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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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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宮鬥全靠演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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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2: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即將風雲變色

「還不累嗎?」看著翻來覆去的向萸,齊沐謙一把將她勾進懷里。

兩人同床共枕很久了,卻始終不曾踰矩,他們都喜歡睡前時光,喜歡並肩齊躺,他說話、她听,她講故事、他專心。

他說︰「有機會就寫寫話本子吧,《芙蓉華月》賣得很好。」她回答,「好啊,我有滿肚子的故事可以寫。」只要她能順利活下來。

他說︰「漫畫也很好看。」

她回答,「喜歡嗎?我為你再畫一千本。」只要他能順利活下來。

他說︰「以後別畫牆了,你爬那麼高,我會擔心。」

她回答,「好啊。」如果她還有以後的話。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點頭、都說好、都通通配合。

然後他突如其來問了句,「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有。」

「想做什麼?」

「我想生很多孩子,每個都長得像你這麼好看。」如果他也有以後的話。

他好看?這話她怎麼昧著良心說出來的?不過……他喜歡,喜歡她覺得好看,也喜歡她為他生很多孩子。

想像著孩子環膝,左右手各抱一個,兩腿各掛一個,後面再背上一個,想像眉開眼笑的自己,靜靜看著正在畫圖的結發妻子。

那樣的圖畫,名叫做「幸福」。


「我還以為,你覺得齊沐瑱更好看一點。」他問出幾分小心眼。

「他和你沒法兒比。」她理直氣壯地違背良心。

「是違心之論吧?」

「不是違心之論,是我的審美觀出現問題,是我對顏值的標準大幅度改變,是因為……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又被糖漬一回,他笑得眼楮眯成線。「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對,情人眼里出西施,愛人眼里出貂蟬,我有多喜歡你,你就有多好看。齊沐謙,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分上,你可不可以專心愛我一輩子?」

最近總覺得慌,總覺得不趕快把表白這件事做徹底就沒有機會做了,所以狗糧要灑、恩愛要曬,她的情話要一蘿筐、一蘿筐往外搬。

他回答,「當然,不只這輩子還有下輩子。」

「太好了,你真慷慨。」兩輩子都允了她,她可以盡情揮霍!

「你可以提出更多要求,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會滿足你。」

這個話听起來有點唏噓,別的皇帝能力範圍很大,而渣帝謙的能力範圍只在德興宮里,她不想為難他,就只能把願望降到水平線以下。

「我想在龍床上翻滾,當『翻滾吧!女孩』。」她隨口胡。

這是哪門子願望?根本是胡扯。但沒關系,就算胡扯他也樂意滿足。

「行,翻滾吧。」他滾到角落處,等著女孩來翻龍床。

她咯咯笑開。「確定?翻羅。」

「請。」他攤開手。

她真翻了,前滾翻、後滾翻、側翻,不顧形象左右亂翻,縱情恣意地翻滾,她翻過去,抓起親手縫制的大軟枕,翻過來後朝他的頭砸下去。

「你竟敢敲朕的頭?」齊沐謙詫異。

縱使再無權無分,也沒人敢對他做出這種舉動,畢竟天底下的「龍頭」只有這麼一顆,是限量版的。

「砸龍頭算什麼,我還敢砸龍臂、龍腿、龍五花……」她邊笑邊喊,口說到哪里枕頭就砸向何處。

不把皇權放在眼底的奇女子,勾得龍心蠢蠢欲動,她對著龍眼笑得既放肆又無忌憚,沒想過真龍天子會化身為千年神狼,啃得她屍骨無存。

對,她確實沒想過,身分高貴、教養矜持的龍公子會變身,就在她盡情肆虐的同時,他反抗了——抓起另一個軟枕朝她雙腿攻擊。

「啊!」人家是有武功的啦,一聲尖叫過後,她摔趴在龍胸、龍月復上。

但沒關系,她別的沒有,就是毅力十足,一個鯉魚打滾,她翻身繼續第二輪攻擊。

兩人床上床下亂跳,一個跑、一個追,一個打、一個反擊。

「我要砍你的龍背……折你的龍腰……對準你的龍脖……哈哈!本姑娘要砸龍屁……」

清脆的叫喊聲,听得守在外頭的小順子和阿無心跳加速,他們家的真龍天子正被屠夫無情宰殺中……

清脆的笑聲不斷往外傳遞,漸漸地,心悸的守門員勾起嘴角。

而同樣的夜晚,同樣的月色,永福宮里的太後正看著牆上的畫一瞬不瞬,看著太後痴迷的模樣,瑛姑姑和劉姑姑悄悄退出殿外。

瑛姑姑應該回楊府的,但剩下幾天事情就終結了,她想待在太後身邊,如果有意外發生,她願意挺身頂罪。

劉姑姑憂心忡忡,低聲問︰「娘娘這樣正常嗎?」

太後待在屋里的時間越來越多,看畫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經常爬到梯子上,撫模樹上的小男孩,也常把臉貼在冰冷的牆面上,好像這個動作能帶給她無比的安慰。

瑛姑姑與她對視,搖頭,她也不知道娘娘這樣正不正常,但不管正常與否,她們都會誓死效忠。

兩人從六歲就跟在娘娘身邊,太後沒拿她們當下人,而是視同姊妹,這一路走來,太後娘娘心里有多少苦,她們全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四皇子的死,那是太後心底永遠都過不去的坎,本以為時間夠久,心思就會淡了,可是……

屋里傳來低抑的哭聲,瑛姑姑無比心疼,她仰望夜空皎月,嘆息道︰「也許齊沐謙死掉之後,就會好了吧。」

那是先帝的最後一滴骨血,只要他死,娘娘心底的恨就會弭平了吧。

「要不要請慕容先生進宮來勸勸娘娘?」劉姑姑猶豫問。

慕容先生啊……多年過去,梅樹下的兩道稚氣身影已經消失在光陰巨輪里,如今的他們歷盡滄桑︰心已然不同。

忘不了當時青春年少,一本書、一闕詞,少男少女約定黃昏後、約定月上柳梢頭,也約定下一世守候。

可惜長輩決定把少女送進宮里,她痛哭流涕,跪求雙親,她被關在祠堂里,不吃不喝數度昏迷,最終她為保住少年性命,向長輩低頭了。

她進宮,他終生不娶,曾經的美好被現實打殘。

進入骯髒污穢的宮廷里,為求生存、為求家族榮耀,善良單純的她染上血腥,她戰戰兢兢,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她痛、她傷,但她撐起笑,勇敢而驕傲地迎接每一場硝煙。

她成為勝利者,她終于有了兒子。

兒子成為她活下來最重要的動力,她願意為兒子付出一切,于是機關算盡、于是籌謀劃策,她打定主意要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捧到兒子面前。

她是那樣地愛他啊,她把所有的感情灌注在他身上,她做了所有貴婦都不會做的事,她親自哺乳,親手把屎把尿,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教兒子說話,她因他哭而哭、因他笑而笑,她的喜怒哀樂都因為兒子。

太後曾經告訴她們,「老天讓我失去了愛情、失去心靈歸屬,卻還給我一份牢固親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把他搶走。」

她終于獲得快樂,終于能夠純粹地笑著。

然言猶在耳,天曉得那個男人何其殘忍,居然對親生骨肉下手。

她恨極痛極,發誓要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不管男孩或女孩,她趕盡殺絕,半個都不留,最終最終她殺死了他,她在靈堂前落淚,卻在棺木前大笑。

她對著已經冰冷僵硬的他說︰「我贏了。」

誰說女人不能翻雲覆雨?她再不是當年哭得聲嘶力竭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小姑娘,她要為自己、為家人謀來生生世世的榮華。

「我以為娘娘當上太後之後,會越過越快樂。」劉姑姑輕嘆。

瑛姑姑垂下眉睫,咬唇道︰「從小姐踏進後宮的第一天,她就失去快樂的權利。」

「如果慕容先生在就好了。」劉姑姑再說一次。

瑛姑姑回答,「娘娘不會願意慕容先生看見她狼狽的模樣。」

「那要怎麼辦?」太後最近實在有些癲狂。

「會好的,只要齊沐謙一死,了卻娘娘心願,一切都會好轉。」

梁貴妃病得氣虛手軟,還是怒砸了藥盅,她忿忿不平,內凹的眼眶里嵌著一雙怨慰的眼楮。

從永福宮回來後,她再三斟酌太後的態度,越想越害怕,于是只能裝病。沒想到塞了銀子,讓太醫開養身補藥,結果一盅湯藥下肚她真的生病了。

還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哪里知道病情日日加重,太醫換過一個又一個,湯藥喝過一碗又一碗,現在連下床的力氣都沒了。

生病讓原本脾氣不佳的她變得越發暴怒狂躁,宮女天天挨打受罰,嚇得沒人敢往她跟前湊。

她越想越害怕,越忖度越心慌,這會不會是太後的意思?

于是她讓人回梁府求助,可是一天天過去遲遲不見消息,難道連爹娘也不管她了嗎?今晨她又派秋玉回府,可是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到底是怎麼回事?

「快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給我進來一個。」她怒吼半天,一名小宮女瑟瑟縮縮地走進來。

「娘娘有何吩咐?」小宮女顫抖著聲音上前,怯怯地望著梁貴妃滿目驚恐。

她是負責灑掃院落的宮女,原本在娘娘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不是被打得下不了床,就是被打怕不敢進屋伺候,最後竟把資歷最淺的給推進來。

「秋玉到底回來沒有?」

「回娘娘,秋玉姊姊已經回來了。」

「怎沒過來稟報?」

「秋玉姊姊想求見老爺卻被國舅爺劈頭一頓痛罵,還踹得吐血,本想來回稟娘娘,可人剛到門口就昏過去了。」

「梁智佑他敢!」這個庶出大哥得巴著自己才有國舅爺可當,現在不稀罕了嗎?但爹爹怎能不見秋玉,明知道她是自己的心月復。

「我娘呢?她也不見秋玉?」她急急問。

「夫人病重,中饋已經交到陳姨娘手上。國舅爺讓秋玉姊姊轉告娘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娘娘好自為之。」

讓她好自為之?這種話他怎麼講得出來,過去他說的可是一枯俱枯、一榮俱榮啊。

爹爹不斷透過母親告訴自己要好好籠絡皇上,如今皇上勢弱,咱們投靠皇帝,與楊家對著干,總有一天太後老邁、皇上出頭,到時一代新帝一代臣,咱們家可是從龍首功。

怎會轉眼間,變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是朝堂風向轉變,爹爹和楊家站到同一陣線?這樣的話,表示她已經被爹爹給舍棄了?

怎麼辦,她不受皇帝恩寵,太後看不上自己,娘家又拋棄她,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不行,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伺候本宮更衣。」

越相處越是了解,齊沐謙是個善良仁慈、頂天立地的好男人。

他安排好摯友遠離大齊,安排好「太監」們的退路,安排好善堂的孩子們,連行宮里的「基友」都一個個離京,因此向萸深信,他也會妥善地安排她和自己。

當然,她不會過度樂觀,任何計畫都有萬一,所以她也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情況能是什麼?不就一個死字唄。過去為父報仇,她不怕死,現在陪伴他走這一段,她一樣不怕死。

因此她和齊沐謙兩人非但不緊張,日子反而過得更隨興愜意,他們把一天當兩天使,如果一輩子的快樂次數是有定數的,他們正想辦法盡情揮霍。

她給他跳舞,跳的是鬼步,自己跳不過癮,還拉著齊沐謙一起跳。

奔跑步、踩滑步、沖鋒步、內交叉、後飄前飄……伴隨小順子激烈的鼓聲,兩人跳得大汗淋灕。

她給他唱歌,唱他沒听過的Rap。

「追逐生命里光臨身邊的每道光,讓世界因為你的存在變得閃亮,其實你我他並沒有什麼不同,只要你願為希望畫出一道想像,成長的路上必然經歷很多風雨,相信自己終有屬于你的盛舉,別因為磨難停住你的腳步,堅持住就會擁有屬于你的藍圖……」

他邊听邊笑,說︰「你還真是不浪費一時半刻,非要我閃亮?」

她認真回答,「因為我始終認定你不是流星,你是夜空里最閃亮的北極星。」

被這樣毫無條件地崇拜著,任誰都會深深感動。

他擁她入懷,輕聲問︰「你擅長畫畫,那道想像由你來幫我畫,好不好?」

她怎麼可能搖頭?于是伸出食指,在他的胸口畫出一道弧線,她說︰「要經歷過風雨方能見到彩虹,要走過黑暗才會遇見黎明,辛苦終究會過去,艱難總會變成經歷。」

他握住她的手,心道︰你就是我的彩虹、我的黎明,我很高興遇見你。

這天,他們在下棋。

向萸已經連輸七盤——在最短的時間里。

齊沐謙半點不意外,本就是個沒心機、把心事全寫在臉上的人,哪有本事在方格間爾虞我詐,爭取那一畝三分地?

所以他決定了,競爭的事交給他來做,他要讓簡單的她過上最簡單的生活。

「就不能讓讓我嗎?老是輸很沒面子。」向萸唉嘆。

「怕輸,就拿出全部實力。」他笑著吃下她一片江山。

她氣得一陣亂揮,把棋局攪亂。「看見沒,這就是我的實力——成事不足,專長是敗事。」

齊沐謙大笑,可以耍賴耍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嗎?

他沒生氣,揉亂她的頭發說︰「講個笑話就饒過你,否則讓你再輸十局。」

「饒過?哎喲,听起來好驕傲哦。」她眨著眼楮,咬住下唇,一臉的痞。

「天生的,改不了。」他朝她眨眨眼楮,痞上加痞。

痞輸了,向萸呵呵大笑,但願他能夠一路驕傲。

「某天,兩人為小事吵到衙門,縣官問三加八是多少?一個回答十一,一個回答九,縣官打了那個回答十一的,然後把兩個人給趕出去。」

「為什麼?十一才是正確答案。」齊沐謙不解。

「對啊,為什麼?縣官回答說跟個腦袋不清楚的人能吵上一天,這麼蠢,不打你打誰?」

「噗!」齊沐謙捧月復噴笑,在旁伺候的小順子笑了,蹲在樹梢頭的阿無也笑了。

阿無想,這個小宮女……呃,主母,目前看起來還可以,至少她能夠令主子開心。

向萸捧起下巴,看著那張顛覆自己審美觀的臉,很想很想很想把他的笑容一直留在臉上。

于是她決定再接再厲。「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是什麼意思?」

「形容時光像流水般不停流逝。」齊沐謙不解,這麼簡單的問題干麼問。

「錯!正確的意思是——死掉的那個人,好像是我丈夫,白天晚上都來糾纏著我。」

「什麼啊,你的師父是怎麼教的?」齊沐謙笑得前俯後仰不可自抑。

向萸忙問︰「兩個笑話,可以讓幾盤?」

「三盤,不能再多。」

「行,不過你得告訴小順子,我是真的很聰明。」

「為什麼要告訴小順子這個?」

「我覺得他每次看我,都帶著淡淡的不屑輕鄙。」

在旁伺候的小順子一听,肩膀抖了抖,心底大呼冤枉,自己天生倒三角眼,不管看誰都是這副德性,他真心沒想要輕視誰啊。

他委屈巴巴地望向主子,逗得齊沐謙狂笑不止。「可以,再講個有趣的。」

簡單,笑話這種東西,她信手拈來就有一倉庫,然後說到了某日夜深,微服私訪的大官借住在里正家里,床板太硬睡不著,他就在村子里逛逛,卻發現一個孩子悶悶不樂地坐在路旁。

大官問︰「這麼晚了,怎不回家?」

小孩回答,「爹娘正在吵架。」

大官又問︰「真是不像話,你爹是誰?」

小孩無辜地看著他,回答,「不曉得,他們現在正為這件事吵得很凶。」

噗的一聲,連小順子也控制不住噴笑,阿無也笑,甚至笑到差點從樹上滾下來。

樹枝搖動,向萸發現樹上蹲著一個男人,她歪著脖子往上看,目光相對間,她朝他揮揮手說哈羅。

那是傳說中的隱衛或死士嗎,齊沐謙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吧,所以……初八,他可以平安度過的對吧?

「怠職失責,三十大板,自己下去領。」齊沐謙寒聲道。

阿無扁嘴,他又不是故意的,誰讓向宮女的笑話太好笑。他愁眉苦臉爬下樹,走到齊沐謙身前躬身拱手。「屬下遵命。」

這樣就要打人?太暴力、太沒人權了啦,向萸連忙比出十根手指頭。「十盤,我再輸十盤,你別打他了。」

輸棋也能拿來當交換條件?不管阿無挨不挨打,她都會一路輸到底啊。

齊沐謙瞄她一眼,向萸立馬加碼。「三十盤?不然五十盤?拜托拜托,你別打人嘛,你打了人,人家心存怨慰,在最重要的關頭哪會對你忠心……」

阿無怒斥。「別看不起人,就算打死打殘,我也會對主子忠心耿耿。屬下這就去領罰!」

他鏗鏘有力說完最後一句,頭也不回離開。

蛤?向萸發傻,指著鼻子問︰「我有說錯什麼嗎?」她在幫他說話耶。

小順子無奈回答,「姑娘褻瀆他心目中的神,傷害他的堅定信仰,還指責他的忠誠。」

「有……這麼嚴重?」

小順子嘆氣。「有。」

她和小順子短短幾句交談,齊沐謙已把亂成團的黑白棋子擺回原位,剛才被阿無弄傻的腦袋遭到二度傷害,傻上加傻。

他挑眉,問︰「很想贏?」

「嗯,面子問題。」

視線對上她粉女敕粉女敕的臉頰,他伸手掐上,輕晃兩下,用寵溺口吻說︰「教你一個乖,天底下最沒有用的東西就是面子。」

「不對,面子撐住就有好名聲,有好名聲做什麼事都無往不利。」

「誰告訴你的?」

「去年春雨少,爹爹未雨綢繆,讓老百姓挖渠通溝,若非爹爹名聲好,百姓哪里願意听令,畢竟春耕時節家家戶戶都忙得很。幸好渠道挖通,百姓有足夠的水可用,否則直到六月才陸續降雨,許多州縣不但新苗枯死,還鬧出搶水斗毆事件,到最後收獲足足減少五成,但我們知平縣的稻禾長得郁郁青青,依然過了個豐收年。」

「嗯,所以……你的話有幾分道理。」

「才幾分道理?太苛刻,是全盤都正理好嗎。為什麼明知楊家狼子野心,齊沐瑱大婚你還要出席?為的不就是給足楊家面子。」

「恰恰因為面子沒用,送楊家再多也不覺得浪費。」

「錯,面子有用得很,一句『先帝認同』就能讓齊沐瑱坐上龍椅的過程中,順利好幾分。」

「坐上龍椅之後呢?治理國家沒他想像中那麼容易。」

「容不容易是其次,至少他已經拿到想要的位置。」

兩人爭論間,有人稟報,「貴妃娘娘求見。」

來了?齊沐謙看向萸一眼,對小順子說︰「去告訴秦威,他要的人來了。」

好戲上演,諸位看官快點找個好位置。

向萸放下棋子,跑到齊沐謙身後立正垂首,兩手在腿前交叉,面無表情地注視地板。齊沐謙不疾不徐地挪動幾顆棋子,瞬間佔盡優勢的白子轉為劣勢,因為——某人的面子很重要。

梁貴妃一見到齊沐謙,立刻撲跪上前,動作大、舉止粗魯,全然不見名門淑媛姿儀,向萸看見她的高聳發髻微微顫動,可見心情頗為激動吶,應該是病去如抽絲,抽得她滿心不如意吧?

應該的,斷送那麼多人性命,她有什麼權利過得順風順水、風風火火?

「求皇上為臣妾作主。」

她嬌弱地把手搭在齊沐謙手臂上,眼淚一顆顆往下墜,哭得梨花帶雨、動人心弦。

可惜她作戲給瞎子看了。

齊沐謙滿臉嫌棄地推開涂滿蔻丹的縴縴玉指,取出帕子沾點茶水,擦拭被她踫過的地方。

他揮揮手,梁貴妃退兩步,他點過頭表示她的反應正確,然後再揮揮手,她再退、又退……直退到他滿意的距離,齊沐謙才深吸一口氣,好多了,揉揉鼻子,脂粉味兒讓他想打噴嚏。

「梁貴妃要朕為你作什麼主?」

「有人下毒,想害臣妾。」

齊沐謙一笑,他知道啊,那個人就是本人在下我。「可有證據?」

「只要皇帝下令搜宮,定能搜出證據。」

「搜宮?建議不錯,不如朕先派人搜搜玉芙宮,看能不能搜出梁貴妃謀害薛紫嫣以及向文聰的證據?」他懶得周旋,直接把話拋出去。

什麼?怎會這樣?皇上不可能知道的啊!

梁貴妃驚恐地望向齊沐謙,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手里拿著一柄匕首,在指尖順溜地轉動著,下一刻他抓起桌上的隻果,匕首一插、旋轉、抽出來,勾出一塊果肉。

他刺的是隻果,但她的心髒卻無預警地疼痛起來,好像匕首插進去的是她的胸口。

癱軟在地,全身無力,她的心髒在打鼓,一陣重過一陣。

不可能,不會的,她已經做到滴水不漏,沒有露出半點破綻,可是皇上那話……是誰告狀?難道有人背叛她?

腦子轟的一聲,心頭波濤洶涌,氣提不上來,眼前一片黑霧。

肯定有人想要害她……難怪身邊的宮女一個個消失不見,她們都被抓去審訊了對吧?他們想要她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對嗎?那個人是誰?太後?皇後?還是哪個宮的妃嬪?

她的想像力蓬勃發展,驚恐一層一層堆積,她把自己嚇得喘不過氣。

嘩啦啦,一壺冷茶朝她搖搖欲墜的發髻上澆下,順著額頭滑到臉頰,梁貴妃瞬間清醒,猛地抬頭,看見向萸站在她前面。

「大膽,放肆,你居然敢對本宮——」

「噓……」手指放在嘴唇上,向萸打斷了她,「請教娘娘,我父親做錯什麼,至于您要謀害他的性命?」

父親?向萸……她是向文聰的女兒?

「因為父親盡忠職守,查出薛紫嫣之死是你下的手?你怕擔上人命,所以再謀害一條人命?」

向萸越靠越近,梁貴妃嚇得驚慌失措。

惡鬼!她是惡鬼……她繞過向萸朝齊沐謙跟前爬去。「不是我,與我無關,我不知道你爹怎麼了,別往我身上潑髒水,皇上救救我……」

她好不容易爬到齊沐謙跟前,抬頭卻發現他著笑意,刀子一下一下刺著,轉眼隻果上坑坑洞洞,她感覺自己也坑坑洞洞了。

「冤枉啊,我沒害過任何人……皇上,那是栽贓,我是無辜的!」

「看見薛紫嫣了嗎?她就站在你身後。」向萸指指她背後。

倏地轉身,她沒看見薛紫嫣,但感覺全身發冷,身後冰涼一片,薛紫嫣真的來了嗎?她臉色慘白,雙唇不見血色,耳朵轟轟作響。

向萸悠悠輕嘆。「善惡到頭終有報,你的報應馬上就要到了。」

「沒有,我沒有錯,我是無辜的,我很可憐,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被逼迫、我是無可奈何,都是別人害我,全都是他們的錯……」

她奮力起身,一面退一面哭喊,最終奪門而出。

她太慌張了,沒發現站在門邊的侍衛,秦威朝齊沐謙一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輕輕梳起烏黑亮麗的秀發,皇後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笑著。

昨天,梁貴妃在蓮花塘里溺斃。

她很清楚,梁貴妃不會、也不該溺斃,因為她會泅水。

所以是誰的手筆?太後嗎?

