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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67b集 願望猴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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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1:23: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
  「願望猴神」是「連鎖」的下集,因為猴神可以給人願望。整個故事中十分
異特的一點是,當人在一化為二時,化身和本身,性格行為上截然不同。
  在故事中,把化身稱為「副本」,副本其實還是和正本一樣的,只不過把正
本隱藏著的一切,由隱性變為顯性而已。
  勇敢的人有懦弱的一面,忠誠的人有狡猾的一面,每一個人,都有雙重性格
,「鏡花緣」中的兩面人,早已把這一點形象化了。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果
能由得人的心意去作調整,會出現甚麼樣的變化,那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事––連
當事人自己都無法預料!因為「一個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個卻敢想敢做」!
  在現實生活中,人人皆有假面具,一般來說,頗受非議,但這種面具,還是
繼續戴下去的好,一旦大家都除下了面具,就可怕之極,一切秩序關係,全都不
再存在了!
  願望,人人都有,甚麼願望才重要,也只有每個人自己心中才知道。
  衛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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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分裂的兩個人和猴神傳說

【第十三章】找回自己比任何事重要

【第十四章】耶里王子的故事

【第十五章】板垣光義極其怪異的死亡

【第十六章】古老箱子中的怪東西使人看到自己

【第十七章】一種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第十八章】找猴神的行程之一

【第十九章】廢宮外空地上的大會合

【第二十章】找猴神的行程之二
???(同年三月二十六日)
【第二十一章】我見了猴神實現了三個願望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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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1:34: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參加搜查工作的全是久經訓練的專家,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我和健一。
  鐵輪的住所,簡直令我們所有的人目為之眩。單是他的臥室,就有三重門,每個窗子上
,都裝有微波防盜系統,看來,伊朗國王的住所,保安程度都不會有這樣嚴密。
  而且,在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全有暗格、暗櫃,例如廚房的一隻大冰箱的後面,發熱
裝置處,就有一個小暗格,放了大量現金。
  搜查工作進行了足足一日一夜,由於不斷有新的發現,所以參加搜查的人,幾乎都忘記
了疲倦。
  搜查出來的資料極多,尤其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殺人武器,數量和種類之多,足以使任何
國家的特務機構目瞪口呆,自嘆不如。
  但是,和板垣案有關的,卻只是兩卷錄影帶。
  其餘搜出來的東西,只說明鐵輪這個人,是一個犯案纍纍的職業殺手。這一點,我和健
一都不感興趣,國際警方和日本軍方反倒更有興趣。
  我和健一有興趣的只是 :鐵輪是受了誰的僱用去殺板垣。而那個人,為甚麼要殺板垣?
  所以,在鐵輪住所中找到的東西,對我和健一有用的,就是那兩卷錄影帶。
  當我們才一找到那兩卷錄影帶的時侯,當然不知道它的內容,但一定要看一看,恰好鐵
輪住所的地下室中有著放映設備,所以健一就順手拿了其中的一卷,放進錄影機中,按下了
掣鈕。
  健一順手取起的那一卷,就是鐵輪曾放給雲子看的「紀錄」。
  當我和健一兩人,在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到雲子來找鐵輪,用言語威脅鐵輪,要鐵輪去
殺板垣的時候,我們兩人真正呆住了!
  這絕對難以想像!
  雲子如果沒有板垣,生活立時會成問題!她不能唱歌!當然,憑她的年輕貌美,她可以
活下去,但是在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之中,她除了出賣自己之外,可以說決無第二條路可走!
  一樣是出賣自己,她為甚麼不出賣給板垣?如果說因為板垣用金錢收買了她的身子,她
就這樣恨板垣,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在開始看那卷錄影帶的時候,我和健一兩人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
  等到我們看到雲子提及了一個「印度人」之際,健一苦笑著,我則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
呻吟聲來!
  印度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要到印度去找的那個印度人!
