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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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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鏡] 激情過剩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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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4: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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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勢當真比人強!

  比基尼廣告殺青後,段煙儂終於點頭成為強哥的經紀公司旗下的一員。

  理由是強哥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好得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酬勞三七分帳,不是她三他七喔,而是他三她七,想不到吧?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強哥竟然會開出這種條件!當然,她也絕對不陪有錢人吃飯。強哥還附送一大堆免費的培訓課程,美姿美儀,口條訓練,絕的是還有歌唱,簡直把她當成九命怪貓,一條命操完再操一條!

  除了上課,她還要跑通告工作耶!不像強哥整天坐在辦公室裡,翹著二郎腿講電話、敲通告,就能指揮旗下模特兒出去替他賺進白花花的鈔票。

  今天她在攝影棚裡連拍好幾組運動服平面廣告,一天下來,累得兩條腿都快站不住了,五點半收了工,原本只想回家倒頭睡上一整夜,結果強哥忽然十萬火急電召她回公司,那口氣好像天要塌了一樣,她拖著兩條發抖的腿回到公司,強哥興致勃勃的又跟她提了個什麼水月老師的跳舞課。

  「強哥,你叫我務必回公司一趟,就為了講這件事?」她的下巴都快掉下來。

  「這件事情很重要!」強哥當她不識好歹的瞪她一眼,告訴她那個水月舞團是台灣頂尖也是唯一的踢踏舞團,培養過許多天王天後級的超級巨星。「總之,水月挑得很,不是可造之才她還不收,我跟水月說好了,你今天晚上就過去跟她照個面。」

  她都快累斃了,強哥還要她趕去水月舞團,只為了給那個大牌老師評頭論足、秤斤掂兩一番?

  「不收就不收,」段煙儂可有可無的說,「反正模特兒本來就不用學唱歌跳舞啊!」

  誰知道強哥哪根筋不對了,竟然還要送她去學踢踏舞!

  「活到老,學到老嘛!」強哥誇張的說,「年輕人多學一點,有益無害,有益無害嘛!」

  話是沒錯,但是從強哥口中說出來,說服力好像不太夠。

  「小段啊,你這丫頭就是愛胡思亂想,想那麼多幹嘛!反正這些課程都是公司買單,又不用你付一毛錢學費,不學白不學嘛!」

  這話還比較像強哥會說的!強哥是那種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鑽的人,怪的是,他怎麼會捨得在她身上砸這些錢?

  「投資嘛!」強哥又說,「你是我的搖錢樹,你好就是我好嘛!」

  總覺得強哥怎麼說好像都沒有說服力,她有氣無力的在門邊的沙發上坐下來,點了一根煙,絲毫提不起動力去跟那個水月大牌見面。

  「小段,抽煙會傷害嗓子,我不是叫你別抽煙了嗎?」強哥立刻過來,搶走她指頭間的香煙,

  「我不是歌星,又不靠喉嚨賺錢!」她沒好氣的又點了一根。

  「可是我答應了岢闌森,要讓你戒煙的……」強哥急呼呼的說。

  「咳!」她拍拍胸脯,差點被嗆死,「我抽不抽煙,干岢導演什麼事?」

  關係可大囉!

  強哥瞄她一眼。

  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可是很有分寸,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別想讓他吐出來。

  他沒說的是,岢闌森看上她啦!

  不是男人看上女人的那種看上,而是看上她的明星潛質,至少岢闌森是這麼說的。

  那傢伙還準備閉關苦思,替段煙儂量身打造一部歌舞片,亞洲第一部踢踏舞歌舞片,虧那天才想得出來,屆時想必又會掀起一陣岢闌森狂潮。

  怪的是,那個魔鬼同學不知是突然轉性了還是怎麼的,竟然擔心這件事情會造成段煙儂的壓力,因而堅持不肯提早告訴她。

  所以段煙儂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岢闌森新片裡的秘密武器,也不知道表面上他是她的老闆,事實上岢闌森才是幕後砸錢培訓她的金主。

  強哥其實心有不甘,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段煙儂進入公司,但想想,反正那腳踏車男磨一個劇本少說也要一年半載,這段時間夠他在段煙儂這棵搖錢樹身上搖出成千上萬枚金幣了。

  索性就當還岢闌森一個人情,沒想到那傢伙竟然不等他殺價,就甘心一毛不拿替他拍了那支比基尼廣告,外加剪接後制全都一手包辦,他只要負責找剪接室給他就成。

  難得那腳踏車男願意發揮同學愛,他強哥就暫時替他保管一下「段煙儂」這個商品好啦。

  反正那腳踏車男出錢培訓段煙儂,他強哥只要出一張嘴,在段煙儂面前,好人全讓他做了,何樂而不為?

  「岢導演關心你嘛!」強哥不動聲色的說。

  「我不是小孩子了,」段煙儂冷哼一聲。他關心賀盼晴都來不及了,哪有空理她這個煙毒犯?!「我高興抽幾根煙就抽幾根,岢闌森管不著,還有強哥,你也管不著。」

  「不管就不管!」強哥摸摸鼻子,「抽完這一根,你立刻動身前往水月舞團。」

  又是水月舞團!

  「強哥,我對跳舞沒興趣啦!」她意興闌珊的說。

  「我都跟水月說好了,你要是不去的話,我怎麼跟老同學交代?」

  「你要跟哪個老同學交代?」段煙儂覺得強哥說話真奇怪。

  「還有誰?就是岢闌森那傢伙嘛!」話一出口,強哥自己先愣住了。

  段煙儂跟著也呆了幾秒。好端端的,怎麼又扯到岢闌森身上?

  「抱歉……」強哥難得口誤,但他還是有辦法若無其事的把失誤扭轉過來,「說到水月,就讓我忍不住想起岢闌森。我好像沒告訴過你,水月是我和岢蘭森的學妹。」

  段煙儂驚訝的看著強哥,一副沒想到他也念過書的樣子。

  「你少狗眼看人低喔!」強哥乾笑一聲,換他為自己點了一根煙,難得小聲的說:「岢闌森是我念藝術大學時候的同班同學。」

  原來岢闌森一點也不老,跟強哥一樣才三十二歲。

  「同班同學?」段煙儂再次瞪大了眼。

  「我就知道這件事說出來沒人會相信,所以我也乾脆別提,沒人能跟岢闌森比,站在他身邊,誰都好像矮了一截,那傢伙天生有種說不出來的優越感,讓人看了很不頤眼,你知道以前我們同學都叫他什麼嗎?」

  「什麼?」她一身的疲憊感突然都消失了。

  「腳踏車男!」強哥哈哈大笑,「意思是他比『機車』還要讓人受不了!」

  「他真的那麼腳踏車嗎?」

  「只要是男生,都這麼一致認為啦!誰教他又高又帥又有才氣,男生當他是眼中釘,女生卻愛他愛得不得了,就像水月,她是藝大附設高中部的學妹,我們大三,她才剛入高一舞蹈班,一入學就是眾所公認的校花,多少男生追她都不理,下了課就跟在岢闌森屁股後面跑,我們都以為岢闌森跟水月在交往,沒想到他追的卻是水月的姊姊,好像叫什麼晴的……」

  「賀盼晴。」段煙儂輕輕吐出這個名字。

  「就是賀盼晴!」強哥斜睨她一眼,「你怎麼會知道?」

  「好像在哪裡聽過吧?我忘了。」她裝傻。

  強哥不疑有他,「不過我只認識水月,他跟賀盼晴的事我就不熟了。」

  原來強哥不知道賀盼晴已經死了。

  她本來還想問強哥,賀盼晴是怎麼死的……

  「喂,小段,弄了半天,你到底要不要去跟水月碰面?」

  講起舞蹈課,她一臉恍神,說到岢闌森,卻是興致勃勃,強哥懷疑的看著她。

  「強哥,你幹嘛那樣看我?」段煙儂一臉心虛。

  「小段,你該不會偷偷喜歡岢闌森吧?」

  「怎麼可能?」段煙儂怪叫一聲,「拍攝那天你也在場,他把我整得那麼慘,我又不是被虐狂!」

  她不好說出口的是,岢闌森曾經在床上把她整得更慘。

  「那就好。」強哥語重心長的說,「千萬、千萬跟岢闌森保持距離,因為他是個輕易便能讓女人心碎的男人,水月就是最好的例子。」

  「強哥,我對岢闌森沒興趣啦!」段煙儂故作勉強的說,「不過既然強哥都跟水月老師約定好,我只好跑一趟了。」

  強哥挑了挑眉,「你這麼懂事,我真應該感到安慰才是。」

  從他說話的口氣,段煙儂聽不出任何安慰的意味,只聽得出強烈的懷疑。

  「如果你想打電話跟水月老師取消也行!」她又故意可有可無的說,「反正我累得只想立刻回家倒頭大睡。」

  她忽然對賀水月這個人發生了興趣,不為舞蹈,而是想看看賀盼晴的妹妹是什麼摸樣。




  揮別強哥,搭乘捷運來到動物園站,經過幾條街,她很順利的找到了水月舞團。

  那是一棟陳舊的平房,位在狹小的巷弄底,外面沒有醒目的招牌,倒是剛好亮著一盞昏黃的路燈,虛掩的紅色木門上釘著一塊刻著水月兩字的褐色木脾,

  按下門鈴,沒聽見聲響,等了許久,也沒人出來應門,她推開虛掩的紅門,走進去,穿過小小的院落,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她自認為很輕很輕的拉開一扇木門,一抬頭,屋內幾雙眼睛全都看向她。

  「我找水月老師,請問她在嗎?」

  「你是段煙儂嗎?」一個正坐在地上穿舞鞋的女孩走過來,好奇的盯著她。

  「是,」

  「你不守時,水月老師等你很久了。」

  「對不起。」她跟強哥哈啦,浪費太多時間了。

  「進去吧!」女孩指指走廊,「記得要脫鞋,我們每天擦地很辛苦的。」

  「知道了。」

  段煙儂脫了鞋,赤腳穿越一條狹長的走廊,身後立刻又響起一陣響亮的節奏,踢踢踏踏,踏踏踢踢,她覺得自己的雙腳似乎也蠢蠢欲動,沉潛在體內的舞蹈細胞意外的被喚醒了,她輕快的走到盡頭,在一扇半開的門板上敲了敲,旋即把頭探進去。

  「水月老師嗎?我是段煙儂!抱歉……」她猛地閉上嘴巴。

  屋子裡不只有賀水月,還有岢闌森!

  他在這裡幹嘛?

  他倚在賀水月的辦公桌旁,賀水月仰頭望著他,而他含情脈脈的低眉看她,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在段煙儂出聲打斷他們之前,看到的就是這幅俊男美女圖。

  他們兩個復合了?

  賀盼晴死了,岢闌森沒有理由不去擁抱賀水月!

  在她進入賀水月的辦公室之前,他們兩個在裡面做什麼呢?

  他們兩個接吻了?

  不然賀水月的臉怎麼會那麼紅?

  如果不是她敲門打斷了他們的好事,也許不只是吻而已……

  那個騙子,什麼不舉,什麼不行,他看起來根本行得不得了!

  「你就是段煙儂啊!」

  賀水月從辦公桌後走出來,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著她。

  段煙儂瞄了岢闌森一眼,他手上拿了枝原子筆轉了轉,眼神也跟著原子筆轉啊轉,就是沒轉到她這裡來,他當然沒必要看她一眼,他們充其量也只是有過一次擦槍走火的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他跟賀水月的關係比日月潭的水還要深,他跟她的關係卻比臭水溝更糟糕。

  她立刻把視線調回到賀水月的臉上,「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沒關係,反正我跟森也剛好有事在談呢!」

  不愧是賀盼晴的妹妹,賀水月比她在照片裡見過的賀盼晴還要美,身材勻稱修長,一頭直髮瀑布似的垂在肩上,瞼蛋光滑如凝脂美玉,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天然的嬌媚,不只人美,她的聲音更美,輕輕柔柔,有若黃鶯出谷,充滿了細緻的女人味。

  被這樣一個女人叫「森」,是什麼樣的滋味?

  應該是舒服到骨頭都酥麻了吧!

  「森跟我提過你,」賀水月又說,「他說你舞跳得下錯,有學過嗎?」

  「小時候學過芭蕾,只有兩,三年時間,現在全忘了。」她的聲音卻像個孩子一樣,又直又硬又倔強。

  「可以跳一段嗎?」賀水月問。

  段煙儂皺了一下眉。

  這賀水月美則美矣,但是腦袋有問題嗎?她都說她忘光了,她還要她跳什麼?

  「不是跳芭蕾,而是那個……」賀水月回頭看著岢闌森,「森,你說那首曲子叫什麼來著?」

  「你是我的花朵。」

  岢闌森終於捨得抬頭了,抬頭看著賀水月,而不是她。

  他們兩個一搭一唱,一問一答,眼裡也沒有她。

  那她到底站在這裡幹嘛?

  想看俊男美女眉來眼去,她去電影院看就是了,犯不著他們兩個在她面前賣力演出!

  「對了,你是我的花朵,森說你跳的迪斯可很有意思,可以跳幾個八拍讓我看看嗎?」賀水月笑吟吟的說。

  如果岢闌森不在這裡,賀水月還會笑得如此燦爛嗎?

  「這算考試嗎?」段煙儂想起強哥說的,水月挑得很,不是可造之才她還不收。

  不收就不收,誰希罕!

  「嘻……」賀水月又笑了,笑著看了看岢闌森,才又看著她,柔柔的說:「放輕鬆,小女孩,事情沒那麼嚴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程度到哪裡。」

  「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段煙儂說,「我想我不應該來,我已經太老又太硬,一把硬骨頭才來學跳舞,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你才二十二,我已經二十六了。」賀水月安慰她,「踢踏舞跟芭蕾不一樣,跟年紀沒什麼關係,從小孩到老人都能學,重要的是韻律感和節奏感。」

  「韻律感和節奏感?抱歉,那些我也沒有。」段煙儂像個叛逆的孩子,存心跟賀水月唱反調。

  「有沒有,交給我來評斷就好了。」賀水月依舊溫柔如水,一點也沒被她激怒。

  岢闌森也一樣,當她是個孩子似的看著她。

  「現在你只要放鬆身體,跳幾個八拍就行了。」賀水月哄著孩子似的說。

  「我沒辦法。」那支舞害死了爸爸,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跳迪斯可。

  「那你為何來到這裡?」賀水月問。

  「是強哥叫我來的。」

  「你來得很勉強嗎?」

  「沒有。」段煙儂搖搖頭,「我對跳舞沒什麼感覺,不過強哥說年輕人多學一點是一點,所以我就來了。」

  「既然這樣,你可以回去了。」賀水月說。

  「抱歉,耽誤你的時間。」

  段煙儂點了點頭,背起帆布袋,既沒揮揮衣袖,也沒帶走一片雲彩,只是憋著一肚子不是滋味,直挺挺的推門出去,穿過來時的長廊,當真出去了。

  留在門內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覷。

  「你說得沒錯,段煙儂真是又彆扭又倔強,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有個性嗎?」賀水月搖搖頭,對岢闌森說。

  「或許吧!」岢闌森聳聳肩。

  「你打算放棄她嗎?」賀水月問。

  岢闌森盯著段煙儂消失的方向,沉吟了幾秒後說:「她是個很難教人放棄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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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4:55 |只看該作者
  「你該不會忘了姊姊,對那個小女孩動心了吧?」

  「你別胡說了!」岢闌森過去伸手揉揉賀水月的發,像個大哥哥似的說:「臨老不修,晚節不保,我可不想讓人在背後嗑這種閒話。」

  他還真是卑鄙,根本已經把段煙儂吃干抹淨了,卻怕被人發現他一嘴腥。

  他真是愈活愈沒種,窩囊得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那女孩是天生的明星,我投資她就像投資一項值得的商品。」岢闌森把對鮪魚肚強說的那套說辭搬出來,繼續說服賀水月,也說服自己,「我想訓練她成為我歌舞片裡的演員。」

  「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說那女孩行,她就行,如果她願意的話,隨時讓她來吧!不用考試,我會把她調教成一等一的踢踏舞高手。」

  「謝謝你,水月,我會付你學費的。」

  「真可惜,我比較想賺鮪魚肚強的錢耶!」賀水月搖了搖頭,好像岢闌森是個什麼大笨蛋似的。「我真搞不懂,你這樣又是何苦呢?替她出學費,還要看她臉色,到頭來,所有的功勞都被那鮪魚肚強攬去了!你什麼時候才打算告訴段煙儂,送她去學唱歌、練口條、走台步,也許還要加上我這門舞蹈課的費用,都是你這個冤大頭出的?」

  賀水月今天在電話聽強哥偶然提起,才知道岢闌森原來默默在那小女孩背後做了這麼多,還說不心動?

  「這次要不是因為你突發奇想,想拍出第一部屬於亞洲人的踢踏歌舞片,我想你也不會踏進我這裡來。」賀水月似笑非笑的說。

  「別把我說得像個勢利鬼,」岢闌森說,「這些年我一直留意著水月舞團的動態,也知道你過得很好,這樣就夠了,至於那個小女孩,就只是個商品而已。」

  「既然你的動機如此單純,為何不敢讓她知道?」賀水月看似柔情的眼神裡多了一分銳利。

  「你剛剛不也看到了,那個女孩倔得跟什麼一樣……我不想傷了她的自尊心。」

  「真有趣,商品也有自尊心嗎?」賀水月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幾度,「段煙儂是商品,誰又是顧客呢?你嗎?」

  空氣瞬間凝結。

  幾秒之後,他夾雜著巨大的痛楚與狼狽開口道:「別開玩笑了,水月,你知道我不可能忘了盼晴。」

  「我很驚訝,你還記得姊姊的名字!」賀水月帶著一絲惡意提醒他。

  「我這一生都不會忘了她。」

  誰能想到溫柔似水的盼晴會用那種近乎殘酷的方法教他記住她?!

  「時間過得真快,」賀水月喃喃,「姊姊都已經走了兩年。」

  他一閉上眼睛,還能看見賀盼晴血淋淋的躺在玻璃碎片中,耳邊還能聽見路人的尖叫聲、煞車聲、救護車聲,然而沒有任何一種聲音能喚回賀盼晴的魂魄,也沒人有那種天大的力量能讓時光倒流,好阻止他的出軌與背叛。

  是他的浪蕩風流,害死了賀盼晴!

