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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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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不負白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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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1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舍身救夫君

兒金金听到毛嬤嬤走出去,關上門的聲音,眼皮又掀了開來,她積蓄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抬起鉛般沉重的身子,試了兩次穿不上繡花鞋,索性也不穿,用靈識拿出了風火雲套上,移動都有困難的雙腳和身子這才覺得輕盈許多。

感覺到屋外沒了任何動靜,她這才開門出來,毛嬤嬤果然把院子里的丫頭都攆了,她用神識把身子騰高,很快看清楚盛國公府的房屋配置格局,避開下人最常走動的那幾條路線,很快的找到偏堂,至于會不會被人看到,需不需要遮掩,這時候的她哪里還會在乎這些枝微末節?

看見吊掛在門楣上的白燈籠和漫天的白色,她踩著風火雲進了停靈的地方,隔著重重的挽聯後面只有兩個小廝在燒紙錢,竟是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這般冷清,兒金金想像得到。

亂成一鍋粥的國公府現在哪里還抽得出手替她夫婿辦喪事,走了一個嫡子,那是已經救不回來了,死者已矣,重要的是若庶子在刑部也出了紕漏,大房就真的絕嗣了。

盛國公病倒在床上,盛英到處去找門路奔波求情,女人窩在後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二房,關他們什麼事?

兒金金無聲無息的進了停靈處,因為隔著重重的白色帳幔,外面燒紙錢的人瞧不見里頭的動靜,尚未蓋棺的棺木半闔,里頭蘇雪霽闔著眼楮,平靜的躺著,如同睡著一般,鼻下半點氣息也無。

一看見蘇雪霽,兒金金的淚就像泉涌般的模糊了眼眶,如斷線珍珠的滑落下巴,擦也擦不干,拭也拭不淨。

無聲的痛哭,肝腸寸斷。

兒金金伸出顫抖的手背踫了踫蘇雪霽的頰,試著把她靈境里的靈泉往他嘴里灌,但是他的牙關緊閉,哪里還灌得進任何東西。

這是死馬當活馬醫,她不否認,但是沒有放棄。

任何時候她都可以痛哭,可以脆弱,但這時候,卻只能忍著,死死的忍住。

靈境里的靈泉向來不多,她以為都能培育出強壯的水稻種子,在賞墨的身上也管用,所以對已經失去生機的人體也能有所助益,她不放棄,索性爬進棺材里面,用靈識再舀出一小捧的泉水,把它喝進嘴里,口對口的哺進蘇雪霽口中。

她試了一遍又一遍,努力不懈。

所有的靈泉都喂光了,蘇雪霽也不知道究竟吞咽了多少,只見他領口濕得不像話,可見大部分的泉水都浪費了,兒金金頹喪的坐在他的身體上,鼓起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很慢很慢的去踫觸他的胸口。

她的手貼在那,觸手冰涼,和他的唇一樣,那不是活人該有的體溫,她失望的恨不得立刻隨他而去,然而毫無起伏的胸口就在她眼楮所有的光亮完全熄滅,成為黑暗之際,她感受到了一縷很微弱的溫度在蘇雪霽胸口升起。

確定了又確定,兒金金欣喜若狂,激動得又淚流滿面,但是蘇雪霽胸膛的熱氣也僅止于此,仍舊沒有半點起伏。

她知道只有這樣遠遠是不夠的,她的太白哥哥這樣還是回不來的,她得回夸父山!

「太白哥哥,你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也一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無比留戀的看了蘇雪霽一眼,穿上斗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時,低頭燒紙錢的小廝用肘戳了下同伴,「你有沒有听到奇怪的聲音?」

「你別嚇我,我什麼都沒听到。」

「呿。」那人拍著胸口,「哪來的風把蠟燭吹熄了,你去點上。」

「猜拳?」

「三次拳,輸了兩次的人去?」

「要不,一起去。」



石間泛清霧,山色斑爛,瑤草奇花,丹台璇霄,身在其中,但覺虛無縹緞,伸手不見五指,宛如迷離幻境。

兒金金在夸父山門外已經站了三天,但是無論她如何懇求,師尊只讓弟子告訴她塵世情緣塵世盡,凡人的生離死別還看不開?

她頭抵著地,卻固執的說道︰「弟子愚魯,不知道怎麼看開!我與他還未白頭,便天人永隔,我不能甘心,即便身死魂飛,我亦不悔!」

于千萬人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他們什麼都還沒開始,怎麼能甘願結束?


