚跑訓導處,但是自從爸媽發生車禍意外離開人世後,她曾就著窗外的冷月發誓,今後絕對要做個乖巧懂事的模範生,不讓年邁的爺爺和奶奶操心掛念。

  殷孜喬後來有點後悔那晚衝動之下所作的決定,因為那個目標對於個性好動活潑的她而言,實在太難達成了。

  「奶奶,可不可以先讓你的乖孫女進屋喝杯水,再慢慢仔細的回想呢?」殷孜喬嘟著嘴撒嬌。

  「是嘛,有話好說,老伴,你就先別發那麼大的火氣。」殷爺爺也幫孫女求情。

  殷奶奶歎了一口氣,一臉失望卻不失堅毅的神情,悠悠地說:「咱們殷家雖非家財萬貫,倒也稱得上世代書香的小康之家,何須賣孫女求財呢?」最後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什麼賣孫女求財?」殷孜喬不解地復誦一次,順手將提了一路的土產放在地上,以減輕負擔,因為爺爺和奶奶的表情已經夠沉重了。

  殷爺爺將村人閒嗑牙的話說了一遍。

  「是嗎?奶奶,你若真要將我拍賣的話,可不能秤斤論兩的廉價拋售喔,憑你孫女這顆聰穎機靈的腦袋瓜子,計價的單位起碼也要比照鑽石的行情,以克拉來標價才不吃虧。」殷孜喬說得頭頭是道,卻把殷奶奶氣得全身發抖。

  「你這個小潑猴,存心氣死奶奶不成。」殷奶奶每回發起威,總是捨她名字不叫,人前人後地喊她小潑猴,說她是逃出花果山的孫猴子。

  看來殷孜喬這回又當定美猴王了。

  「王母娘娘,您先別火,且聽殷小猴細說分明也。」她照著《西遊記》演下去,無非是為了博得奶奶的歡心,她知道古代四大奇書裡,《西遊記》是奶奶的最愛。

  「還貧嘴!」殷奶奶好氣又好笑。其實她疼愛這只孫猴子之深,遠勝過自己的一條老命。

  殷孜喬低下頭去,舉起右手在自己的嘴巴上橫著比了一下,好像她的嘴唇縫了一條拉煉似的,拉上它,表示不再多言。

  她不時地用眼角餘光偷瞄奶奶,見奶奶的火氣已不似方纔那樣來勢洶洶了,她才稍微安心。

  她又轉頭向爺爺扮了個鬼臉,那是他們兩人的暗號。每回她惹奶奶發火時,總要央求爺爺代為美言幾句,那鬼臉就是她發出求救訊息的暗號。向來和她默契十足的爺爺一接收到訊號,便會挺身而出,仗義執言。

  殷爺爺也回給殷孜喬同樣的鬼臉。

  殷孜喬看著爺爺稀疏的華發配上眼歪嘴斜的鬼臉,自歎不如,看來老萊子的封號,她得拱手相讓了。

  「老伴啊,這只孫猴子固然要教訓,但咱們總不能餓著肚子升堂問案吧!」

  殷爺爺的圓場技術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不過,那也是多虧了寶貝孫女平時愛惹禍而訓練出來的本事。

  一說到民生問題,清幽的院子裡隨即傳來陣陣「咕嚕咕嚕」的三重奏,三人不約而同地望著各自的肚子,還真是飢腸轆轆呢。

  「你先回奶奶的話,你在台北是不是闖了什麼禍了?」殷奶奶還不死心。

  殷孜喬抿著嘴,猶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說:「失……失業,算不算闖禍?」

  她就是因為丟了工作,心情鬱悶,才獨自跑去花蓮度個小假。

  「什麼?!你被老闆開除了!」殷奶奶好像有點青天霹靂的味道。

  「不,是我把老闆開除了。」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不過殷奶奶顯然不懂這種屬於新人類的工作倫理,在他們的年代,可是只有僱主才有權利命令員工回家吃自己。

  本來已經轉過身要去張羅吃食的殷爺爺又兜回來,也不管是誰把誰開除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麼這趟回來可以住久一點囉!」他心裡倒是樂得很,彷彿有只小鳥在唱歌。

  殷爺爺的一番話,可引來殷奶奶的疾言厲色,「你這個糟老頭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這個不肖的孫女八成是闖了禍,才會被開除,瞧你還樂得像中了獎似的,也不管訓、管訓她!現在可好,人家都追到家裡來了,她還在跟咱們打迷糊仗,以為咱們老啦,沒用了。」

  殷奶奶這招哀兵之計最厲害了,殷孜喬從小就怕奶奶這種以退為進的逼供方法。只要奶奶使出這項撒手簡,無論她有沒有犯錯,反正俯首認罪準沒錯,否則硬撐下去,將會看到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奶奶鬧家庭革命,甚至離家出走,很難堪的。基於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她是什麼罪都認了。

  不過,殷孜喬在心裡不免存疑,為何別人家的老太太一上了年紀,不是懶洋洋地在公園裡練什麼外丹功,就是患了老人癡呆症,可是她家的奶奶卻是越老越精明?

  當然,她有這種想法並不代表她不孝,相反的,她很樂見爺爺、奶奶不但四肢發達,連頭腦也很發達,真是祖上積德,她迫不及待地想到殷氏祠堂去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

  ※ ※ ※

  肚子餓的時候,即使是家常便飯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更何況殷爺爺可是具備五星級飯店的廚師手藝,即使簡單的料理,到了他手裡,也能烹煮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殷孜喬一吃起爺爺所做的料理,全沒節制,直到快撐破了肚皮,才甘願從飯桌前轉移陣地到客廳,煞後整個人像得了軟骨症似的癱瘓在沙發上。

  趁著老伴忙著收拾碗盤之際,殷爺爺邀孫女至月下散步,名為幫助消化,實刖為打聽實情。

  「爺爺,你放心,我沒闖禍。」她是因為不滿主管在提拔人才時重男輕女。

  依她在富華飯店的工作表現,論年資、論能力、論對公司的貢獻,哪一項輸給那個才進公司不到一年的新手?所以當她獲知自己共未雀屏中選時,她肚中那股待發的怒火就像老式的蒸汽火車頭裡堆滿了燒旺的大紅煤炭一樣,勇往直前地衝進主管辦公室,爭取陞遷為總經理機要秘書的機會。

  當她一樣一樣地舉證出自己的十大優點,硬生生地將那位橫刀奪「升」的新人給比下去時,她的主管不但沒有發覺人才就在他眼前,反而略帶性別歧視地眨眨他肥腫的眼皮說:「女人嘛,再怎麼能幹,總逃不了結婚生子的弊病。」

  什麼?!女人結婚生子都成了一種弊病了!那還像句人話嗎?當下殷孜喬決定將老闆開除掉。

  她氣自己有眼無珠,才會傻呼呼地替一隻大沙豬工作了三年,最後才發現原來她只是個「弊病」。

  殷孜喬自覺走到這步田地,已無話可說了,她總不能為了符合那頭沙豬的陞遷理念而去做變性手術吧!

  於是,殷孜喬展現女人的骨氣,把主管fire掉,讓自己休個假。

  不是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嗎?殷孜喬一直如此寬諒自己率性而為的後果,但她就怕過了三個月後,若工作仍沒著落,那句至理名言恐怕也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不管如何,她仍決定選擇花蓮做為走長遠路之前的「短路」,先散散心再回老家療傷。

  就在她要跨出休息之旅的當天,在台北火車站買份報紙閱讀時,看到近西飯店誠徵總經理機要秘書的求才新聞。

  她興奮的大叫:「機會來了!」完全不顧等火車等得有點不耐煩的人群投過來好奇怪異的眼神。

  殷孜喬毫不猶豫地邁出台北火車站,喚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近西飯店。當時她身著牛仔裝,腳穿氣墊式球鞋,肩上還背著一個登山背包,一副外出度假的裝備及心情。然而她卻臨時起義,奔赴一場差點失之交臂的工作機會。

  「乖孫女,在發什麼呆呀?」殷爺爺用他那只長滿了硬繭的右手摸著她的頭髮。

  殷孜喬此時剛好打了一記飽嗝,「沒事,吃得太飽了,不利於思考。」

  殷爺爺被她的怪模怪樣,逗得笑嘻嘻的合不攏嘴。

  「對了,爺爺,來找我的人有留下姓名嗎?」殷孜喬心裡想著該不會是那頭大沙豬終於發現了她的重要性,回頭來求她回去上班吧?

  殷爺爺回想著,半天不出聲,非常集中腦力似的。他的腦子可不像殷奶奶那般精明,大小事全記得一清二楚。

  「好像是一家飯店……」

  沒等殷爺爺說完,殷孜喬便接口道:「哼,我就知道,甭想我會回去伺候一隻重男輕女的豬!」她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

  「對了,他留了張名片給我的。」殷爺爺摸索著上衣的口袋,又伸手入長褲的兩側,終於掏出來一張長方形的紙。

  「就是這張名片。怎麼變成這德行了?」殷爺爺將名片上的折痕用力順了順,極力地撫平它。

  殷孜喬兩手抌在後腦勺,仰頭笑道:「爺爺,那種爛人的爛名片,丟掉算了,免得污了咱們的手。」今晚的星空清明透亮,一如她的心情。

  殷爺爺可沒真聽了她的話,他記得那位陌生人臨去前殷切誠懇地請托,無論如何一定要將名片交予殷孜喬本人,請她和名片上的人聯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況且那位仁兄怎麼看也不像孫女所說的「爛人」。

  當殷爺爺以手勁之力撫平了名片上的皺痕後,拿到扶桑樹旁的路燈下,就著昏黃微弱的光線喃喃地念道:「近西飯店副總經理陸擎天。」

  殷孜喬突然覺得天上的星子掉落下來,砸到自己似的。

  「爺爺,不是吧?應該是富華飯店餐飲部主管……等一等!」她猝然搶過爺爺手中的名片,眼睛睜得像放大鏡似的瞅著剛才爺爺念過的那幾個字,「真的是近西,哈!不是富華,哈!」她整個人如一座雕像般佇立在路燈下,傻不愣登的笑著。

  殷爺爺也像是參觀雕像的遊客,忍不住好奇地在她的後腦勺拍了一下,彷彿想藉此確定雕像會不會動。

  「孜喬,你怎麼了?」殷爺爺一直不放心她一個沒爹沒娘的女孩子,單獨流落在異鄉,吃不飽、穿不暖,也沒個親人照應,可憐的孩子!

  「爺爺,那個副總經理有沒有說要錄用我?」她清亮秀麗的五官寫著歡喜。

  殷爺爺又開始搖頭晃腦地回想那天的情況,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殷孜喬強忍住內心的狂喜,暗忖著,一定是的,否則近西飯店的人不需要大老遠從台北跑來這種窮鄉僻壤的村落找她。哈,算他們有眼光,慧眼識英雌。

  本來以為那天的穿著應對均不得體,所以沒將面試的事放在心上,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殷孜喬心裡暗自竊喜。

  「好像……沒有這麼說。」殷爺爺終於想到了,可是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沒……有,怎麼會呢?」殷孜喬好像從雲端重摔下來,而且是尾椎骨先著地,那股疼勁兒,比粉身碎骨還痛苦。

  「不過,他有交代,請你務必要跟他聯絡。」殷爺爺又補充一句,把殷孜喬從粉身碎骨中救回一條命。

  「我就知道,嘿嘿!」她又朗朗而笑,「爺爺,你說,他不願明言我被錄取了,是不是想到時候再給我一個驚喜呢?」她一廂情願地將那人來訪的目的合理化。

  殷爺爺只是一臉疼惜地看著她,以為她是因為獨自在外工作,凡事沒人照料,忽略了飲食營養,連帶地影響到腦子的活動力,所以講起話來才會這樣顛三倒四,他一句也聽不懂。

  「對的,一定是這樣,他想給我一個surprise!哈,真有意思!」她重複地說著,想說服自己相信這個謬論。

  其實思路清晰的殷孜喬又何嘗沒想到surprise只會發生在熟人之間,而她和那位副總經理卻只有一面之緣。

  夜裡,當殷孜喬上樓在八仙桌前燃香祭拜父母的靈位時,她將心中的事都擱了下來,向來報喜不報憂的她,只希望雙親在天上能安適而喜樂,別煩人間事。而她也暗下了決定,不管近西飯店的人究竟為了何事找她,明天她就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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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殷孜喬回家不到一天,又要走了。

  殷奶奶再也裝不了酷地真情流露,百般叮嚀,要她學電視上廣告說的,做個工作認真的女人,才會美麗,雖然她已經不乏美麗了,可是認真工作自然不會被老闆開除。

  奶奶的苦口婆心,殷孜喬只當是中了廣告的毒。

  殷爺爺則交給孫女一張一日三餐的菜單,吩咐她要照單全吃,保證吃了會讓她「頭好壯壯」。

  殷孜喬聽了兩老的電視教學法,差點沒昏倒,真是一對「電視老兒童」,也是她最可愛可親的爺爺和奶奶。

  告別了兩老後,殷孜喬再度回到繁華忙碌的城市。

  ※ ※ ※

  殷孜喬回到台北賃屋處,門口放著一堆報紙,是她這幾天外出,送報生幫她迭起來的。

  經過一路舟車勞頓的她,疲累得只想找出鑰匙,進去小套房裡沖個涼,洗滌連日來的風塵僕僕,至於那堆及膝的報紙,已經從新聞變舊聞了,一點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當她急忙忙地伸手進背包裡,一陣東翻西攪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串,突然,一時手滑,整串鑰匙掉落在舊報紙上。

  殷孜喬瞪著一雙銅鈴大眼,吁了口氣,頗為不滿自己的笨手笨腳,但還是得彎下腰,撿起躺在報紙上面的鑰匙,然後才能大喊芝麻開門。

  她一把將它撿起,急著想開門。她挺懷念門後那張柔軟舒服的彈簧床,像懷念遠方的一位友人。

  拿了鑰匙,站直腰,「啪咿──」脊椎骨發出欲裂的聲音。

  「不能再懶了,該去健身房練練身體了。」殷孜喬想到富華飯店裡最要好的同事──杜歡,她就是去健身房練出二頭肌、三頭肌的,害得她到現在還不太敢吃雞翅膀上的那塊肉,直覺像是在吃杜歡的二頭肌。

  當她拾起了鑰匙,報頭下方廣告欄的內容終於撥雲見日。那是一則尋人啟事,刊登在報頭下,可見事態緊急。

  不過,那都不關她的事。

  殷孜喬冷靜地低著頭尋找鐵門的鑰匙,腦子裡卻浮現報頭下方的尋人啟事裡,三個打從她識字就認得的大字──殷孜喬。

  哇!那不是她的名字嗎?

  殷孜喬嚇得把捏在手中的鑰匙往上一拋,忙不迭地蹲到報紙堆前,看是誰登報找她。



  殷孜喬,民國五十九年生,屏東人,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體重五十公斤,五官端秀,見報後速回台北。



  以上五項數據,經她比對只有四項符合,至於那個什麼五官端秀的述詞,她不能苟同,再怎麼說她也是校園美女出身的,豈能只以粗糙的形容詞來敷衍她,最起碼也該寫個美麗佳人或蕙質蘭心之類的,她才願意勉強承認尋人啟事上所找的人是她。

  不過,就算是承認了也於事無補,那則沒頭沒腦的尋人啟事又沒刊登是誰急著找她,連個姓名、電話號碼或地址都沒留下,真是太沒誠意了。

  殷孜喬順手翻看下一份報紙,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廣告。她禁不住好奇又往下翻閱,那則尋人啟事居然連登了一周。照日期推敲,應該是在她抵達花蓮的隔天開始見報的,難怪她沒瞧見,因為度假中的她,對俗事是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可惜登載者未留下姓名、電話號碼、地址,教她從何聯絡起呢?真是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別多。

  殷孜喬開了門,進入套房裡,一臉的惶惶不安,脫了氣墊式球鞋,累得連將鞋子放進鞋櫃的力氣也沒有。

  當她反身欲將大背包往牆角丟去時,赫然發現小小斗室被翻箱倒櫃,亂七八糟的。第一個閃現的想法是──遭小偷。

  她幾近歇斯底里地將背包大力地甩向床頭,吼聲大叫:「天要亡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吧!」教她沒工作,又讓她遭小偷闖空門,難道真的是紅顏多薄命嗎?

  殷孜喬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房內一片混亂的景象,宛如颱風過境後的災區。

  當她那雙飛舞著怒火的眼睛梭巡著損失情況嚴不嚴重時,在落地窗前的梳妝台鏡子上發現了一張白紙。八成是小偷的留言,抱怨她太窮了,沒能讓他滿載而歸。聽說現在的偷兒滿具幽默感的。

  她彈坐起身,飛躍過沙發、彈簧床,衝向那張好似揚著勝利微笑的白紙,此刻白紙彷彿成了小偷的化身,她恨得牙癢癢地一把將它揉成一團,根本不想看偷兒留了什麼遺言嘲笑她。

  原本從鄉下帶回來的歡欣心情,現在可是一掃而空了。

  看著電話錄音機上閃爍不停的小紅燈,顯然有人來電留言,她無力地走回沙發旁,沮喪地按了錄音機play鈕,然後邊脫去衣服邊走進浴室,準備徹底地將身上的霉運沖洗乾淨。

  錄音機裡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

  「孜喬,有個台北陌生客連登了幾天的尋人啟事找你喔,你到底闖了什麼禍,是不是被「仙人跳」了?哈哈。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咱們都是曾經歃血為盟、患難與共的好朋友,我會永遠給你精神上的支持,千萬別連累到我。還有,找到工作了嗎?回來和我聯絡。」最後還來個一長串魔音傳腦的巫婆笑聲,那是杜歡的註冊商標。

  殷孜喬在浴室裡邊刷牙邊啐了一句,「這個老魔女,就會落井下石。」

  兩人習慣性的冷嘲熱諷,卻越罵越交心,完全是物以類聚。

  錄音機嘟了一聲,換另一通留言。

  「哈,又是我!你到底死去哪兒了,電話也不來一通。偷偷告訴你,咱們家那一隻沙豬開始後悔讓你離職了,因為他那位新來的秘書簡直是個超級大花瓶,啥事也不會做,現在大沙豬連打封E-Mail都得自己動手,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呀!真是大快人心。說實在的,人家有點想念你了,你有沒有想念我這位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呢?別不好意思承認了啦!學人家小女生害羞啊,嘻!」又是杜歡的嗲聲嗲氣。

  「這個老魔女,真是受不了的噁心巴拉。」殷孜喬做出嘔吐狀,還真吐出了滿嘴的牙膏泡沫。

  聽到大沙豬的下場,倒是讓她灰色的心情得到些許陽光的暖意。

  錄音機又嘟了一聲,還有留言。

  「孜喬,你該不會是被綁架了吧?!人家會擔心呢!求求你,可別跟歹徒供出我是你的好朋友,免得殃及無辜,你撐著點,當他們發現你沒有個有錢有勢的老爸時,自然會放了你。還有啊,那則尋人啟事今天又出現了,很怪異喔!」杜歡最後那兩句話說得好像「匪諜就在你身邊」那般悚然。

  「發哪門子神經,你才被綁架呢!」她走出浴室,想先撥通電話給杜歡,告訴大損友,殷孜喬沒被綁架,她會不會很失望啊?真是交友不慎!

  當她拿起話筒時,錄音機又嘟了一聲,表示還有留言未聽。

  「這個杜歡還真是友直、友諒、友「多話」呀,廢話一籮筐!」殷孜喬有點啼笑皆非。

  好好的一台錄音機當場變成杜歡演講的工具了,也好,省得她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吵人,說什麼孤枕難眠,整個晚上在床上翻來翻去就是睡不著。真是怕了她了,就讓她對著錄音機盡情宣洩吧。

  嘟……嘟……錄音機裡傳來沙沙不清的聲音,然後又斷訊,顯然留言者不太會使用錄音機。真是的,連爺爺和奶奶都已經學會跟機器講話了,這個人居然不會,真是有點SPP。會是誰呢?肯定不是最佳損友。

  嘟,又打進來了。

  「你好,我是近西飯店的陸擎天,我去屏東鄉下找過你,又連登了七天的尋人啟事,可是你仍是音訊杳然,請你盡速和我聯絡,我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留在梳妝台鏡子上,記得別直接來飯店找我,再見。」

  斯文有禮的聲音,真好聽。那麼悅耳的聲音,怎麼會是個闖空門的小賊呢,太難聯想了。梳妝台的鏡子上……呀──

  殷孜喬一個箭步飛奔到梳妝台下,尋找剛才那張差點被她碎屍萬段的白紙。

  「找到了!」結果是在床鋪底下發現那張紙條,她吁了口氣,將慘遭她蹂躪得不成形的白紙撿起。

  上面的確有電話號碼和地址,還有一句很奇怪的話──



  對不起,我奉命搜查你的房間,希望你不會以為是家裡遭小偷了。不過,你房裡本來也並不怎麼整潔,就女孩子的閨房而言,真是少見的零亂,我差點以為走錯房間了呢,哈!



  最後那個字儼然是他當時的心情,那麼那個陸擎天是在嘲笑她的房間不夠窗明幾淨囉!

  殷孜喬氣呼呼地想撕掉那張紙。「什麼叫「並不怎麼整潔」?真沒常識,那叫「亂中有秩序」!」

  她望著散亂一室的衣服、襪子,連內衣褲都曝光了。什麼玩意兒,闖她的空門,搜她的東西,又丟了一地,回過頭來還嘲笑房間的女主人不擅整理,真是過份!她氣怒的想衝去白紙上寫的地址找那個陸擎天算帳。

  突然,她從梳妝台上的圓鏡裡驚見自己一絲不掛的誘人身材,又想到窗簾忘了拉上,趕緊躲進浴室。

  她明天就去找他問個明白,他們經營的近西飯店,究竟是CIA還是KGB的大本營,怎麼找個機要秘書的手法竟然這麼恐怖,嚇死小老百姓了。

  殷孜喬站在典雅的橢圓形梳妝鏡前,濃淡合宜地粉妝自己的容顏,吹彈欲破的肌膚在粉撲輕拍過後,更為光滑細緻,原就生得精緻的五官,即使淨著一張素顏,依舊動人。

  蓄著輕爽俏麗的短髮,頗有層次感,是時下流行的復古髮型。並非她追求時髦,而是多年來偏愛短髮造型,一來,容易搭配衣服;二來,她喜愛中性扮相。爺爺就常摸著她的頭說:「男裝打扮的女孩子帶著點帥氣,雖然有些男性氣息,但畢竟是女孩子,只是多了點瀟灑俊俏。」

  選了那件杜歡戲稱為「不卑不亢」的及膝窄裙套裝,穿在她穠纖合度的衣架子身上,婀娜多姿的身材一覽無遺,完全不失專業的秘書形象。至於「不卑不亢」的由來,是因為她把大沙豬開除的那一天,穿著的就是這套衣服。

  既然穿了一身的「不卑不亢」,那麼也該找出一雙「莊敬自強」或是「處變不驚」的鞋子來搭配才能相得益彰。於是殷孜喬還真找到顏色搭配的半筒靴套上,攬鏡四顧,果真經營出一身的「禮義廉恥」,好樣兒的。

  然後,她很滿意地前往白紙上所寫的地址,連電話聯絡預約都省了,此番前去就是要直搗黃龍。她存心要回敬那位蓋世太保作風的陸擎天一記回馬槍,讓他瞧瞧,她殷孜喬雖需求工作孔急,但也不是生冷不忌、沒原則的女孩,明知是賊船還往上跳。

  坐上出租車後,她心中仍是疑惑不解。那個陸擎天為何特別聲明不得前去飯店找他呢?數天前,她不就是去近西飯店應徵工作時,才見到他的嗎?真不曉得那個蓋世太保在玩哪門子的「諜報遊戲」?