  兩年前,三十歲的他勇奪坎城影展最佳導演,成為全球影壇的當紅炸子雞,從法國帶著大獎飛回台灣的那天,幾個一起電影工作的夥伴瞞著媒體,低調隱密的包下一家餐廳替他接風兼慶功,身為導演女友的賀盼晴當然也在受邀之列,但她那天加班加到很晚,趕到慶祝會場時,一群人已經喝得酒酣耳熱,形象全無,岢闌森大腿上還坐著得獎影片的女主角藍妮,忽然不知是誰先開玩笑,衝著藍妮喊了一聲大嫂,接著左一聲大嫂、右一聲大嫂,此起彼落的響起來,藍妮開心的夾了一片鹽烤牛舌往岢闌森嘴裡送,而他毫不閃避,大方的吞了下去,大伙見狀,鬧得更瘋了。

  「舌吻,舌吻、舌吻……」

  「舌吻就舌吻!」

  藍妮二話不說,放下筷子,扶住岢闌森的臉,對準他的雙唇就是一陣猛吻。而他依然沒有閃躲,像是跟藍妮比賽大方似的吻來吻去。

  她是他電影裡的固定班底,也是永遠的女主角,他們之間的緋聞老早傳得沸沸揚揚,岢闌森從不諱言欣賞藍妮,僅止於欣賞而已,他跟藍妮並不來電,他心裡有個賀盼晴,而藍妮心裡有另外一個女人,藍妮是個標準的蕾絲邊,俗稱的女同志,而岢闌森是幫著她混淆視聽的煙幕彈。

  可是賀盼晴並不知道事實的真相。

  她只知道當她風塵僕僕趕到餐廳的時候,耳邊聽見的是聲聲大嫂,眼中看見的那場火辣辣的熱吻,那不是煙幕彈,而是一個大炸彈,她的世界轟的一聲被炸個粉碎。

  她像抹遊魂似的飄到他面前,死死的看著他,以及坐在他大腿上的藍妮。

  歡樂的氣氛陡然變了調。

  藍妮識相的從岢闌森腿上滑下來,衝著賀盼晴喊了一聲「大嫂」。

  那聲大嫂不喊則已,一喊,現場的氣氛立刻僵到極點。

  大家摸摸鼻子,低頭猛扒菜吃。

  岢闌森瞄了大夥一眼,接著就去拉賀盼晴的手,擺出息事寧人的低姿態對她說:「盼晴,先坐下,有什麼事情,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

  立刻有人在岢闌森的位子旁邊替賀盼晴加了一把椅子。

  她卻死也不肯坐下。

  岢闈森拉著她到旁邊說話,但她仍硬著一張臉,充滿防衛的瞪著他,年輕氣盛的他被她這樣瞪著瞪著也瞪出了一把火,他們相知相戀這麼多年,都住在一起,論及婚嫁,她竟然還不相信他,他一個氣悶、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拜託,這是我的大日子,你不要無理取鬧,壞了大伙的興致好不好?」

  「好!」賀盼晴二話不說,甩開他往外走。

  他追上來,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一抹憐惜湧上他的心,他的盼晴,像只小鳥兒的盼晴,他打敗數不清的競爭對手才爭取到的盼晴,溫馴如水的盼晴,他怎麼從來沒發現他的盼晴原來脾氣這麼拗?!

  「你到底在幹什麼?」

  這是他的場子,他的大日子,她這樣跟他鬧,教他以後怎麼帶人!

  「我這種做會計工作的人腦筋很死板,跟你們這些所謂的藝術工作者說不上話,我留在這裡只會壞了你們的興致……」

  「就算壞了興致,你也要留下來!」他粗聲打斷她的執拗,語帶威脅的說:「只要你還當自己是我的女朋友的話。」

  「我當自己是你的女朋友,你當我是路人甲乙丙丁?」

  說完,她也不知道是哪裡生出來的力量,再次甩開了他,像陣風似的衝向門口。

  「只要你敢走出那扇門,我們就算完蛋了!」岢闌森站在原地,朝她的背影大叫。

  那纖細的身影驀然回首,他看見她露出一個好溫柔的微笑,最初就是那抹溫柔擄擭了他,教他對她一見傾心,但那抹微笑如今多了幾絲古怪,幾分嘲弄,他一驚一愣,轉眼她已經消失在門口。

  再後來,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煞車聲、尖叫聲、玻璃碎片聲,彷彿全世界的聲音混合成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大街上轟進他的耳朵裡。

  他衝出去,看見了無可挽回的那一幕,賀盼晴血淋淋的橫臥在車輪底下的那一幕!

  後來,警察來了,救護車來了,賀盼晴的爸爸媽媽和妹妹賀水月也來了,幸好媒體記者一個都沒來,也許是因為夜太深,也許是因為賀盼晴不是大明星,然而誰來誰沒來,都挽回不了一個年輕生命香消玉殯的事實。

  是他殺死了賀盼晴!

  他的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他的玩世下恭,年少輕狂……全都隨著賀盼晴一起下葬。

  他從剩下一個人的愛情小窩搬出來,住進雲仙飯店。

  他像是死過了一次,完全變了樣。

  他的脾氣原本就壞,後來更動不動就大呼小叫,動不動就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憤世嫉俗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跟他有仇。當然,他不再讓藍妮坐他的大腿,藍妮也因此銷聲匿跡遠走國外。他再也不會笑不會鬧,他已經沒有愛人的能力,也沒有愛人的權利,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一個脾氣壞得像鬼一樣的男人!

  人稱魔鬼導演的岢闌森!

  兩年來,除了拍幾支系列廣告片,跑幾場活動,他一個劇本也寫不出來,更別提拍電影。

  賀盼晴死了,他的靈感也死了,以前他三兩個月就可以寫出一個像樣的劇本,劇本底定後,再花三兩個月他就能拍出水準之上的電影,堪稱影劇界有名的快手導演,後來三兩個月,他卻連一頁都磨不出來。

  日子對他而言,不是用來過,而是用來挨的。

  一天挨過一天,其實他不喜歡這麼挨著,其實他是該死,但是父母俱在美國大學執教,他沒有權利讓白髮人千里迢迢趕回來送他這個黑髮的不肖兒子。

  他活著,但與死無異。

  直到半年前,他在那場校園選美活動發現了段煙儂,那個像火焰般舞動著的女孩,那讓全場都為之瘋狂的女孩,那個一滴香汗甩到他臉上的女孩,他看著看著,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發抖,奇跡似的,聽見了自己好久不曾聽見的心跳聲。

  那天開始,他又能寫了,速度不快,但是慢慢的又能寫了。

  他想為她寫一部歌舞片,並且一直強迫自己用商品的眼光評價段煙儂。

  一直說服自己的身體和心理,再也沒有辦法接受盼晴之外的女人。

  但他接受了段煙儂,至少他的身體接納了她,真實的反應過她。

  那一夜,就在他的床上,他像頭野獸似的撕裂了她,他從來不曾那麼粗暴的對待過任何一個女人,而她當時還是處女。

  他欠段煙儂一個道歉!

  他這個不能再愛的男人,也只能給那小女孩道歉!

  賀水月凝望著他帶著掙扎的神色,隱約有種直覺,岢闌森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單純的「商品」就上她這裡來。

  這兩年來,他始終小心翼翼避開和賀家人見面的機會,就連姊姊賀盼晴的忌日,他永遠都比他們早到一步,等他們為姊姊上墳時,永遠只能看見岢闌森先行留下的一束百合花。

  「就算你替自己找個伴也不為過,姊姊也不會怪你。」賀水月忽然心生慈悲。

  活著,有時候比死亡還要艱難。

  「我知道她不會怪我,」盼晴只怪過他一次,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一次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後一次吵架。他搖搖頭,「是我自己沒有準備好去面對盼晴之外的其他感情。」

  「感情永遠沒辦法準備好,」賀水月對他搖搖頭,「感情總是讓人措手不及,說來就來,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你寫的拍的不就是這種東西嗎?」

  他拍的就是這種東西,但他怕死了這種東西,無形的情愫,無形的牽絆,來無影去無蹤,比人命還可怕,他怕那條無形的線把他引到不該去的地方。

  他不能再背叛盼晴,就算她已經躺在墳墓裡。

  也不需要段煙儂來喚醒他的男性雄風,他早就不是個男人!

  岢闌森站直身子,開始煩躁的在室內踱來踱去。

  「在你把我的地板踩破之前,我要下逐客令囉!」賀水月說。

  「水月,我……」

  「快去吧!那個小女孩應該還沒走遠,現在出去,應該還有機會追上她。」

  岢闌森沒搭腔,卻低頭看了一下表。

  他不自覺一再重複這個動作很多次了,他每低頭一次,賀水月的心就像被蠍子螫一次,忍不住半惱半怒的催促他。

  「快走、快走,我還要上課,學生等我大半天了。」

  他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的賀水月,究竟是憑哪一點判定他對段煙儂動了情!

  他不知道女人的直覺是很恐怖的!

  「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麼……」他什麼都不用解釋,頻頻看表的動作足以說明一切,他是為了那女孩才來的,而不是為了她,他從來不曾為她而來,從來不曾!「你快走吧!」她背對著他,低頭假裝在桌上翻找著什麼。

  走到門邊,他又回頭一瞥,發現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水月……」

  賀水月捏住筆筒,閉上眼睛,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藍色卷宗上。

  「水月……」

  她這個樣子教他怎麼能走得開?!

  「別說,不要說,這樣就好了……」她哽咽的說。

  「水月,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好朋友!多麼讓人心酸的三個字。

  她的姊姊是他的女朋友,她是他的好朋友,可是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她嫉妒她的姊姊賀盼晴,明明她比姊姊漂亮,明明她比姊姊有才華,明明是她先認識岢闌森,她曾經以為他在追她,結果不是,從他第一次踏進她們家開始,從他第一眼見到姊姊之後,他的眼睛就只追逐著賀盼晴一個人,她還以為姊姊死了,他會回頭看見她……他是看見了她,仍是身為好朋友的她,而不是女朋友的她!

  這就是感情,準備不了,強求不得!下是她的,終究不是她的!

  抽出一張面紙,賀水月抹掉臉上的淚,堅強的轉身面對他,「我會等著,等著摩拳擦掌,好好磨練被你看上的那個『小商品』!」

  岢闌森百口莫辯,搖搖頭,大步邁出水月舞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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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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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根本無意追上段煙儂,也無意招惹她。

  不管水月怎麼懷疑,他並不打算違背和盼晴之間的誓言。

  一路往捷運動物園站走去,他看見段煙儂站在入口,正準備進站。

  他忽然一愣,沒想到她也搭捷運。

  他沒有開口叫她,她卻忽然回頭,眼神對上他的。

  她停下動作,僵了幾秒,接著繼續動作,刷卡入站,頭也不回的走向月台,剛好列車來了,她正準備跳上去,而他忽然覺得非追上她不可。

  為什麼?

  為了跟她說句道歉吧!

  那句道歉日復一日積壓在他心裡,弄得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生病了。

  列車即將開動,眼看來不及買票,他跨腿一躍,飛身越過入口,硬是把一腳已經伸進列車的她揪出來,拎到服務台去補票,出了站,又一路拎到一個小公園後,才放開她。

  「你這個混蛋!」段煙儂一得到自由,顧不得公園裡儷影雙雙,立刻氣得破口大罵。

  岢闌森一聽,立刻忘了自己原本是想道歉,這女人囂張成這樣,他累積了一肚子的歉意頓時消失無蹤。

  「看來在上舞蹈課之前,強哥應該先送你去修好傳播倫理學才對。」他毫不客氣的回敬她。

  段煙儂愣了一下。什麼傳播倫理學?

  「教你怎麼叫人啊!」岢闌森撇了撇嘴,「見了導演不用喊一聲嗎?禮貌這麼差,在傳播界怎麼混得下去?」

  「我是人,不是狗,犯不著見了人就汪汪叫!」她故意氣他,「還有,我不是黑道,不用混的。」

  「小女孩的嘴巴不要太硬,在這行見了男的叫聲哥,見了女的喊聲姊,小嘴甜一點不會吃虧。」

  虧他個大頭鬼!

  她也曾經東一聲岢導演、西一聲岢導演,還搭過他的手背叫過他闌森導演哩,結果她虧得才大!她連最寶貴的處女膜都虧給他了,他還想怎樣?叫他一聲岢哥哥,他就能把她虧掉的那一片還回來嗎?

  門都沒有!他在強哥面前假裝不認識她,在賀水月面前對她視而不見,她沒叫他去撞牆就算寬容了,他竟然還敢批評她沒禮貌?!

  「我是沒禮貌,」她氣呼呼的大叫,「反正我就是沒有爸爸,活該被罵沒教養!」

  「少扯你爸當藉口!」他冷著臉糾正她,「你父親栽培你念到大學,基本的生活倫理,公民道德你早該學會,連幼稚園小朋友看到老師都會說聲老師好,怎麼你見了人卻像啞巴一樣?強哥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丟強哥的臉,又不是你的臉,不用你來教訓我!」

  反正她說什麼、做什麼,都討不了他的歡心。

  「那麼多人圍著你導演導演的叫,應該不需要我再去湊什麼熱鬧!」她像只噴火龍大吼,「我們這種什麼都不是的小角色,就算喊了幾千幾萬句岢導演,也比不過水月老師軟語呢噥的喊你一聲森!」

  「水月是妹妹!」

  水月叫他「森」,是哪裡礙著她的耳朵了?她是他小學妹的時候就這樣叫他了,段煙儂怎麼會因為這樣就歇斯底里的胡亂大叫?

  還說她是人,不是狗,犯不著見了人就汪汪叫……她叫得才凶咧,看起來還想狠狠咬他一口。

  「她是賀盼晴的妹妹,不是你的!」她又回嘴,聲音比之前還要大。

  「盼晴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他捺著性子解釋,「盼晴是我的……」

  「女朋友!」她替他接口。

  他微微一愣,俊似魔鬼的臉龐突然多了幾分惱怒。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提盼晴?水月愛怎麼叫我,又與你何干?」

  他是頭殼壞掉了還是怎樣,為什麼老是要讓這小女孩挖他的瘡疤?為什麼要讓她一再提及他拚命想塵封的往事?為什麼要給她質問他的權利?

  「是與我無關!」她憋著氣說,「就當我吃飽了撐著,為自己剛剛的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跟你道歉。」

  「我無福消受你的道歉,也不准你再提盼晴的名字。」

  抿緊小嘴,她一言不發的瞪著他。

  岢闌森忽然覺得頭皮一麻,她那樣不言不語的瞪著他的樣子,跟盼晴好像,兩年前,盼晴從餐廳往外衝之前,也是用這種表情看著他,當時盼晴是因為藍妮坐在他的大腿上而吃醋,段煙儂呢?她這樣瞪著他又是為哪樁?

  他內心湧起模糊的警惕。

  這小丫頭該不會是愛上他了?

  「咳!」他一臉替她著想的樣子,「段煙儂,你知道,我已經不是那種男人了。」

  「哪種男人?」她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能笑能鬧,能討女孩歡心,能談情說愛的男人。」他困難的解釋。

  段煙儂驀地臉紅了。他是什麼意思?談情說愛?他以為她愛上他了?

  簡直莫名其妙,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因為她提起賀水月時的口吻嗎?

  他以為她在跟賀水月爭風吃醋?

  賀水月喊他森,而她在吃醋?

  怎麼可能?!她又沒發神經,怎麼可能愛上這個又瘋又魔又有虐待狂的男人?

  「岢導演,我說過,我對你和你的電影都沒有研究,也沒有興趣!」她裝出鄙薄的口氣,「你大概是劇本寫多了,電影拍多了,分不清是戲還是現實了。」

  那樣最好!

  她沒愛上他,她對他的人和電影既沒有研究,也沒有興趣,更沒有感覺,她的表達能力很好,他聽得很清楚明白,他應該如釋重負,一絲悵惘卻浮上心頭。

  「沒有就好,」他把手插進口袋,強掩下那抹失落,淡然的說:「是我多慮了。」

  「你不但多慮,而且有病!」她冷哼一聲。

  「也許吧!」

  她瞄他一眼,奇怪他並沒有生氣,正常人被罵有病通常會氣得不得了,他卻沒生氣,看來他的腦袋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你跟媽媽一樣生病了。」她的語氣裡透露出哀傷,往前幾步,在公園裡的人造湖畔坐下。

  她的背影看起來孤獨而倔強,他沒想過連背影都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他只知道她爸爸跟盼晴一樣死於車禍,卻不知道她的母親也病了。

  難怪她要休學,難怪她急著要賺錢,難怪他們第一次在咖啡店碰面,年紀輕輕的她會說出人生很苦,所以要多吃點糖……原來她並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比起一般花樣年華的少女,她的人生的確多了很多煩惱。

  「你母親生了什麼病?」他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淡掃他一眼,「心病!」

  黑夜染黑了一潭湖水,水裡倒映著幾盞夜照燈,燈火也映照在她和他的眼睛裡。蕭瑟的冬天,蕭瑟的夜,他卻不覺得冷,等她把話說下去。

  「媽媽到現在還不相信爸爸已經死了。」她瞪著黑壓壓的湖水,沉沉的開口,「每天每天,她都在家裡盼著爸爸回家。」

  每天每天,母親都在唱著那首歌,教她一聽,心裡就要發酸的歌。

  「你聽過那首歌嗎?劉家昌寫的,只要為你活一天。」她忽然問。

  「只要為你活一天,這是我心願,只要為你活一天……」他用低低的歌聲回答了她。

  她吃驚的轉頭看他,看他閉著眼睛,彷彿整個人都掉進了那歌詞、那旋律,他詮釋這首歌的方式和母親截然不同,母親唱的是一種甜蜜的希望,而他卻是一種哀悼,男性低嗄有力的嗓音透著一種蒼涼的味道,像寒夜裡的風,會讓聽的人打從心裡抖起來,當他唱到「有多少愛的懷念,藏在我心坎,如果你要忘記,千難萬難」的時候,她情不自禁的落淚了。

  母親是為父親而唱,岢闌森則是為了賀盼晴唱。

  晚風裡都是他的歌聲。

  他一雙濃眉長眼,投向湖水,整個人動也不動,就跟他坐著的那塊大石頭一樣硬邦邦的。

  看來他確實病得不輕,甚至比母親還要嚴重,一想起賀盼晴,他就整個人都不對勁。

  「原來『她』跟媽媽一樣,也喜歡這首歌。」他唱完許久,她才開口,並且自動用「她」來迴避賀盼晴的名字,希望他不會再凶她。

  很難得,他竟然真的沒凶她!