輪值看顧山門的是兒金金的十二師兄,他見小師妹神情枯槁,臉色比紙還要蒼白,如同白日里一抹搖搖欲墜的魂魄,心里很是不舍。

夸父山向來只收男弟子,小師妹卻是受師尊點化後化成人形帶回來的仙草,她成了所有師兄弟最疼愛的小師妹,也幾乎是眾人的軟肋,有求一定必應,只有她不想要的,沒有她要不到的。

眾人原想著人間百年,轉瞬即過,等小師妹歷劫回來,定能月兌胎換骨,煥然一新,大家能重新團聚一起,夸父山上又能恢復往日的笑聲,可她現在入情太深,墜入情障,世俗的愛情有多少甜,就有多少苦,它有多少喜,就有多少痛,一旦遭逢了愛情,百般不由人。

「師妹,你還是回去吧,等你勘破放下之後,師兄還是在山門等你回來,可好?」

兒金金明白,她在師尊這里是求不到丹藥的,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朝著十二師兄嫣然一笑。「我很久不曾回我住的幽谷了,著實想念那邊的同伴,既然師尊不肯賜我丹藥,我也不強求,十二師兄,就讓我回幽谷看看可好?」

十二像是想到什麼,一臉的戒慎。「師兄放你進去,你不會趁機再去偷師尊煉丹爐上的丹藥吧?」

她笑得淒楚。「師兄過慮了,師妹現在就只是個凡人,能上夸父山來還是仗著大師兄給的兩樣護身寶物,別說師尊的煉丹房,我這不是連山門都進不去?」

「如果是幽谷,十二師兄可以作主讓你進。」幽谷等于是夸父山的花園,遍植花卉草藥,但也就這樣而已。

「謝謝十二師兄。」她跟著十二的腳步進了山門,往幽谷去。

十二親眼看著兒金金進了谷內,他還要看顧山門,也無法陪著她,只是他才剛在山門前站定,兒金金就出來了。

「十二師兄,師妹走了。」兒金金揮揮手,頭也沒回的離去了。

十二怔愣了下,說去幽谷看一眼,就真的看一眼啊?她笑得很美,美得好像……好像她以前只要做了什麼壞事,怕人家知道的時候的樣子……

十二轉頭便往幽谷騰飛而去,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進師尊的居室,神色倉皇。「師尊,弟子一時不察,讓小師妹帶走了她自己的本體。」

凌霄九星也沒罵十二失職,仍舊坐在蒲團上。「那個糊涂蟲,是打算用自己的本體去救人,這樣不管不顧,就沒想想以自己的本體為藥,換來的會是元神俱滅?」

「師尊!」十二著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凡情未了,業力太多,夙緣太過。」凌霄九星嘆道。

「師尊!您想想辦法!」十二顧不了什麼尊師重道,催促著。凌霄九星臉色不變。「你大師兄雲游到京城附近,讓他過去瞧瞧。」

師尊口里說得絕情,這還是放不下小師妹吧?十二立刻屏氣凝神,一念之間,把相關訊息,傳到大師兄的神識中。

「師尊,小師妹會沒事吧?」十二追問。

「一切都未可知。」凌霄九星打機鋒。

這不是等于什麼都沒說嘛?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兒金金在夸父山不過待了三日,人間卻已經過去三年。

本來應該墳上都長草的蘇雪霽卻無聲無息的躺在國公府的西邊小院中,不生不死,就靠著那縷似有還無的熱氣,像人又不像人的「活著」。

三年前馬車出事時,請來的太醫,包括衙門的仵作都確定他已經死透,靈堂設了,棺槨打了,就差蓋棺論定,發喪。

可就在蓋棺那日,管家居然發現自家少爺的胸口是有溫度的,這一發現不得了了,又把京里的大夫給請來,這下連大夫都驚疑不定蘇雪霽到底是人已經過世,抑或是活著,盛家人也不知道是否該照著日子下葬?畢竟,沖著他胸口還有一口氣在,真把他送上山頭,是活埋啊。

最後是盛國公獨排眾議,把蘇雪霽留下來,讓盛英安排了個小院給他住,由毛嬤嬤去照顧他,至于失蹤了三年的兒金金在盛府竟然絲毫沒有激起半點漣漪,人一回來又消失不見,太神叨了,國公府好一段時日在風尖浪頭上了,沒必要為了個突然不見的女人又耗費人力去搜尋。

事情是叫國公府按下來了,但是府里的男女老少一不小心經過兒金金從前躺過的那院子時,心里不免毛毛的。

眾人猜了三年仍舊沒猜出來,那位二少夫人究竟是怎麼不見的?

這三年來,盛府唯一說得上慶幸的是,因為蘇雪霽還「活著」,盛辭只被大理寺判了殺人未遂的罪名,判了五年的牢刑,這中間少不了國公府使力和大量銀子的緣故,也可以說盛辭在牢獄里的生活不會太差,只要他安守本分,坐滿五年的牢就能出來。

大房嫡子人不人鬼不鬼,姨娘們無出,就連續弦的繼妻也一樣,這庶長子對盛英太重要了。

這一天,當毛嬤嬤照例端著水盆要進屋替二少爺擦手腳的時候,一開門見到的竟是佇立在蘇雪霽床邊的兒金金。

她嚇得不輕。

大熱的天,卻見這位夫人穿著斗篷,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宛如透明一般,正深深吻著二少爺,輾轉復輾轉,如同闊別許久未見心愛的人。

毛嬤嬤進門,撞見這羞人的一幕,一下不知道如何進退。

兒金金極其眷戀的離開蘇雪霽的唇,珍重又珍重的撫模著蘇雪霽的面頰、眼睫、鼻梁和下巴,眼底漾滿的都是心碎。

毛嬤嬤端著差點打翻的水盆,她也沒管濺出來的水,連忙把銅盆就往銅架上放,「二……少夫人?」

平白無故消失三年的少夫人,又平白無故的回來,毛嬤嬤心里叨念著佛號,滿肚子的疑問都還沒能問,卻听到兒金金幽長如絲的聲音。

「毛嬤嬤,等二少爺醒來,告訴他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老奴……老奴,少夫人……老奴不明白……」毛嬤嬤詞不達意,甚至結巴,因為太過震撼,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兒金金的身子逐漸變得模糊透明,接著幻成破碎的星光點點在空氣中消失……

