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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郭晏光 -【愛情以外的日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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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5: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郭晏光 - 愛情以外的日子

那個時候我十八歲,阿寬說要娶我當他的新娘。
我聽了很是興奮,直拉著他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
阿寬笑咪咪地斜睨著我,好像我是不可多得的傻蛋。
果然!接著他就補了一句:
如果這次數學考試,你能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關……
可惡的米俊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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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5:30 |只看該作者
   

  基本上,我是個貪作白日夢的人。有時混沌太過,會為現實與夢裡相互脫軌的情節,黯然銷魂許久。

  雖然,偶而會告誡自己,不可涉入太深,離間現實與幻夢之分;但我仍是執意地認為,有夢可作的人是很幸福的。因為從夢中,跳脫出的,是一份份的憧憬與美好。

  看電影時,或者閱讀故事傳奇時,我總自然地以為自己是在觀一場夢,僭越主角的心情與色彩,移情過渡到自己的心緒中。

  所以,我寫「夢」,迷戀「我」這個特殊別緻的個體,不但自己深深涉入了「此我」與「彼我」的迷離混沌中,也陰謀設計,立意觀夢的您,一同涉入「我」的喜笑悲愁中。這是我之所以執意在各夢中用第一人稱「我」敘說「夢境」的小小陰謀。

  觀「夢」的您,如果對「我的夢」有什麼憧憬與狂想,醉心至極也好,蓄意撥弄也好,都請您錄下您的心曲,細細封緊,陽光或者是風吧,會為您將它帶到「我夢中」。

  郭晏光

  寫在「愛情以外的日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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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個時候我十八歲,阿寬說要娶我當他的新娘。我聽了很是興奮,直捋著他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阿寬笑咪咪地斜睨著我,好像我是不可多得的傻蛋。果然!接著他就補了一句:如果這次數學考試妳能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關。

  可惡的米俊寬。

  我抽起枕頭,對他砸了過去--哈!真準!正中他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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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6: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咚」一聲,我從床上摔了下來,鼻子正對地板,起了一個大包。怎麼會這樣?明明枕頭砸中的是他的腦袋瓜啊!該死是米俊寬,連作夢都被他欺負!

  大概是天生構造的關係,我的數理細胞活動力特別差,小高一時被整得很慘。那個號稱女中「數理奇葩」的杜晚晚又是凶婆娘一個;整個白花花的暑假,就這樣葬送給該死的補考。害得我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媽咪,一個夏天,逢人就怕人家提起:那個基因突變的「杜見歡」。我聽了當然是老大不高興,我便說:「媽咪!拜託您請張媽媽她們不要到處說我什麼基因突變、頭腦笨,干她們什麼事!」

  媽咪睜著她黑玉般的雙眼望著我,語調裡透著一絲清冷:「自己書沒念好,怪不得旁人說閒話。妳爹地當年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我的數學可也沒考過零分。妳自己想想,是不是該檢討一下?」

  唉!說的也是!爹地那麼優秀,媽咪又那麼聰明,怎麼會生下我這個數理大白癡?!也許真是基因突變!親愛的爹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心疼他親愛的小嘟嘟!

  其實,我對爹地的記憶並沒有那麼深刻。他在我八歲那年,就因為車禍英年早逝,屬於他的「光榮事跡」,大都是媽咪日後一遍遍強迫在我腦海裡生根的。我對爸地最原始的印象就只是每天黃昏時,他一回家就抱起我猛親,口裡亂喊亂叫著「我的小嘟嘟」的記憶。爹地長得什麼樣,反倒模糊不清;還是後來,媽咪給我看的照片裡,才深刻出爹地迷人的丰采,有一張爹地露出陽光般的朗笑,媽咪說,就是那個笑容,不知迷惑了多少女人的心,也迷惑了她的心。

  我看著媽咪,不敢想像她冷漠美麗的外表下,那曾熱烈過的陽光。

  爹地死時,媽咪三十不到,一身嬌柔的女人味,款款動人嫵媚的風情。身旁相關與不相干的人,直勸她趁年輕,找到好的對象趕緊再嫁;識與不識的叔叔伯伯也憑空多出了好幾堆,媽咪偏偏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有很多個男朋友--看!媽咪一直不是個憂秋的寡婦,可是,她就是不肯。

  我和媽咪都很愛爹地的。媽咪盡其所能,把爹地一切美好的形象灌輸入我心田,生了根,且發了芽。我也一直以爹地為男性最美好的象徵:英俊、挺拔、幽默、風趣、優秀,還有那一臉陽光般璀璨的笑容。可是,爹地死後,我和媽咪並沒有太難過,我把他最美好的一面,根植在心中,那份愛,時時都駐在心田;然而媽咪心裡究竟怎麼想,我一點也沒有搜尋的方向。媽咪和我,淡如陌路,偶爾擔心一下我的成績使她在親友鄰里間失了高貴,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親蜜的撫愛。我熟悉了這種冷淡,也習慣了這種冷淡,日子一久,也漸漸染上這種冷漠。

  爹地的親族龐大複雜,關係繁亂得每每叫我撐穿了腦袋瓜。我們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聯繫;親族間各種宴聚,也大都出席。

  可是,這個暑假,三叔公的小兒子娶媳婦,媽咪硬是賴在家不肯參加婚禮。原因無它,媽咪怕他們問起「基因突變的小嘟嘟」怎麼了?她當然不能跟他們說小嘟嘟正在喝夏令大補湯!真諷刺!媽咪很少關心我的生活起居、功課這些瑣屑,卻還在意著我的表現在親友之間所能展現的那份虛榮!