  心中的疑問更多,這個印度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何以他無處不在,又甚麼都知道?
  這個神秘的印度人,一定是整件神秘事件中的核心關鍵人物!
  看完了第一卷錄影帶之後,我心中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而健一的結論,和我略有不
同,他嘆了一聲,說道 :「原來是雲子!」
  我道 :「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健一道 :「雲子買兇殺人,再明白也沒有了!」
  我狠狠瞪著健一,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凌厲了,令得健一有點坐立不安,我道 :「你將問
題看得太簡單了,你忽略了那個印度人!」
  健一叫了起來 :「又是那個印度人!」
  我也大聲道 :「是的,那個印度人!他告訴雲子可以來找鐵輪,而且,那印度人也告訴
了雲子如何要脅鐵輪的法子!」
  健一用力揮著手 :「那印度人和整件案子沒有關係!板垣想一舉而除去他的妻子和情婦
,雲子知道了他的毒辣計劃,轉而請職業兇手殺死板垣,事情就是這樣!」
  我冷笑著 :「這樣,倒很有好處!」
  健一有點惱怒 :「甚麼意思?」
  我道 :「可不是麼?兇手死了,板垣死了,主謀人又成了瘋子,整件案子,真相大白,
可以圓滿歸入檔案了!」
  我特地在「真相大白」四個字上,加重語氣,使健一聽得出我是在諷刺他。健一當然聽
得出,他冷笑道 :「那應該怎麼樣?」
  我道 :「我不知道,我要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不置可否 :「我沒有意見,還有一卷錄影帶,看不看?」
  我也不知道第二卷錄影帶的內容,也不想和健一再爭下去,因為再爭下去,我也沒有甚
麼意見可以發表。整件事情,怪不可言,我全然抓不到任何中心,只覺得那印度人,是問題
的關鍵而已。
  健一又放入了第二卷錄影帶,我和他一起看著。
  第二卷錄影帶記錄的,是雲子一回到東京之後,被鐵輪帶到這裏來之後的全部過程。
  我和健一兩人看完了這些記錄之後,面面相覷,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相互望著
對方,眨著眼,心中亂成了一片,疑問增加了三倍。
  過了好一會,健一才道 :「甚麼意思?雲子否認她曾見過鐵輪?」
  我點頭道 :「是的,雲子說,第一次去見鐵輪的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和健一兩人,陡然之間,如遭受雷擊殛一樣,兩人都一起站了起來。
  健一叫道 :「你剛才的話!」
  我立時道 :「那正是雲子翻來覆去,不斷在說的那句話,就是那一句!」
  雲子不斷地翻來覆去說著的那一句話是 :「不是我,那是另一個女人!」
  健一吸了一口氣 :「另外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她買兇殺人!」
  我斜睨著他 :「連名字也一樣?」
  健一吞下了一口口水,這點很難解擇,但是健一還是立即想出了解釋來 :「正因為這個
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她才盜用了雲子的名字!」
  我毫不留情地對健一的「解釋」反擊 :「也盜用了雲子的情夫?雲子的幽會地點?」
  健一對我的問題,答不上來,他有點老羞成怒 :「那麼照你說,情形怎麼樣?」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感到,根本沒有所謂『
兩個女人』,兩個人,我們在錄影帶上見到的兩個女人,根本全是雲子!沒有另一個人!」
  健一略為冷靜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雲子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
症?在精神上,她分裂為A、B兩個人,A部分不知道B部分在幹甚麼?」
  我用力撫著臉,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意思,不過健一總算捉摸到了我想表達的觀點。事
實上,我模糊地想到的一些概念,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人類的語言,用來表達人類生活中出現過的、人類可以理解的一切事物。如果有一些事
,在人類活動之中根本未曾出現過,那麼,人類的語言如何表達?