不至于,梁家已經選好位置,決定和楊家綁在一塊兒。

就算梁家和父親一樣,都把送進宮的女兒視為棄子,但對太後來說,更好的作法是皇帝駕崩,皇後與梁貴妃殉葬,而她們的娘家則全力支持齊沐瑱上位。

這樣更能說服臣工百姓,齊沐瑱是齊沐謙指定的新皇帝。

倘若不是太後,那麼會是誰?皇帝嗎?

思忖片刻,她慢慢搖頭。齊沐謙在後宮沒有勢力,沒有太後應允,他任何事都甭想做成。

那麼會是誰動的手?是想俘獲美人芳心的齊沐瑱?他為了討好向萸,將梁氏沉了塘?

就這麼喜歡她嗎?心間一陣苦澀,眉頭緊蹙,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攪。

對,她喜歡齊沐瑱,那年匆促一瞥,他入了她的眼,之後無數次偶遇,她告訴自己,他是她的良人。

可是最終,他們擦肩而過。

坐上鳳鑒那天,她瞬間長大,許多不明白的事變得清晰,她知道自己與幸福絕緣,知道自己的下半輩子將會埋葬在富麗堂皇的宮廷里。

心疼吶,輕輕撫模銅鏡里的自己,進宮三年,催老了年華。

她早慧,三歲能詩、五歲成文,師父教她琴棋書畫,爺爺教她政治權謀,她樣樣都學得很好,她得意驕傲,認定自己是長輩的珍寶,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對家族而言,再珍貴的兒女都是用來交換利益的。

她不愛齊沐謙、齊沐謙也不愛她,他們只是同在後宮求生存的陌生人。

她曾經爭寵,曾經機關算盡,也曾經相信自己會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女人。但是無數次的失敗,讓她學會「寵」是爭不來的,除非皇上願意給。

對于薛紫嫣一事,她像個旁觀者,冷眼看梁貴妃上竄下跳,同時也靜心分析。在皇上出現「不乖」行為之後,太後應該盡力保護薛紫嫣月復中胎兒,好在弄死齊沐謙後扶持稚子上位,令楊家繼續把持朝政才對。

可太後沒這麼做,她在對薛紫嫣下手的同時,選擇扶持了齊沐瑱。

為什麼?她不知道,也猜不出來。

但她開始分析局勢,齊沐謙與楊家對抗沒有半分勝算,那麼身為皇後的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她日思夜想、時刻籌謀,她不過度奢求,只求能活著離開這座牢籠。

活著、離開……所以她該怎麼做?

齊沐瑱娶妻當晚,齊沐謙坐席回宮後吐血了。

向萸氣急敗壞,原來太後不只埋下自己這條線,她還備有後手。

小順子邊命人尋太醫,邊往永福宮送信,太後听到消息,立即帶著大隊人馬進駐德興宮。

太後震怒,此事不該在這天發生,那豈不是告知大家,齊沐謙中毒與楊家月兌不了關系?

為了補救,她迅速將德興宮上下扣押起來,準備夜審所有的人,把「為父報仇」的向萸給抓出來。

虛弱的齊沐謙拽著太後的衣袖,苦苦哀求她放過這些人。

太後臉色鐵青,但在齊沐謙像個孩子似的哭鬧堅持下,咬牙切齒道︰「皇帝仁善。」

算了,不就是走個過場,反正凶手已經就逮,她當場下令將所有人遣散。

隔天清早德興宮的奴才領著包袱,垂頭喪氣地離開。

他們不知道離宮十里處有一組人馬準備截殺,而負責截殺的人馬也不知道,為什麼甫出宮,這些人立刻從人間蒸發。

但這時候的朝廷早已是一盤散沙,蠹蟲橫生、碩鼠滿街,人人當官只為斂財,欺上瞞下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因此傳進太後耳里的消息是——七十三名太監盡數殲滅。

德興宮里只留下小順子和向萸,以及三個太後派來的眼線。

為洗刷楊家嫌疑,太後堅持把齊沐謙抬上早朝,這讓向萸非常憤怒。因此父仇得報、了無遺憾的她,在小順子還搏命演出的同時,決定放飛自我。

她不在乎太後怎麼想,她毫不保留地對齊沐謙好,即使那些眼線全都張大眼楮瞪著她進來。

于是這天早朝,她堅持跟在齊沐謙身旁,否則就不讓他離開德興宮,她用的方法很無賴,就是緊緊圈住齊沐謙的腰,他們變成連體嬰,誰都別想分開兩人。

見狀,小順子無奈地對眼線們說︰「讓她跟著吧,一個小宮女壞不了事。」

于是向萸第一次踏上前朝,居高俯瞰官員們的丑陋嘴臉。

官員們上奏,十句有九句是諂媚,對楊丞相、對齊沐瑱竭盡所能地奉承巴結,在他們口中,大齊王朝百姓安和樂利、四海昇平,是一副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

謊話說得這麼流暢,表情如此真誠,讓向萸感覺惡心透頂,白眼一路往上翻,翻得齊沐謙都擔心起她的視力問題。

見她惱怒,齊沐謙眉頭微動,心想︰要不出點小意外,讓她開心一下?

想,便做了——他的身子一滑,皇帝摔下龍椅啦!

官員們見狀,震驚不已,怎麼了這是?

向萸心疼得不行,在小順子上前扶持時,她沖著文武百官揚聲大喊,「皇上參加喜宴後就中毒了,原不該上早朝的,偏偏太後逼迫……」

本就滿月復委屈,本就想把事實昭告天下,本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齊沐謙這一跌,給足向萸機會。

滿朝文武齊齊望向齊沐瑱,他娶的不是旁人,正是楊丞相家的姑娘啊。

文官心機多、城府深,幾句話已猜出當中貓膩。此事若與楊家無關,太後何必逼迫皇帝上早朝,所以楊家要反了嗎?要扶持自家女婿上位,所以得除掉當朝帝君?

昏庸皇帝VS.楊家。

皇帝事事不管、給足當官自由,楊丞相為集結勢力,不得不分享利益,在兩方合力縱容下,官員們個個賺得缽滿盆溢,誰不滿足當下的政治環境?

倘若楊家女婿稱帝,失去制衡後一家獨大,日後他們還有好處可拿嗎?

想到這里,眾人紛紛圍住楊丞相和齊沐瑱,追著要解釋。

狀況紛亂,但齊沐瑱無心于他們,他的視線始終定在向萸身上。

不解她為什麼要幫齊沐謙說話,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不是嗎?她應該恨他、該手刃凶手才對啊,除非……她已經知道真相。

兩道飛眉擰成一條直線,看著她的憂心忡忡,他的心被絞痛了。

向萸全心在齊沐謙身上,哪有空理會齊沐瑱的目光,在攪亂一池春水後,她直接丟下爛攤子,與小順子扶著齊沐謙離開朝堂。

等不及太後的質問,齊沐謙病情迅速加重,回到德興宮後就連藥都灌不進去了,原本還能說上幾句話,但午時剛過,他便開始昏睡。

應該別讓他去坐席的,她很後悔。

太大意了,還以為她沒下毒,他就不會中毒。

不是說好初八嗎,為什麼會提早?他們等不及了?

問號在腦中盤繞,卻沒人能為她解答。但她確定,走到這一步,齊沐謙束手無策,他們避無可避、躲無可躲了。

眼淚無預警落下,但嘴角拼命往上揚,企圖勾出一抹微笑。「真遺憾,本想談一場轟,烈烈的戀愛,可是沒機會了。」

她的口氣綿軟,但他知道她在生氣。

想模模她的頭,想哄她兩句,可是眼皮沉重、手腳無力,他連移動自己都無能為力。

她也一樣無能為力,向萸問小順子,「如果瑾王在的話,是不是就會沒事?」

小順子苦笑,無法回答。

「如果他不要替每個人設想周到,是不是就會順利度過難關?」

小順子暗暗嘆息,繼續沉默。

「他死了以後,你要怎麼辦?」

終于問到一件他能回答的,忙道︰「奴才會護著姑娘從地道離開。」

向萸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安排,他的計畫是保住身邊所有人,然後自我犧牲?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確定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皇權追殺?因為他想要與大齊江山共存亡,因為皇帝是終生制,他不死就無法成功卸任?

她傻了、苦了、痛了……

事已至此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緊攥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看著他、埋怨他。

「我誤會了,還以為你的睿智無國界,你的聰明是天下第一等,原來不過爾爾,這是什麼爛計畫啊,讓我來想都可以想出比這個更高明的。是我太高看你,太盲目崇拜你,太情人眼里出蘇秦嗎?齊沐謙,你辜負我對你的崇拜。」

對不起……他在心里說。

「你真是個奇葩,明明擅長演戲,而政治這種東西月兌離不了演戲,你怎麼能把一出戲唱出這麼糟糕的結局?是你不夠用心,還是太早決定放棄?人家李世民都知道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蟲,還極其惡心說『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你呢?為什麼不把賢明帝君演得絲絲入扣、動人心弦,讓楊家想對你動手,還得擔心換來萬民唾棄?」

對不起……他再次于心里說。

向萸總是在說話,卻也總是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啜泣了。

「放心,死亡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靈魂離開身體,就像孫悟空騰雲駕霧那般,自由、輕松,然後墜入輪回,忘記今生所有痛苦,然後從頭來過。往好處想,說不定下輩子的你,會長出一張比肖戰更帥的臉龐,到時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記憶,要記得跑到楊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你要抬頭挺胸傲嬌的說『在美貌面前,能力是個屁』。」

對不起……他不斷不斷在心里說著。

「齊沐謙,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要犯規一次,你不許在意。但……」她輕笑兩聲,聲音里面含著小小的哽咽。「就算在意,對不起,誰讓你無力反抗,弱者就注定要被強者霸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亙古不變的道理。」

她吸氣,吸得胸口鼓脹起來,在氣未散盡之前,俯,于他唇間落下一吻——身為強者,她霸凌他了。

微冰、微涼、微軟,帶著藥汁味兒的吻,味道不好,她卻想一嘗再嘗。

她的眼淚滲入他的嘴角,是澀的,他卻覺得甜,如果可以,他想告訴她︰我喜歡你的吻和你的犯規。

「習得性無助不是你的錯,你不是天生怯懦,你的決定是經驗造成的結果,我理解你;愛上你也不是我的錯,那是本能催促了我的動作,你也必須理解我。我知道能得到善果的愛情太少,而明知結局是悲劇還要持續進行的愛情需要大把勇氣,所以你應該鼓勵我、嘉獎我,並且允諾我——假若下輩子有機會再次相遇,請許我一個完美結局。」

拭去眼淚,她趴在他身上,听著微弱的心跳聲,她必須找點證據,證明他還活著。

「別擔心,我會好好的,人生本就是件破事兒,天若有情天亦老,完美男人不好找,眾里尋他千百度……這種事情不真實。」

她看著他苦笑,再不真實,她還是想要啊,于是跳上床,把頭埋進他懷里,圈住他的腰際。「我知道愛情不真實,但是如果有來生,請你在燈火闌珊處,等待尋覓愛情的我

兩天過去,齊沐謙的呼吸更輕淺,彷佛一個不注意就會停止。太醫幾乎探不到脈動,他的皮膚呈現灰白色,所有人都說,他快要死了。

雙耳不聞窗外事,向萸全意全意照顧齊沐謙,但消息還是長了翅膀飛到她耳邊。

皇帝病危,令齊沐瑱代理朝政。

有反對聲浪嗎?有,但很快就被壓制下去,楊家從來都不是吃素的。至于民間百姓,丟了個荒誕不經的皇帝,換個名聲不差的上來坐龍椅,有啥好反對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齊沐謙死亡,屆時一呼百諾、水到渠成。

早朝過後,太後與齊沐瑱過來「探望」齊沐謙。

進寢殿看見憔悴的向萸,齊沐瑱道︰「後悔了嗎?點頭吧,只要你同意,我必定保住你的性命,許你一世榮華富貴。」

她淡淡一笑。「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謊言,我更願意清清白白做人,一輩子活得端端正正。」

「你知道自己的固執有多傻嗎?」齊沐瑱氣她冥頑不靈。

「是傻,但傻得有道德、有良知、有底線,傻得知道自己是個人不是畜牲,傻得理解什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了會得到報應。」她咬牙切齒,聲聲句句都在針對太後。

兩人對視間什麼都明白了。

太後知道向萸了解齊沐謙所有事,知道自己為了報仇,手心染上多少鮮血與罪惡;而向萸知道,太後知道她知道。

害怕嗎?不怕!齊沐謙都變成這樣了,情況還能再更糟糕?

寒眸微閃,尖銳的指甲沖到她鼻尖。太後冷笑,「天底下沒有報應,只有命運,每人各有自己的命運與結局。哀家何嘗願意進宮?但我進來了,兒子死了,漫漫長日陪伴我的只有孤獨,我改變不了命運,齊沐謙也無法改變。」

「把一切的罪惡推給命運,就能赦免自己的罪過嗎?不可能的,老天爺眼睜睜看著、閻羅王一筆筆記錄著。」

「是嗎?閻羅王的筆記了什麼?記錄先帝害死我兒子,我便殺光他所有孩子?記錄他把我關在後宮,我便奪走他的前朝?還是記錄他耗盡心血保留的根苗,最終還是被我成功鏟除掉?哈哈……」太後瘋狂地笑著,雖然知道這行徑不妥當,但她無法控制情緒。

「你跟先帝的問題,關齊沐謙什麼事?」向萸質問。

「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錯誤是用來譴責的,問題是用來解決的,沒有任何人的出生該被譴責,包括齊沐謙也包括你兒子。當年你就該面對先帝解決問題,用最硬氣的方式處理你口口聲聲的命運,而不是拿一群無辜稚子開刀。」

「但是你害怕、你怯懦,你不敢對抗先帝,只敢對他的孩子下狠手,六個皇子三個公主,九條性命依舊解決不了你的仇恨。哼!你死了一個兒子,卻讓九個孩子陪葬,難道他們都沒有母親?難道他們的母親不會和你一樣傷心?自私自利的女人,如果真有母債子償,不曉得你兒子會不會下油鍋、上刀山?」

「你敢詛咒我的垣兒!」

太後撲上前,想狠狠據她一耳光,但齊沐瑱動手攔了。

「你都敢做,我怎麼不敢詛咒?沐謙進宮時只有四歲,你和他不在一個級別上,你強他弱,你非要欺壓他到底,這是武德上的匱乏,這叫做勝之不武。你刻意把他養廢,刻意制造他的昏庸,刻意把他塑造成一個渣帝,你這不是面對命運、改變命運,你這是喪心病狂、人性扭曲!」

「不就是想獲得更大權力,不就是想把天下掌控在手心,那麼就正正當當來搶啊,但是——」她譏誚地對太後一笑。「你不敢,你和當年的那個楊玉瓊一樣怯懦,你怕受天下人唾罵,怕青史上的楊玉瓊被寫成老巫婆,所以想盡辦法演出母慈子孝的大喜劇,可惜兒大不由娘,人家不配合了怎麼辦呢?只好再找個更乖的來坐龍椅,好繼續把持朝政。」

「可你憑什麼相信他會乖?別忘記,齊沐瑱是二十四歲不是四歲,他有的是能力,在你們破壞他的名譽之前把楊家人一個個送上午門——如果楊家不夠乖的話。」

她公然挑撥離間,明目張膽往太後心頭埋刺,對,她就是想要看到狗咬狗的場面。

黑瞳緊縮、鼻翼翕動,向萸的每句話都戳在太後心頭。

沒錯,無數個深夜,她藏起崩潰,隱匿恐懼,她用殺人來弭平怨慰,如果天地間真有因果,她一定會墮入十八層地獄。

但是她一點都不在乎權力,在乎的人是哥哥,她殺齊沐謙不是因為子不孝,而是為了報仇,至于那個位置誰來坐,她無所謂的。

殘忍嗎?她是。

惡毒嗎?她是。

但她已經無法回頭,她再不是那個乾淨單純的楊玉瓊,就算這條路上很黑,她也要咬著牙一路走到底。

她冷笑道︰「演戲又如何?只要演得好,青史上的楊玉瓊就是溫良恭儉、睿智無邊、扶助稚子登位的仁厚太後。如今本宮主導的戲即將完美落幕,那個辜負我的,只能在地獄里無聲嘆氣。百因必有果,這結果是那個人造下的因,誰也別怨誰。」

「百因必有果?很好,我在此鄭重發誓,但凡有機會活下來,你的報應就是我!」向萸抬高下巴,堅毅的表情和當時想為父報仇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對抗命運最硬氣的態度?幼稚無知!死心吧,你沒有機會。」

向萸問︰「你相信輪回嗎?相信風水輪流轉嗎?相信好運永遠不會落在同一個人身上嗎?請拭目以待!」

「好,我就張大眼楮等著。」太後不甘示弱。

齊沐瑱傻眼了,這樣果敢、這樣驕傲的向萸牢牢地系上心房,再也揪扯不開。

齊沐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向萸逮到機會就往他身邊躺。

拉起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腰,她貼近他耳邊東拉西扯,因為害怕再也沒有機會說。

「要是能夠活著逃出去,我打算領養一男一女,女孩叫齊沐、男孩叫齊謙,瞧,一彈指,我又把你組裝回來了。某人想清名留史,我便讓她惡名滿天下,總不能給白雪公主吃完毒隻果,壞皇後卻一世幸福平安,這樣太沒公理了對吧?我要化身正義小英雄,除暴安良、匡扶世道。」

她模模他的睫毛、模模他的鼻梁,搞不懂呀,這麼普通的臉怎會入了她的眼,怎會帥到令人心房震顫?

「如果你是白雪公主就好了,那麼本王子親你一口,你就會立刻清醒,從此我們在城堡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童話里都是這麼寫的,愛情的結局都是永遠、永遠……」

他沒有回應,但無妨,她態度堅定就夠。

「下輩子太遙遠,任何承諾都顯得蒼白無力,可不可以這輩子你當我的梁山伯,我做你的茱麗葉,可不可以這輩子我就當你的齊夫人,如果你同意,你就是我那雙兒女的親爹。」

她扣住他的下巴輕點。「哦哦,你點頭羅,那就沒有資格反悔了。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無論疾病、貧窮、困頓都不能把我們兩人分開……」

向萸叨叨絮絮地說著,直到小順子端水進屋,要為齊沐謙淨身。

她不介意親手伺候的,但小順子介意,他說︰「姑娘時刻伺候在主子身邊,就不能分一點時間給奴才嗎?」

向萸妥協了。

因為他是屬下不是奴才,卻為爭取這個伺候機會願意降格當奴才。她知道的,他和自己一樣好傷心。

起身回屋里拿畫具,她打算進行第二本漫畫——內容關于他和她的愛情。

經過種滿曇花的小徑,她放慢腳步,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讓燈滅了。

沒有人煙的宮殿漆黑陰冷,但向萸不害怕,她還要折回幾朵曇花放在床邊,為他添香。

恍然回首,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

剛來那會兒,覺得這里又亂又髒又不體面,雜草野花到處瘋長,好端端的皇帝居然住在廢墟里,多麼可笑。如今人去樓空,手上的燈一熄滅,彷佛把回家的路都給封沒了,一時間有些豬徨。

心底……也有恨!

恨這個討人厭的後宮,住著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讓她覺得這里有了幾分可愛。恨記憶埋入土里,恨離別在即,恨那個男人就要拋下自己離去。

眼淚淌下,她仍然堅持為他折一捧曇花。

突然,一棒子從她後頸處砸下,向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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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2: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自此都是真實

第七天,沒有藥物抑制,血脈瞬間暢通,冰冷的身子涌進一股熱流。

緊閉的雙眼張開,原以為觸目所及會是密閉的棺材,但是並沒有,棺蓋被打開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入棺內。

意識恢復,但身軀仍然無法動彈,閉上眼楮運行內功,在呼吸吐納間,手腳、身子漸漸恢復知覺。

懷里有人?怎麼可能?

他低頭一眼,是皇後嗎?竟然選中她來殉葬,是楊蕭兩家合計出來的結果?

不對……就算殉葬,她也不該躺在自己身旁。

輕輕推開,細微光線照在她臉上,心頭咚的一聲,是向萸!她怎麼會在這里?小順子怎麼沒把她從地道帶出去?

她死了嗎?石磨瞬間壓心,沉重得他無法喘息。

恐慌讓他的血管劇烈收縮,全身顫栗不已,不會的、不該是這樣的,他精心計算過每個環節,不可能會……

咸水漫過臉頰,額頭青筋浮現,眼底紅絲密布,熾烈的恨意狂襲,他想殺人!

終于,他能夠動了,起身一把將她抱進懷里,齊沐謙這才發現她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抓起她的手腕號脈。

呼……憋著的氣通了,太好了,她沒死!

活著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臉頰,他溫柔地對她說︰「沒事了,我們都會沒事。」

起身盤腿吐吶運功,約莫兩個時辰,一只肥碩的紫金色蟲子緩緩從耳朵爬出來,順著他的脖子肩膀手臂往下攀。

紫金蠱養成不易,是周承拿齊沐謙的血養的,足足養了三年才養出一寸大小。

齊沐謙從腰帶中取出縫在里頭的紅色蠟丸,讓順著手臂往下走的紫金蠱爬回熟悉的小窩,再收回腰帶中。

是的,他從沒打算就範,從進宮那天起他就在籌謀今日,因為他答應過娘要好好活著。

他做到了,他不但會好好活著,還要翻轉局面,要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最好的報仇方法是什麼?是把對方耗盡畢生精力謀取的東西一點一滴箍出來,是讓他們多年的算計成為一場笑話。

這是當年義結金蘭的齊沐謙、楊磬、周承的共同認定。

所以大齊江山早晚會回到他手中,楊磬將親手摧毀楊家的繁榮,而周承……周王的其他兒子全廢了,皇位只能傳給當年被舍棄的他。

體力恢復,齊沐謙將向萸抱出棺木坐在高台上,他想起「齊沐」、「齊謙」,她說要把他組裝回來;想起她的霸凌犯規,想起本能催促了她愛他……


親親她的額頭,他說︰「答應了,答應許給你一個完美結局,答應對你一輩子專心。但是肖戰是什麼東西?長得很好看嗎?有我好看嗎?不至于吧……」

把人皮面具揭下,那張肖似先帝的臉瞬間天翻地覆大改變。

長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眼眉如畫、風流俊俏,事實上他長得不像先帝,他的五官更像母親,現在他的長相完全符合向萸對審美的要求。

俯,他也想要犯規加霸凌,吻上她的唇,感覺和印象中一樣柔軟甜美。

他又說︰「我會的,會跑到楊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會抬頭挺胸對他傲嬌的說在美貌面前,能力是個屁!」

知道不?其實霸凌這種事很容易上癮的,于是他一霸再霸,霸到最後,昏睡中的她嘴唇腫了起來,如果不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耳朵里,他還不打算止霸。

一塊石磚挪動,又一塊、再一塊……不久黑洞成形,黑衣人從里面鑽出來。

「主子久等了。」撕去「小順子」臉皮的鄭明單膝跪在齊沐謙跟前。

「外面情況如何?」

鄭明看一眼主子懷里的向萸,再瞄一眼空空如也的後棺,瞬間想通——原來如此,他怎麼會沒有想到?