毛嬤嬤一跤摔在地上。

她沒能看見屋內窗口飄散出去的星光飛上天際時,被號翁玉立在盛府最高的屋脊上的冬白以麒麟囊袋收了進去。



時光荏苒,荼靡花開了又謝,歲月悄悄一年過去。

除夕當天,工部屯田司郎中在京郊的小院卻只見白雪覆蓋,紛紛揚揚的瑞雪已連續下了一宿,優雅清靜的宅子沒有半點張燈結彩,大肆慶賀新年過節的氣氛,寂靜的世界靜悄悄的,不僅沒有鞭炮熱鬧聲,就連吃過大餐後,安分守己待在狗屋里的賞墨和花白也耷拉著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下人都把嘴巴搗得嚴實,生怕自己不小心流露的歡笑聲會激怒了閉門不出的主子。

眼看著書房里的燭光一如從前的每一天,直到雞鳴天曉才吹熄,坐在門外凳子上,手抱手爐的毛嬤嬤朝灑掃的丫頭噓了聲,讓她們散去。

這段時日,毛嬤嬤老多了,她捶捶有些佝僂的腰和越來越不听使喚的腿,她也得歇著去了。

這屯田司郎中的小院是一年前還只是兵部六品主事的蘇雪霽置的宅子,如今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郎中,但是從兵部去了工部,一年內就挪了一個位置,這速度在梵朝絕無僅有。

其實,蘇雪霽一年前就從國公府搬出來了,國公府的許多眼楮都看著他昏迷多年後,從一個活死人又活蹦亂跳,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傳到平德帝耳中,隨即派了太醫過來替他診脈查看,太醫嘛,一個個都是頂尖醫手,一個可能會因為細微的判斷出錯,兩個、三個總不會錯吧,所有人的口徑統一,蘇雪霽的身體看著虛弱,實則已經無礙,只要多加調養,很快就能復原。

平德帝听聞這奇蹟不禁嘖嘖稱奇,當著盛英的面說︰「這是天佑我梵朝!」

一個不世奇才差點讓國公府給折騰沒了,平德帝心里的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看在盛國公有功國家,盛英還得用的分上,國公府的爵位沒有連降三級已經是輕饒了,但是,他這股子怒火說什麼都未曾澆熄。

蘇雪霽醒來,第一個問的人自然是妻子,但是侍候著的毛嬤嬤卻怎麼都說不出所以然來,被問急了,便是長跪不起,問旁人,旁人更是顧左右而言他,蘇雪霽氣急攻心,本來因為三年未進半粒米糧,虛弱至極的髒器受不住刺激,便嘔了口鮮血。


這嚇壞了毛嬤嬤,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承認國公府弄丟了他的妻子,「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沒把少夫人看好……」

「你是說她忽然不見了?」他把再次逼到喉頭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馬車出事後,府里請了大夫替少夫人看診,大夫說少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因為動了胎氣,到臨產都要在床上安胎,不能下地,她卻堅持非要來見少爺您,老奴不讓她到靈堂……結果,少夫人遣退了老奴,說要歇息,等老奴睡了一覺再回去侍候,少夫人就不見了,老奴問遍府中所有的人,沒有人見過少夫人出門,世子爺也派人四處打探,少夫人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人間一樣……都是老奴的錯,少爺責罰老奴吧!」

蘇雪霽什麼都沒說,他那神奇的妻子用神奇的方式消失了,為什麼?他全身力氣被抽干,頹然的倒回床上,擔憂恐懼和無法確定的猜疑盤聚在心底……她到底去了哪里?

毛嬤嬤此時想起什麼的拍了下大腿,「老奴想起一件事,少爺醒過來的那天,少夫人回來過,少夫人留下了兩句話叫老奴轉告少爺。」

「她說了什麼?」

「少夫人說『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留下這兩句話,人……又不見了。」

所謂的不見,對毛嬤嬤來說是親眼目睹兒金金從她眼前化成星芒消失不見,可對蘇雪霽來說卻是兒金金又離開了的意思。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她到底會不會回來?或許可能,或許不可能?在她也舉棋不定的為難中,就留下模稜兩可的兩句話。

蘇雪霽一拳槌在床板上,話是從齒縫破碎的迸出來,「你好狡猾,左右就怕我去尋你,要我活著,不讓我死嗎?」

毛嬤嬤驚疑的撐不住身子,倒坐下去,她心虛啊,她死都不敢說她親眼看見少夫人已經消散不可能回來,但是她能坦白嗎?少爺和少夫人情深意重,她怕少爺想不開,隨著少夫人去了啊!