  想起那天火速從台北火車站直奔近西飯店,她著實覺得冒失。由於一心惦著要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壓根兒忘了自己當時外表的一派休閒,說頹廢可能更貼切些。

  當她十萬火急地趕到近西飯店人事室時,先在門口氣喘吁吁地彎下腰來做幾個深呼吸,待氣稍微順了之後,才走進去。

  「對不起,我找……」

  人事室內的工作人員突然全部起身,齊聲說:「總經理好!」

  殷孜喬以為近西飯店的總經理可能剛才從她的身後走過去,所以這些人才朝她這個方向敬禮問好,她好奇地往身後瞧了老半天,可是連只蒼蠅、蚊子也沒瞧見。

  於是她順了順氣,又說:「我找副總經理。」

  這回有人答腔了,是個看上去較年長的女性,大概是主管吧。

  「是的,副總經理正在三十八樓面試前來應徵的人員。」她說得利落有精神。

  殷孜喬開心地笑道:「三十八樓,好,我立刻上去,謝謝。」

  當她轉身出了人事室後,還聽到裡面的人壓低嗓門在交談──

  「總經理今天好奇怪哦,居然來人事室。」

  「她今天穿得好特別哦,牛仔褲耶!嘖嘖。」

  「最稀奇的是,她跟我說謝謝呢。哇!果然是世紀末的現象。」

  殷孜喬不曉得她們在嚼什麼舌根,反正與她無關。

  到了三十八樓,她又聽到每個穿制服的人員精神抖擻地高喊:「總經理好!」

  她依然莫名所以地表示要找副總經理,只見一位滿俊俏的接待人員十分有禮貌地替她打開其中一扇門。她看了那門上的標示牌寫著:「副總經理辦公室」,心想,沒錯,就是這裡了。

  開門、關門、微笑,這是應徵工作時的基本禮儀。殷孜喬自認做得很好,最少姿勢滿分,這要拜三年的秘書工作所賜。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陸擎天,標準的企業家第二代公子,英俊多金,但多了份斯文氣質,像個文人墨客,不像商場上打滾的銅臭客。

  「妹妹,你怎麼下來了?快回去總統套房陪雅各布,免得他又生氣了。」說完,他又埋首資料卷宗裡。

  殷孜喬被他劈頭一聲「妹妹」給嚇得差點往後倒,沒想到後頭還冒出個頗似人名的字眼來。雅各布?誰是雅各布?

  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該留下來面試,還是去總統套房陪「雅各布」?不對呀,她又不認識雅各布,幹嘛去陪「他」,或是「她」,或者是個「它」也說不定,反正有錢人就喜歡抱個百萬名犬或名貓之類在身上裝闊。

  「嗯……請問你是總經理嗎?」她以前曾聽說近西集團的老闆膝下有一子一女,照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來推敲,兒子該是擔任總經理,女兒擔任副總經理才是吧!

  「妹妹,你不用這樣損你老哥,我知道爸爸比較疼你,你才是總經理,但是雅各布是爸爸選中的金龜婿,你如果不使出點女性的魅力,好好地對待他,恐怕你近西飯店總經理的職位也會不保喔!」他說得酸不溜丟的,比檸檬原汁還酸。

  自認為聰穎機靈、不可一世的殷孜喬,這下子腦筋全打結了。

  他一會兒叫她妹妹,一會兒說她才是總經理,真是莫名其妙加神經病!就算她今天穿著的確有點邋遢,不符合面試時的基本禮儀,但是他也不必這樣挖苦她吧?士可殺、不可辱,女人也是有骨氣的。

  殷孜喬覺得此人既無禮又沒有誠意,雖然她是來求職,卻沒必要遭人奚落。她決定予以反擊,再退出陣仗。

  她走到紅檜木製成的大辦公桌前,啪地一聲,把她的履歷表放在桌上。

  桌子後面那個多金公子猛地一震,皺著眉從錯迭無致的履歷資料中抬起頭。

  「你給我聽好,姑娘我原本是來應徵工作的,卻發現你們近西飯店從小妹到主管,每個人都莫名其妙,沒事就喊人總經理,不知你們在玩什麼徵人把戲,姑娘我也不稀罕來這種怪裡怪氣的飯店工作,受你們的氣,哼!」說完,殷孜喬轉過身要走,突然又回頭瞪著表情詫異的陸擎天,「還有,以後請別半路亂認妹妹!」她挺直了身,有些意氣風發的走出那間悶死人的辦公室,將那雙錯愕驚訝的眼神拋在身後。

  講完那番大快人心的話後,殷孜喬頓覺身心舒暢,滿心以為所有的厄運都該在她決定放棄那一刻宣告終結了,沒想到,那才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就在她要走出近西飯店的圓弧形自動旋轉門時,從那扇擦拭得亮晶晶的玻璃上反射過來一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神,直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一出了旋轉門,殷孜喬斜著身,往後尋找那對發著冷光的眼眸,為何待她如此不善?她甚至不認識他。

  有了,那對眸子的主人,濃眉深眼,古銅色的肌膚,像是剛從夏威夷曬了艷陽回來,一身的陽光味道,英姿煥發,高挺的鼻樑下,兩片緊抿的唇,像憋了一肚子火似的,有些爆笑。

  事實上卻一點也不好笑,因為那個人突然走到她面前,怒視著她,啐了一句很侮辱人的話,「你真該下地獄!」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那個無故開口罵她的無聊男子坐上了一輛敞篷跑車,咻一聲,就不見人影了。

  這時候,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地眨著大眼睛。她招誰惹誰了?這家飯店真是住了一堆瘋子,每個人都瘋言瘋語。

  那是殷孜喬對近西飯店及陸擎天的第一印象。

  當出租車停在仰德大道旁的別墅前時,她也回過神了,突然尖叫一聲,「哎呀!」

  出租車司機以為她沒帶錢包出門,急急回頭看她一眼。

  殷孜喬尷尬的笑了笑。其實她是想起自己就要進入虎穴,怎麼忘了帶支噴霧器或電擊棒以策安全呢,萬一陸擎天是頭大色狼,那她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收了車資後,出租車司機彷彿不敢恭維殷孜喬的神經兮兮,白了她一眼,隨即在馬路上來個U形大回轉,引擎發出噗噗兩聲,像在嘲弄她似的,很快的,人車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外。

  而她仍杵在別墅門口,對於自己薄弱的危機意識扼腕不已,但是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

  ※ ※ ※

  她略微整理自認為十分賞心悅目的儀容,正準備按下電鈴時,門卻「喀嚓」一聲自行開了。她嚇了一跳,急急往後退一步,心中猜忖著,這該不會又是有錢人的什麼新鮮玩意兒吧?

  當殷孜喬垂首側身欲走進鐵門時,眼底出現一雙光亮無比的男鞋,停站在鐵門內。

  這時的她竟沒來由地覺得心虛,像是個闖空門的偷兒,被主人逮了正著般的尷尬。她定定地注視著那雙男鞋,心裡思考著應對的話。

  「我警告你,別玩過火了。」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殷孜喬像被揭穿了西洋鏡似的無處可藏身,她沒有事先電話聯絡預約見面時間,只是想回嚇他一下而已嘛,哪能算是玩火,他也太言過其實了吧!

  她力圖自強,抬頭想狡辯。

  喝!不是陸擎天!

  一對濃眉深眼緊緊瞅住她,幽深漆黑的怒火似欲自眼底燃燒散開一般的可怕。這眼神,她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在近西飯店的旋轉門外,無緣無故對她口出惡言的男子。

  這下子殷孜喬可有理了,上回平白無故地挨他的罵,還沒討回公道呢!

  「喂,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半點修養都沒有,逢人就罵,像一隻亂咬人的狗!」哇,太爽了,她一向都是罵人不帶髒字的。

  「你──」他的火舌才要從性感迷人的雙唇之間吐出,卻遭她給封了回去,燒向自己的五臟六腑。

  「你又要叫人下地獄了,是吧!」她終於出了一口悶氣。

  那位穿著高級意大利皮鞋的男人,以無比冷靜的姿態斜瞄了她一眼,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男子壓抑怒氣,恢復一臉的平和,走近她,右手強而有力地支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瞇著,盯住她因不滿被他捏著下巴而微微噘起的紅唇。

  當殷孜喬猛力搖頭想甩開他的大手時,他竟然狠狠地攫住她的雙唇,強行索吻,粗暴蠻橫地長驅直入她的唇齒間,帶著懲罰的意味。

  殷孜喬被他摟在懷裡,為所欲為,她那對銅鈴大眼怒睜得幾乎要爆裂開來,一股憤怒之火從她腳底竄升上來,直奔腦門,進而產生一道蠻力將他推開。

  「今天算你好狗運,否則你早就在一旁唉唉叫了。」因為她忘了帶防身器具。

  男子一陣冷笑。

  兩人狠瞪著對方,教人不敢相信前一刻那四片嘴唇還黏得死緊,好似拖車也拖不開來的親密狀。

  男子拿出手帕擦拭唇角,再抖一下筆挺的西裝,神情自若地說:「你不只該下地獄,而且是十八層地獄!」

  說完,他邁出鐵門,一輛勞斯萊斯適時出現在門口,待他入座後,立即駛離,留下殷孜喬一臉愕然。

  碰上他兩次,也被罵兩次,她真想問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她撫摸著微痛的嘴唇,想到莫名其妙地慘遭人身攻擊,一陣狼吻,險些將她小巧玲瓏的朱唇咬腫成兩片臘腸。

  下回出門一定要記得隨身攜帶防狼器具,這年頭心理變態的人特別多,像她這種天生麗質難自棄的佳人不能不自我保護。

  殷孜喬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屋內走,她可不能平白無故的被欺負,得去向陸擎天問個明白,討回公道,那傢伙既然出現在他家裡,肯定與他相識。

  她怒氣衝天地疾步快走,傭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說:「大小姐回來了!」且個個神情緊張,躲得遠遠的,好像她會咬人一般。

  「我要找陸擎天!」她平時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只是在非常情況之下,難免會有非常的情緒。

  在二樓書房內的陸擎天聞聲而出,殷孜喬身後成群看熱鬧的傭人才退了出去。

  這是殷孜喬第二次會見陸擎天。

  ※ ※ ※

  落地窗外,可觀山嵐、可觀水秀,那是有錢人的視覺享受。

  經過精雕細琢的大型原木茶幾,與有如眾星拱月的真皮沙發,看得出是出自名家的設計,但這些昂貴的物品吸引不了殷孜喬的注意力,她向來就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她來這兒的目的,無非是想要問明真相,其它的一切與她無關。

  「怎麼不先打通電話給我,我可以過去接你。」陸擎天為她倒了一杯熱咖啡,然後以近乎驚奇的眼神望著她。

  「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簡直太像了!」他又歎為觀止地讚美了兩句。

  前後兩句話,聽在殷孜喬耳裡有聽沒有懂。第一句話,他彷彿在與一位熟人寒暄,但事實上他們才見過兩次面,談不上熟稔,第一次甚至是不歡而散;而第二句話就更離奇了,完全與第一句話沒有關聯。

  她可沒力氣在這兒跟他打啞謎,有事就打開天窗直說,免得浪費時間,浪費腦力。

  「陸擎天,你又到屏東找我,又闖入我台北的住處,又在報紙上連登七天的尋人啟事,你這麼焦急地找我,該不會只是要通知我被錄用了吧?」她向來懂得問話技巧,把心裡最希望的事情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滿不在乎地說出來,如此問話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陸擎天仔細地端詳眼前這位說話謹慎小心的美麗女子,合宜得體的裝扮有別於數天前的帥氣女子,但在眉眼之間流轉的慧黠卻絲毫未變。

  「沒錯,你被錄取了。」陸擎天心裡有個金算盤,一撥一弄地照著計劃進行。

  果然有驚喜,這個surprise對目前工作尚未有著落的殷孜喬而言,無疑是久旱逢甘霖,一場及時雨來得正是時候。她心裡暗爽著,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對付如陸擎天這樣的蓋世太保,不能不學共產黨那一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我已言明,不屑在近西飯店工作的,為何你仍要苦苦相逼呢?」殷孜喬心裡偷笑著,這招以退為進法是跟奶奶學來的。只是陸擎天也不容小覷,他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因為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雖然是陸浣星,但是據聞陸浣星極少現身飯店內,整個飯店的經營權都掌握在他手裡。

  「不過,你錄取的工作並非總經理的機要秘書。」說完,陸擎天笑了兩聲。

  殷孜喬的心像雲霄飛車似地直直往下掉落,整顆心幾乎要從嘴裡吐出來了。她的臉色一沉,心想,不是錄用她擔任機要秘書,難不成教她去當工讀生?她為了掩飾心中的忐忑不安,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含在口舌之間,感受它的熱力香醇。

  「我想聘請你擔任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陸擎天臉上的玩味意興更濃了。

  殷孜喬含在口裡的咖啡一古腦全噴了出來,還差點噴到陸擎天的臉上。

  她的臉色忽白忽青,好似剛才乘坐的雲霄飛車忽然又從萬丈深淵飛上了天,陸擎天的一字一句可以令她生、令她死,自己的性命居然如風中殘燭般掌握在別人的手中,這毋寧是致命的危機。在飯店業裡打滾了三載的殷孜喬深諳其中的詭異之處,聰穎機智的她不會讓自己誤陷險境的。

  知道自己失態了,她先露出迷人的微笑,才幽幽地說:「近西飯店的總經理不是陸浣星嗎?」

  「我就是請你來客串演出陸浣星。」

  陸擎天此話一出,更令自認為女諸葛的殷孜喬費疑猜。

  她若有所思地奸笑著,只聽過電影或電視劇中有所謂的情商客串演出,但那是戲劇。在真實的世界裡,扮演自己的角色都忙不過來了,誰還有空去干涉別人的角色扮演得稱不稱職!再說,各人有各人的長相,騙不了人的。看來這個陸擎天根本就是在耍她。

  「對不起,我不是演藝人員,戲劇方面的專業素養不夠,你另請高明吧!」她覺得多說無益,起身要走。

  陸擎天橫過身,擋住了她的去路。

  「只有你能扮演陸浣星。」他順手從身旁矮櫃上抓起一個心型相框,拿到她面前,「你看!」

  殷孜喬從來沒見過陸浣星,所以不知道她長得啥模樣,但是眼前相片裡的女孩明明就是留著一頭波浪鬈發、穿著一襲貂皮大衣的「殷孜喬」!

  對,就是她自己嘛!

  可是她沒留過波浪鬈發,更買不起昂貴的貂皮大衣,何況她的相片絕不可能出現在陸擎天的別墅裡。

  她啞口無言又欲辯乏力,因為若只就五官而言,相片裡的人確實是她,但除了美麗的臉孔以外,其餘的全部不是她呀!

  「很驚訝吧?你長得和我妹妹陸浣星一模一樣。」陸擎天銳利的眼神直瞅著殷孜喬,內心嘖嘖稱奇,兩個非雙胞胎的人竟能如此相似。

  殷孜喬彷若突遭雷擊,劈中腦門,無數的火花在腦海裡炸開,每一朵火花都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她和陸浣星。

  「那麼真正的陸浣星呢?」她真想和她見一面,在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這就是我十萬火急地尋找你的原因。」陸擎天將相片放回矮櫃上,然後扶著因過度震驚而產生間歇性腦筋空白的殷孜喬回座。

  他謊稱妹妹因工作壓力太大,出國休養,但礙於此時正值飯店業的旺季,不能群龍無首,再加上市場上又有近西飯店將被莫氏銀行收購的傳聞,為了穩定飯店員工的士氣及人心,不得不出此下策。

  是嗎?當個飯店總經理很辛苦嗎?殷孜喬全身僵硬,冰冷得毫無知覺,連思緒也在室溫下凍結了。

  忽然,她瞄到那個相框旁邊另豎立著一張個人照,是在雪地拍攝的,白皚皚的一片,那人雖然裹著一身遮頭蓋腳的御寒衣物,像一顆粽子,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殷孜喬驚慌又憤怒地問:「他的相片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那個老是叫她下地獄的粗魯男子,化成灰她都認得,尤其他那雙莫測高深的眼神。

  陸擎天循著她的視線看去,「哦」了一聲,呵呵地笑著。

  「你認識他嗎?」聽她問話的口氣,好似兩人有交情,陸擎天緊張地回望殷孜喬,以問代答。

  「誰認識他,誰就要倒八輩子的楣!」

  「嗯?」陸擎天不解。

  「我不認識他,不過倒被他莫名其妙地罵過兩次,你說我倒不倒霉?」說著,她的眼睛又燃起盛怒之火,想像著火焰把那個粗魯男子燒得遍體鱗傷,如此可令她有一絲復仇的快感。

  「真的嗎?」陸擎天大笑出聲,「雅各布一定以為你是浣星。」說完又是一陣笑聲。

  「雅各布?我還以為他的名字是撒旦呢,老是要人下地獄!」她不滿地努努嘴。

  陸擎天聽了,笑得更放肆。他很肯定殷孜喬絕對可以扮演好浣星的角色,因為她們不僅外貌雷同,連個性也極為相似。
  Re:常 霄-危險關係

  午後,暖暖春陽,適宜約好朋友去喝下午茶,聊聊天,交流一下女人之間風花雪月的浪漫心情。

  殷孜喬和杜歡這一對最佳損友,正窩在一家熟絡得很的個性咖啡店裡。杜歡像名刑事警察局的偵查員逼問嫌犯口供似的,揪著殷孜喬問個不停,就差沒拿個菲利浦燈泡往她臉上照射。

  「那個陸浣星真的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杜歡怕好友陷入他人的陰謀。

  「簡直像雙胞胎!」殷孜喬顯得有些心煩氣躁,因為不知該不該答應陸擎天的聘請。

  「嘿,搞不好你真有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姊妹。天啊,那你不是發了,近西飯店老闆的女兒……哇!好嫉妒哦!喂,孜喬,你認祖歸宗後,可不能忘了提拔好朋友喔!」杜歡露出一臉的諂媚討好。

  殷孜喬狠瞪了她一眼,喚醒她的白日夢。

  「你在發什麼高燒!怎麼連女人基本的生產常識都不懂!那個陸浣星比我老耶,有雙胞胎一個先出生,隔個幾年再生下另一個的嗎?」她好像在對一個小學生講話。

  「哈,說得也是。」杜歡咋舌,陪著笑臉。

  「何況我也打電話回去向奶奶求證了,我爸媽千真萬確只有我這麼一個獨生女,所以和那個陸浣星不可能有任何親屬關係的啦。」

  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縷縷的曼特寧香味由吧檯那兒撲鼻而來,帶著提神醒腦的作用。

  「那你打算怎麼做?」杜歡想到了重點。

  殷孜喬手軟腳軟地癱在印花沙發座裡,舒服得不想動彈。

  「我還在考慮。」

  「喂,你的演出「片酬」怎麼算?需不需要我這個經紀人去跟他談?」杜歡完全沒在談正事的氣氛。

  「他開出的酬勞,足夠我在台北市買一楝房子。」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陸擎天竟然開出如此優渥的條件。

  杜歡的嘴巴張得老大,像一隻正在打呵欠的母老虎。

  「房……房……子……」

  殷孜喬點點頭。那天,她乍聽到「片酬」時,表情也跟杜歡差不多。就因為「片酬」太高了,才讓她望而生怯。

  「那你還考慮個什麼勁兒!換作我,半夜都跑去答應他,這種片酬連林青霞都拿不到,別說演他妹妹,演他奶奶我都願意!」杜歡是個直腸子,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往的,有一說一,有二也不會硬拗成三,但有時難免會誇張了些。

  話才說完,她卻擺出一副撲克臉。

  殷孜喬看杜歡一下子手舞足蹈地發表高見,一下子又臉上結霜,表情變得真快,教人搞不清楚她是喜是怒。

  「喂,杜歡,怎麼了?」杜歡有一頭長而直的秀髮,每回叫喚她時,殷孜喬總愛輕扯她烏黑柔順的秀髮兩下,像有錢人拉鈴召喚傭人似的。

  杜歡別過臉去,她真的生氣了,這種突發性的彆扭倒不曾在兩人之間發生過,所以殷孜喬急急靠過去表示關切。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發起火了?」

  「不關你的事,我在跟我爸媽生氣!」杜歡的嘴噘得老高,足足可以掛上三斤半的豬肉。

  殷孜喬皺著眉,低下頭去尋找杜歡謎樣的怒眼。她怎麼無緣無故生起她爸媽的氣呢?

  「你爸媽什麼時候惹你生氣了?」

  「就是剛剛啊!」杜歡的臉皺得像粒包子。

  剛剛?殷孜喬迷糊了。打一進這家咖啡店,她們兩人就坐在這張桌子旁,根本沒見到杜歡的爸媽呀。

  「為什麼跟你爸媽生氣?」殷孜喬捺著性子盤問她。原本是杜歡來幫她解悶的,現在倒成了她在安撫這個小女人對父母的莫名之火。

  「誰教他們不把我生得像某個名流大亨的女兒嘛!你說我該不該生他們的氣?」杜歡越想越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殷孜喬聽了,差點從沙發座滑下。這是哪門子的謬論啊?!

