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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惡質男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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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7:52: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惡質男人  作者:阿蠻
  簡介

  真是個惡質男人,風流一夜後,留下個老無人接聽的越洋電話號碼,好不容易搭上線,竟然叫她來個電話性交,看他人模人樣,怎麼卻是個自大的酷企鵝,懷著一顆興奮的心去紐約實習,誰知學習對象竟是這惡質男人,給她三個月時間磨練,竟然是看她適不適合作情人,天殺的,她是來學造型而不是──來服侍男人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20 08:0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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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0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身材纖瘦、面容秀氣的男副教授坐在一張快瘸了腿的椅子上,那只套了阿瘦皮鞋的二郎腿習慣地為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台詞打著韻腳。
  他念著熟到爛的台詞,心裡卻冒火的想,我認識你哈兄快二十年了,要你這個英雄死無葬身之地,莫過於在一群塞了泥漿的白癡面前,把劇本唱得跟輓歌一般淒厲。
  堂下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正被周公召見中,三分之一的學生睜著眼睛在發情,男的恐怕都在意淫,女的十之八九在發花癡,另外三分之一的忠實呆頭鵝則是為了學分強忍自我聽他唱戲。
  戲台子都快被老子唱垮了!副教授愈想愈不甘心,想著啪打一聲蓋上"哈姆雷特",一抬屁股起身,口氣比哈雷彗星的尾巴還要穢氣。"我不上課了,咱們來閒聊。"說完,目光在幾名男學生臉上逡巡,沒好氣地問:"你們之中,有人親眼見過豹嗎?"
  不少人聞言隨即抬頭挺胸,整間教室在瞬間被解了咒,萬能的造物主要在地回春也沒這麼神奇。大家相互交換幾道沒耐心又困惑的眼神,共謀地保持沉默。
  場面冷了大約五秒,有一個連自己都不太確定自己在說什麼的聲音響了起來,"嗯……電視上的動物奇觀算不算?"
  三、四人吃吃地笑出來,頗有嗤之以鼻的意味。
  副教授不假辭色地看了幾個欠扁的學生,堅定地回答,〞我是指親眼看過的。"
  "那動物園裡的呢!"一個吊兒郎當的男同學挑釁地問。
  "不算。"
  "可是我親眼看到的豹在鐵籠子裡面走來走去啊!怎麼不算呢?""吊兒郎當"挑釁地又問。
  "你說到重點了!在籠子裡走來走去!真正活在叢林裡的豹子是不會在草坪大的地面上走來走去的。你看到的是得了幽閉症的豹子,不是愜意在叢林中過日子的豹子。"
  副教授剛閉嘴,一位聲調開朗的女孩攔在猶想到辯駁的男同學前面說:"老師,你所說的這種豹子,是不是全身黑到發光、蓄滿暴發力又冷謐似幽靈的豹子。"副教授不吭一氣,藐視的目光斜睨容貌不差、身材凹凸有致有辣妹女學生身上,他的眸光裡閃著嫉妒的暗影,嘴不服氣似地往旁一努,當下不所她,逕自低頭翻名冊,打算用點名的方式來叫人,他這樣在課黨上瞧不起女生不是第一次了。
  當然,大家都清楚,他只會叫男性化的名字,女生修他的課,不是注定當壁花,就得認份的扮演旁聽生,沒得發表意見的餘地。但這個"大家"並不包括剛進學校的菜鳥,如果你生來是才女菜鳥,又是躍躍欲試的新鮮人,卻苦於無法表現自我,那麼可以用莎士比亞時期沒有女性演員上台粉墨登場的事實,來修飾迪位全國知名並在國際文壇上發表無數次論文的莎翁權威"另眼相看"的偏執毛病,同時還怨有關單位在電腦選課單上為什麼不附加一項,此男副教授雖長得丰神俊秀,但有斷袖的癖好,小女子匆試,至於大女人,千萬別硬碰硬。
  但眼前這個女生沒有包袱,她本來就是校外來的旁聽生,偶爾到此一遊,要本不擔心被副教授在成績單上整肅。她不服氣地起身,提高音量說:"我真的看過,寶石般的眼眸冷酷謹慎地在綠色叢林間環伺,讓人無法轉睛甚至移動一步,只能任戰慄感從心房窗上腦袋瓜,隨著冷汗溢出毛細孔,散到大氣之中。"
  副教授從沒正眼看過女人,除了他自己的媽以外,在他媽去世後,這還是頭一遭,只因為女孩現下說的話,真是說進他心坎裡去了——雖說有一點浮誇,用辭也不夠委婉,鈍得缺乏美感,卻赤裸裸地揪住他的注意力。
  "你在哪裡看到的?"副教授遲疑了一下問。
  女生回道:"在『重慶森林』裡。"
  男教授眼一亮,盯著女學生看,突然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他隨即正視女學生,拿起筆要往點名冊上畫去,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那綾,你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只是來旁聽的。"
  副教授說:"那下課後你先留下,我有事跟你討論,至於其他同學,希望你們都已經醒過來了。讓我們繼續翻到下一頁……"
   
          ☆         ☆          ☆
  咖啡屋
  那綾兩手擱在原木餐桌上,靜看坐在她對面的副教授頹喪地瞪著一截被插在酒瓶裡的太陽花良久。他眼不挪,直截了當地問那綾,"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去重慶森林的人?"
  "哦!你憑什麼說我不像?"你連正眼都沒瞧過我喔!她想。
  "憑感覺。"
  那綾掃了副教授一眼,想告訴他,只要是人都可以出入"重慶森林"這家格調高雅的酒吧。不是只有同志才能去。
  為什麼她會那麼清楚?
  因為她最親愛也是惟一的表哥就是店老闆,雖是同志,但是絕對不歧視非同志。她不想那麼快對他掀底牌,於是無可無不可的聳了一下肩,"那可不一定,物理學上有一個定律叫測不準定律,這年頭則流行看外表不太準定律,你若不信,可是要錯過很多良緣。"
  "好吧!我承認自己思想有點定型,但我已經快三十五歲了,年輕人的新玩意對我而言等於是高伏特的電流,我不敢玩,因為怕輸不起。"
  "是嗎?"那綾對他的坦白把持懷疑的態度,"還是因為你年華老去,魅辦盡失。"
  副教授若有所思地停了好幾秒,才說:"你很面熟,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你。你今天在我課堂上出現絕對不是偶然,快說出來意吧!"
  "可以。但你得先聽完我的抱怨。"那綾連要損人都是笑嘻嘻的模樣。"若以貌取人的標準來衡量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副教授的話,我認為你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一塊值錢的肉,有的都是贅肉及糙皮,幹得連往熱鍋底丟都還煎不出半滴油來,但你在"某人"的心目中卻是才華橫溢的"寶馬王子"……
  "寶馬王子?"
  "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我以為你比我表哥大七歲,鐵定看過才是。我晚生了十年,現在看的都是畫面受損的老紀錄片了。"一邊說著還順手拿起他掛在桌角的黑傘,往走道的半空挺刺了好幾下。
  把咖啡屋當成華山來論劍的結果,受傷遇害的當然就是端盤子走來走去的服務生了。好險她是朝天比過去,對方胸前瘀傷易解,若不幸往下橫打的話,她可就犯了叫人絕子絕孫的夭壽事。
  服務生哀叫得夠大聲,叫那綾猛地縮了手,乖乖把傘放回原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副教授的青眼連著白眼往外翻,摟著半灰的腦袋,沒好氣的說:"我是加拿大僑生,大學才轉回來念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裡,三姑六婆地跟這個有張詭異笑臉的女孩閒話家常,"你說寶馬王子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我表哥小時候的卡通偶像,她其實是一個公主,為了懲奸惡挽救國運,不得不蒙面女扮男裝成為一名俠客。"
  "哦!"副教授一臉也然的換樣,但見那綾瞇著的笑眼裡,可就不太確定她言下之意是不是另有嘲弄反諷他的作用。"
  "不過你和寶馬王子是絕地不同的。"
  來了,就要來了!她就要開始奚落他是個不男不女的變態了,副教授想。怎麼知她義正辭嚴地說:"你缺乏她的忠貞跟定性,而且還喜歡住這山望那山。"
  副教授一臉惱怒,忍不住摸了自己的臉,"這關你什麼……嗯……事?"那個屁字總是放不出來,怕不夠文雅,講出來褻瀆了他那張"吃飯的嘴"。
  那綾笑笑幫他填了詞,順便還點出一段奇妙關係,"是不關我的屁事,但關我表哥的『鳥』事,你的屁事。"
  "沒有一個腦袋正常的女人能夠忍受別人提及自己的屁事。"副教授兩手一握,忍住不去摑眼前女孩的嘴,挑釁地問:"你開口閉口你表哥,你表哥是什麼東西。"
  "李執遠。"
  沒有那綾料想的訝異及慌張,他只靜了三秒,才懶懶地回一句,"哦,他叫你來的。"口氣很不耐煩。
  "沒錯。"那綾一點都不生氣,"我在我表哥的店裡打了幾次工,知道你每個禮拜五及六都會來光顧,至於你認不認出我這回事,我能諒解,畢竟這從頭到尾都要怪我爸、媽受精時,沒我一個的,沒有給我一個Y染色體,所以引不起你的注意。"
  副教授平時就挺拗的,現下被一個未歷世事的小女娃兒評議,火可大了。他大可倒轉腳跟一走了之,但話總得先講清楚。為什麼?可能因為她是李執遠的表妹吧,不好跟她翻臉。
  "你把我說得像一個喜歡虐待童男的變態!告訴你,我不是,我是個身心正常的人,除了生來不喜歡女人以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細胞比你反常。"
  "那你為什麼要拋棄我表哥而去跟別人胡搞呢?我表哥既年輕、有內涵不說,穩重老成的就像航空母艦一樣,才能包容像你這麼任性的人。"那綾的問話的方式和她笑容滿面的表情真的很不搭軋。
  "我沒有拋棄你表哥,我是自動放棄追求他的權利……咦!我為什麼要跟你這個死丫頭解釋這麼多?你表哥才三十出頭,本錢多得是,缺我這個朋友死不了。"
  "你這就小看自己了,沒有你,他是真的快死了。"
  那綾這回可沒再笑了,副教授感受到她話裡的沉重,心情焦躁起來,"你說他快死了是什麼意思?他不會……"
  "一死了之,怎麼可能!他是絕不會這樣便宜他的情敵的。他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發燒三十九度點九度,感覺快死了。"
  "只是感冒,就得住院?"
  "還吊了一整天的點滴。"
  副教授聞言臉色馬上轉白,一手捂在嘴上,另一手則握拳貼在心口。"真有那麼嚴重?"他女性化柔媚細膩的動作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比那綾所見過的女人還要女人。她驚奇萬分,原來副教授在課堂上的男性化肢體動作與說話方式都是強扮出來的,他著女裝上重慶森林才是"她"的真性情。這個發現是好的!往後叫他"表嫂"比"表哥的另類情人"來得順口省口水多了。
  "你快告訴我他在哪一家醫院?"
  "別緊張,他已經退燒了。你晚幾分鐘趕去還是會看到他的。"那綾遲疑了一下,俏皮地伸出舌頭。"你得先告訴我,上禮拜五我表哥生日那天,陪你出席『重慶森林』的男子叫什麼名字?"
  副教授愣了一下,不解。"為什麼問這個?"
  那綾臉紅了一下,"當然要問,我總得讓我表哥知道讓他吃醋到心肝,心情一蹶不振到得打點滴的男人是誰吧?"
  副教授看了一下那綾,思索幾秒,瞭解這個女娃兒的心事後,為她感到抱歉。
  "還是不要問吧,問了不見得有結果。"
  那綾不答,只是一逕地看著副教授,本蹙在一起的眉毛逐漸聳了起來。
  副教授不慌不忙地解釋,"你不要想歪,我不跟你說,不是因為自己對他有遐想,而是他有點邪門!"
  那綾不懂,笑著搖頭,"邪門?"
  "我聽人家傳過說他可能是Bisexual,就算不是真的Bisexual,也是花心蘿蔔一個。"副教授口裡的鄙夷可是藏都藏不住。尤其是那幾個被加重音的英文字母,很顯然,在副教授的觀念裡,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不是愛男的就是愛女的,如果兩者都愛,那是最最不道德的行為,尤其瞞編任何一方的話更是差勁的"俗仔"。
  "有可能是Bisexual"——感覺睛天霹靂、頭昏目眩嗎?沒那麼嚴重。那綾沒擔心他是雙性戀,倒是很介意他花心的可能性。有點驚訝,但失望更多,她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只好硬著頭皮說:"是又怎樣?"
  "如果是真的話,你會調適不過來,承受不了。"
  "我只問你他的名字,可沒有要你跟他發生性關係,你緊張什麼?"那綾不悅極了,"想知道他的名字不犯法吧!"
  "凡事起頭都是光從知道名字開始的。"副教授沒好氣地哼了一句,一會兒才說:"我只知道他的綽號叫Razer(剃刀),搞服裝秀的,是我一個美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只跟他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在三年前左右,第二次則是上禮拜回台飛機上不期而遇,帶他上你表哥的店,純粹是希望利用他,來讓你表哥死心。"
  "你跟他有過不尋常的接觸嗎?"
  "老天,當然沒有!你當我什麼?"副教授一副驚嚇狀,兩手警戒地環著胸,好像那綾用話強暴他似的,他引用老莎的名言,"記住,性,是最樸實的瘋狂、窒息的莽撞、陳年的甜美,唯有跟你所愛的人在一起,你才能體會到愛情的最高境地。"
  那綾聳了一下肩,扮了一個鬼臉,"我只是問問而已,不需要那麼嚴肅嘛!"
  副教授怕她亂去跟她表哥閒嗑牙,隨即解釋,"好吧,我承認他長得帥,用顛倒眾生來形容他並不誇張,只要見過他的人,都會記得他。不過,有個大前提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對Womanizer沒興趣,跟他打招呼全是因為以前見過面,動機很單純,沒有別的意思。"
  那綾想用包包砸這個副教授,賣弄什麼洋文?"什麼是巫門耐者?"
  "不是巫門耐者,是『Wo-ma-ni-zer』。喜歡玩弄女人的男人。"
  "那就是風流鬼了,我只想知道這鬼的名字,至於其他的,有機會,碰上後我自己會判斷。"
  "他不會久留的,你若太認真,受傷的人會是你。"副教授軟下口氣。
  那綾知道他是一番好意,開玩笑地回了一句,"我表哥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悲觀又愛潑冷水的『女人』。"
  副教授不以為忤,反因被她說成女人而嬌顏綻放,"抱歉我能給你的資料太有限。"
  "不,事實上是太多了。"多得足夠把她心目中的夢幻騎士射下馬,那綾落寞地自嘲,但勉強扮出笑臉,"我表哥其實已經出院了,除非他出去補充養分,你現在去他的公寓應該能碰到他,對了,我很欣賞你上禮拜在『重慶森林』穿的風衣套裝,簡直經林青霞還要美,你如果回家換件女裝再去看他的話,他絕對會高興的。"
  "謝了。"副教授拿起帳單,頭也不回,從齒縫裡冒出一句"你為什麼不去死?"說完,急速地丟下開懷大笑的女孩離去。
  那綾喜歡笑,生來就是一個樂觀聰明的女孩。
  二十三歲的她有一張清新俏麗的臉孔,手長腳長脖子長的她在國小時就曾被一干"不長進"的男同學譏刺為營養不良的奧莉薇,她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坦誠得意地說:"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大力水手。"既然她自己都很能自我調侃,"望洋興歎"的小男生也就不再自討沒趣的捉弄她。
  國中時,那綾奉思想封建的外公的命令,轉到女校就讀,以便降低被無聊男子性騷擾的機會。當時侏羅紀公園這書的作者大概還在用腦子考古,史蒂芬史匹柏大導演還沒擺脫票房毒藥的臭名,"生命會自行尋找出路"這句話簡直是無病呻吟的廢話,雌雄同體的可能性等於嫦娥奔月,但坐過牢的人或就讀於單性學校的人可能就能體會出一些箇中滋味了。
  怎麼說呢?在女校,長得高、外表斯文潔淨又會體育的短髮女生是很吃香的替代品。除了"天王"級人物偶然出現時得坐冷板凳,六年來,意識形態上己被某些同學甚至女學妹變了性的那綾哪一天不是呼風喚雨的過日子。
  "學妹,對不起,學姊今早灌籃時不慎吃到蘿蔔乾,你可不可以幫我買一盒義美紅豆冰,冰敷完後,大家順便解解渴。"說話時,還得學著師哥擺出兩腳交叉倚門而立的英姿,並適時適量地眨眨眼。被欽點的學妹能蒙此恩寵,很少說不的。
  尤其遇到特殊節日,那綾收到的巧克力種類之多,廠牌之眾,可以在宿舍前另外搭出一個攤子來跟福利社較勁了。但那綾是個重人情味的女孩,把別人的好意賣了或轉送給第三者都是不道德的,所以她都會很認份地吞到肚子裡,也因此,那綾被台中老家裡的長輩嫌不胖的竹影身子在陽曆二月及八月前後,總算能絞出一些油來。
  那綾喜歡這樣的女校生活,惟我獨尊地過著好日子總比被男生譏諷為竹竿好些,至於被人當陽具模型地崇拜抬舉著,一輩子大概也只有一次拉風擺酷的機會,不差了啦。
  只不過生命裡得不到外校男同學的青睞倒是很吃虧就是了。
  女校八年很快地進去了,姊妹情深一種種感人的畫面與點滴都像是迷幻森林的記憶,時間消耗掉變幻森林的法術,就像她舔掉包裹健速糖的糖衣一樣快。她與其他同學家逃避現實的精靈闖進了另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象牙寶塔——大學城。
  在那裡,她談了今生第一次戀愛,對象是同系三年級的學長,也是登山社的社長,她會看上他是因為他很高,有主見,擅體育,為人風趣又幽默,巧的是,他看上她也是因為她很高,有主見.手長腳長,具有一般人少有的爬山潛能。於是他們成了"系對",登高臨遠成了兩人親密的話題,但只短短兩年,關係就結束了,那是那綾這一生中最傷心不堪提及的往事。
  他走後,那綾也休學了、她原本以為一年後自己會復學,但是連拖了兩年還是不想,如今四年已過,她不僅錯過了復學的機會,還錯過了同學的碩士結業典禮,但是她一點失落感都沒有,
  因為當初選會計系是外公的指示外加自己短視,但外公才不管三七是不是二十一哩,他氣那綾杵逆他,連家都不讓她回了,除非她改過向上回老家相親嫁人。嫁給一個連幾顆蛀牙都不清不楚的陌生人,讓對方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好恐怖的想法,這跟躺在釘床上受刑沒兩樣。
  好險,她在台北尚有一位杵逆她外公在先的先驅表哥可以投靠,讓她可以一邊在咖啡屋打工、一邊在英法文補習班混了兩年。
  一年半前因緣際會,那綾在打工場所被一位叫佟青雲的全國知名髮型設計師相中,請去擔任他女徒弟丁香的專任髮型模特兒,本以為呆坐著給人修理就會沒事的,誰知還要花腦筋去學一些美顏化妝術和美學理論,被迫拜一個叫於敏容的冷面女子為師,從此跟美容界掛勾起來了。那綾其實不想那麼聰明能幹的,她其實很甘願做一名收盤子抹桌子的女服務生,但天性樂觀進取的她想到學習一技之長也不錯,觀念一通後,隨即欣然就業。
  那綾目前已由丁香的專任模特兒變為她的摯友,生活充實,白天在美容中心兼職助理美容師,為一些前來求教的明星或歌手做電腦造型解說,逢換季時裝秀上場時,則為一些模特兒上彩妝。
  大家都誇揚她的表現,連丁香難得開尊口的師父也說她化妝的專業技術不差,可以出師。不少模特兒經紀公司看上她手長腳長,想跟她簽約,請她去走秀,這些那綾都曾考慮過,但她總覺得時機還不到。
  有些經紀人以為她在拿喬,會說:"我的小姐啊,咱們這行是歲月不饒人的,你都二十三歲了,再等下去,這輩子恐怕也只能拍孕婦裝了。我合約書留著,你看完考慮好後,再打電話給我吧!"
  那綾翻了合約書,也考慮過了,主意始終沒敲定,電話也懶得打,她覺得目前的生活不差,收入不多但固定,無法置產,卻可以供她不定期出國旅行,沒必要去改變,所以到現在還是偶爾接接孕婦時裝或旗袍服裝公司為客戶拍目錄賺外快。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錢,也不需要男朋友,因為她是寧缺勿濫型的,但這不表示她見了男人不會心動,從小到大,她為好多男人心動過,卡通的,電影的,唱歌的,打球的,賽車的,老的少的,矮的胖的,結過婚或沒結過婚的都有,名單一拉,檢查看看關係較近而且有往來的只有三個。
  第一個是他外公那元鴻,她愛外公,但外公三妻四妾,思想頑劣,她對他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
  第二個是她表哥李執遠,表者,乃在八等近親之內,通婚等於亂倫,心動不能行動,不如死心算了。
  第三個,是抓她入美容界的佟青雲,但他是好友丁香的師父兼愛人,朋友夫不可戲,心動不能行動,也還是不如死心算了。
  但那綾是美麗、樂觀的女孩,儘管老天奪走她的愛人一次次,她還是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天,會還給她一個雙倍的獎賞,屆時該她的,她絕不會讓人專美於前,她會用盡一切辦法將對方挽留住。
  那綾無時不為自己打氣,不過當那一刻發生時,她卻什麼都沒做,她連氣都吭不出口,只幫對方倒了一杯過滿的台灣啤酒!見他先啜了一口快溢出杯口的泡沫,便傻傻地目送對方瀟灑的背影離去。
  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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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個月後,她表哥來電。
  "綾啊!"表哥的聲音平常聽來悅耳極了,那天在線上聽起來在叫魂似的。"幫我一個忙,我店裡的酒保去度假,代理酒保也臥病在床,女服務生上不到幾天班就突然跟一個澳洲佬跑了,正缺人,你先這裡代一天大夜班好不好。只要今晚,明天等我'女朋友'回國後,就不需要麻煩你了。當然,店裡人來人往,你若嫌複雜的話,可以直接說不,我再找人好了。"
  表哥經營的"重慶森林"PUB正好開在市民大道上。是影藝文人與同志常聚集的地方,顧客文化創作層次雖高,但嘴上不時問候人家親娘的文化流氓也不少,除非緊要開頭,他平常不太願意讓她靠近,看來這次找上她,是真的忙得不可開交。
  "自己人客氣什麼,你對我那麼好,這種舉手之勞的忙我怎能不幫。"那綾二話不說就上工了。
  表哥似乎因為找上她,罪惡感特別重,照常規要求那綾盡量在吧台內調酒,沒事不要出來晃。
  於是那綾乖乖地照辦了,但調雞尾酒是一種學問,初學沒有門道的人常常會搞一個四不像的液體出來。大概是那綾長得甜,又笑瞇瞇的模樣,很少人會抱怨,只不過那天點雞尾酒的人愈來愈少,反而要啤酒的人愈來愈多。
  時間剛過凌晨兩點,本來已擠得水洩不通的走道終於露出了原來本色,那綾手握一杯被女客退回來的血腥瑪麗,才用吸管吸了半口,舌頭就伸出來了,手還往脖子上一抹,嗆鼻喊道:"真的是難以下嚥。"
  "不然也不會叫叫BloodMary",一個低沉調侃的聲音從吧台對面傳來。
  那綾嫌對方多事,打算用圓又亮的魚眼斜瞪他。眼一定,才剛轉到對方閃著白牙的笑臉上,目光登時發直了。是他!