幾日後一等蘇雪霽能下地,他就搬出了國公府,盛英留不住這個兒子,又想京城居大不易,他這些年也算看懂了君上的臉色,君上氣他差點害死親自欽點的天子門生,那是君上替儲君預備的得力臂膀,他如今還能安穩的坐在這個位置上,想來多少還是因為君上看在嫡子的面子上才暫時放過他的。

如今嫡子不願意留在府里,他若還是不聞不問,恐怕兒子前腳出去,後腳旨意就會下來。會下來什麼旨意他不知道,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因此他想把京中另外一間二進的宅子給蘇雪霽,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但蘇雪霽推辭了,說自己就算不拿國公府的分毫也有能力置產。

盛英不相信,應該說整個國公府都沒人相信,瞧瞧當初那對夫妻剛來的模樣,樸素到近乎寒酸,都以為蘇雪霽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殊不知,蘇雪霽昏迷這三年時間,已夠讓丁朱華把府城的貨行開到京里來,要不是京城水深,才讓他花了三年時間,否則依照貨行的財力,還真不是個事。

再說了,依照兒金金當年累積的家產,要在京城買個三兩間宅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丁朱華在蘇雪霽醒來的第一時間就來探望過,又听說他要搬出去,專程過來幫蘇雪霽搬家。

其實,蘇雪霽能有什麼家當,就兩身衣服,帶著死活要跟他走的毛嬤嬤,一老一少,寒酸的離開了國公府,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他先住在驛站里,透過周舟的介紹,很快就在京郊買了一間二進的宅子,消息傳回盛國公府,眾人訕訕,看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大房這位,從頭到尾被他們小瞧了,小瞧的結果是人家一出手就買了間二進的宅子,嘖嘖!

除夕夜,應該說大年初一了,蘇雪霽剛闔上眼,要是照往常的慣例,他會闔眼兩個時辰,然後起身梳洗,換上官服上衙門去,他常常宿在衙門的值房里,這個位在京郊的家就是個擺設罷了。

可也有不得不回的時候,就像這種家人團聚的重要年節,衙門里空無一人,就算他想去上衙,也不會有人開門。

去年,丁朱華把丁家二老接上來,也在京里置了宅子,雖然兒金金沒有實現他想讓兩家比鄰為居的想法,但仍舊沒忘吩咐鄭四要多看顧著丁宅。

別人全家團圓,可他蘇雪霽呢?

這一個人的世界好難活下去,金金,金金,你不是同嬤嬤說生當復來歸,你究竟什麼時候歸來?

沒有她、沒有她的生活,他還要過到什麼時候?他的生活里,再也沒有她了……

他無聲的痛哭,肩膀抽動,他把自己縮成蝦米狀,臉埋進了枕頭里面,很快的,錦枕上留下一灘男子淚漬。

可就在那瞬間,他敏銳到超乎常人的感覺發現屋子里有人,他霍然起身,全然警戒。

不是錯覺,屋里的確有人,一個白發白袍的青年手里抱著一團事物,清冷的看著他。

蘇雪霽不知道他來多久了?有沒有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是那又如何?

兩個男人互相打量、評估,蘇雪霽自在坦然的抹去面頰的淚痕,赤著腳起身與人對視。

他記得金金告訴過他,她那大師兄天生一頭白發……他隱藏了驚疑的眼神,向前一步,手中微微顫抖,難道是他的金金要回來了?

「大師兄?」

冬白微微垂下眼睫。「師妹向你提過我?」

「金金說師兄對她有求必應,從小疼她到大,你就像她的守護神那樣。」提到妻子,蘇雪霽話語中微微顫抖,多了幾分人氣。

冬白沒有回應蘇雪霽的話,只將懷中的襁褓放到長榻上,「我把你的兒子送來了。」

襁褓中玉雪可愛的嬰兒睡得酣甜,絲毫不受大人講話打擾。

「金金呢?她為什麼不來?」他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早已不是一年前青澀的蘇雪霽,但是只要攸關到兒金金的一星半點,他就又回到當年那個少年。

冬白用無情無緒的語調慢慢的說道︰「她用她的本體救你一命,但是,那株靈草就是她,你活,她就死了。」

蘇雪霽如遭雷殛,心中僅存的一線希冀驟然斷裂,如琴弦繃斷,割得他一顆心鮮血淋灕,痛不欲生。「那麼讓我死,換她回來!」

冬白終于正視蘇雪霽。「為了救你這凡人她元神俱滅,卻因為月復中懷了文曲星君投胎的胎兒,算是救了她一命。」

世界由無底深淵般的墨黑到看見一絲曙光,心情轉換不過就在言語之間,說一語能定人生死,蘇雪霽今日是體會到了。

原先只打算悄悄把孩子放下就走,如今捅破了窗紙,冬白也不瞞他了。「師尊為了保全這孩子耗費五百年的修為,小師妹本就是下凡來歷劫的,功德圓滿便能回去,可她選擇了把你救活,壞了自己那點根基,誰都救不了她。」

把話說死,不讓這凡人心存任何希冀,即便所有的同門師弟已經盡其所能的拿出修為保住金金那點元神,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她有無蘇醒再生成意識的可能,更何況壽命短促的凡人,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等到他心里想要的那個人,何必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

蘇雪霽頓覺眼前一黑,全身力氣一下被抽光,失魂落魄都不足以形容他椎心刺骨的疼痛,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



家里忽然多了個瓷女圭女圭般的嬰兒,會哭會笑會鬧簡直忙壞毛嬤嬤了,她征得蘇雪霽同意,給思思請了兩個女乃媽,是的,孩子有了小名,就叫思思,思念誰?不言可喻。

至于孩子是怎麼來的,就連資深的毛嬤嬤都沒敢問。

即便請了兩個女乃娘,思思身邊瑣碎的事情,譬如喂女乃、換尿布、哄睡都是蘇雪霽親力親為,只是一個大男人身邊帶著個女乃娃,談何容易?