  「盼晴是念音樂的,古典的,現代的,爵士的,在她手裡全化成了行雲流水。」剛剛他掉進了那首歌裡,現在他則掉進自己的回憶裡,「盼晴尤其愛唱老歌,她曾經改編過這首『只要為你活一天』,拿下大專杯歌唱比賽自彈自唱組的冠軍。」

  多少男孩為她傾倒,那個如詩如夢,一身飄逸,才氣縱橫的女孩。

  「你知道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是怎麼形容女人的嗎?」他忽然問她。

  「當然知道,」她頗不是滋味的說,「雖然我倫理學不及格,為人既粗俗又沒禮貌,不過中國古典文學多少也讀了一點,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

  他斜睨她一眼,「我說過你沒禮貌,但沒說你為人粗俗。」

  「我自己加油添醋兩句不行喔?」她也故意白他一眼,「難道加油添醋也是導演申請的專利?」

  岢闌森竟然笑了。

  那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真是傾城傾國……傾城傾國也可以這樣用吧?誰管她,只是自己心底的OS罷了,又沒有人逼她說出來,她高興覺得岢闌森傾國傾城又怎麼樣?反正又沒人聽到,也不怕人家笑掉大牙。

  反正她是西班牙語文系,又不是中文系的,用錯成語也沒什麼大下了。

  「對了,那水做的女人後來成了音樂家嗎?」

  她想她們姊妹倆,一個彈琴唱歌,一個跳踢踏舞,真是一門才女,全天下的才氣都教賀盼晴和賀水月用光了,難怪岢闌森眼高於頂,一點也不把她這個醜小鴨看在眼裡,其實追她的人也是一把一把,她也是理都懶得理!

  「盼晴不是音樂家,」岢闌森搖搖頭,「她說家裡有個藝術家妹妹已經夠了,賀家沒有男丁,大學畢業後她就進了父親的中小企業擔任會計工作。」

  「音樂和會計?」段煙儂想了一下,「也算有點關聯啦!」

  「什麼關聯?」音樂和會計,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都是數字啊!」段煙儂表情生動的說,「你看過簡譜吧?簡譜不就是一堆數字,跟帳本很像不是嗎?」

  他看著她,噗哧一聲笑出來,「你跟盼晴真是截然不同!」

  段煙儂的臉一紅,凶凶的問:「你的意思該不會是盼晴是水做的,而我是泥土捏的?」

  摸摸下巴,他竟又笑了。

  而她望著他的笑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還是兩拍,或是三拍?

  「泥土捏的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比較堅固。」他打趣她。

  「說得我好像只適合參加運動會裡的三鐵競賽,」她咕咕噥噥的抗議,「好歹我也上過選美台,當過一天的選美皇后。」

  「是啊,你是我的花朵,你是我的皇后。」話一出口,岢闌森愣住了。

  他在幹嘛?他不是不會玩,不會鬧、不會笑了嗎?

  那他現在在幹嘛?跟段煙儂肩並肩坐在漆黑的湖畔,有一搭沒一搭的亂扯,你是我的皇后,他竟扯得出口?!

  說起那支舞,她不禁又想起賀水月,想起自己孩子氣的走人舉動……她的確很沒禮貌,她在賀水月面前真是醜態畢露,明天強哥問起這件事,真不知該怎麼交代才好!

  「水月老師應該很生氣吧?」她抬頭詢問岢闌森,定眼一瞧,發現他的臉色比漆黑的夜色還要沉。

  前一分鐘他們不是還有說有笑,像對……情侶嗎?才怪,她糾正自己的思想,她跟他好不容易才像對朋友,怎麼一轉眼他又變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岢導演,我在跟你說話耶!」

  「你說什麼?」他卻一副有聽沒有到的樣子。

  「我說水月老師……」

  他忽然跳起來,沒聽見她問的問題,卻想起水月提醒他的話。

  水月說:你該不會忘了姊姊……

  水月又說:段煙儂是商品,誰又是顧客呢?你嗎?

  水月還說:就算你替自己找個伴也不為過,姊姊也不會怪你。

  但他無權再去擁抱另外一個女人,無權再傷盼晴的心,他不該讓藍妮坐他大腿,更不該在這時間跟段煙儂並肩坐在湖畔!

  「岢導演……你怎麼了?」

  段煙儂望著他憂傷的臉孔,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她的確是偷偷愛上他了,就算他打著國際大導演的名號,耍過她,騙過她,還玩弄了她,但她就是無法恨他,她看見過他用無限溫柔的眼神凝視賀盼晴,並且渴望有朝一日岢闌森也能夠那般溫柔的凝視她!

  「媽媽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會生病、會糊塗還情有可原,」她溫柔卻堅定的說,「但是岢導演你明明人高馬大,明明身強體健,明明什麼毛病都沒有,偏偏要說什麼更年期,什麼障礙,什麼老不老!你一點也不老,更不該把自己跟賀盼晴一起鎖在那張小小的照片裡,你應該走出來!」

  他驚恐的看著她,彷彿她是善於誘人的女妖,她既羞澀又大膽,既天真又性感,他得耗盡一切努力去抵禦她的召喚,拚命勒住自己不要越過那條界線!

  「走開!走開!」

  但她沒走,臉蛋紅紅的,嘴唇艷艷的,一副期待他吻她的模樣。

  他大驚,拚命揮舞雙手,瘋狂的抗拒她,心裡喃喃呼喚著盼晴,要她救救他,抓住他,別讓他被女妖拉走。

  女妖沒把他拉走,撲通一聲,一個失足,他跌進那又冰又冷,還飄著一堆落葉的黑色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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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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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岢闌森得了重感冒!

  剪接室老闆打電話來跟強哥抱怨,說岢闌森病得都快沒命了還不回家休息,硬撐著剪接那支比基尼泳裝廣告片。

  「那個模特兒是很漂亮沒有錯啦,可是岢導演犯不著為了看那美女幾眼,就死賴在剪接室不肯回去,脾氣又大得很,我換了兩個剪接師給他,都被他罵得臭頭還踢出來,十分鐘前我又換了倒楣的第三號進去,不過從岢導演的嗓門聽起來,這第三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剪接室老闆裝出一副不是好惹的口氣跟強哥說話。「強哥,我們是老交情了,醜話我先說在前頭,如果這第三號也被踢出來,我可生不出第四號進去送命囉!」

  「好嘛、好嘛!事情沒那麼嚴重,岢導演求好心切慣了,加上又傷風感冒,難免口氣沖了點,還請大老闆底下的剪接師多多擔待。」

  「擔待也要有個底限嘛!岢導演一個鏡頭修光就修了兩三個小時,修完還要調顏色,弄得剪接師都快坐下住了,這樣下去,這個短短三十秒的廣告片,我看不剪個一年半載也完成不了。」

  強哥一聽,方覺事態嚴重,嚴重的不是那支片子得剪一年半載,反正他跟剪接室是論件計酬,不比一般以小時計費,所以岢闌森就算剪上八百年,他也不用多付剪接室一毛錢。糟糕的是,下個禮拜廠商就要看那支廣告片了,算算日子,岢闌森只剩下四個工作天,就得把剪接和音效全都搞定。

  怎麼會在這種節骨眼上得了重感冒?

  掛斷那通抱怨電話,強哥的眼珠轉了兩下,立刻又撥了一組號碼。

  「小段啊,今天工作順利吧?」

  「大概再一個小時左右就收工。」段煙儂的聲音充滿防衛。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個通告了吧?」

  通告是強哥排的,是不是最後一個通告,他怎麼會不知道?!段煙儂猜他一定又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該不會心血來潮要她去學個什麼跳火圈?

  「喂,小段……」他對著沉默的話筒叫了幾聲。

  「我在聽。」段煙儂簡短的說,「有什麼事,強哥,你就說吧!」

  「是這樣的,下了通告後,如果你沒事的話……」

  「我有事。」段煙儂立刻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要我晚上七點一定要去水月舞團報到嗎?」

  賀水月一早就打電話給強哥,不是告她的狀,反而說她通過考試,可以入門拜師了,天曉得昨天她根本連根腳趾頭都沒動一下。

  「當然,當然!舞是一定要學的嘛!不過等你收了工,頂多才五點……」

  她不吭聲。

  強哥繼續厚臉皮的說:「我想麻煩你在上課之前,可不可以送個水果籃去飛倫剪接室?我記得你今天拍平面廣告的攝影棚好像就在那附近。」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那剪接室跟攝影柵根本就在同一棟大樓。

  強哥真愛裝蒜!

  「剪接室老闆生病了啊?」她也跟他打哈哈。

  「老闆沒生病,」強哥歎口氣,「是咱們的腳踏車導演生病了。」

  「他果然感冒了!」寒冷的冬天裡跌進那一池冷冰冰的湖水裡,他還有力氣爬上來,沒溺斃就算阿彌陀佛了,何況只是感冒!

  強哥豎起耳朵。什麼果然?小段知道些什麼?還是她跟腳踏車男發生什麼了?

  「你怎麼知道岢導演感冒了?」

  她的臉微微漲紅,「我猜的啦!天氣這麼冷,到處都有人在趕流行啊!」

  「流行感冒這種流行還是少趕為妙,聽說今年已經有三個人死於流感。」

  「喔!」她開始不喜歡那個字,死,她不喜歡,活著還是比死了好,活著才能遇到岢闌森!

  昨天他從湖裡爬上來之後,臉色黑得比那潭湖水還要黑,他渾身又濕又冷,還堅持攔了一輛計程車先把她送回家,才繞回雲仙飯店。雖然整道路程他始終抿著嘴巴一言不發,她卻覺得他好像沒那麼討厭她了,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

  「小段啊,你還沒回答我耶……」

  「我收了工就過去。」感謝強哥,給她一個靠近他的堂皇理由。

  「記得多買幾顆大蘋果……」

  「我會的。」

  他們同時收了線,強哥露出達成目的的賊笑。

  終於把探望岢闌森這個燙手山芋的事情搞定!

  派小段去準沒錯,反正她是岢闌森的秘密商品嘛,見了小段,岢闌森自然會想起那支廣告片交片在即,岢闌森應該比誰都想看見小段早點紅起來,那支廣告可是小段的大好機會,國際級大導演執導,小段不紅也難。

  所以就算派她去送個水果,也是應該的。

  希望小段最好照子放亮點,不要挑太貴的蘋果,國產的就好,台灣高山蘋果的滋味不比日本進口的差,滋味差不多,價錢可是差了好幾倍……




  段煙儂收工之後,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挑了一個水果籃的進口蘋果,硬是花了強哥三千台幣,準備明天就去跟那鐵公雞強報帳。

  提著水果籃,她來到了飛倫剪接室。

  裡面隔成好幾個工作間,她正想找個人問問岢闌森在哪間工作,耳邊就聽見岢闌森大聲吼叫的低啞嗓音——

  「跟你說了不是這樣,那個剪接點要再提前一點才對,你不知道剪接也是有節奏的啊?!你要抓到那個節奏點才行啊……這樣不行,再來一次……」

  岢闌森的魔鬼脾氣又發作了。

  再來一次!她也經歷過這種惡夢,那場血淋淋的沙灘排球,她膝蓋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呢!

  硬著頭皮,她循著岢闌森的嘶吼聲,找到他所在的工作間。

  工作間裡的溫度低得驚人,強大的冷氣是開給機器吹,而不是給人吹的,室內光線昏黃,岢闌森的臉色卻紅得很不正常,她一眼就看出來他在發高燒,但他沒穿外套,藍布襯衫、藍色牛仔褲,高大瘦削的身影挺立在剪接師背後指指點點,吼著叫著,就差沒把剪接師踢開,他親自操刀。

  「呃……」她站了一下,室內兩個人都沒發現她的存在,「咳,打擾一下……」

  岢闌森終於轉頭,瞪著她,「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揚了揚手上的水果籃,她陪著笑臉走進來,「強哥叫我送蘋果來。」她故意忽略他的怒氣,彎腰把臉湊到坐在那裡臉色黑到不行的剪接師面前,笑嘻嘻的開口,「剪接大哥,要不要吃蘋果?」

  被岢闌森吼得一肚子毛的剪接師近距離對上她的臉,猛地嚇了一跳,他看看螢幕裡的畫面,又看看她,輪流看了幾次,終於驚叫出聲,「你就是鏡頭裡的那個女郎嘛!」

  「賓果!」段煙儂嘻嘻笑著將一顆大蘋果遞到剪接師面前,「大哥好眼力。」

  什麼好眼力,她就算化成了灰他都會認得,因為他已經跟岢闌森關在這裡磨蹭了一整天!還有明天、後天,他的下半輩子可能都要跟這個國際級導演關在這裡度過了。

  「好了、好了,蘋果我收到了,謝謝,你可以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岢闌森出聲趕人。

  「人家難得來剪接室,正想跟剪接大哥討教一下呢!」段煙儂把水果籃放在長沙發上,然後一屁股在它旁邊坐下。

  她的臉也像蘋果那麼紅,她的嘴唇不再是無血色的白,她的黑眼圈消失了,她不像吸毒犯了,穩定的工作,穩定的作息,換回了她的天生麗質,她又是那個跳著復古迪斯可的女孩,那麼青春惹火,那麼擾亂他的呼吸……

  岢闌森的心情愈發跌到谷底。

  想起自己昨天沒頭沒腦的在她面前跌了一跤,今天又沒用的得了重感冒,他真是丟人得想死喔!

  他想死,有人可樂得咧!

  那個剪接師被段煙儂那左一聲大哥、右一聲討教,哄得眉開眼笑。

  兩個人當著他的面就聊了起來。

  她不是來探病的嗎?另一個不是來幫他剪接的嗎?他們兩人眼裡到底有沒有他?

  應該是沒有吧?!

  他們聊得可起勁了。

  他冷眼看著那剪接技術糟糕透頂的「大哥」色迷迷的摸到段煙儂身邊,挨著她的腿兒在她身邊坐下。

  「聽說你是強哥挖到的新人喔?」

  「是啊,我叫段煙儂,請大哥多指教。」段煙儂不著痕跡的移開了幾寸,別讓他挨著她的腿。

  「段煙儂,是藝名嗎?」

  「是本名。」

  「這麼好聽,我還以為是強哥特別找人替你取的藝名。」

  「哪裡!」她眉眼低垂,裝出小家碧玉的樣子,「大哥貴姓?」

  「風,風貴人。」

  「哇!我真幸運,第一次來這裡就遇到『貴人』。」

  「你這張小嘴真甜!」風貴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嘴甜一點不會吃虧嘛!」說著,她抬頭瞄了岢闌森一眼,委屈的說:「昨天我才因為沒禮貌而被人教訓了一頓。」

  昨天訓斥她的岢闌森現在則像根柱子一樣站在那裡,瞪著她,也瞪著風貴人。

  「誰敢說你沒禮貌!告訴我,我去替你出氣!」

  「大哥,你對我真好。」她故意抹抹眼睛,沒眼淚卻裝得滿腹心酸委屈。

  「我也覺得自己跟你一見如故。」風貴人說,「等會兒收工,我請你吃消夜?」

  「真不巧,我還要趕到木柵去上課呢!」

  「你上什麼課?」

  「踢踏舞。」她笑吟吟的說,「就是踢踢踏踏,鞋底裝鐵片的那種,大哥,你知道那種舞嗎?」

  「那種舞是小孩子跳的,沒意思啦!」風貴人說。

  「什麼才有意思呢?」

  「國際標準舞啊!像是探戈、恰恰……」風貴人說,「這樣好了,你把手機號碼留給我,改天我找時間好好教教你。」

  「好啊!大哥,你把手機給我。」

  風貴人立刻找出手機遞給她,而她當真輸入一組號碼。

  嘻!鄒大嬸年輕時跳過國際標準舞,把她的電話號碼輸入風貴人的手機,也許鄒大嬸還能教風貴人幾招。

  輸完號碼,她把手機還給風貴人,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扭了扭頭,這才恍然的驚叫:「天啊,我都忘了,強哥說岢導演生病了,叫我來探病,結果我卻跟風大哥聊了起來。」她走到岢闌森面前,仰頭看著他硬邦邦的臉,故意軟腔軟調的說:「岢導演,你沒事吧?」

  「放心,岢導演的嗓門大得很,一時半刻還死不了!」風貴人訕訕然回到螢幕前坐下,幸災樂禍的說。

  「沒人要你說話!」岢闌森回頭瞪了風貴人一眼,又轉回來對她說:「你鬧夠了沒?現在可以去上舞蹈課了。」

  他又欠了水月一次,她真是大人有大量,沒跟段煙儂這個小女孩計較,還願意收她為徒。

  問題是,水月不跟她計較,他倒想捏死她,她竟敢當著他的面跟那個笨蛋剪接師扯那些有的沒的,所謂的傳播倫理學,他又不是教她去叫那姓風的大哥!