  健一使用了「嚴重的精神分裂」這樣的詞彙,已經說明他的理解能力很高。
  精神分裂,如果到了嚴重的程度,的確可以使一個人成為雙重性格的人,像兩卷錄影帶
中的雲子,可以全然不知道自己曾委託過鐵輪去殺板垣。
  這樣的病例,在精神病專家的檔案中,多的是。
  但是我所模糊想到的,卻比精神分裂更進一步!
  我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想到的是,一個人精神分裂,可以使一個人在思想上成為
兩個不同的人。
  但如果一個人不單是精神分裂,連他的身體都分裂了呢?那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那一
定是一個人,化為兩個人,兩個看來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想法卻完全不同,或者,其中的一
個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個卻敢想,敢做。
  本來,任何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只不過另一面往往被極其巧妙地隱藏著,絕不在任何
人面前顯露。但如果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使人的另一面變成了真實,那麼情形會如何?
  一個人的兩面,如果從精神到肉體,完全獨立了,那麼,當這獨立的兩面互相看到的時
侯,他們會有甚麼感覺?他們互相之間的感覺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我曾見過我自己!
  在那間怪房間中,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過自己!
  我有這古怪的想法,因為我有過「看到過自己」這樣怪異的經歷。
  我的古怪想法,用人類的文字或語言來闡釋,只能到此為止,沒有法子再進一步,因為
這是人類生活中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
  或者,勉強還可以進一步的解釋。
  健一的解釋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可以出現如雲子這樣的情形 :她曾去找過鐵輪,但事後
全然不復記憶。
  而我的想法則是,一個雲子在找鐵輪之際,另一個雲子根本在另一處!一共有兩個雲子
,而兩個雲子,根本是一個雲子分裂開來的兩面!
  我不知道這算是進一步的闡釋,還是愈說愈糊塗了!
  我當時並沒有向健一多作解釋,因為健一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一個人在未曾
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之前,對他說這樣的假設,他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只是道 :「有
可能是嚴重的精神分裂,但是我們也不能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
  健一瞪著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要記得,鐵輪在進入那幽會地點之後,曾
兩次大聲喝問 :『你是誰!』」
  健一道 :「可是,那裏根本沒有另外任何人!」
  我嘆了一聲 :「這就是最難使人明白的一點,作為腳踏實地的辦案人員,板垣案子可以
算是結束了,但是我的立場和你不同!」
  健一悶哼了一聲,沒有說甚麼。我道 :「我要解決一切疑難未決的問題,直到有了確實
的答案,整件事才算是完結,所以,我––」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健一已接上了口,和我一起道 :「要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沒有再說甚麼,我和他一起站了起來,我道 :「那兩卷錄影帶,可以不必給任何人
看,或者,只將第一卷公開,作為雲子雇用兇手的證據!」
  健一同意我的說法,我又道 :「要設法使雲子多見奈可,或者,雲子會對奈可說出實情
來。」
  健一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喜歡奈可,但是他還是再次同意了我的話。