  「杜──歡,你別鬧了好不好?我都煩死了。」這算什麼好朋友嘛。

  杜歡當然是跟她開玩笑的,立即換了一副笑臉。

  「嘿,你真是庸人自擾,碰上這等好事,樂翻天都來不及了,還有什麼好煩的?」杜歡揶揄她。

  「我覺得整個事情很詭異。」她心中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危機意識。

  杜歡的舌頭抵住牙齒發出嘖嘖之聲,那是她的壞毛病,只要別人的意見與她相左,她便會嘖嘖出聲,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嗤之以鼻。

  「詭異什麼!又不是要你賣身。」言下之意好像她也是挺潔身自愛的。

  「少來了,看不出你還挺有原則的!」兩人又互損起來,好像損友就是要這樣互揭瘡疤,互道彼之短,以增強自己的功力。

  鬥完了嘴,但問題仍然存在。

  「我答應陸擎天明天給他答案呢!」殷孜喬又苦惱起來。

  杜歡邊搖頭邊歎氣,「我真不懂你到底在考慮個什麼勁兒。一來,你現在正是失業中,亟須一份工作;二來,人家提供這麼優渥的條件,又是你最有興趣的飯店業,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求求你快答應人家吧,別腦筋不清楚。」

  殷孜喬斜瞪了杜歡一眼,說得好像她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婪女人。

  「去就去嘛,誰怕誰,烏龜怕鐵槌!」殷孜喬被杜歡激怒地脫口而出。

  其實她也想在台北買楝房子,再把爺爺、奶奶從鄉下接來同住,以便就近照顧兩老。只是台北寸土寸金的房價,若按她目前的存款數字,大概連個廁所都還買不起呢!

  但是她還是覺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何況演個臨時的假總經理也是個閒差事,拿份總經理的高薪已經受之有愧了,怎可再奢望暗盤呢?那有損人格,不像她的作風。

  「對嘛,這才是聰明的抉擇。」杜歡起哄附議她的決定。

  殷孜喬心意已定,頓覺輕鬆不少。「我答應客串演出,但只領薪資,其它的酬勞一律拒絕,免得多生枝節。」

  「你瘋啦!連房子也不要?不如你先收了,再捐贈給我這個可憐的無殼蝸牛,也算是做了件善事,這樣比較不浪費。」杜歡的如意算盤永遠掛在胸前,怎麼算她都不能吃虧。

  「你還在鬧!」殷孜喬白了杜歡一眼。

  「你真的不要?」杜歡心疼得好像殷孜喬要從她的身上割下一塊肉似的。

  殷孜喬不以為然地點頭,因為東西本來就不是她的,便無所謂得失了。

  「啊,真是可惜!算那個陸擎天走運,碰上你這個小白癡,大的不要,卻拿小的。我看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杜歡念念不忘那楝幾乎唾手可得的房子。

  「夠了吧你,喜歡就自己賺嘛!別那麼沒出息。」殷孜喬心中坦蕩蕩的訓斥著愛貪小便宜的杜歡。

  「好好好,我的殷大總經理,等你上任後,別忘了提拔好朋友喔!」

  「大庭廣眾之下,別亂叫呀!」

  殷孜喬猛掐杜歡的脖子,一邊還摀住她的大嘴巴。兩個知心好友又笑鬧成一團了。

  她們的笑聲迴盪在溫馨雅致且充滿了陽光的咖啡店內,什麼都是明亮的,連笑聲也是一片燦爛。

  此時,就坐在離她們一桌之遙的一位中年男子,拿起行動電話,撥了一組號碼。

  「陸先生,我是「探聽徵信社」的老李,目標已經答應了。」他的聲音有著專業的謹慎與小心。說完即刻掛掉,買了單離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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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陸擎天接獲殷孜喬的電話通知,表示她願意接受聘任為近西飯店的臨時總經理時,即刻驅車前往殷孜喬那間亂中有秩序的小套房,帶她到以後的臨時住處──陸家位於陽明山的別墅。

  她什麼家當也沒帶,單槍匹馬走馬上任,因為從明天開始,她的身份是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陸浣星。

  回別墅途中,辦事牢靠的陸擎天還帶她去了一個地方──陸家專任律師顧問的事務所。

  為了慎重起見,雙方在律師的見證之下,正式地簽訂了一隻臨時聘雇契約書,以求雙方能尊重契約行為,且不得擅自單方面毀約。

  殷孜喬研讀了契約書中的每條細節,發現她的權利多於義務,顯而易見的,陸擎天此舉是為了讓她有保障,以及表示他的誠意,所以她也當場簽字無異議。

  回到別墅後,陸擎天馬不停蹄地拿出飯店的人事數據,請殷孜喬發揮腎上腺素的功能,盡量在明日上班以前熟記各個幹部主管的名字,以免在可能會面的場合穿幫。

  殷孜喬深知拿人錢財、予人消災的道理,既然答應客串演出陸浣星的角色,她也會發揮以前在大學時參加話劇社的精湛演技,當個「最佳女主角」。只是當她拿過人事數據一看,密密麻麻的人名,就像王二麻子的臉,她差點沒當場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這麼多名字,我怕一時記不了。」她有點後悔剛才簽合約時沒有想清楚。

  「你不要太緊張,有我在,我會隨時提醒你的。」陸擎天在一旁幫她打氣鼓勵。

  殷孜喬發出求救的眼神,望著穩重成熟的陸擎天,「謝謝你。」

  「該是我謝謝你才是。」陸擎天抬眼看著與妹妹酷似的殷孜喬,內心竟對她產生一股兄妹之情。

  兩人頓覺彼此都太多禮了,故而相視一笑。

  「你妹妹預計度假到何時?」她可得先打聽清楚,以防兩人同時出現,屆時豈不穿幫了。

  陸擎天心頭一沉,因為這個答案,連他都不知道。

  父親已僱用多方人馬展開尋找浣星的行動了,但是截至目前為止,仍是音訊杳然。

  正當陸擎天低頭沉吟時,玄關處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

  「擎天,我有事要和浣星說,你先去忙吧!」霸氣十足的語氣,毫無商量的餘地。

  陸擎天似乎有點困窘,怔忡了一下才說:「雅各布,你來了。」

  兩人的年紀相差無幾,但陸擎天卻永遠屈居下風,而莫雅各布總是目中無人。

  殷孜喬走到陸擎天身旁,悄聲地問:「這個叫雅各布的討厭傢伙是飯店的人員嗎?」

  陸擎天心想,有些事情還是要讓殷孜喬明白,否則將會危及大計。

  「不是。」他也細聲地回答。

  接著,他大聲地招呼莫雅各布坐下,再吩咐菲傭茱蒂泡咖啡。

  殷孜喬寬了心。幸虧不是,她可不想整天對著那張便秘臉,雖然他是滿英俊的,但不幸的是,那趾高氣揚的作風,再加上一臉傲氣,教人看了就想扁他兩拳,更何況兩人之前結下的梁子還沒化解呢,她一肚子的窩囊氣可得找機會向他討回。

  陸擎天頓了一下,又小聲的對她說:「雅各布是浣星的未婚夫。」

  殷孜喬的表情彷彿煮熟的蝦子,僵縮成一團。

  茱蒂送來三杯咖啡,咖啡香味喚醒了殷孜喬。

  她趁著喝咖啡之際,偷偷地告訴陸擎天,「你妹妹真是不幸。」說完,她不禁瞄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莫雅各布,搖搖頭表示她個人對陸浣星的同情。

  「擎天!」莫雅各布催促著陸擎天離開。

  殷孜喬不解,陸擎天為何如此懼怕莫雅各布?

  「那我先走一步。」陸擎天識趣地說,並向莫雅各布笑了笑。

  臨去前又小聲地吩咐殷孜喬小心應付「她的未婚夫」。

  殷孜喬沒意會過來,悶著頭喝咖啡,因為她有點渴了。

  ※ ※ ※

  陸擎天走後,偌大的客廳頓時變得靜寂,除了窗外傳進的蟲鳴鳥叫聲之外,就剩下殷孜喬因緊張而猛力撞擊的心跳聲了。

  莫雅各布一張結霜的臉龐,像個渾然天成的雕像,完美無瑕的五官,卻蘊藏著一股不可預知的怒火。

  「你以為把男人弄上了床,就能惹我生氣嗎?哈……」陰冷的笑意,沉澱在他稜角分明的五官上,一股內斂的慍火,像座火山,不知何時會突然爆發,更教人心驚膽戰。

  殷孜喬神色木然,因為她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基於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下,她索性洗耳恭聽莫雅各布發表高見,再伺機出擊。

  「你最近又勾搭上了什麼教練?他們的體力不錯吧,能滿足你嗎?陸浣星,你也太飢不擇食了吧!」莫雅各布說每一句話時都露出銳利的冷光,再堅強剛毅的女人心,也難逃碎屍萬段的傷害。

  殷孜喬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未婚夫對他的未婚妻說話的態度,至於所說的內容,有如三級片,低俗不堪,她不知陸浣星為何要嫁給這種沒品、沒氣質的男人,真是糟蹋了自己。

  「我勸你不用再躲了,因為你永遠躲不了我的。」他臉上閃現復仇者一償宿仇之後的快慰神情。

  殷孜喬心裡納悶,懷疑陸浣星的度假之旅很可能就是要躲開這個魔鬼未婚夫,她甚至是故意逃婚,因為從莫雅各布的言談舉止來判定,他們的關係應該非常惡劣,甚至是互相仇視。

  她仍保持不語,只是靜觀。

  「是你學會了溫順?還是陸放命令你不准和我頂嘴,以免惹火他的財神爺?」他越來越盛氣凌人。

  她的靜默,好似又觸動了他神經末梢的某處怒火。

  莫雅各布走近殷孜喬身旁,閉上眼,猛吸一口氣,聞她身上的味道,「哈哈,難得呀,居然沒有男人的味道,學人家做良家婦女呀?」他又故意嘲弄她,令殷孜喬渾身起了寒顫,伴隨著漸升的慍意。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雖然面容酷帥,卻心似豺狼。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頗感意外,這次他居然沒再惡言相向,詛咒她下地獄,大概地獄已經客滿了。她本已做好估量,不斷地摩拳擦掌,只要他再口出惡語,她將馬上一拳回擊,打掉他兩排潔亮白淨的牙齒,代他母親教他如何尊敬淑女。

  「明天晚上有一個重要的餐會,我會吩咐阿文直接去飯店接你,你最好別跟我玩花樣,你玩不過我的。」莫雅各布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以示警告。

  殷孜喬痛得叫出聲,她實在忍無可忍,很想破口大罵眼前這個王八蛋。她真是替陸浣星感到悲哀,與其嫁給這種人,不如去當尼姑算了。

  她用力地甩開莫雅各布寬厚的大手,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陸浣星,你以前加諸我身上的痛苦,我會一點一滴還給你的。」他的聲音充滿濃濃的報復意味,陰沉的表情更加深了狠勁,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

  殷孜喬被他聳動懾人的話語及神情震住了,她彷彿看見撒旦的黑色大披風,罩在他挺昂的背上,遮去天地間的日月光華,成了一片黑色闃暗的世界,就像他的內心。

  剎那間,她竟頓生拯救他回到人世的念頭,以為自己是光明的天使,在黑暗的邊緣拍打著那對透明光亮的翅膀。

  一早,殷孜喬在陸擎天的陪同下,走進近西飯店時,引來一陣擾攘,她多心地以為是自己的扮相不似陸浣星,因為打從一進飯店,舉凡門口處搬運住宿客人行李的服務生到辦公大樓內鞠躬哈腰的職員,只要是她所經之處,必定引起一陣討論。後來她才得知,原來他們當時是在交頭接耳地討論著總經理的新髮型。

  殷孜喬大概是壓力太大了,老覺得自己走起路來,像是同手同腳似的很不自在,彷彿是個機器娃娃。

  她心虛地挨近神態自若的陸擎天,眼神在氣派豪華、既古典又現代的牆飾上游移,後面尾隨一長串高級主管的評頭論足。

  「會不會被認出來啊?」她的嘴稍稍抿了一下,聲音泛著抖音。

  陸擎天側臉看她,「你做得很好。」接著笑出了聲,「你平常走路都習慣同手同腳的嗎?」他自覺失態地假裝咳嗽,伸出手來掩了掩嘴角的嘲弄之意。

  殷孜喬糗得滿臉通紅,像白色的牆壁忽然刷了一層艷光粉彩。她立地不動,彷彿突然間忘了該怎麼走路。

  這時,總經理室的王秘書飛奔過來,戰戰兢兢地彎腰待命,「總經理,有何吩咐?」

  王秘書突然間冒出來的問話,倒嚇了殷孜喬一大跳,整個人因緊張加上驚嚇,險些癱軟昏厥過去。

  幸得陸擎天過來解圍。他請王秘書為總經理準備一杯熱咖啡,提提神。

  殷孜喬的確需要一大杯咖啡來提振精神,剛才差點在員工面前穿幫。

  「你放輕鬆,別緊張。」陸擎天再度叮嚀她。

  「那個王秘書怎麼無聲無息地竄出來嚇人?」她心有餘悸地問著陸擎天。

  他解釋那是因為妹妹浣星平時在飯店內強勢的作風,偶爾情緒化得厲害,所以在她週遭工作的親信員工,莫不抱著伴君如伴虎的心態,凡是總經理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他們都要迅速確實的加以解讀,並且立刻趨前待命,否則他們的職位會成為強烈颱風下搖搖欲墜的殘葉。

  殷孜喬連著「喔」了幾聲,難怪方纔她一駐足,王秘書馬上衝到她身邊來。

  「你妹妹很凶?」她好奇地問。

  陸擎天略微遲疑,「但她凶不過雅各布,所以你要小心應付雅各布。」

  的確,莫雅各布那個魔頭,像條凶狠險惡的狼犬,遠遠就聞得到他的凶味兒。

  殷孜喬一副於我心有慼慼焉的模樣,一想到他,不由得全身都戒備起來。

  兩人繼續往前走。

  當陸擎天搶前為她開啟那扇紅樟木精緻的大型長門時,她的嘴因驚訝而發出「哇!」的讚歎聲。

  百坪豪華氣派的總經理辦公室,完整地呈現在她眼前,她像個井底之蛙,初探井外的天際視野,真是大開眼界。

  她在富華飯店工作了三年,從來沒機會見識總經理的辦公室究竟長什麼樣子,作夢都沒想到,才一兼職,反倒親臨近西飯店內的最高權力重地,老天爺真會跟她開玩笑。

  陸擎天帶她認識辦公室內所有的陳設。琉璃櫃裡珍藏著數不完的精緻飾品,是陸浣星從哪個國家、哪個地方帶回來的,又有什麼樣的紀念價值,並請她一一記下來,好像所有關於陸浣星的一切,都是有歷史、有典故的。

  殷孜喬甚感為難地皺著一雙靈秀的眉目。天知道,她聽都來不及了,更遑論記住這些小東西的來龍去脈,簡直比準備大學聯考還難。

  「不會有人問這些無聊的事吧?」雖然那些小東西真的是美輪美奐。

  「就怕莫雅各布會突然出招。」陸擎天果然思慮縝密,滴水不漏。

  「真不明白,陸浣星為什麼要嫁給這麼恐怖的男人?」殷孜喬搖頭歎氣地說。

  陸擎天不想談及妹妹和莫雅各布的婚事,因為那是爸爸的一著險棋,而妹妹只是棋局下的犧牲品。

  「這麼大的辦公桌,都可以躺在上頭睡覺了。」殷孜喬見過以前主管的辦公桌,因為堆滿了卷宗,所以印象中只覺得狹窄侷促,毫無氣派可言。但眼前超大型的長桌,約有一張床的寬敞,又整理得潔淨無塵,金飾粉妝得閃閃發亮。

  「坐坐看吧。」陸擎天引誘她入座。

  殷孜喬突然想起奶奶常說的話,說她是皇帝身乞丐命,一輩子注定勞碌。今日看來不然,她就要嘗嘗當個女皇的滋味了。

  「可以嗎?」她早想一親芳「椅」了,只是礙於假扮的身份,難以啟口。

  陸擎天點頭微笑,他當然看出殷孜喬想得連嘴巴都流口水了。

  她立即撲向座椅,心花怒放地眉開眼笑,在軟綿而富彈性的座椅上上下彈動著,像個剛學會攀爬上沙發的幼兒。

  陸擎天耐心地等她過足了癮,才正色地向她宣佈,今天是開月會的日子,十點整,各部門主管會在會議室集合,輪流向總經理報告本月份的各項行政業務績效,並研討下個月的行事計劃,這項會議向來由總經理親臨主持。

  殷孜喬臉色大變,驚慌失措得差點自座椅上跌下。

  「你該不會真要我去主持吧?」她什麼都不知情,如何能主持這等重要的會議呢?

  「別擔心,有我在,你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陸擎天說得篤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倒是殷孜喬會還沒開,人就先嚇得心驚膽戰了。

  這時,王秘書小心翼翼的端著咖啡走進辦公室,「總經理,你要的咖啡。」

  殷孜喬不假思索地回說:「是的,我馬上去泡。」那是她以前當秘書的職業病,一聽到主管要喝咖啡或茶,那句話便脫口而出。

  王秘書愣怔了一下,不懂她的話意。

  殷孜喬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免得洩了底。她內心責怪自己的職業口吻及動作險些壞事。

  「王秘書,總經理是開玩笑的,你去整理一下會議室,準備開會事宜。」陸擎天沒料到殷孜喬會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待王秘書放下咖啡離去後,殷孜喬整個人像繃得死緊的橡皮筋,一下子全鬆懈疲軟了。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陸擎天,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我扮不來總經理的角色。」她垂頭喪氣的。

  才一個小小的秘書,就讓她全身的細胞慘死大半,這錢太難賺了。

  「別妄自菲薄了,你可以做到的。」陸擎天拍拍她的肩,傳達鼓勵的意念。

  是嗎?她覺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哀怨地躺在屠宰場內,命運則操縱在別人的手中,屠夫磨刀霍霍地安慰著:「別妄自菲薄了,你將會成為最可口美味的羊排的。」

  殷孜喬越想越覺得可怕,心裡直發毛,好像自己被出賣了。

  陸擎天準備妥當開會所需要的數據卷宗,半鼓舞半脅迫地推著殷孜喬到會議室,聽取報告。

  殷孜喬仍是一臉惶然。

  ※ ※ ※

  經過兩個小時的月會報告,殷孜喬如坐針氈,彷若挨了一整個世紀之久。

  會議內容她一概充耳不聞,只是一徑的微笑、點頭,偶爾喝著王秘書泡的咖啡,十足像個傀儡。

  直到一位面貌威嚴、神情肅穆的六十來歲的老人走進會議室,所有與會的主管紛紛起立開口,「董事長好。」

  陸擎天也不例外,稱那位長者為董事長,但少了其它主管們臉上那份畏懼神色。

  只有殷孜喬怔了怔,不知該如何稱呼,索性又擺出她天真絢爛的笑容。

  當陸放那雙煞氣逼人的目光掃視到殷孜喬身上時,倏地露出詫異不已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浣星!」

  殷孜喬倏地收斂起笑容,現出一臉的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眾位與會主管的視線也隨著董事長的聲音移往殷孜喬身上。

  陸擎天見情勢不妙,及時解散會議,驅離所有主管人員,在一陣桌椅推拉聲之後,會議室內只留下他、陸放及殷孜喬。

  殷孜喬暗忖著此人必是重要角色,否則陸擎天不會見風轉舵。

  「爸,她叫殷孜喬。」陸擎天確定所有人員皆已離開後,才開口解釋,並對來人改了稱呼。

  「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孩子?」陸放的眼神仍未離開殷孜喬。

  「是的,爸爸。」陸擎天恭敬地回答。

  向來識大體的陸擎天,在人前總以董事長之稱與陸放應對,私下獨處時,才流露出父子情誼。

  機靈的殷孜喬也頗知輕重,立即點頭稱道:「陸董事長,你好,我是殷孜喬。」她的嘴角又揚起一個笑容,倍覺親切可人。

  「太像了!」陸放不住地驚歎殷孜喬與浣星竟有著如此神似的長相,早年喪偶的他,不禁懷疑起妻子的忠貞。

  不過,陸放的這層疑慮在獲知殷孜喬的身世後,也適時地消弭了。

  三人在幾句言談之後,以陸放闖蕩商場多年的人世閱歷經驗,大致摸清殷孜喬清白的家世及純潔的心思,她不帶一絲心機,確實是扮演浣星的不二人選,而且不具危險性。

  「殷小姐,只要你好好的合作,事成之後,陸家不會虧待你的。」陸放說罷轉身欲離去,陸擎天立即趨前護送。

  父子倆在門外輕聲交談了幾句。

  「莫雅各布言明在他和浣星舉行婚禮後,才願意將資金匯入近西集團,而且他要我召集股東大會,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陸放顯得憂心忡忡。

  陸擎天很少見父親如此惴惴不安的神情,他回頭透過門縫望了殷孜喬一眼,又對父親低語幾句後,陸放才離去。

  而會議室裡的殷孜喬,原本單純的以為她此番假裝陸浣星出任近西飯店的總經理,只是臨時救火的角色,等真正的陸浣星回國後,她就拿錢走人,兩不相欠,工作簡單、目標清楚,她才點頭答應的。但是,方才陸放的一席話,令她重燃當初猶豫不決的疑惑。

  她不解陸董事長口中的「事成之後」究竟所指為何,此事似有蹊蹺,另有隱情,而且是她所不知道的。

  殷孜喬來回地踱步,思索著這一切事情的關係,但她的疑雲就像夏日的晨霧,一層接著一層飄浮下去。

  「你在想什麼?」陸擎天悄然無聲地回到會議室。

  殷孜喬百思不解,只好將所有的疑惑訴諸陸擎天,畢竟他是陸放的兒子,陸浣星的哥哥,也是三顧她的茅廬的現代諸葛亮。

  「剛才你父親所說的「事成之後」是什麼意思?」她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

  陸擎天霎時面露難色,略顯遲疑。

  他瞅著鮮麗亮眼的殷孜喬,真希望浣星能擁有和她一樣清明純淨的心思,但兩人的際遇不同,如何能散發同樣的氣質呢?他苦笑著搖搖頭。

  他在殷孜喬身上感受到一股青春朝氣,宛若蓄勢待升的旭日。更嗅聞出浣星泛著末世紀華麗流艷,猶如一座陰氣沉沉的古城氣味。

  他一直責怪自己無能為力,妹妹的自甘墮落,連他這個做哥哥的都阻止不了。

  「喂,陸擎天,你倒是說話啊!」

  殷孜喬的催促聲,將他從自我譴責中拉回現實。

  「我──」陸擎天正欲開口,王秘書推門而入,他及時收住。

  「總經理,外面有位自稱和總經理是兩肋插刀,甚至插到屁股上去的好友求見。」王秘書站在門口報告,勉強地說出那一串不雅的形容詞。

  陸擎天驀地笑出聲。

  殷孜喬當然心知肚明,全世界只有杜歡會用這麼噁心的話來強調兩人的交情。

  她才要囑咐王秘書請那位屁股被插滿刀的好友到總經理辦公室等候片刻時,未合上的門縫邊竟露出杜歡調皮作怪的臉蛋。

  杜歡高呼一聲,「我來了!」

  她冷不防的一句話,把陸擎天及王秘書給驚嚇一跳。

  殷孜喬忙一迭地欲推她出去,怕她前來攪局壞事。

  倒是陸擎天寬宏大量地請她入座,還請王秘書泡杯茶伺候總經理的貴客。

  杜歡見了陸擎天溫儒優雅的親切招呼,一如英國紳士般令人難以拒絕,心頭小鹿不禁亂跳亂撞。

  「你好,我是杜歡。」她以一種微弱嬌羞的小女兒神態向陸擎天自我介紹。

  一旁的殷孜喬聽得全身起個哆嗦。兩人相交多年,她從沒聽過杜歡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腔調。

  「杜歡,你的喉嚨怎麼了?」她幾乎以為杜歡生病了,講話才會如此嬌柔無力,迥異於平時的粗聲大氣。

  杜歡臉上依舊保持甜美的笑靨,衝著陸擎天猛放電,同時以手在背後拍打殷孜喬,暗示她別礙事,免得干擾了她的電流。

  陸擎天斯文有禮的伸出手和杜歡握手致意,「陸擎天,請多指教。」

  他心裡有數,從殷孜喬和杜歡的招呼方式,可窺出兩人是舊識無疑,而且兩人的交情匪淺,因為杜歡稱呼殷孜喬為總經理,可見她清楚眼前的陸浣星其實是殷孜喬所假扮。

  杜歡欲語還羞地回應著陸擎天的招呼,顯現出小家碧玉的氣質。

  而杜歡那種難能可貴的淑女風範,可是與她相識多年的殷孜喬,平時無緣見識到的一面。殷孜喬看在眼裡,真是難以適應,直想做嘔吐狀。

  殷孜喬心裡抱怨著,自己第一天上戲已經夠緊張了,杜歡居然還跑來騷擾,怕她不夠忙是吧?