  「如果我告訴水月老師,岢導演生病了,搞不好她會拎著雞湯去敲門喔!」她水靈靈的眼珠滾了滾,偏著頭問:「岢導演喜歡雞湯嗎?」

  「水月連菜刀都不會拿,你還是省省吧!」他高度懷疑她故意用雞湯來暗指昨天他跌成了個落湯雞的糗事。

  「是嗎?你看起來好像很遺憾,你很期待水月老師親手熬的雞湯喔?」

  她又嘻嘻笑了,奇怪,她今天特別愛笑,而他一見她笑就犯嘀咕,老覺得她在嘲笑他。

  「我既沒有遺憾,也沒有期待。」有的只是惱怒而已。「是你多心了。」他繃著臉說。

  「多心的人好像是你喔!」她又笑了。他愈氣怒,她愈開心。她笑吟吟的踮起腳尖,貼在他耳邊悄聲說:「昨天岢導演跌到湖裡的事情,我不會出去亂說的。」

  現在他更加確定她根本不是來探病,而是想來加重他的病情。

  「糟糕!」她故意看一下表,「我快遲到了,第一次上課就遲到可不妙,拜!」

  她像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過了幾秒,又旋風似的捲進來,從帆布袋裡抓出一件衣服塞給他。他一看,是他之前借給她的黑色運動外套。

  「還給你!」她理直氣壯的說,「衣服是髒的,回去記得要洗一洗。」

  有沒有搞錯?跟人家借東西,好歹也要洗乾淨再還人家才對,盼晴就會這樣,連一方小手帕都會替他燙得妥妥貼貼,哪像這女人,他好好一件外套被她弄得像鹹菜乾,還敢拿出來還。

  「不要生氣,反正衣服能保暖最重要,乾不乾淨是其次啦!」她拍拍他的肩膀,「記得要穿喔,想不到工作間這麼冷。」幸好她天天把那件外套像護身符似的隨身塞在帆布袋裡,昨天他跌成落湯雞時就該還給他讓他披上,結果她忘了,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他一愣,覺得自己用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還有,記得要虼蘋果。」她蹦跳著來到門邊,再次回頭朝他揮揮手,「強哥難得大方,你千萬不要辜負他的一番心意。」說完,她消失在門邊,下到一秒鐘又探頭進來,「還有啊……」

  「你日本人啊你!」揮別了八百遍還不走。

  「岢導演,你有種族歧視,殊不知你現在用的剪接設備就是日本人製造的喔,還有攝影機……」

  「還有捷運快收班了,你的舞蹈課也快結束了。」他早就被她逗得怒氣全消,卻故意板著瞼提醒她去上課。

  「我走了!」她偏頭,「還有,風大哥,改天見。」

  「再見、再見。」風貴人臉上堆滿了笑,心想這小妮子真是禮貌周到,孺子可教。

  段煙儂離開後,兩個男人的眼神對上,同一時間抿嘴而笑。

  一笑抿恩仇,況且他們原本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是一個要求完美慣了,另一個沒有耐性了一點。

  「好吧,大導演,接下來呢?」沒耐心的風貴人心情突然大好,「你現在是要修光,還是要調顏色?」

  「先調顏色吧!」岢闌森的氣焰小了,頭不痛了,嗓子也不啞了,因為他不用再對剪接師大吼大叫了。披上那件皺巴巴的運動外套,他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暖和了起來。

  午夜十二點不到,工作進度已經超前,剩下一半,明天完成應該沒問題。

  風貴人總算是鬆了口氣,本來還以為自己得陪岢闌森在這裡耗到天亮。

  「謝了,老風。」岢闌森跟風貴人一起鎖上門,走出剪接室,下樓的途中,他對他說:「其實你剪接的功力不錯。」

  風貴人的功力是不錯,但是工作態度一級混,所謂混吃等死早晚餵狗型,飛倫剪接室的老闆早就看他不順眼,他心裡清楚,老闆之所以把他丟給岢闌森,一方面是想整岢導演,順便來個借刀殺人,以搞砸案子惹毛導演之名乘機除掉他這個混世大魔王,沒想到他這個超級混王沒被岢闌森踢出來,還穩住了局面。

  「混口飯吃而已嘛,用力工作多累啊!」風貴人說話的口氣跟強哥還真像,所謂傳播人的調調,「我進這行的重點不在工作,而是在把妹。」

  來到一樓,風貴人立刻掏出手機。

  「對了,不知道段煙儂下課了沒?」

  「這麼晚了,人家恐怕早就睡了。」

  風貴人不顧岢闌森的阻撓,硬是撥了電話。賓果,電話竟然通了。

  「親愛的妹妹,要不要出來吃消夜啊?」風貴人意氣風發的說完,臉色忽然壞得好像被人揍了一拳,沒幾秒就思嗯啊啊的掛斷電話,抓著頭,粗聲粗氣的嘀咕,「搞什麼?怎麼會是個老太婆接的?還叫我大半夜的回家吃自己吧!真是沒禮貌。」

  岢闌森一本正經的安慰他,「大概是輸入電話號碼的時候出錯了吧!」

  風貴人挑眉看著他,「岢導演,你有吧?」

  「有什麼?」他跟風貴人打迷糊仗。

  「段煙儂是你廣告片裡的主角,你不會沒有她的電話號碼吧?」風貴人一臉算計。

  「我沒跟她要過。」她的電話號碼是岢闌森打到S大去問來的,而不是跟她要來的。他聳聳肩,「抱歉,愛莫能助。」

  「那就算了吧!」風貴人搖搖頭,自我安慰的說:「女人也是很麻煩的。」

  「女人愈麻煩,男人愈是愛找麻煩。」岢闌森忽然有感而發。

  「所以男人就是犯賤啊!」風貴人抓抓頭。

  「那個段煙儂,我勸你還是少惹為妙,她是當明星的料,但是當女朋友,心臟恐怕要比異形還要強壯才行。」岢闌森想起她輸入號碼時臉上掛著一絲得要用心觀察才能察覺到的詭譎,風貴人八成被她耍了,這個愛耍人的女孩,昨晚她在湖畔說的那一席話,搞不好也是在耍他。

  她要他從跟賀盼晴的合照裡面走出來,走出來幹嘛?走出來跟她在一起嗎?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多心了,她都說了,不管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電影,她一概沒有感覺,他卻胡思亂想,還自己嚇自己的掉進湖裡。

  而且他跟風貴人一樣犯賤,忽然覺得段煙儂任性的臉也挺可愛的。

  「算了,我這一把賤骨頭也老大不小囉,」風貴人說,「還是少過點夜生活,回家睡大頭覺比較實際。」

  「我搭計程車,你呢?」岢闌森問。

  「我是台北街頭機車小霸王!」風貴人指指馬路對面的機車停車格。

  兩人就此你搭你的計程車,我飆我的機車,各奔東西。




  回到雲仙飯店,岢闌森照例打算從後門進入,眼角餘光卻發現路口有個影子晃了一下,他揉揉盯了螢幕一整天的眼睛,看見那個把風貴人耍得團團轉的段煙儂正朝他走過來。

  「怎麼了?」她走到他面前定下腳步,迎著他怪裡怪氣的目光。

  「沒什麼,只是想到你是不是耍了風貴人還不夠,又想來我這裡繼續耍花招?」他似笑非笑的說:「風貴人當你是天真無邪的小妹妹,我可是知道你古靈精怪,滿肚子的鬼主意!」

  「謝謝你的褒獎,可是請你不要四處宣揚我的聰明機智,畢竟太受歡迎也很傷腦筋。」她覺得總算在岢闌森面前扳回一城,他是萬人迷,她也不是乏人間津的沒人要,她收過的情書堆起來可以淹死十個岢闌森,他最好不要瞧不起人!

  他定定的看著她,她看起來的確很麻煩,就是男人愛自找的麻煩典型,但他不是風貴人,年紀一把還被年輕女孩逗著耍,豈不丟人!

  「你練完舞了?」這不是廢話?都幾點了,她沒耍他,是他自己病得神智不清。

  「嗯。」段煙儂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滿天的星星加起來也不及她的眸子閃亮,「你知道嗎?水月老師托朋友在紐約踢踏舞專賣店替我買了一雙專業的踢踏舞鞋,黑白相間的,我沒想到踢踏舞鞋也可以那麼漂亮。」

  他當然知道,特地飛到紐約去買鞋的人就是他,不是水月托他的,而是他托水月交給她的,擁有一雙好的踢踏舞鞋,是學好踢踏舞的第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一雙舞鞋而已,就能讓她眼神發亮。

  果然,小女孩就是小女孩!不管她多聰明,多漂亮,多會耍人。

  段煙儂一雙眼閃閃發亮,喜孜孜的說:「原來水月老師昨天叫我去舞團跟她碰面,除了考試之外,還想看看那雙鞋合不合我的腳,」結果她卻孩子氣的又忤逆又走人,「想不到她人這麼好。」

  「水月是很好,」他點點頭,「她是個天生舞者,外表雖然溫柔,舞步卻狂野得連男人都跟不上,難得水月肯教,你得好好學。」

  「天曉得模特兒學會踢踏舞有什麼用?!」她翻了翻白眼,「難道強哥想叫我跳踢踏舞走台步嗎?」

  「年輕人多看多學,總會派上用場。」他意味深長的說。

  「強哥也是這麼說,活到老學到老。」段煙儂偏頭看著他,「不愧是強哥的同班同學!」

  岢闌森的臉一熱,那鮪魚肚強不知道在他背後還說了些什麼?

  「強哥沒說你壞話啦!」段煙儂猜中他的心思,故意拖著聲音說:「他只不過說以前女生都愛你,男生卻叫你腳踏車男而已。」

  他尷尬的咳了一聲,正色問道:「你練完了舞不回家,在這裡幹嘛?」

  「那個……」她眼珠轉了轉,亂扯了個藉口,「我跟朋友到這附近喝咖啡,就我們之前去過的那家嘛,喝完咖啡,我想反正離你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鐘,順道過來看看,結果剛好遇到你……」

  「什麼朋友能陪你喝咖啡喝到大半夜?」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挑著眉問:「男朋友?」他朝她身後一望,「他人呢?」什麼影子都沒看到。

  「他已經走了。」幾個字她就順勢打發那個子虛烏有的男朋友。

  是很多人追她,她還不理耶,他對她愛理不理,她偏偏只想著他。

  上完舞路課,她搭乘捷運前往超市,在打烊之前搶購到一個全新的保溫鍋,又趕去買了一鍋熱滾滾的藥膳鮮雞湯,接著她也不知道他會在剪接室磨到幾點,又不敢再去打擾他工作,就一個人傻傻的至少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

  「那你幹嘛還不走?」早知道像她這種女孩肯定是情人一籮筐,耍完風貴人再跟男友喝完咖啡還不回家,來這裡炫耀嗎?「我這個病人可沒空理你,你要不就call個人來送你,或是自己攔輛車回去。」

  「回去就回去!」她轉身就走。

  「等一下。」他出聲喚住她的腳步。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帶著一絲期待的回頭,故意凶巴巴的問:「幹嘛?」

  「你手上拿著的那個是什麼?」他注意到她除了肩上慣有的帆布袋外,手裡還多了個一般人探病時會拎的那種玩意兒,

  她沒好氣的走到他面前,把保溫鍋塞進他的懷裡。

  「給你的!」

  他被動的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鮮味飄出來,不禁愣一下。

  「原來水月真的會熬雞湯?」他還冤枉她連菜刀都沒拿過,可是水月在賀家明明連豌都不會洗,奇怪,兩年沒聯絡,水月的廚藝竟然突飛猛進……他立刻蓋上蓋子,就怕那香味跑掉,吃驚的挑起眉頭。「水月一面教你跳舞,一面還能熬湯嗎?」

  段煙儂一聽,心都涼了。

  「對。」她賭氣的說,

  「真厲害!」岢闌森說,「看樣子水月就算明天嫁人也沒問題了。」

  「對。」如果他想娶,不用等到明天,賀水月現在就會飛來嫁給他。

  「味道沒問題吧?」他對賀水月的舞姿有信心,對她的手藝卻免不了存疑。

  「對。」

  「你沒事吧?」

  「對。」

  「自己到巷口攔輛車沒問題?」

  「對。」

  「還是要我陪你等男友來接?」

  「對。」

  「段煙儂,你傻了啊?」不管對不對,她都說對,搞什麼?

  「對。」她跟他拼了。

  「對什麼對?」他覺得自己好像快發燒到一百八十度。

  這女孩不但會耍人,更會氣人,他看她是存心想來氣死他這個跌進湖裡傷風感冒的沒用病號!

  「對。」她長睫一抬,大眼幽幽的瞅著他。

  他一驚,隱約有種該死的預感,舔舔乾澀的嘴唇,嗄啞地問:「這個湯……」

  「對。」她沒等他問完就給了他答案,「那個湯是我這個白癡去買的!」

  說完,她掉頭就跑。

  他一手拎著保溫鍋,追上去,另一手拉住她。

  該死!她的手凍得像冰棒。

  「你一直在這裡等我?」他倒抽一口氣。

  她丟臉已經丟夠了,死也不會再承認自己還在這裡站了一個小時,昂著臉,她逞強的說:「怎麼可能?!我跟男朋友在咖啡店裡坐到十二點……」

  「那家咖啡店十一點就打烊了。」他立刻揪出她的語病。

  「我說錯了,是十一點,然後……」她試著理直氣壯,試著滿不在乎,試著不讓他知道他有多傷人……可是沒用,她裝不下去,說沒幾句就變得可憐兮兮,「然後我跟男友在大街上晃了一下,然後他就回去……不對,」她慌亂的改口,「他陪我去買了雞湯才走的,他一走,你就回來了,就這樣……就這樣……」

  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白癡也聽得出她在說謊!

  而他就是那個大白癡!

  想也沒想,他用力將她拉進懷裡,低頭求索她的唇。

  「你少臭美!」她用力推開他,大叫一聲,旋即用力擦拭被他吻過的唇,用力的,狠命的,擦掉他吻過她的痕跡。「我不是跑來找你做這種事情!」

  她是笨、是傻,但是她不要被他看不起,不要再被他當成隨隨便便的女子。

  她抹著嘴,一邊抹一邊往後退,轉身攔下剛好路過的計程車,立刻跳進車裡。

  已經數不清這是他們之間第幾次不歡而散!

  但她不要再數,一二三四五,就讓她對他莫名其妙的迷戀,到此為止。

  下車後,她繞到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藥局,想隨便買個什麼能讓她一覺到天亮、從此忘記岢闌森的藥,走到店門口,看見旁邊一家全天候錄影帶出租店還亮著,她改變了主意,進去挑了支岢闌森三十歲那年的得獎大片「毒癮發作」,得獎藝術片於她而言,就跟安眠藥沒兩樣。

  回家洗完澡,她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觀看那支催眠大片。

  三個半小時後,她的心和眼睛都是清醒的,一點睡意也沒有,一堆複雜的情緒卻湧上心頭。

  混蛋,可惡,她希望看到一個徒具虛名的岢闈森,但她看不到,她看到的是一個全世界最會用鏡頭說故事的人。

  他拍的電影果然不是狗屁藝術,而是貨真價實的人生,他根本是全世界最懂感情的人。

  噢!誰說他不是,他懂賀盼晴,他懂賀水月,但他不懂她,那支得獎大片也催眠不了她!

  不是不懂,她知道,他是存心跟她裝傻。

  因為她不在他心裡!

  他根本看不起她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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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6: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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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呼萬喚,那支比基尼廣告終於在全台播出,從電視到網路,以及各大廣告電子看板,都可以看到段煙儂的身影。

  她沒想到的是,那支廣告的威力如此驚人。

  首播第二天,她還若無其事背著帆布袋搭捷運跑通告,搭乘手扶梯轉月台時,忽然意識到電梯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著她。

  是她臉上沾了芝麻還是花生嗎?

  她伸手摸摸臉,再拉拉身上的外套,調整一下肩上的帆布袋,不安的垂著頭,希望手扶梯的速度可以再快一點。

  手扶梯沒聽見她的禱告,以一貫不快不慢的速度向上攀升,忽然,她耳邊聽見熟悉的話語——

  「沙灘排球輸了,但我身上的比基尼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她感到後頸一涼,硬邦邦的猛一回頭。老天,巨大的電視牆裡出現一個神情傲然的女郎,那是穿著黑色比基尼的她,她的臉一紅一熱,小手緊緊掐住帆布袋肩帶,羞窘得不知道該躲到哪裡去。

  幸好那個廣告結束了。

  糟糕的是,她剛鬆一口氣,那廣告又從頭來一遍。

  她這才想到,那支廣告從昨天零點開始播出,廠商砸下大筆廣告費,買下所有時段,那支三十秒的片子將會沒日沒夜的在各大捷運站及公共電子看板上強力循環放送整整一個禮拜。

  「那是段煙儂耶!」

  她的心臟彷彿隨著電梯步步攀升,幾乎從喉嚨裡跳出來。

  「本人看起來更年輕耶!」

  她被認出來了?不會吧?她現在沒化妝,沒穿比基尼,也沒有咬牙切齒的瞪著岢闌森,她平凡得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

  「她的皮膚好好喔!」

  「她好瘦喔……」

  段煙儂覺得自己好像一隻從動物圖裡逃出來的猩猩。

  終於,她搭乘手扶梯來到頂端,邁開長腿往前走去。

  「請問……」怯生生的嗓音忽然在她背後響起。

  段煙儂回頭,一個靦腆的女孩站在那裡,臉蛋圓圓的,身材有點豐腴,但很討喜。

  「你是段煙儂本人嗎?」

  「嗯……我是。」是吧?她沒發瘋吧?她是段煙儂,但是沒想到有人叫得出她的名字。

  「我是你的粉絲,可以幫我簽個名嗎?」圓臉女孩從包包裡拿出一本有著小花的筆記簿,連同一枝原子筆遞給段煙儂。

  「喔?」段煙儂又呆了幾秒,「怎麼簽?」

  「今天是剛好是我的生日,你可以寫生日快樂給我嗎?我叫小美。」圓臉女孩笑著說。

  「那我就寫小美,生日快樂,好嗎?」段煙儂被動的回答。

  小美開心的點點頭,「最後要簽上你的名字喔!」

  段煙儂照她說的做了,簽完名字之後,把筆記簿和原子筆還給她。

  「謝謝!謝謝!」小美捏著筆記簿和原子筆,激動不已,「能見到你本人真是太棒了,這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那件比基尼我買了,我的生日願望就是希望能跟你一樣,做個智慧型的性感女郎。」

  送走圓臉的小美,段煙儂覺得心裡熱熱的,眼睛也熱熱的,她把手插進外套口袋,慢吞吞的往捷運月台走過去。

  「抱歉,可以……」

  段煙儂再一次回頭,瞪大了眼,這次等著她的不只是一個圓臉女孩,而是無數個,有男有女,黑壓壓的一群人,她看不清楚每個人的臉,最靠近她的是個皮膚白皙的害羞男孩,背著書包,大概下了課還要趕著去補習吧!

  男孩緊張得嘴唇一直發抖,遞上紙筆的手指也在發抖。

  「可以也替我簽個名嗎?段煙儂,我也是你的粉……粉絲。」

  「我也是……」後面有人跟著叫起來。

  「還有我……」

  「段煙儂,還有我……」

  「加油喔!段煙儂,你好酷……」

  一張張支持者的臉孔,她的粉絲,她不認識他們,但被他們感動了,捺著性子,她替一個個湧上來的粉絲簽了名,簽得手指發軟。

  好不容易坐在捷運列車上,她在玻璃窗上看見一張精神奕奕的臉,心頭驀然浮起岢闌森在沙灘上說過的話:真正的演員,追求的就是能讓自己也讓觀眾感動的那一刻。

  她伸手抹抹眼睛,想起當初帶著屈辱的心情接下那個通告,覺得自己腐敗了、墮落了,連那種衣不蔽體的三流廣告片都拍,糟糕得跟三級片裡的AV女優沒兩樣。

  沒想到……那個廣告一點也不低級,那件黑色比基尼一點也不色情,她一點也不像AV女優!