  我又道 :「雲子如果恢復正常了,請和我聯絡,我給你一個通訊聯絡的地點!」
  健一立時取出了口袋中的小記事簿來,記下了我給他的聯絡地址。我給健一的那個地址
當然是在印度,就是那位將小白色眼鏡猴託給我帶來日本的那位動物學家,也就是一本猴類
專書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曾提及「奇渥達卡」的神奇傳說。
  我不到印度則已,一到印度,一定首先和他聯絡,所以我將他的地址,留給了健一。
  這位印度傑出的動物學家,尤其對熱帶森林的靈長類生物,有著極其深刻研究的學者的
名字是那蒂星。
  和健一分開之後,這一次,總算順利成行,沒有在機場被健一叫回去,也沒有在飛機上
接到緊急通話,飛機在印度降落之後的兩小時,我已經坐在那蒂星的客廳的籐椅上。
  那蒂星看到了我,極其高興。他的客廳,陳設並不豪奢,可是卻極舒服,所有的傢俬,
幾乎全是熱帶森林中的老籐所製,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看來古拙而有奇趣。他滿面笑容 :「
好了,你將牠藏在哪裏?」
  我呆了一呆 :「甚麼藏在哪裏?」
  那蒂星叫了起來 :「那頭白色的眼鏡猴啊!我曾接到日本方面的報告,說牠在你的朋友
的照料下,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一定已叫你帶回來了,你藏在衣服裏面?小心將牠悶死了!」
  我不禁苦笑,掙脫了他熱情的雙手 :「事情有一點意料不到的變化。」
  那蒂星大吃一驚,連聲音都有點發顫 :「那––小眼鏡猴––」
  我明白一位動物學家對稀有動物的關心,是以忙道 :「放心,我相信那眼鏡猴的健康良
好!」
  那蒂星瞪大了眼 :「你相信?甚麼意思?」
  我道 :「眼鏡叫一個印度人拐走了!」我將那印度人用一種奇怪的「笛子」,發出一
種古怪的聲音,眼鏡猴一聽到了那種聲音之後,就跳進了那印度人懷中的情形,向那蒂星講
了一遍。
  在我講述這件事發生的經過之際,那蒂星的臉上,現出極其奇怪的神情來,來回踱著步
。我講完之後,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我道 :「怎麼,你不相信?」
  那蒂星道 :「不是不相信,但是這種捕捉眼鏡猴的方法,只有生活在那一帶森林中的土
人才知道!」
  我取出了那隻用樹葉編成的笛子來 :「那印度人走得匆忙,留下了這笛子。日本的一個
植物學家,不知道這是甚麼樹葉編成的!」
  那蒂星接過了笛子 :「是的,這種樹,只有在印度的南部才有。它是眼鏡猴的天然療病
劑!」
  我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進一步解釋道 :「眼鏡猴的毛很長,牠又喜歡用爪抓自己的
毛,再放在口中舔著爪,久而久之,會有不少毛積聚在胃中,要吃這種樹葉才能將積年累月
進入口中的毛排泄出來。所以,這種樹,也是眼鏡猴最喜棲身的樹!」
  我道 :「那和這種樹葉編成的笛子––」
  那蒂星不等我說完,就知道我要問甚麼,他道 :「這種樹的樹葉十分濃密,風吹過的時
候,鋸齒狀的樹葉邊緣,會因為震動而發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聲音。」
  那蒂星又道 :「由於眼鏡猴習慣於棲身在這種樹上,所以也特別喜歡這種聲音,當地土
人就利用這一點來捕捉牠們!」
  我「哦」地一聲 :「看來,那印度人對眼鏡猴的知識,極其豐富,他也知道白色的變種
眼鏡猴,土名叫作『奇渥達卡』。」
  那蒂星皺起了眉 :「這個人,他拐走了那頭眼鏡猴,有甚麼作用?他又不能拿去出售給
動物園?一出售,就知道是他偷來的!」
  我攤了攤手 :「或許,他拐走了那頭白色小眼鏡猴,是要砍下牠的右前爪來,製成『猴
子爪』,可以使他達到三個願望!」
  那蒂星現出極滑稽的神情,直勾勾望著我。
  我又道 :「或許,他想白色小眼鏡猴,帶著他去見靈異猴神,那也可以使他有三個願望!」
  那蒂星揮著手,看來像是想阻止我說下去 :「你,你是從哪裏聽來這麼多怪異傳說的?」
  我笑道 :「一部分是在你的大作之中,還有一些,從一個印度老人口中聽來。兩種說法
雖然有所不同,但那可能是由於年代久遠的傳說發生了變異,被傳說者加油添醋改變了的結
果。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白色變種的眼鏡猴,幾百年出現一次,和三個願望有關!」
  我雖然是笑著說出那一番話的,但是,我並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任何人均可以看出這一