「齊沐瑱在群臣的簇擁下登基為帝,朝臣百姓齊聲歡呼。永福宮傳來消息,太後娘娘精神不濟、性情暴躁,近日來已虐殺十幾名宮女。」

「姑娘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稟主子,『舊帝』駕崩當晚,向姑娘在德興宮里失蹤,屬下等人幾乎把後宮翻遍了,都沒有找到姑娘,我們猜測姑娘被齊沐瑱帶走,阿無到敬王府找過好幾趟卻始終無果。但是今天下午,月影在準備離京的商隊里找到喬裝改扮的皇後娘娘,屬下猜測姑娘的失蹤會不會與皇後有關,但皇後嘴巴嚴實,套不出半句話。」

如果可以打皇後娘娘的玉屁,應該多少能套出幾句,只不過沒人敢動這個手,畢竟是主子名義上的合法妻子。

齊沐謙笑容里藏著冷酷,原來向萸不是被楊玉瓊攔截,而是替皇後擋了死劫,只是……宮女那麼多,她為什麼非要向萸不可?

「他們怎麼解釋舊帝之死?」

「如同主子猜測的那樣,向萸為父報仇,潛入宮中刺殺皇上,太後娘娘憫其孝心,留她全屍,午門絞殺後與向文聰葬在一處。」

「知道了,走吧。」

「是。」

從京城到臨州,飛馬狂奔、十余日可入境,但是帶了個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車馬走走停停,近二十日方踏入臨州。

齊沐謙天天喂藥,讓她一路昏睡兼調養身體,他把自己病在床上那段時期,她對他做的全為她做一遍。

也在她耳邊悄聲說情話,也試著做出告白動作,當然羅,犯規的事必須從早到晚重復重復地做,雖然馬車內部條件有限,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犯規上癮,因此某個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的女人,嘴唇始終腫脹不已。

心存罪惡嗎?當然不,話是她親口說的——誰讓你無力反抗,弱者就是要被強者霸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亙古不變的道理。

道理是用來干麼的?用來遵守的呀,他當然得趁機霸凌個夠,否則太對不起弱肉強食、物競天擇。

此時趕馬車的兩人,正用氣音對著話。

月影問︰「你覺得咱們主子這樣……正常嗎?」

對一個沒有反應的女人如此痴迷,跟與屍體做那啥啥啥有什麼不同?

鄭明莫測高深道︰「如果主子正常,現在就得在地宮里躺到地老天荒。」

月影嘆了口氣。也對,拱手把權力讓出去再搶回來,跟月兌褲子放屁異曲同工,正常人不這麼干的。「你覺得向姑娘會變成未來的皇後娘娘嗎?」

鄭明瞄了眼,淡定回答,「會。」

「為什麼?」

「向姑娘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這樣的話主子虧大了。

「對。」主子早就饑人家小姑娘很久,她還沒進宮之前就派人盯著、守著、護著,如果不是太想把人家據為己有,干麼護食到這等程度。

「所以咧,我們要怎麼做?」

「討好、巴結、蒙著眼夸獎她長得很美。」

「她又不丑,干麼要蒙著眼楮夸?」

「看過主子真容後,你還能覺得她美?」

這是大實話,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像鮮花插在牛糞上、暴殄天物、月下老人瞎了眼……

月影又嘆了一口氣,「往好處想,她會畫牆。」

「我三歲就會畫牆,被我老娘拿帚子打到不敢畫。」早知道這樣也能勾人,就該把這才藝給好好栽培,鄭明暗暗想著。

「如果你有本事讓主子笑成那樣,我就喊你娘娘。」

想起主子的笑,忽然覺得春風拂過牆面,春花朵朵開,春燕處處飛……其實認真想想,呃,向姑娘挺不錯的。

她沒死?都埋進地宮里了,還能再活回來?不可能,除非不是凡胎。

所以二度穿越了嗎?向萸不敢動作太大,生怕動能改變空間,她轉動眼珠,張望、忖度。

這是間奢華度爆表的房間,瞧那桌、那椅、那櫃,全是昂貴作料精致雕工,再感受一子,背後的床軟呼呼的,如果不是獨立筒就是墊了無數層絲滑柔軟的被子。

小小地抬一下手臂,看一眼身上穿的,依舊是古裝,面料是高級綢緞,手腕上戴著個翡翠手蠲,這個、這個是……沐謙親娘要給媳婦的,是他的求親信物啊,她始終戴著,從來沒有拔下來過。

所以是手躅帶領她穿越了?它將要為自己圓滿愛情?換言之,沐謙也穿越了,他們將在另一個嶄新的時空里相遇?

所以呢?這一世的她是名媛淑女還是青樓名妓?如果是後者她定要哭給老天爺看,她沒事業心啊,當當韋春花那種過氣妓女還行,讓她當正牌名妓,天天用各種馬賽克技巧在男人身上搖晃……殺了她吧,重新穿越比較省事。

視線轉向床側,那里坐著一個酣睡的男人,她鼓起勇氣撐起上半身,試著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個夭壽帥的男人。

正常男人長不出這等樣貌,除非是玉皇大帝來投胎,或者狐狸精成形。

她沒有夸張,除塵若仙,雍容貴氣,長身玉立,朱面丹唇,渾身透著股書卷氣,對著他,不禁讓人想要開口大聲歡唱對你愛愛愛不完……

他會是穿越後的沐謙嗎?如果不是呢,如果他只是男配……找這種長相的人當男配,是對男主的輾壓與欺辱啊。

不管男主或男配,重點是對于二度穿越的自己,他是恩客還是相公?

「醒了?」在她胡思亂想間,男人張開眼楮,滿臉溫柔。

視線相對,心髒狂跳,哇咧變心了哦,太快了……才說要為沐謙守身如玉,才說要領養兩個孩子,把他組裝回來,此時此刻她卻被只野狐狸迷得暈頭轉向。

呵呵,穿越真是愛情最重大的考驗。

這樣不好,視覺善于欺騙知覺,她不能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渣女。沒錯,不是心動,她是被他身上那股帶著桂花味的竹葉清香給迷惑,是……沐謙的味道啊……

算了,先別管香氣或狐狸精,她必須確定自己是誰、身分為何,確定身處哪個朝代,傳承了哪位姑娘的下半生。

「呃,不好意思,能遞面鏡子給我嗎?」

齊沐謙訝然,他怎麼都想不到,向萸清醒後要的不是水或食物,而是鏡子。

雖然驚訝,他還是順著她的心意,給她拿了面鏡子。

這一照,她還是那個向萸,雖然比起之前好像有點微胖,但整體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咧,現在是什麼情況?

「公子……」

「不認得我了?真糟,我還決定听你的話,把賢明帝君演得絲絲入扣、動人心弦。我還打算當齊沐、齊謙的親爹呢。」他沖著她,露出大大笑容。

聞聲,她呆滯、癲狂,胳臂陡然出現千斤重量,她的手指抖抖抖,用盡全力好不容易才舉到他的鼻子前端,好像在說︰你這貨,有偽造之嫌。

笑著握住她顫抖不止的手,他將她提抱入懷。「這麼驚恐?我還以為你喜歡我,真心想把我給組裝回來。」

「你是齊沐謙?」

「懷疑哦。」

「你易容?」

「現在是真容,以前那張臉才是易容。」

「為什麼要扮丑?」

「為刺激楊玉瓊,她痛恨先帝,我便整出一張先帝臉。」

當然他的臉不是一天就能改變,是日積月累、替換過無數張人皮面具,才慢慢「長」成先帝模樣。

「你沒死,從地宮里逃出來了?」

「對啊,是你想讓世界因為我的存在變得閃亮,是你讓我相信自己終有屬于我的盛舉,是你讓我別因為磨難停住腳步,堅持住就會擁有屬于我的藍圖。」

呵呵……呵呵……她傻笑個不停。

「嚇呆了?」

她搖搖頭,回答。「太不真實。」

「沒錯,愛情不真實,但我會在燈火闌珊處,等待尋覓愛情的你,向萸,從現在起,你過的每一天,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實。」

他全听見了,听見她在耳邊對他說的每句話。

她又傻笑了。「既然你有計畫,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你的演技不行,如果讓你知道實情,面對楊玉瓊那個老人精,肯定會破綻百出。」

理解,他的話句句屬實,她確實沒有演藝天分。

「這里是哪里?齊沐瑱當上皇帝了嗎?他沒有一路追殺你?」

「這里是臨王府,我現在的身分是臨王,他認不出我,自然不會追殺我,何況對天下百姓而言,齊沐謙已經成為先帝。」

臨王?她听爹爹說過,先臨王是先帝的異母弟弟,被分封到貧瘠窮困的臨州,年紀輕輕就抑郁而終,獨子繼承爵位,卻是個人人都說活不過二十歲的病秧子?

「我有點……迷糊。」

「沒事,我來幫你理清楚——先帝手中握有虎符,它可以調動飛虎營七千名將官,這些將官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只受皇帝轄管,旁人命令一概不听。先帝中毒後,自知所剩時日不多,一方面召來辛將軍,讓他護我坐穩龍椅,一方面讓心月復將虎符和玉璽送到母親手上。母親認為福王府不安全,便將它們埋在嫁妝中的莊子里,這件事連同我的身世寫在信里,縫在女圭女圭月復中。」

「楊家數度想接手飛虎軍,但辛將軍堅持只認虎符不認人,幾次被拒絕,心胸狹隘的楊丞相竟然羅織罪名想殲滅飛虎軍,幸好辛將軍有心計、有謀略,在楊丞相動手之前,早一步化整為零,將飛虎軍送到臨州。之後辛將軍找到外祖父,他們合力滲透後宮,在我身邊安插人手,這些年飛虎軍在臨州擴大編制,已經從七千增為五萬人。

「三年前,楊玉瓊為我挑選蕭氏為後、梁氏為妃,為表達不滿,婚前我大肆蓋行宮征男寵,行宮就蓋在母親的莊子上,目的是想掘取玉璽及虎符,也為了調來飛虎營將官,為逃離皇宮暗暗做準備。」

向萸點頭,他好男風的消息就是在那個時候傳出來的。

「那臨王呢?」

「臨王病弱、長年臥榻,極少人見過他的真容,到達臨州後,辛將軍和臨王談判,之後接管臨王府,開始著手治理臨州,直到十二歲那年,他把臨州的統治權交到我手上,告訴我將臨州當起點,學習如何治理一方。」

「這些事情,周承和楊磬知道嗎?」

「知道,他們也參與了。辛將軍選中楊磬接手飛虎營,而周國就在臨州隔壁,臨州的商業繁盛,與周國密不可分,這當中周承功不可沒。幾年經營下,臨州不再是窮山惡水、窮困貧瘠的化外之地,運氣頗佳的我還在這里挖到一條玉礦,用賺到的錢大力推動地方建設,如今的臨州是大齊最富裕的州縣。」

言談間,齊沐謙流露出了幾分驕傲。

「那楊家呢,毫無所覺嗎?」一個病秧子把臨州經營成這副景況,做事不成、斗爭一流的楊丞相不會有其他想法?

「一來,在正式對決之前,我把臨州守得滴水不漏,半點消息都沒往外透。二來,楊丞相把國家治理得滿目瘡痍,你以為他還有心力顧及臨州?」

「可你當了臨王,真正的臨王怎麼辦?」

「他在一個月前死了,此後,我正式取代他成為齊沐儇。」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臨王得遇神醫,幾帖藥後惡疾除盡,他勵精圖治、鼓勵農桑,歡迎商人進駐,某年某日玉璽再現天下,握有玉璽的齊沐儇是天命所歸,比起齊沐瑱更有資格成為齊國帝君。你不是想當某人的報應?不是想把溫良恭儉、睿智無邊的仁厚太後給拉成巫婆嗎?」

「對,善惡終要有回報,才能警醒世間百姓揚善抑惡。」

「去做吧,以向萸的名字大大方方的做。」

「真的可以嗎?萬一興起戰爭呢?」

「放心,接下來我會讓他忙到焦頭爛額,無暇戰爭。」

「你這個皇帝當得那麼輕松,他有什麼可忙?」

「首先,乖巧听話本就不是齊沐瑱的性格,當上皇帝之後,他自然不可能任由楊丞相驅使,再加上他很快就會發現國庫虛空。」

「國庫虛空還不是因為你大蓋行宮,別人會把這筆帳算在你頭上的。」

「兩點錯誤——第一,正確說法是算在『先帝』頭上,我現在是齊沐儇。第二,國庫虛空的重要關鍵在楊家,楊相一黨陸續跟國庫借錢,卻從沒有還過。」

「所以……」

「所以沒錢寸步難行,新皇帝必須展現他要債的堅強實力。」

向拱自己上位之人要債?齊沐瑱怕是要眾叛親離了吧?

看著「齊沐儇」帥到讓人頭皮發麻的五官,看他說著奸險的話卻笑出滿臉的無辜燦爛,向萸笑了,從現在起柳暗花明,得到自由的他要盡情展現自己的能力了。

「怎不說話?」

「我該說什麼?夸你高明嗎?需要我配合做點什麼嗎?比方被齊沐瑱找到,被他收進後宮,今天鬧著穿金縷衣,明天吵著買稀世頭面,後天逼他送水晶鞋,竭盡全力當散財童子,讓他的惡名比『先帝』有過之無不及?」

她的想像力讓他大笑,這丫頭的腦子真的與眾不同。

「不必,就寫你最擅長的話本。」

「行,就從向萸為父報仇、死里逃生的故事說起。」她握緊雙拳、斗志滿滿。

「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得文字的。」齊沐謙提醒。

「那就畫成圖冊,再請幾個說書人把故事到處講。」

「想得很清楚嘛,你早就打算這麼做了?」他斜眼看她,口氣怪異。

「我本打算離開後更名改姓,開始畫漫畫,畫出一本本《後宮見聞錄》。」向萸興奮又得意,尖銳的內容她已經在腦海里過了好幾遍。

所以她也想為他報仇,像為父親做的那樣?很開心自己在她心中那麼重要,不過該教的還是得教。

「莽撞,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畫冊傳進宮里,楊家會不會放過你?當然最可能的狀況是你的畫冊根本沒人敢付梓,萬一踫到人心險惡的,表面上應承你,轉頭直接把東西送到楊家人手上,你很可能莫名其妙就成為階下囚。」

會這樣嗎?她真沒想過,對上他灼灼目光,突然很感慨,怎地天下全是聰明人,看來看去只有她最笨。是因為3C產品泛濫,她已經習慣用直覺去做反應,反而喪失深思琢磨反覆推敲的原始能力?

驕傲被踩了,她決定耍賴。「反正楊家又沒打算放過我,頂多跑給他追。」

「跑?想得美。你會易容、會武功、有身帖無數份,或者你很有錢?你什麼都沒有,在種情況下是你跑得快,還是他們追得快?」

向萸垮了肩,沒意外的話,應該會死得更快,連齊沐、齊謙都來不及領養,就被輾成肉泥。「追上就追上吧,反正我痛罵過她,已經回本了。」

痛罵?現在想起來,齊沐謙還是心驚膽顫,她罵得很爽,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他卻嚇得冷汗直流,就怕瘋狂的楊玉瓊控制不住情緒直接弄死她,到時再找個人扮演孝女向萸。

當然,後來楊玉瓊也真的這麼做了。

「要是真被逮回去,就是十八般刑具輪番上陣,連死都死不出全屍。」

「那你又讓我寫?就不怕我被十八般刑具輪流招呼?」

「做這種事需要個有錢有勢的人做後盾,比方手中握有玉礦、長期和周國行商的臨王。這樣才能搶在楊家察覺之前讓故事傳遍天下,甚至鼓動文人士子為『先帝』翻案。」

向萸鼓起腮幫子,嘆道︰「有錢有勢很重要嗎?」

「對,這樣的人擁有自己的書鋪、茶樓,書愛怎麼印就怎麼印,故事愛怎麼講就怎麼講。」

他說得全對,對到讓她無法反駁,窩進他懷里,蹭蹭他的胸口,她追求的安全感已經回來。「知道了,但以後別再說我莽撞行不?」

「為什麼?」

「因為你的口氣和我爹很像。」她想爹了,很想很想。

見她沮喪模樣,心疼地將下巴頂在她的頭上,齊沐謙淺淺笑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

「你爹沒有死。」

向萸瞬間表情凝結、腦漿沸騰,爹沒死?

眼淚不斷往下掉,激動令她全身發抖,她死命捂住嘴巴,狂抑心中波濤,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樣很好,好到她只能感激老天爺。

但是爹爹那麼瘦,那麼虛弱憔悴,他連坐都坐不起來,只能巴巴地望著自己。

「爹!」她撲倒在向文聰身上。

「讓你擔心了。」

「不是擔心,是傷心,傷得心都碎了。」

「爹知道,你傷心得不管不顧,跑去擊鼓鳴冤……」為了自己,她連命都不要,真傻。向文聰看著女兒,滿臉心疼,他的小棉襖啊,不親手護著哪行?「讓你委屈了。」

「嗯,超委屈。我煮好大餐等你回家慶生,卻只等到汪伯伯把你的屍體送回來,你讓我情何以堪。」

向文聰不知此事,疑惑地望向齊沐謙。

「當時為保住你,不得已對外公布你的死訊。因為下毒的雖是梁貴妃,但楊玉瓊不見得沒那個意思,否則梁氏心思淺薄、行事粗糙,根本無法成事。」

「太後為什麼要害我?」

「楊玉瓊需要一個『向青天』來證明皇帝殘暴不仁,需要你的死,引發百姓對我的仇恨。」

「她成功了?」

「是。」向萸自招。「我狠狠幫了太後一把。」

向文聰皺眉。「你做了什麼?」

一五一十、實話實說,她從不對父親說謊。

「你可真是幫大忙啊。」向文聰苦笑。

回想當時,本以為要撤案子,沒想到皇帝卻是開門見山與他徹夜長談。

他方才明白,皇帝並非外頭傳得那樣不堪,可惜朝廷被奸佞把持,皇帝有志難伸,當時他就打定主意,要助皇帝一臂之力,準備離宮後就辭官,舉家遷往臨州,卻沒想到一碗湯喝下去,阻斷了所有計畫。

「別怪小萸,若非太後推波助瀾,書無法賣出洛陽紙貴的盛況。」齊沐謙替她說話。

「你啊……讓我怎麼說才好?」向文聰既心疼又無奈,當時女兒也是沒辦法了吧,沒人可以依靠,她像只無頭蒼蠅,只能到處橫沖直撞。

「我知道沖動是魔鬼,可汪伯母親口證實,是皇帝殺了爹爹。」

「關汪家什麼事?」

向萸欲言又止,齊沐謙把話接下。「是我的主意,汪家公子勤學上進堪稱良配,便給汪宜禾下旨,讓汪家好生照料小萸,但小萸拒絕了。」

「你這孩子,汪哥哥不好嗎?」他必須承認,這在當時確實是相當好的安排,何況比起眼前這位,他更看好汪嘉毓。

「在那種狀況下,我哪有心思想那些。」向萸悶聲道。

「都過去了,向大人盡快把身子養好,我需要你鼎力相助,不光臨州百姓,我期盼每個大齊子民都能過上同樣的日子。」齊沐謙把話題轉開。

「我會的。」

安撫過親爹,向萸腳步輕松地走出房門,陽光籠罩,暖了身子暖了心,仰起頭,望著萬里無雲、藍得耀眼的天空——所有事情從現在起都會開始好轉的,對吧?

大掌悄悄握住小小手心,她轉頭看他笑容不變,正是秋後算帳的好時機,她要把溫馨偶像劇演成《七俠五義》。

抽出手,小拳頭捶上他胸口。「為什麼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爹爹還活著?」

他沒回答,反問︰「相信親緣的力量嗎?」

她斜眉。「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在這之前,沒有人能確定你父親活得下來。」

「什麼意思?」

「你父親確實中毒了,和薛紫嫣中相同的毒,幸好即時發現,被救下的時候他還有些微弱氣息,我當下決定,從死牢里撈了個身材相近的男子換下你父親,易容後送回你家里。周承擅醫,從那之後向大人一直待在瑾王府里,只不過那毒太少見,連周承都沒把握能將你父親救活,情況一度危急,若是換成別的大夫,肯定要放棄了,但周承在醫理這方面很有幾分傲氣,越是不行的事、越是非要做到底,因此回周國時也把向大人帶上。」

「你父親始終昏迷,直到我們一行人抵達臨州當天,他竟奇蹟似的清醒,只是臥床太久身體虛弱,本該在周國多待一點時間好好調養,然他醒後第一句話問的就是你,听說你到了臨州,他便再三央求周承,想要與你團聚。」

臨州離周國皇宮不遠,短短三天路程,快馬加鞭的話還可以再縮短時間。

「之前不告訴你實情,是擔心給了希望又讓你失望,對不起瞞了你。」

耳廓微紅,握緊的拳頭松開,垂下手,從小指、無名指……一根根扣上他的指頭,他處處為她設想周到,該感激、該說抱歉的人是自己才對。

「對不起。」她很小聲,但他听見了。

「你父親是個人才,日後我需要他鼎力相助。」想起未來,他揚唇一笑,瞬間繁花盛綻。

他笑得龍姿鳳章、芝蘭玉樹,害她看得痴了,口水差點沒鎖緊,沿著嘴角下起毛毛雨。

一個男人怎能長得這麼好,是想教天底下女子集體去跳樓嗎?她又想拉著他到楊磬跟前炫耀了,又想說在美貌面前,能力是個屁了。

看著處處符合自己審美觀的男人,真好……愛上他,真好!