  從小爸爸媽媽、親戚朋友,師長同學都說她很漂亮,她聽得都麻痺了。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漂亮。

  岢闌森眼裡看不上她這只醜小鴨,卻用鏡頭把她拍成一隻驕傲的小天鵝。

  百感交集的回到公司,最擅長講不停的強哥照例還在講不停,見了她卻立刻掛斷電話,裝得一臉神秘,壓低聲音開口。

  「你知道我剛剛在跟誰通電話?」

  她內心激動未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強哥面前坐下來。

  「就是那個泳裝公司業務部的人啊!」強哥笑得嘴都合下攏,「聽說他們公司的網站都被塞爆了,客服人員接電話接到手軟,一堆人都在打聽你,還包括一堆同業,現在你的行情可是連三跳……喂,小段,強哥在說,你有沒有在聽啊?」

  強哥老是懷疑她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其實她都有在聽。

  「多虧泳裝公司媒體部門的高層識貨,看過岢闌森完成的三十秒廣告後,立刻報請公司追加大筆宣傳廣告費,才不至於讓那支辛苦完成的廣告被埋沒,也才能造成今天這盛況空前的局面。」想不到他強哥也有今天,簡直是走路有風,「總之,廠商對你的表現滿意得不得了,下一支廣告確定也由你來擔綱演出,當然,我會替你跟對方談到最好的價碼,另外還有好幾支廣告和活動代言也指名要你,你很快就要一飛沖天了。喂,小段,你開不開心啊?」

  廠商滿意,她當然開心,粉絲支持,她更開心,開心之餘,她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強哥,那支廣告續拍的話,打算找誰來執導?」

  「誰當導演不重要啦!廠商指名要的是你!」

  強哥又不是笨蛋,才不會讓廠商知道這支廣告掌鏡的是岢闌森,成功得來不易,他當然要把這難得的風光攬在自己身上,反正岢闌森已經夠出名,那傢伙的重點向來跟常人不一樣,他不來跟他在這個小廣告片上爭掛名,只是幾天前在兩人相約喝兩杯的時候,千叮萬囑不准幫她接些有的沒有的廣告,露點的不行,激情的不行,接吻的也不行……真是奇也怪哉,岢闌森是小段的幕後大老闆,又不是她老公,未免也管過頭了吧?

  強哥正犯疑心,那腳踏車男又開口解釋。

  「段煙儂的銀幕初吻必須留給我的電影。」

  這個理由算是說得過去啦,第一次總是最珍貴的嘛,這也是個讓觀眾肯掏錢去買電影票的噱頭。

  「想不到岢闌森的血液裡多少也流著商業因子,」強哥舉杯敬了岢闌森一杯,「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滿足創作欲,可以不要麵包的那種人。」

  說到底,岢闌森小心翼翼保護段煙儂,不過也只是想維持她的新鮮度而已。

  小段果然是他們英雄所見略同下的高級商品。

  「當然,」岢闌森仰頭飲盡杯中物,盯著空空的酒杯,「拍電影為的就是名氣、財富,還有個人滿足,我拍我想拍的,更想賣個好票房,就像『灌籃高手』那部漫畫裡說的,打籃球很快樂,但是勝利可以增加一百倍快樂。拍電影是有意思,拍部又好又叫座的電影會有意思一百倍。」

  真想不到岢闌森也看「灌籃高手」,強哥說:「我還以為你這種人只會看什麼『人性枷鎖』。」

  「真枉費我們同學一場,搞了半天,你好像根本不認識我。我跟凡夫俗子看一樣的,吃一樣的,想的也是一樣的,不過我清楚這世界上永遠沒有心想事成的事,好運也不會永遠跟著一個人,」岢闌森想了一下,「如果一年半載之後,我的電影開拍了,段煙儂卻過氣了,我的投資豈不是都泡湯?!」

  呸呸呸,岢闌森真是不討人喜歡,小段怎麼會過氣,憑她的姿色,再紅個八年、十年肯定沒問題。

  揮別腳踏車男,強哥轉身就把他的烏鴉言論丟到腦後。

  而那支廣告播出才兩天,事實證明,小段果然是他強哥旗下的明日之星,他對她信心滿滿,段煙儂本人卻顯得憂心忡忡。

  她騙得了觀眾,卻欺騙不了自己,她在廣告裡露出的那個表情,根本不是演技,只是單純的把對岢闌森又恨又愛的情緒真實呈現在鏡頭前面。

  少了岢闌森,她有辦法拍好另一支廣告嗎?

  「挺胸哪!」強哥用力拍了她的背脊一下,意氣風發的說:「你可是網友心目中的智慧型比基尼女郎喔!屬於你的新廣告女王時代就快降臨了。」

  強哥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樂天過度,可是他的一派樂天卻給了段煙儂無形的壓力。

  「沒壓力,沒壓力。」強哥拉開辦公桌抽屜,一臉神秘的說:「來來來,強哥叫你收工回公司一趟的目的是要給你好康的,」他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遞給她,「給你的,保管你看了眉開眼笑。」

  是一種美國紐約才買得到的限量巧克力,爸爸以前出差時會帶回來的那種,台灣買不到,貴得要命,也好吃得要命,她跟強哥提過,沒想到上次她花了三千元買蘋果探病被他念到耳朵快長繭,這次卻大手筆買這種奢侈巧克力取悅她。

  她眼兒汪汪的看著他。

  「別太感動,那玩意兒不是我買的。」他開口澄清,又將一張拆封過的卡片遞到她面前,「是一個不具名的粉絲今天快遞到公司來的。」

  「你幹嘛偷拆我的信?」段煙儂收回感動的眼淚,沒好氣的搶過那張卡片。

  「不是偷拆,只是檢查,我是你的經紀人,保護你免於受到騷擾是應該的嘛!」強哥訕訕的說。

  白他一眼,她把卡片和巧克力收進帆布袋裡,「若是沒事,我要回家了。」

  今天發生太多事情了,她得回家好好沉澱一下心情才行。

  「喂,」強哥涎著臉,「好歹留下一顆讓我嘗嘗嘛!」

  「別想!」她抓緊帆布袋,怕他來搶。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巴拉的?」

  「當然是跟強哥你學的。」她回嘴。

  「我花錢讓你上那麼多課,栽培你,你還說我小氣?」這種慷他人之慨的事情也只有他強哥敢說得這麼大聲。

  「小氣是美德,勤儉才能持家,你就是最好的代表。」她朝他吐了吐舌頭,轉身推門走出去。

  望著段煙儂離去的背影,強哥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小段跟他提過那種巧克力,前幾天他跟岢闌森喝兩杯的時候剛好也扯到了這個事,結果幾天不到,公司就有知名不具的粉絲快遞來那種天價的奢侈品。

  不具名的粉絲……該不會就是岢闌森吧?

  可是他幹嘛要送小段巧克力?如果他跟他一樣只是把小段當成商品的話,怎麼會送她那種東西?

  巧克力跟鮮花一樣,不是情人,還真送不出手。

  就像他跟小段再熟、再好,也不可能平白送她那種東西,那種貴到不行的奢侈品,連他的親密愛人艾莉都沒收到過。

  那岢闌森幹嘛要大費周章將巧克力快遞到公司,還連個名字都沒寫?

  別逗了吧你!

  強哥敲敲腦袋,心想岢大導演的劇本都寫不完了,怎麼可能把心思花在送女人巧克力這種事上面?!他忍不住暗罵自己一聲無聊,心思忽然又兜到那個歌舞片劇本上,他跟岢闌森認識這麼久,也沒見他替哪個女人寫過一字一句,從來只有女人塞情書給他,沒聽說他為女人寫過一字一句,再想起他偷看過的小段那張卡片,上面的筆跡他不確定是不是岢闌森的,畢竟畢業多年,他早就忘記他的筆跡,但卡片上的那句話倒是很像那腳踏車男會說的,什麼「人生很苦,多吃點糖」。

  這招把妹應該挺好用的,也許他可以配個什麼太妃糖送給艾莉,保證那妞一邊吃一邊看一邊痛哭流涕,或者也不只是艾莉,反正太妃糖便宜多了,他大可多送給幾個妞,人生苦短,多妞多益善嘛,他可沒打算就此跟艾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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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6:52 |只看該作者
  事不宜遲!現在就辦!

  強哥穿上外套,準備出門去買卡片和代替巧克力的平價太妃糖,至於那個不具名的粉絲究竟是何方神聖,老實說,也不是太重要,反正那不具名的人的目標是小段,而他可從來沒對小段動過腦筋。

  小段那妞美則美矣,但不是他罩得住的角色。

  他喜歡聽話的女人,小段卻只會吐他槽。




  段煙儂回到家裡,發現媽媽竟然難得的早睡了,鄒大嬸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太太最近進步不少,不再動不動就吵著要去逛百貨公司,也不會堅持非要等到小姐和老爺回來才肯上床了。」鄒大嬸一臉安慰的說。

  她也注意到了,最近媽媽甚至不唱歌了,她已經好幾天沒聽她哼起那首「只要為你活一天」,反常的安靜卻讓她心頭隱約掠過一絲不安。

  「我去看看她。」段煙儂說。

  「等一下,小姐。」鄒大嬸叫住了她,「這個廣告裡的模特兒,就是小姐你吧?」

  段煙儂回頭瞥了一眼電視,有點煩躁的說:「別讓媽媽知道。」

  她休學工作的事,只會加重母親的病情,那個廣告的密集曝光度,也讓人很傷腦筋。

  「太太已經看到了,我們兩個在這裡看完八點檔,太太才去睡。」鄒大嬸說,「不過你不用擔心,太太沒有認出小姐,只說那個比基尼女郎好漂亮。」

  不安像煙一樣在段煙儂心頭擴散開來,天下哪有做母親的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呢?這代表母親的病況並沒有好轉,搞不好是更嚴重了。

  「鄒大嬸,你慢慢看,我去陪媽媽。」

  說完,她快步離開客廳。

  推門進到母親的房裡,空氣中傳來一陣輕盈均勻的呼吸聲,段煙儂知道母親睡著了。

  她走進浴室,很快梳洗完畢,再出來,黑暗中,赫然發現母親睜著一雙圓亮的眼睛望著她,那眼神不像個小女孩,而像個媽媽,媽媽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大人的眼神看她。

  「媽,我吵醒你了?」她應該回自己房裡洗澡。

  「我沒有睡,只是閉著眼睛而已。」段母說。

  「沒睡更好,」段煙儂打開帆布袋,把那盒未拆封的巧克力拿出來,「我有禮物要給你喔!」

  「我最喜歡拆禮物了,」段母坐起身,捧著盒子,「可以拆開嗎?」

  段煙儂點點頭,走去點亮屋內的電燈,又回到床上。

  「是巧克力!我最喜歡巧克力了!」段母開心得像是中了大樂透,「是你爸爸買的?」

  她還沒回答,段母親發現一張淺藍色的卡片掉在床上。

  「儂儂,這裡還有一張卡片。」

  段煙儂喉頭一緊,怪自己粗手粗腳,把那張卡片也扯了出來,還好巧不巧落到母親手裡。

  現在硬是從母親手上抽走,未免太可疑。

  「好素雅的卡片……」段母將卡片湊到鼻尖,聞了聞,「可以打開看看嗎?」

  「當然。」段煙儂緊張的嚥下口水,連她都不知道卡片上寫了什麼。

  「人生很苦,多吃點糖。」段母偏頭看著她,「好奇怪,就這樣,沒寫給誰的,也沒有署名。」

  段煙儂鬆了一口氣,幸好沒署名,也沒寫要給誰的,要是被母親看到她有粉絲的話,豈不是更莫名其妙!

  「管他是誰送給誰的,」段煙儂嘿嘿一笑,「現在它是我們母女兩個的了。」

  「說得也是,」段母點點頭,「那要吃嗎?」

  「在床上?」老爸說在床上吃東西是壞習慣。

  「反正你爸爸又不在家。」段母拈起一顆酒釀櫻桃口味的巧克力,笑嘻嘻的送進嘴裡,「嗯,好香、好濃,是純正的瑞士風味。」

  「嗯……那我看看……」段煙儂伸手抵在唇上,骨碌碌的眼珠轉來轉去,「那我要覆盆子口味的。」

  「我還要草莓口味的。」

  「那優格口味的是我的了。」

  「儂儂,你真奸詐!」段母捶了一下棉被,她最愛優格口味了。

  「快快快,一人選一個,媽媽,你得看清楚再下手啊!」

  段煙儂故意跟母親鬧著,你一顆,我一顆,巧克力很快就被一掃而空。

  「肚子好脹喔!」段煙儂捧著肚子,滾倒在母親懷裡撒嬌。

  好久了,她好久不曾撒嬌了。

  「你這個小貪吃鬼!」段母點了點她的鼻尖。

  「你這個大貪吃鬼!」段煙儂有樣學樣,也點了點母親的鼻尖。

  段母揉揉她的發。她覺得好溫暖,就像還躲在母親肚子裡沒出生一樣。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相擁了一會兒。

  「儂儂,」段母的下巴頂著她的頭頂,輕輕的問:「你覺得人生很苦嗎?」

  「媽媽覺得呢?」

  段母撫摸著她的發。她以前最喜歡母親替她打辮子,母親的手又巧又靈活,能打出最漂亮的麻花辮,但她的手生病了,心也生病了……

  「人生很像巧克力,巧克力很苦,可是很好吃。」段母輕輕的回答,聲音聽起來縹緲又虛弱。

  段煙儂猛然一震,仰起臉,驚異的望著母親,那不是一個病人會說的話,那也不是一個病人會有的眼神,那麼清明慈愛……

  「媽……」她眼裡亮著一抹不敢置信的光芒。

  「儂儂,抱歉,是我太糊塗,讓你吃苦了。」

  「噢……」段煙儂緊緊的將母親攬在懷裡,「媽媽、媽媽……」

  「媽媽不會再等爸爸回家了,」段母虛弱卻堅定的說,「我想起來了,你爸爸先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等我了。」

  「媽媽……噢……媽媽!」積壓已久的眼淚潰堤了,她抱著母親號眺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傻孩子……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錯。」段母輕輕撫著女兒的發,覺得自己彷彿從南柯一夢裡醒來,她的小儂儂長大了,成熟了,也更漂亮了。「媽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喔!」

  「媽……」段煙儂羞紅了臉。

  「想不到儂儂的身材這麼好……」

  「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段母被她的甜嘴逗笑了。

  「告訴我,那個送你巧克力的神秘人物是誰?」段母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女兒臉上寫滿了對某個人的眷戀。

  「我不知道啦!」她又不會通靈,怎麼會知道那個神秘人物是誰,就像強哥說的,是一個粉絲吧!她今天在捷運站裡才遇到一堆粉絲,巧克力也許就是其中一個送的。

  「儂儂長大了,懂得藏心事,心裡有人也不跟我這個做媽的說了。」段母故意自怨自艾,「也難怪,是我這個母親當得太失敗了。」

  「媽,我沒藏心事,心裡也沒什麼人啦!」少女情懷總是詩,何況她的還是失敗的詩,媽媽如果知道她送上門還被人拒絕的話,一定會以她為恥,

  媽媽年輕時的外號可是情場不敗,結果卻生出她這種窩囊的女兒,提著雞湯送上門去,還被人家當成門前雪一樣掃走。

  「那怎麼有人會寫那種話給你?!」段母不死心的追問。

  「我怎麼知道誰會那樣寫?」話一出口,她靈光一閃,說那句話的人好像就是她自己!

  在那個下著雨的午後,第一次跟岢闌森近距離面對面的咖啡店裡,她在咖啡裡加了五匙糖,然後仰頭對他說,人生很苦,所以要多吃點糖……

  那張卡片,那盒巧克力,那個神秘粉絲……

  可能嗎?

  傻瓜,現在是半夜,不是作白日夢的時間,她還沒丟夠臉嗎?還想再一次送上門去自取其辱嗎?岢闌森會理她才怪,她從他身邊跑走幾天了?兩個禮拜有了吧?他沒給過她一通電話!

  話說回來,從頭到尾岢闌森也只打過一次電話給她,約她喝咖啡,看那根本不存在的劇本,跟她上床,還說那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那種男人怎麼可能會送她什麼巧克力,沒寄老鼠藥給她就不錯了。

  有朝一日,等她紅透半邊天,到時候,如果岢闌森又忽然想起她這麼一號角色,打電話來想約她喝咖啡談一談的時候,她會叫他跪下來舔她的腳,否則別想她在他的電影裡軋一角。

  「儂儂,你在想什麼?都出神了。」

  「喔!」她真是想到外太空去了,還紅透半邊天哩,八成是受到強哥那無可救栗的樂天主義感染。「沒有啦!媽媽,告訴你,那支廣告要拍續集了耶!」

  「廣告也有續集?」段母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了。

  「應該說是廣告系列啦!」段煙儂看過強哥寫的企劃書,上面除了沙灘排球篇,好像還有個什麼人魚公主篇。「下次我可能要扮演人魚公主喔!」

  「穿比基尼的人魚公主?」

  「嗯。」段煙儂發現母親的臉色有點凝重,「媽,你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段母微蹙眉頭,「只是在想你去拍廣告,學校怎麼辦?你不想唸書了嗎?」

  「我想給自己幾年時間闖一闖,等事業穩定了,再回去唸書也不遲。」

  「你確定不會後悔?」

  「只要媽媽不以我為恥。」

  「傻瓜!我會是全世界最驕傲的星媽,怎麼會以你為恥!」

  「噢,媽媽。」她愛嬌的把臉埋進母親的胸口,汲取母親身上的溫暖。

  「媽媽希望你會是個走幸福路線的人魚公主。」

  童話故事裡的人魚公主太悲傷了,她用美妙的聲音換來一雙腿,登上陸地,找到她的王子,最後王子卻娶了鄰國的公主,可憐的人魚公主因此化成海上的泡沫。

  她不希望她的儂儂變成泡沫!