  「你頭一天演出,我專程來片場探班,夠朋友吧!」杜歡附嘴到殷孜喬的右耳。

  殷孜喬壓低聲音回答,「你真是百分之百的最佳損友,如果你真要幫我,就趕快自我面前消失。」

  兩人互望了一眼,又同時噘起嘴巴。

  時值午飯時間,陸擎天瞧了瞧手腕上的勞力士表。

  「杜小姐,不介意和我們一起用午餐吧?」陸擎天有禮的邀請。

  「不介意、不介意!」杜歡邊說邊搖頭,能跟大帥哥共進午餐,她覺得自己像在作夢,若能永遠不醒,當然更迷人。

  「她不介意,我介意!」殷孜喬可不想被杜歡打斷了她想向陸擎天問清楚,方才陸董事長所說的「事成之後」,究竟所指為何。

  「對不起,陸小姐,你另外有約了,董事長有請!」門口站著一位身材昂藏,看似孔武有力的年輕男子,震驚了三人的對話。

  三人同時回頭望向門口處。

  陸擎天及時對殷孜喬耳語,「他叫阿文,是雅各布的專屬司機兼保鏢。」

  殷孜喬被陸擎天這麼一提醒,立即想起莫雅各布昨日所說的宴會。她鎮定地回答,「阿文,宴會不是在晚上嗎?」

  杜歡因靠近殷孜喬,故而聽見陸擎天的解說,她暗地裡吃了一驚,怎麼連司機都長得這麼帥。她又開始編織她的鴛鴦蝴蝶夢了。

  「是的。不過,陸小姐難道忘了今天是董事長弟弟三週年忌日?」

  阿文的話像數不清的問號,飄浮在殷孜喬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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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殷孜喬坐在阿文駕駛的汽車後座,望著車窗外飛逝的街景,腦海裡翻騰著臨出門前陸擎天所敘述的那段慘烈的陳年情愛往事。

  原來莫雅各布自小即失怙失恃,唯一的親人便是他的弟弟雅凡,兩人相依為命。在他半工半讀完成大學課業後,為求取成功,毅然決然加入當時組織龐大的地下錢壯。二十多年的苦日子他過怕了,他發誓下半輩子要左攬名位、右擁財富,他愛江山更甚於美人,視情愛如無物,正好與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弟弟背道而馳。

  而當年讀同一所大學的陸浣星,以大企業家之女的身份地位,癡心癡意地愛上莫雅各布,無視於莫雅各布的冷漠相待,更推拒了來自父親介紹的無數豪門子弟,一心一意等待莫雅各布功成名就之後,能發現她的真情真意。

  然而就在莫雅各布自立門戶闖出個人的一片天空時,卻發現他呵護備至的弟弟竟然愛上了陸浣星,其實莫雅各布並不難捨,因為他待陸浣星一如其它的女人,倒是他的冷漠寡情傷了陸浣星的心。

  向來疼愛弟弟至深的莫雅各布,不願唯一的手足為情所困,於是坦然對癡戀他多年的陸浣星表明自己無意於婚姻,所以別再浪費青春等候他了,當然,他也轉達弟弟對她的愛慕之情,並希望她能接受,兩人能成美眷。

  陸浣星沒料到她多年的等待竟被莫雅各布冷絕相拒,甚至視自己如一份禮物般轉送給他的弟弟。她滿懷的濃情愛意,頓時化成一股熊熊恨火,燒火焚肺。經過無情愛火冶煉過的她,心性大變,蛻變成一隻復仇的女王蜂,她假意接受莫雅凡的情意,卻又故意在他面前不守婦道、招蜂引蝶,讓他飽受妒火的煎熬折磨,以報復莫雅各布對她的冷酷無情,既然莫雅各布愛弟弟尤甚於她,那麼她就要讓他所愛的人痛苦。

  三年前,莫雅凡與陸浣星結婚當天,洞房花燭夜,新娘身旁躺著的男人竟然不是新郎,而新郎為了報復陸浣星的欺瞞與不貞,衝動之下當著陸浣星的面,舉刀割喉自殺。

  而今已三年了,但是那段激烈的情愛恩怨並未隨著莫雅凡的去世而煙消雲散,反倒引發了莫雅各布對陸浣星另一波更縝密的復仇之計,那便是兩人即將到來的婚禮,他將用自己的一生來為弟弟報仇。

  殷孜喬在開著冷氣的車子內,卻有如處在燠熱難安的地獄裡,咀嚼著與她不相干的激情烈愛,不由得連寒毛都豎了起來。她原該是這個情愛風暴之外的旁觀者,如今卻糊里糊塗地成了當事人,不知怎地,某種奇妙不明的情緒讓她對莫雅各布產生了莫名的同情及恐懼。在他的人生裡,除了復仇,夫復何有呢?

  當車子駛進巍峨華麗的莫家豪宅時,低眉垂首的殷孜喬全無心思瀏覽車外宛如皇宮的巨宅富邸,兀自沉浸在他人的情愛世界中。

  她思前想後,猶豫著是否該扮演一名和平天使,為莫雅各布及陸浣星化解一場糾葛,繼而又想,人家吹皺了一池春水,又干她何事,自己未免管閒事管到別人家的床上去了,畢竟她也只是一名臨時演員罷了,怎好喧賓奪主呢?

  車子繞行過圓弧形的噴水池,池中央的維納斯雕像婉麗婀娜,柔和的容顏彷若與世無爭,泉水自她那只柔弱無骨的纖手中湍洩而出,像在和自己玩一場水的遊戲。

  殷孜喬無暇四顧,逕自緊握著細長的手指,翻想著該如何面對屋內的男主人。

  阿文將她帶往頂樓的佛堂,在拾級而上時,忠貞不二的阿文突然在前頭略作停頓,然後回過身來,低著下巴沉吟半晌,似有話要說,又恐不宜出口,最後仍是忍不住一吐為快。

  」陸小姐,恕我斗膽直言,請你不要生氣。董事長的性情雖然狐傲沉鬱,不易與人相處,但其實他的內心很寂寞,又無人能訴,連世上唯一的親人都走了……「阿文突然察覺說錯了語,及時住口,繼而又掀起眼瞼,機警地望了她一眼,表情像怕惹她不悅,見她並無慍色後,又繼續說道:」你們就要結婚了,阿文求求你,對他好一點,別再傷他的心了,他真的很孤單。「說罷,扭過頭,繼續往上走,不敢再看走在後頭的殷孜喬。

  阿文追隨在莫雅各布的身邊多年了,從當年在地下錢莊討生活時,他就非常佩服莫雅各布過人的智慧和膽識,以及清晰冷靜的頭腦、條理分明的組織能力,莫雅各布的前途是可以預測的。所以阿文五體投地的跟隨著他,即使是一名小嘍囉,他也心甘情願。而事實上,莫雅各布也待他如弟弟,知道他善良而且心無城府,不適合黑社會人吃人的生活,所以在銀行業務開放後,莫雅各布順理成章地將自己漂白成銀行家,也將他收在身旁為司機,並且為他安身立命,如今他也是莫氏銀行的股東之一,但他仍以當莫雅各布的司機為榮,兩人的情誼由此可見。

  殷孜喬被阿文一席真摯的告白擾亂了方寸,原本想撒手不管的決心又動搖了,也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無意中被阿文激發出來了吧?她嘗試從另一個角度去認識莫雅各布。

  佛堂內,並無莫雅各布的人影。

  阿文轉向面山的陽台,輕聲地說:」董事長,陸小姐來了。「

  殷孜喬顯得有些詫異,那麼順服輕細的嗓音,竟是出自身形魁梧的阿文。

  莫雅各布仍駐足陽台,眺望著模糊不清的遠山倩影,意態憂鬱。每逢弟弟的忌日,他總是如此的消沉,連素來最熱中的金權遊戲也顯得意興闌珊,彷彿失去了弟弟,再大的成就也無人與他共享,一切都無意義了。也或許這樣的日子,更讓他對冥間人興起思念之情吧。

  阿文無聲地點燃三炷香,遞給殷孜喬。

  殷孜喬有一股急切的母性關懷想加諸在莫雅各布身上,但他遲遲不現身。

  她接過香枝,轉身向佛桌,眼前一張年輕綻笑的相片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就是莫雅各布的弟弟莫雅凡吧。

  殷孜喬虔誠地舉香祭拜,心裡不禁感歎,往者已矣,而生者呢?一波波的仇恨,並未隨著逝去的人而消弭於無形,反而越演越烈,想來往者若地下有知,也不願見在世者如此情景吧!

  殷孜喬祭拜玩成,阿文接過香枝插於香爐上,隨後轉身離去,留下殷孜喬一個人在空蕩蕩的佛堂內,呼吸著緩緩飄過來的香枝氣味。

  靜極了,殷孜喬彷若可聞聽自己的心跳聲,卜通卜通地低回震盪在空氣之中。

  他是在遙思逝者,所以不願與她晤面,才隱藏於陽台嗎?殷孜喬頓覺自己的立場突兀且礙事,不如走人吧!

  」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自她的身後。

  殷孜喬轉過身來,驚視著神情憂悶又泛著憤怒的莫雅各布。才一夜的光景,他的鬍髭竟像漫原的雜草,無邊無際地圍繞住他迷人的下巴,而她竟有股衝動,想去撫摸那扎人的胡碴。

  」我……「面對他的詢問,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不是真的陸浣星。

  她的猶豫好似激發莫雅各布更大的憤怒,他那雙炯明冷厲的眼神像一把利刃,直刺人心。

  」你根本就忘了雅凡的忌日對不對?「莫雅各布又近身逼問。」他在世時深愛著你,甚至為你而死,你卻從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你……「他因過度的歇斯底里而氣結。

  殷孜喬被他的表情恫喝住了。

  」雅凡,你太傻了。「莫雅各布低喃著。

  她囁嚅地說:」我為他的離去感到難過。「那是殷孜喬的感受,不是陸浣星的意思。

  莫雅各布突然狂笑,笑聲淒厲。

  」你會難過?哈……「莫雅各布英俊的臉龐因激動而有些變形。

  殷孜喬原意想安慰他的情緒,卻詞不達意,弄巧成拙,反而惹來莫雅各布更大的反彈。

  他欺身將她壓靠佛桌,兩人臉對著臉,一個是震憤,一個是恐懼。

  」我不只要你難過,我要你生不如死。「他咬緊牙關吐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支銳利無比的矛,射在她無辜的臉上。

  那一瞬間,殷孜喬真以為他會動手打人,而她又後退無路,只有一臉的驚懼無助。

  」你會害怕?「莫雅各布緊瞅著她的神色,他的眼瞳露出強烈的疑惑。

  」我……「她是被他剽悍的行為嚇呆了,可是不服輸的個性卻不願加以承認,」我是懶得理你這個神經病!「

  話才出口,殷孜喬就後悔了,她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危。

  萬一莫雅各布一時失去理智,霸王硬上弓,此時的她又是陸浣星的替身,既不能呼天搶地叫阿文救命,恐怕叫了也沒用,依阿文對莫雅各布的尊崇,嚷嚷也只是白費力氣,如此一來,她的一世英名豈不毀在魔掌之下?!想到這兒,她下意識地環手抱胸。

  但事情卻出乎她意料之外。

  莫雅各布狐疑的眼神未散,卻慢慢地離開她,與她保持一段距離,遠遠地審視她,饒富興味。

  殷孜喬被他如火的眼神透視得渾身不自在,心虛地自我圓場道:」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懼意未消。

  莫雅各布也未再多言,望著她再一次雙手合十地朝佛桌上的相片靜拜數秒後離去,他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 ※ ※

  一場別開生面的告別單身生涯晚宴,是銀行界的名流淑媛特別為莫雅各布舉辦的,設宴在台北市的一家會員俱樂部。

  當燈光由明亮怒放的燦爛轉換為昏黃淡紫的幽微時,高級的環繞音響傳來驚心動魄的鼓聲,像奧斯卡頒獎典禮時,得獎名單揭曉前的氛圍。天花板打下來一束強光,投射在樓梯間。

  風度翩翩的莫雅各布牽引著典雅清新的殷孜喬緩步下樓,眾人鼓起如雷的掌聲,歡迎今晚的男女主角。

  而在低音喇叭的掩飾下,莫雅各布的右手肘緊夾著殷孜喬亟欲脫逃的纖柔手腕,兩人不斷地低聲互罵,但臉上卻很有默契地泛著笑容可掬的光彩。

  」陸浣星,你今晚最好乖乖聽話,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莫雅各布壓低嗓音警告身旁的」冒牌女主角「。

  偏偏殷孜喬也不是好惹的,她雖無大小姐的嬌生慣養,但天生傲骨,不為男人所命。

  」莫大董事長雅各布先生,如果你希望今晚我能像個傀儡或木偶一樣的讓你耍著玩,那麼你最好拿條繩索把我綁起來。「她要讓莫雅各布明白,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在不能表明自己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也得向他下下馬威。」不過,我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諒你也不敢放肆地為所欲為。「

  莫雅各布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他臉上的笑容起了一絲詭譎的變化,如颱風來臨前雲朵異幻的天空。

  」是嗎?「他的笑意逐漸加深且綻著冷光。

  在兩人幾近無聲的較勁中,已走了半數的樓梯。

  等待在階梯下的名流淑媛,無不仰頭引頸企盼。名流們的目光,自然是落在艷光四射的殷孜喬身上。即使是在幽微的光線下,莫雅各布銳利的眼神仍能看出在場的每位男士,無一不想一親他身旁美人的芳澤。

  她的確是個天生麗質的尤物,娥眉淡掃,鳳眼閃神,朱唇半啟之際,猶如一池波光灩影,搖曳動人,令人止不住想縱身一跳,甘為池中魚,讓她多光多影的池水,洗滌週身上下,必是通體舒暢,酥軟無比,頗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大無畏精神。

  尤其在她剪去一頭長髮後,輕俏的短髮更形嬌麗迷人,散發青春朝氣,一如朝陽催人生氣蓬勃。

  莫雅各布昔日並未特別注意她的造形修飾,今日不知為何反而鉅細靡遺地觀察入微,也許是階梯下那些」若不好色枉為男人「的貪婪目光,才引起他對她的注意吧。

  對於方纔她言語上的挑釁,向來不受威脅恐嚇的莫雅各布,在尋找到階梯下阿文的身影後,立即展開馴服身旁女人不乖的懲罰。

  莫雅各布以高過環繞音響的高頻率聲音大叫一聲,」阿文,接好!「隨即轉身橫抱起殷孜喬,搖晃兩下後,像扔一件衣服似地,將她拋向阿文。

  台下響起一陣」哇──啊「,接著滿室的掌聲,壓過在空中」飛翔「的殷孜喬花容失色的尖叫聲。

  待她恢復意識時,人已被阿文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了。

  莫雅各布從容自若地步下階梯,優雅地說:」剛才,是我和浣星為了感謝大家的盛情好意所做的表演,希望沒有嚇著諸位。「

  眾人立即又響起哄堂的鼓掌聲。

  只有殷孜喬知道,他的表演是衝著她來的,他在說明一件事情:不管人多人少,都不能阻止他。

  殷孜喬臉色發青地縮在阿文的胸口前,嘴巴唸唸有詞地咒罵莫雅各布,耳中卻傳來阿文的詢問聲。

  」陸小姐,你剛才是不是得罪董事長了?「阿文一邊問一邊將殷孜喬放下來,待她穩住身子後才放手,並低頭致意。

  」我那樣說也算得罪他嗎?哼,他的心胸也未免太狹小了。「殷孜喬的一股怒氣埋在心口,找不到宣洩之處。

  這時,莫雅各布走過來,挨著她的身子,故作體貼地上下打量她。

  」我迷人又勇敢的未婚妻,你沒事吧?!「他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以示疼愛。

  殷孜喬可不想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萬一剛才阿文不小心沒接好,那麼她現在可能變成一個鼻青又臉腫的殘障人士了。

  他既然要演戲,那麼她就奉陪到底。

  」親愛的,我沒事,下回咱們還可以表演跳火圈呢!「她嘴角微揚地露出可愛的笑容,其實她心裡多麼想打爛他那張笑裡藏刀的俊臉。

  俱樂部內的名流淑媛全被殷孜喬的回答給逗笑了,紛紛稱讚她的幽默感。

  」不敢當、不敢當,這些都是跟他學的。「她客套地笑著,眼神堅冷地掃向一旁做深思狀的莫雅各布。

  莫雅各布覺得陸浣星變了,變得有點不一樣。他以為她在玩更大的陰謀,所以審慎冷靜地靜待她出招。

  穿梭在人群之中的服務生,為每人手上添了一杯雞尾酒。

  俱樂部老闆笑得合不攏嘴地走過來招呼著兩人,聊了幾句後,他突然高舉起酒杯,大聲吆喝著,」來,大家一起敬這對郎才女貌的准新人,乾杯!「

  在場的每個人全都一飲而盡,連莫雅各布也不例外,只有殷孜喬手端著酒杯,意興闌珊。

  她是絕對不能沾酒的,並不是她不敢喝,而是她的酒量遠遠不及她的酒膽,只消啤酒一口,便可以教她原形畢露,醉態百出,所以她從不和陌生人飲酒,以免自己酒後亂性,造成不能挽回的遺憾。

  殷孜喬不知道真正的陸浣星酒量如何,但是她肯定,絕對不能讓手中那杯雞尾酒入喉。

  俱樂部老闆見她杯中的淺紅色液體仍是盈杯,納悶地說:」聽說近西飯店的陸總是千杯不醉,而且杯杯是XO,怎麼今天反而客氣了?是雞尾酒不合你的意嗎?「

  他半恭維半威脅的口吻,讓滿臉為難的殷孜喬想把手中的酒往他臉上潑去。

  殷孜喬望了莫雅各布一眼,希冀他能挺身為她擋酒,表現一下身為未婚夫的體貼與溫柔。

  莫雅各布果真伸出一隻手擁住她的纖腰,趨身對她耳語,」酒國天後什麼時候改邪歸正了?「

  他不但無意幫她解圍,甚至故意挑釁。

  他是存心看她出糗的。

  殷孜喬不堪被激,在眾目睽睽之下,仰杯而盡。

  俱樂部老闆又帶頭起哄鼓掌,說了些恭維逢迎之類的諂媚話,但酒入肝腸的殷孜喬身體內部開始起了化學變化,像月圓之日的狼人將現身之際,四肢膨脹,頭昏眼花,後腦有股欲裂之感,只見他的厚唇一啟一閉地叨絮著,其餘的聲音則像飛機降落時那般的嘈雜。

  殷孜喬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砰「的一聲昏倒在地,但現場的一切不容許她任意妄為,所以她仍強撐著酒精發酵後不聽使喚的身體,露出天使般燦亮的笑靨,顯示陸浣星千杯不醉的實力。

  曼妙的布魯斯舞曲自四面八方襲來,那是屬於情人的舞蹈。

  殷孜喬慵懶無力地梭巡著俱樂部裡的電話蹤影,她的兩眼越來越模糊,連人都飄忽起來,像王家衛風格化的電影剪接,晃動中的人物都拖曳著一束尾巴,好似哈雷彗星。看來酒精已經侵佔她的每個細胞了,她焦急地想打電話找陸擎天,她真的快不行了。

  莫雅各布被一群身著各式名牌衣飾的名媛淑女團團包圍著,她們精雕細琢的粉臉上,個個露出自願投懷送抱的愛慕之情,好以莫雅各布突如其來的婚訊有如青天霹靂般擊碎了她們想成為莫夫人的春秋美夢,而如今既然名正言順的夫人做不成,只得轉攻情婦的地位,常言道妻不如妾呀!她們紛紛展現妖惑魅力,暗中較勁,為博取莫雅各布的歡心。

  然而,莫雅各布只對她們的慇勤加以敷衍,他的目光不時飄向陸浣星頻頻跌坐沙發上的身軀。那不像他熟悉的陸浣星,她的一言一行都教他好奇,陸浣星變了。

  音樂響了許久,一直無人起舞。

  於是眾人起哄要求莫雅各布和陸浣星開舞,莫雅各布從善如流地離開名媛淑女群,走向癱軟在電話旁的陸浣星。

  擁有修長身材的他,一手插入長褲的側袋,走起路來,就像伸展台上的模特兒。

  」想打電話找你的野男人嗎?今晚恐怕沒機會了。「

  殷孜喬不明白,在他優雅迷人的笑容裡,為何總摻雜那麼惡劣的批評成見?