  他好炫!五個卡文克萊的廣告男模特兒和三個叼著煙的詹姆士迪恩加起來都沒他酷得頹廢。一件皺得像鹹菜乾的發黃白T恤外加泛白的牛仔褲,配上幾天沒刮的青胡腮和未整理的頭髮後還能讓那綾心悸的話,那這個人簡直就是酷得有點不道德。
  那綾呆呆地瞪著自己朝思暮想一個月的男人突然站在她面前,一種不能擁有他的失落感油然升起,對方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唐突的反應,遲疑一秒後冷冷地道歉,"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哭完後,可不可以幫我倒一杯台灣啤酒?
  那綾抓過一張衛生紙抹了眼角,卻止不住淚,索性拿起啤酒杯,斜送到啤酒桶的水籠頭下,兩眼無神地注視流出的液體,連自己的淚滴進杯裡都不知道,等到對方敲了敲桌面提醒她酒快滿出杯子後,才恍然大悟地將水籠頭擰緊,改將酒杯置於紙墊上。
  那綾找零給他,他手輕輕一揮,說:"免了。"他端起酒杯,輕啜一口,轉身邁向角落的圓桌,跟一名起身迎向他的黑衣女同伴,坐進一群五人組的朋黨裡。
  那綾雖為自己愚不可及的表現感到不齒,但還是沒打起精神對下一個買酒的客人綻開笑容,但她始終沒忘記挪出幾分注意力到那個頹廢酷男的身上,對方似乎也會似有若無地將目光轉到她這邊來,兩人相望的結果是殷殷無期。因為她沒臉主動上前,他也沒再來買飲料,反而是他懷裡摟著的女人來替他買。
  這證明了什麼?
  他不是一個紳士,竟要女伴來幫他買酒,八成是個在沙地上滾慣了的豬。那綾有點失望,開始認清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完美的男人,就算有也不會是她的的。不管怎麼說,有數據支持她的理論。
  外公年輕時,帥有錢又多金,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主義者。她表哥帥有品又多情,卻是個只愛男人的男人。佟青雲帥有才華又有氣質、但已是名草有主。好不容易讓她終於撞見一個有感覺又不在廣告紙上的活男人,寤寐為他的容顏輾轉反側了一個月,到頭來卻發現他不是一個正品男人,幻滅的感覺,何止是一條橘色恩迪麥,該是三十六支帶了羽毛的雙箭,這頭從心臟後出去,另一頭則卡在心臟前。
  那綾無奈地將抹布一甩,跟身旁的服務人員打過招呼後,逕自往廁所走去,心裡嘟囔著,表哥的店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段到廁所的路不好,走道暗窄不說,牆上還掛了幾幅班尼頓廣告設計師的變態作品,其中一件是科索沃戰役被近點射死的軍人的衣服、迷彩裝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彈洞和斑駁血跡,給人一種人間地獄、摧殘人性尊嚴的感覺,還真想對那個死要錢的創意設計師吐口水。
  結果一進入八十坪寬又大的廁所後,又是另一種別有洞天的景象,其設備金碧輝煌得像法王路易十四的皇宮,還放了一張歐式沙發躺椅,她一輩子大概也只有這一刻能有如此豪華的享受。好險門後沒搭個"聽雨軒"或"觀瀑樓"的牌子,困不然她會啼笑皆非。
  馬桶一衝,對著洗手台梳理一番後,她的心情轉好些,於是開門而出,首先拂上她臉頰的是一團無處可逃的煙霧,接著瞄到守在門牆外的一雙長腿,大刺刺地橫在走道上,擋住她的去路。
  那綾沒料到有人會堵在這裡哈煙草,下意識地說:"對不起,借過。"
  "好,請便。"
  是那個頹廢酷男!他嘴上說請便,大腳丫卻只往牆邊挪一寸,繼續抽他的煙,吐了兩口後才甘心地往腳邊一擲,輕鬆地踩熄煙頭。
  那綾覺得他真的很像一隻不折不扣的酷企鵝,脾氣永遠沒有好起來的一天。"你怎麼這麼沒公德!"那綾忍不住指責他的行徑。
  他不但沒露出知恥的模樣,反而笑嘻嘻地將目光調低,巡視一下用紅磚砌成的地面。那綾的目光也跟著往下看,昏暗中依稀瞧見四處都是被踩得粉身碎骨的煙屍,等到她再次跟他眼對眼時,他竟無題地說:"殺我,可能比告我還容易些!"
  那綾聞言簡直不可置信,她覺得她最近一定是做了壞事,不然上帝不可能這樣罰她的。她不禁在心裡自語,我親愛的上帝,謝謝你聽我這一個月來的祈告,幫我找來了日思夜念的白馬王子,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外,我得順便向你報告我的心得,他跨下的白馬大概是跛了腿,所以我眼前這個頹廢的白馬子似乎不良於"行"!行為偏頗的行!上帝沒有回應她,應她的是一個小女生唱著童謠,隱約在還她的耳朵,"城門城門雞蛋高,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這一句"滑一跤"還因卡帶連唱了三遍。
  想當然耳,萬能的上帝不會弄錯的,善良的人得善福,惡邪的人得惡福,今日滑一跤的下場,想必是自己心存不正才會種下的惡果。那綾很認份,也不跟造物主過不去,但她不可能杵在這裡一整夜,求他這只難以取悅的酷企鵝改變主意,便側身從他眼前過去,當她發現走道比她估計得還窄時已來不及收身,她的側胸接觸到他的手肘,至於他的腿呢,則正好卡在她的兩腿間。
  大姑娘臉紅心跳好幾秒,軟著腿咬牙告訴自己吃虧就是占便官,然後快速地擠過去,打算逃開,沒想到腳剛跨過障礙物,落在身後的手卻突然被人扳住了。
  "幹什麼?"那綾有點惱,想掙服他的手。
  他順勢把她拉近自己,手環往她的頸和腰往牆壓去,結實地堵住她的嘴。
  那綾圓睜著眼,瞪著鼻前的這個"頹廢色鬼",她有點生氣,本想高聳膝頭去撞他的鼠蹊部,但他比一般人高,兩人腹與腹之間又緊緊地貼著,無隙可乘,現在他帶著煙味的舌頭己沿著她的貝齒滑進她的嘴裡,和她慌張著急的舌頭交纏起來,她覺得他像有著超級渦輪引擎的吸油煙機.快把她的氧氣從胸腔裡倒抽乾了。
  有人這樣吻人的嗎?這種吻和公然發生性關係有啥兩樣?那綾不知怎麼辦,等到清楚自己陷入何種處境時,才被自己滾動的喉音嚇了一跳,使勁推開他,又因為沒人扶著,虛弱的身子己半癱在牆上了。
  他兩手撐著牆,像兩道通電的鐵網,固定住那綾。兩人呼吸紛亂地互瞪對方,遲遲說不出話。那綾的耳朵彷彿又聽見自己的童音在唱著城門城門雞蛋高,帶子不知轉了多少回了,才聽他沙啞地扯出一句,"這裡空氣不好。"
  那綾仰頭不客氣地回敬他,"我知道,缺氧全是你造成的。"她很單純地指責他抽煙的事。
  他卻淨往歪處想去,"我也知道,奇怪我一點都不想道歉。你還要多久才下班。"
  "你不是跟同桌女伴來的?
  "同桌女伴?"他笑著否認,"不!我和她兩個小時前才認識的。"
  那綾一言不發地瞅著他,十秒後,身子一矮從他腋下鑽出去。
  "看來是我會錯意、自作多情了。"一句挖苦從她的背後傳來,聽來不像是自咎,倒像在指責她。
  那綾知道自己得負一半的責任,轉身很坦白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你擁有一切我心目中完美男子該有的外在條件,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是很心動,但我不是那種一見到帥哥就巴不得往人家床上跳的女孩子……"
  他打斷她的話諷刺的說:"果真如此,下次再遇到一個令你心動的男人時,請你矜持一點,可別隨便亂掉眼淚表錯情,因為像我這種惡質男人容易會錯意。"說完,似乎嫌她有病似地,快步超越她。
  那綾從沒聽人講話那麼粗糙、赤裸裸,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兩手一張擋住他的去路,對他咆哮,"先生,我沒有隨便亂掉眼淚,事實上,我最討厭的就是掉眼淚。還有,更正你一點,"她想告訴他,今夜並不是她首度看見他,而是一個月前她表哥的慶生會上,當初遠看他像朵花,今日近看象喇叭。但承認自己多看見他一次,並不表示她剛才的行為就合情合理,只好說;"我曾熱戀過,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癡。如果你的表現沒像頭自大的豬,或酷斃的企鵝的話,我也許連考慮都不必,清楚了嗎?"
  他兩手插在褲袋內,表情死板板,冷眼與她相看幾秒,一語不發繞過她,逕自往酒吧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離去,那綾頓起悔意,因為她竟有一般瘋狂的衝動,想去把他追回來。她感性的告訴自己,一夜情就一夜情嘛!只要有萬全的準備,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上過床後,他食髓知味又要跑來跟你糾纏。理智則馬上把她導回現實,別傻了,他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擺明只要一夜情,你希望愈多、失望也愈大,反正人已走了,就當是個問路的。
  想開後,那綾走到吧台,客人已散得快差不多.只剩下清理桌面的工作人員。
  "我表哥人呢?"那綾問身邊的酒保。
  "一個客人喝得爛醉如泥,離去時不小心在門階上踩了一個空,跌破了頭,他沒有同伴,你表哥送他上醫院了。
  "啊!"那綾吃了一驚,但算算時間,覺得不可能是他,於是轉身清理台面."我看你很累的樣子,你最好先回去休息吧!"
  "好。"那綾沒理由硬撐。
  "要不要我請小吳先收工,送你回去。"
  "不用,我住的地方近,不用幾步路就到。"那綾口氣堅持,拿起手提包,跟大家揮過手,就往大門走去。
  一出門,涼風襲人,大樓與大樓間的黑幕天縫己略微轉藍,星辰稀薄得幾乎看不出光來,她深吸一口氣,踏階而下,走到對面街角的便利超商買宵夜。她拿了一瓶牛奶,一條吐司,走近櫃台結帳,正要掏腰包時,注意到角落放了各種廠牌的保險套,楞了好一會兒。
  店員問了,"小姐還需要什麼嗎?"那副表情說有多暖昧就有多暖昧。
  一個惡質男人!她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這樣就好了。"拎著袋子和找回來的零錢,那綾跨出自動門,走不到兩步就被一堵火牆擋住去路。
  是那個惡質男人。他兩腳跨開,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直言道:"我留下來等你,想問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人"
  那綾自我掙扎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只說:"等一下,我再回去買樣東西。"
  對方的右手動了一下,從口袋裡秀出一個盒子,並問:"是不是這個?我不確定你家是不是有,所以先買了,反正以後用得到。"
  那綾的臉正要紅,瞭解他最後一句話的含意後反而紅不起來。看來他是真的認定她很開放。不給他答案,她逕自往前走,頭也不回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眼也不眨,跟上她後,拖了幾秒才說:"Ray。你呢?"
  "那綾。"
  他嘴一努,說:"聽來不像真名。"
  那綾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當下附和,"是假名字沒錯。"
  "老實說,我也是。"話裡沒有一點歉意。"這樣再好不過。"
  那綾是真的不對他抱任何希望,她只覺得非得跟他這個外表豪邁的帥哥有過節後,才知道他內心的醜陋,這樣做絕對會讓自己從童話世界的森林裡回到現實。走過兩條巷子後,她在一幢公寓前面停下,學著從好萊塢電影常見的台詞,問:"我的地方到了,要上來喝一杯咖啡嗎?"
  他會意,跟她鬧著玩、"喝兩杯行不行嗎?"
  "那得看你到底行不行了。"那綾不甘示弱,一語雙關地回敬他一句。
  他行不行,那綾其實一點評估的概念也沒有,她所知道的是,他才踏進她的公寓不到十分鐘,她已經完全淪陷喊不行了,自信滿滿地活了二十多個年頭,頭一回知道"遜"字怎麼寫,還真是托這個惡質男人的福。
  很多時候,"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至於"想做"呢,又完全是另一碼子的事,尤其跟一個連蛀牙都不知道有幾顆的陌生人。
  那綾很緊張地籍著先前的藉口,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咖啡是嗎?你要即時的,還是研磨的?"
  他半闔著深秀的雙眼皮,瞭然地看了她一秒,再垂下長密的睫毛睨了手錶,慢條斯理地說:"即溶的。"表情卻說足了他寧願要"易開罐"的,可隨開隨喝,然後隨用隨丟。那綾不願再東牽西想,下意識地瞄了牆上的掛鐘,知道是五點整。"那你稍坐一下。"話畢她一溜煙地往廚房衝去,慌張地打開燈,連平日凰得要死的蟑螂都不睬,開櫃找罐子,找半天才想起即溶咖啡早八百年就被她表哥和他的副教授喝完了,至於咖啡豆呢,則還在商店裡。她懊惱地跑回客廳問他,"抱歉,咖啡都用完了,水果茶好不好?
  "我都無所謂。"
  於是,她拿了兩個杯子,直接放到熱水瓶邊,用力將汲水蓋子往下壓,不想水卻沒出來,只是咕嚕咕嚕地乾咳一陣。她往客廳睨去,看到他一臉玩味正濃的表情,尷尬地說:"等等,我去煮水,不用幾分鐘。"
  逃進廚房,拎起鈦金屬快煮壺往水龍頭下送,不想一份開水龍頭,水壓過大.賤得她一身濕.她不予理會,盛了五分滿的水,直接往爐上燒。正要轉身離去時,反被他突然出現的高大身子嚇到。
  她退後一步.背靠著洗手台、兩手攀在台緣處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開爐火的時候。"他往前走近一小步,抬手順了一下她額間的頭髮,"怎麼弄濕的?
  "水……水壓太大……大……"她意亂情迷地看著他俊朗帥氣的面頰一寸一寸地貼近自己。"我在這邊住了快兩年了,還是適應不來。"她努力地穩住氣息,不亂吞口水,但這很難,因為他的手已停在她的頸項上.為她抹掉一滴水珠。
  那綾正要說謝謝,他即又提醒她說:"這裡也是。"話完,伸出大手往那綾的右胸口揩過來,那綾低頭一看,才注意到自己的白襯衫已濕了一大塊,她隨即轉過身,順手拿了一塊半濕的抹布往領口抹去,不到一秒。她就感覺到他整個人欺近自己,結實的下半身緊緊貼著她的臀而立。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允許一個陌生男人這般緊贈著,要是在公車上,她早回身給他一個五爪耳光了。
  "你用濕的布再怎麼抹都沒用。"他伸出雙臂將她單薄的身子固定在懷裡,取下她手上的抹布往旁一擱,開始解她的衣服,從領口處往下,一顆接一顆有耐性且輕盈地慢解她的鈕扣。"知道一首鈕扣詩嗎?"他輕聲在她耳畔低語。
  那綾不答腔,兩眼只能盯著他修長的手指嫻熟地在她胸前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從頭到尾連她的寒毛都沒侵犯到,但她整個人卻熱起來,半敞的前胸也泛起緋紅的色彩。這一刻,她即使再不瞭解"一夜情法條",也知道自己碰到了一個很會以身試法的個中老手。
  這個個中老手還很會吟詩,"那詩好像是這樣說的。百褶羅裙就地拖,美人何事太囉唆。春心若肯牢關住,鈕扣毋需用許多。"他消遣完畢,那綾的白襯衫也散了,若隱若現的春光好不誘人。
  那綾想提醒他自己穿的是黑色長褲,不是百褶羅裙,還來不及辯嘴,他一雙溫熱的大手就親密地貼在離她胸部很近很近的肋骨處,大拇指如水蛭似地在弧形鋼絲上慢走,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能硬生生的把話吞回喉裡。
  正好爐上的大壺吱吱響起來,那綾提醒他,"水沸了,我得關火。"
  "讓我代勞吧。"他騰出左手關了瓦斯爐,另一手則將她扳過身來,眼神再認真不過地看著她。"你真的想喝水果茶嗎?"手卻不正經地撫上她的胸部,滑進不知何時被解開的胸罩,一把輕握住她溫暖細緻的酥胸,製造旖旎的絢爛。
  那綾整個身子都酥掉了,意識被情慾沖昏,好久才開口,"你先住手,我再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何不我繼續,你慢慢想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嗯……"那綾已昏了,困惑地問:"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聞言放肆地笑,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走回客廳。
  他們剛落坐於沙發上,他就帶著她親熱起來,他的手指修長似乎帶靜電,隔著一層衣物,撫遍她全身每一寸細胞,在短暫裡麻醉了她的感官。他溫存地吻著她,像在吻一朵綻放的花,吻她的期間裡,他探蜜的手從來沒停過,像群芳中的蜜蜂做重點式的停留,尤其他撩人的指沿著內衣下滑到她下腹,透過著一層棉料和她做親密接觸時,她知道自己就要體會到今生第一次的愉悅了。
  他似乎也知道她已處於極敏感的邊緣,反而慢下動作,抓著她的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裡。那綾不需要他指引,她以膜拜天神的心情來取悅他,從他悸動滲汗的額頭與肩部看來,她的學習吸收力強到自己也嚇一跳,突然間,他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要她停止。
  她猛地呆若木雞,像被暴君剝奪一切自由的無辜黎民,敢想不敢問地瞪著他。
  他呼吸沉濁地問:"在哪裡?"
  那綾楞了一下。"什麼在哪裡?"鞭子、手槍,還是籐條?對目前戀戰的那綾來說,還有什麼比中途撤兵這招來得更毒。
  "床。"
  反應過來後,她不怕人笑,也不管他有幾顆蛀牙,毫不遲疑地往前一比,"走道左邊那間!"她要他,也要他要她,明明白白且不後悔。他心領神會,二話不說把她走進房門,光將她擱在女性化的單人床上,除去自己的衣物,再卸下她的,他沒象急色鬼直接往她身上壓,反而屏氣凝神地將她秀逸圓勻的胴體一點一點地納入眼底。
  在他狩獵者般眼眸的注視下,一股被掠奪似的戰慄隨即在她心裡風湧而起,她下意識地拱膝環住自己,卻被他制止了。
  "你很美……美得叫人心痛……"那綾只見他動著唇卻聽不到他的聲音。她感覺到他在壓抑自己的感情,卻在不設防時說溜了嘴。那綾像被他的心聲催眠了,反射性地告訴他,"你也是……一個月前我在『重慶森林』第一次看到你時,也是這麼覺得。"
  他緩下動作,"我沒有印象……"
  "你不可能有印象,我只是幫人造生日蛋糕,待不到五分鐘就走了。"
  "嗯……聽你一提,我隱約記起來了。我那天是作雅痞的打扮,跟今天完全不一樣,但你卻記得我。"他話裡有著得意。
  "就像羚羊永遠記得住獵豹一樣。"
  他突然收斂狂妄,平靜地說:"那麼也許你該運用逃生本能的。"
  "試過了,沒用。"彷彿怕自己的話聽來太過依戀與悵然,她笑顏一展,快速補上一句。"也不過上床而已,又不是上斷頭台。總而言之,你很吸引人就是了,這點不用我再三強調你也知道……"
  他凝神看著她說話,幾秒後,傾下頭吃去她的話尾,深濃地吻著她的唇瓣,就像吻一朵待放的花蕊,從頭到尾不再有疑問,那綾的熱情逐漸在短短幾秒間被他點燃。她已經沒有臉紅的權利,只能為他開放自己。她從來不知道歡愉可以是這麼單方面的,她快樂得想哭,同時又笑自己所知有限,為兩人的一夜情史而悲哀。
  帳然的失落感讓她抗拒一波又一波追上來的高潮,但他似乎打定要見她悸動激情的氤氳眼眸,他吻她,技巧地伸指想探進她暖湖般的芳徑裡,卻發現她緊得讓人窒息,這讓他更加地狂熱起來。
  他吮吻著她的甜美,吸取她的靈秀,帶她探索男女生命中最奔放狂妄的一段樂章,終於,那股高潮隨著他源源不斷傳送的熱情,直往上奔到她的腦門頂,他看著她美麗聰慧的額頭滲出薄汗,像初陽下被晨露吻過的月見草,清新圓滑得讓人想掬飲,他眼眸睜地著著她的瞳孔由絕望轉為渴求,由不解轉為驚惶失措,再從難以置信飄到遠處綜渺不定的仙鄉,到達了那個他為她架築的天堂,此時此刻,懷裡美人如斯,他忘情沉醉得彷彿也得到了救贖。這是他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這樣不滿足,但卻最有成就感。
  他打心裡笑了,靜靜地看著他懷裡的女子往上飛翔,就算是要他守一世紀,他也願意等她墜落地面的那一刻.將她把在手上哄著。他等到了,當然沒有一世紀那麼久,不過有時剎那可成為永恆,這輩子他大概是忘不掉她可愛泛紅的臉龐了。
  那綾從激情的餘波回復過來,一雙美麗的眼眸終於與他的再次相逢,看著英挺得讓人目眩的他,不知話說什麼,只好老實的陳述自己的心情。"我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
  "我也是。"他學著她的口氣說話,"你怎能如此熱情卻又嬌憨得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
  那綾想告訴他,在生物學上她的確還是,心理學上卻不是。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的唇又吻了上來,輕擁著她,撫弄她的秀髮。他在她身旁躺下,那綾知道他已準備妥當,她也準備去迎接他,但當他進入她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他才剛挺進一點,她便忍不住悶哼一聲,他見狀擠出一句
  "放輕鬆!你這樣會傷了自己。"
  那綾咬著唇,手抵著他碩實漂亮的胸膛,說:"我已經盡量放輕鬆了。你感覺不到嗎?還是覺得這樣不好?"
  "當然……我的老天……好得不得了……但你……"他激亢得說不出話,只能如死士般地往前迫進,發現她不僅窄且幽深,想繼續探芳采幽下去,卻不期然地碰到一層多餘的障礙。
  那綾再也忍不住痛,低喊出聲。
  他突然煞住前進的動作,人呆了兩秒,瞭解是啥東西礙了他的道後,慢慢挺起身子看著她,嚴肅地問:"這是你的第一次?"
  那綾呆躺在那裡不知怎麼答,想一想,便說:"就技術上來說,不是。"
  他眉擰在一起,不解地瞪著她。"你做過手術?