  人生很苦,她不冀求寶貝女兒遇到什麼王子,但求她能找到讓人生有苦有甜的那顆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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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7: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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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基尼人魚公主篇,在千呼萬喚中,風光開拍了。

  挾著沙灘排球篇成功的餘威,此番廠商砸下重金,務求乘勝追擊,推出第二波讓消費者耳目一新的震撼力作。

  這次的主題是描述人魚公主犧牲了美妙的聲音,從海底女妖那裡換來一雙美腿,她冒著隨時會泡沫化的危險,從深海裡浮游上岸,不是為了尋訪王子而來,而是為了尋找女人夢寐以求的W泳裝公司出品的比基尼,甩掉魚尾巴,換得一雙無瑕長腿的她上了岸,雙腿微岔,背對鏡頭,玲瓏曲線展露無遺,幾秒之後輕巧回頭,靈眸朝鏡頭一眨,後制時再打上字幕:只要為W比基尼活一天,人魚公主的上岸宣言!

  妙吧!

  這就是強哥提出的第二波廣告構想,只要為W比基尼活一天,想也知道絕不是他這個只出會一張嘴的腦袋瓜想得出來的,這個妙點子又是靠岢闌森不計酬勞的友情贊助,反正強哥吃定了岢闌森不可能放任他亂來,更不容許他出餿主意來搞砸段煙儂剛剛起步的廣告女王生涯。

  強哥算盤打得精,以為岢闌森肯定會幫忙幫到底,跟上次一樣,從導演到後制全都包了,豈料岢闌森卻丟給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導演,說是跟過他拍電影的副導演,人雖年輕,SENSE卻是一流的。

  一流個鬼,那個奶油導演一張臉年輕得像是還在吃奶嘴,脾氣卻壞得像個酒醉的糟老頭子。

  開拍不到一個小時,導演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導火線是段煙儂NG了一百次,就是演不出導演要求的表情。

  「性感!我要的是性感!你大小姐幹嘛擺個殭屍臉給我看?!」奶油導演的臉色也不比殭屍好到哪裡去。

  段煙儂被他這樣一吼,別說性感,連一個像樣的微笑都擠不出來,就算勉強擠出來了,也像整型失敗了一樣,笑得比哭還糟糕。

  那奶油導演一看更是火力全開,炮火猛烈到像是吃了炸藥。「你擺那個臉是怎樣?!你演的是人魚公主,又不是寡婦村裡的寡婦!」他將手裡的腳本往地上一摔,辟哩啪啦的叫道:「莫名其妙,真是虛有其表,名不副實,什麼新生代最有潛力的廣告明星……」

  「潛力是別人說的,我從來到尾沒往自己臉上貼過金!」

  比年輕,比沒經驗,段煙儂可是比那奶油導演還要來得綽綽有餘,年輕人對上年輕人,就像炸藥對上炮彈,誰也不給誰留情面。

  她毫不猶豫的轉身,氣呼呼的一路從沙灘跑進海邊飯店,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強哥在心臟病發作前,拿出最後一口氣撥了岢闌森的電話號碼,誰管他寫劇本時天王老子都不得打擾的規矩,就算那傢伙現在要騎腳踏車來撞他,他也認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把現場狀況據實以報,那傢伙難得沒凶人,沉默了幾秒鐘,就丟出一句話——

  「我現在過去。」

  早知如此,就自己來導不就結了!強哥早就看出來小段那個拗脾氣只有岢闌森才能制得住她,弄成這樣才要出馬來收拾爛攤子,只希望岢闌森千萬別把劇本難產的帳算到他頭上來才好。強哥搖搖頭,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摸樣。

  半個小時不到,岢闌森十萬火急的趕到了海邊飯店。

  「開門……」他在段煙儂的房門外敲了敲,「我是岢闌森。」

  門緩緩開了一條縫,縫裡露出一雙目光閃爍的眼睛。

  「你來幹嘛?」

  「來看你這小鬼到底在搞什麼鬼?!」他沒好氣的說。

  「我搞什麼,不關你這個老鬼的事!」

  「把門打開!」

  「不開!」

  岢闌森強硬的將手伸進門縫,膝蓋一頂,就撞開了她全力壓住的門板,大步踏進房間。

  強哥尾隨在後,想乘亂跟進房裡。

  岢闌森的後腦勺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反手就把他關在門外。

  「哎喲!」強哥摸摸鼻子,咕噥一聲,不死心的又把耳朵貼在門上,卯足全力想聽到門內的隻字片語。

  不知道是飯店隔音效果太好,還是岢闌森跟段煙儂根本就在裡面演默劇,總之,他找岢闌森來搞定段煙儂,卻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到底在裡面搞什麼鬼!




  他們能搞什麼鬼?

  不過是一個像惡虎見了羔羊目露凶光,那只不知死活的羔羊換掉了比基尼,身上穿著尋常的毛衣牛仔褲,坐在梳妝台前猛吞巧克力,擺明對那惡虎視而不見。

  他沒看過女人這樣吃巧克力,不是吃,而是用塞,塞得腮幫子鼓得像只青蛙,嘴角還沾黏著黑糊糊的糖汁。

  「看來你糖吃得挺凶,嘴巴也沒有變得比較甜。」他看她把一大盒巧克力都快嗑光了,終於冷著臉開口,「巧克力給你吃,真是暴殄天物!」

  「我的粉絲可不這麼認為!」她一邊將糖塞進嘴裡,一邊回嘴,「他們可是愛我愛得不得了。」她拿起那張附在糖果盒裡的卡片,炫耀似的大聲念道:「人生很苦,多吃點糖。」

  第N張卡片,第N遍的「人生很苦,多吃點糖」,她吞著那匿名粉絲快遞來的第N盒巧克力,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苦,她想知道那個不具名的粉絲是誰,她想撲到那個不具名的粉絲的胸膛上大哭一場,她想從這個亂七八糟的場面逃走……

  「你自以為有兩個粉絲支持,就可以擺臉、耍大牌,把一大堆工作人員晾在那裡,說走就走?」他嗤之以鼻,「你這樣還想在這行混下去嗎?」

  她吞下最後一顆巧克力,抹抹嘴巴,倔強的說:「我說過我不是黑道,不用混的!」

  「你媽的少跟我抬槓!」

  「你媽的少威脅我!我沒跟你抬槓,也不用你多管閒事!」

  她霍然站起來,把那張卡片和桌上一堆雜物全掃進帆布袋裡,往肩上一掛,就往門口走。

  他在她經過身邊時,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臂膀。

  「這個閒事我管定了!」他冷著臉說,「那個導演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

  「所以呢?你現在是來探班,還是想替心愛的徒弟討回公道?」她昂著臉,怒目圓睜的瞪著他,譏諷的說:「如果是來探班的話,抱歉,岢大導演,你走錯地方了,你那奶油徒弟八成正在沙灘上做日光浴,看能不能把他一身奶油色的肌膚曬成跟你一樣迷人的小麥色。」她的聲音漸趨尖銳,「如果你是想替他討回公道的話,省省吧!你們師徒連心,我甘拜下風,認輸走人行了吧?」

  那奶油導演是他的愛徒,強哥是他的同學,盼晴是他的女友,水月是他的妹妹,只有她什麼都不是,只是個誤打誤撞,跟他睡過一覺的陌生人!

  「我不是來替誰討公道,只是想教你這行的倫理而已。」他的聲音軟了下來,魔鬼脾氣在她面前讓了步。

  不是每個導演都像他一樣,能忍受她的壞脾氣,她還叫過他混蛋,而他不但沒叫她滾蛋,還費盡心思,暗地裡拚命栽培她。

  「我不管什麼倫理不倫理,只知道那個導演講話太過分!」她死不低頭。

  「菜鳥沒有說導演過分的權利,現場導演最大,你這樣明目張膽的跟導演吵架,若是在這個圈子傳開,以後誰還會想用你?」

  「不用就不用!」

  「隨便你想怎樣,你高興到天涯海角都請便!」他摔開她的手臂,當她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大步踱開,「你知道你這樣一走,強哥要賠給人家多少違約金?到時候你就算去賣,也籌不出這一大筆錢!」

  「你在提醒我跟你要那一夜的渡夜資嗎?」她氣得口無遮攔。他以為他是誰?平常對她不聞不問,現在咚的一聲跳出來教訓她,憑什麼?

  「你還想賣的話,我隨時候教!」他冷冷的回敬。

  「岢闌森,你混蛋!」她猛地上前,伸手一抓,他沒閃躲,她硬生生在那張可惡的俊臉上留下帶血的五指痕。

  「我警告你,永遠、永遠不准再叫任何導演混蛋,否則下場自行負責!」他伸手抹去臉上的血痕,往牛仔褲上一擦,彷彿被抓得皮開肉綻、流出鮮血的人不是他。

  「我就是要叫!混蛋、混蛋……」她聞到空氣中都是血腥味,那味道愈發挑動她體內原始瘋狂的因子,劈頭又是一連串不絕於耳的「混蛋」。

  「該死!你自找的!」

  他跨到她的面前,驟然扶住她的臉,懲罰性十足地低頭堵住她的唇,堵住她滿口的混蛋,堵住她的牙齒,舌頭、喉嚨,堵住她全副的柔軟、任性、倔強,直到她小小的身子全然臣服於他,綿軟的倒在他的懷裡,他應該停止那個懲罰,事實上他卻忍不住一再深吻,吻到她的靈魂都在顫抖。

  原來他們兩個都在期待這事情發生,這事一刻不發生,兩個騷動的靈魂就得不到安定。

  彷彿幾個世紀過去,那個吻卻停不了,又彷彿幾個世紀過去,終於他踩了煞車,離開她柔軟潮濕的嘴唇。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隔空交纏,像兩株動彈不得的植物。

  又彷彿過了幾個世紀,他才想起他不是植物,是個人,有一張會說話的嘴,那張嘴應該用來勸說她,而不是吻她,可是他比較想做的是後者,想吻她,吻到地老天荒,去他的不行,去他的不舉,他碰到她明明就像天雷勾動地火,她就像他的藍色小藥丸,但是此刻不宜服用,強哥那雙耳朵恐怕正貼在門板上監聽門內的一舉一動,他可不想讓他聽到什麼「兒童不宜」的聲音。

  深深吸一口氣,他故意大聲說給門外的強哥聽,「給你十分鐘換衣服,我去找強哥,要他找化妝師進來替你補妝。」

  「不要……」她難得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角,一臉的囂張跋扈被他吻得無影無蹤,扁著小嘴,撒嬌似的說:「我不要化妝,我也不要出去。」她眼淚汪汪,「奶油導演沒說錯,我根本名不副實,我根本毫無演技可言……強哥送我去上一堆表演課都白費了,我沒有臉出去面對他……」

  「你什麼都沒欠強哥,」他握住她的肩膀,沒說那些學費全是他出的,只是低聲安慰她,「你替他拍的那支沙灘排球篇廣告,足夠他名利雙收。」

  「讓強哥名利雙收的人不是我,是你,」她搖搖頭,「那個比基尼女郎是你用鏡頭塑造出來的假象,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那是你!」他十指掐進她的肩膀,堅定的說:「我只是把我所認識的段煙儂拍出來而已。在我眼中,你就是那個樣子,堅強,任性,打死不認輸。」

  「你說的是我,還是蟑螂?」她抬起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瞅著他。

  「有個理論認為,蟑螂最終會統治地球。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的話,我現在先跟蟑螂小姐攀交情應該是聰明的做法。」

  他放開她,習慣性地把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低頭審視她紅唇微噘的小臉,他的鼻尖幾乎碰上她的,男性灼熱的呼吸滲入她細緻的毛細孔,她的臉頰跟嘴唇一樣紅了起來,心臟怦怦狂跳。

  「反正我就是這樣,」她踱到梳妝台前,把帆布袋放下來,愈是臉紅心跳愈是故意大聲的說話,「我是打死不認輸的蟑螂小姐,」她頓了下,抗議似的又說:「蟑螂不知道什麼叫性感,我達不到你那個愛徒導演的要求啦!」

  「也許我可以幫幫你?」他問。

  她感覺口乾舌燥,聲音沙啞的問:「怎麼幫?」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多麼性感,足以讓人甘心「只要為她活一天」,那不自知的純真愈發加深了她的魅惑力,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他跟過去,陽剛的身體貼著她纖細的背脊,他伸手往前環住她的腰,嘴唇拂過她的耳畔。

  「如果你保證不出聲的話,我就告訴你。」

  當然,她忍住了,幾聲忍不住逸出的呻吟則靠著他的掩護,硬生生被吞進他的肚子裡。




  三十分鐘過去,房門打開了,耳朵貼在門板上的強哥跌進房裡。

  「抱歉……抱歉……打擾了……」強哥皮皮的爬起來,裝模作樣的撣了撣西裝,眉頭一挑,當真覺得自己好像打擾了什麼。

  看看段煙儂,那張臉紅得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岢闌森則是比平常更跩,不過他的屁股沒翹起來,嘴唇倒是腫得非常可疑。

  「走吧!你可以把化妝師找進來了。」岢闌森搭著強哥的肩膀,半架著他走了出去。

  「咳!」強哥享受了幾分鐘和岢大導演勾肩搭背的虛榮感,才瞄著岢闌森間:「可不可以傳授強弟我兩招啊?」

  「哪兩招?」岢闌森跟那自我矮化成強弟的強哥打迷糊仗。

  「收服小段的招數啊!」強哥怪叫,「那妞總是把我說的話當耳邊風。」

  「你聽過『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句話吧?」岢闌森拍拍強哥的背。

  「聽是聽過……」強哥抓抓頭。

  「那不就結了!段煙儂是個讀書人,你跟她講理就是了。」他就是用嘴巴說服了她,不過不是用說理,而是狂吻。

  「小段真是個講理就能溝通的人,那你臉上的抓痕又是怎麼回事?」強哥瞄著他。

  岢闌森像是被人破了發球局的網球選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你別欺侮小段喔!」強哥覷了眼岢闌森,終於豁出去的開口,「她又直又死心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侮她了?」被抓得像只花貓的人明明是他。

  「第三隻眼!」強哥敲敲自己的腦袋瓜,「我的直覺比女人還要行!」

  「我以為你只有舌頭比女人行。」

  岢闌森指的是強哥的長舌,強哥卻想到了「那件事」上。

  「艾莉也這麼說,」強哥咧咧嘴,「我的舌頭確實行得不得了。」

  岢闌森一瞼他愛怎麼吹捧自己都隨他便的模樣。

  「你也很行吧!」強哥一臉神秘,「我聽說兩年前你跟那個女明星藍妮的事了。」他頓了一下,「關於賀盼晴的意外,我也很遺憾。」

  岢闌森不吭聲。

  就算記者不寫,這行也果然沒有傳不開的秘密,鮪魚肚強聽到的版本,肯定比原版來得更加精采。

  「小段跟藍妮不一樣,」強哥又說,「她不是可以坐在導演大腿上玩一玩的那種女人,何況她的演藝生涯才剛起步,走的又是玉女路線,隨便一個緋聞都可以把她毀掉,你我應該都不希望看到這種場面吧?」

  岢闌森揪住他的衣領,「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沒別的意思。」強哥眨眨眼,「只想提醒你,小段不是藍妮,也不是賀盼晴,希望你不要在她身上找其他女人的影子。」

  想不到鮪魚肚強平常十句話沒一句正經的,難得這一句卻像箭一樣,射中岢闌森的心。

  直到那支美人魚篇廣告殺青,直到一個月後段煙儂在他房裡,親暱的靠在他的懷裡,跟他一起看電視,強哥的那句話還不時從腦海裡浮出來困擾著他。

  其他女人的影子!

  他拉開啤酒罐拉環,喝了一口,看著螢幕裡出現段煙儂玲瓏窈窕的身影,廣告裡的她翩翩回眸,她的眼睛眉毛像盼晴,鼻子嘴巴像藍妮……又喝一口,他覺得她的開朗直率像藍妮,紅著臉不說話的時候像盼晴……再喝一口,他想起吻她的感覺,那小嘴完美的弧度與不可思議的甜度,卻讓他迷惑,分不清像藍妮還是像盼晴。

  「岢闌森,你很不專心喔!」她小臉往後仰,頭頂著他的下巴,連名帶姓的對他抗議。

  「哪有!」他放下啤酒罐,摟著她的小蠻腰,「那廣告拍得不錯。」

  「哪個廣告?」她斜覷著他,不動聲色的問。

  「人魚公主。」

  「那個廣告早就播完了,」她似笑非笑的提醒他,「你現在看的是壯陽廣告。」

  他定睛一看,「這個也不錯,這是大導演吳念真的作品。」

  「他說的是真的嗎?」段煙儂骨碌碌的眼珠轉了轉,「四十歲以後的男人就只剩下一張嘴?」

  「這個問題,我恐怕得再過八年才能回答你。」現在他才三十二歲。

  「所以你現在還行嗎?」她甜媚的睨他一眼。

  「我以為自己已經證實過這一點了。」

  「有嗎?」她裝傻。

  「看來你非常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他收攏手臂,緊攬著她的纖腰,嘴唇重重的壓住她的,吻得她一陣天旋地轉,也吻得自己一身堅硬灼熱。在她身邊,別說四十歲,他到八十歲應該還會是一尾活龍。

  幾分鐘之後——

  「好了……」他扳住她的肩膀,設法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她快把他弄成需索無度的大色狼了,他們好不容易才從床上移到沙發上,結果坐不到十分鐘,兩人又這樣糾纏在一起。「好了,快看,那支人魚公主的廣告又來了,你看你在鏡頭裡多漂亮。」

  「我不想看那個廣告……」她不依的抗議,「我討厭那個奶油導演啦,他的嘴很壞……」

  「沒我壞吧?」

  「你是那個奶油導演的師傅,當然比他壞多了。」她捶了下他的胸膛,故意瞪他一眼。他對她說過一堆又壞又色的話,她卻沒用的樂在其中,並且享受著被他騷擾的感覺。「當初你為什麼不肯來拍人魚篇的廣告,硬要把我丟給那個壞嘴奶油?」

  「沒規矩。」他斥責她,「我說過,人家姓常名達,你要叫人家常達導演,不能叫人家壞嘴奶油。」

  「我不喜歡他。」什麼常達,那壞嘴奶油應該改名叫「既短又不通」。

  「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好。你得學著多適應各種不同類型的導演,這樣演藝生命才能長久。」

  理智告訴她,他是在替她著想,他講的都對,可是每次想到強哥說他明明有空卻硬是把她推給別人,她就是一肚子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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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7:48 |只看該作者
  「你希望我像適應你一樣適應那團奶油或是其他人?」她古怪的睨著他,「你希望我對任何導演都像對你一樣言聽計從?」他要,她就讓他要;他吻,她就讓他吻;他要她別出聲,她就憋著氣;他愛在床上來幾次,她都配合……難道別的導演像他這樣對她的時候,他也要她像適應他這樣適應別人嗎?她連珠炮似的繼續質問他,「就像現在,你完事之後,要我乖乖閉上嘴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就得照辦不誤?」

  上帝啊!