  她無力地抬起眼瞼,煞是動人的女人媚態,那是她自己所不知道的魅力。

  」你想做什麼?「她的手還抓著電話筒,因為她一直無法清晰地辨識上面的數字。

  」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好好地和我演完今晚這一出恩愛夫妻的戲。「他幾乎是命令又帶著威脅的語氣。

  莫雅各布隨即將她扶起,並摟入懷中。

  」可是我好睏啊,不想演戲了,我要回家啦!「殷孜喬像個任性的小孩,在莫雅各布的胸前撒起嬌來。

  她渾身發軟地貼著莫雅各布,別說跳舞了,她恐怕連走路都有困難。

  眾人紛紛趨前欲協助,並開玩笑地說,原來外面對陸總酒量的傳言,似乎是言過其實了。

  只有莫雅各布心裡存疑,別人哪有他對陸浣星來得瞭解。昔日大學時代的她,每逢天寒地凍的冬夜裡,總會提著兩瓶竹葉青來學生宿舍裡替他驅寒。酒量奇佳的她,還曾遭莫雅各布開玩笑說:」浣星,你酒量這麼好,不去當酒家女太可惜了。「這是當時學長對學妹的陳年舊話。

  」董事長,不如讓阿文先送陸小姐回去吧。「一直在場邊靜觀的阿文走了過來。

  莫雅各布濃眉下的眼眸,無限疑惑地端視著小鳥依人的陸浣星。昔日的宿舍飲酒,向來只有他醉倒在床的經驗,似乎還沒見過陸浣星喝掛過呢。才一杯雞尾酒,怎麼可能讓她醉成這般?

  」我親自送她回家。「莫雅各布的話一出,令今晚特地為他裝扮的名媛淑女悵然若失。

  她們像一群拍著粉翅的花蝴蝶,飛到莫雅各布的身邊來,拉扯住他的身體,不願他半途離去,壞了她們誘人的大計。

  但心意已定的莫雅各布,一手緊抱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殷孜喬,另一手向服務生要了杯酒,向在場的人士致意,謝謝他們的盛情款待,何況來日方長,飲酒作樂的機會還多著呢。

  隨後,他攙扶著殷孜喬離開了俱樂部,驅車返回莫雅各布的豪宅。
  Re:常 霄-危險關係

  一盞淺黃色的壁燈,妝點出溫馨朦朧的臥室風情。

  一副曲線玲瓏的身軀不安分地在松綿柔軟的大床上輾轉反側,扭動如蛇,並且不時地發出囈語及細微的呻吟聲,考驗著同在大床上另一位男性的定力。

  莫雅各布以為她的不舒服是來自身上那件緊密貼身的黑色小禮服,於是他自作主張地欲為她褪去衣物。

  他將殷孜喬扶起,讓她斜躺在他懷內,他的兩手由她柔嫩的後背延伸至她誘人的前胸處,為她解開整排的小鈕扣。

  每當他解開一顆黑色的鈕扣時,殷孜喬那兩片微張的紅唇便會不由自主地輕吟一聲,好似身體獲得釋放後的舒適感,盡在那吟哦聲中表露無遺。

  」你是真的喝醉了?還是裝醉來誘惑我?「他眼中含著激情,曖昧地凝視著眼前一絲不掛的誘人女體。

  」嗯……「殷孜喬無意識地嬌吟著,她還以為自己睡在那間雜亂無章的小套房裡呢!

  她的低吟聲,像電流般觸動了莫雅各布飽滿挺立的軀體。

  兩人相識多年了,但他一直將陸浣星視為妹妹,儘管她早就透露對他的情意,但兩人的交往始終停留在兄妹之情上,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甚至弟弟雅凡向他坦言喜歡陸浣星時,他的心中也無一絲一毫的妒意,甚至希望陸浣星能與弟弟攜手共赴人生的旅途。

  誰知個性極端的陸浣星為了報復他的無情,先溫順地答應和雅凡交往,再以濫交男友來撕碎雅凡的心,讓看不破情關的雅凡走上絕路。從此他對於陸浣星再無多餘情分,只有仇恨,他要她為雅凡的死付出代價。

  然而眼前的女人,卻莫名其妙地牽動他潛藏體內的慾望,這豈不是太可笑了嗎?他要復仇的對象,居然能挑起他的情慾,哼!

  他冷著臉孔,伸出手掐住殷孜喬雪白的玉頸,只要他輕輕一捏,所有的深仇大恨就一筆勾消了。

  正當莫雅各布猶豫之際,赤身裸體的她,因著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即半張著迷濛雙眼,低嚷著:」我好冷啊!「說完,她那雙睡意甚濃的眼皮再也無力撐開了。

  她柔弱無力的聲音,不停地迴盪在莫雅各布的耳朵內,仿如雷鳴。

  最後,他終於鬆開了手,拿出自己的睡衣替她穿上,再將她放平在大床中央。

  殷孜喬有了回暖的感覺,以為有人關了冷氣,但因已無力張開眼睛看清是何人幫她,只好用著入睡前的最後一絲力氣,微弱的吐出一句,」謝謝。「

  莫雅各布聽了猛然一驚,彷若被對手擊中要害,全身痙攣不能動彈。

  陸浣星向他說謝謝?!

  她恨他都來不及了,居然會開口對他說謝謝?她今晚究竟是中了什麼邪?

  反觀他自己,不也像著了魔一般嗎?竟然會對陸浣星手軟心疼?

  也許是酒精在作祟吧,才會讓他對躺在床上的女人又愛又恨。

  他需要冷靜一下。

  走到客廳時,阿文仍未就寢。

  」董事長,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啊?「阿文關切的問。

  」我有事出去一下,天亮前會回來。「莫雅各布推開大門。

  阿文知道陸小姐此刻正安睡在董事長的臥室,而董事長對陸小姐是既無情亦無愛,所以兩人連和平共處都難如登天了,絕不可能同床共眠的,但他實在不願見董事長過著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於是他又出言相勸。

  」董事長和陸小姐就要結婚了,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

  」阿文,別說了!「莫雅各布嚴厲的話語,截斷阿文的苦口婆心。

  阿文噤若寒蟬。

  莫雅各布神色痛苦的佇立玄關處。

  」我和她結婚是為了替雅凡報仇,但是,我絕不會碰她的身體。「他的表情透著難色,似乎無法心口如一,怕自己做不到一般。」她該為雅凡守活寡的!「最後那一句像是在鄭重的警告自己別去侵犯她。

  說完,他奪門而出,駕車奔向無盡的黑夜。

  阿文怔忡地立在原地,低語著,「董事長,你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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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拂曉時分,睡夢中的殷孜喬口乾舌燥,像是身陷沙漠之中的流浪者,尋找著遙遙無期的綠洲。她不斷地吞嚥口水,藉以解除短暫的口渴,但是,乾渴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排山倒海而來,足以摧毀她堆砌整夜的安眠城堡,讓她豎起白旗投降,中斷睡意,睜開眼睛尋找水喝,她這才發現,原來天已濛濛亮了。

  當她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間時,第一個反應便是掀開棉被,檢查衣物是否仍在身上。

  「哇!還好,沒失身,衣服還在。」她安心地步下床,想要找水喝,她渴得可以灌下整壺的水。

  終於在衣櫃旁的矮櫃上,發現茶壺的蹤影。

  她拿起玻璃茶壺,直接以壺口就嘴,咕嚕咕嚕地灌了起來,像小時候在地上灌蛐蛐洞一樣。

  由於她喝得太猛,大半的水沿著她的嘴角溢出來,濕了大片的衣服。她習慣性地用手去擦嘴角,再將濕漉漉的手往衣服上擦拭。

  也許是手抹著棉布睡衣的質感不同於黑色絲絨小禮服的觸感吧,殷孜喬喝到一半,突然嘎然而止。

  低下頭來,她再次仔細地端詳身上的衣服。

  「啊──」她尖聲大叫。「這件衣服不是我昨晚穿的那件小禮服啊!」

  這是哪裡?她急切地張望,忘了口渴,放下茶壺,環顧四周。

  接著她衝出房門外,正要下樓,見到阿文出現在樓梯盡頭。

  「陸小姐,發生什麼事了?」

  看來阿文是被她的驚叫聲引來的。

  「我的衣──」殷孜喬說了一半又止住,忽然明白一件事。

  如果她現在所在的地點是莫雅各布的賊窩的話,那麼昨晚脫她衣服的歹徒已經不言而喻了。

  「你的什麼?」阿文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地追問著。

  「沒事。」殷孜喬外表強自鎮定,然而內心卻不滿地狂喊著,這下子真的虧大了。

  吃了大悶虧,還不能講出口,說她不是陸浣星。平白無故被莫雅各布吃了豆腐,不知昨晚是否失身了?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都怪那杯雞尾酒,現在她什麼都記不得了。

  「董事長在用早餐,我去請他來。」阿文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不必了。」她忿忿地說著。

  不知那傢伙昨晚是如何地凌遲她的,一定耗費不少體力,才會大清早五點多就起床補充糧食,體力這麼差,哼!哎呀!自己想哪兒去了。

  她反身關上房門,直直衝進浴室,脫去那套男人的睡衣,扭開水龍頭,像個裸體的維納斯女神般聳立在蓮蓬頭底下,接受聖水的洗禮,好似如此反覆的沖洗,便可再次恢復貞潔無染的軀體,至於昨晚發生的事情,就當作船過水無痕吧,誰教她要跳入這個危險的關係中,代人受懲罰呢。

  清亮的水珠懸掛在她前胸的豐滿之處,晃來蕩去,如進行一場水與人體之間的挑逗嬉戲。濡濕的俏發微微鬈曲,顯出殷孜喬另一面的野性美。優美圓翹的臀部弧線,在霧氣中,閃閃現現,撩動著水滴的意志力。無骨般的手指,纏繞過水氣包圍的每一吋肌膚。

  殷孜喬閉目凝神,狀似陶醉地幻想著莫雅各布那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溫柔地遊走在她滑嫩豐盈的體膚時,所該產生而被她本身的醉意忽略了的挑情觸感。一思及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渾身的寒毛都豎直了。是在讚賞或在抗拒呢?從未嘗試過男女情慾關係的她,只是徒歎,自己怎麼會在緊要關頭時醉得不省人事呢,真是太可惜了。

  頗感惋惜的殷孜喬,被想像帶至千里之外,以至於有人近身了,她亦無察,直到來人出聲,方將她帶回現實來。

  「你在找我嗎?」莫雅各布不知何時打開浴室的玻璃門,帶著一副邪邪的笑臉,瞇著深邃的黑眸緊盯著她線條優美的胸前。

  殷孜喬被突然入耳的低沉聲驚嚇得原地彈跳,像赤腳踩了玻璃碎片後所產生的反射動作。

  她沒料到在自己完全不設防的時候,莫雅各布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進來,還用那種餓狼般的眼神吞噬她聖潔的身軀。可是,一時之間,她也不知如何反應,究竟該先遮住身體的哪一部分,才能減少春光外洩的程度。

  她突然腦筋急轉彎,然後整個人像餓虎撲羊般地撲向斜立在浴室門旁的莫雅各布。

  原來她是為了遮掩莫雅各布那雙賊兮兮的眼睛。

  「說,我身上的睡衣是不是你的傑作?」她像個偵查員在逼門嫌疑犯。

  「是啊!你不喜歡?哦,還是你比較喜歡裸睡?好、好,下次改進。」莫雅各布輕輕一揮,就除去殷孜喬的兩手,故意輕佻地往下瞄視她壯觀的胸線。

  殷孜喬氣得鼓腮,原本清麗亮質的五官霎時變得滑稽可愛。

  但她忘了,她的赤條玉身還黏貼著人家呢。

  「喂,你這麼個投懷送抱法,是男人都會受不了的。」他的兩隻大手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纖纖細腰吸引過去。

  殷孜喬立即將他的下巴抬高,不讓他的賊眼落在她的身體上,並刻意將濕答答的身體與他劃清楚河漢界,並左右用力地搖擺著腰臀,試圖甩開他的大手。

  「那……你有沒有……」殷孜喬實在難以啟口問他昨夜她的衣服被脫去之後的事情。

  「沒有。」他回答得如此肯定,而且簡潔有力。

  殷孜喬的臉色一沉。難道她的身體吸引不了他嗎?

  莫雅各布一把將她抱起,走向大床,「看你的表情,似乎有點失望?」

  兩人滾躺在床上。

  殷孜喬倏地掙脫他的擁抱,抓起棉被裹緊身體,包得密不通風,像顆粽子。

  「失望?哈哈,我的表情是在同情你的性無能!」她反擊回去,而且正中每個男人心中的恐懼。

  殷孜喬信心滿滿的認為,平時穿著寬鬆衣服下的惹火身材,一旦解除外在的遮蔽物後,必能挑動男人下半身的慾火,除非那個男人是同性戀或是性無能。而莫雅各布一身陽剛之氣,該是屬於後者。

  「想要激我?可惜我不是那些跟你到處苟合的野男人,不會被你的美色所誘,你死心吧!」他一個翻身跳下床,英姿勃發地環胸俯視床上氣嘟嘟的殷孜喬。

  「你是吃了農藥還是DDT,講話這麼毒?」她實在無法忍受一再的被他羞辱,自己可是雲英未嫁之身,怎堪莫雅各布的毒言毒語加以毀損。

  難道陸浣星是個行為放蕩的女人,一株爬過高牆的紅杏?不是,她還沒結婚,不能說她是紅杏。

  「自己如果行為檢點的話,就百毒不侵了。」

  殷孜喬不想再多跟他廢話,免得惹來一肚子氣,「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上班了。」

  莫雅各布眉頭一挑,「你換呀,我礙著你了嗎?」

  「你……」她的眼瞳燃燒著紅光。

  「算了吧,陸浣星,別裝得像個純潔的公主。」不管她是純潔的公主或是邪惡的女巫,都難逃他為她開鑿的婚姻煉獄。

  殷孜喬瞪視眼前的男人,空有昂揚堂偉的軀體,英氣挺俊的面貌,卻生長出一副黑色的心靈,即使錦衣加身,也只是衣冠楚楚的禽獸。

  這種男人不配走進婚姻的殿堂。

  「莫雅各布,你聽仔細,我絕不會和你結婚的。」殷孜喬義正辭嚴地說出每個字,好像那字字都化為口水吐在他那英俊又可恨的冷臉上。

  雖然她不認識陸浣星,但決定路見不平,仗義相救,等陸浣星回來後,再告訴她這個可怕的男人不是真意要娶她,而是要毀了她的一生。

  莫雅各布卻仰天長笑,好像她剛才說了一個超級大笑話。

  他未加反駁,只是緩步踱向房門口,頓足,側肩,斜視一眼,幽幽地說:「你不妨試試看。」隨後離去。

  殷孜喬被他的反應嚇得倒抽一口氣。

  這個莫雅各布真是怪透了,比「秘雕」還詭異,她的寒毛像聽到國歌,馬上立正悚然。

  ※ ※ ※

  「陸擎天,別讓你妹妹嫁給莫雅各布。」殷孜喬急惶惶地衝進陸擎天的辦公室。

  正在批閱卷宗的陸擎天,氣定神閒地抬頭望著她。

  「為什麼?」他今早問過傭人,確定她昨晚沒有回陽明山的別墅,他擔心她出事了。

  「因為莫雅各布根本不愛陸浣星?」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陸浣星在場的話,恐怕要聽得落淚了。

  陸擎天猜想,這個結論該是她徹夜未歸的收穫吧!聰明的女孩,只花一夜的時間,就能摸清莫雅各布的心思,他果然沒雇錯人。

  「那麼,你就讓莫雅各布愛上我妹妹吧!」陸擎天堅定地告知她。

  殷孜喬錯愕了。「我……我無能為力,而且那也不是我的職責所在。」

  陸擎天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辦公桌,高大的身形挺立在殷孜喬面前。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的。」他拍拍她的肩,鼓勵的眼神讓殷孜喬無所遁逃。

  「來不及了,我替陸浣星回擊莫雅各布一記。」殷孜喬有點心虛,現在又覺得自己不該擅自作主。

  「嗯?」陸擎天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剛……才鄭重地告訴莫雅各布,我絕不嫁給他。」她像做錯事的孩子,偷偷斜瞄陸擎天的反應。

  可是陸擎天並沒有預期的震驚,也無責罵之意,反而語氣黯淡地說:「雅各布是不是笑了笑而已?」

  殷孜喬的瓜子臉上,鑲著兩顆龍眼般的大眼並張著O型嘴,「你怎麼知道?」

  陸擎天點了根煙,猛吸一口,再徐徐吐出,他的表情透著無奈,「據我所知,浣星本人也拒絕過雅各布幾回,有一次還是當著我的面,那時雅各布的反應就是那樣。」陸擎天每次提起這樁婚事,總像有滿腹的感傷。

  殷孜喬聽得滿頭霧水,「結婚是兩廂情願的事,既然你妹妹也不想嫁給莫雅各布,看來這婚是結不成的呀!你又為何要我設法讓莫雅各布愛上你妹妹呢?徒增我的工作量嘛!」

  陸擎天用拇指和食指取下唇上的香煙,在煙霧裊裊中,瞇著眼細細訴說:「其實我早該告訴你了,浣星不是出國度假,她是逃婚。」他透過煙陣望向殷孜喬那慧黠迷人的鳳眼,「不過,我想依你的聰明才智,大概也看出虛實了吧。」

  殷孜喬聳聳肩,表示他猜得沒錯,她是聞出不對勁的味道,但一直找不到問題的癥結。

  「你是在暗示我,有人強迫陸浣星和莫雅各布結婚?」她睜著大眼,等待回答。

  陸擎天似乎有難言之隱,又猛吸了口煙,由於吸得太急促了,嗆咳了幾下。

  殷孜喬細心地為他端來一杯熱茶。

  陸擎天連喝了幾口,郁氣較平順後,才又低下頭陳述,像見不得人似的。

  「這是生在有錢人家的悲哀。我父親所經營的近西建設,因房地產不景氣,財務上周轉不靈,需要大筆的資金挹注,而莫氏銀行願意以高額資金收購近西集團旗下的近西飯店,協助我父親度過財務危機,雅各布唯一的條件是要浣星和他結婚。」說到這裡,陸擎天停頓下來,也許覺得家醜不該外揚吧。

  聰明如殷孜喬,聽了這一席話後,所有的疑惑盡除,「那麼先前你父親所謂的「事成之後」,指的就是我代陸浣星和莫雅各布結婚後,拿到資金的事?」她用眼睛詢問陸擎天。

  他略顯靦腆地微微點頭,有種欺騙她的愧疚。

  「所以你出高價僱請我來近西飯店,其實最主要應付的對象是莫雅各布?」她又問。

  陸擎天再次點頭,幾乎已經不敢正視殷孜喬,她那麼盡心盡力幫忙他,自己實在不該對她隱瞞真相。

  「你早說嘛,害我背那麼一大堆飯店員工的名字,簡直比聯考壓力還大。」殷孜喬故作輕鬆地亮話。

  陸擎天原以為她知道真相後會怒氣衝天,然後揚長而去,沒想到她反而爽朗無氣。

  「這麼說,你願意繼續幫近西集團的大忙囉?太好了,我先代家父向你致謝。」陸擎天對她行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對不起,這車可以代停,飯可以代吃,婚可不能代結,茲事體大,小女子無能為力。」她的幾句話,旋即讓自己置身事外。

  陸擎天的腰卡在九十度的方位,起不來了。「我不想用契約書中的法律條文來硬性強迫你履行工作義務,而是以朋友的真誠懇求你幫忙,別讓近西集團倒下。」

  陸擎天的語氣確實充滿真心誠意,那是毋庸置疑的。

  數日來的相處,殷孜喬也看出陸擎天的為人,他的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若非事關近西的聲譽,他斷不會以如此的低姿態央求一名相識不過數日的女子。

  殷孜喬最怕別人苦口婆心的哀求,何況她的心腸不是金屬打造的,也禁不起人家的請求。

  「陸擎天,你不要為難我,我真的……」

  突然,門外閃進一條人影,迅速竄到陸擎天身旁,一併行大禮,腰彎得低低的。

  「孜喬,你就行行好,答應幫擎天的忙嘛!」杜歡俏皮地抬起頭來,做了個八字眉的哀苦表情。

  這倒把殷孜喬嚇得倒退兩步。

  「杜歡,你又來湊什麼熱鬧?」天啊,杜歡居然叫他「擎天」!她差點沒昏倒,這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陸擎天的身子仍未打直,只側彎著頸子點頭,感謝杜歡前來助陣。

  「擎天,你放心,孜喬這個人渾身上下就屬心腸最軟了,我們合力求她,連頑石都會點頭,何況是她。」杜歡朝陸擎天露齒一笑,看似胸有成竹。

  兩人像善男信女般朝殷孜喬一陣猛拜,活似她是觀音菩薩。

  「求求你們別再拜了,再拜下去,我都要羽化成仙了。」

  「不行,你不答應,我們就一直拜,你再不答應,擎天,咱們就請你父親及近西集團所有的員工來拜託孜喬,直到她答應。」杜歡不愧是殷孜喬的好朋友,一出招就直中她的弱點。

  「唉,難怪人家說「出賣你的人通常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我殷孜喬今天才明白這句話的道理。」她搖頭晃腦,除了怨自己交友不慎外,也只能徒呼無奈了。

  「殷小姐,你只要協助近西到結婚當天,因為雅各布會在當天將收購飯店的資金匯入近西集團,屆時我會安排你脫身。至於你和雅各布周旋這段期間,理當不會有身體上的危險,因為他們兩人的關係非常惡劣,都是我行我素的強硬派,所以你會很安全的。」陸擎天再次殷切誠懇地請求。

  殷孜喬也想起早上莫雅各布對她所說的話,那些話毒絕,竟讓她有些失望落寞。

  「另一方面,我父親已加派人手尋找浣星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他又補充道。

  「孜喬,你就送佛送上天,好人做到底嘛!」杜歡也在一旁敲邊鼓。

  「哎呀!好啦、好啦,我答應就是了。」殷孜喬不知自己是真心答應幫陸擎天的忙,還是想考驗人性。

  深沉陰鬱的莫雅各布的確激起她從未有過的好奇,吸引著她想一探究竟,不顧一切縱身於危險關係之中。在蠢蠢欲動的女人心思裡,她編織著誘人情網,期待不為所動的鐵人莫雅各布入網來。

  陸擎天幾乎要跪地感謝她了,殷孜喬趕忙將這個堂堂六尺的大男人扶起來。

  杜歡還搶戲似的揮掉殷孜喬留在陸擎天身上的手,並且自告奮勇地說:「孜喬,你忙著對付莫雅各布就夠了,擎天交給我來照顧就行。」

  殷孜喬白了杜歡一眼,她根本無意於如此性格的男子,真正能讓她心動的是要和陸浣星結婚的人──莫雅各布。

  「對了,孜喬,反正你都答應幫忙了,總不願看到陸小姐婚姻不幸福吧?反正你和她長得像,不如就想點辦法,施點手腕,讓莫雅各布那傢伙對陸小姐愛得死心塌地。」杜歡真以為殷孜喬是有求必應的觀世音苦薩了。

  「杜──歡──」殷孜喬吶喊著,眼裡充滿血絲。

  難道媒婆不但要牽紅線,還要保證生兒子啊?老天,那她豈不成了佛法無邊的神祇了。

  「杜小姐,你就別再為難她了。」雖然陸擎天也希望殷孜喬能扭轉浣星與莫雅各布的惡劣關係,但他總覺無由再多加奢求。

  「擎天,你放心,咱們孜喬就是天生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嘴裡說不,其實心裡已經在想策略收服莫雅各布的心了。」杜歡得意極了,她今天幫了陸擎天一個大忙,想必泡他有希望了,只要孜喬還在近西飯店,她就有借口三不五時來深望多金又多情的陸公子了。

  殷孜喬當然知道杜歡此番所為何來,她若真如杜歡所說的那般精明幹練就好了,只怕細皮嫩肉的她,送到莫雅各布嘴巴前,他還不吃呢,那才叫丟臉。

  鬧鐘的時針指在兩點鐘的位置,正是好夢方酣的時分。

  然而殷孜喬卻睜著像貓頭鷹般的夜眼,了無睡意。

  自從答應幫忙幫到底後,她連著幾日都睡不好,既擔心刻意的討好演得太假,讓莫雅各布心生懷疑,又唯恐自己投入太多演得太逼真,一旦正牌的陸浣星回來了,當戲殺青時,感情若收不回來,那她豈不是自己傷害了自己。

  煩悶苦惱之際,電話鈴聲突然大作,她驚嚇得彈跳起來,如夢初醒。

  是阿文打來的行動電話,收訊不佳的音質,聲音忽清楚忽模糊,飄忽不定。

  阿文請求她快到玫瑰大酒店接莫雅各布回家。他急切的聲音透過行動電話,更顯得倉皇失措。

  阿文又說莫雅各布已有好幾個晚上沒回家睡覺了,白天也沒進公司,日夜買醉,越接近婚期他的情緒越不穩定,不知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完全不像以前的他。

  殷孜喬對於阿文的忠心耿耿感佩萬分,但那又關她什麼事?她的情緒也是極度不穩定呀!