  為了這件事,三嬸婆跟奶奶抱怨了一番;奶奶又跟爺爺嘀咕一番,爺爺便數落了媽咪一頓,媽咪又嘮叨了我幾句。

  倒霉的我,差點因此噎了喉、瀉了肚子。

  所以,新學期一開始,當我聽說新來的數學老師是XY基因的,大肆慶祝一番了自己的好運道。因為從異性相吸的理論推斷,即使對方生性凶殘,我總也不會死得太難看。如果說女人是水做的,那麼我杜見歡說,男人的心便是豆腐做的。

  上帝啊!我真的愛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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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的肚子早響得像鬧鐘。這傢伙,他說他叫米俊寬,正從我座位旁走過,劍眉星目的,冷漠的掃了我一眼。哼!裝酷!不過,憑良心講,這新來的數學老師長得可真是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身高腿長的,十足模特兒的衣架。尤其那對眼睛,清冷透澈,加上高挺的希臘鼻,一口整齊的白牙--鄰座的白荷花,當場差點休克,一雙含情美目水汪汪的直盯著那個衣架轉;前座的小麥則突然忸怩不安起來,安份得像我家樓下那只「飽食終日無所是事」的胖咪小乖。

  看樣子,我的前途多災多難。

  果然!鐘響後,衣架一離開教室,白荷花就擠過來對我說,一臉的陶醉樣:「看到沒?好迷人的眼睛!我想我是愛上他了!」

  我翻一下白眼,敲她一個響頭:「得了吧妳!上次是誰信誓旦旦的說省中那個白面書生多瀟灑、多迷人?怎麼,兩個月不到,就移情別戀了?」

  阿花做了一個鬼臉,轉向小麥:「麥子,妳說,他是不是很迷人啊!」

  小麥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嬌羞。

  這兩個女人,八成給沾了亞當的毒唾液。瞧她們那副癡迷的神態--唉!才第一回合而已,這日子,該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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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6: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星期天是懶人的天堂;我一覺睡到正午才起床。媽咪已經出門了,不知打那裡傳來美味的飯香,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東翻西翻,翻到廚房。冰箱是空的,飯桌也是空的;我雙腿一軟,癱在飯桌上。都是昨晚的長片害的,說什麼讓你看了破膽三次,結果,害我早上沒飯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客廳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咪。

  「媽咪,妳現在在那裡?」我忍不住開口問。肚子餓得著實難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點才回去。」

  就這麼一句,卡擦一聲,電話就斷了線。我雙手支著頭,瞪著天花板發呆。肚子居然不響了,大概是餓過頭了,所以五臟廟反倒一片太平。

  媽咪是杜家的珍珠,美麗又高貴。三十好幾的人,仍不時流露著少女特有的青春亮麗。媽咪一直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名門淑媛形象,可是,我實在不懂媽咪。有時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嫵媚風情。然而,也只是「有時」,「冷漠的媽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樓下張媽媽每回看見媽咪,就對她從頭讚美到腳,恨不得能像複印機般把媽咪Copy到她身上。媽咪對於她的讚美,總是淺淺的笑,一貫的雍容華貴。很少人知道媽咪的冷和淡。她對鄰居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一切淑女該有的禮節,她都不會欠缺。

  不過,我對張媽媽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她實在很煩人呢!老愛東家嗅嗅,西家聞聞的,又不知打那兒收集的一大堆馬路消息,常常就見她在巷口雜貨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談天下事」。女人嘛!這點我不忍苛責她,怪的是她特別喜歡往我家鑽,沒事借個醬油摸個醋什麼的,一賴又不是三、五分鐘可以解決的。東西借了,有去無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別喜歡撩撥我,老愛拿「她家小美麗、小亮麗」和我相比對。大概她也知道,媽咪艷麗不可方物,怎麼比都只有自討沒趣的份,所以專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合該我不爭氣,基因又突變,每回只要張媽媽柴米油鹽醬醋茶隨便借個什麼回去以後,媽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其實張媽媽也算是個標緻的女人,只是,和媽咪一比,就全給比下去。她大概因此心態不平衡,才專找我的碴。

  張家兩姊妹,姊姊張美麗大我一歲,專科生;高挑健美,一雙長腿系往了一長串的裙下忠臣。功課不好沒關係,女孩子就是要有人追求,才顯得出她的價值。這一點,張家方圓五百里內沒有人比張美麗更有價值。

  妹妹張亮麗和我同年,矮了些,但同樣的清秀可人,而且頭腦是高級腦汁漿的。據說她家牆上壁紙,都是用張亮麗各色的獎狀糊的;慘的是,她居然和我同校又同班。就連她們家那只懶惰至極的胖咪小乖,偶爾咬死一隻蟑螂,都比我家那只被老鼠追著跑的白鼻貓強--如果有老鼠的話。媽咪一氣之下,把白鼻貓放逐到鄉下大姑媽家。相形下之下,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我除了遺傳爹地媽咪的身高腿長外,只有一雙併排的一字濃眉和黑白分明的眼睛還算清麗動人。鼻子雖然還算高挺,頭髮雖然還算烏黑,卻絕不如媽咪那般讓人一見驚艷,甚至連張美麗那等巧笑倩兮的靚女風姿都談不上。論起學問功課,經過張媽媽千里驛站快傳,誰都知道我那碗又濃又鮮的夏令大補湯。

  所以,不是我對張媽媽有偏見,而是--你看!她實在是很煩人呢!

  現在,門鈴響了,八成一定又是張媽媽要借個什油鹽醬醋的。

  果然!