  "我不是指那種技術。"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的膜還在,如果我現在幹掉那層膜,這就是你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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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12:06 |只看該作者
 "但有人已先進來探路過了,所不同的是他沒有『突破』那層膜,所以這不是我的第一次。"那綾不知死活,竟還敢擠出一抹笑,拜託他,"還有,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可不可以請你下回斟酌一下,用字不要那麼粗。""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和笑話?"他雖用吼的,但還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如果我今天沒"突破"那層膜的話,你依舊還是處女。"
  "但在我自己心中,我早就不是了。我在大二時,試著把我的第一次交給我的男朋友,雖然他有始無終,但對我而言那是第一次,而你則是我的第二次。"
  他嘴一掀,誇張地諷刺道:"那可真抱歉,他還是沒拿到,而我還在考慮中,因為你的那層膜頑固得像護城河一樣。"他愈想愈不放心,尤其知道她還有男朋友,而他在她心裡根本是候補的,心火就不停住上冒,說話更不節制了。"還有,告訴我,既然你的男朋友都己鑽進鑽出了,他為什麼不一次搞定,非得三顧茅廬,還這麼烏龜地留個爛攤子要人收?他死去哪裡,任你在這裡和我亂搞男女關係。"
  那綾呆若木雞,無法相信他會翻臉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他人都還在她體內哩!被蠍子蜇到也沒這麼教人心寒。
  "下去!"她寒著險,命令道。
  "可以,但等我撈到本。"說完,他出其不意地猛往前一挺.突破了頑固的屏障,然後將她把轉過來,以減輕她的疼痛。"還是由你來控制。"
  "我不會。"那綾臉色蒼白得像個鬼,她暈頭轉向,只覺得自己快被戳穿了。
  "你會,你只需要一點時間適應我罷了。
  "適應你?我和你只是一夜風流而已,我為什麼要適應你?"那綾為他剛才的話賭氣,忿然尖著聲音騙他說:"經過這一回後,我會安分地回到我男朋友身邊適應他,有愛情的肉體交流才是美好的。"
  他起初不表意見,只是盯著她如凝脂的酥胸上下韻動著,他很認真專一地對她做愛,直到她毫無自主能力地隨他抑揚,疼痛與激點也都糾結在一起時,他卻突兀地伸出雙手箝住她的腰將她推到另一側,不顧自己尚未滿足,毅然地跳下床,撿起衣服不發一語穿戴起來。
  那綾覺得整個人好像彼人活活的掩埋了,抱著悸動的身體背對他,等待他自行離去。
  但他沒有,反而逕自在她的房間走動。她聽到放水的聲音,五分鐘後、她被他去進了浴缸裡,皮也很很地被他刷了一頓。
  "感覺如何?"他問。"像一隻快被燙熱的蝦子。"她有氣無力地吹著浮在水面的泡沫。
  半個小時後,她穿著浴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出神地咬著他煎出來的荷包蛋和法式吐司,等到她喝完他遞上的牛奶後,已過了一個小時了。
  報時鳥鐘進進出出鳴了七次,提醒兩人正好七點整,是早上,但卻很晚了。
  "現在,老實告訴我,你所謂的男朋友到底存不存在。"那綾一臉疲倦,不想跟他玩文字遊戲。"他早就死了。在我大二時的那一年春假期間,他和朋友去爬南湖大山,摔進山谷,送醫後因腦溢血不治被醫生宣告死亡。那是許多年前的事,這就是為什麼他無法親自收拾爛攤子的原因。"
  他聽完故事後,一手抵著太陽穴不語,起身將外套拎在肩後,良久才說:"我趕時間,得走了。"
  那綾理解地對他笑了笑,兩手一攤,和氣地說:"門在那裡,沒人攔你。"
  他不喜歡她話裡諷刺的態度。"我是真的趕時間,我得搭正午十二點的飛機回紐約,信不信由你。"他停下來等著她提出疑問,但她沒有,顯然不信。
  他只好自圓其說,"聽著,你是個美麗可愛的女人……"
  她插話進來,"但是不刺激,引不起你的衝動。"她不是在貶抑自我,只是照實把情況點出來。
  "我不懂你的言下之意。"
  "你很無情,把我弄得像放蕩女,自己卻冷眼旁觀。等我洋相出完,厭煩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腦筋!如果有,恐怕也和她的處女膜一樣,頑強得可以拿來擋子彈了。有多少女人會為他難得壓抑自我的"體貼"感到受寵若驚,而她還不知好歹地指控他無情!她是要他像個性變態一樣,壓在她身上盡情發洩到她下不了床才甘心是不是!所以說,他討厭跟沒經驗的女人做愛,因為她們不懂得見好就收,還愛挑毛病。
  儘管心裡很火大,他還是擺出平靜的樣子,想取得她的諒解,"如果時間夠多的話,沒有一個男人不會想和你發展出長期的關係,只可惜,我在台灣停留的時間太短。不過,我誠心祝你能夠找到一個不止讓你心動也值得你愛的男人……"
  他愈說愈覺得自己的陳腔濫調像二流台詞。她似乎也這麼覺得,唇還隱隱不敢笑出聲的模樣讓他明白自己的醜陋,這讓他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啄了一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這段時間內你遇到更好的人的話,大可把我忘了,若沒有的
  話,我們再重新開始。"
  "我不大有把握耶。"那綾看著他說:"經過你短短幾個小時的調教,我也算小有經驗了、我可能不需要一個月.說不走三天後我就能碰到另外一個人。你大概也有自知之明,要找一個比你善良的人是一點也不難,所以你不用對我許下任何承諾。駑馬戀棧對你這種前衛的『巫門耐者』來說,似乎不夠有前瞻性。"
  "謝謝你的寬大為懷、不向我討清白。但先解釋『巫門耐者』是什麼意思?"
  "Womanizer,沒有女人就會死的色情狂啊!你不是住紐約?很奇怪你竟然會不知道自己的英文本名。"說完,含情凝眸對他微笑。
  他此刻幽默感己跌進谷底,笑得出來才有鬼,反而質問"你損人時向來都笑得這麼邪門嗎?"
  "我沒有損你,我只是……"
  "得了,我認定你在損我,解釋也沒個屁用。"他莫名其妙地煩悶起來,她找不找男人是她的事,吃味做甚!不過、他是不會承認為誰吃味的。"既然你拒絕我的提議,那我不再煩你了。我得走了。"他說著走到門邊,正要開門時,突然注意到旁邊櫃子上的一張加框直立的孕婦照,大拇指往側一比。"這是誰?"
  "我媽。"
  他拿起照片湊到鼻前,仔細地瞄了一通,冷言冷語地拿英國複製羊諷刺她,"你跟你媽長得還真像是從同個模子印出來咧!你媽"桃莉的媽"嗎?"那綾聳了一下肩,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好吧!你沒看錯,那是我沒錯,去年一家孕婦服裝公司找我擔任他們的模恃兒。我阿姨看見直嚷說,我像我媽懷孕時的樣子,所以就裱框了。"
  他像是訓練有素的獵狗,非得把獵物咬到見血才善罷甘休。"你確定你沒有忘記自己有老公,甚至有小孩?"他皮笑向不笑地,"啊!是不太可能。原諒我一時健忘,忘記在我開殺戒之前,你還是個處女——一個很會拐人的處女。"
  那綾真是討厭他那種志得意滿的神氣樣子。她猛地站了起來.一過往他衝來,一邊大喊,"出去!出去!你這隻豬、臭企鵝,我這裡不歡迎滿嘴臭味的動物,別再上我這裡來了。"
  "放心,我會當自己是那個誤闖桃花源的鄉巴佬,逛完撒了泡尿而已。"他識相地鑽出了門,連句再見也沒說,當著她的面把門帶上。
  "撒、泡、尿、而、己!有膽說沒本事做!"那綾氣得咬牙切齒,動作粗暴地鎖上門,歇斯底里地罵,"那隻狗當我是什麼,電線桿啊!"她轉身馬上往房間走去。
  不料那隻狗還沒走.竟有臉在門的另一端吠吼,"豬我懂,狗我也明白,但……為什麼是企鵝?"那綾也對著門吼了回去。"你儘管放心想破頭,因為出了這道門,你這輩子沒機會懂。"
  不到十秒,門縫下塞進一張小紙條,那綾沒去撿,只低著頭看著紙上一串過長的電話號碼。
  "若有事,你打這支號碼可以找到我。還有,我收回逛完撒了泡尿那句話。"他再補上一句,聲音忽地轉調,軟得像萊陽桃酥。"跟你之間的一段、美得醉人,我不會忘記的。"
  接著就是他快步下樓的腳步聲及鐵門關上的聲音。他終於走了,那綾也靜了下來。腦子裡一直是那一句——跟你之間的一段,美得醉人,我不會忘記的。痞子!他為什麼要補上那一句?他真是個虛偽又做作的人,明明沒得到肉體滿足,卻又裝出一副三生三世的樣子,這讓那綾惱極了。他如果不多此一舉的風花雪月三秒鐘,那綾絕對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但他故意言不由衷地留下那一句.現在她反而成了那個不會忘記他的人了,他膩語如絲三秒鐘卻要騙她一個月,似乎欺人太甚。
  但那綾知道她會等他的,不是因為她傻,而是她天生是個堅強樂觀的女孩,總相信上帝關上這扇門前,一定留有另一扇窗等她去開啟。他留電話給她就是最好的證明,讓她有機會問他到底有幾顆蛀牙,問題是,她想不想那麼早"開窗",或者說"尋死路"比較貼切,符合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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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1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電梯等人!"那綾不顧雙手沾滿保養黑泥漿,從七樓的保養護育中心衝進了關了又開的電梯,打算搭到位在二樓的"雲霞美人"美發部。她前腳才剛踏進去,馬上就知道自己不識相地破壞了人家的好時光。
  因為手本來牽得緊緊的一對男女瞬間往旁撤開,或者說正確一點,是女人彆扭,先行甩掉男的手。男的則一手按著電梯操縱鍵,以一種好玩的眼神凝視著對方,足足三秒後,才轉進來問她這個多餘的乘客。"那綾,幾樓?"
  "下二樓。"那綾馬上說。
  他按了一個鍵,門一關,電梯便往下滑,到五樓時,門又開了。
  男人轉頭對女人輕聲交代一句。"一個小時後,我在轉角的咖啡屋等你答案。"長腿一踏,便出了電梯。電梯門再次合上,那綾半舉著滿是泥的手往女孩那頭欺近,口氣淨是嘲弄。"丁香,你幹什麼跟使老師過不去?關係都公開那麼久了,還這麼放不開?"
  "上班地點,不宜太親密。"丁香簡約地答。
  "電梯裡誰看得到?"那綾快敗給朋友了。
  "管理伯伯看得到。"丁香微翹起手指往監視器比了一下。
  "他剛說一小時後等你答案,該不是跟你求婚吧?"
  丁香沒說話,一逕地盯著門,那副固執的樣子,跟硬嘴蚌殼有得較勁。
  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你會答應他吧?"那綾用肘頂了朋友一下。
  "不知道,我還沒考慮好。"丁香說完,踏出雙門敞開的電梯,拐個彎後,便要往二樓店面走去。
  那綾尾隨其後,壓低音量,追問:"交往那麼久,還考慮什麼?我以為你跟他經過前面那一段苦相思後,應該是情比石堅了。"
  丁香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那綾,哀怨地說:"那綾,你天生樂觀,不懂我為什麼害怕的心情。"
  那綾見到好友一臉驚惶失措的模樣,本能地伸出雙手,但意識到自己的手髒,又頓時縮了回來,"怕什麼?有他在你身邊為你屠龍,你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問題是,如果他本身就是那只龍的話呢?"
  那綾愣了一下,說:"不懂耶,你先別進去,和我到樓梯口把話說清楚一點再走。"
  兩人避開人來人往的走道。
  那綾嚴肅地望著素淨姣好的丁香,口氣凝重地問:"是你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了嗎?還是他背著你出軌?但我話先說在前頭,不管前者或後者,除非你證據確鑿,否則很難說服我跟你同一鼻孔出氣。"
  "都不是。"丁香有點惱,欲言又止,片刻後才問:"好吧,你認為我跟他之間有多親?"
  那綾皺著眉想了一下,"你回國後跟他住了都快一年了,應該是很親很親吧。"為了強調很親這個字眼,她十隻手指還你儂我儂地纏在一起,瞄到丁香冷漠的表情後,兩手硬是活生生地板開,變了一個調。"不會吧!你的表情是告訴我,他和你交往這麼久,不僅沒帶你上床,甚至邊碰都沒碰過你?"
  丁香臉一紅,難為情地說:"也不盡然。"
  那綾兩眼半瞇,一副看不出來的模樣,"你們這對師徒還挺會裝模作樣的,從頭到尾,關係變幻莫測,每每都要叫人大吃一驚,你不知道有多少三八同事都賭你們不出半年就會奉子成婚,看來有人要輸大錢了。"
  "你沒賭吧?"丁香一本正經地問。
  那綾兩眼大瞪不答腔,遲疑了三秒,才說:"我……我今早還正考慮要不要下注。"更正確一點是加注。
  "那綾!"丁香威脅地警告她,"你敢背叛我,我跟你之間就無話可說了。"
  聲嘶力竭的"一刀兩斷"是孩子威脅人的氣話,從容不迫的"無話可說"可就跟割席絕交一樣嚴重了。丁香這個人不會誇大其辭,一旦這麼說了,就會付諸於行動,那綾知道朋友的個性,開口保證,"好,我保證不再賭,你趕快告訴我你到底在彆扭什麼吧?"
  丁香很慎重地斟酌字眼,"我跟他是同床共枕過,事實上,這種情況還是處於進行式。"
  "簡而言之你和佟老師之間的關係已發展到『上床做愛』的階段就是了。"
  "不是,只有前面兩個字,至於後面兩個字還不夠完整。"
  那綾的嘴頓成一個O字型,宮遷秘笈都沒丁香和她師父這一體段佳話有意思。她轉了一下腦筋,將聲音壓得更低了。"簡單回答我的問題,照你剛才說的話來猜,我想你應該還是『完璧之身』吧?"
  "生理上是。"丁香頹喪地看著那綾,欲加說明,"但那是因為……"
  那綾馬上接下朋友的話。"因為他肯『今日事今日畢』?"
  丁香還真服了那綾運用格言的聯想力,白眼一翻,說:"沒錯。"
  那綾馬上像個神探似地,大膽推測,"但是你的恩師呢,已單方面地『讓』你嘗到了『今日事今日畢』的甜頭?"
  見丁香不吭氣了,看來與事實相去不遠。那綾像貪嘴的小狐狸,隨即補上一句,"他多久讓你嘗一次甜頭?"
  丁香將頭一歪,白白的一張臉霎時刷黑,表情難看至極,"我和他之間並不是笑話。"
  "問問而已嘛!"那綾吐了一下舌頭,真心道歉,"對不起,玩笑開過頭了。我認為這不表示佟老師不愛你,相反的,他一定是非常在乎你才會不顧自己是否滿足。"這種"我愛你,所以不敢太要你"的臨床理論往丁香和佟青雲身上推演是符合邏輯,但若套在那綾和那個惡質男人身上只能證出"一泡無解的尿"。
  是的,這種說法也許很俗、很粗鄙,但那綾沒辦法改變事實,那就是三個禮拜了,她打了不下五十通的電話,依舊沒能跟那個惡質男人說到半句話,反而對他答錄機上的那段懶腔軟調的英文留言倒背如流了——
  So,stillcan't treach me?(仍碰不到我是嗎?)That's because I am out(那是因為我不在)Tryagain if you like!(儘管試吧)
  You mightget lucky next time.(幸運的話,最終會找到我。)
  那綾發呆時,丁香已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等那綾回過神後,她只聽到丁香的後半句,"我覺得很不安,有他陪伴在身側,卻覺得他還是若即若離的,甚至走路時,總害怕在下一個轉角目睹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那個女人會比我聰明、世故、體貼又懂得抓住他的心……"
  那綾以前也許覺得這沒什麼好擔心的,但現在她似乎能夠體會丁香的恐懼感,這種轉變全拜那個冷漠無情的惡質男人之賜。
  "你啊!傻瓜,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的。"那綾見朋友掉下煩惱的清淚,疼惜地笑她傻。"你沒事亂吃飛醋也得看對象。佟青雲不是那種人,天知地知我知,你也知。我覺得你待會兒見到他時,直截了當地把你的感覺透露給他知道,我想他一定會依你的,若不依,你就威脅不下嫁,早日逼他就範。"
  丁香想過後,覺得那綾沒錯,該是自己主動的時候了。"好,我等下找他說去。"
  那綾及時攔下了丁香,說:"等一下,我想你先陪我去於姊那邊一下好了,要不然為了你的因素,她可虧大了。"
  "什麼意思?嗯!你是說,連於姊都賭我會在半年內奉子成婚?"
  "你得原諒她,一個身懷六甲的未婚媽媽總得做點打算,為沒爹的小寶寶多掙點奶粉錢的。"
  丁香是真的生氣了,"我真不敢相信你們是這樣當朋友的!"冷冷地把話說完後,掉頭直接往樓下走了。
  那綾經過櫃台前,叩叩地敲了兩下台面,"小林,有好消息沒?"
  "沒。"小林伸長脖子探頭說:"我今天已經撥了五通,都被接線小姐問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只要叫到了人,我就付電話錢。"
  "問題是,都是答錄機在接聽啊,她叫不到人。"
  那綾一派鎮定,"這就是中華電信的問題了,我照規矩打叫人電話,叫不到人,又不是客戶的錯。"
  "那現在怎麼辦,你還要我繼續撥嗎?"
  "不用了,我有空再直接撥好了,謝謝你了。"
  "不用說謝啦!見你找人找得那麼急,我都替你擔心了。等一下我再幫你多打幾通。但現在,你完了,剛才佟老師打電話進來找於姊,於姊一掛上電話,就衝出來指名要找你。我看是東窗事發,不僅喜酒吃不到,連年終獎金恐怕都要泡湯。"
  "看開一點,你錢可以再賺,我和丁香的友誼能不能持續就看這一次。"說著認份地往於敏容的辦公室走去。
  一踏入門,就看到翹著屁股趴在桌前的於敏容一手拿著小籠包,一手在翻檔案,殷紅的嘴滿足地享用美食,臉上掛著一彎甜美幸福的笑,老實說,就一個懷孕六個月的女人來說,於敏容的面容美得有點離譜,身材圓得有夠味道,精神更是好得不像一般想像中陷入愁雲慘霧絕境中的未婚媽媽,如果不是那綾自己的煩惱事已滿到頭蓋頂,要不然好奇心重的她絕對會試著挖出一些新鮮消息來。
  那綾輕敲了兩下門。
  於敏容抬眼,對她招了一下手。"進來,進來,有件事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
  "記不記得上次我提過要推薦你到東京觀摩兩個月的事?"
  "記得啊。"
  "你那時候說有事無法抽身,現在解決掉了沒?"
  "沒,但已經不重要了。"
  "太好了,現在又有一個機會了,佟老師和我在紐約有一個叫齊放的朋友想提供一個為期三個月實習觀摩的機會,不僅包吃包住,還包津貼。有沒有興趣?如果沒有,我把機會讓給別人。"
  一聽到紐約,那綾整個人活起來了,先前的沮喪一掃而空。"有、有、有,我有興趣,你千萬不要讓給別人。"
  "好。這裡是一引起履歷表,你現在就填好,回頭附一張照片給我,基本上,這件事應該已算定案……"於敏容歪著嘴想了一下,總覺不妥,隨即更正,"但照我朋友即使犯了天條都不在乎的叛變性子,可就難說了,所以詳細的工作細節等到有進一步消息時,再跟你確定。"
  "沒問題。"
  "現在,我有件事要問你,丁香那丫頭這兩天是怎麼回事,見了我都不理不睬的。"
  那綾咋了舌,支吾其詞地這個那個兩秒,才說:"於姊,她發現我們兩個都下注了。"
  於敏容聞言差點把嚼在嘴裡的小籠包吐出來,"不會吧!是哪只小豬漏了口風的?"
  "這隻小豬。"那綾自己招認,不怕被於姊整飭,倒是頗同情於姐,因為她除了怕丁香悶不吭聲地抵制她以外,更怕佟青雲找她清算,不過好在她大腹便便挺了一肚子的避難符,佟青雲再怎麼火大,也不可能對她動粗。
  "如果他們知道我帶頭玩,整件事可要沒完沒了,我該主動跟他們認錯嗎?"
  那綾點點頭,"上帝說,誠實的人有福了。"
  "不。"於敏容豎起一指警告那綾,"別拿你的上帝來我。青雲剛才還春風滿面地跟我談正經事,我想他不知道,既然他不知道,就表示丁香沒跟他提,我直接找丁香談開好了。"
  "滿面春風?"那綾一臉狐疑,"你說佟老師滿面春風找你談事情?"
  "是啊!"於敏容想了一下,覺得不妥,又改口。"當然電話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他說話的口氣的確是很快樂,百年難得一聞。"
  那綾聞言,笑逐顏開,頭搗蒜似地拚命點著,嘴角也鼓起一抹放心的詭異線痕,看來,有人說服某人今日事今日畢了。
  於敏容不解地看著那綾,"幹麼笑得這麼暖昧?"
  "沒有。"那綾搖搖頭,沒打算告訴於姊她們可以心安了,誰教她是那個始作俑者,讓她內疚幾天也不為過。
  "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於敏容沒出聲,直吻去她最後一粒小籠包上的芝麻,還哼唱著阿雅的那首"好呷!真好呷!"