向文聰自清醒之後,身體一天比一天好。

得遇明主、滿腔抱負能夠實現,他心急著痊癒,藥喝得勤、飯吃得下,沒事還在院子走幾圈,因為女兒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父親的健康讓向萸化解哀傷,心情重新明媚,愜意地投入寫作。

很快地《洗冤錄》完稿,那是《青天蒙冤記》的第二部。

《青天蒙冤記》的男主角是向文聰,寫他奉令進宮卻找不出真凶,被昏庸帝君下令斬殺,故事尾端是女兒為父報仇決定擊鼓鳴冤、狀告帝君。

下場如何?沒寫,但讀者可以自行推論。

《青天蒙冤記》在楊家的推波助瀾之下賣量驚人,許多百姓看完後心中不勝唏噓,痛恨皇帝的無能昏庸。

《洗冤錄》更精彩,故事峰回路轉,所有人都以為向文聰被皇帝殺死,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皇帝不但救下他,並且趁著瑾王返國,偷偷將人送往臨州醫治。

《洗冤錄》的主角不再是向文聰,而是人人口中荒誕不經的皇帝。

皇帝幼年進宮,長到曉事年紀朝廷已被楊家把持,楊家一手遮天,所有政令全出自楊丞相與太後。

皇帝很清楚一旦楊家做好篡國準備,自己死期將至,他的手中無兵無權,不求能幸免于難,但仍堅持身為帝君該為百姓做點事。

皇帝不好男風,蓋行宮是為了掩飾行蹤,為了暗暗收容被楊黨排擠陷害的好官及其家眷,之後悄悄送往臨州,他也在各地蓋善堂,收留被楊黨所冤,導致家破人亡的孩子們。

因為皇帝得知臨王身子雖然羸弱,卻有滿月復才華,一心造福百姓。

小說是從向萸的視角出發,寫她狀告皇帝,卻被皇帝救下,入宮明真相的過程。最終皇帝被太後毒死,卻將責任推到她身上,而犯下弒君大罪、本該被砍頭的向萸,在皇帝的安排下悄然到達臨州,向臨王闡述皇帝的死亡真相。

故事完成後,她再三閱讀,非常滿意。

但齊沐謙不滿意,說︰「你沒有寫向萸對昏迷中的皇帝告白。」

「你听見多少啊?」

溫柔地為她順順碎發,齊沐謙道︰「全部,每一句,紫金蠱能控制我的呼吸心跳,卻不能控制我的腦子,小萸,我知道你喜歡我,我很高興被你喜歡。」

她甜甜笑開,晃晃手上的翡翠蠲子。「我也很高興能當你的媳婦兒。」

「嗯,我們還要生很多孩子,就生……」

她想也不想,比出五根手指頭。

「五個。」兩人同步。

齊沐謙看著她目光熾熱,太有默契了。

她怎會知道那幅名為幸福的畫里,他左右手各抱一個,兩腿各掛一個,後面再背上一個?他們每個都可愛、漂亮,每個都古靈精怪,和他們娘一樣。

她大笑。「五個耶,那得賺多少錢才養得起?」

「放心,回頭我把庫房鑰匙給你,你盡量用,錢沒了我再補進去。」

「听起來,我的相公家產殷實?」

「過謙了,你家相公是富可敵國,安心花、盡情花,沒事就撒撒銀票,疊疊銀兩,心情不好就盡情敗家,你想怎樣就怎樣。」

看來,她替自己挑選了支績優股,運氣可真好啊,她終于戴上女主光環,終于有了穿越者的無敵運氣。

愉快地鑽進他懷里,突然覺得兩輩子不夠用,她貪心了,想要擁有他的十輩子、百輩子,想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向萸喜歡畫牆,因為畫牆能釋放壓力,前世她用這種方式紆解,今生亦同。

畫完最後一筆,她爬下梯子往後退幾步,雙手橫胸,歪著頭欣賞自己的新作品,喜歡、滿意,她的手藝更上一層樓。

這幅畫,畫在書房牆壁上——應他要求。

于是齊沐謙推開門時,看見一個嘴角輕勾、眼底帶媚,笑得讓人感覺愜意的女孩。

牆壁畫著一叢叢盛開玫瑰,蜂蝶紛飛,很熱鬧的畫面。

他走到她身後,環住她的肩膀。「你在畫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這不是他要的,他說要「累了,一抬頭就能看見你」的畫作,這麼明顯的提示,他不信她沒听懂。

向萸往後靠進他懷里,他則順勢環著她的腰,「錯,畫的是你和我。」

再看一遍,哪有?花叢間半個人都沒有,哪來的你、哪來的我?

齊沐謙狐疑地把她推到牆邊,目光四下搜尋,她不會隨筆點兩個小黑點,就代表他和她吧?這樣就敷衍得太超過羅。

他看得很仔細,整幅畫從東看到西,從上看到下,並沒有,沒有任意黑點A和B。「你在胡扯?」

「我很認真的。」她指向牆面,邊指邊解說。「你是帶刺的玫瑰,我是莽撞的蝴蝶,畫里有玫瑰、有蝴蝶,有你也有我。」

非常貼切,莽撞的她,一頭撞入他心扉,她的胡椒粉成為他認識她的第一個氣味。

他羨慕她的勇敢無懼與直接,不像自己彎彎繞繞、一輩子處心積慮;他羨慕她的磊落光明、真心真意,不像他永遠在演戲;他羨慕她,有個把她捧在掌心的父親,羨慕她親緣深厚,羨慕她可以永遠恣意……

是從羨慕演變成愛慕的嗎?不知道,但他很喜歡,有她在身邊的日子,連呼吸都分外愜意。

「你在撩我?」這是剛從她身上學會的新句子。

「有這麼明顯?」她偏著頭,笑得春光撫媚。

「有這麼明顯。」勾起她的下巴,欣賞她的嬌美。嗯,五官比自己差一點點,但標準值還在他正確的審美觀內。

「你願意被我撩嗎?」她問得滿口自信,但耳垂悄悄地紅了,一點微紅從下方慢慢往上擴張。

蝴蝶在玫瑰面前害羞了,紅紅的臉、垂下的眼睫,小小蝴蝶吐吐舌頭,期待答案。

潘安一笑,百花折腰,他說︰「我找不到不願意的理由。」

他不知道這句比土味情話更撩人,向萸全身爆熱卻手足無措,他朝她寸寸靠近,然後……她被霸凌了。

輕吻淺吮,他在唇齒相觸間,汲取她的香甜,既然小蝴蝶撞進他心底,此生只能是他的女人。

這時兩只蝴蝶從窗口飛進來,在他們身邊飛繞,據動的翅膀據起情意綿綿,他們的視線追逐著蝴蝶翩翩起舞,沒想到它們竟然在齊沐謙胸前停駐,他沒動、她沒動,片刻後又雙雙飛走,兩人相視而笑。

「看來蝴蝶不怕我滿身銳刺。」

「誰讓玫瑰太美艷。」

「我就知道你心悅我的臉。」

「是,我過度依賴視覺。」學畫畫的嘛。

他又靠近了,額頭再度貼上她的,氣息濡染,她又發熱了,是吃退燒藥也退不了的熱度。

「知道那兩只蝴蝶什麼品種嗎?」

「不知道。」

「是玉帶鳳蝶,雌雄異型,喜訪花,一雄一雌飄然起舞十分美麗,前翅均為黑色,雄蝶後翅中部有一條帶狀白斑,如同為官者的玉帶腰圍,雌蝶後翅有大片玫瑰紅斑紋如彩裙艷麗,因此它們又被叫做梁山伯與祝英台。」

梁山伯祝英台,七世夫妻七世愛情,是怎樣的堅貞才能維持住彼此的心?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願意為他堅貞、堅定。

他低下頭,封上她忙碌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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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3: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原來真有因果

硯台狠狠砸向木門,啪的一聲門穿了個洞,墨水四濺。

齊沐瑱把桌子上的奏摺往地上掃去,狂怒的他控制不住情緒,抓起掛在牆上的刀,想也不想,揚起、下落!

桌子一分而二,轟然倒地。

門前伺候的太監被嚇得滿身冷汗,噤若寒蟬。

丞相楊笥雙手攏在袖中,垂眉安靜地站在桌旁,看著差點兒砸到腳趾的木屑,嘴角笑容未收。

這就是他千挑萬選的好女婿,才剛上位連椅子都還沒坐熱呢,就換了張嘴臉,真當自己是皇帝了?哼,沒有他,他就不信齊沐瑱的龍椅能夠坐得安穩,作夢去吧!

敬王安坐椅中,一動不動,看著發怒的兒子,眉心輕蹙。

旱災、水澇,奏摺像雪花般從四面八方送上來,地方官一個個哭窮喊救命,這種時候,朝廷能做的除了賑災還是賑災,沒想到戶部尚書嘴皮子一踫也跟著哭窮,把早朝當成菜市場,一個個比賽似的,看誰哭得更響亮。

銀子去了哪兒?

帝王的雷霆之怒竟然震不開戶部尚書的嘴,一怒之下,齊沐瑱把戶部官員抓起來,當堂跪上一整排,不說就殺,當著百官面前親手執刀。手起刀落,戶部尚書的頭顱滾落,尖叫聲四起。

但他並沒有歇手,一路往下砍,不過砍掉三顆腦袋,就有人禁不住驚嚇招認了。這一招,狠狠據了楊笥的顏面,行吶!向國庫借銀不還的人都有個共同特點——姓楊或是楊黨。

楊笥臉色鐵青,卻依然維持著笑意,優雅地看著坐在上頭的齊沐瑱,久久不發一語。他的笑,狠狠地挑釁了齊沐瑱。

哈,原來最大的老鼠窩就在楊家,難怪岳父多次阻攔,不讓他往下。

但他可不是齊沐謙那個廢物,楊家想要像過去那樣一呼百諾、一手遮天?沒門兒,楊家操控傀儡帝君的好日子結束啦!

「查,到一個抄一個,朕就不信找不出銀子。」齊沐瑱笑得滿目猙獰。

「不可以。」三個字,不見怒氣,但楊笥咬得又慢又緊。

「為什麼不可以?」

「如果不是那些銀子拉動貪婪欲念,他們憑什麼要扶持皇上?若是認真計較,始作俑者不是旁人,而是皇上。」楊笥的未竟之語是——改朝換代是要人命的事,沒有巨大利益推動,能勾引誰倒台相挺?

「別想把責任推到朕頭上,那些借條從十幾年前開始就有,那個時候……」

楊笥冷笑著接話。「那個時候,皇上還是敬王府里的慫包,只能夾著尾巴看人臉色過日子,若非老臣拋出橄欖枝,今日皇上能成為九五之尊?」

「你這是在跟我討人情?」

「老臣不敢。」

「百姓天天怒罵齊沐謙敗壞吏治、養肥碩鼠,原來碩鼠全是楊家培養出來的!針對這點,岳父打算怎麼辦?」齊沐謙樂意承擔惡名他可不想,他還盼著名留青史呢。

「一個人的權力不算權力,一群人的權力集中起來,才能控制朝堂百姓,否則即使是皇帝,也一樣孤掌難鳴。」楊笥不驚不懼,笑望齊沐瑱,眼底諷刺甚濃,這麼快就想要過河拆橋了?那也得有拆橋的本事。

不是他看不起齊沐瑱,這麼沉不住氣,能有什麼大作為?

「齊沐謙就是這樣被你們逼得什麼事都不能做?」齊沐瑱冷笑。

「是,有點後悔呢,現在想想,比起皇上,先帝更好扶持些。」楊笥似笑非笑。

好歹人家听話呀,如果不是太後堅持,各自安好豈不快活。

「後悔也來不及,如今朕才是皇帝,凡事朕說了算,大齊王朝將會在朕的手里重振雄風,那些尸位素餐、荼害百姓的惡官,朕發誓定要一個個徹底鐘除。」

坐上龍椅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不當第二個齊沐謙,他有雄心、有理想抱負,大齊王朝將會在他的治理下煥然一新。

徹底鏟除?這口吻多硬氣啊,但想要硬氣可不是嘴巴說說就行。楊笥心頭冷笑不止。

「朝廷不是皇上一個人的,還望皇上三思,免得後悔莫及。」楊笥道。

前幾日後宮傳訊,女兒已經身懷六甲,多麼好的消息啊,自己有本事扶持齊沐謙、齊沐瑱上位,就有本事把自家外孫送上龍椅,三朝元老……這個名頭挺好。對談間,他做出了決定。

「朝廷不是我一個人的,卻是楊丞相一個人的,對嗎?」

楊笥低眉道︰「臣一心為皇上著想,他們都身負從龍之功,皇上這般對待,難免落得一個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的惡名。」

「他們也稱得上良弓?狗哪能如他們那般惡劣。」

「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皇上。」他再次提醒道。

「難不成朕還要對這些蠹蟲歌功頌德、感激涕零?」

「不必歌功頌德、感激涕零,只願皇上心懷感激,畢竟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局面。」

齊沐瑱諷笑︰心懷感激?這話說得好像他多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多謝相爺提醒,既然如此朕便網開一面,還請楊丞相轉告欠債之人,一個月之內把積欠國庫的銀子全數吐出,但凡自動致仕者,朕可以給他們一個功成身退的體面。」

楊笥雖是笑著,然而後牙槽卻咬緊了,這話代表他非要楊家退出朝堂?他們處心積慮、日夜謀劃,可不是為了求來一個功成身退的體面。

但眼下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至少得等女兒誕下皇嗣,才好正面交鋒。

「皇上非要專權擅勢也不是不行,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緩則圓。」

「敢問楊相,要怎麼個緩法?」

「少則一兩年,多則五六年,至少得把朝政給弄熟了,才知道該往哪里動手對不。」

「楊相在糊弄朕嗎?老百姓餓著肚子呢,你讓他們等上一兩年、五六年,到時朕豈不是罵名滿天下了。」他想搞出第二個齊沐謙?真當他蠢啊。「楊相不必在此費心說服,還是回去想想要如何傳達朕意吧。」

楊笥冷冷望著齊沐瑱,看來是周旋不了了。「微臣句句忠言,還望皇上三思。微臣告退。」

始終默不作聲,像個擺設的敬王,直到楊笥走遠了才抬起頭,低聲罵了句老狗。

「父親……」齊沐瑱輕喚。

「別慌,本王早就料到今日。」他把一塊銅牌放在桌面上。

「這是……飛虎令?」

「不,當年受楊笥所迫,飛虎軍早就解散,這些年本王暗中組織起三千人的白馬軍,人數雖然不多,但用他們對付文官足矣,只要皇上掌握軍權,再沒有人敢在皇上面前說三道四。」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笑意。「多謝父親。」

都說沐垣長得像哥哥,可不就是嗎,外甥肖舅呀。

哥哥對她說過幸好你進了宮,若是嫁入尋常人家,哪吃得了婆婆的苦。

哥哥錯了,後宮的苦不比百姓家少,這是個凶險之地啊,多少青春美好的少女在這里喪失性命,若不是她的心夠狠、手段夠殘忍,哪有立足之地?

站在梯子上,楊玉瓊撫模著男孩冰冷的臉龐,把臉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若沐垣能夠平安長大,定會是個昂首天地、傲視群倫的男子漢吧。

可惜他來不及長大,惡毒父親斷送了他的性命,真恨!想一次恨一回,不過沒關系,齊沐謙已死,那個男人不給她留下子嗣,她也不給他留,沐垣的仇終究得報。

楊笥進來時,看見妹妹又對畫像痴迷了,不自覺皺眉,這幅畫到底有什麼魔力,怎麼每次來妹妹都是這般,魔怔了嗎?

听說她脾氣越來越暴躁,連睡覺都不得安穩,非要望著壁畫才能安然入睡,竟連後宮的事都不管了。

「微臣給太後娘娘請安。」

偏頭,楊玉瓊看向哥哥,她的青春消逝,哥哥也老了,光陰很公平,從不厚待或薄待誰。

早晨起來,見枕上又落下一大把頭發,她濃密的黑發日漸稀疏,都得靠著假髻才能插上龍鳳簪,是真的老了啊,不知慕容先生是不是也雞皮鶴發老態龍鐘?然不管他變成怎樣,在她心里都是那個溫潤的翩翩君子。

在宮女的服侍下,她慢慢爬下木梯,近日來越發覺得手腳無力。

揮揮手,宮女依序往外退去,同時將門帶上。

「哥哥來找我有什麼事?」

哥哥常夸她是巾幗英雄,這話水分摻得太多,什麼垂簾听政,真正听政的是他呀。哥哥總往後宮跑,不過是知會她在朝堂上要怎麼配合,可現在整個大齊都是楊家的天下啦,連龍椅上坐的都是楊家女婿,哥哥早已經不需要她了,怎麼又來永福宮?

對于哥哥態度不復過往,楊玉瓊倒是不計較,她對權力本就沒有太大野心,心心念念的全是為兒子報仇,如今大仇得報,心中再無掛礙,她想要含飴弄孫安享晚年了。

「娘娘,听說皇後已經懷有身孕。」

「是嗎?那可真是個好消息。」楊玉瓊眼楮發亮,笑意漫上嘴角,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長得像沐垣?

「我想扶楊家外孫當皇帝。」

「這個自然,但哥哥著急什麼,孩子都還沒出生呢,是男是女尚且不知,說這個還太早。」不過有她在,其他女人要生下齊沐瑱的孩子想都別想,下一任皇帝只能是楊家子孫。

楊笥倒不擔心男女,萬一生下公主,他也有本事變成皇子,就算真的生不下來,幾個媳婦肚子里都懷著呢。

見楊笥不語卻欲言又止,楊玉瓊道︰「你我兄妹,有什麼話不能說?」

「齊沐瑱想讓楊黨退出朝堂。」

「為什麼?」

「因為他們從國庫里拿了點銀子。」

「多大一點?」

被齊沐瑱這一鬧,戶部已亂成一團,他心知騙不了妹妹,便實話實說。「兩百萬兩。」

「兩百萬?」楊玉瓊嘆了口氣。「哥哥,別太貪心了,權勢要錢也要,好歹給百姓留下一些。」

「想掌握權力籠絡人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施予利益,如果沒有那些錢,誰會對楊家忠心。」楊笥抬高下巴,那些銀子是他們應得的。

「可這些都是民脂民膏呀!七年前大旱,朝廷開倉無糧,活活餓死三萬百姓;三年前地方官紛紛上書,朝廷一句沒有錢便停了修堤,一場春澇活活淹死百姓十萬人,這些都是大齊子民吶。」

她說的都對,但是……

「謀奪江山和打仗同樣燒錢,妹妹比我更清楚,楊家不過出了個皇後,其他能搬上台面說事的子孫沒有幾個,多年來咱們兄妹機關算盡、搏闔縱橫,方有今日局面,盡管那些人是朝章蟲蟲,但他們的助力不容小覷。

「現在齊沐瑱幾句話就要他們把錢和權通通交出來,這會將他們給生生逼死,萬一他們決定拼個魚死網破,到時朝堂不穩、民心不定,讓外族有可趁之機,我們都會成為大齊罪人。對于齊沐瑱,我苦口婆心百般勸說,可他油鹽不進,非但半句話都不听,還想挑戰我的權力,說到底妹妹就不該堅持,就算齊沐謙是先帝血脈又如何?至少他听話啊。」

居然怪到她頭上?難道哥哥不知道她做那麼多事,掐斷那麼多條人命,為的是什麼嗎?她是為了替沐垣報仇啊。

沒有她,先帝能夠早死,哥哥能把持朝政當起地下皇帝?他不知感激竟還怨慰起自己,真真是白眼狼。

「哥哥把話講得如此冠冕堂皇,說穿了是舍不得手上的權力吧,你替齊沐謙管了十幾年的朝堂,現在還想替齊沐瑱管、替未出世的的外孫管?哥哥,你的太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這是為你、為楊家著想,齊沐瑱不拿我當碟菜,難道他就會看重妹妹?哥哥這是看清楚了,齊沐瑱驕傲狂妄、目中無人,一旦他月兌離控制,我們的下場會是慘澹淒涼。妹妹,我們必須當機立斷,如果妹妹想要活得縱情恣意,齊沐瑱絕不能留!」

「縱情恣意?哥哥在說笑嗎,打從被父親送進宮,這四個字就與我無緣,哥哥只手遮天之際,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不想當太後、不想要用鮮血構築出來的虛榮,我想與慕容公子生生世世,可你們卻斷他的手臂,斬了他的前途,為了讓他活命,我只能低頭妥協……」

一句一句說著,楊玉瓊恍惚了,彷佛回到從前,她跪在陰森恐怖的祠堂里,幾度暈死過去她也絲毫不讓步,一再告訴自己要堅持。

但是她被帶到林子里,看他們折辱慕容先生,看他的右臂被斬斷,鮮血噴了滿頭滿臉,他痛得全身抽搐,卻還是用染滿鮮血的掌心捧著她的臉,低聲說︰「瓊兒不怕,我不痛。」

他怎麼可能不痛,他就快要死了啊,她大哭、大叫、不斷咆哮,她哭著求父親救他……

楊玉瓊抬頭,雙目赤紅,突如其來的暴怒與狂躁讓她抓起茶盞砸到楊笥身上,她朝著他怒吼,「都是你們!你們為了權柄,犧牲我的一輩子,斷送我的前途,你們真的把我當親人嗎?你們在乎過我的感受嗎?如果你們不要企圖把沐垣推上龍椅,先帝會殺死他嗎?如果你們不要對帝位虎視眈眈,我的兒子到現在還會好好活著,你們該死、通通都該死!」

她沖上前打他、撕咬他,她抓著他的頭發用盡全力一扯,扯下了楊笥一塊頭皮,鮮血從他的頭頂往下流,艷麗的腥紅更加刺激了楊玉瓊。

她把能抓到的東西全往楊笥身上丟,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她竟一把抓起牆邊木梯朝他揮去。

眼看就要砸到頭頂,楊笥連忙伸手阻攔,啪的一聲手臂重重吃上一記,痛得他齜牙咧嘴。

楊笥大聲喊道︰「你不是痛恨先帝嗎?殺死齊沐瑱,讓咱們楊家的孩子當皇帝,立刻改國號,把大齊江山變成大楊江山不好嗎?」

「我才不介意國號是什麼,我只要他斷子絕孫,哈哈哈……我辦到了,他的兒子通通給我兒子陪葬了……」她瘋狂大笑,牢牢抓住木梯橫豎亂掃。

楊笥長年養尊處優,胖得連走路都不利索了,被力大無窮的楊玉瓊抓住木梯追著跑,霎時間狼狽至極。

一咬牙,他抓起椅子,用盡全力往妹妹頭上丟去。

砰的打出一個血洞,楊玉瓊往後仰倒,後腦磕在桌角,瞬間鮮血急涌,她倒進血泊中,最後的一抹意識是——血是熱的,很舒服、很溫暖……

手牽手,齊沐謙和向萸走入甬道。

臨王府的地牢不大也還算乾淨,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左右兩邊牢房約莫十來間,只關著兩、三人,每個牢房有床、有恭桶,以犯人待遇來講,應該算得上VIP等級。

「怕嗎?」齊沐謙問。她搖搖頭,手卻握得更緊了。

心口不一的傲嬌丫頭,他揚眉淺笑,放慢腳步。牢房的最里面是刑房,向萸訝異,居然會在這里看見楊磬。

楊磬挑眉,兩手一攤。「沒輒了,打女人違反我的原則,偏偏又踫到個皮糙肉厚的,你自己來吧。」

齊沐謙把向萸護在身後,走到綁在木樁上的女人面前。

凝結的血塊布滿周身,烏黑長發糾結,枯瘦狼狽的蕭穎月已經看不出當皇後時的絕代風華。

他不繞彎,開門見山道︰「你在齊沐瑱篡位一事上扮演什麼角色?」

蕭穎月不回答,自從被逮之後,她心知肚明,越沉默才能活得越久,因此像面對楊磬那樣,決定安靜到底。

只是抬頭對上那張陌生臉孔,她先是懷疑、再是驚恐。

是他嗎?不是他吧?如果是的話……那麼所有人全被他騙了?