  「阿歡啊!妳媽咪在不在?不在啊!是這樣--哎!真不好意思!我們家醬油剛好用完,來跟妳們先借一點。」

  我到廚房把那瓶尚未開封的醬油拿給張媽媽,她笑咧了嘴:「謝謝啊!真不好意思!對了!聽我們家亮麗說--」

  樓下張美麗的叫喚,打斷了張媽媽的喋喋不休。難得她星期天會在家!張媽媽三步並兩步的下樓去--皇天在上,我真希望她隨便跌個跤什麼的,起碼兩三天不按我家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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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6: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一堂是我最喜歡的歷史課。勞勃瑞福講課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稗官野史,儒林演義,講得口沫紛飛,我也聽得趣味盎然。

  勞勃瑞福是女中的歷史老師,一頭柔順、波浪成形的濃密黑髮,閃著耀眼的光澤;外加陽光般的朗笑,活脫是屏幕裡性感、充滿男性魅力的勞勃瑞福。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我這樣欣賞他的。阿花就嫌他溫溫的,禁不起風吹日曬的薄弱相,沒什麼男性氣概;小麥也對他沒好感,說他「不正經,一臉撒旦式邪惡的笑容」,而且,課也不好好的上,專講些旁門左道、怪力亂神,難怪混了這麼多年了,還只是個高中的小教員。

  「那個衣架不也是個高中的小教員?」我有點不高興了,故意抹黑她們的偶像。

  「那不一樣,」阿花很快的接口:「人家是學成歸國,校長重金禮聘的--這還是因為他們兩家的交情,校長才請得動的呢!比起妳那個勞勃瑞福強多了!」

  「妳怎麼知道?」我還來不及回嘴,小麥就急急問道。

  「我是聽一班陳胖說的。她老姊大學時和米米同校。」

  米米!真虧她叫的這樣自然順口。

  「阿花,」我挖苦道:「什時候開始,那衣架變成妳「親愛的米米」?」

  「妳少怪聲怪氣了。妳自己呢?妳那個「親愛的勞勃瑞福」呢?」

  皇天在上,我可從來沒有暗戀過勞勃瑞福!我是欣賞他,覺得他性感沒錯,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喜歡他。而且,憑心而論,勞勃瑞福幽默風趣,紳士派頭十足,又不守著教科書教死書,很難不打動少女的芳心。

  像現在,他正講著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韻史,背靠著講桌,單腳跨坐在講台下第一排空位的桌上,渾身散發出一股成熟男性的味道,臉上一抹淡淡揶揄的笑。小麥的話在心裡發酵,我竟覺得,他的笑隱含著一股邪惡的魅力。該死!我甩甩頭。

  「杜見歡,妳對我的看法有什麼意見嗎?」勞勃瑞福眼力真好,我們一個在江頭,一個在長江尾,他居然看得到我甩頭的動作。

  我默不作聲。剛才想得出神,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講了些什麼。

  「杜見歡,請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勞勃瑞福不放棄他的堅持,雖然仍是那麼溫溫的。

  看來是躲不掉了,我站起來,清了清喉嚨:

  「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傳到後世,聽起來好像很纏綿動人,白居易甚至為此寫了長恨歌傳頌於世。可是,當我知道楊玉環本是壽王妃後,當我知道楊玉環才二十出頭,而唐明皇已逾知天命之年時,我有點疑惑,不知道他們的愛情是否有點不美,有點不清純。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白髮紅顏的愛情就不美,就不令人感動,而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會不會參雜一些現實的因素存在?你看!李隆基貴為一個天子,在那個時代,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因為他的無比權勢,我是說,他們的愛情,是不是多半因為唐明皇的地位權勢烘托而成,而其實並沒有那麼動人!也就是說,楊玉環實際上愛的是唐明皇的身份地位多於他本人的。

  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在那個憑媒妁之言,指腹為婚論定終身的時代,要談論愛情,未免太不切實際。即便是二十世紀的今天,愛情也不是那麼令人刻骨銘心的,多的是條件式買賣般的愛情。「至情只可酬知己」是傻瓜在執著的,當然,我並不是否定愛情的神聖,而是……而是……你看,這個社會既然容許離婚的存在,一個人既然能夠反覆地一直「深刻」地愛過一個又一個的異性,愛情這東西,大概也就不怎麼令人感動了。

  真正的愛情,美在生世的約定,令人感動在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執著。唐明皇后宮佳麗三千,雖然專寵楊玉環一個,這份情多少是打了點折扣,而楊玉環既然已付出過一次真情,她對唐明皇的真心,又能真切到什麼樣的地步?甚至我要懷疑,當初她對壽王的愛,有幾許是真情真義!

  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若要用人類與生俱來的生理慾望作為自己感情不忠實的借口是行不通的。人因為有愛怨憎恨,才有別於其它的生靈;也因為一生對感情的執著,才有別於動物單純為繁衍後代的情慾。如果說,愛情可以因為時移境遷,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愛戀不同的對象,那我們談什麼天長地久?又憑什麼高呼愛情的神聖與真情的不朽?」

  說完,我坐了下來,全班靜默無聲。勞勃瑞福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瞧,一句話也不說。

  我有點不安。鐘聲這時響了起來。

  勞勃瑞福仍是一動也不動地保持著同樣的姿態,全班開始交頭接耳起來。好一會,大概五分鐘吧!他才如夢初醒般,宣佈下課。走出教室前,猶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怪怪的!

  他一離開教室,阿花就擁了上來:「哇塞!真不是蓋的!唬得他一愣一愣的!」

  小麥也回過身,興奮得幾乎是用叫的:「真精采!不過,沒想到妳是這麼個老古板,「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我的天啊!」

  我笑笑,不說話。任由她們怎麼嘲笑、詢問、央求,就是不說話。天知道我是怎麼說出那一大篇話來的!當時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現在倒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後悔也沒用了,只是不知道勞勃瑞福心裡會怎麼想!