  紐約。
  齊放從台灣回到紐約恰巧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光是為排練十幾場親人時裝秀就忙得焦頭爛額,三天過自己家門不入是司空見慣的事。
  身為紐約服裝秀場創意總監,他上面有個喜歡出歪點子的怪癖老闆得應付,中有一長串無數個大牌設計師得溝通,下有一票愛耍性子並爭寵的超級名模得安撫,其餘髮型造型師、化妝師、攝影師、燈光師及大大小小提供服飾配件的公司、流行雜誌社和買家得約談,更別提夜夜笙歌,通宵達旦的瘋狂香檳聚會了。
  似乎只要多一個人或組織,就會多一份意見,吵來吵去的結果即使他有五名能幹的助理在幫他斡旋打點,他每天平均睡眠的時間還是不會超過三小時,這在台灣之行前從不是問題。
  處事周到,冷靜慎重的他一直都很享受在混亂的環境中調節眾人的情緒,控制週遭人的體熱,又能不露半點風聲地冷觀服裝界裡一切荒誕不經的怪現象。在這行裡,誠實是不道德的,只有虛偽、諂媚與裝模作樣才會得到獎賞,人跟人之間的角色及關係有時比自行排列基因的病毒都還瞬息萬變,也因此,判斷人際關係的準則只好用雌雄同體的獵人與獵物來區別。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齊放對他義大利老裔美籍老闆而言是個可宰可殺的獵物。
  齊放的老闆狄米奇尼是一個性子急躁卻充滿古怪奇想點子的老妻奴,戀他美麗年輕的妻子卻怕她爬牆,狄氏在任用屬下時,決策常因嬌妻而改變,當初齊放打敗百名的競爭者,得以跟另一位小有名氣的法國籍的廣告創意者搶同個飯碗,兩人的專長各有千秋,難分軒輊,狄氏翻過履歷與個人作品後都頗中意,但比較介意那個法國人,因為法國式的羅曼蒂克是舉世聞名的,僱傭他無異引狼入室,給老婆製造機會,想想還是僱傭亞洲人可能比較保險,因為狄氏印象中的亞州人都是矮矮小小卑躬屈膝的奴顏面孔,不想親眼見到人高馬大、魅力四溢的齊放後,戰策全垮。
  幸運的是,他先注意到法國人在婚姻狀態那欄填了已婚字眼,齊放卻是單身,他想選死會好了,但回頭想想,死會仍是可以活標,不見得免疫,因為他就是用財富將愛妻從別的男人手中奪來的。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探問了一下齊放的"性向"。狄氏的困擾同行皆明白,齊放也曾受過高人指點,別去和狄太太有任何瓜葛,他清楚狄氏的難處,正好那時他窮得荒,欠銀行一屁股的助學和就業貸款,這個人工作若沒到手,不用說紐約,大概連墨西哥都待不下去了。
  於是他面不改色對狄氏說他是玻璃圈的。
  狄氏問他有固定夥伴嗎?他說有,不但很固定。今生把命交給他都甘願。狄氏又問他的另一半是否同行,他毫不考慮地就說是,但對方在巴黎的某家髮廊當首席設計師,要引薦給老闆認識恐怕得等到淡季。於是,心上石頭落地的狄氏就任用他了。
  齊放上工沒多久後,就發現老闆的嬌妻真的常趁老闆背過身去時對他放電,齊放雖是獵物,但是一隻懂得逃生技巧的狡兔,他清楚自己若跟慾求不滿的老闆娘發生關係的話,他在紐約根本無立足之地,所以就扮演拉皮條的角色幫老闆娘找情郎,把她的把柄抓在手上後.老闆娘就成了他的獵物;而他的老闆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齊放引著鼻子走。複雜難懂嗎?可不會,只要進來玩一場,包準意猶未盡。
  但現在,齊放對這種沒日沒夜沒有固定關係的生活感到厭煩。長此以往的過這種日子,精力與構想己快被他的虛榮與貧瘠搾乾了,也許,該是換個工作環境的時候了。
  齊放回到睽違已久的狗窩洗澡,毛茸茸的浴巾隨意往結實精瘦的腰上一圍,濕著一雙大腳來到一堆被清潔工高疊成山的信件前,瞇眼快速掃一遍後,心不在焉地逡巡了一眼自己位在曼哈頓黃金地段的高樓寓所。
  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已到,不會再有比這份薪酬更優渥的同性質工作可挑,除非自己當老闆,但當老闆需要資本,錢他是有,但能教鬼推磨的本還沒湊足,而且此刻全都押在兩家快垮的紡織廠上,若現在率性而為換工作,等於得搬到貧民窟去。
  看來駑馬是真的戀棧的。
  駑馬戀棧!這四個字讓齊放皺眉,順手將郵件往桌上拋,懶著步伐走到答錄機前。液晶數位顯示出奇怪的亂碼,表示打進來留言的次數紀錄已超過帶子的長度,因此前面的留言就會被後而的蓋掉。他還是搔了一下鬍碴子認真地聽了。
  留言中,不吭一聲便抹掉的有十來通,其他的留言不是工作夥伴,就是找他出去參加狂歡派對,最叫人心灰意冷的是他的投資代理人告訴他買的股票又跌時,他已沒感覺了。
  聽完最後一通留言並殺悼所有紀錄後,他還是不清楚那個拿他當作企鵝的女人到底是否來電過。"企鵝!為什麼是企鵝!鳥他!你煩什麼?沒有最好。"他大聲地說:"省得跟她虛與委蛇。"從冰箱裡拎出一瓶易開罐啤酒走到陽台邊,拉環一扯,灌下一口液體,往對岸的住家望去。
  登高遠望能夠暫時讓齊放忘記工作的疲勞,十分鐘後他往下望人車如蟻鑽動的道路,狂想跌下去是不是就此粉身碎骨、腸破肚流,還是,只是死相比較莊嚴的腦溢血而已。
  腦溢血!他這輩子只聽過一個人死於腦溢血!最近他不是常想起那個女人說的話,就是會想起跟她有關聯的事。
  "別再想了。你不是那種定得下來的人,那天實在不該去跟人家牽扯的。"連日來,他這樣告訴自己無數次。但那個女孩氤氳渴求的眼睛總是會浮上他的腦海,拱膝環胸的嬌憨模樣常逼得他血脈賁張。他抬手往自己的太陽穴處一比,微動食指,做了一個槍斃的動作。
  過沒多久,電話鈴響了,他下頷緊繃,兩肋靠在欄杆上,一動也不動地往室內瞪去,響進五聲後,就被答錄機接下了,對方沒開口,靜了三秒後自行掛斷。
  齊放滿不在乎地將視野調往河對岸,不到兩秒,鈴聲又大作。這回機器倒帶不及,未能接聽,鈴響了幾乎二十來聲,他人仍像一座石雕地忤在原處,絲毫不為噪音所動,好似在比耐力,等到鈴聲響過三十回猛地乍止,確定對方死心後,他才踏進客廳,從容不迫地拔了電話線,並順手從沙發墊上撈出自己的行動電話,按了一個快速鍵。
  等電話一接通,他馬上用流利的英語跟線另一端的人說:"翠西,現在有空嗎?盡快來我這裡。什麼都不必穿,套一件大衣就好。對,你沒聽錯,什麼都不必穿,因為用不上。"
  確定對方聽懂白話後,他將手機關掉,打算往臥室走去,走不到正步,原地考慮一下後,又突然折回來,改變初衷地將電話線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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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47: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十五分鐘後,有副純真天使面孔的翠西頂著一頭又短又薄的紅髮在齊放的大門前現身。身材瘦得像皮包骨的她,乖乖照齊放的指示穿了一件大衣亮相,但那大衣是金錢豹皮製的,讓她看起來像只披錯表皮的紅狐狸,不太搭軋。
  她一跨進他的高級寓所,未及坐在沙發椅上,就逕自解了豹皮,一七九的身高讓原本精瘦的她更為單薄,肌膚雖是白裡透紅,卻無濟於事,反而讓她快消失的乳房看來更像一對綴了葡萄乾的奶皇包,兩股間稀疏的黑毛顯示出她的頭髮被染燙師傅動過手腳、足尖黑色趾甲外露的涼鞋讓她看起來更像大腳婆,碧眼一落在齊放剛陽迷人的軀幹上,馬上露出飢渴多時的模樣。
  她回身貼近高她五公分的齊放,緊湊著他的腰際磨蹭著,撒嬌地說:"我走了那麼多天的秀,你都不理我,怎麼現在突然想起我了?"
  齊放兩手輕擱在她的臀上,那似乎是翠西全身上下惟一稱得上有女人味的地方,但他惝將她攬近,反而將她扳離自己幾寸。"你又何曾想過我了?"
  "說這種沒良心的話,我可想死你了。"翠西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齊放淡然地笑了兩聲,沒拆她的台。她以為他沒注意到她在走秀時跟台下的一個中年商人眉目傳情嗎?每年幾十場秀下來、誰跟誰有勾搭,他摸得一清二楚。"是嗎?證明給我看。"
  翠西欣然地接受了暗示,伸手想解他的浴巾,卻被他制止了。他拉攏好浴巾,往後退坐到大椅上,嘴角彎起一抹邪門的笑。"喔。但請你先了結你剛才沒做完的事。"
  翠西的笑凍結了,不自然地盯著他,甚至有點害怕。齊放和顏悅色地安撫她,"別緊張,你不是第一個背著我出軌的女人,我不會為此炒你魷魚的。就請你在此繼續你和那個凱子未完的事好了。"
  "齊,我沒有……"
  "我請你動手,沒要你開口。你若不動手,把我惹毛的話,我是真的會運用影響力解除你的秀約,到時你就可以直接嫁給那個凱子當公主。"
  "齊,別說笑了,對方早就有老婆孩子了,我跟他只是鬧著玩的,怎能認真。"翠西很緊張,基本上她年紀還輕也愛玩,像一隻喜歡外出遊蕩的家貓總會回家找主人,齊放目前就是翠西心中的主人。
  齊放陰沉沉地看著眼前由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名模,不吭一聲。當他愈不說話時,就表示他愈會做絕事。
  翠西知道他的怪脾性,連忙解釋,"我真的很在乎你,只是外面的誘惑力太大了,而你一走就是一個月,沒消沒息的,回紐約後又理都不理我,所以我利用那個凱子來讓你嫉妒。"
  "你做得很成功。"成功到打破了醋罈子!可惜齊放的罈子向來不裝醋,而是變酸的酒。"照我的話做吧!你若夠迷人,也許能夠讓我的氣消減一半。"齊放英氣逼人的完美臉孔泛起了迷煞人的微笑。
  翠西想了想,大眼珠子一轉,覺得他的提議頗新鮮帶勁的,遂不客氣地往沙發椅一躺,擺出一段情色電影裡女主角的風姿,試著DIY地讓自己熱起來了,當然,此刻非比尋常,自己有沒有享受到不重要,要讓齊放熱起來才有用。
  不到五分鐘,她就感覺自己快達高潮了,怎知齊放還是像一根裹了層棉花的木樁,靜坐在一端冷冷睨著她,那種不怒而威的沉默讓翠西不敢掉以輕心。他哪一根筋不對了?看來這次她是真的玩過頭,讓他氣極到無心玩樂的地步。
  齊放天性不多話,但在交往過的女伴心目中是一個真材實料的超級大玩家,他才華橫溢,長相出眾,男性化粗獷的輪廓卻有著俊美典雅的五官,配上天賜的花架子身材,簡直就是天生的女性殺手,少有女人不被他神秘的氣質與完美的肉體所吸引,倒貼他的名女人更是數也數不清,聚在一起時就盛傳與他做愛的感覺象剃刀在頭皮上刮一般,不僅危險刺激,更讓人銷魂噬骨,這也是為什麼同行的人暗諷他Razer的原因。
  這樣一個出眾的男人當初會在一票新秀裡挑中翠西也著實讓她受寵若驚,沉默富魅力的他從不掩飾自己花心,對她十天半個月的小出軌也睜隻眼閉只眼,但最叫翠西嘔血的是,他很摳,從不花半分錢在女人身上,要不是因為他是搶手貨、床上功夫一流又有影響力,她早就拋棄他跟著鑽石叔叔走了。
  誰能料及平常毫不在乎的他這回吃錯藥,反而小題大作,簡直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但她下一年的秀約成不成完全得靠他,她可不能現在就跟他撕破臉。於是,她慫恿自己叫出聲,希望能勾起齊放的慾望,她等著,深信肉慾重的他不久就會與她做愛,怎知好死不死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這讓她忘了自己應該在高潮中,反而抬頭偷瞄了他一下。
  怎知他一臉好玩,語帶挪揄地拋下一句話,"你儘管忙著叫,我失陪一下。"說著轉過身去接電話。
  "HI!Whois that?"他抓起話筒,劈頭就先開腔。
  電話那頭先是一片死寂,他等了三秒,才有一個乾淨清脆的女音開口。"我打擾到你了嗎?"她似乎有些緊張。
  齊放先不答腔,過了一會兒才將話筒換到另一邊,說:"沒有。"
  "但……我剛好家有聽到……嗯……貓在叫。"顯然翠西的裝模作樣連在太平洋的另一頭聽起來都不堪入耳。
  齊放完全不想掩飾自己的粗鄙,"沒錯,我在看鹹濕片。"
  "你在看什麼?"那綾以為自己聽錯。
  "A片。"
  "你說什麼?可不可以請你把電視轉小聲一點,線路不好,我真的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齊放壓住了話筒,往前走幾步拿起地上的皮大衣往舉西丟去,以英語對她說:"你可以走了。這通電話替你保住了飯碗,往後你要跟誰廝混就跟誰廝混,但是別再上我這裡來了。"
  被人這麼打發,翠西大為光火,起身套上大衣後,丟了一句,"母狗養的。"
  齊放靜了一下,三秒後大手一擺,"現在知道太遲了。"
  翠西咬著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齊放伸指往門一比,冷淡決絕的模樣讓她打了退堂鼓,臨去前還不忘記重摔上大門,以示憤恨。
  齊放這才重新把話筒架回耳旁,冷酷的說:"A片。"
  對方沉默不語,似乎很尷尬,好久才問:"好看嗎?"
  "才有鬼。借錯了,我正打算拿回去退。"
  "幹麼,又不能退錢。既租之,則看之,不然挺不划算的。"
  齊放一屁股跌坐進椅上,兩腳交叉架在矮桌上,若有所思地說:"我寧願不划算,以免壞了今晚的胃口。"
  "真有那麼差?"對方吃吃的笑,聽來象惡作劇的花仙子。
  齊放將話筒拿開一寸,好笑地看著話筒,彷彿她在裡面似的。瞭解到她遠在西岸的另一端,心中挺失望,他裝出一副受夠了折磨的聲音。"你才知道。"
  她又笑了,還乾咳了幾聲,咕嚕咕嚕地,彷彿連肺都得咳出來。
  齊放很自然地問:"感冒了?"
  "嗯!最近正在大流行。"她停下來等齊放接口。
  齊放沒有接口,還靜得像具老鐘,只聽得到他的呼吸聲,知道他是活的。
  "於禮你該問我有沒有去看醫生的啊?"她有點氣,又有點不氣地指責他。
  "是嗎?"齊放懶懶地應她一句,但還是不問。"我這個人無禮慣了。"
  那綾也不介意。"我試著打過好多通電話給你,但都沒人接,我還以為自己撥錯了呢。"
  "或者是我故意報錯。"
  "不可否認,我是曾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我想你躲起來的成分比較大……"
  齊放老大不客氣地截斷她的指控。"小姐,我不必躲。我從一下飛機就忙了一整個月,難得待在家裡喝上兩杯啤酒,請不要破壞我美好的早晨。"
  "你似乎不高興我煩你,既然這樣,我掛電話好了,反正電話費那麼貴,浪費在你身上簡直就是惡性通貨膨脹。"
  "既然如此,你把電話號碼給我,讓我嘗嘗看物超所值的快感好了。"
  她噤聲不答。
  這倒讓他豎起耳朵,保證,"我會打的。"打什麼?乒乓球。他在心中暗笑道。
  "喔,你當然會。但我覺得還是自己打過去給你比較好。我不喜歡空等電話的感覺。你若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我自然就不會期望你打電話來,這樣比較不會影響隔日的工作情緒。"看來她不笨,知道他有意搪塞她,因為此線一斷,就算等一百年,眼穿骨化他也不會打。她為什麼要這麼聰明?但為什麼同時那麼呆.看不清跟他這樣惡質的人打交道,根本沒有前途,他不可能為任何人安定下來。
  他改變話題,"喔!你吃哪一行飯的?"
  "美容業。"
  他頓了一下。"這我倒看不出來。你在哪裡上班?"
  她又靜下來了,好像在衡量。
  他這回坦白地告訴她。"你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去你上班的公司找你的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去找你的。"
  "既然這樣,你就不必知道我在哪裡上班啊!"
  "既然你這麼龜毛,我們何不互道再見掛電話!"
  她好言好話地提醒他,"我不龜毛,龜毛的人是你。"口氣卻異常堅定。
  "就是跟我討論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問你,別來無恙?"
  "謝謝,我很好。你呢?"
  "普通。"
  "其實我也只是普通而已……事實一直不太好。"
  "說來聽聽吧!"
  "我對我的工作厭煩了。想離開紐約,但卻無法說走就走。"
  "多少人想在紐約謀生,你卻想走!紐約不好嗎?"
  "有什麼好,只是銀行和嫖妓的基地罷了。"
  "可是這就是大都會的現象之一啊!台北是如此,東京是如此,倫敦是如此,很少例外的。"
  齊放靜靜地聽著,好久才承認,"你不錯,我該看開點。"
  "你不只要看開,還要看清,並且面對現實。"
  他噗哧一笑,咯咯出聲,"照你開的藥方服用,我絕對會短命。"
  那綾笑了,知道他好一點後,說:"告訴你一個消息。"
  "是好,還是壞?"
  "對我是好,對你就難說了。"
  "不會是你『突然』懷孕了吧?"他等看小把戲的出現。
  "啊!沒那麼悲慘。"
  算她腦里長了根筋。齊放鬆了一大口氣,老實說,他最後決定接她電話,最想知道的,還是她有沒有懷孕這件事。這年頭資本家為了賺大錢,搞出一個品控上下限制度,到頭做什麼保護都靠不住,只能靠運氣。別的女人遭殃與否他不管,但對她就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另眼看待。既然知道她安然無恙,他也不必跟她托下去。但奇怪的是,他還是開口問:"既然沒那麼悲慘,那就說吧。"
  "我服務的美容公司決定派我到紐約接受一個朋友的短期訓練,為期三個月,包吃包住還包薪水。"
  "你到底在哪裡上班?"他右眼皮微跳了一下,心生不祥的預感。
  "雲霓美人造型工作室。"
  齊放整個人僵坐在椅子上。
  "哈羅!有人在嗎?"
  齊放鬆聲清了喉,沒好氣地說:"我人還在。你等一下,別掛電話。"說完不睬她是否同意,以耳夾著電話走到一堆信件中,翻找出一包蓋了台灣郵戳的牛皮信封,順手拆封後,抖出一疊卷宗,快速翻閱,從夾層裡取出一張照片,夾在指尖研究,確定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後,穩住氣息,不動聲色地再度開腔,"這是個好機會,祝你成功。"
  "我聽人說你也在服裝業服務?"
  "聽誰說的?"他口氣尖銳得可來磨刀了。
  "『重慶森林』裡的朋友。是真的嗎?"
  "是又怎麼樣?"
  "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齊放的人?他就是提供機會給我去紐約實習的人,台灣去的,頂了一個滿氣派的頭銜,也不如是不是所傳的那麼厲害。"咦,你到底認不認識?"
  他頓了好幾秒,才答,"認識。"
  "他人好不好,是個好老闆嗎?"
  "別作夢。就我所知,只要跟他共事過的人,都會嫌他兩句,想親身問候他的娘。"
  "啊,他那麼不會做人,那慘了,我的這三個月可不好過了。"
  "怕不好過,就別來了。"
  "你開玩笑,怎麼可能?啊,不早了,我得掛電話,趕去上班了。我不確定何時會再打……"
  "放心。你不打來煩我,我才高興哩!"
  "好!你這樣說,那我一定會再打的,非得打到你砸爛答錄機或去更換號碼不可。"
  "小姐,你的臉皮是真的很厚哦!任人百般暗示都沒用。"
  "因為你會漸漸習慣我的。拜拜!"喀啦一聲,線的另一端就靜下來了。
  齊放慢慢掛上電話,剛擱不到一秒,又馬上拿起來聽她是不是還在線上,只聽到嘟聲大嚷,她是真的斷線了。齊放對看照片上的女孩嗤之以鼻,"漸漸習慣你;怎麼可……"想想後,他悄然閉緊了嘴,因為他忘了追問她有關企鵝的事了,看來,她不是那麼好甩,而且他該習慣的不是她,而是她不好甩的事實。他想了想後,拿起子機撥了一通越洋電話回台灣。
  "青雲嗎?是我,齊放。上回跟你和於敏容提過的事有了變動,我想換掉你們推薦的人選,原因電話上很難說清楚,我只能說目前無法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我沒打算這麼惹人嫌的.但是……我知道,謝謝你的體諒,麻煩你跟敏容解釋了。"
  講完電話後,他將照片連同那一袋資料往垃圾桶裡扔,身子隱進偌大的更衣室裡,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男仕衣服,按照助理為他排列的順序穿戴起來。
  齊放跟一家男性服飾名店簽了合約,答應擔任他們的活廣告代言人,只要每過一到五天穿著不同欣賞主題的光鮮名牌服飾工作、閒逛、走動即可,聽起來是很輕鬆,但連穿衣服這種事部身不由己,不會可悲。沒辦法,他缺餞,反正還有週末兩日可讓他邋遢,他也不計較了。對鏡扣上鈕扣,藉著精工裁製的衣著。和一個裝飾用的小牛皮文件包後,他一副闊氣銀行家的打扮,精明歸精明、但仍不改風流德行。
  齊放走經客廳打算再出門去,人在門前逗留一秒後、臨時改念地回身大跨箭步來到紙簍前,掄起那個牛皮紙袋,一路往小牛皮文件包裡塞。
  齊放兩手環在胸前,兩眼直視伸展台上的工作進度,從頭到尾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直撐著右下頜,直到幾名老牌模特兒出來後、他馬上示意他的一名黑人男助理,"約克,請你上去告訴她們,現在是公元二000年,別再賣弄前一世紀的走秀方式,若不行,把她們叫下來,你上去走幾回給她們看。"
  自信心十足的約克馬上街命照辦,因為論走秀,整個地球上沒有一個模特兒走得比他好,除了他的老闆齊放。
  約克走後,另一名造型女助理安妮通過來一隻行動電話,"齊,緊急電話,越洋的。"
  他不接,反問:"緊急電話?我家老頭子死了嗎?"
  安妮對齊放的黑色笑話不以為忤,容忍地說:"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肩膀借你靠。"
  "不,我比較喜歡靠在你肚子上。"他指了一下安妮懷孕六個月的肚子。
  安妮有點生氣地擦起腰。"我家約翰已跟我講了好幾次,不需要你再提醒我。"
  齊放遲遲不肯接電話,兩臂文風不動地交攀。"提起約翰,你們的婚前採購進行得如何了?
  "都很順利,唯獨欠一個付英國威基伍德皇家骨瓷組帳單的凱子。"安妮惡作劇地咧了一下牙。"我喜歡那組有壽桃且東方味很濃的oberon。"
  齊放擺出一臉荒謬,說:"美國共和黨黨員崇拜殖民帝國產品,信仰不虞誠哦!"
  "彼此彼此,你儲藏室的大陸『青島啤酒』還不是堆得跟牆一般高。"
  "我喝它,是因為合口味,管它哪一國制的。"
  "我用盤子的原則也是如此。"安妮也還回一句。
  "跟我提原則沒用,因為幫你買單的那個凱子不會是我。"他齜牙咧嘴,騰出一隻手要機子。"抱歉我得接電話。"
  "早知你小氣,嚇嚇你而已。"安妮睨了老闆一眼,將機子放在他的手裡,轉身幹活去了。
  "喂!哪位?我是齊放。"
  "大忙人,讓孕婦等那麼久是不道德的。"於敏容開玩笑地說。
  "抱歉,敏容。跟同事聊個天,耽擱了你的時間。大姊您身體可好,肚裡的龍種可安?"