「皇……上?」她輕喚,眼底淨是不敢置信。

挑挑眉,齊沐謙問︰「怎麼認出來的?」

真的是他!倒抽口氣,蕭穎月心底一陣激蕩。「臣妾喜歡調香,皇上身子有異香,那香氣與眾不同,臣妾好奇,曾經嘗試著調制,但調不出來。」

齊沐謙好笑,向萸也是因為這氣味認出自己。

他掏出腰間蠟丸為向萸解惑。「是紫金蠱的氣味,周承找來的,因為它我才能順利詐死,騙過所有人。」說完,他把蠟丸拋給楊磬。「幫我還給周承。」

「還給他干麼?用你的血養大,它只會听你的話。」楊磬往回拋。

齊沐謙聳聳肩,把蠟丸收回去,又再問一次。「你在齊沐瑱……」

蕭穎月答得又快又急。「我發誓絕對沒有!祖父慈愛,常同我討論朝堂風向,因此我擅長分析朝中情勢。在齊沐瑱經常出入宮廷之際,在太後藉梁貴妃之手毒殺薛紫嫣之後,我隱約猜出她的意圖,從那時起,我所有的盤算設計都是為了要活著走出後宮。」

「于是讓向萸代替你殉葬?」

「是,我只想活下去。」她沒錯,蝮蟻尚且偷生。

向萸從齊沐謙身後走出來,與蕭穎月目光相觸那刻,她眼底閃過一抹凌厲,齊沐謙捕捉到了。

「宮女那麼多,為什麼選中我?你恨我嗎?為什麼?」她們根本沒交集呀。

蕭穎月是理智重于感情的女子,她擅長權衡利弊,這輩子都不曾失控過,但此刻她失控

「噗。」她朝向萸吐痰。齊沐謙眼疾手快,將向萸拉進懷里,避開那口痰。

看見齊沐謙的維護,她心中越是不平。「為什麼?她出身不好,又蠢又丑,沒有規矩家教,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她?」

「所有人?」齊沐謙幫向萸順順頭發,沉吟須臾後問︰「你喜歡齊沐瑱?」

一句話,頓時清楚明了,原來她之所以殉葬,是因為蕭穎月的嫉妒心。

齊沐謙的猜測令蕭穎月驚詫不已,太可怕了,自己什麼話都沒說呀。

沒錯,那年他踏馬而來,聰明的她傻了,沉穩的她無措了,手抖心顫欣喜若狂,都說飄飄欲仙,原來就是這種感覺,雖然她未成仙,卻彷佛一陣風就能讓她飛上雲端。

她不知道一個人要有多在乎,才會在對方回眸時瞬間化成痴人,但她痴迷了,不知情為何物的她,世間獨見他一人。

始終覺得一見鐘情再荒謬不過,但諷刺的是——她一眼便愛上了他。

她到處探听他的消息,她讓自己才名遠播,不愛出風頭的她做盡蠢事,只盼他一個回頭。

被立為皇後那天,她從天上墜入凡塵,聰明如她,知道自己將走入什麼樣的困境里。

終究啊……她與齊沐瑱擦身而過。

齊沐瑱遲遲沒有成親,成全了她的幻想,她想著世間除了自己,再無人能與他匹配……但是他竟然會愛上小宮女?

風聲傳進耳里那天,她摔碎了一把古琴。

因此,明知道進德興宮擄人很危險,明知道任何宮女都可以替代自己,她卻非要擄走向萸。

「既然要我殉葬,為什麼不弄死我?」向萸追問。

蕭穎月苦笑。「吾本潔來還潔去,我不是楊玉瓊,不願雙手染血。」

「說得真好听,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如果我沒活,小萸也會死在地宮里,難道她在地宮死去,你的手就乾淨了?」齊沐謙環住向萸後腰,問︰「知道答案了,我們走吧。」

見他們轉身離開,蕭穎月心急如焚。「皇上,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分上,放了我吧,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冷笑一聲,齊沐謙不予回答。

她確實沒有對不起他,但她對不起向萸,這就足夠她死八百次。

看著親昵的兩人,楊磬快步上前,搭起齊沐謙的肩膀,帶著兩分惡意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喜歡她不覺得委屈?」

這話把向萸給惹毛,她是不夠美麗,但架不住齊沐謙喜歡呀!環著他的手臂,她問︰「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他當兄弟不覺得掉價?」

「懂點倫理好嗎,先來後到的,我和沐謙當兄弟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倚角九曰見混呢。」

「感情不論先來後到,不被愛的就是第三者。」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女人不重要。」

「行,你敢把衣服月兌了,在街上果奔,再來說女人不重要。」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爭論不休,吵得風風火火。

被爭奪的齊沐謙笑彎眉毛,仰頭望天,天氣真明媚啊……

人人都道臨王體弱多病,大夫估計他活不過二十歲,但道慧法師夜觀星象,不遠千里從揚州來此求見臨王。

這大齊上下就沒幾個人不認得道慧法師的,他是先帝親封的國師,這些年朝廷國運不濟,他雲游四海、到處為百姓說道解惑,每到一處,信奉他的百姓蜂擁而至盛況非凡。

幾個月前他在揚州布道時,莫名地啞了口,在場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見他閉目沉思,現場數百名百姓噤聲不語面面相覷,憂懼大難將至。

兩刻鐘後,道慧法師張開眼,說道︰「帝君有難。」

帝君有難?誰在乎,反正齊沐謙這個皇帝爛透了,朝政不管只顧玩樂,還敗壞風氣姑息奸佞,如果能換一個新皇帝再好不過。

道慧法師嘆道︰「可憐天下百姓皆遭蒙蔽。」

留下此話,他拂袖離去,百姓們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後來有人見他往京城方向去,話傳進京城里,許多百姓趕往國師長年修行的大佛寺堵人,想要見他一面,但大佛寺的和尚卻說道慧法師不在京城。

不管他在不在,重要的是他的預言成真——喪鐘敲響,皇帝薨逝。

揚州離京城那麼遠,他掐指一算就知道帝君有難,可見其道行,難怪人人都說道慧法師長了雙天眼,能窺見世間前後百年。

這時候,有人想起他留下的那句「可憐天下百姓皆遭蒙蔽」,這句話迅速翻轉若干民心,開始有人質疑,莫非大家都誤會皇帝了?

之後他陸續出現在大齊各州,所到之處皆會留下幾句箴言,並且在不久之後成真。比方︰國家貧窮、國難當頭。

果然新帝當殿怒斬戶部尚書,國庫虛空一事鬧出。

比方︰秋澇將至,朝廷無力對抗。

果然一場洪水,淹沒帝京,這是幾十年來沒發生過的事,可惡的是那些當官的啥事都不做,只顧著攜家帶眷逃出帝京。

就這樣,道慧法師名氣越來越大,所到之處人滿為患,百姓為看他一眼得連夜排隊。

前幾日他千里迢迢來到臨州,剛在法門寺掛單,準備隔幾日開始為百姓解說佛理。沒想到夜觀星辰,發現天象有異,法師一夜無眠,天剛蒙蒙亮起,在百姓的指引下,他來到臨王府大門。

道慧法師何等人物,臨王不在,總管倒屣相迎。

不久臨王府貼出公告,要尋找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出生的女子。

公告貼出後,許多小道消息紛紛出籠,據說迎娶有此八字的女子,臨王將會改變命運,不但身體能夠恢復康健,還會成為大齊帝君。

若臨王真的能當上皇帝,那麼嫁進門的女子可就是妥妥的皇後娘娘啊。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沒當上皇後,能嫁給健康的臨王也是天大福氣。

總之消息傳出後,盡管多數人沒見過臨王真容,不知他長得是圓是扁,但光看這幾年臨州的發展,就能肯定即便臨王體力不行,但能力絕對一流。

因此臨王府門口車馬絡繹不絕,不只臨州,許多地方的人听到這個消息,但凡家中有八字符合的女子,一個個都被送進王府。

可惜,有五成女子連第一關都過不了,剩下的有四成過不了第二關,她們只能領著王府贈禮被請出大門。

第一關是啥?據說是讀書認字——這關設得很有道理,不管王妃或皇後,都不能是個目不識丁的無知文盲。

第二關是面相,道慧法師親自相看。

對此,即使被請出王府,也無人口出怨言,因為能見道慧法師一面已屬難得,還能得他幾句贈言,那可是天大的榮幸!

這天終于來到第三關。

向萸看著廳里剩下的二十幾人,闖關游戲人人都玩過,比智力、比腦力、比勇氣,卻沒听過比手相的。

她是略過第一、二關,直接進入第三關的備選者,誰讓她家後門寬大呢。這麼說吧,今天這幕純粹是拉著一群無辜少女,陪著她出演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戲碼。

至于為什麼布置這出?自然是為了接下來的改變命運、恢復健康做事前安排。

即使如此,在向萸見到道慧法師那刻還是驚呆了。

這不是她擊鼓鳴冤那天遇見的和尚嗎?他說她額頭低陷、鼻梁出現赤筋,讓她戒沖動,否則有血光之災。

他就是京城百姓想方設法見上一面,卻始終無緣面見的道慧法師?

當時她直接將他歸類于詐騙分子,而今……更不會錯了,他肯定是齊沐謙的同黨合伙人,什麼帝君有難、百姓蒙蔽等預言,都是齊沐謙透露的吧。

所以只要經營得當,神棍也能變國師。

抿住笑意,向萸低頭,掩去眼底興味。

道慧法師看得很仔細,每個人都給出建議,有模有樣的,听得姑娘們頻頻點頭、滿月復崇拜。

向萸心道︰真是高級騙子吶,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紀,肯定會有一大票穿著制服的追隨者,朝他跪地膜拜,大喊著,「感恩Seafood!贊嘆seafood!」

別開眼,她想著《青天蒙冤記》第三部。

第二部《洗冤錄》在兩個月前同時于各書肆上架,因為有第一部的銷售成績,第二部很快被文人士子發現,再加上某位富豪大撒幣,買通數千個說書人、戲院演說這個故事,想不紅都難。

當然很關鍵的一點是道慧法師那句「可憐天下百姓皆遭蒙蔽」有畫龍點楮之效啊,你說說,誰不想知道自己被蒙蔽了什麼?

因此書剛開賣,就被搶購一空,廠子日夜加工,書肆大力鋪貨,當閱讀過的人越來越多,小漣漪漸漸變成大波浪。

所有人都在尋找向萸,想親口問問書中所言是真實還是杜撰。

可惜她成天待在王府里,根本不曉得《洗冤錄》帶給百姓多大的震撼,又給齊沐瑱帶來多大麻煩,更不曉得自己還活著的消息鼓舞了齊沐瑱的期盼。

第三部小說已經寫到一半,故事從向萸進到臨州、見到父親,親自從老人家嘴里听到臨州從貧窮走入富裕的過程。

她大力宣傳臨王的作為,以此對比大齊朝廷的腐敗、百姓的痛苦,以及楊家把持朝廷後施行的若干苛政,黑白分明、清楚明晰。

接下來,她要著手寫的就是眼前這段——道慧法師夜觀天象、臨王擇妃。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回過神時,道慧法師已經站在向萸面前,灼灼目光望向她,好像想把她每個細胞都拿出來放大看仔細般,搞得她雞皮疙瘩掉滿地。

「姑娘,麻煩伸出右手。」

「是。」向萸把右手遞出去。

在看過她的掌紋後,道慧法師將目光轉回她臉上,滿月復疑問。

是什麼逆轉了她的命運,讓她從死劫中月兌離?

那回偶遇,明知道破天機會折壽,卻在對上她那雙清澈堅毅的眼楮時,忍不住為她惋惜,于是多嘴勸上幾句。

誰知一意孤行的她無法入耳,拿他當成欺世盜名的神棍,感嘆之余只能默默離去。沒想到數月不見,她不但活著且眉宇間陰霾盡掃,額頭明皙光潔,鴻運當頭。

道慧法師對王府管事說︰「不用選了,就是這位姑娘。」

听見這話,劉思雲站出來,質問道︰「大師憑什麼認定是她?」

她是臨州富商之女,早在道慧法師尚未到臨州之前,家里就籌謀著把她送進王府,尊貴的王爺不能以商婦為妻,因此她也不敢多想,只盼著能夠當個小妾就行。

不料道慧法師出現,一紙公告給她帶來滿滿希望,因為上頭的生辰和自己一模一樣,她打心底認定,這是老天爺為自己設定的機會。

可是大師連她的手相都還沒看過,就直接定下旁人,這讓她怎能服氣?

道慧法師莞爾,並未介意劉思雲的口氣。

「先從面相來看,這位姑娘額頭開闊、鼻子圓潤、下巴豐滿,是有福之相。額頭開闊代表她不僅聰慧也懂得與人相處,鼻子圓潤代表她不但有賺錢能力,且有幫夫之運。她的眉毛彎秀有光澤,則心靈祥和、充滿正氣,人生境界光明、能嫁貴夫——這樣的女子恰恰是不折不扣的皇後命。

「再論手相,姑娘的無名指有漩渦紋,其余手指是流線紋,也就是所謂的威紋,有威紋者做事有條有理,品德高尚,能收獲名譽,且子孫代代權威富貴。二則她的掌心有朱砂痣,此痣主富貴,聰敏好學,年輕時命運起伏、刻苦,但日後必會名利雙收。」

向萸皺眉。胡說八道,什麼叫下巴豐潤,在嘲笑她的嬰兒肥嗎?什麼叫額頭開闊,當她是山頂洞人哦?還眉毛有光澤咧,她可沒拿發膜護眉毛……

總而言之,他就是個大騙子,從第一次見面時就開騙。

不過她極力收斂眼底不屑,極力配合齊沐謙計畫,做出那種班上只有一人考滿分,老師當眾宣布她名字時的無辜。

她聳肩搖頭,倒抽口氣。「是我嗎?不知道啊,怎麼可能是我?我又沒念書,大概是運氣好吧……」

對,她必須用力撇清自己是靠走後門才順利奪冠的事實。

「我也額頭開闊,算命先生也說過我是富貴命。」

道慧法師靜靜看著劉思雲,半晌後道︰「姑娘面相確實不錯,因此能通過第二關,還請姑娘伸出手,讓貧僧看看。」

劉思雲照做,她還是相信最終自己能夠雀屏中選,畢竟向萸容貌遠遠不及她。

道慧法師說︰「姑娘的小指很短,代表行事不安容易失敗,智慧線的雜紋很多,代表沒什麼智慧,一生難有成就……」

劉思雲怒斥,「信口雌黃!我讀書識字滿月復才華,大師卻說我沒智慧?我性格溫柔沉穩,大師卻說我行事不安?您為何處處偏袒她,請問您收下她多少好處?開口說明白,我也給得起。」這話,她刻意說給王府管家听。

王府管家面無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緒,倒是走後門的向萸頗心虛,一雙眼珠子東飄西蕩——來人啊,救救我,快穿幫了啦!

道慧法師輕哂,緩聲慢語回答。「姑娘眼角處出現灰黑,眼神不定、心思紊亂,這幾天姑娘可曾做過違背良心之事?」上回沒有,怎麼才幾天面相就出現變異?他停頓片刻後問︰「還要貧僧繼續往下說嗎?」

劉思雲瞳孔微縮,他怎會知道?不應該呀!

不是她的錯,是六妹妹嘴巴太刻薄,她只是控制不住沖動,才會將她推下池塘,如今家里都以為六妹妹與姓秦的書生私奔……她眼神閃爍,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一道劃痕。

道慧法師沒有逼迫,只道︰「種因得果,天道好循環。」

王府管事上前。「各位姑娘請隨我來,王府備下薄禮相贈。」

眾人紛紛離開,不久廳中除了向萸和道慧法師之外,再無他人。

完美!向萸努努嘴,心想︰方才那段不錯,加入反派角色,刻畫女子嫉妒天性,並且強化道慧法師能力,更能吸引讀者。

想到立刻做!朝法師屈膝為禮,她想盡快回後院把這段記錄下來。

可是前腳剛邁出門檻,就听見道慧法師問︰「姑娘可曾想過,為何孤身自千百年後來此?」

砰……煞車不及,出車禍,她撞上門框!

揉揉右肩,向萸飛快轉身。他說的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是她想太多,還是他知道太多?或者說,自己在某處漏出破綻,恰恰好被他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他到底是高質量詐騙分子或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她想追根究底,卻又擔心拔了蘿卜帶出泥,根系過度龐大,大到難以承擔,于是眼神閃爍、左右為難。

咬緊牙關,她在矛盾中徘徊。

與那張看起來「陰險無比」、「狡詐無比」的笑臉對望,她想像起他的邪惡,他要威脅她了對不對?

怎樣,怕嗎?給我一百萬,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哼哼,敢不順從我,我就用時光機把你送回二十一世紀。

說吧,你是何方妖孽,為何要迷惑未來的大齊帝君。

她忖度,她恐懼,她在想殺人滅口這種事情會不會比寫小說更容易?腦袋里面太多東西在沖撞,然後……嘴巴就松了。

她直覺回答,「沒想過。」

話一出口,想死的心都有了。白痴啊!她應該說她听不懂的,這下豈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向萸嘴角微顫。他肯定要訛詐她了,他要說嘿嘿嘿,本大師握有你的把柄了。

終于,那張陰險笑臉上的狡詐嘴巴緩慢打開,「前世因果,緣分未了,姑娘得償還前世恩情。」

恩情?償還?他要開價了是嗎?心髒驟然狂跳,頻率不穩當,血液在管子里面喧囂,要是付不起他的「恩情」,下場會是怎樣?

向萸揉揉鼻子,艱難問︰「要還多少?我身上不超過二百兩。」

那些錢當中,還包括齊沐謙的施舍。

道慧法師聞言失笑。這姑娘挺有趣的,可他沒接下她的話,只是伸出兩根手指輕點她額頭,閉眼感應。

呃,演得還挺像一回事,向萸的眼楮左右飄動,試圖猜測對方的動作是代表什麼意思,就在她越來越恐懼,開始出現顫栗時,他終于開口了。

「青山邊、綠水旁。」

短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六個字,卻讓她的腦袋拉出一幅鮮明畫面。

夏日午後,被霸凌的小孤女,挺身救美的小英雄……

小英雄被少年流氓推倒,額頭撞上大石,溪水暴漲,瞬間將小英雄淹沒,少年流氓見狀拔腿就跑,小孤女在岸邊又哭又叫,好不容易喚來見義勇為的大人將小英雄救起,但他已經沒了呼吸。

她跪在靈堂前,盯著小英雄的照片,她喜歡他很久了——自從他轉到班上之後。

但他那樣聰明優秀,班上女生全都喜歡他,而她不過是個自卑可憐的小孤女,沒有半分競爭實力,所以她的喜歡只能默默的。

她哭乾眼淚,滿懷抱歉,在他靈堂前許下心願,求一個機會——一個再次聚首的機會。

她鼓起勇氣做證人,把少年流氓告上法庭。

她被恐嚇了,少年流氓的爸爸是立法委員,她非常害怕,卻鼓起勇氣堅持到底,要少年流氓為自己的過失負起責任。

最終判決下來,少年流氓進入少年觀護所。

警察說︰「他想見你一面。」

她去了,膽小的她對少年流氓發怒飆罵,那一幕不斷出現在新聞媒體上,讓她成了網路紅人。

但少年流氓說︰「我不是想霸凌你,我只是喜歡你。」

塵封記憶展開,向萸猛地捂住嘴巴,她想起來了,想起齊沐瑱的眼楮,想起那份莫名的熟悉,是他——他是前世的少年流氓。

原來真的有前世因、今生果,真的有世道輪回。

「那麼沐謙……」是她暗戀的小英雄嗎?向萸不敢確定。

「你欠他一條命。」道慧法師證實了她的猜測。

捂住嘴巴,眼淚刷地淌下。是她的小英雄啊,他長得不一樣了,她怎能聯想到他呢?所以重來一世,是老天爺成全自己的心願?

理不順感覺,道不明滋味,只覺得胸口處有座火山不斷噴出火山灰。

迎上道慧法師寧靜無波的目光,她又哭又笑。「你是玉皇大帝,還是《抓妖記》里的宋天蔭?」

「都不是。」他只是能夠勘破天機。

道慧法師笑了,終于明白為何她歷劫不死,原來是塵緣未斷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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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3: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受到大師認證

找到鐵礦了!這是個讓人又驚又喜的大消息。齊沐謙在大半個月前帶領一隊府衛和向文聰離開王府。

此事相當重要,若真是鐵礦無誤,那麼「齊沐儇」就真的是天命所歸了。

他正需要冶鐵鑄造兵器,因為即便再多的籌謀算計,最終想要奪回王位,還是得依靠軍事實力,越多越好的兵器,才能越大程度地保障士兵性命。

眼下由楊磬和辛將軍帶領的數萬軍隊,對抗大齊的三十萬大軍遠遠不夠,因此他需要鐵器,也需要民心所向。

齊沐瑱最近得了失心瘋,不審不判直接手起刀落砍官員,當中幾乎全是楊黨一分子。

在楊家軍的大肆宣揚下,齊沐瑱手段凶殘、性格暴力的形象深植民心,當年的英雄逐漸黑化變形。

再加上《洗冤錄》的上市,百姓對楊家和齊沐瑱的看法不變,認定他們蛇鼠同窩、狼狽為奸。

多年來楊家把持朝政、黨同伐異,人才一個個往外踢,拉上來的就算沒辦事能力,好歹熬過多年,也勉強學會擦脂抹粉,粉飾天下太平。

齊沐瑱一口氣砍那麼多人,沒了化妝師,千瘡百孔的朝堂露出真面目,民心自然動蕩不安。而權高位重、一刀砍不死的碩鼠……呃客氣了,不是碩鼠而是吞人不見血的碩虎,這群人絕對不會讓齊沐瑱好過。

而確定鐵礦位置後,向文聰自願留下負責采礦一事,齊沐謙趁機去見了周承。

他已順利入主東宮,掌控後宮勢力,之後皇帝是死是活得看這根「獨苗」的心情,誰讓人家有一手好醫術呢。

接下來是周承展現政治實力的時候,那些曾經被楊家排擠的官員一個個找到新舞台,正準備大展手腳。

齊沐謙快馬返回王府,心底帶著急迫,因為想他的小蝴蝶了。

之前管事傳信,說道慧法師夜觀天象,帝星動搖,決定前往臨州助他一臂之力——信看過兩遍後計上心頭,讓管事依向萸生辰八字征求民間女子,他需要一個光明正大把向萸娶回家的理由。

他想要的新王妃,將會在道慧法師的「天機」下應運而生嗎?