  那一整天,拜「雞婆」那票人所賜,高二各班都傳頌我那篇「精采的名言」。她們是在等著看笑話,個個神情曖昧嘲弄。雞婆那票人一向和我不和。其實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只是女孩子那股潛在的對於同性的反動,使得彼此相看不順眼。她們既然不喜歡我,我自然不會無趣的自找麻煩。所以,和她們一向是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現在,她們有心拆我的台,好讓我成為笑柄。我知道她們喜歡勞勃瑞福,大家都喜歡勞勃瑞福。阿花和小麥嘴裡說討厭,心裡可不討厭。就像銀河裡眾所矚目的大明星般,勞勃瑞福是女中千百雙眼凝眸的燦星,女中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為他著迷的。聽說教護理的林麗梅老師,每次見到他都失了魂似的。即使現在米俊寬又冷又高貴的形象入主女中,也掩蓋不了勞勃瑞福的光芒。

  他們是不同典型的人。勞勃瑞福成熟、幽默,充滿紳士的風度;米俊寬則冷漠、淡傲,一身閒適的冷淡。比較起來,勞勃瑞福更具成熟性感的魅力。

  兩人的身材、五官其實都不相上下,差別在那氣質與態度而已。多數人,還是比較喜歡勞勃瑞福,包括我--我是說--欣賞。我不敢想太多,在我的直覺裡,那樣的男人容易令女人傷心--小說電影看太多了的後遺症就是如此了。

  那麼,這和她們扯我後腿又有什麼關係?很簡單,因為今天這番話,起碼讓勞勃瑞福平白注視了我五分鐘。

  勞勃瑞福是萬人迷沒錯,可是他對每個人都淡淡的。他的淡,不同於米俊寬不近人情的冷淡,而是一種溫柔婉轉有禮的距離。難怪有多少被他笑容拒絕的人,就有多少愈為他癡迷的人。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在挑剔什麼?否則卅一歲的人了,成熟又有魅力,卻連女朋友也不曾見他帶過一個。

  關於他的傳說,眾說紛紜。有的說他結婚又離婚了;有的說他有個小孩在鄉下;有的說他以前曾被拋棄過,所以現在拒絕所有的女性;更荒謬的,說他正和某個明星同居在巢。說的繪聲繪影,煞有其事,然而真像究竟如何,卻是誰也不知。

  至於米俊寬的傳說就簡單多了:廿八歲,未婚,剛從國外拿了學位回來,有個天仙般的未婚妻還在國外唸書,之所以會在女中教書,完全是因為賣校長的面子暫時幫忙。據說兩家交情匪淺,校長對他十分禮遇。

  嘖!這些傳說,聽得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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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好不容易,連擠帶扯的,才擠下這班絞肉醬似的公車。虧它還是Volvo制的,破銅爛鐵一堆!冷氣聲、引擎聲,收音機傳出來的魔音聲;汗味、發臭味、香精味--天啊!這是什麼樣的世界--一抬頭,巷口處,張家母女可怕的身影正被夕陽曳得細細長長的。正盤算著該如何衝過重圍時,來不及了,張媽媽高八度尖銳的嗓音正穿透空氣刺進我的耳膜。

  「阿歡啊!妳回來了!聽我們小麗說--」

  該死!不等她說完,我飛快的跑過去,點個頭,裝作很急的樣子,直奔回家。免不了還是碰上張亮麗似笑非笑,一點輕睨,又似是一點難堪的臉容。

  張亮麗也真是可憐!有這樣的母親。大概有時也因為她母親而覺得難堪吧?所以才會不要命的用功,反常的驕傲。我想,她對我沒什麼好感。我們常常上下學時在路口相遇,招呼也不打一個,各走各的路。

  而我想,她也是少數幾個不喜歡勞勃瑞福的人。有一回,班上同學談論起勞勃瑞福時,我碰巧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她,露出一臉不屑的樣子。往後幾次上勞勃瑞福的歷史課時,同學皆一副陶醉的模樣,唯獨她,冷冷傲傲的,笑也不笑。

  張亮麗其實是清秀美麗的,但因為她的頭腦好,所有的焦點都落在她的功課上,她的美麗也就給掩沒了。媽咪有一次就說了:「張家兩姊妹,姊姊看似健美亮麗,其實遠不如妹妹優雅動人。」

  媽咪以她獨具的審美眼光透視一個人,絕對是錯不了的。可惜那時我沒有勇氣問問媽咪對我的看法是怎樣。我會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孩嗎?

  「九六、九七、九八……」數完了階梯,正好爬到頂樓,到家了。媽咪真不該把房買在頂樓,那些樓梯老像噩夢似的,延伸至無邊際的盡頭。

  我們是兩年前才搬來這裡的。在這之前,除了爹地剛死頭幾年,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媽咪受不了外婆一天到晚盯著她再找個「好人家」,就買了現在這個「家」,搬了過來。爺爺奶奶一直很疼愛媽咪這個媳婦,爹地死了,他們也只歎著爹地沒那個福氣,陣線倒是和外公外婆一致,老是偷偷問我,媽咪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朋友」。我的回答總是很簡單:不知道。

  媽咪是一家規模宏大的服裝公司經理,工作忙碌得常常比我還晚回家--應該說,夜色不墨透,絕對見不到她的歸影。其實,爹地留給我們的,足夠我們用好幾輩子了。說起來,我們是有錢人家,爹地留的,還有爺爺那邊的,可是媽咪硬是要外出工作,就像她硬是不肯再嫁一樣。

  難道媽咪心裡還是那麼戀眷著爹地嗎?可是,她那些個一籮筐的男朋友--

  我是不懂媽咪的。

  門開了,媽咪在家,而且居然是在廚房裡作飯。我聞到了飯菜香。

  「媽咪!」我丟下書包,高聲叫了一句。

  媽咪正好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我有點驚奇;是以,看見她端著菜時,並不迎上去。

  等她在飯桌旁坐定了,我也坐下來,才問:「今天怎麼那麼早?」

  媽咪微微一笑,不說話,幫我盛了一碗飯。

  我的驚奇不是沒有道理的。爹地死前,我記得家裡有個阿姨幫忙做飯;住外公家時,也沒見過媽咪進廚房一次,也不知道是誰在掌理家務的,反正肚子餓時便有飯吃就對了;搬到這裡以後,我們家的伙食,九成九是外面各自解決,剩下的十分之一成是我做的。我很少、幾乎從來不曾看見過媽咪做飯。而現在……