  他的意思不是要她對任何導演都像對他一樣言聽計從,更不容許其他人親吻她一根頭髮,他只不過希望她能從善如流而已,他處處為她的演藝事業著想,她卻這樣污蔑他!

  而且聽聽這女人說的是哪門子的話,好好一個大姑娘,竟然連「完事」兩個字都說得出口,她居然敢用這種字眼污蔑他們之間的男歡女愛!

  還有,他更沒想過叫她閉嘴,既沒那個意思,也沒那個膽,但她說得還不夠多?

  「你來找碴的嗎?」他冷著臉問。

  「是你邀請我來的。」她不認輸的回嘴。

  他拿起暍了一半的啤酒罐,猛灌一口,「但是腳長在你身上。」他擺明了她想走也行。

  「走就走。」她大叫,「岢闌森,我要跟你分手。」

  「阿彌陀佛。」他把啤酒罐重重的往桌上一擺,「交往不到一個月就分手,這也算是創了我人生裡的另一個紀錄。」

  「你在女人方面的紀錄確實無人能敵。」

  「你又想說什麼?」他皺起眉頭。

  「你又在心虛什麼?」她指責他,「除了水做的賀盼晴、大明星藍妮,還有多少像我這樣的傻女人在你的生命裡寫過紀錄?」

  人魚公主篇殺青後的一個月來,強哥逮到機會就要對她耳提面命,於是她知道除了賀盼晴,還有一個藍妮,以及許許多多和他有過短暫交往的女人,強哥就差沒把岢闌森幼稚園的情史翻出來數給她聽,千萬要她提防那個脾氣暴躁又命犯桃花的男人。

  她知道預防勝於治療的道理,無奈她防不了他,生米早就煮成熟飯。

  那厲害的魔爪總是不著痕跡就探進她的毛衣裡翻天覆地的亂攪一陣,他的手很厲害,解女人胸罩的手法更是俐落到不行,他的嘴罵人很壞,吻女人的時候更壞,堵得她數度呼吸困難,幾乎死在他的懷裡……

  他究竟經過了多少女人的洗禮,才練就今天這一手一嘴的好功夫?

  「既然我們已經分手了,」他冷著臉說,「我應該沒必要把清單列給你。」

  「你這個混蛋!」

  「我警告過你,永遠不准再叫任何導演混蛋。」

  「混蛋!」她偏要叫,「你比那個壞嘴奶油還要混蛋加三級。」

  「要不是我這個加三級的混蛋,誰能把你拍得這麼漂亮?」

  「意思是說,真實的我是醜八怪囉?」

  「你覺得我會跟個醜八怪在一起嗎?」

  「所以你已經跟我分手了。」

  「是你要跟我分手的。」他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跟個小女孩在這裡斤斤計較,「我只不過是行使同意權而已。」

  「你吻我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先徵求我的同意權?」

  「你真的想要這樣?」他拉長了臉,「我可以吻你嗎?段煙儂小姐,我可以摸你的胸部嗎?我可以舔你的……」

  「住口。」她的臉漲紅了,「你這個卑鄙小人。」

  「我應該為我的『小』跟你致歉嗎?」

  她的臉一紅,嘴兒一扁,整個人像洩了氣的氣球跌坐回沙發上,雙手掩著臉,嗚嗚嗚的哭起來。

  「好了,不要哭了,」他將她擁進懷裡,低聲的安撫著。

  「都是你不對。」她揪著他的襯衫,擤鼻涕擦眼淚,故意弄得他有苦難言。

  「是我不對,我應該見機行事,不應該胡亂行使同意權。」他勾起她的小臉,「你不要跟我這個卑鄙小人分手,好不好?」

  「不好。」她抹一把淚,氣呼呼的說:「除非你說你愛我。」

  「不要說那種話啦!」什麼愛不愛的,露骨又肉麻,他從來不是把愛掛在口中的男人。

  「為什麼?」她一臉正色,「你覺得說愛我很丟臉嗎?」

  「你今天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那你去買對的藥給我吃啊!你去啊!」她卯起來跟他鬧。

  他抓住她的手,捺著性子說:「不要這樣。」

  「我說過不要那樣跟我講話,不要當我是十二歲的小孩,我就要這樣!」她淚痕未乾的瞼上滿是固執,「快說你愛我!」

  「你要為一句無聊的話跟我鬧上一整夜嗎?」

  「我不覺得那很無聊,我很需要聽見你說那三個字。」

  「我現在抱著你,難道沒有意義?為什麼一定要用說的?」

  「為什麼不可以用說的?」

  「我們改天再討論這個問題。」他揉揉太陽穴,開始懷疑吃錯藥的人是他自己,有事沒事竟然招惹上她這個小麻煩。他走到床頭邊,拿起話筒後問她,「現在我要打電話叫客房服務,你想吃些什麼?」

  她憋著氣,沒去搶下話筒來砸他,眼珠轉了兩圈之後,丟出一個讓人傻眼的答案,

  「蚵仔煎和大腸麵線。」

  「你明知道飯店沒有那些東西。」他說。

  「那我們就出去吃。」

  「不行。」他扔下話筒,站在原地瞪著她。

  「為什麼?」她不再咄咄逼人,偏著蒼白的小臉,若有所思的說:「你怕讓人看見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很丟人?」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倒抽一口氣。

  她看著他,眼裡浮起一層水霧。

  「不然我該怎麼想?」她靜靜的說,「你沒說過愛我,玫瑰花和巧克力,我一樣也沒有得到過,現在我連要求蚵仔煎和大腸麵線都算苛求,我們這樣在一起,到底算什麼?」

  「玫瑰和巧克力……」他面露不可思議,「除了那些,你還想要什麼?珠寶、鑽石、貂皮大衣?想不到原來你是這種膚淺的女人!」

  「我是膚淺,我們認識的第一天你就知道了。」她咬著牙說,「你忘記了嗎?我是為了當個酬勞五百萬的女主角,才跟你這個騙子上床。」

  「我不准你再說下去,我不是騙子,你也不是那種女人。」他爬梳一下頭髮,懊惱的說:「抱歉,是我不該那樣說你。」

  「你還說過我像蟑螂。」她竟然交了這麼個男朋友。

  他能用鏡頭訴說最細緻的感情,卻不懂她小小的任性是為了什麼。

  「你還有什麼不滿,我全都認了,行不行?」女人果然是全天下最難以理解的動物,他指的是她堅毅的精神像蟑螂,又不是批評她的長相。

  「你可以不用認,我也覺得自己像,不是因為我堅強不認輸,而是因為蟑螂永遠只能出沒在最黑暗的角落,我就是這樣,躲躲藏藏,跟蟑螂一樣見不得人,我的聲音更可怕,比巫婆還難聽,所以你捂著我的嘴,就怕讓強哥聽到。」

  「乾脆拿個擴音器到處嚷嚷,說我們做過了,這樣你是不是就高興了?」明明他是在為她的名譽著想,她卻當他是存心想佔她便宜的惡棍。「想想看,一個剛走紅的廣告明星掛在一個導演手臂上去吃大腸麵線和蚵仔煎,你覺得媒體記者會怎麼樣解讀這件事?」

  「我不喜歡大聲嚷嚷,也不喜歡偷偷摸摸。」她吸一口氣,不想說下去,還是說出了口,「你跟賀盼晴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嗎?你跟藍妮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嗎?你跟締造你輝煌人生紀錄的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嗎?」她搖搖頭,「還是只有我一個例外?我特別不值,特別卑賤,特別見不得人,我特別到你根本不用花力氣追,就讓你吻了,就跟你睡了,吻和睡,就是你想在我身上得到的全部嗎?」

  「你說夠了?」吻和睡,她竟是這樣看他的!他沉著臉說:「你以為我只想跟你睡覺?」

  「不要裝出受害人的口氣,你這個大惡魔!」她大聲叫道,「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奪走我處女膜的人是你,在海邊飯店威脅我不許出聲,還對我上下其手的人也是你……」

  「那兩次算在我頭上好了,其他的呢?」他嗆她,「老是喊著要我不要停不要停的人又是誰?」

  「你可惡!」她惱羞成怒,「你每次找我來,都只是想做那件事而已。」

  「只想做那件事的話,我打電話叫妓女就好,幹嘛要找個脾氣壞到不行的女人來看她臉色?!」

  「我是脾氣壞,比妓女還不如!」她氣得全身發抖,「再見。」

  他立刻攔住她,「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的眼睛越過他的肩膀,看見賀盼晴的照片還好端端的立在那裡微笑,她更加光火。

  「把她拿走。」她捏著拳頭,按捺住想揍人的衝動。

  「你說什麼?」

  「賀盼晴。」她僵在他的懷裡,咬牙切齒的說:「把她的照片拿走。」

  「別這樣,我知道你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盼晴都在另一個世界了,你何苦跟一張照片計較!」他皺眉,審視她倔強的臉。

  「我是小心眼,我是愛計較。」她仰著臉說,「賀盼晴死了,而我活著,但我情願自己是賀盼晴!」

  「別胡說!」他渾身一震。

  「我不胡說!」她逞強的說,「賀盼晴是死了,但她得到了你。我呢?再怎麼努力,永遠也爭不過一個死人。」

  「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競爭!」

  她慘然一笑,「也許你說得對,我怎麼爭也爭不過一縷鬼魂。」好累!她不想再爭。「我也不想再當替你暖床的備胎,脾氣比妓女還差的備胎。」

  他握緊她的手臂。他是愛她的,但話就是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聽我說……」

  「如果你不能說出我想聽的話,那就什麼都別說!」

  她下了最後通牒,擺明除了「我愛你」三個字,不接受任何說辭,只要他說愛她,就算是說謊,她也可以不計較,很悲哀的是,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也許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也過去了,她給了他比預期中多了好幾倍的時間和機會,換來的卻是一陣讓人心酸的沉默,到頭來,她連一個謊言都不配得到。

  終於,她鼓起勇氣,甩掉他的掌握,站起來,這一次她不是用跑的,而是步履沉靜的離開他,帶著一種毅然決然的哀莫大於心死,走到門邊,打開門。

  好不容易,他嗓音低沉的給了她三個字——

  「段煙儂!」

  段煙儂忽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就是他最後給她的三個字,連名帶姓的呼喊她,她情願他不要喚她,他的叫喚只會讓她更形恥辱。

  她爭不到一顆巧克力,一朵玫瑰花,一盤蚵仔煎和一碗大腸麵線,戀愛中女人所需要的一點點虛榮的追求感她絲毫都得不到,她更爭不過一張無生命的照片。

  她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她可以跟他裝傻一時,卻不能跟他裝傻一世,她沒辦法對著他跟賀盼晴的親密合照過一輩子。

  「你不愛我……」他愛的始終是柔情似水的賀盼晴,而非她這種壞脾氣的女孩,但她讓他跟她上床,一上再上。

  愛做得再多,終究是做出來的,而不是真的。

  「你不懂愛,你只是一隻激情過剩的野獸!」而她是一隻躲在黑暗世界的笨蟑螂,一再被那隻野獸要得團團轉。

  打開門,她走出飯店,離開他,進入陽光裡。

  就算是一隻蟑螂,她也要享受一次在街上橫衝直撞的光明感,她不想一輩子在黑暗裡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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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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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後,當強哥把那個劇本推到段煙儂的面前時,她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廣告女王。

  轉開電視,大概平均三個廣告裡,就有一個由段煙儂擔任代言人。

  怪的是,她不會開車,偏偏往駕駛座上那麼一坐一笑,那個廠牌的車子就賣得嚇嚇叫。她也不會蓋房子,偏偏她代言的鋼骨式制震豪宅看起來就是特別堅固又熱銷。更怪的是,觀眾覺得她就連吃糖的樣子都特別迷人,連話都還說不清的小孩子都會跑到便利商店,揮著胖胖的小手指對店員說,要買段煙儂吃的那種糖果。

  吃糖,是她改變劇烈的人生裡,所剩無幾的小小快樂。

  每天一進公司,她就開始期待快遞送來巧克力的那一刻,那不具名的粉絲也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半年,一百八十天,掃掉星期例假日,她天天都會收到附上一張「人生很苦,多吃點糖」的卡片的巧克力。

  除了吃糖,她戒掉了很多壞習慣。

  戒掉熬夜,戒掉香煙,也努力戒掉一個心裡只有鬼魂的混蛋。

  她把賀水月教她的踢踏舞跳得有模有樣,唱起歌來就算稱不上黃鶯出谷,卻也是別有一番獨特的韻味,在表演課上學到的喜怒哀樂的技巧,她更是拿捏得爐火純青,她的眼睛可以像開關自如的水龍頭,一開就是源源不絕的眼淚,也可以像燦爛的星空,一流轉一顧盼,就是活脫脫的大明星。

  她天生就該是從廣告一路紅到電視或電影的那種人。

  但是半年來,強哥謹守著和岢闌森之間的諾言,雖然替她接了一大堆通告,卻把更多戲劇邀約往外推,他沒忘記她的銀幕處女作和銀幕初吻必須留給岢闌森。

  段煙儂還以為強哥認為她不適合演戲,所以當他把那個劇本推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微微吃了一驚。

  「這個是昨天才出爐的電影劇本。」強哥咬著沒點燃的雪茄,「你找時間好好看一看。」

  她望著那本深藍色的劇本封面,封面上沒有劇本名稱,也沒寫作者是誰,讓她想起附在巧克力盒裡的那張卡片,同樣的深藍,同樣的不具名,同樣的會讓她想到那個努力戒除中的混蛋。

  卡片,巧克力,劇本,岢闌森,根本風馬牛不相及,那混蛋根本沒有追過她。

  「誰寫的?」她無意識的問。

  「一個編導合一的國際級鬼才。」

  段煙儂一愣,「我說過不跟岢闌森合作。」

  她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那混蛋,太遲了,現在就算他願意跪在她的面前親她的腳,也別想她在他的電影軋一角。

  「這一行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強哥安撫她,「你先把劇本看過再說。」

  「我媽叫我別亂看不該看的鬼東西,不然會長針眼。」她沒好氣的說。

  換強哥一愣,他想起昨天和岢闌森相約在酒館談新劇本,岢闌森出現的時候,他真以為自己見到鬼了,那鬼一臉胡碴,而且酒喝得真兇。

  「我還以為你很崇拜岢闌森?」

  「誰沒有年少無知?!」她裝得一臉平靜的反問強哥。

  「岢闌森騙過你嗎?」他摸摸下巴。

  「沒有。」她沒忘記岢闌森連騙她一句愛她都不肯。

  「我想也是。」強哥說,「我認識的岢闌森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我跟他不熟,不予置評。」她感到幾許心酸,她沒得到過岢闌森的承諾,什麼都沒有,噢,就讓岢闌森抱著賀盼晴的照片去信守那些鬼承諾吧!

  「這個劇本你可以帶回去慢慢看,半個月後會有一場選角大會……」

  強哥還在吠,他就是這樣,不管人家愛聽不聽,都吠得下去。

  她頭一扭,走到門邊,轉頭回嘴道:「想爭取那個角色的人應該不少,但拜託別算我這一份。」

  強哥等她走得影子都不剩,才點燃咬在嘴裡半天的雪茄,那劇本昨天他在酒館裡當著岢闌森的面看完了,他沒見過那麼大膽的作品,沒想到岢闌森敢那樣寫,那傢伙不愧是寫實主義者,從咖啡店把女人弄上床啦,勃起障礙啦,這種男人最難以啟齒的事情,還有被女人連聲罵混蛋,諸如此類的丟人事,竟然都一五一十寫了出來,而且用的就是他大導演的身份和名字。

  「我說岢同學……」強哥難得覺得自己在岢闌森面前扮演比較清醒的那一個,他們兩個幾次見面,都是強哥喝得比較多。「你確定真要這樣幹?」

  岢闌森睜眼望著他,

  「你確定男主角的名字就要叫岢闌森嗎?」強哥問。

  「男子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岢闌森的眼睛再度從杯緣抬起來射向他,「岢闌森這個名字哪裡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強哥解釋,「我的意思是,電影上映之後,你走在路上還要做人嗎?」

  「我哪裡丟人了?」

  「哪裡?」強哥瞄了岢闌森那裡一眼,「你不忌諱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岢闌森不舉?」

  「你告訴我,哪個男人沒在床上失敗過?」

  看來這腳踏車男好像也沒那麼醉……還是就算他醉了,他還是辯不過他?強哥無奈的攤攤手,「男人就算在床上失敗了,也不能說出來的嘛!」

  「逞強和嘴硬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岢闌森搖搖頭,悲哀的一笑,「看看我吧,活生生一個嘴硬到底的男人,現在就只能在這小酒館裡跟個一樣嘴硬的笨頭男坐在一起喝悶酒。」

  「喂!」強哥怪叫著抗議,「敝人在下我好心陪你坐在這裡喝兩杯,你還拐著彎罵我笨頭,太不夠意思了喔!」

  「抱歉。」岢闌森又喝了一杯,神情空洞的說:「我心情不太好。」

  「上帝幫助你吧!」強哥說,「看完了劇本,我也只能這麼說,各人造業各人擔,誰教你惹上小段那種倔強的女人,別看她外表文文弱弱,實際上卻是要風是風,要雨是雨,就像貓一樣,你得懂得順她的毛,不然就會被她抓得滿臉是血。」

  「你少哪壺不開提哪壺!」岢闌森知道強哥提的是他在海邊飯店的房間裡被她抓得一臉血痕的事情。

  「你都寫在劇本裡了,還不准人提!」強哥當他瘋了。

  「我又沒指名道姓,說那是段煙儂!」

  「你真當我是瞎了眼睛的豬啊?」強哥說,「敢罵岢闌森混蛋還抓花他的臉的女演員,除了小段,天底下還找得到第二個嗎?不管她在劇本裡是叫煙太濃還是煙太淡,反正我知道那就是小段啦!」

  「不是煙太濃,也不是煙太淡,她在劇本裡面叫作藍水煙。」岢闌森糾正強哥。

  「藍水煙就藍水煙,你是作者嘛,高興怎麼取就怎麼取,」強哥摸摸下巴,提醒他,「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心,海底針哪!你把小段寫得又任性又潑辣,她看了以後,搞不好心裡會更發毛。」

  「她發毛,我又好過到哪裡去了?」岢闌森一臉等著強哥來評評理的樣子,「誰想過我會遇上一個這麼樣的女人。」

  他不是沒打過電話給她,但她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電話,他故意晃到她的通告現場,她瞄到他就像瞄到鬼,一張臉繃得跟什麼一樣,硬是叫現場警衛把他請出去。

  那女人竟敢這麼對待他!