他期待卻不敢把握,畢竟道慧法師是世外高人,或許會有不同的見解,但就算法師不看好,他也無所謂。

因為愛情這件事,他不信蒼天、但問本心。

「王爺,快到了。」

尚未娶妻的「臨王」命數未變、身體虛弱,當然不能騎馬,于是他下馬入車,搖搖晃晃地一路晃進王府大門口。

在侍衛攪扶中,他下了車,動作異常緩慢,他的虛弱與美貌落入百姓眼底。

「他就是臨王?」

「天潢貴冑果然不同,雖然身子羸弱,但氣度欺不了人。」

「听說柳溪村地牛翻身,震垮民房,王爺特地去賑災勘查。」

「身子都這樣了,還全心為百姓著想,當今皇帝要是有這份心思,大齊何愁不國泰民安?」

百姓議論得太激動,一個小娃兒被擠得撲倒在地,齊沐謙听見聲響,轉身走來,彎腰扶起小男孩,柔聲問︰「有沒有受傷?」

男娃受寵若驚,連忙搖頭。

齊沐謙笑了笑,模模他的頭,叮囑道︰「要小心哦。」

就在他轉身準備進王府時,男娃突然大喊,「王爺。」

男娃親爹嚇得一把捂住兒子的嘴。

齊沐謙停下腳步,轉頭相望,笑出了和風綿綿、春日暖照,笑得百姓們都看痴了眼。

「有事嗎?」他的聲音親切溫和,像春江水暖,緩緩淌過人們心底。

男娃掙月兌父親,快步上前。「王爺,我要怎麼做才能變成您這樣?」

「我怎樣?」他沒听懂。

男娃指指身後。「叔叔伯伯爺爺們都說您寬厚仁慈,替百姓做很多好事,我們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全賴王爺,我也想像王爺這樣,替百姓做很多好事。」

齊沐謙听懂了,沒有敷衍,認真回答,「你要勤奮上進,努力念書,懂很多事理與知識後,就能為百姓造福。」

「我們家沒銀子,念書很貴的。」

「別擔心,明年起臨州各地將陸續開辦學堂,不必繳錢,只要願意,人人都可以念書。」

听見這話,圍觀百姓驚呆,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吶,不必付錢就能讀書?

倏地,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更有那激動百姓當場跪地直呼萬歲,一時間歡聲雷動,場面熱鬧無比。

這時管事領著落選姑娘從王府里走出來。

姑娘們在看見被百姓包圍,豐神俊朗、風度翩翩的齊沐謙時,一個個目不轉楮、忘記害羞,只恨自己沒有被道慧法師選中。

「他就是臨王?」劉思雲呼吸喘促。

管事回答。「是的。」

王爺如此俊俏?望著他的眉眼鼻唇,她痴了……

見識過此等風華人物,哪還看得上平凡男子,如若能成為他的女人,即使不能成為妾室姨娘,只當通房丫頭她也滿足。

心狂跳,腦子催促她奮力一搏,否則錯失良機她將虛度此生,劉思雲攥緊拳頭鼓舞勇氣,她不讓機會與自己擦肩而過。

就在齊沐謙進入王府時,劉思雲撥開人群,分花拂柳直奔他面前。

她強忍激動,憋出一臉的楚楚可憐,屈膝為禮盈盈一拜,用清亮嬌柔的嗓音道︰「王爺,民女劉思雲,生辰如告示上一般,幼時父親曾為民女卜卦算命,大師說小女子天生富貴,日後將會旺夫蔭子,民女心知道慧法師已為王爺挑選合適女子為妃,但思雲不求高位,只盼在王爺身邊伺候終生。」

「姑娘這是毛遂自薦?」

劉思雲猛點頭。「是的,劉家雖為商戶,但三代積累的財富與人脈,在臨州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日後定能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她想,若能助王爺坐上龍椅,一份妥妥的從龍之功必能讓劉家翻身。

齊沐謙點點頭。那個劉家啊,確實是挺有錢,人脈也不差,前兩年劉老爺還特地前往京城運作一番,企圖取代林家成為皇商,可惜欠了點火候,被楊丞相揚了兩巴掌,灰頭土臉回到臨州。

不過她知不知道臨州最有錢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至于人脈,他在臨州多年經營可不是玩假的。

「本王體弱沒那等風流命,恐怕此生只能娶妻無法納妾,多謝姑娘青睞。」他說得客氣疏離。

不納妾嗎?劉思雲聞言,妒恨更甚,那女子豈能配得上王爺的專情?

「王爺可知,道慧法師為您挑選的王妃樣貌奇丑無比,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這樣的人于王爺大業無分毫助益,若王爺肯讓小女子隨侍在側,定會發現法師的決定是錯的。」

毫不掩飾的嫉妒與殺氣呢,這女人不簡單啊。

管事走到齊沐謙身邊低語,「是向姑娘。」

齊沐謙臉色難看兩分。他家小萸什麼時候樣貌奇丑無比、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這劉思雲信口雌黃不犯法的嗎?何況匆匆一面,她就對小萸恨入心髓,這心胸得有多狹隘?

他低聲吩咐管事。「查查劉家和劉思雲。」

他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險扼殺于萌芽階段。

劉思雲不甘心,追著齊沐謙想再多講幾句,然侍從上前,粗魯地架起她,送上歸家馬車。

劉思雲怎麼都沒想到,幾句多余的話替家里招來大麻煩,也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

她謀害親妹一事曝光,父兄以不當手段吞沒旁人家產的陳年往事被挖出,在判決定罪後,劉家家產抄沒,劉思雲以命償命,此為後話。

齊沐謙剛進院子,就見向萸迎面朝自己奔來,這麼想他啊?

下一刻他否決了這個想法,因為她眼楮泛紅、明顯哭過,有人傷害她嗎?

齊沐謙上前,將她攬進懷里。「怎麼啦?」

直到被抱個滿懷,她才發現他回來了,細審他的五官,真的是他?她的小英雄,為了救她殯命的小暗戀。

賺大了,他從清秀小英雄變成絕艷大王爺,從呆萌小學生變成滿懷抱負、愛國愛民、鶴立雞群的杰出領導人,何德何能啊,她能夠與他再續前緣。

環住他的腰,把頭往他胸口鑽,她甕聲甕氣問︰「你和道慧法師很熟?」

所以是道慧法師嚇著她?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怎能把他家小萸給嚇哭?「他很有名,但我還沒見過他。」

猜錯了,他和道慧沒有聯手演戲?她推開他,再次確定。「完全沒見過?」

「完全沒見過。他是先帝封的國師,我進宮時,他已經領了皇命雲游四處、為民傳道。」

「但管事說,擇妃是你的主意。」

「沒錯,但我沒把握大師會同意我的作法。」

「我確實沒有同意。」

一句話插入,兩人雙雙轉身,迎上面帶微笑的道慧法師。

事實上他是反對的,只不過一來,管事提供的生辰八字太好,二來,他想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會讓臨王如此費心籌謀。

當然,如果此女不合適,他不介意替王爺挑選更適合的。

誰知緣分天定,因果循環,許多事在命運中早已注定,根本毋須他插手。

大步跨開,他走到齊沐謙跟前,細看他的容貌五官,半晌後不由暢顏。

這趟沒白來,難解的謎底終于解開。

數月前帝星晦暗,另一顆帝星冉冉升起,那時他預言了皇帝的死亡。

預言成真,名聲更上一層,但奇事再度發生,晦暗帝星不但沒有殖落,反而自那之後一天比一天明亮,而新生帝星卻蒙了塵,日益晦暗。

千百年來,不曾有過這麼奇怪的天象,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再三卜卦後,決定前往臨州。

進入臨州,他多方探听,終于得來臨王的生辰八字,一番推算之下,發現更奇特了。以八字看來,臨王早已離開人世,與自己當年推論並無不同,但他不但活著,還把臨州治理得繁榮昌盛,這不合理。

而今見到「臨王」真容,答案出爐,原來如此啊……先帝可以放心了。

齊沐謙將向萸勾回懷里,霸道的動作昭示著保護欲,凝聲問︰「為什麼嚇她?」

道慧法師輕笑,兩世牽扯果然糾纏不斷,難怪為她精心策劃。

他沒回答,卻問︰「貧僧應稱呼您為王爺或者……皇上?」

「齊沐謙。」關上門後,道慧毫不猶豫地點出他的身分。

「大師不怕被滅口?」聰明人說話要懂得三思。

他笑道︰「先帝病重時,曾令貧僧卜卦,卦象顯示未來十幾年間,大齊國運低迷,政治腐敗、民生貧困、官員貪瀆,朝堂將陷入黑暗時期。先帝問貧僧何解?貧僧答無解,不過貧僧願雲游四方、為百姓解說佛法,穩定民心,于是先帝封貧僧為國師,出宮宣揚佛法。」

「你怎知我的身分?」在這之前,見過他真容的人寥寥無幾。

「第一點,十二年前,我曾與臨王有過一面之緣,那是早夭面相,而你卻擁有不怒而威,俯瞰天下的氣勢。第二點,皇上忘記了,在您兩歲時,貧僧曾為皇上看過面相、算過八字,當時貧僧告訴先帝,您有帝王之相,理應接回宮里好生教導,日後大齊將出現一代明君。第三點,貧僧不解,臨王與向姑娘八字大不合,為何會提出如此要求?但如果是皇上的八字,那麼與向姑娘確實是天作之合。」

「既然如此,為何要嚇小萸?」他非要追根究底。

「皇上難道不應該更關心,貧僧是否願意為您重掌政權而盡力?」

「大師為何要嚇小萸?」他重復同樣的問題。

道慧法師苦笑。好吧,他真的非常在乎她,比起家國大業,齊沐謙更介意她受到驚嚇。

他看了向萸一眼,聳聳肩、愛莫能助,不是不幫忙,實在是喜歡她的男人過度固執。

「貧僧認為這個問題應該由向姑娘來解答更恰當。阿彌陀佛!」合掌、屈身,他朝外走去,暫時結束這一輪的討論,把空間留個兩個人。

一陣靜默後,齊沐謙問︰「你想說嗎?」

「如果我不想說的話,會怎樣?」

「那就別說,不過你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心思多、疑心病重,早晚會東一點、西一點慢慢從你嘴里刨出答案。」

這話說得……她苦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我需要三壇酒。」

「要酒做啥?」

「壯膽。」

烈酒壯膽功效如何雖然不知,但如果他無法接受穿越人士,她可以推卻為酒後胡話,算不得數。

可萬萬沒想到,三壇酒真的太高看向萸了,因為她根本連三杯的量都不行。取走杯子,齊沐謙把她抱坐到膝蓋上,輕聲問︰「膽子夠壯了嗎?」

她吸吸鼻子,又笑又哭,一張臉上糊滿亂七八糟的液體,他沒嫌棄,掏出帕子慢慢為她拭淨,最後把她的頭壓進自己懷里。

「說吧,道慧法師拿什麼嚇你?」

「他看出我的前輩子。好恐怖,他不是人、是妖,是千年老妖精,我們不要跟他好。」

向萸孩子氣的說法讓他笑眯雙眼,但前輩子……沒喝孟婆湯嗎?還是量不足?她怎麼可能還記得?

「你前輩子是什麼樣的人?」他順著她的話問。

「我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故事開了頭,她哇啦哇啦從出生一路介紹到長大,她講了異于大齊的生活環境,講了截然不同的文化風情。

他是個好听眾,總能找到最切合的點提出疑問,然後問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事。

故事講完,酒退兩分,她有一點點清醒了,卻持續窩在他懷里一動不動。

頭垂得很低,不大靈光的腦袋里有個小人在拔菊花,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你在生氣嗎?」她不敢看向齊沐謙。

看著她微顫的雙腿,齊沐謙輕嘆。「對,生氣了,因為你怕我,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蛤?他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她猛然抬頭,更正他的說詞。「不對,我是擔心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麼?你會不會太高看自己了?」沒武功、沒心機,連害人都害得手下留情,這樣的女子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地方?

「對于不知道的事,人們往往心生恐懼,穿越太過詭異,若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也會畏懼。」

「你覺得我很傻、很膽小?」

「沒有,你既聰明又勇敢。」

「既然如此,我何來的恐懼?小傻瓜。」他捧起她的臉,認真囑咐,「你沒有心機,有秘密與其憋著不如提前知會我,萬一真的出大事,至少我能兜著。懂不?」

意思是,她的前世今生他全包了?

呵呵、呵呵……這種事值得慶祝,當浮白三大杯,因為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是她的英雄,有他在,她可以橫行天下、無懼無憂。

「懂!」她大喊。

「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事情可以為難你,明白嗎?」

「明白。」再舉杯,她彎了眉頭、燦爛了笑容,這樣的男人有什麼不能交付?

酒下肚,腦袋霧化的她咯咯傻笑,問︰「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喜歡就喜歡了,沒有為什麼。」

「好失望哦,我以為你喜歡我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他很沒禮貌地噴笑了。「要不要找塊鏡子照照。」

「我以為你喜歡我滿月復才華。」

「會畫牆就滿月復才華了?現在的才華這麼簡單啊?」

「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的還是我的吻?」話音方落,她捧起他的臉、吻上他的唇,涼涼的、冰冰的、軟軟的,有淡淡的薄荷味。

淺嘗即止,她松開他。「對不對?你喜歡的是這個對不對?」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太確定,再試一次看看。」

他有實事求是的精神,因此捧住她的臉,封上她的唇,很甜,甜得很養生,他的生命有了她,將會健康長壽一百年。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後,太監拿著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齊沐瑱抽過帕子,粗魯地拭掉掌心血跡,看著染血的帕子,他冷笑不已。

他中毒已深,楊笥打算再推人上來頂替自己嗎?是誰呢?皇後肚子里那塊肉?終歸不會是楊敬、楊敏、楊義……他們全都死在白馬軍手下。

是兩敗俱傷嗎?對,是兩敗俱傷。

父親被毒死,自己也中了毒,白馬軍損失近半,但楊黨不少人中箭落馬,楊家子孫死了七、八個,而太後被楊笥砸傷後,瘋得越發厲害了。

還是太大意,本以為殺人的事兒,文官不是武官的對手,哪曉得自己終究著了道。

把帕子丟進火爐,他翻開桌上的《洗冤錄》、《臨王億》。

這兩本書他已經讀過無數遍,齊沐謙的冤、齊沐儇的功在民間以及向萸……每篇故事都精彩絕倫。

很難想像對吧,那個鮮活明麗的女子竟能逃過層層追捕,在異鄉活得風生水起,並且即將成為臨王妃,而他被圈在四堵高牆中,被陰謀詭計迫害著。

不甘心,為什麼人人都能如意順心,唯獨他必須失去所有?

啪的一聲,筆桿折成兩段,他發誓,定要讓楊笥死無葬身之地。

打個響哨,兩名男子從暗處竄出。

「皇上。」兩人拱手跪地,看著削瘦的齊沐瑱,眼底流露出一抹悲哀。

當年他們跟在將軍身邊,同吃同睡、誓死效忠,而今……曾經意氣飛揚、武功蓋世的大將軍,怎會變成這番模樣?

齊沐瑱提筆刷刷刷寫下一串名單,然後將名單、書信和虎符往前一推。「送到臨州,轉告齊沐儇,如果肯交換,朕便贈他這份大禮。」

四十六顆項上人頭,可以讓他不費一兵一卒接管朝廷,再加上自己的禪位詔書,齊沐儇這個便宜佔大了。

「皇上這是……」季秋山提上一口氣後,將第二句輕輕放下。「甘心嗎?」

回想將軍登基為帝時,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們聚在一起慶賀同歡,徹夜狂飲喝得爛醉,哪里想得到才多久功夫,他們的將軍就被欺負成這模樣。

那些不會做事只會斗爭的文官,一個個都該死!

齊沐瑱端起茶水,仰頭飲盡。

確實不甘心吶,父親費盡心血圖謀來的東西,轉眼就送出去……但是他別無選擇。

「比起姓楊的,姓齊的當皇帝更名正言順。讓齊沐儇別猶豫太久,朕不確定自己能活幾日,另外幫我帶句話給她……」

待屋里再度安靜下來,齊沐瑱低頭翻開《臨王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對吧?

听說臨州被治理得如世外桃源,听說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听說那個病秧子因為定了親,強健了身體,听說道慧國師親手獻上玉璽……原來他不是真命天子,齊沐謙也不是,大齊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齊沐儇?

呵呵,多有趣啊,為了這張龍椅,齊沐儇會同意交換嗎?那麼好的八字給了齊沐儇健康,會不會也給他帶來健康?她可不可以庇蔭庇蔭自己,令他一世安詳?

此事在意料之外,齊沐謙把信放下,看著桌面上的虎符,久久沒有言語,三十萬大軍就這樣交到自己手里?齊沐瑱是怎麼想的?

見他不說話,其他兩人心急不已,主子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

他們對視後,拱手跪地道︰「葉銘、季秋山願听臨王號令。」

他們是一品將軍、齊沐瑱的心月復,想篡朝得先奪兵權,齊沐謙本以為齊沐瑱會緊攥兵權和楊笥死磕到底,沒想到他居然出這招。

「說吧,齊沐瑱出什麼事了?」齊沐謙淡聲問。

心頭微凜,他們有說錯什麼嗎?臨王怎會一眼看穿?

軍令如山,他們不敢說也不能說,兩人與臨王對視,態度堅定。

這就是文官與武官最大的不同,一個個把心思全烙在臉上,他不想猜中也困難。

齊沐謙莞爾,拿起虎符在空中輕晃。「你們這個樣子,本王怎麼能夠確定,日後你們會誓死效忠?」

兩人微愣。是啊,虎符在齊沐儇手上,如今王爺說的話才是軍令。

季秋山掙扎片刻後,老實回道︰「主子中毒了。」

果然,楊笥夠狠,連女婿也不放過。「知道是什麼毒嗎?」

「是業魂。」

沒有成痴直接下業魂,楊笥是有多迫不及待?「目前什麼情況?咳血嗎?手腳還能動嗎?」

季秋山更加驚詫,他居然知道業魂,那是楊家砸大錢研制出來的毒藥。

齊沐謙微笑,他當然知道,為炮制業魂解藥,周承浪費不少死囚。

「會咳血,雙手發麻,腿腳不听使喚。」

「抓出下藥之人沒?」

「抓出來了。」

「已經停藥多久?」

「將近一個月。」

齊沐瑱夠警覺,停藥後情況不至于繼續惡化,卻也不能再恢復如前,這些癥狀將會跟隨他一輩子,換句話說他只能癱坐在椅子上,成為半個廢人。

齊沐謙從荷包里拿出瓷瓶。「帶給齊沐瑱,告訴他連服三天,吐血癥狀能解,但畢竟身子大虧,得花時間調理,至于手腳則別指望了。」

意思是將軍不會死了?兩人激動地看向齊沐謙,眼底有說不出的感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轉告你的主子,條件本王應下了。」

強抑激動,季秋山說︰「現在王爺才是屬下的主子,待屬下送回解藥後,定返回臨州听取號令。」

「不必麻煩,你們留在齊沐瑱身邊好好護著他,過幾日本王就會進京。」

兩人點頭如搗蒜,最終伏身于地。「屬下在京城恭候主子。」

下雨了嗎?沒有,可是臉濕濕的。太陽熾烈,但她覺得冷。明明穿的是繡花鞋,她卻感覺綁住腳板的是鐵片,讓她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心被無情地撕扯,吐不出的疼痛,讓指尖不斷箍著指頭,嫗得指甲周圍一片通紅。

怎麼那麼難呢?不就是喜歡一個男人嗎,定要搞得如此復雜?

生生死死、哀愁悲慟的,滲著甜蜜的日常里,總是帶著解不開的苦悶煩憂,好不容易過上幾天順心日子,沒想到一個轉身又要投身警戒中。

她知道的,愛情本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愛情該選擇保留或舍棄,取決于比例問題,若苦多于甜,酸澀多于美好,那麼與其堅守不如趁早放手。

所以放手的時機到了,應該另覓奇遇了?

事情是從出現在桌面上那張紙條開始的——

有人約她見面,在王府不遠處的吳家茶館里。

向萸不曾上門光顧,但來來回回經常看見里頭坐無虛席,沐謙說他們的點心做得不錯,說書人的功力更強,有空一起去坐坐。

可惜他忙于政務,她忙于學習,于是兩個從早忙到晚的人,始終沒辦法去坐坐。

本以為紙條是沐謙特地策劃的一場浪漫,于是她開始想像玫瑰花、燭光、美食,沒想到出現的竟是令人心膽俱裂的噩耗。

男人自稱是齊沐瑱麾下的將軍,他說︰「王爺已經答應拿姑娘作為條件,交換不費一兵一卒,順利坐上大齊王朝的皇位。」

什麼?她听到的不是這個樣子,她听說京城使者帶來齊沐瑱的虎符,齊沐瑱身中奇毒,再三思量後為大齊百姓著想,決定交出政權。

哪來的交換啊,是對方胡扯還是沐謙刻意隱瞞?對方一番解釋後,還將沐謙的親筆回信予她一觀,信中,沐謙確實親筆寫下,同意用妻子與他交換四十六顆人頭,里頭甚至鉅細靡遺地寫下交換方式與時間。

男人又說︰「皇上命屬下轉告姑娘,他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除姑娘之外,身邊再無其他女子,倘若姑娘還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訴屬下,皇上必定會為姑娘周全。」

真要徹底昏了,她只能擠出為數不多的理智來試著分析。

當初沐謙寧願一死,來交換德興宮上下七十余人的性命,那麼他同意用她來交換將會在戰爭中犧牲的無數士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身為帝君,這絕對是個正確的好交易,別說她只是小官員的女兒,就算是皇帝所出的高貴公主,也得為兩國太平去和親,要不怎會有「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的千古佳句。

她必須承認,沐謙做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那樣正確的決定卻刨了她的心,挖得她鮮血淋灕,痛得眨不了眼楮,無數吶喊在心底狂吼。

還以為是撥得雲開見月明,誰知道是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她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澆得渾身濕透。

她不知道是怎麼回王府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也許明天醒來就發現,只是場無聊夢魔罷了。

她回屋,把伺候的人全趕到門外,拉起棉被,蒙著頭逼自己入睡。

但是……怎麼睡得著?

他沒說啊,一句都沒說就直接替她做出決定,完全不顧慮她的想法。

是不是想穿上龍袍的人,都得先學會割情斷愛,才能把權力昇華到無與倫比的境界?

所以他決定犧牲愛情交換位置,于是她的愛情消失,情話成空,過去發生的一切通通不算數。

向萸不想哭的,但眼淚自顧自淌下,咬住棉被一角,哭得淒慘無比。

她不要嫁給齊沐瑱,不要成為太上皇的女人,她只想守著齊沐謙。

混沌的腦袋突然清醒,但是她要怎麼守?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在這時候突兀地擠入腦中。

他將來要當皇帝的呀,他會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她哪有那麼長的手臂可以當守門人?糊涂!她只想著玫瑰芬芳,卻沒考慮過蜂蝶滿堂,等他成為皇帝,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而她縱使與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誼,又能得他幾分微薄的真心。

到時各種機關算計,到時他無法容忍她的蠢笨無知,到時她會不會因妒成恨,變成第二個楊玉瓊?