  我再問了一次。

  媽咪又笑了:「公司沒什麼事了,就早點回來做飯。」

  我實在是不相信,但也不再說什麼,靜靜地吃飯。媽咪的笑臉,即便是那笑臉,也是我陌生的。

  過了一會,媽咪開口了:「下星期一有些事要到南部出差,去一個星期;妳一個人在家沒有問題吧?要不要到爺爺家或外公家住幾天?」

  原來如此!

  扒了一口飯,囫圇吞了下去:「沒關係!反正已經習慣了。」

  我又盛了一碗飯,媽咪看著我,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妳在學校還好吧?」

  我看了她一眼,奇怪她這麼問,嘴裡卻說:「很好。」

  媽咪點點頭,說:「上星期去三叔公家,聽他說,有個親戚剛從國外回來,在妳學校當老師。」

  「親戚?什麼樣的親戚?」我們家這些親戚,我從來也搞不清誰和誰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清楚,」媽咪頓了頓,蹙著眉,很是動人。「聽說是三嬸婆娘家那邊的人,大概是表哥之類的吧!」

  我看媽咪和我一樣,搞不清這許多關係。可是她那麼注重和親戚間的關係,怎麼會有這樣的疏忽?

  「就算是吧!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如果真是親戚的話,禮貌上該向對方表達意思。」

  這就是媽咪,家庭以外,對什麼都周到。三叔公那件事倒是例外。

  媽咪還是好強、愛面子!那麼高貴優雅的一個人!

  我有點不耐煩:「再說吧!現在連對方是誰,什麼關係都不清楚,談什麼表示意思!等弄清楚誰是誰了再說吧!」

  媽咪仍不放棄:「嘟嘟,我的意思是--」電話響了,打斷媽咪的話。

  找我的。

  「杜見歡?有部電影剛上片,聽說不錯,明天下課一起去怎樣?」剛拿起話筒,阿花就迫不及待的嘰哩呱啦起來。

  「我們兩個?」

  「還有麥子、王大和他兩個同學。」

  「王大?妳什麼時候又和他搭上了?」

  其實王大和我們都是認識的。早先是阿花看上人家,想盡辦法搭上線,後來就這麼熟了。不過,米俊寬出現以後,阿花為他顛倒癡迷,我還以為她和王大就這麼完了,倒是沒想到,阿花這傢伙當是人迷心不迷。

  「妳不要扯這麼多,到底去不去?」

  我實在是不想去,又不知找什麼借口好,正猶豫著,眼光和媽咪遇上,靈機一閃:「我不能去,早和我媽咪約好了有事的。」

  阿花也沒堅持,說聲「拜」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一進教室,阿花就堵住我,威脅說:「今天下午妳如果不和我們一起去,以後我就改口叫你「杜胖」!」

  我睨了她一眼,不理她。

  她似乎覺得很有意思,杜胖杜胖地呢喃個不停,然後指著我,哈哈大笑:「哈!杜胖!真有意思!」

  衣架剛好走進教室,想必也聽得她大叫那一聲。阿花尷尬地坐回座位,偷偷瞥了我一眼。我昂著頭,奇怪的,竟沒有臉紅,卻意外碰到張亮麗的視線,一種很不屑的表情。

  第四堂課結束後,我急於擺脫阿花的糾纏,急切的收拾書包。一上午,她一直跟在我屁股後,也難怪,她就坐在我旁邊。

  「怎麼?還在生氣?」

  我不答。

  「妳真的生氣了?」

  我還是不回答。

  其實,我並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被米俊寬聽到,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以為妳不會在意。真的!我只是覺得好玩--」

  「唉!」我打斷她的話,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麼不可原諒:「算了吧!阿花,我沒有生氣。這沒什麼好生氣的。」

  「那妳幹嘛憋著,一上午都不說話?也不理我們?」

  「我喉嚨痛,可以了吧!」我扮個鬼臉,然後語鋒一轉:「妳們還不快走,電影快要開場了。」

  兩人這才放心地離開教室。反倒我,原先急著離開的情緒,經這麼一攪和,逐漸平息下來。看她們走遠了,我反倒又一屁股坐回座位。大家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幾位比較用功的同學留下來溫習功課。

  我趴在座位上,覺得肚子有點餓,恍恍惚惚的。眼前突然出現米俊寬擦拭黑板的背影。然後,他回過身來,叫了我的名字,對我溫柔的一笑--

  當--當--,鐘響敲醒了我的混沌。抬頭一看,留下來溫習功課的同學也離開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幾點了?我的腦筋有點不清楚了。我起身離開座位,到洗手檯沖了把臉,沒有帶手帕、面紙,就用衣袖邊擦臉,邊進教室。

  走到座位後,我用另一隻衣袖將臉再擦得幹些,然後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就在我背上書包,轉身欲向門口走去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愣在當地。

  勞勃瑞福背靠著牆,正對著我,左臂擱在桌上,支著臉頰,一語不發地注視著我。

  我的座位是在東向靠窗算起第三排最後一個位子,窗戶外就是走廊,前後各一個出入口。靠窗的第一排座位是貼著牆排列的,排到最後兩個位子已經不臨窗了。

  所以,勞勃瑞福此時背靠著牆,坐在臨窗第一排倒數第二個位子,而我沖完臉,經過走廊由後門進入教室,他的位置所在,就成了我視線的死角。他一定是在我出去沖臉時才進來的,因為我由後門出去,必定會經過他現在坐的位置,而我確定,當時除了我,教室再沒有其它人了。

  等我回過神來,他還是那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我開始不安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臉頰忽的發燙起來。剛剛我用袖子擦臉的情形,一定全被他看在眼裡!