隨著思思一月變一個樣的長法,蘇雪霽發現孩子的眼楮像極了金金,五官嗎?像他。

他過起了父兼母職的生活,遇到孩子身體不舒服,鬧著要爹娘,十分難纏的時候,忙得抽不開身的蘇雪霽干脆把孩子背著去了內閣處理政務。

這一背,又得了個帶子郎君的稱號,尤其善感的閨閣千金,紛紛透過各種關系表達不介意當思思的繼母,眼楮雪亮的姑娘都看得出來,要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只要他能愛上你,倍受寵愛和榮華富貴都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蘇雪霽只說今生已無意娶妻,也不想浪費那些姑娘的青春年華,客客氣氣的打碎姑娘們的綺思夢想,不留半點余地。

思思五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內閣大學士,除了輔助君上,又兼輔導太子,蘇雪霽第一次見到太子的時候才發現,當今太子竟是當年他和金金進京時,在夏江驛站遇到的那位貴人。

太子也記得這件陳年往事,他笑道︰「孤等了蘇卿多年,你終于來到能與孤平起平坐的地方了,我父皇果然沒有看走眼!」

這時候的蘇雪霽已經二十七歲。

翌年,平德帝薨逝,太子登基,改國號為順嘉,蘇雪霽因為有從龍之功,順嘉帝想著要把盛國公府的爵位給他,蘇雪霽卻道︰「微臣姓蘇不姓盛。」

順嘉帝思前想後。「要不朕把公主指給你,讓你變成朕的家人。」

「陛下如要臣尚公主,臣寧可告老還鄉!」

順嘉帝被他氣笑。「那不如賞你美人無數?金銀財寶?」

「微臣的宅子太小,下人夠多了。」

夠狠,把君上賞賜的美人當下人使喚。

「你沒想過娶妻一事?」快要邁入三十的老男人,家里連個暖被窩的女人也沒有,听說就一個老嬤嬤管著府邸,實在不像話!

「臣已有正妻。」

兒金金的模樣順嘉帝隱約是記得的,就在當時的火場,小倆口的眉目官司在舉手投足,在你來我往間,從未消停過,可見感情之好,好到旁人一個眼神都插不進去的地步,只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男人還想繼續守著嗎?

再如何的深愛一人,再如何的刻骨銘心,人得往前走,得往前看,過去到底是回不來的,這些,他相信蘇雪霽比他還明白,只是他再能體會,到底不是蘇雪霽。

「罷了,朕說一句,你頂一句。你就當個輔國公吧,宅子逼仄,朕就賞你一間富麗堂皇的……你再敢推辭,朕就讓官媒天天上你家門,煩死你!」

蘇雪霽緘默了。

這也得提一下盛國公府,自從盛國公兩年前過世後,盛英承襲了爵位,但不再是國公,而是從他這里便降了品秩,成了侯爵府。

無緣無故嗎?並不是。

先帝這是秋後算帳,當年因為盛辭的瞻前不顧後,不只害國公府大房失去唯一的嫡子,先帝也倍感憤怒,自己拔擢的英才就這麼折在一個庶子手里,他內心的憤怒雖然不至于到咬牙切齒的地步,但是絕對是生氣的。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但平德帝一直冷眼看著,畢竟那是臣子的家事,他身為帝君,手再長,也沒有管到臣子家事的道理。

他一直等著,等到國公府自己把主導權送到他手里。

身為帝王,心機深不可測,絕對不是一般臣子可以揣測得出來的,平德帝把刀子送到順嘉帝手里,讓兒子替老子出這口氣。

然而最讓盛英苦惱的並不是這件事,反正,多年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于落下來,侯爵就侯爵吧,還是個爵位,不然又能怎樣?

但是大房沒有可以承襲爵位的子嗣,卻教他苦惱不已。

他曾把替盛辭請封世子的摺子送上去,先帝沒有留中不發,而是很快駁回,曾經殺人未遂的罪犯,又在大理寺留下案底的人怎能承爵?

言詞冷峻,打了盛英一個暈頭轉向。

盛辭是不行了,唯一的辦法是從宗族中過繼一個孩子過來,只是能記事的心向著親爹娘,只會養成白眼狼;年紀小的要養到大,那黃花菜都涼了,把爵位送給二房,誰能甘心?

盛英找過蘇雪霽無數次,蘇雪霽從不見他,冷酷嗎?是的,他年幼坎坷,從未獲得一點慈愛溫情,好不容易與妻子舉案齊眉,夫妻同心,才發現原來有愛的生活是那個樣子,有花有陽光,還有宛如向日葵花般的妻子與他相伴。

被愛灌溉的生活,讓他剛品嘗到生命的希望,可盛國公府的人毀了他心底那點火光,教他重新墜入無邊的深淵中,不見天日,盛家人的生死又與他何干?