  「一物克一物嘛!不是只有你能克女人,也有女人能克到你喔!」強哥一臉幸災樂禍,「真奇怪,我以為你要嘛就是喜歡像賀盼晴那種柔情似水型的女人,再不然像藍妮那種精明幹練的女人我也不意外,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嘎意』小段這種辣椒型的性格美女。」強哥抓抓頭,「抱歉了,原本我以為你想在小段身上找別的女人的影子,還對她說了你不少壞話……」

  「我知道你對她說我是命帶桃花的壞脾氣男人。」

  「抱歉……」

  「別解釋了,」岢闌森毫不在意的揮揮手,「我不否認她有點像盼晴,也有幾分藍妮的影子,但老實說,跟她在一起的絕大多數時光,通常我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所謂的意亂情迷吧!」強哥拍拍劇本,「難怪你好像變糊塗了。」

  「怎麼說?」岢闌森挑了挑眉。

  「你漏了好些個重點沒寫哪!」強哥說。

  「你說說看。」

  「那些課程,那些學費,還有逼著我叮囑小段要拿出女藝人自覺,逼著她戒煙的人,還有幕後捉刀寫那個只要為比基尼活一天的廣告文案的,加上聽水月說連小段腳上穿的踢踏舞鞋都是你飛到紐約買來的,那些你怎麼一個字都不提?」

  「那些是商業行為,她是我們共同投資的商品,不是嗎?」

  「是啊!你出錢,我出力嘛!」強哥調侃他之後,正色的說:「得了吧你,別再把什麼投資啊商品的掛在嘴邊當藉口了,你心裡根本沒這麼想過,對不對?」

  岢闌森掙扎了一下,「對。」

  「你自己說男人逞強沒好處,該招的你就全招了吧,省得以後夜長夢多。」強哥又說,「還有,那個不具名的巧克力粉絲也是你吧,寫『人生很苦,多吃點糖』的那個?」

  岢闌森沒吭聲。

  「老天!我只是猜想而已,現在看到你的臉色,才知道自己還真猜對了。」強哥一臉中了大樂透的樣子,「哇塞,半年不間斷的卡片和巧克力,你還真有耐心,小段真把你搞慘了,對不對?」

  岢闌森是被搞慘了,她口口聲聲說他沒追過她,現在聽強哥一一細數,他才驚覺自己為她做了多少傻事。

  他驚奇的看著強哥,好像今天才認識他。

  「岢闌森,你在看什麼啊?」強哥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我在看,鮪魚肚強,」岢闌森鄭重的朝他舉杯,「原來你真的不是一隻瞎眼的豬!」

  強哥黑著一張瞼。這死同學真是很討人厭!他正想笑他一聲活該被小段煞到又被拋棄,結果那大導演又開口了。

  「同學還是老的好,鮪魚肚強,多虧你肯聽我吐苦水。」

  是!是嘛!這樣才對。

  「同學還是老的好,不過情人卻是愈幼齒愈好,就算被人笑老牛吃嫩草。」強哥嘻嘻哈哈的調侃道,用手肘拐了岢闌森一下。

  「我可不是老牛!」岢闌森抗議。

  是!是嘛!又是他對。

  「你跟我一樣才三十二嘛,不過我記得你好像是三月生的,我是五月,理論上還是比你小一點。」強哥輸人不輸陣。

  「當然、當然。」岢闌森模仿強哥的口氣,「你比我小的應該不只是年紀這一點而已。」

  「看在老同學的份上,你別逼我在這裡玩脫褲子比大小!」強哥一臉告饒。

  「你想不戰而降?」

  「誰能跟一頭野獸比!」

  「你說誰是野獸?」岢闌森挑了挑眉。

  「不是我說,是小段說的。」強哥翻開劇本,很快就找到被他視為重點特別記住的那一頁,「就是這裡,找到了,你看,你看。」強哥把劇本推到岢闌森的面前,嘻皮笑臉的說:「小段說你不懂愛,你是一隻激情過剩的野獸。」

  「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恨我。」他被罵得這麼慘,他卻一臉樂到不行的樣子。

  「誰教你拐跑了水月!」

  「天地良心,我連水月的小手都沒牽過。」

  「這樣更可恨。」強哥說,「你沒牽人家的手就把人家的心拐走了。」

  「你喜歡水月,有種就想辦法去牽她的手啊,對我嘰嘰咕咕的有什麼用?」

  「你喜歡小段,有種就自己把劇本拿給她啊,對我嘰嘰咕咕的有什麼用?」

  「像小段那種脾氣的女人,不當場把劇本撕了,扔到我頭上才怪。」

  「像水月那種脾氣的女人,不當場抬腿踢碎我的下巴才怪。」

  「你是小學生啊,玩什麼照樣造句……」

  「你跩什麼跩啊,鍍過金的大導演還不是照樣被拋棄。」

  「你到底要不要替我把劇本交給段煙儂?」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替我在水月面前美言兩句?」強哥乘機跟他提出交換條件。

  「美言什麼?說你不是一隻瞎眼的豬嗎?」

  「那你是什麼?一隻會走路的野獸,跟豬又有什麼兩樣?」

  「我們這兩個笨頭要在這裡槓一整晚嗎?」岢闌森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砸。

  「誰跟你一樣沒搞頭,我跟艾莉還有個浪漫的午夜之約哪。」強哥攏了攏西裝,站起來,想了想,又一把搶過劇本,接著把帳單往岢闌森的面前一推,大言不慚的說:「這次你請。」

  「你哪次付過帳了?」岢闌森吐他槽。

  「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強哥揚了揚手上的劇本,威脅岢闌森,「我可是小段的經紀人,沒我點頭,就算史蒂芬史匹柏也請不動她。」

  「是。」岢闌森站起來,故意低聲下氣的說:「拜託強哥幫忙了。」

  「還有呢?」強哥一臉趾高氣揚。

  岢闌森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他,「還有,十五天後,電影公司會舉辦一場公開的選角大會。」

  「選什麼角?小段不是唯一的女主角嗎?」強哥瞪著那張通知單,上面寫著一連舉辦三天的選角活動流程。

  「選角也是個替電影打知名度的機會。」岢闌森說,「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女主角,但不是出資電影公司的唯一選擇,我不能阻止他們把消息放出來,好幾個大型經紀公司今天晚上應該都拿到劇本了,屆時勢必有一番很激烈的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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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13:58:48 |只看該作者
  「哈!」強哥把通知單和劇本往公事包裡一塞,「你血液裡果然不只流著創意人的血,還有一半生意人的血。」

  「當然!」岢闌森說,「我要給段煙儂買那種貴死人的巧克力,還得替未來孩子的奶粉尿布錢打拼,我是靠拍電影為業的導演,又不是慈善家!」

  「打籃球很快樂,但是勝利可以增加一百倍快樂是吧?」強哥想起他提過的那個「灌籃高手」裡的台詞。

  「沒錯,拍電影很快樂,拍一部賣座的電影會讓快樂增加一百倍。」岢闌森點點頭。

  「你這個人真是的!」強哥一瞼懾服的看著他,「你不逢迎拍馬,也不曲高和寡,你的電影裡只有人,沒有神,我想那就是你之所以能打動觀眾的原因。」

  「謝了!老同學,真的。」岢闌森拍拍他的肩,「聽到這些話,我也不能免俗的會有幾分飄飄然的虛榮感。」

  「身為唯一能親手接到岢大導演的劇本的經紀人,我也覺得又驕傲又虛榮。」強哥說,「我會設法說服小段。」

  「十五天後,我會在選角大會的會場等她。」岢闌森說。

  「如果她沒去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算你問倒我了。」

  岢闌森沒想過段煙儂要是不來怎麼辦,倒是電影公司為了替兩三年沒推出大銀幕作品的岢闌森大力宣傳,破天荒大手筆搭了個透明的玻璃屋選角造勢。

  可是他沒等到段煙儂。

  一連三天,他和一堆評審坐在那個透明屋子裡,起碼面試了一千一百個人,從第一天的朗朗艷陽天,一直面試到暮色壓頂的第三天,送走最後一號面試者,岢闌森看見玻璃屋外飄起了濛濛細雨。

  天色灰濛濛的,就像他約她在咖啡店見面的那天,他的心也是灰的。

  現場開始進行最後一個階段的計分工作,評審們交頭接耳,忙著交換意見,玻璃屋外還有熱鬧的人群和媒體記者,大家也在交頭接耳,猜測著誰會出線成為男女主角。

  「岢導演,」擔任這部電影製片的小鄧問他,「你一直沒說話,不知道你的意見是……」

  「我沒意見。」他無意識的說,手上摺著紙飛機,「你們決定就好。」

  沒意見?誰會料到通常連影片裡一個杯子都有意見的岢闌森會說出這種話,而且這部片子演的還是他本人最不為人知的情慾世界,小鄧和其他幾個評審面面相覷。

  「岢導演,你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媽的!我沒害羞,也沒意見,你聽不懂人話是吧?」他敢寫就敢拍,根本不在乎別人覺得他是可憐的,還是可恥的,也根本不在乎外面那些記者是來看門道,還是來看他笑話或是熱鬧,他只在乎段煙儂,但她沒來,他的掏心掏肺都成了枉然,「你們高興選誰當主角都行!」

  段煙儂沒來,誰演女主角不都一樣?

  段煙儂沒來,那個劇本丟到垃圾桶裡也不可惜。

  「岢導演,那個……」

  「你媽的又是哪裡有問題?」他一回頭,狠狠瞪住另一個不怕死敢開口的人。

  那個不怕死的人說:「我是說外面有個女的……」

  「外面一大堆女的,你說的是圓的還是扁的?」

  「我說的是那個在跳舞的。」

  岢闌森視線一轉,看見玻璃屋外掀起一陣騷動,擁擠的人潮自動站成兩邊,中間空出一條通道,一道纖細的人影在濛濛細雨中朝著玻璃屋旋舞而來,他的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那是……」小鄧迅速打開劇本的第一頁,那舞動著的女子活脫脫就是從岢闌森的劇本裡走出來的女主角。

  她就這樣走進他的視線範圍,那個天生引人注目的女子。

  她穿一件低胸露背裝,他不確定那片若隱若現、薄如蟬翼的粉紅色布料到底該算是一件衣服,還是半件衣服;一頭復古波浪大鬈發,他數了一下,棕的紅的藍的紫的,她頭上至少挑染了四種不同的髮色,色彩繽紛,宛如聖誕樹;臉上精心描摹了個煙熏妝,一雙深邃的眼睛大得像黑洞,唇色看得出來故意修飾得跟臉上的粉色一樣白;她本人看起來比選美台上要高出許多,一百七十公分上下,她的高挑感全來自那雙長腿,料子超省的低胸露背裝底下裹了一條藍黑色緊身煙筒牛仔褲,從臀部到腳踝的線條近乎完美,腳上一雙細跟高跟鞋,踩著彷彿走位過無數次的完美姿態,朝他坐著的這家咖啡店走來……

  「快開門。」小鄧大叫一聲。

  一個工作人員立刻趨前,打開了玻璃屋的大門。

  段煙儂踩著踢踢踏踏的舞步來到岢闌森的面前,他仍一臉震驚,如在五里霧中。

  小鄧迅速把劇本往下翻了一頁,上面已經寫到——

  她款擺著朝他走來,「岢闌森導演嗎?」在看到他微微頜首之後,朝他伸出手,指頭上塗了又黑又亮的指甲油,「我走段煙儂,抱歉,我遲到了。」

  現實中,她也是那樣朝他伸出手,那樣對他說,纖纖十指塗著和那天一樣的黑色指甲油,但是他沒照著劇情走,一把擁她入懷,在透明的玻璃屋內外所有人的見證下,給了她一個女人一生中最虛榮也最真實的一吻。

  「這是什麼意思?」一吻既罷,她戳著他的胸膛,凶巴巴的問。

  「意思是你被錄取了。」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行使同意權呢!」她一臉刁鑽。

  「不想演,你來這裡幹嘛?」

  「來警告你不要破壞我的名譽。看你把我寫成了個什麼樣隨隨便便就跟男人亂來的花癡!」

  「我才是看上那個花癡的笨蛋!」

  她臉一紅,滿心的烏煙瘴氣消失無蹤,「我比較喜歡強哥說的那個版本啦!」

  「總之,你就是喜歡禮物和巧克力!」他沒好氣的說,「你就是喜歡我為你花錢,對不對?」

  「我就是虛榮的女人,怎麼樣?」她大言不慚的說,「如果你想求我演那個花癡角色的話,現在就跪下來親我的腳。」

  「你當我是那種沒骨頭的男人?」

  「我知道你的背直得很,骨頭也很硬。」她扭頭要走。

  他一把將她拉回來,牙一咬,右腿一曲,左膝跪在地上,低聲下氣的說:「別鬧了,段煙儂,現在先說你願意嫁給我!」

  玻璃屋外鎂光燈開始閃個不停,看戲看到發呆的攝影記者終於想起他們的任務。




  第二天,他單膝下跪求婚的照片攻佔了所有媒體頭條。附帶一提,沒人知道那天岢闌森整夜沒睡,拚命親吻段煙儂的腳,親得她咯咯發笑,哀哀求饒,當然,他也乘機吻逼了她身上其他的部位,

  半年後,那部電影以「激情過剩」為名轟動上演,成為該年度最賣座的電影,岢闌森和段煙儂並獲選為年度最受歡迎的銀色夫妻。

  領完獎的那個夜晚,段煙儂接到一通怪腔怪調的電話。

  「強哥,別裝了,就算你變成唐老鴨,我都知道是你。」段煙儂靠在沙發上,岢闌森在替她按摩腳

  「噓!別讓岢闌森知道,」強哥一貫沒個正經的說,「唐老鴨沒穿褲子,我會害羞的。」

  「唐老鴨的作者的確忘了畫條褲子給它穿,不過就算強哥沒穿褲子站在她的面前,也引不起她一點興趣。有事嗎?」她在強哥把話題扯遠之前拉了回來。

  「只想說聲恭喜。」強哥的祝福說得有點言不由衷。

  「只是最受歡迎的銀色夫妻,」段煙儂說,「距離我想要得到的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還很遙遠耶!」

  「你別跟我打哈哈,」強哥說,「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件事。」

  「那你說的是哪件?」

  「我晚上看了那個頒獎典禮的轉播,你的黑色小禮服明顯緊了點。」

  「我胖了嘛!」

  「別瞞我!」強哥說,「我可是你的經紀人,有必要知道你是不是有了。」

  「如果我懷孕,你會提早跟我解約嗎?」

  「不解約怎麼辦?」強哥哇哇叫,「你挺個大肚子,還能穿比基尼嗎?」那個比基尼泳裝系列廣告可是會沒休沒止的一路拍下去,下支片子預計一個月後就要開拍,如果段煙儂真的懷孕了,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如果泳裝廠商不介意拍個大肚子孕婦的話,我可以……」

  段煙儂的話還沒說完,話筒就被岢闌森搶了過去。

  「你老公我很介意!」他朝段煙儂吼一聲,旋即對著電話另一頭的強哥說:「我老婆懷孕三個月了,你找別人拍那個泳裝廣告吧!」

  「岢闌森,你跟我一樣清楚,小段是W泳裝公司的唯一選擇,你故意在這個節骨眼讓她懷孕的嗎?」強哥失去理智的大叫,「想不到你是這種過河拆橋的小人,想當初我為了說服小段去參加那個選角大會,花了那麼多的心力……」

  「好啦!」岢闌森掏掏耳朵,「我保證替你找個適當的人選,你覺得穿著比基尼的舞蹈老師怎麼樣?」

  「呃?」強哥的耳朵豎了起來,「你指的是水月?」

  「你心裡還有比她更好的人選嗎?」岢闌森說,「我會替你在水月面前美言幾句,以報答你替我追到老婆的天大恩情。」

  「謝……」強哥光是想到水月穿著泳裝的樣子,竟然就像個純情男似的說話結巴,「謝了。」

  「希望你能加把勁,努力追到水月,別再成天打電話來煩我老婆了,」岢闌森想了一下,「還有,我跟小段結婚之後,與岳母住在一起,你這麼晚打電話來會吵到老人家。」

  「岢闌森,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囉唆唆又小裡小氣?」

  「男人有了老婆、有了小孩,還有了岳母之後,就會變成我這個樣,」岢闌森故意嚇強哥,「你害怕的話,就一輩子不要結婚好了。」

  「我怕的不是那個!」反正他還沒結婚,也夠小裡小氣的。強哥壓低聲音說:「我怕的是,結婚之後,什麼激情全都沒了……」

  「激情只是愛情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你是認為愛情比激情重要的那種男人?」強哥問。

  「愛情當然比激情重要!」

  「聽你在放屁!」強哥說,「如果不是小段能治好你那不舉的毛病,你們還會走到結婚這一步嗎?」

  岢闌森瞄了段煙儂一眼,她起身去泡牛奶,確定她聽不到兩個臭男人的對話,他立刻對強哥說:「不會!」

  「所以激情還是比愛情重要嘛!」強哥哈哈大笑。

  「是對,也不對。」岢闌森說,「激情先,還是愛情先,這個問題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無解的啦!」

  「真可怕,你連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都弄不清楚,竟然敢結婚生孩子!」強哥說。

  「我是分不清楚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岢闌森說,「但我確定我的孩子絕對是愛情和激情雙重驅動下的結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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