  "我們都很好!要別跟我唱戲。"
  "有事嗎?"
  "當然有,不然我不會這樣九彎十八拐的找你。我聽青雲說,你對我推薦給你的人選有微詞。"
  "沒有微詞,我只是改變主意打算在本地找人罷了。"
  "你當初不就因為不想在當地找人,才找上我的嗎?你說你希望你的助理化妝師安妮生產後能安心復職,代班人不會節外生枝搞把戲,才找上我的,記得嗎?少爺!"
  "這我都記得。"
  "那你為什麼說改就改,還不願意告訴青雲理由?青雲跟你稱兄道弟,是好哥們,他度量大得可以容下一隻暴龍,對你無賴的個性習以為常,但我可受不了。"
  齊放不說話。
  於敏容不放過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不吵。"
  "我覺得她太年輕,缺乏大型臨場經驗。"
  "得了,先生,你是干創意的,找個新鮮一點的藉口吧!"
  "大姊,我有我用人的標準,不需要找藉口,我也有我私人的理由不必強迫自己僱用任何人,尤其當第六感告訴我,她會製造麻煩。"
  於敏容還想遊說。"相信我,這個女孩跟幾年前的雅珍完全不同。"
  "我知道她跟雅珍完全不同。"
  聽齊放篤定的口吻,於敏容這才有所警覺。"你認識她。"
  齊放考慮了一下,才說:"見過,但談不上認識。"
  "你怎麼碰上她的,青雲替你們引薦過嗎?"
  "沒有。我跟她是在非正式場合碰上的,事實上,是一家希望他多少透露一點消息,但他沒開口,她只好不請自來地問:"你還有話要跟我補充嗎?"
  "沒有,即便有,也都是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事。"
  "啊!過河拆橋了,實在不懂青雲為什麼能接受你這種霸道的作為。你知道那個女孩抱持多大的希望嗎?這就像大家說好要塔船,現在你一個不高興把槳一收,整船無辜的人都被困在江中心。你什麼時候才懂得多為別人著想一點。"
  "敏容,我很抱歉自己出爾反爾讓你和青雲難做人。如果可以,我會再安排一次機會給她,但地點不會在北美洲。這樣好了,十一月巴黎服裝秀時,我請朋友招待她去巴黎觀摩幾周,一切消費由我負責,這樣行不行?"
  於敏容沒說不行,但也沒說行。"你既然不要她去紐約。我當然也不能強迫你改變主意,至於怎麼將這件事收尾,我自己想辦法。只是你得記住,下次有麻煩,別來找我要人。還有,如果我生下早產兒,都是你齊大少爺的錯。"
  對方氣呼呼的收線後,齊放無動於衷地將目光調往台上。
  齊放端著一盤食物從廚房出來,坐在與電腦連線的數位電視機面前,正要觀看第四卷工作帶,電話鈴便響了。現在是深夜兩點零七分,只有太平洋那端天字第一號難纏的女瘋子才會緊抱著電話不放過他。這已經是他去中央公園慢跑回家後的第四通,與稍早前十通加起來,再來一遍可將三個"正"字疊在一起了。
  他將叼在嘴邊的煙移開,輕往煙灰缸裡壓了兩下,順手拿起聽筒,話同煙一起不疾不徐地逐出唇際。"找誰?"用的是國語,料準來電的人只會有一個。
  "找你。"女孩開口了,聲音聽起來頗沮喪。"你真的是不好找。"
  "可別怨到我頭上,開了答錄機就是讓小姐你留言的。你為什麼不留言?"
  "想聽你說國語。"那綾說得理直氣壯,一點部不為她騷擾人的行為而愧疚。靜了三秒後才輕聲道歉,"對不起,你一定在睡覺,我不該這樣吵人的,我這就掛電話,你回去睡吧!"
  打了那麼久才接上線,還沒聊開她竟願放他走。她也真是看得開啊!"無所謂,我整晚都在工作,挺心煩的,現在有人陪著聊天也不賴。你怎麼聽起來很沒精神,不會又是在PUB裡釣了一個男人,通宵達旦玩瘋後、這下來跟我示威吧?"
  她沒理他張口就損人的嘴,傷心欲絕地說:"紐約這一趟,我大抵是去不成了。稍早店經理來通知我說情況有變,要我別抱太大希望。"
  "不成最好。"他冷言冷語地冒出一句。
  "你一定很高興。我現在發現只要你高興的事,我大抵是高興不起來的。"
  他不是高興,是鬆了一口氣。"我不是故意潑你冷水,反正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話是沒錯,對方為了表示歉意,說要招待我去巴黎觀光,還請我全程住麗池酒店。"
  全程住"麗池酒店"!於敏容那個雞婆女人,當他是阿拉伯賣油郎嗎?這樣報復他!不過自己理虧在先,碰到這兩個女人只好忍氣吞聲地認栽。他語帶鼓勵,希望她會接受這項"先斬後奏"的安排。"巴黎好,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應該去的。"
  "我不在乎機會是否難得,巴黎好不好也不關我的事,我之所以想去紐約,完全是因為……"電話那頭突然停住。
  齊放耐心地等足十秒,才聽到一陣擤鼻涕的聲音。他還來不及問候,她便多此一舉地解釋,"抱歉我失態了,實在是因為我感冒還沒好。"
  齊放將緊繃的喉頭放緩下來。"我知道。"既然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哭,他也不方便點破。更何況,他是那個造成她失望的原罪,他不能再說狠話刺激她。他提醒自己,那一晚是個錯誤.即便再美再難忘,也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錯誤。但最近他發現自己愈來愈排斥這種忠告了。譬如現在,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她美麗的容顏與光滑粉嫩的身段就開始撩撥他的意志力。尤其他一回想起埋在她體內的美好感覺,理智就飛到九霄雲外散步去了!
  他警覺地睨到自己漸漸鼓起的褲檔,對立正的小弟弟虛晃一下地摑了兩記巴掌,希望它能認份地縮回去,但有時候,你愈是打壓。對方就愈是桀驁不馴,他見情況己失控,順手抓了一個抱枕橫擱在下腹,來個眼不見為淨,並安慰自己,這是禁慾太久的症狀,並不是非她不可的依戀。只是很荒謬的是,他這廂飽受慾火煎熬,她卻在另一端自怨自艾,兩人好似搭錯線,各訴各的。
  她斂起傷心淚,打起精神問:"告訴我,這兩個月你都在幹什麼?"
  "工作、工作、工作。"答得精簡明了。
  "你不吃飯、睡覺嗎?"
  "也吃飯,也睡覺,有時甚至連三件事一起做,譬如現在。"
  "一個人嗎?"她聲音揚得高高的。
  "當然……"他故意將尾音拖得長長的,繼而給她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
  "不。"
  她聞言半晌不語,五秒後會意過來,恍然地說:"喔,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不打擾你,"接著口氣一頓,勉為其難地補上一句,"你趕快回去她身邊吧!"
  他有點於心不忍,裝傻地反問:"回去誰身邊?"
  "你女朋友。"
  "我目前沒有女朋友。"齊放,你該死,你為什麼要給她希望!你一刀斬斷牽連對雙方都有益!但他辦不到,每每抽刀要斬時,他就將指頭一縮,什麼原因他一時還搞不太清楚。"就算以前有,也只能說是女玩伴,談不上交心。至於我提到跟我吃飯睡覺和工作一起來的,是我事業上的搭檔。"
  "告訴我,截至目前為止,你生命中到底有多少個女人?"
  "不問這個行不行。"告訴她這種事,等於邀請她來幫他數鼻毛。
  "說嘛,就說幾個人給你印象較深刻的吧。"
  "這是我跟別人之間的隱私,恕不奉告。"他從座椅上起身,走進自己的臥房,拿起那張被他放在床頭櫃的照片審視著,心裡默念她的名字,那綾。原來那天她報的真是本名。
  "說得好聽,是多得記不得了吧。"她語氣聽起來有些吃味。
  "你答對了。"若換作別的女人,他早就意興闌珊地掛電話了,但他得承認,知道她吃味頗讓他窩心,但老是處於挨打局面,讓她主導話題也不是辦法,想了一下,他突然問:"你現在身上穿什麼衣服?"
  "白襯衫,牛仔褲。"
  "還有呢?"他逼問。
  "沒有了啊!"那綾不解。
  "胸罩內褲不算嗎?"
  "喔!有。"
  "什麼顏色的?"
  "白色的。"
  "脫了它們。"
  "脫……為什麼?"她終於明白他要她做什麼了。電話性交!這個惡質男人!什麼花招都要得出來,她顯然被他的提議弄得亂了序。"不行,我人在電話亭裡。"
  "也成,電話亭裡夠另類。"
  她在線的另一頭尖叫,"你成我不成!後面有人排隊等著用電話,我要收線,不跟你說了。"
  "這不公平吧!你打電話騷擾我,追問我的過去,我當然也可以騷擾你.有來有往,有進有出,關係才能持久,你說是不是?"口氣十足地像豬哥亮。
  面對耍賴的男人、她顯然連答都懶得答,喀啦一聲就掛了電話,好啊!要比難纏、算她贏;若要論陰魂不散,還有得較勁哩。齊放撈起敬在床下的履歷,像個頑皮的小木偶,晃著頭,悠哉游哉地抖出填有那綾個人資料的那一張紙,再度研究。
  齊放第一次見其她,總覺得她是那種伶俐會耍心機的女孩,但交手幾次過後,他倒不確定了。嗯,好一隻狡兔,半推半就的,讓獵人跟隨不捨。齊放猛然發現,她也許不是自己生命中的第一隻狡兔,卻是最會讓人放下戒心的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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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綾剛閉上大門,電話鈴聲馬上響起。她順手拿起話筒,就聽到房東太太客氣卻又有壓迫感的聲音說:"那小姐,你房租晚繳了好幾天呢!什麼時候方便我過去拿?"
  "林太太,上個禮拜我有打過去解釋,是林先生接的電話,他設跟你提起這次我會晚一個禮拜交房租嗎?"因為現款都壓在電話費上了。
  "我先生一接到漂亮小姐的電話郡是左耳進右耳出的,等到記得告訴我時,不知道會是多久以後。晚一個禮拜繳,也沒有關係,只是不要太常發生就好。那麼晚還打擾你,不好意思啊!再見。"
  "不會、不會。"收了線後,那綾將袋子往沙發上一擱,洗澡去了。
  十五分鐘後,換了一套素棉的睡衣,兩腿盤坐在沙發上縫襪子、圍兜兜和衣服,準備送給於敏容的小娃娃當見面連,她手工巧,不到幾分鐘就繡出了一隻小兔子,打算為兔子繡上紅眼睛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喂,我是那綾。請說話。"她將聽筒夾在頸間。
  對方沒報上大名,只懶懶地問一句。"你安全到家啦?"那種引誘人的語調讓人覺得即便到家都不安全。
  那綾雖然認出他的聲音,但完全沒想到他會打電話來,微微一楞,針往大拇指的指尖刺進去,等到瞭解自己犯了蠢事,再拔針時,傷處早滲出一小斑血漬,她忙把指頭送進嘴裡吮著傷口,順手將縫到一半的小襪子擱在矮桌上,嘟噥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嘿嘿,我有辦法就是了,至於怎麼知道是最高機密,恕我保留。"
  那綾想了一下,猜測,"你兩個月前趁我煮開水時,偷抄下來的,對不對?"
  "我不用偷抄,區區八個數字,記在腦子裡不是一件難事。還有,小姐請你識實務點,戒心別這麼重,我主動打給你,你比較省錢。"
  他的主動,那綾這一刻可不感激。"我不允許任何人在電話上這樣騷擾我。"
  他揄揶地反問她一句,"這樣,這樣是怎樣?"
  "你要我脫褲子,還在電話亭裡!"那綾對著電話尖叫。"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廉價的阻街女郎!"
  "大小姐,你這話嚴重了吧,你有不服的自由啊!"
  "但是你……"那綾想插話進來。
  他不予理會,繼續解釋。"更何況我們隔了那麼遠,你有脫沒脫我怎麼知道。"
  那綾總算聽出他的調侃,但還是氣得指責他,"你不該拿這種事來消遣我。"
  "我只是讓你體會什麼叫'電話性騷擾'?"
  那綾這時才面對自己這兩個月來緊糾纏他,可能帶給他不便的事實。"我懂你的用意了,抱歉。現在我是問真的,如果你不希望接到我的電話的話,我不再打了。"
  "你可以打,我若不在,請你不要不留話。"
  "不要不留話?意思就是你要我留話了。但你會回我電話嗎?"
  他本打算說試了才知道,想想不妥,於是慎重地說:"會的。不信的話,你現在可以掛掉,我再打給你。"對啊!這通電話不就是他主動打過來的嗎?"
  是他"打"過來的!那綾捺不住興奮,人往沙發一仰,猛地朝半空中踢腿。"別掛,我信、我信。"
  "好,信就好,你這樣製造噪音,很容易讓人以為地又震了。說說你現在在做什麼吧!"
  "我正坐在沙發椅上縫襪子。"
  "縫襪子?現在除了老一輩,或干服裝的以外,會女紅的女人可不多見。"
  "嘿,可別那麼鐵齒,你正在跟一個很會女紅的女人講電話。"
  "哪裡學來的?跟你賢慧的娘嗎?"
  "不是,是跟我外婆學的。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離開我了,我是我外公外婆帶大的。"
  "你說離開,指的是『上天堂』嗎?"
  "喔,不。她人還健在,只是經年在國外工作,遇到假期時才能回來看我,我每隔一陣子會收到她從遠方寄來的錄音帶。"
  "你怨她嗎?"
  "喔,不,才不怨呢。我有一列愛我的長輩和成打的表兄弟姊妹,童年生活很快樂、充實。"那綾知道對方已往連續劇那方面想去了,遂解釋。"我媽年輕時曾到法國攻兒童心理學和比較文學,放假時跟同學到西班牙的一個小島上度假,那個島被當地人稱為罪惡島,因為島上當年都被只會說英文的新教徒觀光客佔領。不過島上還是有一座半觀光的哥德天主教堂,我媽玩興正濃就進去用拉丁文做懺悔,誰知那個聽她懺悔的神父是從葡萄牙南部的一個教區派出來實習的,本以為會碰到只會說英文的觀光客,一聽到我媽用拉丁文,緊張地說不出活來。"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跟我說你媽和那個神父戀愛了。"
  "你怎麼猜到的?"
  "這不難,老掉牙的劇情,好家在哪一出連續劇裡看過。"
  "我知道,你是指'刺鳥'對不對?但是我還沒說清楚的是那個被我媽嚇到的神父其實還沒正式宣誓過,他只是神學院的畢業生,在正式宣誓前,學院理的院長主教派他出來尋找真性情。"
  "嘿,想必他一碰上你媽就確定她是他人生所愛的人,決定還俗了。"
  "也不完全是。根據我媽的說法,他和我媽算是一見鍾情,他雖喜歡她,但更愛上帝,即使毅然拋下一切跟我媽回法國住了六個月,但他總是會在半夜抱著十字架哭,後來我媽懷孕後,離開他回到台灣來生下我,等到再回去找他時,才知道他以平民的身份到南美洲最蠻荒的地方傳愛去了。"
  "所以你是中葡混血兒,難怪我覺得你的五官不太尋常。"
  "嗯,你若不提,連我自己都會忘。我記得小時候,人家看了我都說我好可愛,長得像洋娃娃。我外公一方面很高興,一方面又很介意人家發現事實,所以總是跟街坊鄰居說我父親是北部人,有荷蘭人血統,和女兒在國外進修。我沒有我父親的照片,所以從來世見過他,大概就因為這樣,我愈長成愈像中國人,到國中時,就投人再提出疑問了。"
  "那你媽和你爸到底有沒有再相遇呢?我希望有,要不然前面聽的全算是廢話。"
  "不要急嘛,我現在就說了。我媽加入紅十字醫療單位,自願到中南美洲照顧當地失怙或因病被遺棄的兒童,冀望能夠探聽出我生父的消息;但很顯然地他改名了。南美洲地廣人稀,除了交通不便外,國與國之間的戰事又多,等到她進過朋友間輾轉的聯繫找到他的下落時,已是十年之後的事。
  "別跟我說他已結婚生子,要不然我會認定你從頭到尾都在唬人。"
  "喔,沒有,我跟你講的都是真話。當我媽跟我爸重逢時,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只不過他病得很厲害,當他看到我媽時.以為上帝就要來接他走,所以幫他找來了可以解他心結的女人。
  事情很奇怪,我媽當初離開我爸時,沒將懷孕的消息透露給他知道,多年後,在安地斯山脈裡一個世外桃源的小部落裡,有個巫師告訴他,他其實有一個後嗣流落異鄉。為此他很難過。"
  "他在當地幫助了很多因戰爭、疾病與政客奪權而流離失所的孤兒,沒想到卻讓自己的小孩也陷入這種可能性。所以他跟上帝祈禱希望能得到救贖,由於心上一直掛念著這件事,整個人開朗不起來,心病再加上慢性腎臟病讓他終於垮了下來,後來被同事送進我媽服務的秘魯天主教醫院裡,兩人才再次相逢……"那綾說到這裡,突然聽到線路發出"收"地一響,聽來家空包彈,馬上問:"你在幹什麼?"
  你說話不渴,我聽故事的人已受不了了。我只是從冰格裡拿罐啤酒出來喝罷了。"他解釋完,牛飲過癮,然後催著,"不要停,我聽故事的興致正濃著。"
  "他們相逢後,兩人自然是抱頭哭得浙瀝嘩啦的。我媽將一切有關我的資料如數家珍的告訴他,他聽了後才鬆口氣。他坐在輪椅上和我媽在當地的小教堂裡成婚,之後因為病情轉惡,不得不回葡國里斯本接受醫療。我媽陪在他身邊整整一年後,他在睡夢中走了,此時只有三十四歲。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你媽設試著要你去看他嗎?"
  "當然有,但我外公反對,堅持不放我走。之後來信中只要有關我父親的照片和消息都會被事前攔截下來。"
  "所以你對你父親完全沒有概念了?"
  "嗯,一直到我高一時,我母親帶著我父親的遺照和遺囑到學校的宿舍來找我,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透露出來後,我才有所瞭解。我母親當時告訴我,我父親來自葡萄牙的一個釀酒家庭,雖是次子但還是從他父親那邊繼承到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我如果願意,可以回父親的老家看看。並認祖歸宗,完成繼承手續。"
  "你去了?"他猜測著。
  "沒有。"電話那頭傳出一陣驚歎的口哨聲。"我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跟錢過不去的!"
  "你不懂,我外公是個很愛面子的舊式男人,母親從小叛逆讓他失望,未婚生下我,讓他在鄰里間丟面子,再加上我小時候又是一臉外國人E.T.PhoneHome的模樣,他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忍下心底的排斥,慢慢接受我,到最後全心全意地呵護我長大。我知道我當時若答應我媽離開台灣的話,會讓我外公傷心的。
  "他有他愛我的方式。雖然有時讓我覺得快窒息了,但我瞭解他心裡的苦悶與懼怕,所以我選擇不去,並把繼承到的遺產都賣給我未謀面的大伯。然後將現款捐給父親生前服務的單位,只留下他的十字架利玫瑰鏈珠。從那一刻起,我心底好像有了一股堅強的信仰,而這是找父親留給我和母親最實在的東西,他讓我和我媽瞭解愛一個人是一件美好的事.但能像我父親那樣愛那麼多人而不求回報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惜,博愛這種民法西無法透過基因傳給下一代。我目前的愛心最多只能喂喂野貓野狗,有餘款時多指給各大勸募組織而已,好啦!這就是我。換你說說自己吧?"那綾講述完自己的身世後,線的兩端各陷入一片沉默。他遲遲不吭氣,只聽到他不斷吞進啤酒的聲音,半晌才避重就輕地開口。"聽了你的故事,我發現能愛人是天賜的福氣。"
  "我也這麼覺得……"那綾楞了一下,馬上機伶地說:
  "嘿,別想要賴,你知道我那麼多,我卻對你不甚瞭解,甚至連你的真名那不知道,你多少說一些吧。""你要我多少說一些,是吧?那就換我長舌了。聽清楚了,從前有一個蟾蜍王子,生在一個富可敵國、爺爺既疼姥姥又寵上天的貴氣人家裡,那個王子的個性很像土匪,但因
  為大家都寵他、所以他也不以為怪。"
  "本來一切全很好的,有一天,很會織布的女主人不幸死了,男主人不久再續絃,將一個很不會織布的女人娶進門,共同生下一個小公主似的女娃娃。蟾蜍王子誰都討厭,偏偏喜歡那個女姓姓,那個女娃娃天生文靜善良,久了也感化了蟾蜍王子,直到又有一天,第二任女主人又病垮了,死沒多久後男主人不堪寂寞,又再續絃,這次第三任女主人是蟾蜍王子的家道女教師,她是個美麗又陰險的女人,有智慧又擅長權術,先毒害了蟾蜍王子的妹妹,又使計將蟾蜍王子驅逐出門,最後掌握住男主人,命令蟾蜍永不得跳入家門一步。從此那只蟾蜍就東邊跳跳,西邊叫叫地過著無家門回的日子。完!"
  "你是在告訴我你是那只東邊跳跳西邊叫叫的蟾蜍王子?"
  "以為我編出來的是嗎?"
  "嗯……是有那麼一點,因為你的故事聽起來好家是白雪公主加上睡美人再添進青蛙王子的中國童話綜合版本。""好吧!你是對的。我更正,我家並非富可故國,只是比小康好一點的商人之家,所以我是不是王子,用肚臍眼想就知道結論,而我老頭子是個喜歡換老婆的色鬼,兩個後母呢,則是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總之我跟誰都處不來,自己一個人過活最自在。好了,這個故事很遜,編得沒什麼建設性,不提也罷。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多大年紀啊?血型、星座、嗜好如何等等。"
  "我說多沒趣,不如你猜猜看吧。"
  "我說你大概三十左右吧!"
  "嗯哼!滿近的。事實上是三十一。"
  "至於血型嘛,除了不是O和B型以外,什麼都有可能。"
  "為什麼這麼猜?"
  "直覺。我自己是O型的,典型O型人固執不懂得變通,而B型的人心事全都反映在臉上,DoRe Mi得比五線譜還容易認讀。至於你呢,一副防著被人掀開鍋底的封閉模樣,A型的可能性很大。"
  "你確定嗎?"他的聲音低沉,有一種哄人的味道。"我對血型沒研究,但我有一個換帖的好朋友是A型的,聽說A型的人臉皮比紙還薄,做不出那種半路跟陌生人搭訕的事,更別提拐人上床了。"
  那綾停頓了兩秒思考,有點緊張地問:"所以你不是A型嘍?"
  "是哪一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很契合,尤其是肉體上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那綾重複他的話尾,但心裡卻被一個事實所箝制住。他是AB型的!