  「陸小姐,可以麻煩你來接董事長回家嗎?」阿文的聲音像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沒答腔,手緊緊握著話筒。她想見莫雅各布,又怕見他。因為莫雅各布身上有股魔力,時而權威如霸王,時而憂鬱如落難王孫,教人捉摸不定,她唯恐深陷迷惑之中而無法自拔。

  阿文亦無言,靜候殷孜喬的首肯。

  夜闌人靜的時刻裡,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傳來莫雅各布情緒失控的吼叫聲,「雅凡,哥就要和你最愛的女人結婚了,哈哈……」接著又傳來一群女人嬌嗔獻媚的鶯聲燕語。

  那些聲音讓殷孜喬氣得渾身發抖,想像著她們依偎在莫雅各布胸懷之中,軟語呢喃。一雙雙紅粉嬌艷的嘴唇誘惑著爛醉如泥的莫雅各布,一個個用盡千方百計要把他弄上床,在私密的床上,精光赤裸的兩個肉體,糾纏火熱,情慾奔流……停、停,不能再想像下去了。

  「阿文,我馬上過去,你先把他旁邊那些女人拉開。」掛了電話後,她穿著陸浣星的性感睡衣就衝了出去,滿腦子都是那些媚態十足的女人極盡妖艷地誘惑著莫雅各布。

  阿文安心地收起行動電話,回頭望向被酒店公關公主簇擁得不見人影的莫雅各布。他看得出董事長的心情愁苦,所以才想一醉解千愁,只是這不像董事長的作風。

  「雅凡,你相信我,我真的是為了替你報仇才和陸浣星結婚的。報仇,對!那個女人該死,她害死了你,我饒不了她的,哈……所以我絕不會愛上她,哈……」他東倒西歪地醉躺在女人的軟腰酥胸裡,醉言醉語。

  阿文走過去欲將他扶起,但酒醉的男人頗具蠻力,頻頻抵抗扶持,在一陣推拉混亂中,女人的尖叫聲讓莫雅各布的情緒更高亢。

  但莫雅各布的心裡卻是澄澈得一如明鏡,而明鏡中則不時出現陸浣星的身影,穿著黑絲絨小禮服的甜美可人模樣,然後是她站在蓮蓬頭下,水花濕淋淋的灑過她白皙細滑的臉龐,好似仍在雕琢著她那未完成的美麗,揮之不去。他試著想像她和無數的男人在床上野合的情形,以增加對她的恨意,想像她害雅凡尋死的宿仇,想著她的種種惡行,以排除她清新明亮的身形,他不能讓那些影像植入他的夢土,否則他如何對得起雅凡。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來了!」殷孜喬穿著陸浣星的低胸絲質性感睡衣出現在酒店門口處,不知情的酒客頻頻向她拋以色眼,以為是酒店裡的紅牌來了。

  阿文連忙將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

  「對不起,我是他老婆,請讓讓。」殷孜喬鑽進鶯鶯燕燕中,老實不客氣地推開每一張口水氾濫的紅唇,不讓她們有機可趁,揩莫雅各布的油。

  「雅各布,我們回家去!」殷孜喬張開雙臂圍住莫雅各布,順便隔開酒店的女人,不讓她們越雷池一步。

  莫雅各布那雙平時發出懾人神韻的黑眸,此時卻籠罩著醺醺醉意。他抬眼望見自己刻意要忘卻的人兒,此刻竟鮮明地立於面前,不禁又失聲大笑,「哈……陸浣星,就讓我陪你一起下地獄吧!」

  殷孜喬心中掠過一絲怒意。又要她下地獄了,這個莫雅各布罵人真沒創意。

  「阿文,快過來幫我的忙呀!」

  兩人合力把爛醉如泥的莫雅各布弄上了車,離開了胭脂粉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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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阿文將莫雅各布抱上床後,殷孜喬將西裝外套遞還給他,「謝謝你,阿文,去休息吧,雅各布交給我來照顧就行了。」

  阿文吃驚地看著她濃密睫毛下那雙秋水盈盈的眼眸,他印象中的陸浣星絕不會說出這般體貼寬容的話,她對董事長向來是冷言冷語的。人家說由愛而生的恨,是一種恨入骨髓永難去除的怨,看來不然。

  「陸小姐,你變了。」他心中有一堆既喜且憂的疑惑。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殷孜喬促狹地追問。

  「當然是變好了。」阿文是個老實人,他的雙頰刷地紅透,面對穿著薄衣的殷孜喬評頭論足,似乎覺得逾禮了。

  「也許因為你變好了,董事長才更痛苦吧。」說完,阿文低頭引退,留下滿臉狐疑的殷孜喬。

  又是兩人獨處的一夜,前一回是她醉得不省人事,而此次竟換成了莫雅各布。

  酒,緩和了他們的關係,也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當一方因醉意沉沉入睡之際,另一方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最真實的感受,不用受限於身份的真假,太痛快了。

  睡夢中的莫雅各布翻個身,摟住身旁的殷孜喬,將她擁入懷抱。

  她不敢出聲地蜷縮在莫雅各布厚實的臂彎裡,嗅聞著他散發酒味的鼻息,細聽他發出的濁重呼吸聲,她情不自禁地將芳唇點落在他那兩片緊抿的唇在線。

  四片熱唇一接觸,像啟動了原始情慾的引擎,莫雅各布翻身壓上殷孜喬嬌小柔軟的身軀,兩隻大手熟練地攫住她飽滿的酥胸,濃濁呼吸中的烈唇不甘於只是輕輕一吻,他野性十足地吸吮住甜美紅舌,殷孜喬微張的誘人紅唇發出嬌喘低吟聲,挑動了他更強烈的雄性慾望。

  莫雅各布強烈的佔有慾望包圍住殷孜喬脆弱微小的抵抗,她那襲如蟬翼般的睡衣,早已不堪莫雅各布的蠻力撕扯,而暴露出雪白的香肩及豐腴的酥胸。兩人沉淪在愛慾情海之中,隨波逐流,莫雅各布情不自禁地喊出,「哦,浣星。」激情慾爆的抱住她在床上扭轉。

  「我不是陸浣星,我是殷孜喬啊!」她在熾烈的愛火中,燃燒自己的肉體,用一種不真實的身份偷渡她的愛情。

  殷孜喬的話在濃烈的喘息聲中依然清晰可聞,莫雅各布如蛇般扭動的身體嘎然停止。

  「你說你是誰?」他的雙眼又發出懾人心肺的犀利目光,如一場大雨,澆熄兩人熊熊燃燒的慾火。

  殷孜喬頓時啞口無言,她不知自己在莫雅各布的情慾挑動下,不慎說了些什麼,但她肯定的是,絕不能透露真實姓名,否則事情只會越加複雜。

  「我是陸浣星啊!」她羞赧著臉,尤其又看到自己身無蔽衣後,更是滿臉漲紅,旋即起身,自衣架上拿起日前穿過的那件睡衣披在身上,然後反唇相問:「你說過不為我所誘的,不是嗎?」其實她心裡明白,銅板沒有兩個是敲不響的。

  莫雅各布看著衣衫不整的陸浣星,又望了望自己的雙手。天啊,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竟讓這個女人如此玩弄他?但回掃一眼受驚不安的她,莫雅各布抖落一身冷汗,或許是他主宰了這場玩弄吧?

  他雙眉緊蹙,臉色沉鬱,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飛奔出去。

  彼此之間隱藏不住的身體吸引,讓心中各存秘密的莫雅各布和殷孜喬,兩人之間的關係陷入前所未有的泥沼困境。

  ※ ※ ※

  在沒有交際應酬的午餐休息時間,莫雅各布絕少外出用餐,在他的生活裡,吃飯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即使細心的陳秘書為他送來一個五百元的便當,也始終擱在會客桌上,得不到他的青睞,等著當隔天垃圾筒裡的一員。

  但是今天不一樣,他突然有股想找個人暢然一談的心情。談論誰呢?當然是佔了他滿心滿腦的陸浣星。

  他拿起話筒,按了內線,「陳秘書,你叫阿文上來,順便送兩份日式便當到我辦公室來。」

  個性憨直不多言的阿文絕對是個最佳聽眾。

  十分鐘後,阿文西裝筆挺的走進莫雅各布的辦公室。

  「董事長,找我有事?」阿文對於莫雅各布一向是恭敬有禮,就像對待自己的兄長。

  莫雅各布遞了根煙給他,兩人站在大片的落地窗前,居高臨下,俯望著腳底下車水馬龍的市街。

  這景況不禁讓莫雅各布憶起當年在地下錢莊打拚的日子,他為了奠定事業基礎,往往逼不得已必須把仁義道德放兩邊,而將利字擺中間。每當良心與利益發生衝突時,心中難免有一番掙扎與痛苦,他總會和阿文驅車前往七星山,屹立在迎風的山頂,一煙在手,想像古人所說的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的氣度,要做大事的人,是不能有太多的婦人之仁。

  「阿文,徵信社的人有什麼新的消息?」他鎮定的神情,掩蓋住複雜的心緒。

  「有的,據他們回報,陸小姐最近的行蹤,除了別墅就是近西飯店,沒有涉足聲色場所,而且身邊也沒有其它的男人出現過,除了她的哥哥陸擎天。」阿文說話的同時,莫雅各布卻滿臉愕然。

  「他們有沒有搞錯,陸浣星不可能乖馴得像個良家婦女!」莫雅各布反駁阿文的報告。

  「徵信社的人只有說陸小姐最近經常晚歸。」阿文頓了一會兒。

  莫雅各布瞇起仇視的雙眼,「我就知道,這個女人一直是不安於室的。他們有沒有追查出她的行蹤?」

  「有的,陸小姐晚歸的原因是在飯店裡加班。」

  「什麼?哈……她不可能如此熱愛工作的,她只熱愛男人的身體。」莫雅各布不屑地說著。

  「董事長,你不覺得陸小姐變了嗎?」阿文語意婉轉地反駁。

  莫雅各布當然察覺陸浣星的性情大變,但是他不會被她所使的障眼法所蒙騙,因為他認識陸浣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不管她變得如何,她都要為雅凡的自殺付出代價!」莫雅各布用力地將煙捻熄。

  寬廣的辦公室,陷入一片寂靜。

  阿文清楚地知道,董事長在壓抑自己,不願承認自己的心意,因為那股沁入脾肺的意念,只會更加深對雅凡的愧疚。

  「董事長,阿文沒讀過什麼書,但還知道感情的事是逼迫不來的。古人說,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何況陸小姐愛的人本來就是你。」阿文挺直腰桿直諫。

  莫雅各布隱忍著怒意,直視眼前曾經和他共患難的兄弟。

  「阿文,你……」

  「雅凡在天之靈若有知,也不會願意董事長為了不必要的仇恨,而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阿文說話雖然大聲,但不表示他無禮,他只是不願見莫雅各布被報仇的事沖昏了頭,忽略了別人的真情意。

  「但是……她是雅凡愛的女人,而且……我從來就沒……愛過她!」這句話他以前可以說得斬釘截鐵,但今天卻說得支支吾吾,難道他的心真的背叛了他?

  莫雅各布不斷地告誡自己,他娶陸浣星是為了替雅凡報仇,這是他最初的用意,來日也不會因為陸浣星任何態度或性情上的轉變而有所更改。

  「董事長,你別再隱藏自己的心意了,順著真實的感覺去做吧,沒有人會責怪你的。」阿文一口氣說出心裡想說的話,希望有當頭棒喝的效果。

  這些話若出自別人的嘴裡,莫雅各布或許會不屑一顧,但它們卻是出自跟隨自己多年的旁觀者阿文口中,才更讓他震驚,難道自己真是當局者迷嗎?

  冷然的空氣中,摻雜著兩個男人沉重的意見不合,氣氛多少帶了些陽剛之氣。

  這時敲門聲響起,是陳秘書送來兩份日式便當。

  「董事長,另外有一張……國外……的風景明信片,註明給您的。」陳秘書膽怯地交出來,好像那是一顆定時炸彈似的,並馬上逃難似的遠離現場。

  那是一張白雪皚皚的風景明信片,左下角標明了地點,是位於南斯拉夫的某座山上滑雪場地。

  莫雅各布翻過背面一看,剎那間,渾身血脈僨張,古銅色的頸項上青筋暴突,含怒的雙眼漸瞇成劍芒一般。

  那張銀色世界的明信片被他那只飽盛憤怒之火的右手啪的一聲鎮壓在桌上,幾乎可將印在明信片上厚厚一堆的雪山雪地融化成一攤湖水。

  「陸浣星,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說完,他抓起明信片,一使力,圖片中白皚皚的雪花被蹂躪成一團皺巴巴的紙球。

  「董事長?!」阿文心口一緊。他不知那張明信片是誰寄來的、內容是啥,但他知道能教董事長如此怒焰高張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陸浣星。

  「阿文,馬上打電話到近西飯店看那個陸浣星還在不在。」他那雙幽深黑暗的眼眸,轟的一聲化成燃燒著熊熊烈火、蓄勢待發的火山,熾熱的岩漿像隨時要噴發而出。

  果然是陸小姐惹火了董事長。阿文心中暗叫大事不妙了。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火藥味。

  阿文遵旨行事,拿起話筒邊按著數字鍵鈕,邊瞟向怒髮衝冠的莫雅各布。為什麼一張明信片也能牽扯到陸小姐,他想問又礙難啟口。

  電話轉接後,陸浣星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我是陸浣星,您好。」她的語氣非常符合服務業的電話禮儀,雖然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態度仍是謙恭有禮。

  「陸小姐,我是阿文,不好意思打擾你用餐時間……」阿文客氣地回答。

  莫雅各布一聽阿文說出陸小姐一詞,便拍桌大喊:「如果她不想看到近西建設倒閉的話,最好馬上到我辦公室來!」

  阿文被莫雅各布狂怒的語氣震住了,「對不起,陸小姐,我想……你應該也聽到了吧!」

  接著,阿文又「嗯、嗯」地回答了幾聲後,掛上電話,轉身向莫雅各布報告,「董事長,陸小姐說她一個小時內會到。」

  阿文見那張明信片已經變得像鹹菜乾,但是董事長的火氣卻絲毫未減。他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預感。他拿起陳秘書送來的兩盒日式便當,黯然退下,心想,依董事長此時的火氣,最少又可以三天不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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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2: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莫氏金融大樓坐落在東區的商業中心,是一楝樓高三十層的玻璃帷幕大樓。一樓便是莫氏銀行的總行,而整個莫氏企業運籌帷幄的最高權力指揮中心,則位於二十八樓的董事長辦公室。

  假扮近西飯店總經理多日的殷孜喬,演技越來越純熟,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來的氣質,的確惟妙惟肖。當她走出二十八樓的電梯門時,阿文立刻迎上來,劈頭就問:「陸小姐,你心裡還愛著董事長嗎?」

  「阿文,你……」

  阿文沒頭沒腦的問話,讓殷孜喬有些尷尬,這是第一次有人問起她對莫雅各布的感覺,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雖然阿文是個老實人,但對他談真心話,又好像顯得交淺言深。

  「陸小姐,請你記住阿文一句話,如果你還愛著董事長,不管發生什麼事,請你用真愛去化解一切的仇恨。」然後他用力地向殷孜喬鞠了個躬,再默默地帶領她走進莫雅各布的辦公室。

  殷孜喬並沒有再多問,雖然阿文言盡於此,但從他的態度上,已表達了他對她的期許。

  到底發生啥事了?透過電話,她已聽到莫雅各布簡直像野人在發飆一般的可怕,宛如一個處於更年期的男子,動輒情緒失控,一點EQ也沒。

  殷孜喬慢條斯理的走進去。她今天挑了一件陸浣星衣櫃裡的CHANEL淡藍色裙子開衩的套裝,更襯出她柔嫩白皙的肌膚,以及魅力四射的女人味。

  「找我有事?」她的口氣盡量表現出淡然,刻意將對他的怦然心動壓抑下來。

  莫雅各布由遠而近,謹慎仔細地端詳她,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陌生。

  「你到底是誰?」

  這句冷然的問話,幾乎讓才進門的殷孜喬站不穩腳步。

  難道被他看出破綻了?殷孜喬故作鎮定地回答他,「才幾天沒見面就不認識了?親愛的,你未免太健忘了。」她還故意欺近他的臉龐,以手指挑撥他的下巴,像在逗弄襁褓中的嬰兒。

  不料,莫雅各布反身將她壓向辦公桌,讓她有種後無退路的恐懼感。

  「你是陸浣星?!好,你想玩什麼遊戲,我都奉陪,不過……你最好別後悔!」莫雅各布的怒唇逼向她惶然不安的紅唇。

  殷孜喬渾身起了哆嗦,心生惶恐,為躲避他的逼視,忙將臉別開。但如怒神一般的莫雅各布豈會輕易放過她,他蠻橫強硬地以手扳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有機會逃離。兩人互視片刻,殷孜喬已無反抗之力,一味地被動,像只待宰的羔羊。突然,莫雅各布用力一撕,將她的套裝從中扯開,掉落了一地的鈕扣。

  殷孜喬性感的嬌軀,在莫雅各布面前一覽無遺。她伸出兩手欲加以遮掩,卻遭莫雅各布強壓於身後,兩人的身體貼合得更緊密。

  「你到底想做什麼?」殷孜喬不懂莫雅各布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遊戲方式。

  莫雅各布卻將她的問話當作耳邊風。他將臉貼著她的,從耳鬢處嗅起,沿路而下,他的唇和鼻撫觸過殷孜喬的艷唇、粉頸、酥胸及平坦的小腹,旋又愛撫似地停留在豐腴柔軟的山丘之間,留戀不去。

  只談過幾場無疾而終的小戀愛的殷孜喬,嚴格而論並未經歷真正情慾的洗禮,因此當她赤裸裸的身心在遇上挑情高手莫雅各布時,變化多端的男女挑逗姿態,時而粗狂激情,時而冷眼相待,如火如冰的兩極化,怎能不教稚嫩生澀的她束手就擒,透過那張薄唇發出無法克制的吟聲囈語,而原本緊張的神情,也已閉眼凝神感受那雙厚實又充滿挑情的靈手,或粗暴或細膩的遊走在她肉體上的每一處性感地帶。

  驀地,莫雅各布將一小團物體用力地甩向她的身體,退開三步之遠,怒吼著說:「你的南斯拉夫情人也是這樣玩得你春情蕩漾嗎?」他又換上一張冰點般的冷臉。

  殷孜喬從沒被如此侮辱過,她舉起右腳想踢人,卻被窄裙卡住,不得伸展。又揮出右手,想賞他一記巴掌,卻被莫雅各布輕而易舉地攔截住。

  「是我表現不好,讓你生氣嗎?」他又貼近她,強力摟住她的腰身,極盡無情地挑弄她的身體。「這樣能滿足你嗎?」說完哈哈大笑。

  殷孜喬忍無可忍地又踢又叫,「莫雅各布,放開我!你這個王八蛋,沒人性的冷血動物!」其實她更想罵自己沒出息,那種欲拒還迎的生理反應。

  「你都是這樣刺激那個南斯拉夫男人的慾望嗎?雪地?他是個滑雪教練吧?肌肉結實,孔武有力,正符合你對男人的胃口。哈!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品嚐了。」莫雅各布說得醋味滿天飛,其實他是在嫉妒假想的情敵。

  「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南斯拉夫男人,你瘋了是不是?」殷孜喬氣呼呼地辯解。

  莫雅各布從地上撿起那已皺成一團的明信片,壓平攤放在她身旁的桌上,「我告訴過你,你逃不掉的!」

  殷孜喬側身用眼尾掃向那張明信片上的字。


  莫雅各布,我情願成為別的男人的玩物,也絕不淪為你復仇的傀儡。少了女主角,你的復仇遊戲怎麼玩下去?哈哈哈!