世襲的爵位本來就講究,蘇雪霽看不上侯府的爵位,如今他也有自己的爵位,盛府這爛攤子不要也罷!

也就是說盛家的傳承爵位到盛英這里就這樣斷了。

另外,來求見的人還不只盛英一個,金金那倒插門的爹也來過,為的不只是沾親帶故,他竟異想天開,想將繼妻的女兒嫁他為妾,說姊妹共事一夫,自古傳為美談,想從中撈些好處的嘴臉叫人惡心透了。

蘇雪霽把無恥的兒立河撞了出去,往後再也不許他上門。

至于遠在蘇家鎮的蘇紙一家,蘇雪霽只輕輕的動了根指頭,就讓他們把以前吃下去的大房產業全部吐出來,他以蘇耿的名義用所有蘇家的錢財產業建了學堂、私塾、扶弱濟貧的孤老院,以老有所依,幼有所長,穌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為宗旨,又教導那些幼小者技能專長,也好將來替自己謀一條光明大道。

至于助紂為虐的蘇氏族長和里正,他斷絕了這兩人後代子弟的求仕之路。

他也沒漏了兒金金的娘家,年年以兒金金的名義送年禮到兒家,每年都加厚三分,待他當上大學士,便將兒立錚提拔為夏江城知府。

對他的公器私用,沒有人敢詬病,也找不到把柄,畢竟兒立錚這在旁人眼中不入流的驛丞,做事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不貪不污,二十多年來從未出差錯,上司下屬皆稱贊有加。

這樣的提拔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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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11:2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生當復來歸

思思轉眼十二歲了,他聰明絕頂,反應機靈,凡事一點就通,已經有小大人的樣子,看著和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輪廓,蘇雪霽從心底呼出一口長氣,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朝會時,蘇雪霽向順嘉帝遞了辭官摺子,說要告老還鄉。

順嘉帝環顧朝會下一眾白發蒼蒼的老臣,然後目光回到如今正值男子最有魅力時候的蘇雪霽身上。「年輕力壯,不想著報效國家,肝腦涂地,卻想告老還鄉?」

蘇雪霽跪下,無比鄭重的叩了三個頭,「臣不敢拿家事擾陛下視听,但家中犬子已經長大,微臣還有更加迫切的要事,已無心留在京城,求陛下成全!」

「朕要是不答應呢?」順嘉帝心里有不好的預感。

「求陛下成全!」再三叩首。

順嘉帝深深注視他良久,久得所有朝臣都想罵蘇雪霽不識抬舉了,有什麼大事能比受君上青睞倚重還要重要?

最終,順嘉帝把蘇雪霽告老致仕的摺子退了回去。

盡管沒有得到順嘉帝批準,蘇雪霽還是請了長假,收拾行囊,輕車簡從回了六安縣。

蘇雪霽靜悄悄的在小雪紛飛的天氣回到銀杏胡同的小院。

許多年沒有回來,胡同的銀杏已經高大到能遮蔭蔽日,只是在下雪的天氣,不小心在下面站上一會兒,就有可能被枝椏上受不住重量掉下來的積雪給砸得一身狼狽。

鄭慶一家仍本分的守著這間小院,鄭家老大和老二都已經娶妻生子,皮猴似的小子又叫又笑的滿地瘋跑,差點就沖撞了剛進家門的蘇雪霽。

蘇雪霽一點也不以為忤,鄭慶家的卻是肝膽俱裂的把孫子帶開,哆哆嗦嗦的抖得像篩子一樣的請罪。

「不礙事。」蘇雪霽道,進了屋內。

這些年鄭慶不間斷的給他去信,告訴他家中的收成,鋪子的分店已經開到永渠州去,他的孩子娶親了,又因為院子不夠住,請示能不能在院子側處多建兩間屋子。

蘇雪霽給了銀錢,只說樹大分枝,沒擠在一小院住的道理,吩咐他們去旁處買房。

所以如今鄭慶一家,除了老三鄭地還跟著二老一起住,老大、老二都已經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正當的營生。

他們一家雖然賣身為奴,但六安縣人對他們卻是客客氣氣,畢竟輔國公府的老家僕人,也比一般的平頭百姓要強。

這是他們從未想像過的日子,更未想過,離家將近十多年的主子居然回來了,不過他們什麼都沒敢問,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侍候。

也幸好這麼多年來,主子的院子他們從不敢懈怠,定時清掃、年節換窗花,布置得就像主子還在家那樣,因此只要換上被褥就能住人。

蘇雪霽隨身就帶著一個鄭四,鄭慶家的十幾年沒見過小兒子,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來,喜悅的淚水直流。

至于年紀已經不小的毛嬤嬤,她一生沒有嫁人,也無兒女,兩年前蘇雪霽便撥了個舒適清幽的小院讓她安享晚年,並且答應替她送終,但閑不住的毛嬤嬤仍不時的過來看看父子倆。

蘇雪霽在竹屋一坐便是半晌,鄭四侍候了蘇雪霽一輩子,深知國公爺對夫人的一往情深,也大概知曉國公爺想去找夫人的念頭一直沒有斷過。

思念一個人那麼多年,看不見,模不著,那該多辛苦!