  "我在想、如果我人在台灣,你現在一定不會穿得整整齊齊地和我聊天。"他的語氣沙啞輕薄,像含有大量動情激素的賀爾蒙,通常能讓女伴在瞬間發情。但是,今天似乎不管用,也許是越洋線,臨場感較低,不夠身厲聲。
  那綾體會不到他挑逗的暗示,口氣尖銳地質問:"你在暗示我,你是A型嗎?"言下之意,她根本沒把"他在想"的那一段聽進耳裡。
  "我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明確了。"他所出她口中的敵意,問:"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何止不喜歡,簡直就是犯衝!我小時候時常被AB型的人整,第一個是國小三年級的風紀股長,小小年紀就陰森森地,AB得可厲害了,我連打哈欠都會被他誣控成上課講話,睡午覺流口水都會被他指控在偷吃東西,那個小兔崽子是第一個跟我結怨的AB型人。第二個是國中二年級的班長,早自習遲到二十秒被她記曠課不打緊,才質疑她的權威一句,就又被她記上課講話。高一時更慘,隔班一個女同學和國文女老師交惡,我因為跟女同學交情好,連帶也被國文老師記恨,沒事就出難題要我回答,若我答不出來,她一臉像作戰勝利在望的模樣,恨不得活埋了我這個假想敵。""不用說,那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國文老師一定是AB型的。"
  "沒錯。AB型的人一掌權,整個天下就會被他們玩弄於股掌間,是死是活全都把在他們手裡。"
  "你未免以偏概全了點。"
  "我寧願以偏概全,也不願再吃虧。"那綾沉浸在幼時不愉快的回憶裡,咬牙切齒地說:"我所碰到過的AB型大都很會吃人。"
  "喔,是嗎?剛才不知道是誰說過『愛人是一件美好的事』的?"
  "那句話不適用在我所碰到過的AB型人身上,他們對我來說是食人獸。"
  齊放有點不是滋味地說:"別忘了你正在跟一個你假想的食人獸講電話,甚至更慘的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和他發生過親密關係。"他想把她的情緒導回來,聊一些一"有色彩"但"沒營養"的話題。譬如她是不是和他一樣,一直對那夜念念不忘。
  但那綾心上的舊疾復發,根本無心同他抬價,"對不起,我要掛電話了,不掛的話,一定會得罪你。"
  "等等,別急著掛電話!"他沒想到自己的血型會這麼困擾她,心裡頓起了挖探的念頭。
  "你那麼開朗樂觀的人,竟為了統計學上的預測而生悶氣,這樣跟自己過不去,你白浪費自己的腦細胞了。"
  那綾不說話。
  他在那頭慫恿著,"我們別理血型了,你剛才不是問我星座嗎?也許我們的星座有互補也不一定。你是什麼星座的。"
  那綾口氣很強勢,因為頭一回碰到一個肯當場退步跟她和解的AB型人。
  "先報你的。"
  "嗯,我不太清楚。"基本上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幾月幾號生的?"
  他考慮了一下,勉為其難地報了一個概括的日期。"一月初。"死性難改,回話總是要留一手資料。
  那綾沒好氣地說:"你是天蠍座的。"
  "哇,你會算,這麼厲害。我這樣隨口報出,你就算出來了?"他難得有這麼巴結人的時候。
  可惜她也是難得有不領情的時候。"十二星座對沒男朋友的女生來說是常識,請你拍馬屁時不要拍到馬腿上。"
  他厚著臉皮問:"好,照這種天文常識來判斷,我跟你到底合不合啊。"生物學上,他個人淺見是覺得合到"天衣無縫"了。
  "照以前問過的理論是很合,但現在我自己發現,也許骨子裡永遠都要犯沖。"
  "怎麼說?"
  "因為天蠍座的AB型人永遠都不會好奇。你人是哪一個星座的,除非對己身有益。"她才不管星座圖怎麼解,她此刻解的是自己對他的心情。
  齊放不是傻子,經她一點就通。"我剛才有問過你的星座的,是你鬧彆扭不答,不過既然你要我再問,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現在,請仁慈的小姐告訴我,你是什麼座的?"
  那綾氣還沒消,不想那麼快告訴他,冷冷地說:"我是肉做的,你想怎麼樣?"
  他聞言起初不說話,片刻後噗哧一聲,最後隱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好一個肉做的,如果我跟你坦白,我想吃了你的話,你又會怎麼樣?"
  "我會掛電話。"那綾不給任何預警,衝動之下便掛了他的電話,身子趕忙往另一端縮去,忽地收抬起兩腿。整個人蜷縮在沙發另一頭,防備似地呆瞪著靜悄悄的電話,好像它是只會咬人的怪物。
  那綾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搞的。這兩個多月來,她即使沒想他到瘋狂的地步,也快到廢寢忘食的階段了,能接到他的來電,理該是大旱望雲霓,高興得跟個跪地朝天狂拜的農女才是。如今只為了一個血型的芝麻小問題,她竟掛他電話。她掛他電話!
  那綾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後,不可置信地捂嘴瞪大眼怨自己。毀了!他要記恨了,以後恐怕連你的電話都不會接,更遑論再打來我你,除非算帳。
  才剛這麼想,電話鈴馬上在瞬間乍響起來。
  那綾抿著嘴,任鈴聲響了九次後,才爬過去接電話,電話筒一事,只敢俏俏地應一聲,"喂!"
  連"喂"的尾音都還沒來得及收,他馬上咆哮,"搞什麼鬼?你高興時說打,不高興時說掛,你當我是什麼?蒼蠅拍子嗎?"
  那綾下意識她用抬頭塞住耳朵,電話拿離耳洞一尺遠,愧疚地回答,"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
  "我是AB型的事實讓你那麼困擾嗎?"聲音冷漠到可把那綾的心凍僵了。
  那綾支吾了半天,才承認,"也不是,是害怕。他不說話,想來是被她反常的舉止氣爆了,但他還是將心中的不滿沉澱到心底。
  那綾想取得他的諒解,只好深呼吸一下,解釋,"我從小就怕AB型的人,總拿他們沒撤。或許我該說,我從小就很崇拜AB型的同學,覺得他們很有能力,想跟他們做朋友,但也許是我自己太不懂得做人,過分討好的結果,反而讓他們對我的感覺很不屑一顧,甚至認為我是個虛有其表的多嘴婆。碰了兩三次的釘子後,我只好學著武裝自己,先去排斥這一型的人,甚至跟自己發誓絕對不交AB型的男朋友。他還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態度。"我只是跟你上床一次而已,沒打算和你維持長久關係,你也還沒破誓,窮緊張什麼?"
  那綾聽了他無情的話後,心頓時碎成萬片,痛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緊張地笑,最後聽起來竟有點像小老鼠在吱吱叫。好久,她穩住氣息,啞著聲音說:"既然這樣……我想……我們還是講到這裡就好。"這大概是命,天生開朗的她一碰到AB型的人注定要吃啞巴虧。"再見。"
  "等一等,你在哭嗎?"
  "沒有。"她說的是實話,但也是謊話,因為她心眼裡淚是不停地淌出來。
  "那你剛才就是在笑了。
  "也沒有。我是哭笑不得。
  "為什麼?"口氣仍是咄咄逼人。
  "因為……你剛說的話很傷人。"
  他不語良久、最後誠懇地說:"對不起,我是被你摔的那通電話氣昏了,我其實……"
  那綾馬上接口,"你只不過說出實話罷了,不需要為說實話而道歉。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被你冷漠的氣質所吸引,現在想想,我早該有所警惕的,因為你是那麼典型,我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如果你當時知道我的血型,還肯和我有牽扯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經過這次教訓以後,要先確定對方的血型,以免又重蹈覆轍。"
  她怎能如此悲觀,卻又那麼樂觀?竟能在他面前坦然地透露要找下一個男人的事?她受得了,他可完全不能包容這種可能性。"如果你這麼做,那就表示你不是真的被對方吸引""
  她當然知道,囁嚅地應了一句。"可是比較保險。"
  他沒來由地心浮氣躁起來。"保險!怕死的人連保險都沒用。你以為談戀愛可以跟買車一樣,保個險就萬無一失了嗎?"
  "這樣做不好,那樣做不對,你到底要怎樣?"
  "我要收回一句話。"
  "哪一句?"
  "沒打算和你維持長久關係的那一句。"
  那綾將他的話聽進去了,但不答腔。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我只是在想,你等一下是否又要反悔,打算收回你剛才說要收回的那句話。"
  "本來的事我怎麼會知道?"他答,心裡卻不悅地想,女人總是愛抓把柄。
  "那就表示其實你還沒下定決心。"
  "但起碼我想試一試,沒試怎麼知道行得通?"
  "你以為我是鞋子嗎?你說試就試!"
  他明出她口氣裡的堅持,直截了當地問:就此散了,是嗎?
  那綾沒答腔,她希望他能改口,給她一個確切的答覆,但是她知道他不會,因為受傷的蠍子總是會先翹起尾巴去螫人,那是天性,很難改;如同她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一樣,即使看到死亡徵兆,也甘冒被他螫的風險。
  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惱羞成怒,反而冷靜地說:"我以為你是那種鍥而不捨的人。兩個月來將近一百多通的電話都讓你退縮,今日只因為我的血型就想打退堂鼓,如果能,我要告你歧視。"
  "可是你已說了,你不想維持長久的關係。"
  "那是氣極攻心的違心之論好嗎?我只能說,我這個人雖無情,但從沒摔人電話,自然恨別人摔電話。等清醒些時,想收回這一句話,你卻不給我台階下,這一點,只能怪我自己魯莽。但是,我不解的是,兩個月來.當你打那些電話時,你明白我並不想維持長久關係,但你還是不停地打電話進來,為什麼今日就不同了?說來說去恐怕又是我無辜的血型和你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怪。"
  那綾沒回應他,反而更沉默。"依舊不答是嗎?好,我的耐心只有這麼多,等你想清楚後,再打電話給我好了。拜拜!"他沒掛,等著她應聲。見她沒反應,於是他又補上一句。"再見。"
  她還是不吭氣。
  這個女人似乎知道怎麼讓一隻蠍子氣到患上失心瘋症,但他還是等了。"姑娘,說句話好嗎?"
  終於,姑娘開金口了,不料卻是教人失望的一句,"我想還是早散早好。"
  他聞言噤聲不語,不知該生氣,還是該高興,最後他只能隱藏心裡的遺憾,僵著口氣說:"說定了。我明天就換電話號碼。"他費力地擠出一句話,"再見。"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再見。"
  不到一秒,傳來他放下話筒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道長而刺痛的鳴響充斥她的耳際。她發了好一陣子的呆後,突然拿起擱在矮桌上的小襪子,一手捻起針線往小兔子的眼睛繡上紅線,待一針一線地繡完後,她的眼睛也紅起來了,深夜裡,不禁悄悄問自己。
  那綾,不是說過要用盡一切辦法挽留住對方嗎?你說話不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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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50: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雲霓美人工作室
  四名交情較深的女孩趁著午休時間,在員工休息室用餐。
  其中一名叫阿玲的女孩提高音量,說:"來、來、來,我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一個測試愛情EQ高低的標準,聽說很有意恩哦!想不想玩看看?"
  阿玲見只有櫃台小妹小林點頭,不太滿意地問不點頭的女孩。"丁香,你不想知道嗎?"
  丁香直接地說:"不想。知道愛情EQ的高低後,又不能改變人的個性?
  "只是好玩而已,何必那麼認真。玩啦!別掃興!"阿玲指著丁香的脖子直到對方點頭為止,轉頭睨了那綾,見她著有所恩,以肘拐打她一下。"那美人兒,你呢?"
  那綾兩手托腮,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肩。"有何不可?"
  "乾脆!我就喜歡你阿莎力的個性。大家聽了,問題如下。假如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舊戀情,此生忘不了,然而,你還是交了新的愛人,且感情愈來愈好。現在,你身邊同時都有兩人表了框的相片,你會如何擺放?"阿玲略清下喉頭,慎重的說:"A、把新感情放上去擺著,舊回憶收起來。B、新的舊的統統一起擺在床頭櫃上欣賞。C、擺在不同的地方。D、統統收起來,等婚後再說。現在,請你們告訴我會怎麼做?小林先說。"
  小林整張臉皺在一起,煩惱地說:"我沒戀愛過,不太知道耶,我想我先選D統統先收起來,等婚後再說好了。"
  阿玲轉向丁香,"你呢?戀愛中的小女人,不該再選D了吧!"
  丁香大眼溜轉一下,主意已下定,陪著笑臉說:"可是我沒失戀過啊,對方也沒有讓我失戀的打算,所以我什麼都不選。你問那綾吧。"
  "膽小鬼,你給我記住,想霸著佟老師就明說嘛,誰敢跟老闆娘搶人。"阿玲對丁香做了一個鬼臉,轉向那綾,"你呢?"
  那綾沒答,反而心不在焉地說:"我以前好像玩過,A、B、C、D排列的順序或許不太一樣,但我記得是EQ最高的那一個。"
  阿玲興致勃勃地問:"你是要選A嗎?"
  那綾挪開支著下頷的手.不解地問:"A?A是什麼?"
  這下可把阿玲惹惱了。"那美人兒,你美人托腮那麼久,竟沒在聽我說話!你鬧牙疼啊!"
  "我以前玩過了嘛!再玩就不准了。"那綾一臉理所當然。
  "以前是多久?人的心情是會變的,你要以現在的心情為依據才准啊!"
  那綾這才勉為其難,一本正經地問:"好吧,A是什麼?"阿玲於是很認真地再把問題重複了一次。"A把新感情放上去擺著、舊回憶收起來。"
  那綾瞇眼思索,本來想點頭,突然又覺得不安。"不!B是什麼?"
  "B是一起擺在床頭櫃上。C、擺在不同的地方。D、統統收起來,等婚後再說。"阿玲一鼓作氣,省得那綾囉唆。"趕快選一個,我好給你們解答。"
  那綾拿不定主意,隨意地挑了一個."好吧,就選D好。"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
  阿玲大聲問:"你確定你要選D?"
  "D就D嘛,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當然有,我得說你的EQ降低了!"
  丁香眼尖地瞄了一眼那綾,發現平時活潑有朝氣的她竟毫無反應,忍不住好奇地轉頭,代替朋友問:"你怎麼看的?"
  "這四組選項裡,A是EQ最高的,表示能適應未來,珍惜過去。而D呢,是四組裡EQ最低,調適感最差,甚至不願面對面解決問題的。那綾說她以前玩過,測出來的EQ最高,如今結果完全相反,這暗示一件事。"
  "什麼事?"小林和丁香問了。
  "那綾戀愛了。"阿玲像個神算,老神在在,目不轉睛地瞧著那綾。"人在戀愛中是不會聰明的,像我,已笨了好些時候。"
  那綾面不改色,笑著回答,"我也許和小林一樣,因為沒戀愛過所以不知道該選什麼。"
  "也許,但是我覺得你這個那美人兒沒戀愛過的可能性極低。"阿玲一副想透視那綾的模樣。
  "你在暗示我為人輕浮,對男人有求必應是不是?"那綾極度不悅。
  "什麼話嘛!我是認為像你身材這麼好,臉蛋這麼漂亮又有腦筋的女孩一定有很多人追才是。"阿玲委屈地看了一下小林和丁香,要她們評理。"那美人兒今日吃炸彈了,火氣大又敏感。"
  丁香也注意到那綾的臉色不太和樂,馬上打了圓場。"小林,我納悶咱們同事裡有沒有人選A的?"
  "當然有,還不少。於姊就是其中一個,她只需我講一次,連考慮都不用,便選A了。我問她準是不准?她說應該算準。你們說,於美人是不是終於碰上她的霸王兄了?我還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也許就是霸王的。"
  幾個女孩大眼一睜,你瞄我,我瞄你,互使眼色,挨近那綾,"那美人兒,你去你師父那邊探個口風吧!"
  "不去。"那綾心情惡劣到不想去理會別人的閒事。
  適巧有個女孩將頭探進來,說:"那美人兒,於秘姊召見我!"
  小林和阿玲殷切地看著那綾,希望她點頭,倒是丁香不想為難好友,開口替她解困。"也許我知道一點內幕消息。"
  "不會吧!"兩個女孩不可置信地盯著丁香。
  丁香是知道內幕的,因為那個霸王是她叔叔雷干城的手下.她叔叔曾是赫赫有名的黑幫大哥大,現在雖然金盆洗手不管事了,也還是被其"餘孽"供奉成大哥大大。目前掌舵帶頭的人就是常在深夜暗訪於姊的"霸王"。但是以於姊那種傻大姊的憨個性,要當個伺候霸王的姬妾是很困難的事,丁香因此覺得倒是霸王伺候她的可能性較高。
  但丁香不是一個嘴碎的人,她現在自告奮勇只是想替那綾解困,轉移小林和阿玲的注意力。所以她編了一個小說。"我覺得,那是因為移情作用,於姊把所有的愛轉給肚子裡的小霸王了、所以她目前沒有愛情的包袱和困擾,只有多得氾濫的母愛。"
  小林和阿玲努嘴想了一下,覺得有理,也開始人云亦云了。"還真有幾分道理在,因為我也覺得乾姊最近很有愛心,沒事就下去買小籠包和鍋貼請我們吃,施行人性管理的花招。吧,要不母性大增,她那麼公事公辦的人根本不會理我們。好了,那美人兒,你不用去了,"阿玲正要轉身找那綾說話,才發現她早離座,不知去向。阿玲忍不住埋怨,"你們說她是不是變了?才一夕之間而已耶,要不是愛情,世上還有那麼大的力量存在嗎?"
  丁香沒點頭,只說:"給那綾一點時間,時機成熟的話、她會說的。"
  "於姊找我有事?"那綾踏進於敏容的辦公室。
  "有。"於敏容笑臉一開,眼上堆著興奮。"上回跟你提的事有轉機了。"
  "轉機?"那綾面不改色地問:"什麼事有轉機?"
  "去紐約實習的事。對方來電鄭重地道歉,並希望我再次給他協助,我想想還是派你去最適當。"
  "喔!"那綾沒精打采地說:"可是我不想去紐約了。"
  於姊笑容沒了,語帶關切地問:"出了什麼事?"她拉出一張椅子,要那綾坐下。"想談談嗎?"
  那綾坐下後,靦腆地看了於敏容一眼.想了一下才低頭說:"前一陣子做了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
  於敏容隨手將那綾散在頰邊的髮絲挽到她耳後,不發一語地退回自己的椅子。
  "我遇見一個陌生男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利他發生了關係,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家住何處,嘴裡有幾顆蛀牙。"
  "這有什麼不對嗎?"於敏容問。
  "你難道不覺得我這樣的行為舉止很輕薄嗎?"
  於敏容反問她,"那我未婚生子的行徑不就更輕薄了?"
  "怎麼會?你是事業有成的女子.想要孩子,但不想讓男人在背後操控你,才找上精子銀行,怎麼算得上輕薄?"於敏容輕笑一聲,笑那綾的成分少,調侃自己的味道濃。
  "如果我跟你坦誠,自己跟一個陌生人來電後上床才受孕的,不知道你會不會對我失去信心,甚至不尊重我的決定,"
  那綾從自怨自艾的泥濘情緒裡跨了出來,美麗的眸子睜得大又圓,小巧的紅唇嘟成一個迷你甜甜圈。"不會吧!你那麼……"高傲驕矜四個字猛地煞在嘴裡,改口說:"我以為你對時下的男人不屑一顧。"
  "我也以為自己是這麼討人厭的大女人。"於敏容坦然地承認,"但是很多時候,人無法百分百地控制住自己、還記得嗎?你、丁香和我曾討論過一則有關『費洛蒙』的報導嗎?"
  "費洛蒙的報導?"那綾面帶疑惑,想了一下說:"好像有,但請原諒我的記憶已模糊了。"
  "我剛懷孕時,你不相信我是找精子銀行受孕,所以私下和丁香討論這種可能性,聊天時被我撞見,怕我惱氣成怒、於是機警地撿了一個報上的話題搪塞我,記不記得?"
  "好像有這麼回事。"那綾尷尬地承認,"我不記得聊什麼。"
  "你那時說,你和丁香正談論報上健身版裡刊出的一篇摘自國外的報導,說英國科學家正在對費洛蒙進行科學研究,強調費洛蒙是人體分泌的一種無色無味的化學物質,可以決定兩性吸引力的強度,撩起異性雙方的性慾,並打破人類一見鍾情的神話,記不記得?"
  那綾愕然地瞪著她,"聽你這麼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我當時不承認,但書後還是好奇的找了一些研究看,發現有些研究者建議,費洛蒙的希臘原意是『我攜帶刺激』,除了影響男女間的吸引力外,在同性友誼相處是否融洽也扮演了很大的角色。甚至當一個女人想懷孕時,也會無形地引導她去找上一個容易讓她受孕的男人。
  那綾不敢相信於敏容這麼實際的人竟會相信這一套。"於姊,這只有在電影和古龍水廣告上才可能發生,不能當真。"那綾鐵齒地看著師父的肚皮,覺得一個女人懷孕後,個性可以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我那時那麼說只是想試探你的反應,但你一臉不予置評,讓我相信那是無稽之談,所以便將這套理論拋諸於腦後,我一直相信你是人工受孕的。還跟好多傳話傳得很難聽的同事發誓,你不是輕易跟人家走的人。"
  "那我現在跟你說聲抱歉了,我的確跟人家上床了。一個陌生男人,還是我主動的,後果呢,就在我的肚皮裡。"她摸了摸己的肚皮。
  那綾以吞下事實。"不,你讓我……"
  "我知道我讓你說了不實的事,但這也是不得已的。""不是那個。是我既然知道事實真相,便得把打賭贏來的錢還給其他同事。"
  "錢!什麼錢?"
  "我賭你這胎是『無性』生殖,賭注有效期為半年,目前還差一個月。"
  "那綾,我不相信你會對師父我做這種事。想必丁香也參了一腳。"於敏容希望有,這樣她和丁香之間算扯平了。
  "沒有。她的綽號是聖女小番茄,從不跟我們這批人家賭的。"
  "我以為你信教信得很虛誠。"
  "但我是凡人。相信聖人生而寬恕。凡人生來犯錯得懺悔的名言,我得把錢還給同事,不然心不安。""不可以,你若還的話,我的隱私全都要被抖出來了"。
  "但我不能說話不算話。賭性堅強是我生來的弱點,但知錯不改就是一種後天的罪惡。"
  "那綾,我不管,你也別在這個節骨眼兒跟我傳道。你想還錢,可以,等個一年後再說,到時再加個利息給人家,算她們存在你這邊的。"
  "好吧!反正我現在也是捉襟見肘,快破產了。"
  "對,不是不還,是時機不到,外加還不起。"於敏容拚命給徒弟洗腦。
  "我不還就是了。"那綾不是那麼容易被洗腦的人,但為了讓於敏容安心,還是假裝自己被洗了,她把這事往旁一擱回頭問:"你剛才為什麼一直跟我提費洛蒙?"