  這是什麼意思?沒有署名,是誰在惡作戲?殷孜喬天真地以為那只是張尋常的明信片。

  「陸浣星,你的演技不俗嘛,連我都差點被你純真善良的假面具所欺騙。不過,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該把你的計劃郵寄給我。從今天起,你只能乖乖當我的愛奴了。」莫雅各布轉身拿起話筒,叫阿文上來,送陸浣星回他的別墅,二十四小時盯住,不准她離開大門一步。

  而此時的殷孜喬突然像開竅了一樣,大叫出聲,「啊──!」

  莫雅各布回頭望她一眼,以為她想逃竄。

  她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心口狂跳不止。

  是真正的陸浣星寄來的明信片!她得想辦法通知陸擎天才行。

  她趁莫雅各布不注意時,將那鹹菜乾似的明信片放入內衣裡,使得她的胸圍看上去更宏偉壯觀。

  「天啊,那個莫雅各布憑什麼把你軟禁起來?」杜歡氣沖沖的替殷孜喬打抱不平,還一邊東瞄西晃地打量四周,「哇!這麼豪華又漂亮的大別墅,換成是我,他們想趕都趕不走呢,還用得著軟禁嗎?」

  「杜歡,你能不能正經一點?」殷孜喬白她一眼。

  杜歡收回那雙鑒賞家的眼睛,老老實實地盯著地面瞧,還扁起嘴來,裝成一副很無辜的模樣。

  「還扁嘴?」殷孜喬斜斜地瞄她。

  她立即又收起兩片豐潤的紅唇,旋又像發現寶藏似地搖頭讚歎,「哇,連地板都用這種進口的高檔貨,真是浪費得有格調。」她嘖嘖地彎下身去撫摸地板,宛若那是一塊發光發亮的大鑽石。

  殷孜喬猛然從杜歡的後腦勺處推了她一把,使杜歡整個人都趴在地板上,像只蜥蝪,四平八穩地伏在地上。

  阿文在一旁看得差點噴飯,他不知道陸浣星有這麼直率可愛的朋友。

  「走啦,跟我進房去!」殷孜喬從衣領處提起杜歡,杜歡一路哎呀呀地鬼叫。

  莫雅各布一早自己開車上班,留下阿文守住她。他特別囑咐阿文,不准讓她打電話,也不允許陸家的人來探視她,名義上是說在婚禮前要好好地調教她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事實上是在防止她內神通外鬼,設計潛逃。

  至於杜歡之所以能到訪,一來,除了她不姓陸,因此不在限制之列;二來,還虧了阿文宅心仁厚,怕她悶得慌,才幫她打電話,請杜歡過來陪伴她。

  所以殷孜喬現在可說是代陸浣星受活罪,有時候自己也挺後悔的,不該蹚進這淌渾水,落得如今有腳不能行,有話沒處講,還得千方百計找來杜歡這個損友來幫忙傳遞線索。不是說「台灣錢淹腳目」嗎?為何她賺得如此辛苦呢?

  殷孜喬將陸浣星寄給莫雅各布的風景明信片拿給杜歡,吩咐她務必盡速交給陸擎天,請他派人前去找尋妹妹的芳蹤。

  「夠意思吧,又幫你製造一次見陸擎天的機會了。」殷孜喬瞟進杜歡的心眼裡去。

  杜歡呵呵竊笑幾聲,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放進皮包內。

  「想笑就笑,別憋著,免得內傷!」殷孜喬糗杜歡的曖味神情。

  「我是在笑啊。為了將來能當好陸太太的身份,我現在開始學習斯文的微笑,你看不出來人家一直在微笑嗎?」杜歡繼續露出那一臉像被卡車壓過,顏面神經嚴重受創的抽搐痙攣的表情。

  殷孜喬舉手在杜歡的腦袋上一陣猛敲,「叩叩,有人在嗎?」

  杜歡不解地問:「好痛哦,孜喬,你在幹嘛?」

  「不錯嘛,還有反應,我以為你的頭殼裡面裝大便呢。」殷孜喬受不了她那副自我陶醉在有錢人太太的夢幻裡。

  「孜喬,你怎麼罵人呢?」杜歡又扁嘴了。

  她歎了口氣,「杜歡,以後你會慶幸自己不是有錢人。」她兩手搭在杜歡的肩上,「快回去吧!別忘了我托你的事。」

  「不行呀!」杜歡尖叫。

  「怎麼啦?」殷孜喬以為自己忘了什麼沒交代。

  「我還沒見到你未來的老公呢。」杜歡一臉正經地回答。

  殷孜喬片刻不得安寧的心,被杜歡給攪得更加紛亂了。

  「求求你別鬧了,快點走,否則等莫雅各布回來就麻煩了,恐怕還會連累老實的阿文呢!」她沒好氣地說。

  杜歡顯得相當失望。

  「叫陸擎天趕緊把陸浣星找回來,我快撐不住了。」殷孜喬再三叮嚀。

  「那個莫雅各布真這麼「強」嗎?」杜歡故意語帶雙關地促狹殷孜喬。

  「喂!你想哪兒去了?」她說著說著,臉蛋兒倏地翻紅,比起黃昏的晚霞還要多彩。

  杜歡得逞地笑著離開,留下表情訕訕、不知何故渾身發熱的殷孜喬,躲在房間裡,不敢出房門見人,擔心鎖在心坎裡的秘密被撞見了一般。

  ※ ※ ※

  住在莫家別墅的日子裡,殷孜喬每天早晚都會到佛堂去給莫雅凡上香,一如她回到鄉下老家時,為自己過世多年的父母親上香一樣,雖不知他們的仙蹤何在,但總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得到安詳喜樂,也讓他們知道,在世的人仍深深眷戀著他們,他們永遠都不孤單。而對莫雅凡,她也抱持同樣的心情,雖然她不認識他,也沒見過他,但他曾是莫雅各布最親愛的手足,也許這是她愛屋及烏的心態吧。

  這一晚,外頭下著雨,在客房的殷孜喬入睡片刻後,突然想起忘了到佛堂上香,於是她一躍而起,披件睡袍趕到佛堂去。

  才到樓梯口,遠遠的就聞到檀香味了,而且有人在佛堂裡走動。

  殷孜喬躲在門後偷瞄。哎呀!是莫雅各布。

  「雅凡,對不起,我沒告訴她你喜歡的是檀香,竟讓她一天兩回地燃起那普通的香枝熏你,大哥疏忽了,你不要生氣。」莫雅各布對著那張斯文秀氣的相片喃喃低語。

  殷孜喬一聽到此,有些快慰又帶著點惱火,快慰的是,每天日理萬機的莫雅各布居然細心地察覺到她為其弟上香的事,不免有點開心;而惱火的是,他竟然責怪似地說她粗心大意,燃燒著便宜貨的香枝慘熏他最愛的親人。她怎麼知道莫雅凡生前喜歡聞什麼味兒嘛。不過,她仔細回想,第一次見到佛桌上雅凡的照片時,還覺得他斯文中帶著點笑意,然而近日裡燃香祭拜時,總覺得那股笑意顯得勉強,且幾近消失難覓,該不會真是……

  「雅凡,其實她是個好女孩……」

  殷孜喬聽到這句讚美的話,整個人都嚇呆了,腳下一個不小心踩了空,差點掉下樓梯,幸好她及時抓住扶手,但不免發出巨響。

  「誰在門口?」莫雅各布話才出口,人已經來到她眼前了。

  她靦腆地傻笑著,整個腦袋裡還迴盪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她是個好女孩……」

  但是莫雅各布那一臉像剛下過暴風雪的冷峻表情,很難聯想剛才那句充滿溫情的稱讚是出自他口中。

  「你三更半夜不去睡覺,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做什麼?是不是沒有男人的體溫讓你孤枕難眠?」莫雅各布慣有的尖酸語氣,讓殷孜喬心裡頭產生的一點點喜悅,迅速消失無蹤。

  「你是不是睡前沒刷牙?講話這麼臭!」殷孜喬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卯上,顫巍巍地佇立在樓梯邊,搖搖欲墜,令人驚心動魄。

  原本站在暗處的莫雅各布走到燈亮處,一把將她拉上樓梯平台,嘴裡還叨叨地念著,「沒見過這麼蹩腳的小偷。」

  「誰是小偷?你說我是小偷啊!」她不服地用力甩開他好心相扶的大手,怒視著那一雙時而溫暖時而冷酷的黑眸,才驚覺他全身濕透。

  她的語氣立即一轉,「看看你,身上沒一處干的。」像媽媽在責備雨天裡還外出玩耍的小孩,「快快將濕衣服脫下來,免得感冒了。」

  這責備中帶著慈愛的母性話語,莫雅各布不知自己有多久沒感受過,那充滿親情的關愛語氣,及殘存在記憶中模糊不清的母愛,在他少年時代就終結了,於是他被迫提早獨立。

  「你在發什麼呆?快脫下來呀!」殷孜喬邊說邊動手解開他濕透了的白襯衫。

  莫雅各布不發一言地看著殷孜喬敏捷迅速地一件一件脫掉他身上的衣服,他只是被動地配合著她的動作,剎那間,他像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雨季裡,那個喜歡淋雨、完全不識愁滋味的少年莫雅各布。

  「媽……」莫雅各布低噥一句。

  「啊?」由於脫衣服所產生的聲音使得殷孜喬沒聽清楚莫雅各布說的話。

  莫雅各布被她那雙望眼欲穿的盈盈秋眸帶回現實,這時,他身上只剩下內衣了,一陣涼風透過窗縫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哎呀,你渾身發燙呢!八成是著涼了,我去打電話叫醫生。」殷孜喬轉身欲下樓,卻被莫雅各布攔腰抱住。

  「別大驚小怪的。」莫雅各布附耳低吟。

  殷孜喬轉過臉來,衝著他訓斥,「什麼大驚小怪!萬一高燒不退,會造成腦膜炎,嚴重的話,整個腦子會燒壞呢!」她振振有辭地說著,並踮起腳尖,單手撫摸莫雅各布的額頭,探探他的體溫。

  「女人就是這樣,喳喳呼呼的,一點小事就好像世界末日似的緊張。」說完,他雙手將殷孜喬環抱在懷中,將嘴貼近她的臉頰,一股喘熱的鼻息吹拂過她的耳鬢,「我的身體很強壯的,不相信你可以試試看。」他摟得極緊密。

  「好呀!你回床上躺著等我。」殷孜喬也壓低了嗓音,側臉朝後方的莫雅各布吹了口氣,然後像剝洋蔥似地將他的手自腰間拿開,她媚態十足地步下樓去,不時回頭對莫雅各布做出親嘴狀,撩得人心猿意馬。

  莫雅各布倒被她嫵媚的舉止給震懾住了,愣了半晌,隨後尾隨下樓,卻不見佳人芳蹤。樓梯間的氣窗未關,飄進來幾許帶著濕氣的涼風,灌進他乾燥的喉間,他輕咳兩聲,頭微暈,抬起手背就額際,果然有些發燙。

  於是,他走進臥室裡,倒在床上就睡,由於濕透的褲子未脫,但覺越睡越冷。

  不久,有人推門而入。

  殷孜喬端了碗東西,將他扶起半躺著,硬將那一碗怪東西灌進他的喉嚨。

  是薑湯!他連吐了兩口,把好不容易灌入喉的薑湯又悉數吐出。

  「喝了這個才不會著涼,快!」她想起小時候媽媽都是這麼照顧她的。

  莫雅各布連連搖頭,睡意甚濃的他,根本不聽她使喚。

  殷孜喬氣呼呼的將碗拿開,看著他緊閉的嘴像一道打不開的門,她頓了一下,「好吧,只好這樣做。」她將那碗薑湯一仰而盡,含在嘴裡,再把自己鼓得滿滿的唇送到莫雅各布的唇邊,以接吻的方式強迫他喝入薑湯。

  莫雅各布在半夢半醒間,喝完了三碗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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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2: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後天,就是莫雅各布和陸浣星結婚的日子了。

  殷孜喬雖然足不出戶,被軟禁在莫家別墅裡,但她照樣被打扮成全世界最美麗動人的新娘子,因為婚紗公司全組的工作人員不但到府服務,甚至搬來最新款式的禮服,供她試穿,只求她滿意。

  乍然間,殷孜喬真有種新嫁娘的喜悅上心頭,快樂地挑選禮服,拍婚紗照,沉浸在幸福的假象裡。

  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說:「陸小姐電話。」

  殷孜喬正穿著一件有如瑪歌皇后般充滿中古歐洲氣息的貴族禮服,「好,我馬上來。阿文,你看這件會不會太作怪了?」她詢問著阿文的意見。

  「嗯,很華麗,董事長看了肯定喜歡。」阿文也學會狗腿了。

  殷孜喬像只喜雀似地,在鏡子前轉了幾回,然後對工作人員說:「我先去接個電話再決定。」她拉起曳地的裙擺,越過好幾堆如山丘似的禮服,奔向電話。

  「喂,我是陸浣星。」她氣喘吁吁地道。

  電話那頭一片靜默,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喂,請問是哪位?」殷孜喬又問了一遍。

  「對不起,我也是陸浣星。」電話那頭冷冷地回話,像一股入冬以來最冷的寒流來襲。

  殷孜喬被凍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本來的喜悅疾速降至零度。

  「沒錯,我就是。你找機會回別墅一趟,準備換手了。」

  電話那頭每吐一個字,殷孜喬的體溫便隨著下降一度,直到她全身冰冷無意識地將電話掛上。

  她仍嘴唇發白地凍在原地,寸步難移。

  真正的陸浣星回來了!

  其實陸浣星遲早都會回來的,不是嗎?這點她比誰都清楚,但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婚紗即將加身的節骨眼,突聞她回來的消息,竟像一支尖銳無比的釣鉤,刺進她這尾毫不設防的笨魚心口上,麻辣刺痛之感迅速蔓延全身,釣鉤回拉時,又遭到釣鉤猛扯所引起的椎心刺骨之痛,已注定被亡者的命運了。

  她以為自己承擔得了陸浣星回來的情況,事到如今,才知世事全不如人料,她一直都太高估自己的堅強了。

  「陸小姐,你決定了嗎?還是再試穿這件白色的婚紗呢?」工作人員喊了她半天也喚不回她漸漸消沉的喜氣。

  阿文走了過來,「陸小姐?!陸小姐,你怎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喚回她的意識。

  殷孜喬乍見阿文靠近的臉孔,驚悚地跌坐在沙發上。

  「啊!什麼事?」她驚魂甫定地反問。

  「我沒事啊!你有事嗎?」阿文又問。

  她摸了摸自己頓時發熱的臉頰,心虛地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隨即又翻供,「不,我有事,而且有要緊的事!」

  她那副反反覆覆的緊張神情,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往她這邊瞧。

  殷孜喬兩手摀住臉龐,低著頭,愣了半晌後,又挪開手。她認真地環顧屋內的一切,目光駐足在每一件傢俱和擺飾上,用她最深情的眼眸向它們道別,這個地方以後再也沒機會光臨了,她得好好把握這最後一眼。

  「陸小姐?」阿文覺得她的神情透露著怪異。

  「別吵我,讓我再看一眼。」她認真地凝神望著放眼所能看到的東西,「還有你,阿文……謝謝你……」她在眼眶紅起來之前,別開臉,假裝在想事情。

  「陸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是誰打來的電話?」阿文頭腦不是很機靈,但他的觀察力卻不弱。

  「沒事,你別擔心。剛才是我那個神經兮兮的朋友杜歡打來的。」

  「你剛剛說有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啊?」阿文提醒她。

  「對,非常要緊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我突然想起來,家裡有串首飾是我媽生前給我的,她希望我能在結婚當天戴上它,雖然她無法親眼看到我結婚,但是……」謊話編說到此,她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有股悵然若失之感,佔滿她的心頭,侵入她的鼻子,教她好想哭。

  阿文以為她是因思念母親而心緒失控,眼淚才欲奪眶。他忙不迭地遞上手帕,讓她擦拭。

  「陸小姐,你別傷心。」阿文最怕女人哭了。

  殷孜喬無奈地將手帕還給阿文,並謝謝他。

  「阿文,我想回家一趟,把那串首飾拿來。」她終於把謊言說完了。

  阿文點頭如搗蒜,並自告奮勇開車送她回去。

  臨出莫家大門時,她又回頭一瞥,依依不捨。最教她難過的是沒能見莫雅各布最後一面,沒想到這一出假戲,她還是真演了。

  殷孜喬低泣著離開莫家別墅。

  ※ ※ ※

  「浣星,等會兒殷孜喬來了,你得好好的謝謝人家,若不是她的幫忙,事情恐怕就……」

  「哥,夠了,別囉哩叭唆得像個歐基桑。幹嘛謝謝她,我們不是付錢給她了嗎?大家兩不相欠嘛,不過……我倒想看看她究竟長得和我有多像,居然能唬過莫雅各布那個魔頭。」陸浣星仰起驕傲又任性的鼻尖,不屑地說著。

  坐在一旁的陸放,看著兩兄妹一陣唇槍舌劍,說得他心煩氣躁。

  「浣星,你這次的逃婚事件,爸爸暫時不追究,但是你得安安分分地和莫雅各布結婚,等你老爸從莫雅各布那裡拿到了資金,要逃要離都隨便你,我也懶得管你了。」陸放在意的是他的事業危機。

  陸擎天皺著眉,「爸,連你也……」他話沒說完,陸浣星又插嘴。

  「爸,你放心,我不會再逃了。這陣子躲在南斯拉夫的冰天雪地,雖然逍遙自在,交了成打成箱的男朋友,但是沒有錢如何浪漫得起來,窮人家的日子可真不好玩,所以我決定回來台灣過受氣的有錢人生活。莫雅各布總要給我錢花吧?再不然,他不是要買下近西飯店嗎?至少我的總經理職位不會有變動,哥,是不是?」

  當陸浣星說完她的謬論後,陸擎天反而不說話了。他心裡生著悶氣,為何自己的家人居然如此勢利,他們根本忘了幫大忙的殷孜喬,他們從未考慮到她的處境,甚至扮演陸浣星時所做的犧牲。

  「哥,你在耍什麼脾氣嘛?」陸浣星大叫一聲。

  陸擎天仍舊不想理會這個任性自我的妹妹。

  這時,大門響起叩叩的敲門聲。

  屋裡的三人同時將目光投向門口,一聲驚叫聲自陸浣星的喉間發出。

  是殷孜喬來了。

  殷孜喬已支回了阿文,言明兩個小時後再來接她回莫家。兩個小時,夠她完成交接的工作吧。

  「孜喬……」陸擎天由衷地感激眼前的人,但卻拙於出言表達。

  殷孜喬僵了一下,望了陸擎天真摯的眼神,她才堅強勇敢地亮出慣有的粲然笑容。只是沒有平常那般燦爛。

  「陸小姐,你終於回來了,太好了。」不,太不好了。殷孜喬在心裡狂喊一百遍,為什麼不等她和莫雅各布走向地毯的那一端之後再出現呢?至少讓她完成那個用真情編織的假象夢境。

  陸浣星走到她身旁,有如觀賞某種奇珍異獸般地前後左右上下地端詳,然後輕哼一聲,「沒想到這世界上居然有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真不好玩,這麼一來,我便不能稱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了。」她的態度仍然倨傲。

  殷孜喬感覺出陸浣星的不友善,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只冷冷地說:「陸小姐,你最好趕緊把那頭亂草般的長髮剪成我這般的髮型,否則穿幫了我可不負責。」她稟持不卑不亢的態度響應。

  「喂,咱們是花錢僱用你來冒充我的,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耶!什麼亂草,誰也別想剪掉我寶貝的秀髮!」陸浣星的大小姐脾氣可不小。

  殷孜喬看陸放老先生全無反應地坐在沙發上,陸擎天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她便知道自己再多說也無益。

  該提醒的事,該交接的工作,殷孜喬一五一十地敘述著,她只想趕快自這楝令人窒息的屋子消失,不想目睹這個囂張無禮的陸浣星耍大小姐脾氣。

  然後她連再見也沒說就走了,連陸擎天要開車送她都被她婉拒了,好像再多看他們一眼就會長針眼似的。

  陸浣星忿忿地摸著一頭和殷孜喬一樣的短髮,口氣不佳地問阿文,「雅各布死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她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擺著一張臭臉,像個潑婦。

  阿文狐疑地望她一眼,因為陸浣星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口氣說話了。

  「阿文,你變啞巴啦?」陸浣星一雙濃妝艷抹的鳳眼狠瞪著阿文。

  阿文納悶地搓著雙手,神情略帶緊張,「陸小姐,你怎麼了?」

  「你很奇怪耶,我在問你莫雅各布去哪兒了,你不回答,還敢反嘴問話,別以為你跟隨莫雅各布多年就目中無人了!」陸浣星不耐煩地頂回去。

  「阿文不敢,只是……」他又遲疑半晌,猛搔著他的五分頭,凝望陸浣星的一舉一動,「只是……董事長出門時沒交代。」

  事實上,莫雅各布今早用餐時說過他要去烏來山區拜訪一位以前的友人,現在改行當神父,他說的時候陸浣星也在場的呀!