  我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呼了出來,然後,提了提書包的肩帶,朝他點個頭,頭一低,逃難似地準備離開。冷不防他輕吐了一句:「請這裡坐一下,好嗎?」左手依然支著臉頰,頭稍微揚起,示意他跟前的位子,也就是我座位右手邊前方的那個位置。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過去,面對講台,但身子略為右傾,在他跟前坐下。然後頭稍低垂,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好一會,他仍然保持同樣的姿態,一話也不說。我有點不耐,抬起頭,正好遇上他的眼光。心一驚,忙不迭地移開視線,心臟跳得好厲害!那感覺真像是小偷當場被逮了似的,又驚又怕!

  當然,我對勞勃瑞福的感覺沒有那麼複雜。雖然久仰他的大名,真正接觸到是在二年級上他歷史課以後的事。我之所以會感到心慌,完全是心理正常的反射動作罷了!看!他莫名其妙的冒出來,又一句話也不說,直是盯著人瞧--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由不得我不感到心慌意亂。

  「妳從那裡看來那些東西的?」

  「什麼?」沒頭沒腦的,我怎麼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那些話,昨天妳課堂上講的那些話。妳是不是看了一些這類的書,然後大受感動,就照本宣科搬了出來?」

  聽了這話,一剎那,我竟然不知是該生氣還是憤怒。

  我承認,我的思想跟不上時代,對愛情有著過份美好的憧憬,嚮往那種「一生情,一生還」的刻骨銘心;我也承認,不少同學笑我太迂腐,中了神話傳奇的毒太深,相信什麼美麗的傳說,死守著封建時代女性的柔弱,讓男性大沙文主義騎在頭上。

  「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該從一而終?」她們這樣的不滿。

  然而,我要的並不是這樣的形式,表面上的平等。我要的是真情真性,一輩子真正的幸福快樂。

  我們已經十七歲了!可以對人生,甚至對愛情有更多的憧憬。雖然大人們看我們不過是小孩一個,可是我們自己卻有那樣的自覺,知道自己已經長得夠大,足夠獨立自主,堅持自己的人生方向。我對相信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只有真情真性許見白頭。

  我調整了坐姿,面對著勞勃瑞福,然後抬頭挺胸,直視著他的眼睛,挑釁的說:

  「那麼你以為呢?親愛的老師!」

  勞勃瑞福露出他一貫陽光般燦爛的微笑,略帶一抹揶揄,相當令人心動!

  「別那麼衝動!我只是好奇。妳還那麼小,才幾歲--十五?還是十六?--就對感情有那麼強烈的想法。」

  「我怎麼想是我的事,」我的口氣仍不是很有禮貌:「而且,是你自己問我的想法的。誰知道,那樣講會礙著了你。還有,不要太自以為是,我已經十七歲了,記住,十七歲,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什麼叫太小?李世民十八歲就出來打天下了!」

  勞勃瑞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或者說,揶揄的味道更濃了:「好,十七歲,我記住了。小孩子,脾氣別那麼大。妳真的是那樣想嗎?」

  「是的。」我重重地答應。

  他這時也不笑了,靜靜地看了我好一會,我也回視著他。然後,他突然地站起身,撥亂我的頭髮,說:「不早了,趕快回去。」說完就走出教室。

  我愣愣地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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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妳確定一個人在家沒有問題?」

  星期天晚上,我正和數學奮戰時,媽咪輕敲我的房門。我抬起頭對她輕輕一笑,便又鑽入方程式中。

  媽咪將抬燈按低,坐在床沿,又問了一次。

  我轉身向她,臂襯著椅背,手上仍拿著筆:「妳只要留下足夠的錢就沒問題了。」

  「好吧!既然妳這麼說。」媽咪一向是不擔心我的;我一直自愛又自律。

  媽咪起身走向門口,又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我問過三嬸婆了,妳們學校--那個親戚--」

  「媽咪,等妳回來再說好不好?」我打斷她的話。老實說,我對這個親戚不親戚的,實在沒多大興趣。

  媽咪無可奈何:「好吧!那我就不打擾妳看書了。我留七千塊在抽屜,妳自己看著用。外公那兒,有時間多去走走,還有爺爺那裡也別忘了。要記得吃飯,妳那個胃啊,稍一不注意就全是毛病。」

  我看著媽咪,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的胃一直不好,從沒有看她表示過什麼,現在,她這樣說,又算什麼呢?我不是說我媽咪不關心我,或忽視我,而是……而是,媽咪的形象一直那麼優雅、高貴、迷人,十足的貴夫人形象。從我有記憶以來,會抱我、親我、膩我,叫我小嘟嘟的,一直是爹地;會叫我小心不要跌倒,拍拍我心口笑說「不怕」的,也是爹地。而媽咪,偶爾不小心摸到她的裙角,我都擔心會把她美麗的衣裳弄髒。媽咪總是很相信我,相信我自己絕對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也因這樣的「信任」,她從來不擔心我是否吃飽了、睡暖了、穿夠了!