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里集聚,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寒意自肌膚侵入,彷佛有無數冰冷觸手,密密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嫉妒將周身爬滿,纏繞得她不見天日,只余一片空洞。

猛地扯掉棉被、彈身坐起,她不要!她拒絕分享丈夫,拒絕當交換禮物,拒絕變成不堪女子,她必須逃跑。

對,跑得遠遠,跑到齊沐謙和齊沐瑱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麼即使失去愛情,她還能確保自己不會墮入另一個悲劇。

跳下床,找出一塊布,衣服收幾件、首飾收幾件,把微薄家產二百兩銀票也收進去,再收點筆墨紙硯、顏料……

不行,太大包會被發現。

猶豫片刻後,她把筆墨紙硯拿出來,顏料拿出來,但是想了想又收回去,這些顏料是沐謙特地命人搜羅來的,稀有又珍貴,只得咬牙硬塞。

收下顏料就得犧牲首飾,她只能挑選幾個又小又貴的貼身收藏,窮家富路以防萬一。

走到桌邊,看著桌面上的圖畫,牙一咬,卷起來收進包袱里,那是她花好幾天畫的美男圖,主角是長得天怒人怨的齊沐謙。

就當做記錄留念吧,好歹這輩子愛過一個不平凡的男人。

她滿心悲愴時,窗外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笑聲。「要帶就帶真人離開,帶張畫做什麼?不能抱、不能親,連牽手都不行,有意思嗎?」

向萸猛地轉身,對上齊沐謙的笑眼,糟糕,被發現了!「至少它是我專人獨享。」

忿忿不平,他怎麼能笑得這般雲淡風輕?他不知道她很傷心嗎?

對,他不知道,他是個好帝君,胸懷壯闊,眼里只有萬千百姓,沒有微小的愛情。

看著背過身去的向萸,齊沐謙攀著窗框,一躍跳進了屋里。「說吧,要跑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我行。」

「想得美,你會易容嗎?還是有身帖無數份,或者你很有錢?什麼都沒有,你覺得是自己跑得快,還是我追得快?」這話不久前才講過,她沒記牢,看來皇後養成訓練得再加強。「重點不是快不快。」

「不然是什麼?」

「是你們都要我,都不會殺我。」她賭氣。

果然是重點,頭腦清晰、看事分明,不錯,局勢把握得很好。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像顆肉包似的,太誘人了,他忍不住伸手掐上。

「為什麼想跑?」,被他一掐,連心都掐軟了。「我不想當禮物。」

「誰要你當禮物?」

「你啊!你敢說沒打算拿我去交換那四十幾個奸臣?」信上的字跡清清楚楚,就是他親筆書寫。

「我是答應要把我的妻子送到齊沐瑱身邊。」

「你的妻子難道不是我嗎?」他們還是道慧法師親自認證的完美配偶呢。

「不對,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是蕭穎月,上了皇家玉牒的。」

不過現在人在臨王府地牢,齊沐瑱想要就給羅,他這個人旁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慷慨。

向萸恍然大悟,「你耍詐?」

「哪里耍詐,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得很。恰恰好,蕭穎月為了齊沐瑱想置你于死地,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的心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有權得到我們的祝福。」

「你從沒想過把我送出去?」

「你覺得我有這麼笨?」

就算齊沐瑱沒送上這份大禮,他也可以自取,不過是四十幾個官員,雖然他們在朝堂上舉足輕重,但都是文官,只要搶在他們自得意滿、毫無防備之前動手,暗殺他們沒有想像中困難。

對他來講,更困難的是找一個合理的、把皇帝請下台的辦法。

現在,齊沐瑱願意主動鏟奸滅惡更好,至少暴虐之名他給擔著了,自己可以摘得乾乾淨淨。

不用當禮物了,向萸松口氣,可愁眉未解,過去沒想到的問題,困擾了現在的自己。

「我想,我當不了好皇後。」她悶聲道。

「趙姑姑給的功課太多?」不至于吧,趙姑姑說她勤學向上,是個好秧苗。

她搖搖頭。「我無法掌理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無法面對你那麼多的女人。」

為了這個啊……難怪哭得這麼傷心。

捧起她的臉,齊沐謙的眼神無比認真。「不知道『齊沐儇』身子弱嗎?應付一個女人已經夠吃力,還讓他搞那麼多女人,難不成你希望齊沐儇英年早逝,你想垂簾听政當太後?」

這意思是三宮六院加嬪妃無數,不會出現在他的後宮里?意思是她沒有變成禮物,卻收到有史以來最好的禮物?

她笑成花痴,卻連連搖手。「沒有沒有,我不想,一點都不想。」

他笑了,揉揉她的頭。她的頭發細軟,比擔貓更舒服,他想要她當自己的小貓咪。

「傻姑娘,以後有心事要跟我說,別啥都不問直接下定論,因為你下定論的能力奇差無比。」

被念了,但她卻開心得彎了眉頭。對啊,確實奇差無比,總是一路錯,錯到需要他來收拾後果。

額頭貼上她的,他問︰「你說,這次該怎麼懲罰?」

「親三下。」

「不要。」天天親,時時親的,這種事拿來當懲罰,賠太多。

「打三下。」

「沒意思。」打在魚(萸)身、痛在母(沐)心,不劃算。

「不然呢。」

「罰你從現在起,跟蕭穎月好好相處。」

「為什麼?」

「她是個聰明女人,既然知道齊沐瑱喜歡你,又知道自己將長伴齊沐瑱,自然要想盡辦法模仿你,你要給她這個學習機會啊,否則不給她武器就讓她上戰場殺敵,太委屈。」

確實,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場戰爭,但是……「要靠模仿另一個女人來得到愛情,我替蕭穎月不值。」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攏攏她的亂發,撫撫她紅通通的眼楮,他不在乎齊沐瑱和蕭穎月的愛情,他只在乎向萸和自己。「以後別一個人躲起來哭,你要記住,往後不管開心、傷心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好。」

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進懷里,親親她的額頭、她的眼楮和鼻子,她的體溫濡染了他冰冷的心髒。希望這一世,她永遠當他的小太陽,持續為他散發溫暖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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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受到大師認證

找到鐵礦了!這是個讓人又驚又喜的大消息。齊沐謙在大半個月前帶領一隊府衛和向文聰離開王府。

此事相當重要,若真是鐵礦無誤,那麼「齊沐儇」就真的是天命所歸了。

他正需要冶鐵鑄造兵器,因為即便再多的籌謀算計,最終想要奪回王位,還是得依靠軍事實力,越多越好的兵器,才能越大程度地保障士兵性命。

眼下由楊磬和辛將軍帶領的數萬軍隊,對抗大齊的三十萬大軍遠遠不夠,因此他需要鐵器,也需要民心所向。

齊沐瑱最近得了失心瘋,不審不判直接手起刀落砍官員,當中幾乎全是楊黨一分子。

在楊家軍的大肆宣揚下,齊沐瑱手段凶殘、性格暴力的形象深植民心,當年的英雄逐漸黑化變形。

再加上《洗冤錄》的上市,百姓對楊家和齊沐瑱的看法不變,認定他們蛇鼠同窩、狼狽為奸。

多年來楊家把持朝政、黨同伐異,人才一個個往外踢,拉上來的就算沒辦事能力,好歹熬過多年,也勉強學會擦脂抹粉,粉飾天下太平。

齊沐瑱一口氣砍那麼多人,沒了化妝師,千瘡百孔的朝堂露出真面目,民心自然動蕩不安。而權高位重、一刀砍不死的碩鼠……呃客氣了,不是碩鼠而是吞人不見血的碩虎,這群人絕對不會讓齊沐瑱好過。

而確定鐵礦位置後,向文聰自願留下負責采礦一事,齊沐謙趁機去見了周承。

他已順利入主東宮,掌控後宮勢力,之後皇帝是死是活得看這根「獨苗」的心情,誰讓人家有一手好醫術呢。

接下來是周承展現政治實力的時候,那些曾經被楊家排擠的官員一個個找到新舞台,正準備大展手腳。

齊沐謙快馬返回王府,心底帶著急迫,因為想他的小蝴蝶了。

之前管事傳信,說道慧法師夜觀天象,帝星動搖,決定前往臨州助他一臂之力——信看過兩遍後計上心頭,讓管事依向萸生辰八字征求民間女子,他需要一個光明正大把向萸娶回家的理由。

他想要的新王妃,將會在道慧法師的「天機」下應運而生嗎?

他期待卻不敢把握,畢竟道慧法師是世外高人,或許會有不同的見解,但就算法師不看好,他也無所謂。

因為愛情這件事,他不信蒼天、但問本心。

「王爺,快到了。」

尚未娶妻的「臨王」命數未變、身體虛弱,當然不能騎馬,于是他下馬入車,搖搖晃晃地一路晃進王府大門口。

在侍衛攪扶中,他下了車,動作異常緩慢,他的虛弱與美貌落入百姓眼底。

「他就是臨王?」

「天潢貴冑果然不同,雖然身子羸弱,但氣度欺不了人。」

「听說柳溪村地牛翻身,震垮民房,王爺特地去賑災勘查。」

「身子都這樣了,還全心為百姓著想,當今皇帝要是有這份心思,大齊何愁不國泰民安?」

百姓議論得太激動,一個小娃兒被擠得撲倒在地,齊沐謙听見聲響,轉身走來,彎腰扶起小男孩,柔聲問︰「有沒有受傷?」

男娃受寵若驚,連忙搖頭。

齊沐謙笑了笑,模模他的頭,叮囑道︰「要小心哦。」

就在他轉身準備進王府時,男娃突然大喊,「王爺。」

男娃親爹嚇得一把捂住兒子的嘴。

齊沐謙停下腳步,轉頭相望,笑出了和風綿綿、春日暖照,笑得百姓們都看痴了眼。

「有事嗎?」他的聲音親切溫和,像春江水暖,緩緩淌過人們心底。

男娃掙月兌父親,快步上前。「王爺,我要怎麼做才能變成您這樣?」

「我怎樣?」他沒听懂。

男娃指指身後。「叔叔伯伯爺爺們都說您寬厚仁慈,替百姓做很多好事,我們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全賴王爺,我也想像王爺這樣,替百姓做很多好事。」

齊沐謙听懂了,沒有敷衍,認真回答,「你要勤奮上進,努力念書,懂很多事理與知識後,就能為百姓造福。」

「我們家沒銀子,念書很貴的。」

「別擔心,明年起臨州各地將陸續開辦學堂,不必繳錢,只要願意,人人都可以念書。」

听見這話,圍觀百姓驚呆,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吶,不必付錢就能讀書?

倏地,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更有那激動百姓當場跪地直呼萬歲,一時間歡聲雷動,場面熱鬧無比。

這時管事領著落選姑娘從王府里走出來。

姑娘們在看見被百姓包圍,豐神俊朗、風度翩翩的齊沐謙時,一個個目不轉楮、忘記害羞,只恨自己沒有被道慧法師選中。

「他就是臨王?」劉思雲呼吸喘促。

管事回答。「是的。」

王爺如此俊俏?望著他的眉眼鼻唇,她痴了……

見識過此等風華人物,哪還看得上平凡男子,如若能成為他的女人,即使不能成為妾室姨娘,只當通房丫頭她也滿足。

心狂跳,腦子催促她奮力一搏,否則錯失良機她將虛度此生,劉思雲攥緊拳頭鼓舞勇氣,她不讓機會與自己擦肩而過。

就在齊沐謙進入王府時,劉思雲撥開人群,分花拂柳直奔他面前。

她強忍激動,憋出一臉的楚楚可憐,屈膝為禮盈盈一拜,用清亮嬌柔的嗓音道︰「王爺,民女劉思雲,生辰如告示上一般,幼時父親曾為民女卜卦算命,大師說小女子天生富貴,日後將會旺夫蔭子,民女心知道慧法師已為王爺挑選合適女子為妃,但思雲不求高位,只盼在王爺身邊伺候終生。」

「姑娘這是毛遂自薦?」

劉思雲猛點頭。「是的,劉家雖為商戶,但三代積累的財富與人脈,在臨州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日後定能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她想,若能助王爺坐上龍椅,一份妥妥的從龍之功必能讓劉家翻身。

齊沐謙點點頭。那個劉家啊,確實是挺有錢,人脈也不差,前兩年劉老爺還特地前往京城運作一番,企圖取代林家成為皇商,可惜欠了點火候,被楊丞相揚了兩巴掌,灰頭土臉回到臨州。

不過她知不知道臨州最有錢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至于人脈,他在臨州多年經營可不是玩假的。

「本王體弱沒那等風流命,恐怕此生只能娶妻無法納妾,多謝姑娘青睞。」他說得客氣疏離。

不納妾嗎?劉思雲聞言,妒恨更甚,那女子豈能配得上王爺的專情?

「王爺可知,道慧法師為您挑選的王妃樣貌奇丑無比,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這樣的人于王爺大業無分毫助益,若王爺肯讓小女子隨侍在側,定會發現法師的決定是錯的。」

毫不掩飾的嫉妒與殺氣呢,這女人不簡單啊。

管事走到齊沐謙身邊低語,「是向姑娘。」

齊沐謙臉色難看兩分。他家小萸什麼時候樣貌奇丑無比、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這劉思雲信口雌黃不犯法的嗎?何況匆匆一面,她就對小萸恨入心髓,這心胸得有多狹隘?

他低聲吩咐管事。「查查劉家和劉思雲。」

他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險扼殺于萌芽階段。

劉思雲不甘心,追著齊沐謙想再多講幾句,然侍從上前,粗魯地架起她,送上歸家馬車。

劉思雲怎麼都沒想到,幾句多余的話替家里招來大麻煩,也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

她謀害親妹一事曝光,父兄以不當手段吞沒旁人家產的陳年往事被挖出,在判決定罪後,劉家家產抄沒,劉思雲以命償命,此為後話。

齊沐謙剛進院子,就見向萸迎面朝自己奔來,這麼想他啊?

下一刻他否決了這個想法,因為她眼楮泛紅、明顯哭過,有人傷害她嗎?

齊沐謙上前,將她攬進懷里。「怎麼啦?」

直到被抱個滿懷,她才發現他回來了,細審他的五官,真的是他?她的小英雄,為了救她殯命的小暗戀。

賺大了,他從清秀小英雄變成絕艷大王爺,從呆萌小學生變成滿懷抱負、愛國愛民、鶴立雞群的杰出領導人,何德何能啊,她能夠與他再續前緣。

環住他的腰,把頭往他胸口鑽,她甕聲甕氣問︰「你和道慧法師很熟?」

所以是道慧法師嚇著她?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怎能把他家小萸給嚇哭?「他很有名,但我還沒見過他。」

猜錯了,他和道慧沒有聯手演戲?她推開他,再次確定。「完全沒見過?」

「完全沒見過。他是先帝封的國師,我進宮時,他已經領了皇命雲游四處、為民傳道。」

「但管事說,擇妃是你的主意。」

「沒錯,但我沒把握大師會同意我的作法。」

「我確實沒有同意。」

一句話插入,兩人雙雙轉身,迎上面帶微笑的道慧法師。

事實上他是反對的,只不過一來,管事提供的生辰八字太好,二來,他想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會讓臨王如此費心籌謀。

當然,如果此女不合適,他不介意替王爺挑選更適合的。

誰知緣分天定,因果循環,許多事在命運中早已注定,根本毋須他插手。

大步跨開,他走到齊沐謙跟前,細看他的容貌五官,半晌後不由暢顏。

這趟沒白來,難解的謎底終于解開。

數月前帝星晦暗,另一顆帝星冉冉升起,那時他預言了皇帝的死亡。

預言成真,名聲更上一層,但奇事再度發生,晦暗帝星不但沒有殖落,反而自那之後一天比一天明亮,而新生帝星卻蒙了塵,日益晦暗。

千百年來,不曾有過這麼奇怪的天象,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再三卜卦後,決定前往臨州。

進入臨州,他多方探听,終于得來臨王的生辰八字,一番推算之下,發現更奇特了。以八字看來,臨王早已離開人世,與自己當年推論並無不同,但他不但活著,還把臨州治理得繁榮昌盛,這不合理。

而今見到「臨王」真容,答案出爐,原來如此啊……先帝可以放心了。

齊沐謙將向萸勾回懷里,霸道的動作昭示著保護欲,凝聲問︰「為什麼嚇她?」

道慧法師輕笑,兩世牽扯果然糾纏不斷,難怪為她精心策劃。

他沒回答,卻問︰「貧僧應稱呼您為王爺或者……皇上?」

「齊沐謙。」關上門後,道慧毫不猶豫地點出他的身分。

「大師不怕被滅口?」聰明人說話要懂得三思。

他笑道︰「先帝病重時,曾令貧僧卜卦,卦象顯示未來十幾年間,大齊國運低迷,政治腐敗、民生貧困、官員貪瀆,朝堂將陷入黑暗時期。先帝問貧僧何解?貧僧答無解,不過貧僧願雲游四方、為百姓解說佛法,穩定民心,于是先帝封貧僧為國師,出宮宣揚佛法。」

「你怎知我的身分?」在這之前,見過他真容的人寥寥無幾。

「第一點,十二年前,我曾與臨王有過一面之緣,那是早夭面相,而你卻擁有不怒而威,俯瞰天下的氣勢。第二點,皇上忘記了,在您兩歲時,貧僧曾為皇上看過面相、算過八字,當時貧僧告訴先帝,您有帝王之相,理應接回宮里好生教導,日後大齊將出現一代明君。第三點,貧僧不解,臨王與向姑娘八字大不合,為何會提出如此要求?但如果是皇上的八字,那麼與向姑娘確實是天作之合。」

「既然如此,為何要嚇小萸?」他非要追根究底。

「皇上難道不應該更關心,貧僧是否願意為您重掌政權而盡力?」

「大師為何要嚇小萸?」他重復同樣的問題。

道慧法師苦笑。好吧,他真的非常在乎她,比起家國大業,齊沐謙更介意她受到驚嚇。

他看了向萸一眼,聳聳肩、愛莫能助,不是不幫忙,實在是喜歡她的男人過度固執。

「貧僧認為這個問題應該由向姑娘來解答更恰當。阿彌陀佛!」合掌、屈身,他朝外走去,暫時結束這一輪的討論,把空間留個兩個人。

一陣靜默後,齊沐謙問︰「你想說嗎?」

「如果我不想說的話,會怎樣?」

「那就別說,不過你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心思多、疑心病重,早晚會東一點、西一點慢慢從你嘴里刨出答案。」

這話說得……她苦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我需要三壇酒。」

「要酒做啥?」

「壯膽。」

烈酒壯膽功效如何雖然不知,但如果他無法接受穿越人士,她可以推卻為酒後胡話,算不得數。

可萬萬沒想到,三壇酒真的太高看向萸了,因為她根本連三杯的量都不行。取走杯子,齊沐謙把她抱坐到膝蓋上,輕聲問︰「膽子夠壯了嗎?」

她吸吸鼻子,又笑又哭,一張臉上糊滿亂七八糟的液體,他沒嫌棄,掏出帕子慢慢為她拭淨,最後把她的頭壓進自己懷里。

「說吧,道慧法師拿什麼嚇你?」

「他看出我的前輩子。好恐怖,他不是人、是妖,是千年老妖精,我們不要跟他好。」

向萸孩子氣的說法讓他笑眯雙眼,但前輩子……沒喝孟婆湯嗎?還是量不足?她怎麼可能還記得?

「你前輩子是什麼樣的人?」他順著她的話問。

「我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故事開了頭,她哇啦哇啦從出生一路介紹到長大,她講了異于大齊的生活環境,講了截然不同的文化風情。

他是個好听眾,總能找到最切合的點提出疑問,然後問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事。

故事講完,酒退兩分,她有一點點清醒了,卻持續窩在他懷里一動不動。

頭垂得很低,不大靈光的腦袋里有個小人在拔菊花,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你在生氣嗎?」她不敢看向齊沐謙。

看著她微顫的雙腿,齊沐謙輕嘆。「對,生氣了,因為你怕我,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蛤?他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她猛然抬頭,更正他的說詞。「不對,我是擔心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麼?你會不會太高看自己了?」沒武功、沒心機,連害人都害得手下留情,這樣的女子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地方?

「對于不知道的事,人們往往心生恐懼,穿越太過詭異,若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也會畏懼。」

「你覺得我很傻、很膽小?」

「沒有,你既聰明又勇敢。」

「既然如此,我何來的恐懼?小傻瓜。」他捧起她的臉,認真囑咐,「你沒有心機,有秘密與其憋著不如提前知會我,萬一真的出大事,至少我能兜著。懂不?」

意思是,她的前世今生他全包了?

呵呵、呵呵……這種事值得慶祝,當浮白三大杯,因為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是她的英雄,有他在,她可以橫行天下、無懼無憂。

「懂!」她大喊。

「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事情可以為難你,明白嗎?」

「明白。」再舉杯,她彎了眉頭、燦爛了笑容,這樣的男人有什麼不能交付?

酒下肚,腦袋霧化的她咯咯傻笑,問︰「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喜歡就喜歡了,沒有為什麼。」

「好失望哦,我以為你喜歡我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他很沒禮貌地噴笑了。「要不要找塊鏡子照照。」

「我以為你喜歡我滿月復才華。」

「會畫牆就滿月復才華了?現在的才華這麼簡單啊?」

「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的還是我的吻?」話音方落,她捧起他的臉、吻上他的唇,涼涼的、冰冰的、軟軟的,有淡淡的薄荷味。

淺嘗即止,她松開他。「對不對?你喜歡的是這個對不對?」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太確定,再試一次看看。」

他有實事求是的精神,因此捧住她的臉,封上她的唇,很甜,甜得很養生,他的生命有了她,將會健康長壽一百年。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後,太監拿著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齊沐瑱抽過帕子,粗魯地拭掉掌心血跡,看著染血的帕子,他冷笑不已。

他中毒已深,楊笥打算再推人上來頂替自己嗎?是誰呢?皇後肚子里那塊肉?終歸不會是楊敬、楊敏、楊義……他們全都死在白馬軍手下。

是兩敗俱傷嗎?對,是兩敗俱傷。

父親被毒死,自己也中了毒,白馬軍損失近半,但楊黨不少人中箭落馬,楊家子孫死了七、八個,而太後被楊笥砸傷後,瘋得越發厲害了。

還是太大意,本以為殺人的事兒,文官不是武官的對手,哪曉得自己終究著了道。

把帕子丟進火爐,他翻開桌上的《洗冤錄》、《臨王億》。

這兩本書他已經讀過無數遍,齊沐謙的冤、齊沐儇的功在民間以及向萸……每篇故事都精彩絕倫。

很難想像對吧,那個鮮活明麗的女子竟能逃過層層追捕,在異鄉活得風生水起,並且即將成為臨王妃,而他被圈在四堵高牆中,被陰謀詭計迫害著。

不甘心,為什麼人人都能如意順心,唯獨他必須失去所有?