  「算了、算了,我先去睡了。」陸浣星說著便起身往莫雅各布的臥室走去。

  阿文心裡像打了千千萬萬個結,不知從何解起。

  夜裡,莫雅各布踩著輕快的腳步回來了。

  他帶回了友人贈送的十字架及聖母像,直衝向頂樓的佛堂,將十字架及聖母像置於雅凡相片的兩邊,護衛他在天堂的靈魂,也寬恕自己不再復仇的決定。

  他在佛堂靜思片刻,追悼過去充滿仇恨的心理,萬萬沒想到上帝竟然也為像他這樣的人開啟一扇幸福之門。

  忽然,他感覺未聞到任何的香枝味或檀香味,急急下樓,直進客房尋芳蹤。

  不見陸浣星,他的心不安的一抖,馬上掉頭衝回主臥室。

  當他看見陸浣星披著性感的睡衣躺在他的床上時,一顆惶急不安的心才放下來。

  他訝異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竟然不能一日不見陸浣星,她居然能默默地偷走他的心魂,這個小女子魔力不小。

  他笑著挨近她妖嬈的身軀,偷偷地親她的薄唇,其實他多想將她搖醒,擁她入懷,真實地感受她的存在。但行事謹慎的莫雅各布並未打草驚蛇,駐留片刻後,轉身欲離去。

  「這樣就要走了啊!」陸浣星根本沒有睡著,同時她心裡還妒嫉著假冒她身份的殷孜喬不知在莫雅各布身上下了多大的媚功,居然能讓他如此溫柔的親吻她,這種行為從未在他們之間發生過。

  「你怎麼跑到我的臥室來了?不怕失身嗎?」莫雅各布倚在門口,故意邪邪地戲謔她。

  陸浣星見他不過來床上,便起身自己走了過去,還故意扯了扯低胸的性感睡衣,露出誘人的香肩,挑逗之意盡在言行舉止裡。

  「我害怕一個人睡覺,你陪我嘛!」說著,她兩片火紅的唇堵住莫雅各布乾燥的唇,一場乾柴烈火,燃得辟哩啪啦,震天價響。

  莫雅各布不疑有他地和她跌向床上,火熱交纏之際,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今晚是不是忘了為雅凡上香?」

  陸浣星一聽莫雅凡的名字,但覺殺風景,若不是他冒出來癡戀她,也許她和莫雅各布早已結成佳偶了。

  「雅各布,不管你要如何向我報復,我都無所謂,但是求你,別在這種時候提一個死人的名字,很掃「性」的耶!」說著響起咯咯的笑聲。她想雅各布該聽得懂她的雙關語。

  不料,雅各布突然停止所有的激情動作,用一雙濃眉黑眼瞪視她。

  「雅各布,別停呀,快來嘛!」陸浣星滿臉春色。

  莫雅各布不但未再繼續未燃完的烈火,甚至披衣而起,冷著臉孔指向房門,「你馬上給我滾回客房去!」

  陸浣星一臉錯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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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11 00: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鐘聲敲響十二下時,灰姑娘不得不離開與他擁舞的王子身邊,一連串的疾跑迅變下,她只能呆若木雞地跌坐在摔爛的南瓜旁,一遍遍地回想王子高大英俊的身影及臨去前殘留在她身上的餘溫。

  殷孜喬無神地蹲踞在她那間狹窄侷促又雜亂無章的小套房裡,那一張清亮的麗人臉龐,此刻黯然無光地陷落在兩掌手心中,一如灰姑娘那雙落寞悵然的眼神,盯著窗外無聲飄過的陽光、灰塵。

  午後的陽光,揮灑著異常明亮刺眼的光芒,卻怎麼也照不進殷孜喬陰暗的心坎裡。

  「他們今天結婚?」杜歡泡了兩杯濃濃的速溶咖啡,端了過來。她特別請假一天來安慰好友受創的心靈。

  殷孜喬接過咖啡,沉默不語。

  「愛上他了?」杜歡啜了口咖啡後又問。

  殷孜喬望著杯內棕色的汁液發呆。

  「這也難怪,他那麼有錢,沒有一個女孩子能抵擋得了銀彈攻勢。」杜歡的安慰詞聽來不具有安慰人心的作用。

  殷孜喬白她一眼,「不是啦!」

  杜歡做出驚訝狀,「難道你愛上陸擎天了?」

  「你回去上班好了,別在這裡煩我。」殷孜喬都快哭了,她還在鬧。

  「好、好、好,不煩你。」

  杜歡進入浴室,將洗臉台上的黃金葛拿出來曬曬太陽,難得的好風好日。然後,她的眼睛突然一轉。

  「不會是阿文吧?!」

  她才說完,殷孜喬撲了過來,張牙舞爪地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你再亂說,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兩人一陣翻滾扯打,杜歡始終沒還手,她今天就是來當犧牲打的,就像孜喬的感情一樣。

  「嗯,不錯,還有力氣打人。」杜歡挨了打,仍不忘說笑。

  「去!」殷孜喬罷手。

  她知道杜歡的好意安慰,只是一時間沒辦法恢復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殷孜喬,因為她心裡頭老浮現莫雅各布的影像,冷峻不笑的他,強行索吻的他,黯然神傷的他,每一個他都讓她心蕩神馳。

  殷孜喬翻個身,躺在地上,重新瞪著天花板發呆入神。

  「唉,看來你這個灰姑娘不只是鞋子掉了而已,連魂都掉了。」杜歡躺到殷孜喬身旁。

  殷孜喬不答腔,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孜喬,你看那個莫雅各布會不會也愛上你了?」杜歡有滿腦子的問題待發問,也不管殷孜喬的情緒如何,她照問不誤。

  殷孜喬斜過臉去看了杜歡一眼,隨即又失望地轉回望著天花板,聲音平平的說:「不知道,反正他一直以為我是陸浣星,就算愛也是愛上陸浣星。」

  「說得也是。」杜歡附議道。

  突然,杜歡又翻起身,正經八百地說:「可是,莫雅各布以前是很討厭陸浣星的呀!」

  「那又怎樣?」殷孜喬訕訕地回答。

  杜歡眼珠子溜了幾圈,「那就說明了如果莫雅各布喜歡現在的陸浣星,表示他真正喜歡的人並非真的陸浣星,而是假扮陸浣星的殷孜喬,就是你呀!」她自覺清楚明朗地分析完他們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前後關係後,睜大眼盯著殷孜喬,期待她的瞭解。

  「你在繞口令呀!」她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杜歡可急了,猛力搖晃殷孜喬的身體。「快,快起來,去爭取自己的幸運。」

  殷孜喬被她推拉得沒處躲,索性坐起來。

  「爭取什麼呀?」她垂頭喪氣地說。

  杜歡繼續慫恿,「現在趕去婚禮現場還來得及,讓莫雅各布知道他真正喜歡的人是殷孜喬,快去呀!」

  「不行啦!」她這樣沒頭沒腦地出現算什麼?

  「還嘴硬!我告訴你,再不去可就要來不及了。」杜歡極力拉殷孜喬起身。

  殷孜喬的屁股彷若黏著地板似的,任杜歡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她仍一臉呆若木雞。

  杜歡放開手,站在她跟前,雙手叉著腰,大喝:「殷──孜──喬!」

  突然,套房的門開了,陸擎天赫然出現。

  「孜喬,聽杜歡的話。」

  連陸擎天也來湊熱鬧?

  殷孜喬站起身,「陸擎天,你……」

  「雅各布今天不知為什麼,突然更改婚禮場所,改在烏來山區的一間教堂舉行,快開我的車去,否則就來不及了。」陸擎天拿出一張寫著教堂地址的紙條和一把車鑰匙,放在殷孜喬的手心。

  殷孜喬望著手心中的兩樣東西發呆。她想起了前天莫雅各布說要去烏來造訪好友的事,原來他是想請好友為他主婚。

  杜歡一看到陸擎天,先是高興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手,「擎天,你來了!」聲音嬌媚極了。忽然察覺事態不對,「擎天,你怎麼會有孜喬大門的鑰匙?難道你們……」她故作傷心低頭狀。

  陸擎天沒空向杜歡解釋,當初找到殷孜喬的住所後,曾請鎖匠幫他闖空門,當時就順便請鎖匠打了一把鑰匙放在身上。

  「孜喬,如果雅各布和浣星結了婚,你們三個人都會痛苦,而這個錯誤竟然是我釀成的,都怪我太自私了,完全沒顧慮到你們的感受,我該死!」陸擎天不斷地責難自己。

  杜歡在一旁勤加安慰,但並不能減少他內心的愧疚。

  「好,我去!」殷孜喬望了陸擎天一眼後,飛奔出去。

  「擎去,還是你的苦肉計有效。」杜歡笑著說。

  陸擎天激動地說:「希望她趕得上婚禮!」

  ※ ※ ※

  由於婚禮地點臨時更改,因此前來觀禮的親朋好友並不多,除了陸放及他的親信幕僚人員外,就只有莫雅各布、陸浣星及為他們主婚的神父──鐵英,連阿文都不在場。

  「雅各布,我們莫陸兩家聯姻,也算是商界的盛事,原本不是安排好在近西飯店舉行婚禮,怎麼突然改到這種荒郊野外來呀?」陸放老臉帶笑地詢問著,心裡卻打著金算盤,其實在哪兒結婚還不都一樣,只要能盡快拿到錢就行了,只是跑到烏來山裡也未免累壞了他這把老骨頭。

  莫雅各布當然聽出陸放語氣裡夾帶著一點抱怨的意味,於是他拉著鐵英來到陸放面前。

  「陸老,向你介紹一位我的好兄弟,鐵英。鐵英,這位是陸放先生。」莫雅各布冷然地為兩人介紹。

  陸放和身著神父裝的鐵英握手,臉上的表情是一冷一熱,冷的是陸放,因為認識神父對他的事業沒有任何的助益,所以他顯得不太熱中;鐵英則一臉的和善,散發神聖的熱力。

  「鐵哥,當年你若不金盆洗手遁入西洋人的空門,今天的金融界不管是檯面上或檯面下,哪敢不尊稱你一聲大哥。」莫雅各布看出勢利眼的陸放狗眼看人低,於是故意說出一小段鐵英的來頭。

  果然,陸放立即靠攏過去,再次握住鐵英的手,臉上也綻放虛假巴結的笑容,追問鐵英為何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而退出江湖,遠避山林。

  鐵英謙遜地直搖頭,「都是些年少輕狂的事,不值得一提。」

  早年和莫雅各布在浪裡來去的鐵英,以他閱盡人間冷暖的感受力,早已看出陸放的心機。他可無意沾惹人間是非,遂又踱回主婚台上,與莫雅各布會心一笑。

  「鐵哥待我和雅凡如父如兄,所以我們兩人不管誰結婚,他身兼證婚人和主婚人二職,一定得到場,但因為他已為化外人士,久不進城,但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放過他,所以我們來到這裡。」莫雅各布看著鐵英說著,兩人流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真情。

  鐵英炯然的目光停駐在莫雅各布身上,「看來,我想賴都賴不掉囉!」鐵英笑出無數條魚尾紋。

  陸放也跟著乾笑。

  枯坐一隅的陸浣星突然站起來,拉著一張長臉,使得她細緻光彩的粉妝都垮了下來。

  「雅各布,你到底在搞什麼?突然更換地點也就罷了,現在又拖拖拉拉的,你到底在等什麼呀?我真是搞不懂你!」她的口氣厭煩急躁,和在場觀禮的每個來賓一樣的心情。

  莫雅各布仍是好整以暇地望望小教堂的門口,陽光正好照在教堂裡整齊排列的椅子上。

  「我們在等阿文。」他神情自若地說著。

  「等阿文?」陸浣星重複地說著,心裡的問號更大了。「等他幹嘛?他既不是主婚人,也不是證婚人,更不是要結婚的人,何必等他呢?」她像只被斗怒的火雞,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

  「等他來你就知道了。」莫雅各布的心事,別人永遠無法猜測。

  她擺著苦瓜臉,睨父親一眼,斗大的眼睛盛滿怒火。

  陸放比了個手勢,要她少安勿躁,他清楚莫雅各布神秘寡言的行事風格。

  ※ ※ ※

  阿文駕著BMW跑車,穿梭在幾乎到處施工的城市,可是一碰上塞車路段,即使是擁有超強馬力、爆發力十足的名牌跑車,也只能在車陣中一喘一喘地挨候著。

  跑車後座沒有人,只有一張莫雅凡的相片,靜謐的神韻,露出恬淡的笑意,好似相片中人知道自己正趕赴一場婚禮。

  同一時刻,殷孜喬也開著陸擎天的座車,馳騁在城市的另一隅,腳下的油門從沒放鬆過。手裡緊緊地握著教堂的地址,像握住自己的終身幸福似的緊抓不放,深怕一不小心它就會溜走。

  車子在疾速飛馳中離開了城市。一駛進山區,烏雲遮住了陽光,沒多久,雨滴自天而下,辟哩啪啦打在擋風玻璃上,車雨刷忙碌地來回晃動著,更擾亂了殷孜喬紛雜慌張的心。

  一下起雨,就又開始塞車了,大排長龍的車子被堵在山區單線道的小路上。

  殷孜喬不停地斜瞄手腕上的表,時間不多了,而她卻還被堵在這兒動彈不得。

  一想到婚禮最後,莫雅各布抬起陸浣星的下巴,他微低著頭,兩人四唇相吻的鏡頭,她幾乎快心碎了。

  霎時她將手中的方向盤一轉,車子轉出長龍之外,開到對面車道,疾速前進。而對面不斷的來車,在雨霧氤氳中直直駛向心急如焚的殷孜喬。

  仍在疾速前進的殷孜喬,因為雨天視線不佳,未曾察覺前有來車,總等到來車出現在雨刷刷過後的片刻清晰中,她才緊急地將方向盤一轉,再度急轉回原來的車道,有幾回差點沒位子可鑽,險些釀成車禍。

  後來她看到有個路牌指著烏來的方向,由於路況不熟,原本猶豫的她,見不遠處有輛BMW跑車轉進那條小路,她便也鼓起勇氣跟進,駛離長長的車陣。

  一路上只有兩輛車,一前一後,但眼前的跑車風馳電掣的速度,可不是她所開的房車所能追得上的,兩車的距離遂越拉越遠。

  殷孜喬又看了眼腕上的手錶,時間已指在觀禮的時刻了。她的腳往油門上一陣猛踩,車子飛奔而去,再度看到消逝不久的BMW跑車。

  約在兩車前方一公里處有一座產業火車經過的柵欄平交道,此時響起了叮咚叮咚的警示燈,告知來車停止行駛。

  坐在BMW車內的阿文,不知董事長為何在半路上突然要他回家拿佛堂莫雅凡的相片,並且神情嚴肅地說:「我會等你和雅凡抵達後才進行婚禮。」阿文一想到董事長殷切的等待,忠心耿耿的他,雖然已看到柵欄放下來了,他仍面不改色地將油門踩到底,企圖闖越平交道。

  而緊跟在後的殷孜喬滿腦子充斥著陸浣星得意的笑臉,刺得她妒火中燒。當然,她也聽到平交道的警示警響。她揉揉眼,吃力地看清前方約一百公尺遠的跑車,車速持續增加,似乎有意闖關。她心一橫,油門也跟著踩到底。

  前方的跑車輕而易舉地闖關成功,條紋形狀的柵欄在她眼前無聲地斷裂。

  她直視著柵欄上的缺口,疾速往前衝。

  叭──叭叭──叭叭叭,咻──火車出現在她眼前。

  殷孜喬鬆了油門,用力緊踩煞車板,幾乎將它踩斷了,滋──滋滋──車子一路打滑,滑向自眼前行駛而來的火車,兩車幾乎快撞上了,叭──滋──殷孜喬的車子終於在離火車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外停住了。

  她兩手緊抓著方向盤,大而無神的眼珠映照著飛越而過的火車。踩著煞車板的腳幾已麻木,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掉落在拉起的手煞車旁,靜靜地平躺著。

  火車過了,被撞壞的柵欄也收起來了,雨仍持續地飄著。

  許久之後,殷孜喬才從死亡的驚懼之中恢復過來,急促地喘息著。喘著喘著,淚也隨著胸口一吸一呼地流滿受驚過度的臉龐。

  「天啊!我在做什麼?!我到底在做什麼!」她趴在方向盤上縱聲大哭。

  眼角餘光瞄到那張靜躺在手煞車旁的紙條,她愣愣地拾起它,凝視半晌,像在追尋火車馳來之前的記憶。

  想起來了。她旋即轉動鑰匙。然而,彷彿連車子也嚇壞了,發都發不動。

  她走出車外,仰頭向天,雨水、淚水交織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

  屏東鄉下。

  平靜無擾的規律日子,是治療心病的最佳藥石。

  每次在城市裡受了創傷,殷孜喬總會回到鄉下,陪爺爺、奶奶過一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寧靜日子,美其名是返鄉盡孝,實質上是為自己舔傷療痛。

  烈陽下,辛勤工作的農人們荷鋤挺立在田野間,或彎或蹲地維護著農作物的每一寸成長的過程。

  殷孜喬點綴在其間,手裡的小鋤頭停在半空中,眼下望著一株雜草,發起呆來,良久,荷鋤的手也不覺得酸,想得太入神了。

  想到自己為了一個甚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而險些魂斷平交道,便覺得瘋狂且無藥可救。就算她趕去了,那又如何呢?沒用的,莫雅各布一心一意為復仇而結婚,所以他要的人是貨真價實的陸浣星,即使她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她是鬼迷心竅了。

  殷孜喬黯然失笑。

  齊頭並進剷除田中雜草的殷爺爺和殷奶奶,不時地回頭望著遠遠落後的殷孜喬。

  殷爺爺搖搖頭,抹了把臉上的汗珠,「看孜喬這趟回來悶悶不樂的樣子,成天失魂落魄的,好像失戀了呢。」

  殷奶奶扭了扭佝僂的身子骨,氣呼呼地回嘴,「呸呸呸,咱們孜喬亭亭玉立,天生麗質,城市裡的女孩都沒她標緻,她怎麼可能失戀?你這個糟老頭別在這兒鬼扯淡,還是先回去煮飯吧!免得孜喬一會兒餓著了。」

  「好、好,你們女人家比較知道女人家的心事,那你倒是說說看,咱們孜喬犯的是什麼毛病?」殷爺爺也挺起身反問。

  「嗯……」殷奶奶苦思半天,答辯不出半個字來。

  「你說啊!」殷爺爺逼問著。

  「我又不是醫生,怎麼會知道?」

  「你的意思是,咱們應該帶孜喬去看醫生囉?」

  「這個……」

  兩個老人家在田野裡為了孫女的不平情緒吵起嘴來,引起殷孜喬的注意。

  「爺爺、奶奶,你們在吵什麼?」殷孜喬放下鋤頭,跑到他們身邊。

  兩老互望了一眼,殷奶奶一副得理不饒人地別開臉,殷爺爺則好聲好氣的說:「沒事啦,咱們是在商量晚餐該煮些什麼菜。」

  殷孜喬張著大眼,蹙著秀眉,「這種事也要吵啊!」

  「孜喬,過來奶奶這裡,別理那個糟老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就會欺負女生!」

  殷孜喬突然落寞下來,望著北方的天空,想著莫雅各布的身影,為何還忘不了他呢?

  殷奶奶摸了摸她的秀髮,疼惜地說:「孜喬,難道你真的失戀了?」

  「奶奶……」殷孜喬像個被揭穿心事的小女孩,抱著奶奶一陣泫然,她的強顏歡笑既已被視破,毋需再喬裝了。

  殷爺爺和殷奶奶四目相交,一時愕然,他們眼中向來獨立自主的孫女竟然哭了,而且在忍了這麼多天之後才宣洩出來,著實震驚了他們。

  殷奶奶緊抱著她,不住地拍撫她的背及肩,臉上流露出憐愛不已的神情,一面又怒瞪著大眼,指著殷爺爺,「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

  殷爺爺一臉無辜,仰頭乾瞪眼,「關我什麼事?」

  「你們這些男人就只會傷我們女人的心,真該一個個抓來千刀萬剮!」殷奶奶咒罵著。

  殷孜喬的淚仍未止。

  「你這個老太婆盡說些充滿暴力的話,教壞小孩。孜喬,乖,告訴爺爺,是誰那麼有眼無珠敢拋棄你,爺爺要教他絕子絕孫!」殷爺爺最後那兩句話的口氣,活像關雲長怒闖敵營時的剽悍驍勇。

  突然,田埂另一端跑過來一個小朋友,隔著田野,喊著尖銳的嗓音,「殷姊姊,有個大哥哥開著一輛大車子,說是從台北來找你的耶!」

  殷孜喬從奶奶的肩上抬起了頭,揩乾淚水,望著那站在田埂上的小朋友,心裡想著,大概是陸擎天吧,他上回來過的。

  殷爺爺拿起大鋤頭,鐵著一張臉,「孜喬,是不是那個傢伙找上門來了?別怕,讓爺爺去修理他。」

  說完,殷爺爺轉身就走,殷孜喬立刻加以攔阻。

  「爺爺,不是的,你別動火氣,我回去看看。」她又跟奶奶說了幾句話,請他們別擔心,轉身走出田野。

  殷孜喬走進村子口時,看到廟埕上停了一輛車子,頓覺十分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她走近車子前端看數眼,又走到車後頭張望著,對了!是那日雨天裡,衝過平交道的BMW跑車!

  這輛車子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也許只是恰巧吧!這種車子雖然名貴,但是台灣有錢人何其多,人人又以擁有名車為貴,馬路上天天有一大堆進口名車擠來擠去,是她太小題大作了。

  想想沒什麼好奇怪的,殷孜喬於是繞過廟埕,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她低頭信步,忖度著陸擎天的造訪不知所為何來。快到家門口時,她抬起頭來,乍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手裡抱著一迭舊報紙,佇立在她家門前。

  她輕輕地晃動意識模糊的腦了。今天是怎麼了,為何眼裡所見的人、物,都有股莫名的熟稔呢?是她剛才哭過的紅眼所致的嗎?真令人赧然。

  殷孜喬視若無睹地走過去。

  那人突聞細碎的腳步聲,赫然回頭。

  霎時,四目相觸,當兩人眼神交會的一剎那,空中彷彿撞擊出火花一般。

  「你……」殷孜喬一臉驚愕,圓溜細緻的眼瞳中儘是驚歎,但這個人的出現,又怎是個驚字了得!

  「婚禮那天你為何沒到?」莫雅各布開口了,他一直都這麼鎮定,好像什麼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她是要去的,她真的是要去的,而且……

  「陸擎天說你會來的呀,可是我沒等到你。」他的語意裡充滿責備,但臉上的神情卻溫柔極了。

  「他……」天啊,她到底在說什麼,平時自己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怎麼這會兒卻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只會說些「你我他」之類的單字。

  「你結婚了吧?」總算說了一句大人的話。

  莫雅各布走近她,抬起她含羞又驚慌的臉蛋,「為什麼沒來?」他答非所問。

  殷孜喬顯得尷尬,他必是知道真相了,才專程跑來質問她。

  「你應該知道了,我不是真的陸浣星。」她雪亮無瑕的明眸望進他又深又黑、無底洞似的眼睛。

  「那不是我要的答案。」莫雅各布逼著她說出真心話。

  兩人的嘴唇越來越接近,有些事情就等著一觸即發。

  「那你要的是什麼?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感受,她隱身在陸浣星的名字下,付出的卻是自己的真感情,那是一件多麼吃力不討好又辛苦的虧本生意,而她居然樂此不疲地繼續經營著,直到她血本無歸,敗下陣來。

  「難道你從來不看報紙的嗎?」莫雅各布答非所問式的回話,更令她悲從中來,好像他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隨後莫雅各布將手中抱著的那迭報紙攤開在地上。

  她才赫然發現成迭的報紙上,每一份的報頭下,刊登著斗大的尋人啟事。


  殷孜喬:

  我會每天登報找你,直到你出現在我面前為止。

  莫雅各布


  「你……」殷孜喬杏眼圓睜。

  莫雅各布將詫異不已的殷孜喬擁入懷裡,「我早就知道了,傻丫頭。」

  殷孜喬緊緊地依偎在莫雅各布溫暖結實的胸膛裡,不斷地泣說著,「你好壞喔,這樣騙人……」心裡的愛意迅速蔓延開來,再也不想隱藏。

  莫雅各布端起殷孜喬一片羞紅的臉,望著她溫良和善的臉龐,將他一身的仇意洗滌殆盡,這樣的女人,才是他終其一生所要追求的幸福。

  當他含情的雙眼移到她誘人的芬芳紅唇,正欲吻下去時,突然有人大喊。

  「停!」殷爺爺和殷奶奶立在兩人身後多時,濃情蜜意的兩人居然絲毫不察。

  兩人聞聲,倏地分開。

  「要親進屋子再親,咱們鄉下地方民風淳樸,可別教壞小孩子了。」殷爺爺笑呵呵地說。

  說得殷孜喬通紅著臉,「爺爺,你好討厭喔!」然後跺腳跑進屋裡,留下莫雅各布在兩老面前必恭必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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