  "你一進門,就提了一臉犯下重罪的模樣,對費洛蒙有認知後.難道不會讓你寬心一些嗎?你不覺得自己跟一個陌生人發生親密關係是超出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嗎?"但那是我當時思想不正,不能將錯推到費洛蒙上。"那綾還是不能接受於敏容灌輸給她的理論。
  那綾所受的家挺教育不允許她這麼想。"也許,表面上我很嚮往母親能為愛去追尋美夢,但私底下我還是受到外公雙重標準的影響。青少年時,我外公總是警告我,說都市男女談情說愛,好聽點是藝術氣質濃,說壞點全是一張油嘴在瞎吹,自由戀愛的婚姻不如經由相親結合的婚姻持久,因為一旦愛情沒了,什麼都吹了。而好男人只會找不正經的女人下手,至於一個潔白女子,跟一個不認識的人上床就是不對,若有吃虧上當的感覺更是活該。"
  於敏容大搖其頭,"我還沒聽過有哪一個祖父級的人物會這樣食古不化地教壞小孩。你要知道,如果男人可以,女人當然也該可以,如果女人不可以,男人自然不該可以;這是兩性平權的立足點問題。當然,老男人的思想是他們母輩的人寵出來的結果,所以思想總是比女性慢了一代,對於他們這種落後,我們無力去改變,但是我們可以從教育我們的下一代男性開始做起。
  "喔!"那綾看著於敏容肚子裡的男娃娃,無法想像他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
  "那綾,告訴我,你認為你還會再跟另一個男人發展出這樣快速的關係嗎?"
  "不會,太傷元氣了。"
  "是了。當你知道在你一生中只會發生這一次,這惟一的一次時就格外有意義了。為什麼你以前從沒想去跟別的男人做這種事?你很漂亮,身材又好,對你表態的男人又多,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就是他,以前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一年半間,追求你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條件好、賣弄闊綽的已婚大老闆,為什麼你過去能抗拒男人金錢物質的引誘,現在卻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似乎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人。於姊,我該怎麼辦?"
  "你要振作,變回那個肯定自我又充滿朝氣的那綾。要記住,找男人就跟挑鞋一樣,你總得試試才知道對方合不合你的品味。"
  "可是他又不是鞋子,怎能說試就試。"那綾不苟同這種"試試看"的實驗態度.太漫不經心了。
  但於敏容重重地給她一記當頭棒喝,"就是要當鞋子來試!有一種說法,丟開一個薄倖的男子,好比丟開一隻破鞋子,因為他會讓你摔一跤。你摔跤了沒?"
  "摔了啊!還鼻青臉腫的。"
  "很好,那就不要眷戀,趕快把破鞋扔掉。那綾兩手握得緊緊的,給自己打氣。"好。"說著起身要出去。
  於敏容及時叫住她。"等一等。我們光閒聊,正事還沒談呢。我再問你一次有關紐約行的事。對方改變主意要你過去,但是,我覺得不能任人擺佈,所以自作主張地跟人家擺了兩種選擇,第一選擇是去紐約見習,另一個則是去巴黎散。"
  那綾無法下決定。"老實說,我兩者都不想。"
  "這是很多人求不來的機會,為了一雙破鞋而跟自己過不去,未免太傻了。"
  "對方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
  "好心?才不呢。巴黎那一個機會是我幫你爭取來的,對方勉為其難地同意。不過我必須讓你知道,他非常希望你去紐約實習。"
  "是嗎?那於姊你呢?"
  "我個人是希望你去巴黎散心。"
  "那佟老師怎麼說?"
  "別問他。他這個人,除了和丁香有切身關係的事外,跟那個人是站在同個線上,一個鼻孔出氣的。"
  那綾覺得有點詭異,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聽丁香說,她很久以前見過他一次,對方當時古怪又自命不凡,直到前陣子佟老師帶她去紐約,相處一陣子後才對他有所改觀。另外,我問過我朋友,我朋友說他很不會做人,凡是跟他共事過的人,都要嫌他兩句,甚至想親身問候他媽媽。"
  "你有朋友認識齊放?"於敏容瞇著眼,語帶懷疑地問:"你朋友叫什麼名?"
  那綾的好心情頓時塌陷到心谷底,"知道他的洋名叫Ray"
  於敏容聞言面不改色,心裡卻忍不住笑罵,混小子!真有自知之明,呃!你那個叫Ray友將姓齊的描述得頗恰當。"好了,你想去巴黎,還是紐約?"
  那綾想了一下,發現對紐約還是有著依戀,雖然跟他是過去式,但是她想去看看那個他居住的大城市,也許,她會在無意中踏過他遺留下來的腳印。"我想我還是去紐約好了。"
  於敏容深深看了那綾一眼。歎了口氣,交代著,"對方幫你預定三天後禮拜五一大早的飛機,於週六晚上抵達甘酉迪機場,會有人去接你。之前說過他會包吃包住包薪水,這回連你在台灣的房租都肯幫你付,別問我為什麼他要這麼好心,你自己見到他後再問個清楚。另外,你上次和丁香出國比賽辦的簽證還有效嗎?"
  那綾點頭。"嗯!是簽五年的。"
  "好,既然如此,你利用這三天的時間,開始打包行李,我會盡快將所有資料備妥,最晚後天給你。現在,還有任何問題嗎?"
  那綾搖頭。
  "那就出去做事吧!"於敏容在那綾快要踏出門時,附加提醒一句,"你千萬不要把錢還回去哦!要不然我早產都是你的錯。"
  這不是那綾首次搭飛機.卻是最久的一次。
  揮別前來送行的表哥和丁香後,那綾早早通關,不料飛機在機場因為機械維修的問題延飛了六個小時,十幾個鐘頭後又因為接不上東岸的航班,被安排列洛杉磯的機場飯店住一晚。好險她在台灣登機前曾去電通知對方的助理,要不然她在飛機上一定會坐立不安。
  從下機、過海關入境到提領行李的這段路上雖然擁擠漫長,但人與物件一切平安、沒有突發狀況。她站在入境大廳等人來認領,不到十秒,就有一個黑人帥哥領著一個孕婦晃到她面前,衝著她笑。
  黑人帥哥俏皮地比了一下搭在孕婦肚前的牌子。從右比到左,盡可能咬文嚼字她用拼音說"那——令?"那綾點頭,但快速伸手往寫了她大名的牌子比來,這回是從左比到右,順便校正他的發音,"那——綾!"那根指頭還刻意往上揚。
  等到她發現他們皆以一種看待EQ的表情望著她時,她才警覺到平仄音的手勢對老外來說沒任何意義。她以洋文慢腔慢調地道歉。
  大腹便便的孕婦馬上安慰她,"別道歉,因為這又不是你的錯。紐華克機場反而離齊放住的地方近。我是安妮,他叫約克,是齊放的助理。你一定累了,讓我們盡快送你到齊放那裡休息。"
  黑人帥哥紳士地將那綾的行李接收過手,三人坐上一輛自用車出了機場領域,經過紐澤西州,往紐約市中心開去。那綾一邊睜大眼吸收週遭景觀,一邊拉長耳朵聽同伴聊天。
  行車間,他們解釋,"本來照計畫,齊放要親自來接你,但因為飛機晚一天抵達,公司大老闆正巧又在今日安排一個酒會,他算是半個主人,分不下身,使請我們先帶你到他的住處休息。"
  約莫四十分鐘後,車子開進紐約最繁忙的曼哈坦區時,已是華燈初上,原本細管霓虹的小店招牌逐漸被高聳撼立的摩天大樓取代,大型廣告看板,盞盞悶氣明燈及繽紛絢麗的彩色三角條旗相互競逐,錦上添花地將一幢幢豪華富麗的摩天建築物襯托得更加奪目。
  由於正值下班用餐時間,車多人更多,衣冠楚楚的男土與時髦的社交名媛逐漸佔據街頭名店,表示夜生活才剛要開始。
  約克的古董金龜車停停走走,硬擠在光鮮大型名牌轎車中,從空中鳥瞰,像極了被裝甲坦克夾擊的小蟲子。約克告訴那綾,齊放住在曼哈坦上西區的一幢大廈吧,他的公寓面對赫遜河,不論晴而都有很好的視野,附近有林肯表演藝術中心、中央公園、美食衛,她有空可以去逛逛,包準會有收穫。
  那綾率真地問約克和安妮,"齊先生人好不好?"安妮和約克快速地在後照鏡裡交換眼神,彷彿對她提出的問題感到匪夷所思。
  約克是男生,個性比較直,坦率地反問那綾,"我以為你們認識。難道你從沒見過他嗎?"
  他見那綾搖頭,先道了聲歉,馬上問後座的安妮。"怎麼辦?是不是他們搞錯,誤會齊放的意思?該不該打電話問他一聲住處的事?"
  安妮看了一下手上的行動電話,再審視那綾一眼後搖搖頭,然後逕自和那綾聊天。"我們的老闆不算差!"意思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愛擺闊是惟一令人詬病的美德。"
  那綾笑而不答,心裡卻嘀嘀咕咕,想來也是,要不然也不會省到讓我這個陌生人入侵他的窩。
  安妮繼續表達她的看法,"在工作上,他要求很嚴,罵人很凶,私底下,則是不太愛講廢話,更討厭別人跟他嚼舌根。但你只要肯努力,絕對能贏得他的肯定。"
  "太好了,我正希望他是如此。"那綾違心陪笑,心裡卻哇哇大叫,還暗地在胸前書了一道十字架。完了,還沒拜過碼頭。就已經開始排斥他,等正式上工共事,麻煩肯定一籮筐。她開始後悔沒選花都逛了。安妮對管理員秀出訪客證後,車直接開進地下停車場,五分鐘後,三人搭乘舊式電梯上到齊放位於三十一樓的公寓。
  進門後,約克先行將那綾的行李提到她未來三個月的安身之所,安妮領她參觀這幢樓中樓公寓。這公寓雖大,卻是開放式空間,廚房、工作室、客廳和餐廳都連接在一起,毫無隔間措施,想來主人是個習慣自由自在,而且痛恨受到空間束縛的人。
  概括地看過樓下,那綾踩著雕花的旋轉圓梯跟在安妮身後,踏進二樓的一間臥室,這間臥室本身的架構只有樑柱和欄杆,樑柱的四個頂端垂著長長的帷幔,可任人拉上,需要時形成一塊隱密的天地。
  那綾喜歡極了,不禁用欣賞的眼光打量這個房間。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一張雙人鐵床,其雕工樸素雅致,床單床被等寢具皆是白的,尤其她的眼盯上那厚暖的白枕頭時,忍不住想往上趴去,睡個一天一夜,但她忍住了,心裡篤定地認為這個齊先生沒有家眷,不擔心隔牆有耳的問題,但當她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堆放在地上時,反而嚇一跳,心生警戒。她問安妮,"我住這一間嗎?"
  "嗯哼。"安妮點頭。"隔壁是不是還有一間?"
  "沒錯。比這間大得多,但都被齊放的衣服佔領了。
  "喔!原來有兩間房。"那綾暗鬆了一口氣。安妮將鑰匙交給那綾。"我們只能介紹到這裡,細節得等男主人回來後,問他才消楚。盥洗室就在隔壁,廚房的冰箱裡有吃的,餓了自己拿。齊放要你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一樣,不用跟他客氣。"
  送他們離去後,那綾像小兔子一樣咚咚地跳上樓,踏進現代化十足的新穎浴室。她為自己放了一缸八分滿的熱水,整個身子沉進浴缸裡,足足泡了半個小時,才依依不捨地跨出來,套上白棉睡衣褲,鑽進軟軟的被子裡,聞著曬洗過的枕頭的味道,慢慢進入睡眠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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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5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離開宴會場合,齊放難得不帶一絲酒意地踏進公寓住所。雖然他有心理準備,但乍見滿室燈火通明時,還是頗不習慣地瞪著吊掛在天花板的燈罩,乃因他常工作到深夜,回房連開燈這等舉手之勞的事都懶得做,寧願繞過客廳的傢具,摸黑上樓就寢。
  今天他反常了,勤勞地捻掉牆上的燈鈕,將搭在肩上的外套隨手往沙發一扔,扭身像一隻安靜的豹子躍上樓梯,目不轉睛地盯豐著帷幔的空中閣樓,逐漸陷進自己夜襲的動機中。
  他在臥室入口處止步,一手閒置在褲袋裡,另一手將黑領結扯松,處於警戒狀態的寬肩似有苦無地抵在缺了門板的門框邊,尋思半晌。最後,他斜著腦袋,透過法式落地窗外的水燈倒影,雙眼勾勒出蜷伏在白色軟被單下的身影。宛若通過犀利準確的電腦掃瞄,核對被單下的女子真是他預期的人後,他僵硬的肩頭才得鬆弛。
  他立於床側,眼帶柔光地打量沉醉得像睡了幾世紀的精靈的女子。
  女子宛若被施過咒,記憶中微帶紅的長髮此刻呈放射狀地散開,有的在雪白的枕際蔓延,有的蓋住她半片嬌嫩的容顏,覆住白白的頸項間纏繞下去。他略彎身,魅眼低垂。逡巡她動靜皆宜的美麗五官,想捕捉記憶中她或哭或笑的鮮活表情,將她仔仔細細地瞧個分明,但光瞧怎麼夠彌補他強烈要她的事實?尤其那雙微微的誘人紅唇雖默然不語.但看在齊放的眼底總覺得像在靜候男人一親芳澤。
  每個男人對女人欣賞的角度不盡相同.第一眼看上的地方也略有差異,有人先看胸,也有人看臀,有人重視氣質,有人只管五官,也有人只拿捏身材,當然還有腳躁、腰、腿、臂、頸,反正只要女人身上有,男人的眼睛就能膘到哪兒。
  齊放當然不例外,他的第一眼多半落在女人的眉眼之間,其眉顯示個性,其眼則是藏著靈魂;第二眼才落奮女人的鼻下人中與下唇瓣間;第三眼落在其下巴與頸項銜接處。至於其他部位,只要上床時不影響情趣,即使對方動過乳癌切除手術,他也不認為對方不完美,唯獨塞了矽膠囊袋的胸部會讓他有受騙上當的感覺。
  話說回來,從眉眼看,通常判斷得出女方認真的程度、作為日後好聚好散的指標;從人中與下唇瓣間,他知道透過吻,能探知自己和對方向體內配合的程度,如果第一次的接吻中,對方肯讓他的舌四處遊走,甚至來個親密舌戰的話,他知道他們離床的距離已不遠了;從下巴與頸項間的膚色差異度,他瞭解該女人對化妝的深度、懶度與自戀程度。
  所以女人的眼、唇、下巴到耳垂的這四十五至九十度之間又對他來說雖然稱不上黃金旋律,但總是用走了的公式,除非證明出一個例外,否則他到老都不知道這公式有失靈不管用的一日。看著眼下的這號otherwise ,他頗不是滋味地重新將她盤算一次。
  她的眉濃順而有型,是時下歐美正風行的那種,初識她時,他以為夠時髦,像那些有空沒事就找他泡主題咖啡店打探下一年度流行風的女人一樣,為了走在時代尖端,甘願忍受拔毛的不便,花錢找人大事修理一頓,但現在,正視著她,從她清晰的眉目間,他得知她自然生成的端倪。
  她密長的眼睫毛此刻往上挑出優美靜雅的弧形,但當時在酒吧裡,她莫名其妙說掉淚就掉淚,淚水有溫潤眼睛的亮麗效果,再加上昏燈與灰霧的墮落作用,他以為她惻了特濃特亮的睫毛膏,三不五時就編著兩段"檀香小扇"跟男人調情,睫毛膏對很多宣稱懶得上妝的"公認美女"來說是隨侍在側的美容工具,往往有畫龍點睛之效,但現在,正視著她,他只覺得若將那玩意兒用在她身上只是多此一舉。
  通常看完女人的眼睛他會直接跳過鼻子,但現在他連她的鼻子也不放過了,她的鼻圓挺卻沒有西方女人那種不可一世的高昂,不管正看、倒看、側看都賞心悅目,她的唇型適中,把茱莉亞羅伯茲和林憶蓮的嘴相加再除以二,差不多可得出這樣迷煞人卻又完全新品種的"驚歎號",那個"驚歎號"似乎永遠是紅艷豐潤的,讓他誤以為她塗了紅胭脂,被男人吃了濃妝來不及再抹的風華模樣,不時誘引他想起多汁甜美、光澤鮮亮的蓮藕,想咬一口嘗鮮,現在,正視著她,他明白,她的唇原是上帝的傑作,也是市場裡販售的人工口紅烘托不來的真品。
  不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視覺上的第二眼竟與當初的第一眼發生了天大的差別,乍見她的第一眼,他只覺得她算得上漂亮,看起來舒服,但印象也是很籠統不清,甚至可以說粗糙膚淺,他肯定當時只是兩人之間玩罷就算了的衝動與協定。
  事實證明,太過高傲自滿總有栽跟頭的一天,一切都錯了。
  第一個錯在他,他不該壞了原則亂報電話號碼給她。
  第二個錯在她,她不該接受他熱情假意的誤導,天真地打電話給他,再來,早晚打不通就該知難而退接受暗示,沒想到她臉皮比鐵皮鍋還厚,意志力比金鋼石還要負隅頑抗,連打了好幾個禮拜,讓他陷入那種在家若沒聽見鈴聲響,就覺得自己短暫重聽,甚至到失聰的地步。
  第三個錯也是在她,她可以是浪女、石女、瘋女或妖女,但萬萬不該是處女,原因在於她沒有"處女情結",但他的情緒可就嚴重到必須去心理醫師那裡掛病號了,乃因他懂事後,什麼都不諱,只諱處女,她卻拐了他。
  第四個錯,若要公正地說,則是在他,因為他沒趁早去看心理醫師,現在才會發神經地想跟一個認真的女人發展出長期的關係。
  把錯清算推卸一番後,對現在這第二眼他又要怎麼解釋呢?可複雜了,不是三言兩語就可將他紛亂的心情一網打盡。
  齊放十年前在美國的藝術學院念產品設計時,已是搞現代創意的怪誕高手,現代創意很多時候講的是見山是山,見山又不是山的狗屎理念,照他自己的說法是,他專門以華麗不實的包裝與似是而非的意識型態來欺騙自以為是又看得懂普普藝術之流的顧客的感情,所謂干一行怨一行,等他搞懂自己創了半天卻內容空洞的商業作品後,他已成了沒定性,不相信廣告、質疑權威又鄙視忠實品牌制度的雲豹型難纏消費者了,這種漫不經心,不用固定品牌的理念連帶套用在過往的女人身上。
  所以,若說這個躺在他床上遲遲不肯醒來的精靈有風華絕代到令人茶飯不思是絕對誇張不實的,畢竟和她上次通話不歡而"掛"至今十多天了,他煙照抽得凶,酒照灌得猛,女人照常挽在手臂間從擁擠的舞會場所往陌生的床上帶,三次裡有兩次他的女伴是躍躍欲試,而他卻醉到偃旗息鼓的地步,另外一次雖是勃起醒著,也是吐到無能力不了事,好心點的女人肯施給他一條被子讓他窩在沙發裡呼呼大睡到天亮,惱羞成怒的那一個,則是當場把他當野狗似地趕出門,連一輛計程車都不幫他招呼,除了她那一頭栗色科卡狗毛的頭髮外,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她的名字,唯一,像極了眼前這個蜷窩在他被子裡面的女人。
  行了,總之一句,他呆在床側猶豫了這麼久,找了一堆不成理由的理由拖延行動,還是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這個女子。
  他吁了口氣,掀被往床裡鑽,躺平後,整個身體突然發痛似地急欲偎著她,急切地想感受她曼妙的曲線與埋在她體內的律動,並描繪著自己從未曾在她體內奔馳釋放的假想感覺,那一夜美好的種種跳進他的腦海,回憶真切鮮活得就像發生在昨夜,而非隔了久久的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他過得頹廢荒唐,荒謬地是,並沒有任何女人與他共享夜生活,不是他染上"認床"的壞習慣,也不是他突然"無能起來",而是他就是不想要別的女人,也許是尺寸不合讓他嫌,起不了那種燕歸巢的溫馨感覺,齊放刻薄地想著。
  他靜躺著,不願吵醒她,但唇卻不聽使喚地欺近她的唇角,極其輕盈地吻著她,以鼻息逗弄她的面頰,冀望她能在瞬間醒過來。
  家是感受到他心裡面的召喚,她哼出了聲,伸手往空中一撥,似要掃掉臉上的干擾,卻在不知覺中替他製造一個機會。他伸指沿著她醉紅的唇緣輕探慢捻,製造動亂,再以自己的唇來回廝磨,撩撥情火,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也許是全部的筋都不對勁,他竟分外享受靜靜吻她的感覺,即使這一刻不玩攻城掠地的情慾把戲,也無所謂了。
  想著,他撤開了身子與她保持距離,享受與她無言相處的時刻,不過十秒,她自動地往他這頭挪過來一點,雖然"那一點"用尺丈量不出來,他知道她的確靠向自己,他不想退,也沒地方退,因為他人已在床的邊緣,再退就得往地板墜。
  他保持原姿,略抬眼探視她,接觸到她星眸半闔的慵懶表情,就知道她沒清醒過來,她囈語了一句夢話,聽來不太真切,他只能自行解釋她要他愛她,就像那一夜一般,不需要更多的邀請,他像情場上義無反顧的烈士,縱身躍入慾海,五體投地照辦了。
  解去她的棉質睡衣後,他嗅聞她的體香,將她半裸裡的凝脂玉膚盡納入眼底,他的身體表面隱隱地泛著被原始慾火蒸燒出來的汗水,汗水下的他像一把未煉成鋼的生鐵莽撞地橫切進她柔軟地身子,不顧一切地俯身溫潤她,勾引她甜美多情的潮水,如蛇信般靈活地舌尖不停地繞著各處的激點,想將慾火點燃。
  他能感覺她的情慾已被他撩撥醒了,不由分說地將她的身子再摟近些,他伸舌慢舔她殷紅腫脹的唇瓣,撫弄她,挑起她翩翩飛舞的情慾,慢慢地一厘一厘地循著她的腰腹下探她的幽谷,方知谷底溫情處處,暖暖地包圍著他,他像在山林間迷途的獵人,失去追蹤的意圖,只能靠著本能急尋出路,而出路的那一端有著他夢寐以求卻注定與他勢不兩立的山林守護神,等著痛懲他放肆不軌的侵犯行為。
  齊放能感覺到她前胸微微仰起,知道時候到了,便挺身往她埋了進去,本以為她會以莫大的歡愉接受他,沒想到她卻臨頭僵直掉了。
  發生了啥事?
  他只知道她在達不到高潮的時候發僵,只代表一件事,她醒了!
  他萬難地煞住車,睜開眼睛找著她,見到緊緊抓著床單的指爪,圓瞪著無助的大眼和愀然毫無血色的臉蛋後,他瞭解,她不是被吵醒的,根本是被嚇醒的。
  她壓根不知道他是誰,只道自己在黑漆深聞的夜裡被一個不知名的陌生男玷污了,直到他抬頭露臉,說:"是我。"她才大鬆口氣,還了魂。
  驚魂甫定後,又等了足足一分鐘,她的腎上腺指數恢復正常才脫口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高興。"他的態度生硬不悅,因為他正拱著身子努力不往她體內沖,但是現在撤退准要在她眼前失態,於是勉強地答,"這是我的床,不睡這裡,睡哪裡?"