  媽咪絕對是社交界光芒四射的名媛,絕對是商場上能力十足的女強人。可是,母親的形象,在我心裡卻淡薄得可憐。

  媽咪對我一直是淡淡的,不像我在小說、電影中看到的,那種熱濃郁的母愛。爹地死得早,我也就養成獨立自主的個性,和媽咪反倒和陌生人一樣地。

  而現在,面對媽咪這樣露骨的關懷,我反倒覺得侷促不安,不知說什麼好。

  媽咪看我沒有反應,將門輕輕帶上,離開房間。我將檯燈扳高,盯著刺亮的燈泡;良久,頭昏目眩起來。

  一直到我上床睡覺了,只要一合上眼,伏在眼瞼下黑暗的角落,那些金星亂射的流光,便張牙舞爪的飛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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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7 07:4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星期三下午是覺得最舒坦的時光。連著兩堂的體育課,鬱悶的心情被驅散了不少。

  其實我的體育是一等一的差;我喜歡的,不過是趁著活動展開的混亂之際,偷空在空曠的操場四處野遊。反正在升學為主的前提下,大家都沒有把體育活動看得太認真。甚至連體育老師--我看啊!他自己都快跑不動了。這樣說,也許太誇張了。老賴雖然年逾五十,看起來其實還是強壯硬朗得很;只不過不知為什麼,學校一些體育老師,全是些老弱殘兵,每每看見他們帶著學生四處奔跑時,都暗替他們捏把冷汗,深怕他們一不小心,下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嗚呼哀哉。

  在操場野遊,實際上並不是那麼有趣的。而我貪圖的,不過是在正常的體制下,一些脫軌的快感。奔馳在操場上,那種偶爾一點放肆的心情,讓我覺得,我真的正值燦爛的年華,美麗的青春歲月。

  學校是呈ㄇ字型的建築,樓高五層。左邊是各實驗教室、烹飪教室、軍訓護理教室、福利社和體育館的組合;右邊則是音樂、美術教室、圖書室、閱讀展覽室交錯參雜著。正中間巍麗的建築,則含括了校長室、各級辦公室,和各年級各班的教室。那凹洞的一大塊空白,就是我們可愛的操場,大得一如撒哈拉沙漠。而缺口處的左下角,忠實的校工老愛有事沒事就在那門口附近梭巡。向右延伸過去成一直線,則是一排不及我胸膛高的圍牆,正好讓我趴在上面,覺得很舒服。

  說起那圍牆,真叫人覺得好笑。防止我們逃學?「拜託!矮得跟土墩一樣,我腳一跨就過去了!」阿花說得倒不算誇張,對我們這些沒什麼形象、又不顧斯文的人來說,這道牆,實在突兀得有些可笑。那麼,圍著只是好看的?但又不太像。牆的顏色保持著水泥最始的本色,加上風吹日曬,歲月的刻痕,斑駁脫落得令人不忍猝睹。

  「活脫像長膿生瘡,被剝了皮毛的老鼠。」

  阿花儘管誇張,這比喻,我還覺得真貼切,雖然有一點噁心。

  那麼,圍這道牆,為的是什麼?

  「我看,八成是怕我們一不小心,給車撞死。妳看!這外面是紅磚道,再過去就是馬路了。有道是,馬路如虎口,我們這些嫩羊,可經不起一、兩次的摧殘。」小麥雖然沉靜,顛起來可和阿花不相上下。我雖然覺得她的說詞漏洞百出,可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解釋。

  學校離市區有一段距離,依山建築而成,山坡平緩,才幸運得能有那麼一大片的操場。這圍牆,正對操場,依牆而立,很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風凜凜之感。

  不過,趴在上頭會更舒服。如果倒轉過身,背靠著牆,將頭枕靠在上面,雙手橫向橕開,搭在圍牆上,仰望浮雲,聽任和風吹拂撥弄--唉!那真是人間天堂。

  像現在,我就是處在這樣的仙境中,小麥和阿花則在兩旁,一個頭襯著雙臂,注視牆外的車水馬龍;一個雙手抱胸,背抵住圍牆,看著操場上的同學尖叫嘶喊。

  這種時候我通常是不願意講話;可是兩人都不出聲,倒讓我覺得反常。往常這時候,她們兩人老喋喋不休,煩都煩死人,今天是怎麼回事?

  我立直了身,轉頭向阿花:「怎麼了?都不說話!」

  阿花歎口氣,回過身,面向操場。

  嘿!還是不說話。

  「小麥?」

  「也沒什麼。」小麥變換一下姿勢,將手放在腰帶上:「上星期六去看電影,和王大意見不合。王大說了句「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阿花一氣,將冰淇淋甩在他臉上,就這麼砸了。」

  「原來如此!怎麼沒人跟我講?」我問。

  「打電話給妳,老沒人接聽,到了學校,妳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怪她們。媽咪禮拜天提早到南部後,我就把電話關掉,鈴聲怎麼響都礙不到我的耳朵。到了學校,看見勞勃瑞福,星期六下午的事不斷擾亂我的心。這事,我又不好對她們說,難怪她們看我一副心神不寧的糗樣。

  「那現在打算怎麼辦?」我看著小麥,小麥雙手一攤,一副沒轍的樣子。

  我沉吟了一會,然後問阿花:「妳向他道歉了嗎?」

  阿花搖頭。

  「電話?」

  又搖頭。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妳不對,妳一定要先向他道歉,除非妳真的不甩他了。否則,指望他先跟妳道歉,也許可能,不過機會很渺茫。意氣用事,搞不好你們就這樣冷淡成真,永成陌路了。」

  我一邊說,一邊覺得很奇怪。奇怪自己怎麼這麼冷靜,這麼有條理,不像是一般十七歲懵懂無知的少女。

  早熟嗎?大概吧!我討厭這個字眼。這不是我心甘情願的成長,我寧願無知一點,蠢得像一般正常的十七歲少女。可是在媽咪眼中,我一向自律又自愛,在小麥、阿花眼中,我既堅強又可依賴。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真正的渴望。我是多麼希望有人可以讓我撒嬌使賴,像對爹地一樣。

  不!我一點也不堅強,我只是尋常的十七歲女孩!