啪的一聲,筆桿折成兩段,他發誓,定要讓楊笥死無葬身之地。

打個響哨,兩名男子從暗處竄出。

「皇上。」兩人拱手跪地,看著削瘦的齊沐瑱,眼底流露出一抹悲哀。

當年他們跟在將軍身邊,同吃同睡、誓死效忠,而今……曾經意氣飛揚、武功蓋世的大將軍,怎會變成這番模樣?

齊沐瑱提筆刷刷刷寫下一串名單,然後將名單、書信和虎符往前一推。「送到臨州,轉告齊沐儇,如果肯交換,朕便贈他這份大禮。」

四十六顆項上人頭,可以讓他不費一兵一卒接管朝廷,再加上自己的禪位詔書,齊沐儇這個便宜佔大了。

「皇上這是……」季秋山提上一口氣後,將第二句輕輕放下。「甘心嗎?」

回想將軍登基為帝時,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們聚在一起慶賀同歡,徹夜狂飲喝得爛醉,哪里想得到才多久功夫,他們的將軍就被欺負成這模樣。

那些不會做事只會斗爭的文官,一個個都該死!

齊沐瑱端起茶水,仰頭飲盡。

確實不甘心吶,父親費盡心血圖謀來的東西,轉眼就送出去……但是他別無選擇。

「比起姓楊的,姓齊的當皇帝更名正言順。讓齊沐儇別猶豫太久,朕不確定自己能活幾日,另外幫我帶句話給她……」

待屋里再度安靜下來,齊沐瑱低頭翻開《臨王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對吧?

听說臨州被治理得如世外桃源,听說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听說那個病秧子因為定了親,強健了身體,听說道慧國師親手獻上玉璽……原來他不是真命天子,齊沐謙也不是,大齊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齊沐儇?

呵呵,多有趣啊,為了這張龍椅,齊沐儇會同意交換嗎?那麼好的八字給了齊沐儇健康,會不會也給他帶來健康?她可不可以庇蔭庇蔭自己,令他一世安詳?

此事在意料之外,齊沐謙把信放下,看著桌面上的虎符,久久沒有言語,三十萬大軍就這樣交到自己手里?齊沐瑱是怎麼想的?

見他不說話,其他兩人心急不已,主子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

他們對視後,拱手跪地道︰「葉銘、季秋山願听臨王號令。」

他們是一品將軍、齊沐瑱的心月復,想篡朝得先奪兵權,齊沐謙本以為齊沐瑱會緊攥兵權和楊笥死磕到底,沒想到他居然出這招。

「說吧,齊沐瑱出什麼事了?」齊沐謙淡聲問。

心頭微凜,他們有說錯什麼嗎?臨王怎會一眼看穿?

軍令如山,他們不敢說也不能說,兩人與臨王對視,態度堅定。

這就是文官與武官最大的不同,一個個把心思全烙在臉上,他不想猜中也困難。

齊沐謙莞爾,拿起虎符在空中輕晃。「你們這個樣子,本王怎麼能夠確定,日後你們會誓死效忠?」

兩人微愣。是啊,虎符在齊沐儇手上,如今王爺說的話才是軍令。

季秋山掙扎片刻後,老實回道︰「主子中毒了。」

果然,楊笥夠狠,連女婿也不放過。「知道是什麼毒嗎?」

「是業魂。」

沒有成痴直接下業魂,楊笥是有多迫不及待?「目前什麼情況?咳血嗎?手腳還能動嗎?」

季秋山更加驚詫,他居然知道業魂,那是楊家砸大錢研制出來的毒藥。

齊沐謙微笑,他當然知道,為炮制業魂解藥,周承浪費不少死囚。

「會咳血,雙手發麻,腿腳不听使喚。」

「抓出下藥之人沒?」

「抓出來了。」

「已經停藥多久?」

「將近一個月。」

齊沐瑱夠警覺,停藥後情況不至于繼續惡化,卻也不能再恢復如前,這些癥狀將會跟隨他一輩子,換句話說他只能癱坐在椅子上,成為半個廢人。

齊沐謙從荷包里拿出瓷瓶。「帶給齊沐瑱,告訴他連服三天,吐血癥狀能解,但畢竟身子大虧,得花時間調理,至于手腳則別指望了。」

意思是將軍不會死了?兩人激動地看向齊沐謙,眼底有說不出的感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轉告你的主子,條件本王應下了。」

強抑激動,季秋山說︰「現在王爺才是屬下的主子,待屬下送回解藥後,定返回臨州听取號令。」

「不必麻煩,你們留在齊沐瑱身邊好好護著他,過幾日本王就會進京。」

兩人點頭如搗蒜,最終伏身于地。「屬下在京城恭候主子。」

下雨了嗎?沒有,可是臉濕濕的。太陽熾烈,但她覺得冷。明明穿的是繡花鞋,她卻感覺綁住腳板的是鐵片,讓她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心被無情地撕扯,吐不出的疼痛,讓指尖不斷箍著指頭,嫗得指甲周圍一片通紅。

怎麼那麼難呢?不就是喜歡一個男人嗎,定要搞得如此復雜?

生生死死、哀愁悲慟的,滲著甜蜜的日常里,總是帶著解不開的苦悶煩憂,好不容易過上幾天順心日子,沒想到一個轉身又要投身警戒中。

她知道的,愛情本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愛情該選擇保留或舍棄,取決于比例問題,若苦多于甜,酸澀多于美好,那麼與其堅守不如趁早放手。

所以放手的時機到了,應該另覓奇遇了?

事情是從出現在桌面上那張紙條開始的——

有人約她見面,在王府不遠處的吳家茶館里。

向萸不曾上門光顧,但來來回回經常看見里頭坐無虛席,沐謙說他們的點心做得不錯,說書人的功力更強,有空一起去坐坐。

可惜他忙于政務,她忙于學習,于是兩個從早忙到晚的人,始終沒辦法去坐坐。

本以為紙條是沐謙特地策劃的一場浪漫,于是她開始想像玫瑰花、燭光、美食,沒想到出現的竟是令人心膽俱裂的噩耗。

男人自稱是齊沐瑱麾下的將軍,他說︰「王爺已經答應拿姑娘作為條件,交換不費一兵一卒,順利坐上大齊王朝的皇位。」

什麼?她听到的不是這個樣子,她听說京城使者帶來齊沐瑱的虎符,齊沐瑱身中奇毒,再三思量後為大齊百姓著想,決定交出政權。

哪來的交換啊,是對方胡扯還是沐謙刻意隱瞞?對方一番解釋後,還將沐謙的親筆回信予她一觀,信中,沐謙確實親筆寫下,同意用妻子與他交換四十六顆人頭,里頭甚至鉅細靡遺地寫下交換方式與時間。

男人又說︰「皇上命屬下轉告姑娘,他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除姑娘之外,身邊再無其他女子,倘若姑娘還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訴屬下,皇上必定會為姑娘周全。」

真要徹底昏了,她只能擠出為數不多的理智來試著分析。

當初沐謙寧願一死,來交換德興宮上下七十余人的性命,那麼他同意用她來交換將會在戰爭中犧牲的無數士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身為帝君,這絕對是個正確的好交易,別說她只是小官員的女兒,就算是皇帝所出的高貴公主,也得為兩國太平去和親,要不怎會有「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的千古佳句。

她必須承認,沐謙做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那樣正確的決定卻刨了她的心,挖得她鮮血淋灕,痛得眨不了眼楮,無數吶喊在心底狂吼。

還以為是撥得雲開見月明,誰知道是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她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澆得渾身濕透。

她不知道是怎麼回王府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也許明天醒來就發現,只是場無聊夢魔罷了。

她回屋,把伺候的人全趕到門外,拉起棉被,蒙著頭逼自己入睡。

但是……怎麼睡得著?

他沒說啊,一句都沒說就直接替她做出決定,完全不顧慮她的想法。

是不是想穿上龍袍的人,都得先學會割情斷愛,才能把權力昇華到無與倫比的境界?

所以他決定犧牲愛情交換位置,于是她的愛情消失,情話成空,過去發生的一切通通不算數。

向萸不想哭的,但眼淚自顧自淌下,咬住棉被一角,哭得淒慘無比。

她不要嫁給齊沐瑱,不要成為太上皇的女人,她只想守著齊沐謙。

混沌的腦袋突然清醒,但是她要怎麼守?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在這時候突兀地擠入腦中。

他將來要當皇帝的呀,他會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她哪有那麼長的手臂可以當守門人?糊涂!她只想著玫瑰芬芳,卻沒考慮過蜂蝶滿堂,等他成為皇帝,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而她縱使與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誼,又能得他幾分微薄的真心。

到時各種機關算計,到時他無法容忍她的蠢笨無知,到時她會不會因妒成恨,變成第二個楊玉瓊?

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里集聚,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寒意自肌膚侵入,彷佛有無數冰冷觸手,密密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嫉妒將周身爬滿,纏繞得她不見天日,只余一片空洞。

猛地扯掉棉被、彈身坐起,她不要!她拒絕分享丈夫,拒絕當交換禮物,拒絕變成不堪女子,她必須逃跑。

對,跑得遠遠,跑到齊沐謙和齊沐瑱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麼即使失去愛情,她還能確保自己不會墮入另一個悲劇。

跳下床,找出一塊布,衣服收幾件、首飾收幾件,把微薄家產二百兩銀票也收進去,再收點筆墨紙硯、顏料……

不行,太大包會被發現。

猶豫片刻後,她把筆墨紙硯拿出來,顏料拿出來,但是想了想又收回去,這些顏料是沐謙特地命人搜羅來的,稀有又珍貴,只得咬牙硬塞。

收下顏料就得犧牲首飾,她只能挑選幾個又小又貴的貼身收藏,窮家富路以防萬一。

走到桌邊,看著桌面上的圖畫,牙一咬,卷起來收進包袱里,那是她花好幾天畫的美男圖,主角是長得天怒人怨的齊沐謙。

就當做記錄留念吧,好歹這輩子愛過一個不平凡的男人。

她滿心悲愴時,窗外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笑聲。「要帶就帶真人離開,帶張畫做什麼?不能抱、不能親,連牽手都不行,有意思嗎?」

向萸猛地轉身,對上齊沐謙的笑眼,糟糕,被發現了!「至少它是我專人獨享。」

忿忿不平,他怎麼能笑得這般雲淡風輕?他不知道她很傷心嗎?

對,他不知道,他是個好帝君,胸懷壯闊,眼里只有萬千百姓,沒有微小的愛情。

看著背過身去的向萸,齊沐謙攀著窗框,一躍跳進了屋里。「說吧,要跑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我行。」

「想得美,你會易容嗎?還是有身帖無數份,或者你很有錢?什麼都沒有,你覺得是自己跑得快,還是我追得快?」這話不久前才講過,她沒記牢,看來皇後養成訓練得再加強。「重點不是快不快。」

「不然是什麼?」

「是你們都要我,都不會殺我。」她賭氣。

果然是重點,頭腦清晰、看事分明,不錯,局勢把握得很好。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像顆肉包似的,太誘人了,他忍不住伸手掐上。

「為什麼想跑?」,被他一掐,連心都掐軟了。「我不想當禮物。」

「誰要你當禮物?」

「你啊!你敢說沒打算拿我去交換那四十幾個奸臣?」信上的字跡清清楚楚,就是他親筆書寫。

「我是答應要把我的妻子送到齊沐瑱身邊。」

「你的妻子難道不是我嗎?」他們還是道慧法師親自認證的完美配偶呢。

「不對,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是蕭穎月,上了皇家玉牒的。」

不過現在人在臨王府地牢,齊沐瑱想要就給羅,他這個人旁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慷慨。

向萸恍然大悟,「你耍詐?」

「哪里耍詐,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得很。恰恰好,蕭穎月為了齊沐瑱想置你于死地,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的心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有權得到我們的祝福。」

「你從沒想過把我送出去?」

「你覺得我有這麼笨?」

就算齊沐瑱沒送上這份大禮,他也可以自取,不過是四十幾個官員,雖然他們在朝堂上舉足輕重,但都是文官,只要搶在他們自得意滿、毫無防備之前動手,暗殺他們沒有想像中困難。

對他來講,更困難的是找一個合理的、把皇帝請下台的辦法。

現在,齊沐瑱願意主動鏟奸滅惡更好,至少暴虐之名他給擔著了,自己可以摘得乾乾淨淨。

不用當禮物了,向萸松口氣,可愁眉未解,過去沒想到的問題,困擾了現在的自己。

「我想,我當不了好皇後。」她悶聲道。

「趙姑姑給的功課太多?」不至于吧,趙姑姑說她勤學向上,是個好秧苗。

她搖搖頭。「我無法掌理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無法面對你那麼多的女人。」

為了這個啊……難怪哭得這麼傷心。

捧起她的臉,齊沐謙的眼神無比認真。「不知道『齊沐儇』身子弱嗎?應付一個女人已經夠吃力,還讓他搞那麼多女人,難不成你希望齊沐儇英年早逝,你想垂簾听政當太後?」

這意思是三宮六院加嬪妃無數,不會出現在他的後宮里?意思是她沒有變成禮物,卻收到有史以來最好的禮物?

她笑成花痴,卻連連搖手。「沒有沒有,我不想,一點都不想。」

他笑了,揉揉她的頭。她的頭發細軟,比擔貓更舒服,他想要她當自己的小貓咪。

「傻姑娘,以後有心事要跟我說,別啥都不問直接下定論,因為你下定論的能力奇差無比。」

被念了,但她卻開心得彎了眉頭。對啊,確實奇差無比,總是一路錯,錯到需要他來收拾後果。

額頭貼上她的,他問︰「你說,這次該怎麼懲罰?」

「親三下。」

「不要。」天天親,時時親的,這種事拿來當懲罰,賠太多。

「打三下。」

「沒意思。」打在魚(萸)身、痛在母(沐)心,不劃算。

「不然呢。」

「罰你從現在起,跟蕭穎月好好相處。」

「為什麼?」

「她是個聰明女人,既然知道齊沐瑱喜歡你,又知道自己將長伴齊沐瑱,自然要想盡辦法模仿你,你要給她這個學習機會啊,否則不給她武器就讓她上戰場殺敵,太委屈。」

確實,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場戰爭,但是……「要靠模仿另一個女人來得到愛情,我替蕭穎月不值。」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攏攏她的亂發,撫撫她紅通通的眼楮,他不在乎齊沐瑱和蕭穎月的愛情,他只在乎向萸和自己。「以後別一個人躲起來哭,你要記住,往後不管開心、傷心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好。」

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進懷里,親親她的額頭、她的眼楮和鼻子,她的體溫濡染了他冰冷的心髒。希望這一世,她永遠當他的小太陽,持續為他散發溫暖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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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14:3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創造千古明君

齊沐瑱藉生辰大宴百官,席到中間,他命內監宣讀禪位詔書,百官震驚,楊笥一怒拍桌而起,沒想卻氣血翻涌,吐血衰亡。

見狀,官員們驚得無法言語,緊接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十六個大官同時斃命。

齊沐瑱笑眼看著存活的官員們,冷笑道︰「用砒霜多快啊,何必掩耳盜鈴搞來『業魂』,拖拖拉拉成不了大事。」

就在官員們如同驚弓之鳥到處亂竄的同時,臨王率飛虎軍駕臨控制了所有混亂。

隔天,四十六顆頭顱掛在京城大牆上,每顆人頭下方貼著他們的罪狀,而楊笥的罪狀是——謀殺先帝、毒轉皇上。

加上洛陽紙貴的《洗冤錄》和《臨王億》,一時間楊家從雲端被貶入泥淖,再也翻不了身。

禪位詔書下達,飛虎軍護送「太上皇」至行宮休養。

一路上齊沐瑱喜上眉梢,想著在行宮里等待自己的向萸,精神無比振奮,他欣喜若狂、樂不可支,自從坐上那個位置之後,他不曾這般快樂過,自由的空氣大量涌入,他用力吸氣,把肺葉漲得飽滿,直到……看見站在宮門口迎接自己的蕭穎月。

他勃然大怒,斥喝道︰「為什麼是你?向萸呢?」

「太上皇要的人不是臣妾嗎?與向萸何干。」蕭穎月微微一笑,沒被他的雷霆之怒給嚇到。

「齊沐儇竟敢欺我!」齊沐瑱後悔听從齊沐儇的安排,如今禪位詔書已經在他手上,自己再無半分勝算。

蕭穎月不疾不徐解釋著,「稟太上皇,沒人欺你,我確實是他的妻子,因為——」她靠近他的耳邊低聲說︰「他是齊沐謙。」

齊沐瑱目瞪口呆,驚恐萬分,舌頭打了結。「你的意思是他從頭到尾都在演戲,他不懦弱無能,他把我們當成傻瓜騙得團團轉?他從來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我們才是?」

蕭穎月輕笑,「楊玉瓊能騙先帝、騙世人,楊家能夠一手遮天,卻不允許齊沐謙為保住自己而演戲?真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兩人對上視線,她不再溫柔婉約,有話直說、任性恣情,重活一回,她要努力學習向萸。

「你敢諷刺朕?」

「臣妾不敢,不過您確定自己還是『朕』?還請太上皇認清現實,行宮里六十七個奴才,只有我會在乎您、關心您,其他人只是用來確保您無法造反的眼線。」

嘴上說得刻薄,但她眼里盛滿心疼,意氣風發的大將軍怎會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權力真有那麼好,值得人付出一切代價嗎?

齊沐瑱頹然地垮下肩膀。是,大勢已去,除了一個虛空名號,他什麼都不是,苦苦一笑,任由蕭穎月推起輪椅,把他送進兩人的「喜房」里。

大軍在手,又有禪位詔書護航,齊沐謙很快接管了京城勢力。

一朝帝王一朝臣,貪污納賄的官員們被抄了家,能留下性命已屬僥幸,情節輕者,繳納賄款、降職再用。

短短月余,虧空的國庫豐盈了,于是各地開始進行各項建設。

這時候,過去搜羅的人才一個個浮上台面,有他們相輔,朝堂在最短的時間內穩定、恢復正常運作。

受過皇後訓練的向萸超實力發揮,她把企業管理那套拿來整治後宮,恩威並施,將整座後宮管理得井然有序,讓從早到晚張著一雙X光眼的趙姑姑,不禁都要感嘆一聲青出于藍。

前朝穩、後宮安,百姓很快感受到朝局煥然一新。

向萸的小說讓許多商人紛紛前往臨州,在見證過臨州的富裕之後,四處傳頌齊沐儇的仁政,百姓對新帝君有了期待。

再過三天,皇帝就要迎皇後入宮,誰都沒想到皇帝沒有迎娶高門大戶的貴女為妻,竟選擇孝女向萸為後,消息傳出,過去家中牆壁上有向萸作品的人家賀客盈門,人人都想賞監皇後的真跡。

為了女兒的婚禮,向文聰匆匆返京,沒另外尋找大房子,他們決定從老宅出嫁,也藉此彰顯新帝親民愛民、簡約樸實的性情。

這天齊沐謙要送向萸出宮備嫁了,在這之前,他們先往楊玉瓊的永福宮走一趟。

听說她瘋得越來越嚴重,有時對著太監喊先帝,有時拉著宮女喊兒子,動不動就要杖斃,動不動就抓傷跟前伺候的宮女,近身伺候的劉姑姑被她刨去眼珠子,送出宮休養了。

直到向萸接管後宮,派出幾個身子強壯力氣大、手腳麻利的宮女過去伺候,情況才稍稍緩和。

「向皇上請安。」守在門口的粉衣宮女屈膝問安。

是向萸交代的,除吃飯喂藥、洗沐之外,伺候的人都別進屋。

推門進去,發現楊玉瓊沒睡,她趴在牆壁上,輕輕唱著兒歌。

門被打開,楊玉瓊側頭望去,當視線對上齊沐謙的臉時,她大驚失色瞠目結舌。

因為那是賀湄的眼、賀湄的鼻、賀湄的……他是賀湄的兒子?

不可能,她親眼看他斷氣、入棺,親自命人將他抬進地宮,他怎會沒死?

齊沐謙微笑,笑得令人如沐春風,卻讓楊玉瓊全身發冷,宛如墜入地獄。

他走到她跟前,道︰「想來母後已經認出兒臣了,是的,我就是先帝的最後一個兒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搖頭,從小小的搖晃到大大的擺動,她搖得頭暈目眩,打死不願意承認。

「沒如母後的心意,兒臣真是不孝!」他語帶譏諷。

「你是鬼!你不是人,你是地獄……」

「是啊,我是地獄惡鬼,替那些冤死的亡魂來討債的。母後要不要算算這些年,死在你手中的人有多少?他們一個個在我身後排著隊,等我替他們討回公道呢。」

她嚇得不斷揮舞手臂,痛哭失聲。「走開,你走開……不要殺我……」

「母後放心,終究是你扶養兒臣長大的,我定會好好奉養母後終老,只不過先帝不願與你同墳,只能委屈母後住在亂葬崗了。」

向萸沉默地看著楊玉瓊,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像在岸邊亂跳的瀕死魚,她的臉色晦暗,大大小小的斑點長滿臉龐,頭發稀落、禿得可見頭皮,她很瘦,瘦到脖子額頭都浮現青筋,兩只眼楮外凸,眼白布滿紅絲。

才多久不見,她就變成這樣?可以見得,人不能做壞事,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

「不過,我不殺母後,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如母後這般幸運,今天特地來給母後請安,順便向母後稟告。楊家上下三十七名官員罪證確鑿、罪行重大,理當伏誅,兩百三十三人流放邊關,一百七十五人沒入官妓,楊家子弟三代不得參與科考,你一手扶植起來的楊家……徹底傾倒!」

楊玉瓊不敢置信、雙目茫然,最終捂面痛哭,怎麼會這樣,她嘔心瀝血、機關算盡,花了二十幾年謀劃的夢想怎會這麼快破滅?

是哪里做錯?她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她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啊啊啊啊啊——」她再也承受不住,瘋狂大叫。

手牽手走在曾經走過的甬道上,那時候他們想在這里尋找爹娘。

月明星稀,微風徐徐,向萸靠在齊沐謙的手臂上,又唱起那首歌。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女圭女圭想媽媽,天上的眼楮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

「我娘能安息了吧。」齊沐謙說。

「當然能,你不但听話,安然活下,還長得這麼好。你的努力為她掙足了榮耀,讓她在天宮擁有一席之地,看見沒?」她指向天邊最亮的那顆星。「她在那里呢,她在那里看著你成為一代明君。」

「明君不是自己封的。」

「對啊,但是可以創造,知不知道李世民……」

他接下話。「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蟲,還說出很惡心的『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

「對對對,我的文筆加上你的演技,兩人通力合作,創造一個千古明君有何困難?」

向萸哈哈大笑滿臉自信,他摟著她的肩膀無比歡喜。

他很高興,往後在這條甬道徘徊時,有個心愛的人和他攜手並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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