  "可是……"她抬頭困擾地看了一下四周,想思考,但目光一落在他跟自己連接的一處時,愣住了,那個表情裡摻著被耍、被騙、埋怨與不信任。
  他盡力穩住莽撞的氣息,咬牙說:"你別動。"最好連呼吸都停止!但這太強人所難了,於是他改口說:"給我三十秒。"
  "那你速戰速決吧!"她寒著語氣,雙眼怨懟的看著他。
  見到她當他是強暴犯的模樣,他不用三十秒,只十秒就像洩氣的輪胎,氣得硬不起來了。他自她身上抽離,翻滾身去,風度俱佳地拉了被單包住自己,然後冷言冷語地解釋,"你當我這麼低等,得趁女人睡覺時用硬的。"
  "事實勝於雄辯。"那綾坐起身來,眼見自己裸露的衣襟,脫口罵道:"不,該說狡辯才是……"
  她也不管自己要指控他什麼,當下代頭整理衣褲,再迅捷地跟他搶來一截被單往身上掩,不幸力道太重,扯過頭,反而讓他剛遮蔽不到五秒的寬胸和結實小腹外露出來,那綾見狀整個人呆掉了,像突然遇到高溫的溫度計,紅潮直接上耳根,至於那一堆被她揪在胸口心上的被子,則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現在,她人裹得跟顆白版悶粽子一般,他則透涼清艷得像一塊引人遐思的娘惹糕,奇怪的是,光著大片身子昂揚矗立的人不知臉紅,她這個包得緊緊的人倒害臊起來,還不止害臊而已,她簡直是通體發燒,被他扣過門的部位起了異樣的變化。
  古人所謂的飽暖思淫慾,大概就是在撻伐她這種輕浮易受誘惑的女孩子。
  那綾惱羞成怒,沒多考慮就衝動地指責他,"你的確是犯了偷襲的嫌疑。"
  "我不否認自己偷襲,但也中人不過偷襲你的嘴,我當初吻過你後沒打算再繼續,是你自己靠過來鼓勵我,你能怪我不安分嗎?"
  那綾一時不能接受她的推諉,氣急敗壞地辯說:"你胡說,我才沒那麼……"
  她像記起什麼似地,臉頰突然地燒紅了起來,彷彿沒臉見人似地,她猛地拱膝一頭往裡栽,嘟噥道:"對不起,我以為……自己……在作夢……"
  齊放瞪視著她的背部,久久伸出一手撫著她的臂膀,"該道歉的人是我,我知道你沒醒,所以我剛才的指控很不負責,因為我的確是佔了你的便宜,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偷襲你。"
  那綾聞言不自覺地將頭抬起,防衛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問"下次,你說下次是什麼意思?還有,光道歉不夠,你還沒解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腦筋打結,猜不到嗎?"
  "你不好意思說,要我猜是嗎?"
  他冷眼看著她蔥秀的手指擱在唇中央,慢吞吞地說:"小姐,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那種『有話卻不好意思說』的人,我再一次告訴你,這是我的床,我話已說得很明白了,你再不接受事實,請你先去浴室裡拿鹽粒把耳朵掏洗一下,回頭再來聽我解釋。"
  那綾猛地往床裡縮了一下,防備地看著少了一寸被單遮掩的他,說:"你不叫RAY?"
  "那是我的英文名字,除了移民局的官員外,連我自己都不常用,至於其他中外籍友人都叫我齊放。"
  "齊放?住這裡?"那綾慎重地問,目光略瞟了室內,迅速轉回來瞪著他,良久,又再補了一句,"換句話說,你就是那個本來接受我的實習,卻半途改變拒絕我來,後來又突然改變主意要我來這裡為你工作的那個總監!"那綾想想不要,兩手認真地在空中兜轉著,似乎希望能撓出一點邏輯出來。"等一等,於姊告訴我你願意供吃供住供薪水,但她可從沒跟我提過,我白天除了當你工作上的實習幫手外,晚上還得負責幫你溫床。"
  "因為我沒告訴於敏容老實話,若跟她說明,她不會要你來,你壓根兒也不會走這一趟,我要你來,是希望我們之間有一個真正在一起相處甚至了斷的機會,合就聚,不合則散,而不是隔著太平洋聊一些小孩子的話題,話談不順就猛掛對方電話,害對方抽筋。為了讓你很快適應此地的生活,我自作主張幫你報了短期的語言課程,因此,我不需要你白天當我的助手,我已經另外物色到一個更適合的人選,準備頂替安妮的工作……"
  那綾不可置信,劈頭粗魯地吹了他的話,"等等,你說什麼,你另外特色了人選!那你騙我來紐約這裡幹什麼?當一個會說洋文的性奴隸嗎?你連我的工作情況都沒看過就把我否決掉了。"那綾氣得水珠子都浮出眼眶了,"知道嗎?我從沒覺得自己給人這麼污辱看輕過。在台北的美容工作室,有些女性顧客的老公私底下暗示過我,有意要包我做小,其中不乏有錢有權的董事長、總經理之流,我沒考慮便回絕了,而你竟敢跟那些厚顏的男人一樣羞辱我!我以為你不同,沒想到你比他們更糟糕,甚至不自量力!"那綾跳下床,從這頭走到另一頭,打開行李箱裡急迫地抓出幾件衣服,安心地藉著睡衣的屏障,背對著他穿戴起來。
  "你結論下得也未免太快了些。"齊放也從這頭下床,打算繼續解釋。
  那綾趕忙從床下撈起一件西裝褲,往他結實漂亮的軀殼丟去,"吊兒郎當先生,你褲子若沒穿好別來跟我囉唆。"
  不到幾秒,他黑著一張臉毫不害羞地當著她的面穿上西褲,裸著上身走到她面前。
  她一臉嚴肅,扭身躲開他後,又抓了散在地上的襯衫往他頭上丟去,"衣服穿上我再聽你說。"
  齊放平空撈到衣服,火大了,"警告你別再這樣對我丟衣服,要穿不穿我自己來決定。"但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套上了襯衫,在她發言前,食指一豎堵住她即將脫口的話,"襯衫要扣不扣也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那綾此時已穿戴好,白襯衫配上黑色長褲,清雅俐落的打扮,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飯店清房的服務生。
  "我也許真是個差勁的人,你說我無恥也好,說我不自量力也罷,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的確不是個行為端正的完人,既然不是,我也不會裝是。就跟我沒錢,也絕對不會打腫臉充胖子的道理一樣,我的確沒有像你剛才所提的那些金礦銀山一樣闊綽有本事,可以無條件地讓你到第五大道名店待的卡迪兒或蒂芬尼去挑鑽石,就算我能,也不見得能讓你心動。"
  這倒是真的,對那綾來說,一袋晶瑩剔透的琥珀薑汁涼面比鑽石更能打動她的芳心,但是至今除他以外,她尚未碰到一個瞭解她童心未泯的男人。
  齊放見她沉思不語,平心靜氣地說:"我只知道這幾個月來,隔著一個海洋和一個美洲大陸,我們曾有一度談得頗情投意合,那種談情不說愛的無性交流方式對你這種夢幻式的少女來說似乎行得通,但對我即是一條死胡同,因為新鮮感一過,我會覺得這樣的關係很無趣,沒有發展的可能性,屆時我連轉移目標都不會告訴你,我可能會再換電話,下一次我不會再事前打預告通知,而是讓你在事後發現。相信我,電話號碼我換過N次了,再換N加一次絕對不難。"
  那綾鎮定地看著他,"也許我不見得會是那個難甩的人,也許我們會達成共識。"也或者兩敗俱傷也不一定!她不是在跟他比誰有本事,只是,她總得掙扎一番,儘管他點出的事實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她也得揪著那百分之一的樂觀活下去。
  他笑了笑,"你說得對。"
  但看在那綾眼底,這回他似乎反笑她自不量力了。她沒再多說一句,只是靜靜聽他說:"我提供你吃、住、就這和一般紐約人最起碼的薪給開銷三個月,並不是包你,而是給雙方一個機會,因為三個月一到,我們彼此情投意合,而你又願意在這個烏煙瘴氣的鬼城市留下來的話,還是得找份工作做,至於不安插工作給你,是因為我給自己定了一個不跟行政助理胡搞的規定,這個規定已行之有年,吃這行飯的人都知道,可不是為你告別編製的新規。"
  "我沒自我膨脹到認為你會特地為我設定新原則或破例。"
  "所以你肯接受我的建議?若行得通,三個月後,我會依情況將你推薦給本地的同業朋友面談。"
  "若三個月後還是行不通呢?"那綾問。
  齊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說:"只要你想,還是可心留下來,但簽證上面的事我便愛莫能助了,工作上若有需要我會幫你打點,但你要知道這樣打工是不合法的,之後你我之間不再有任何瓜葛。"
  "也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你要這樣說也可以。"
  "你就那麼確定三個月夠用?"
  "通常夠用。"他聳了一下肩,"有幾次還嫌太長了。"
  "有沒有可能到時你會要求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去確定?"
  他不答,目光夾著興味地望著她,彷彿告訴她,這個問題連去想都可省下,更遑論啟口給她答案,但她還是靜候他的答案。
  訝異地,他一反平日的傲慢,自貶地嘲道:"別誤會,我不怕三個月太長,而是怕你一個月不到就想打退堂鼓,畢竟我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如何,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問。
  那綾想了一下,兩手交抱在腹前,下賭注似地問:"我有叫牌開條件的餘地嗎?"
  "當然。"
  "首先,我想知道在我這前,你跟多少個女人同居過,若有,期間多長?"
  他不答。
  那綾漠然地看著他,加重語氣,"別忘記是你要求我給你一次機會的,你若不回答我這個最基本的問題,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可商量。"
  他回瞪了她好幾秒,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除了女性親吻外,我沒跟任何女人同居過,信不信隨你。"
  "好,能談開表示你還有救,我願意試著花三個月的時間和你正式交往,但是我不願意由你無條件的供吃供住供就學,我想自己找個地方住,一切開銷我會試著跟我親戚調頭寸,還有既然你不要我替你工作,那麼我也不方便白拿你的薪水。"
  齊放看著她,沒有喜悅,只是很冷靜地同意:"如果這是你希望的事,我沒理由反對,但是請你記住,你跟我約定了三個月,不能中途改變主意,你若改變主意,我有可能會把你綁起來,要你哪兒也走不了,附帶說一件事,在這段期間內,你若有任何財務上的困難,一定要來找我。"
  那綾道:"我答應你,若真有困難會來找你借,另外,我跟你出去的所有費用一律平均分攤。"
  "為什麼一定要分得那麼清楚?"齊放好奇。
  那綾聳肩,"我不希望跟我交往過又分手的男人事後埋怨自己在幫別人養老婆。"
  "放心,你在路上要找像我這樣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難了。"齊放往那綾走近一步。
  那綾警覺地退了兩步,問:"要幹麼?"
  他遂停步,好笑地望著她,"別緊張,我只想給你一個歡迎的擁抱,慶祝咱們達成三個月的協定。"他走近她,將她環在漸漸收緊的臂膀裡,確定她無處可躲後才說:"當然,光是擁抱並不夠,我最想做的還是將你抱上床,繼續這幾個月來反覆在我腦子重演的事……"
  那綾沒被他如緞的細語所打動,"你講話非得這麼『露骨』嗎?"
  齊放一臉無辜,不覺得自己露骨有錯,反而"肉麻"得有理。"我這是直截了當,直指重點。"
  那綾巧妙地掙開他,推讓道:"可惜我剛穿好衣服,懶得再脫。"
  他不理會她薄弱的藉口,輕拉出她的白襯衫,灼熱的十指探進她光滑的背部,將她帶近自己,無賴且得意地偎著她,說:"無所謂,我今天很勤奮,特別樂意為你效勞。"
  那綾從自己的背部掏出他的手,將它們放回主人的腿旁,鄭重其事地說:"我不能在你這裡過夜,你答應讓我再找地方住的。"
  "是沒錯,但在紐約要找一個合適安全的地方談何容易,最短也要好幾個禮拜。"
  "你該知道我不挑。"那綾忍不住加上一句損人的話,"就跟我不挑男人一樣。"
  齊放沒因為她指桑罵槐而生氣,反而嘲笑她的天真,"但這裡的房東可挑著呢,這年頭找房子的人怕誤上賊船,租人房子的更怕引狼入室。"話還沒說完,他的手又往那綾的腰上貼了過來,"不過,若有像你這麼美麗的『女狼』相伴的話,我若是房東,不僅房租免收,連倒貼都甘願。"
  那綾冷靜地指控他,"不知怎麼地,我覺得你並不是那麼有誠意要陪我找地方。"
  他沒否認,低頭以唇掃著她高仰的脖子,輕喃地解釋,"我是不想,你何不先在我這裡待幾個月。若不習慣再說。"
  那綾不免覺得沮喪,因為她還沒有跟眼前的人再發生關係的心理準備,對她而言,他已不是Ray了,而是另一個叫齊放的陌生人,儘管今日她知道對方的身份,即沒因此多瞭解他一分,她所知道的是,她為他癡迷情狂,而他要的,仍是一份沒有愛作基礎的房事。
  那綾不免覺得沮喪,因為她還沒有跟眼前的人再發生關係的心理準備,對她而言,他已不是Ray了,而是另一個叫齊放的陌生人,儘管今日她知道對方的身份,即沒因此多瞭解他一分,她所知道的是,她為他癡迷情狂,而他要的,仍是一份沒有愛作基礎的房事。
  於是,她說:"長途旅行真的是很累人的事,我可能好幾天都會沒精神。"
  "所以你該善待自己,上床休息,由我伺候才是,至於找房子的事先擱著再說。"他說完將她攔腰把起,往溫暖的床中央擱。
  那綾見他也躺上床,兩手抱在胸前,僵得像一個木乃伊,"我不覺得有你躺在身邊,自己還能安心睡去。"
  他為她話裡的抗拒感到好玩,知道她是真的還沒準備好,讓步了。"讓我摟著你就好。"
  那綾考慮該不該信任他,看了他一眼,再考慮一下,見他一副還算殷實誠懇的模樣,才勉為其難地點頭。
  誰知點頭就是讓了步,他得寸進尺地說:"靠過來點。"
  那綾被動地照做,但是技巧地有挪沒有動。
  他的調侃,像在指控她沒膽。"再過來點。"
  這回不等她挪身,他己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像睡前的小男孩,四肢纏抱著玩具熊,會心滿意地將臉埋進她的頸窩間,聞著她迷人的香氣。她的身子己沒先前那麼僵,但神經還是緊繃著,腿部的肌肉嗶嗶咧咧地像要抽斷筋一樣,因為她能感覺到他的男性特徵正隔著一層布料精神奮發地抵看她。
  她不覺得這樣躺著給人磨蹭是明智的主意,但大姑娘家很難啟齒去抗議這種事,於是她又陷入一片掙扎。十秒後,他開口替她解圍。"『它』礙著你了?"這不是明知故問是什麼!
  偏偏那綾被他坦率地這樣一問,楞了一下.當下紅著臉否認到底:"沒有。"
  他沒接受她的回答,逕自解釋."我的下半部是全身上下不受意志主宰的地方。睡不睡,由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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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08:53:51 |只看該作者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轉過身去。"
  "是可以,但我寧願看看你,而不是背對著你。你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好嗎?"他客氣地央求。
  那綾微側著身子看著他,見他肘抵著床,手支著頷的瀟灑模樣,不禁意亂情迷了。這個該死欠砍九十九次的男人知道自己魅力無邊,而他打算施展在她身上。
  三個月前那昏頭的一夜似乎不曾在她的生命裡發生過,倒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抓不牢留不住,而他是春閨夢裡人,隨著夢而散,所以也就無所謂後不後悔。儘管打過幾百道電話給他過,真的再次面對他時,少女時代的矜持竟在這一刻湧現,她忍不住難為情,雙手擋著臉,做起縮頭烏龜,央求,"請你別這樣盯著我看。"
  他隨便她這樣藏著自己,眼眸則是一眨也不眨。最後,他從頸背後順手撈出一個厚枕,塞進兩人的縫間,暫時替她解圍後,才輕聲問:"你可以探出頭來了。"
  那綾沒應聲。
  "既然你把我當大野狼看,我若待在你這裡,你恐怕得失眠一夜了。"他彈身而起,說完就要掀被下床。"我看我下去睡客廳好了。"
  那綾適時出聲,"除了睡覺之外,我們可不可以試看做別的事?"
  他懷疑地睨她一眼,看著她十指縫後大睜的圓眼:"別的事!"明知一定不是他想做的事,但他還是勉為其難地繼綾問:"譬如?"聲音裡可是不摻一絲的好奇與期待,因為他知道會是那種很浪費精神與耗費腦力的事。
  "聊天。"
  果不其然,要用上大腦!他迅速瞄往她身後床櫃上的鬧鐘,注意到現在是凌晨三點,心知眼前這位迷煞人的精靈即使沒睡飽,恐怕也在鬧時差。他沒刁難,順了她的心意。"你想聊什麼?"口氣不甚熱中就是了。
  聊天只是緩衝辦法,一下子說要聊。倒讓那綾措手不及。她仰著脖子費神想,將他的天花板快瞪出一個窟窿後,才期期艾艾地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有幾個,嗯……"
  她本想問他有過多少個女人的,但一睨到他高聳警戒的眉宇後,慢吞吞轉口,改問:"你有蛀牙嗎?"
  "蛀牙!"他的口吻帶了輕微的訝異,但眼裡卻藏著狐疑,而他不介意讓她知道。"有趣極了。除了我的牙醫以外,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女人。"
  "是嗎?"那綾裝出一副認真的模樣。"巧得是你也是我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男人。"
  他斜嘴諷刺的問:"我該為這種第三感覺感到驕傲嗎?如果我有選擇,我寧願你提醒我,我是你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小姐,醒一醒。以此類推,競技場上不管起跑快慢與否,先衝破終點線的人就是第一,至於半途而廢的人的成績,向來是不被大會所記錄的。"
  "我不是電子計時器。"那綾瞪著他,心平氣和地說:"我是人,有感覺,有記憶,如果"他'還活著,我知道誰會是對我比好的那一個。"
  人比人氣死人,但人比得過鬼嗎?齊放即使被她的話傷到,他也將傷口隱藏得很好。他假惺惺地說:"可惜他沒能長命到等你提出蛀牙的問題。"語意刻薄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把醋意隱瞞了過去。
  "是很可惜沒錯。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他懶得跟她計較,露出未嘗不可的表情,"我沒有蛀牙,只有假牙。"語畢後,還故意咧出一排潔白光瑩的牙來。
  "沒蛀牙!"那綾悶然地看著他健康的牙,彷彿對他的答案感到失望。"好吧,假牙也可以,能指給我看嗎?"
  他怔然地有著她好半晌,知道她是說真的,才說:"上排中間靠右的第二顆大門牙,事實上,也不是假牙,是牙套。"
  那綾傾身淒上鼻子,將他的牙套仔細地研究一番,才道:"做工很細呢!你若不點明,還真看不出來。怎麼弄的?"
  在床上和女人討論藝術色情電影對齊放來說己算假正經到吃不消了,這回檢驗齲齒則太過火了一點,齊放不相信自己會心甘情願地讓一個女人把他當種馬似地參觀他的牙套,地點還是在他的床上!對某些男人來說,對心動的女人洩漏這種隱私等於自暴其短,雖比不上遭到閹割的屈辱.但光彩不到哪裡去。
  他假裝誤解她的問題。"這種技術性的問題你得找我的牙醫師問了,他當時可是跟我老頭子狠狠地敲了一筆竹槓。"
  "我是問你怎麼會把牙弄掉的。"那綾不讓他含糊帶過話題。
  "高一時逞能,跟人打架打斷的。"
  "會痛嗎?"
  "痛倒不會,"他聳肩,"麻煩的是兩個禮拜內不能開口笑。尤其那時我暗地戀上一個好同學的姊姊,她是T大的高材生,因為那次斷牙事件,遲遲不敢對地表白,就給別人捷足先登去了。
  "那個女生……是你的初戀嗎?"那綾問得很漫不經心,他答得更是模稜兩可。"你情我願才配談愛,我是單戀,外加心猿意馬。"
  "怎麼說?"
  "我打國中一年級暑假到同學家做功課遇上她後,就心儀她好久了,但也沒因此就讓我拒絕其他女孩子的好意。"
  "國中一年級!你還真是早熟啊。"那綾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又問:"你和女生的"第一次接觸'是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反正比你早就是了。"
  "這點我從沒質疑過,"那綾諷刺地說:"問題是早多久。"
  "不談這種問題可不可以,畢竟那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
  "當然可以。但是你若肯告訴我,我就跟你透露我的。"那綾放出了餌。
  可惜齊放這只好魚,躲著餌不上鉤。"不是我不肯說,而是我對你在遇到我之前的種種行為並不感興趣。"
  "你何不老實跟我說,你不希望我詢問你過去的種種行為倒是真的。"
  "你既然知道,又何苦要我再費唇舌強調!我不想說自己的故事,並不表示自己不願聽你的故事。你若肯聊,我一定洗耳恭聽。"
  他全身上下裹了層保護色,卻反要她開誠佈公,她是傻子才會任他為所欲為。但那綾是個聰明的傻子,她若不打草驚蛇的話,他絕不會現出半點原形來。
  "好吧,既然你不想聊自己,也對我的過去不感興趣,那我們聊聊別人好不好?"
  "誰?"
  "佟青雲老師。"
  "聊他幹什麼?"他的床上容不下第二個男人,即使嘴上談談也要壞情緒的。但他不再多說了句,因為他正忙著揣測她的用意。
  "他也算我的指導老師,"那綾聳了一下肩。"聽人說,你和他很要好。"
  齊放兩眼一眨也不眨地定在她臉上,慢條斯理的承認,"是很要好,但要好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與你何干?"他兩眼深遠且幽邈地斜睨她。
  "我覺得他很帥,甚至帥過於你。"
  他不用一秒便確定她在玩要他嫉妒的小把戲,方法很不嫻熟,但不能說完全沒有作用,因為他完全同意她的話,而他不介意讓她知道。"如果我是女人,也會覺得他很帥。"
  "事實上,我是真的為他動心過。"那綾跟他實話實說,因為她總覺得若瞞著這件事不提,往後就沒法坦然面對這段與他建立起來的新關係,畢竟他和佟青雲是好朋友。
  他大方地說:"你儘管繼續為他動心,我不會吃醋的。"然後微彎起一抹笑,很自然,看不出一線破綻,但他知道心裡有一把火在那裡熊熊地燒灼著熱水.不知等哪一天水燒干後,會來個人燒屋。
  那綾聞言觀察他一眼,掩蓋下失望,鼓起勇氣問:"你跟他之間到底算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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