  阿花收回漫無焦點的視線:「那妳幫--」

  「自己的事,自己負責。」我打斷她:「別指望我幫妳。」

  「好吧!我自己來。」總算恢復了一點生氣。接著話題轉--唉!本性難改!

  「妳沒去,王大那兩同學失望極了!」

  「得了吧!他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少灌這種迷湯。」

  「真的!我不蓋妳!麥子可以作證。」阿花舉起右手,信誓旦旦。

  小麥也笑了:「是真的!王大早不知跟他們提過妳幾百遍了。」

  「失望是有一點吧!」我晲了小麥一眼,故意將聲音拉長:「起碼有九十九點是既高興又滿足的吧?」

  果然!小麥緋紅了臉,靦靦的笑了一下。看樣子,一場電影又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那麼,勞勃瑞福和米俊寬呢?她們心裡,又將如何對兩人作安排?

  其實,我可以瞭解她們這種心態。十六、七歲的少女,情竇初開,瀟灑迷人的男老師自然容易令人傾心,然而,那也只是一時的迷惑而已。瀟灑英俊的男老師畢竟是太遙遠的對象,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話數據,暗戀一下自是無妨,沒有人會對此太認真,那只是成長期中,必經的過渡現象。對她們來說,同齡的男孩,才是她們煩惱的所在。

  這樣,也許真的幸福的--而我,也許也是幸福的吧!

  我執意的只是真情真性。人類不過是皮相的動物,老了青春就什麼都不是了。若說有什麼可貴感人的,不過就那份執著。聰明的人類,卻不知為何總偏偏固執於那份青春和皮相,為愛情的年齡設限,甚至條件、家世、學歷--什麼事,一談起了條件,也就談不上什麼純真了。

  十七歲的我,有一顆太蒼老的心。因為看得太明白,瞭解得太多,我只求那份真情真性。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讓我質疑的,不是因為年齡的差距,而是他們彼此心裡是否存在著那份真。

  話雖如此,美的事物總是令人賞心悅目。儘管是一時的迷惑,成熟、俊美,充滿男性魅力的男老師,總能輕易地蠱惑缺乏任何色調、純潔寂寞的少女芳心。何況,我們都長大到可以談戀愛的年齡了,就算不敢明目張膽,偷偷的幻想總可以吧?

  所以,我很瞭解,也諒解小麥和阿花的心態。她們既不像我,漠視成人世界一切禁忌規範,又抵不住本能感情最原始的呼喚和波動--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真的是好看、又深具魅力的人。那麼,在心底偷偷喜歡又何妨!

  但女孩子,明明只能愛一個人、嫁一個人,她還是希望天下每個男子都傾慕她、寶貝她、注意她。阿花和小麥不見得把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的份量看得重--阿花也許更喜歡王大,小麥也許更傾慕令她緋紅了臉的那個人--可是她們心裡還是希望他們能注意到她們,多看她們一眼。

  很奇妙吧?女孩子微妙的心理!這很難有合理的解釋,大概算是天生的虛榮!--虛榮?那我呢?我對於他們又是怎樣的心態?……

  「杜歡!杜--歡--」阿花的叫聲,將我拉回現實來。

  「妳在想什麼?叫妳好半天了,應都不應,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什麼!」

  不是的!我對他們不是那種虛榮的心態,我不是--

  「還騙!臉上的肌肉都僵成好幾條了,不說就算了!」

  阿花祭出這招殺手鑭,我倒真不知如何應付。當然,我可以不理會她的撒潑,可是,今天因為心裡真有秘密,我無法無視她的不滿與埋怨;何況小麥也以一臉疑惑的表情對我。

  可是,該怎麼說呢?難不成告訴她們,我們對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的心態,都只是女孩子一種天性的虛榮?不!我不是!我不愛米俊寬,也不愛勞勃瑞福,我只是--天!我到底只是什麼?

  「好吧!老實告訴妳們吧!」我攤開雙手,聳聳肩:「我剛剛在想的是--老師在吹哨子催大家集合了!」

  說剛,我一溜煙就跑開。阿花愣了一下,然後也跟著跑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咒罵。

  整好了隊,點過名,下課鍾還未響,老賴就早早放牛吃草。

  操場的地勢比教室略低,中間又橫隔一條柏油道,其間的兩道階梯,遂成為雙邊必經的橋樑;教室又高遠在四樓邊境的廁所旁邊,怪不得阿花每次一踏上這些天弟,總要高聲朗誦孟子天下篇。那實在是肉體的一種苦難!

  教室所在這棟大樓是長方形建築,每層樓兩端各有一個大型盥洗室,兩邊也各有樓梯出入,此外,正中央尚有一個樓梯出入。各級辦公室則集中在一、二樓中間樓梯的兩側。

  現在,我們正走向左側面對校門口這個樓梯口,也就是鄰近體育館這個樓梯。高二三班好死不死就在四樓左側的廁所旁!阿花突然叫道:「勞勃瑞福」!這些同學三三兩兩,有的已經上了樓梯,有的還在我們身後,聽到她的叫聲,好些人回過頭探個究竟。只見勞勃瑞福意態悠閒、從容地從體育館的方向走入陽光裡。那些人這才知阿花指的是誰。勞勃瑞福是我們私底下對他的稱呼,同學們當然不知。不過我想,總是有幾個人知道吧!這種事又不是秘密,平常我們言談間自是不會多加遮掩。

  勞勃瑞福可能是察覺有多雙眼睛正注視著他,朝我們的方向看來,然後走近身,展露一個迷死人的笑容。我回頭時,正好撞上他的笑臉,心頭一驚,他已經來到我眼前。他停頓一下,許多人和他打招呼,然後,沿著招呼,就這樣穿過我們之間。

  我暗吸了口氣,催促小麥和阿花兩人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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