他腆著臉,時不時的進來探頭、端水、送茶,要不,他知道國公爺可能會這樣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蘇雪霽哪里不知道鄭四那點小心思,早年的書僮如今已是輔國公府的大管家,一知道他要回鄉,死乞活賴的跪地懇求著說他思念父母,願意半年不支月薪,只求蘇雪霽把他捎上,讓他回家看老邁的爹娘。

本來不欲帶任何小廝的蘇雪霽沉著臉,不置一詞指著門讓他出去,但是出發時,還是心軟的讓鄭四這小尾巴跟了回來。

他對旁人可以無情冷酷,可對著跟了他許久的舊人,他仍是那個善良心腸柔軟的蘇雪霽。

一回家,鄭四毫無懸念又重操起小書僮舊業,目光都不敢離開國公爺一步,自己的臉皮算什麼?他早扔茅房去了。

夜里,蘇雪霽就歇在竹屋,他和兒金金的臥室他一步都沒有踏進去,那屋里都是他和金金生活過的痕跡,睹物思人,他會瘋狂。

至于鄭慶家精心準備的食物他連踫也沒踫,不說鄭慶和鄭慶家的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就連鄭四的苦臉也始終沒有舒展來過。

就在鄭家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家里來了一人兩犬,是一直沒有大名的思思公子和兩條體型龐大壯碩的大狗。

思思一直沒有大名,不是蘇雪霽懶得取,而是他告訴思思,他的大名留著他娘回來時再取。

這一等,便是十二年,思思也有心理準備,他這輩子都不會有大名這件事了。

蘇雪霽看見小臉紅彤彤的兒子,沒有太多喜悅之情,這麼多年,他的性情越發的冷清冷厲,喜怒不形于色,像冰封的雪山,底下都是能凍傷人的冰山。

對待獨子,也不見太多柔軟。

思思明顯的看得出來父親的眼里並沒有自己的影子,自己和旁人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傷心嗎?

有時候難免啦,但是他知道,他爹只是想娘而已,爹還是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爹,這點始終不會變。

可他一下學回來發現蘇雪霽留下的書信,就不管不顧的叫人套車,帶著賞墨和花白直奔老家,這老家,是父親母親,甚至賞墨和花白都住過的老家。

他能計較什麼,家里就他一個人沒在老家住過——所以,他一定是撿來的那個。

他太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了,但是他絕不允許!

「你拋下我是為了要去尋母親嗎?」十二歲的小少年聲音還帶著稚女敕,但神情卻是難過又委屈。

從他記事起,他就驚悚的發現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父親其實活得很乏味,毛嬤嬤也很隱晦的告訴過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過世了,但是,父親的心里始終放不下娘親,思思甚至覺得要不是父親的身邊還有個自己,恐怕早就離開這個人世間了。

所以,他拼命的表現自己不能沒有這個父親,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父親對自己的重要,可是,他還是失敗了。

身為一個孩子的他要無時無刻的提防著,提防著有朝一日,可能會失去唯一的親人,那壓力在他內心滋生蔓延,內心的驚惶和害怕,伴隨著他長大。

當小孩容易嗎?他憋了這些年,當他看見父親留信出走時,整個人就崩潰了。

在他這英俊偉岸,又充滿睿智和深沉的父親面前,思思又崩潰了一次。

原本回到老家,記憶又重新回來的賞墨、花白,正忙嗅聞探險時,驟然听見放聲大哭的小主子,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就地趴在院子的青石上,眼珠子只隨著兩個主人轉動。

按理說賞墨已經超過十二歲,狗齡上,是個老人家了,可也許是因為它喝過不少靈泉的關系,動作依舊靈活,精神頭也很足,和花白並沒有什麼分別。

蘇雪霽頭一次看到已經懂事的孩子在他面前放聲哭泣,哭得又痛又苦又心酸,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小心想了想措詞後才說道︰「爹不過是想過兩天不帶孩子的生活,何至于就讓你這麼哭?」

思思蹲,哭得更加委屈了,從小他懂事,能自己吃飯就不讓女乃娘喂,能穿衣就不用小廝侍候,功課上,先生也稱贊他反應靈敏,一點就通,他哪里需要他爹帶了?

他自暴自棄的想,自己根本就是石縫里的小草,自己長大的好不好!

蘇雪霽見他不管不顧的哭得撕心裂肺,退讓了一大步,只覺這兒子根本就是個小魔星。「想留下,就留下來吧。」

思思倔強的抹了臉。「我當然要留下,我陪爹一起等娘。」他頓了下,「還有我們從前打的勾勾還算數,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去找娘!」

他怕那死字,怕他爹去尋死,所以打死不出口。

蘇雪霽沒有應他。

思思沖過去發泄般的槌打著蘇雪霽,槌到無力抱著他的大腿,嗚咽道︰「你不答應我,我就恨你一輩子,恨娘一輩子!」

蘇雪霽堅若磐石的臂膀把他扶起來,溫柔的抹去思思哭得亂七八糟的臉。「咱們家有座山,趕明兒個爹帶你去玩,你娘以前最愛去那里了。」

于是,這對父子便在這間充滿過去回憶的小院住了下來,誰都沒有提要回京的話,這一住,年過了,到元宵。

思思在一口箱子里找到一個舊又髒的大象燈籠,讓小廝擦干淨了,這才提了出來,今天縣城里有燈會,阿爹出錢又出力,鄭伯說可能盛況更比從前。

蘇雪霽已經在院子里等思思,他披著有些舊的狼皮大蹩,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又大又圓的清月,眼里都是倦怠的冷然。

思思正想過來炫耀他的燈籠,他們家不是買不起燈籠,是他爹根本沒想到要給他買燈籠。

他興致勃勃的走過來,卻愕然「看見」……是的,「看見」明明沒有別人的院子里忽然就多了個女人。

她驟然出現,佇立在充滿月華的光輝中,衣袂飄飄,彷佛是從月亮走下來的仙子。

思思揉眼又揉眼,張大了小嘴。

她綻放著思思從來沒看過的笑靨,寧靜又美麗,清艷和清純並融,對著自家的阿爹說道︰「我回來了。」

蘇雪霽的反應也沒比思思好,血液陡然竄上他以為早就不會跳動的胸腔,一大一小就杵在院子里,像個木樁般。

「你……」

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回來了嗎?可是她的模樣不一樣,依舊有著少女的嬌俏,依舊有雙水靈靈的烏黑大眼,身姿也依舊窈窕,但是這姑娘不是他記憶中有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的那個金金,而是別人。

可是他的眼神舍不得離開半分,如果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她為什麼要對他用金金的語氣說話?那熟悉的小動作,甚至他覺得下一刻她就會走過來假意拎他耳朵,結果是用食指戳著他的臉玩……

他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屏著呼吸慢慢的靠近,心怦怦怦怦跳得都要失序,這應該是夢,太不真實了,美得太過了,但如果是夢,他可以踫踫她吧?他已經思念太久,久得都忘記擁她在懷是什麼感覺……

「太白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姑娘撒開腳丫飛奔過來,沖進了蘇雪霽的懷里。蘇雪霽只覺得一團火熱撞進他的懷里,沖擊著他的靈魂,懷里那真實的觸感叫他震撼得渾身欲裂,胸膛劇烈的起伏,他想起了以前擁抱一個女子熟悉的動作,他淚濕,伸開長臂將懷里的溫暖桎梏住。

「我是,我是你的太白哥哥……」幾個字恍若耳語,兒金金已經被他壓制得無法呼吸了。

蘇雪霽能感受到她實實在在的存在,他得寸進尺的手掌從兒金金後頸穿過,將她的唇齒和自己緊密貼合,接著,整個吞噬了進去。

蘇雪霽的執著令人心驚,那吻深切的讓兒金金產生自己將被整個吞下去的感覺,她覺得戰栗又感動,她也同樣想念這個男人,嘴下用力,直嘗到彼此的血腥味,才將對方松開。

思思親眼看見父親眼中的冰裂開了縫隙,他內心向來滴水不漏,就連他這兒子也分不了一杯羹的感情彷佛如山洪般爆發,這些感情,怎麼會出在他爹的眼楮里?那女子……那女子……是娘親嗎?

他連燈籠掉在地上都沒感覺。

「我等你等得好苦。」男人嘶啞著嗓子,嘴角帶著殷紅的血跡,但沉沉的目光依舊直直的盯著她,手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道。

「這是你本來的容貌嗎?」他又問。

「丑嗎?」

「很美,只要是你,我都喜歡。」蘇雪霽喉頭微動,用眼光一寸一寸的描繪兒金金的五官,又俯身下來,卻被兒金金搗住嘴。

「站在那邊的是兒子吧?」

蘇雪霽眼中的笑意沖淡了格外有攻擊性的氣息,他朝著思思招手。

「過來喊娘。」

思思呆若木雞,平常的機靈勁都不見了。

兒金金瞧著思思的眼楮,贊嘆道︰「太白哥哥,你把兒子養得真好!」

「是我自己長得好……娘?你是我娘?」思思還有些不確定,小胸腔中的心也是亂跳。

兒金金示意蘇雪霽放開自己,然後彎身與思思平視。「你爹煮的面可好吃了,讓他去煮面,娘陪你說悄悄話好嗎?」

思思突然就有些害羞了。「爹從沒煮面給思思吃過。」

蘇雪霽給他一眼,叛徒。

「你叫思思,好好听的名字,是小名嗎?那大名叫什麼?」兒金金再問。

「爹說思思就是思念的意思,爹想娘,所以給我取了這小名,爹還說大名要等娘回來取。」

兒金金對這從她肚子里出來,卻至今才真正模到手的兒子很有興趣,手下一直模個沒完,模到蘇雪霽的醋意都要掩飾不住的爆發了。

「娘這麼多年都去了哪里?」思思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原來這就是娘的手嗎?又軟又香又舒服……

「這是很長的故事,娘慢慢說給你听。」

兒金金抬頭看見蘇雪霽眼中與兒子相同的渴望,起身,右手牽著兒子軟乎乎的小手,左邊是丈夫十指緊扣的手,兩大一小,走進了滿室生輝的屋子里。

他們有好多、好多好多的話要說。

明日應該會是晴朗無比的好天氣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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