點來。相反地,那蒂星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對這種傳說這樣認真!」
  我正色道 :「別笑,我和你,同樣來自一個古老的民族。古老民族的古老傳說,雖然充
滿了神話的色彩,但也未必全然無稽!」
  那蒂星對我的態度有點吃驚,望了我半晌 :「那你想怎麼樣?」
  我直接道 :「我要你的幫助!」
  那蒂星攤開了雙手 :「只要我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是靈異猴神,我無法助你完成三個
願望!」
  我揮了一下手 :「少說俏皮話,我想盡量知道有關靈異猴神的傳說!」
  那蒂星現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 :「我研究的目標是猴子,不是猴神,不過,有一
個朋友,他是印度古代神話研究的權威,他或者可以幫助你!」
  我忙道 :「介紹我認識他!」
  那蒂星又望了我一會,像是想肯定我是不是在開玩笑,等到他肯定了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才拿起了電話來,撥了號碼,大聲和對方交談起來。
  他在電話中講了大約五分鐘之久,才放下電話 :「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我忙道 :「我還有事要你幫忙,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那蒂星高舉雙手 :「只關於猴類,我對於一切神祇的傳說,沒有興趣!」
  我拍了他的肩頭一下 :「一言為定!」
  那蒂星將他的車子和司機讓給我用,我一點也不耽擱,去見那位研究印度古代神話的專家。
  神話專家搓著手,在散亂堆在地上的各種各樣舊書中,來回踱著步,雙眼並不看著地上
的書,居然不會踏在書上。
  那些書,大多用梵文寫成,而且十分古舊,看來每一本書,都有它本身的古董價值。他
踱了好一會,來到書櫥前,取出一本看來像是手抄本一樣的書來,打開,示意我過去,指著
其中的一幅插畫 :「請看,這就是傳說中,可以給人三個願望的靈異猴神!」
  我先問道 :「有許多靈異猴神?」
  專家道 :「是的,有很多,但只有這一個,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我想自他手中接過書來看,但是他卻縮了縮手,不肯將書給我,只讓我就著他的手看。
那本書是羊皮的,已經成了赭黃色,看來十分脆弱,那一定是一本極珍貴的書,他怕我會不
小心將之弄壞。
  我低下頭,看到了畫著的「靈異猴神」。
  畫的手法,相當拙劣,像是孩童的作品。
  畫上所見,最明顯的是一隻猴子頭。
  猴神,當然樣子像猴子,可是從畫上的看來,十足是一隻有猴子頭的人。而且,在猴頭
之上,還有一個相當高的「冠」,像是帽子又不像。身體是人,好像還穿著一種式樣相當怪
異的衣服,和一般所見的神像,大不相同。
  我看了一會,望向神話專家 :「這位猴神––」
  專家道 :「這是一個畫家,根據曾見過這位猴神的人的敘述而畫出來的。」
  我有點疑惑 :「這個人的敘述能力一定很差,怎麼有那麼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專家的神情有點忸怩 :「敘述給畫家聽的人,本身沒見過猴神,見過猴神的是他的祖先
,那是他們家庭的傳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我如果不是為了禮貌,一定要大聲笑起來了。
  所謂「家庭的傳說」,可能已傳了幾百年,畫家根據這樣傅說畫出來的形象,和真正的
「靈異猴神」的樣子,究竟還有幾分相似,那真是天曉得!
  我忍住了笑的神情,一定相當明顯,所以專家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後,很不以為然 :「這
幅圖片,是唯一可以看到的靈異猴神像!」
  我忙使自己的神情變得認真 :「看起來,所謂猴神,就是一個有猴頭的人!」
  專家道 :「就是這樣,你們中國的傳說中也有一個這樣的猴神?」
  我知道專家是指孫悟空而言,不少研究神話的人,都喜歡將中國的孫悟空和印度神話中
的各種猴神作比較。其實兩者大不相同,孫悟空與其說是神,還不如說是文學創作上一個特
出的人物更恰當。當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必要向專家詳細解釋這一點,我只是
含糊其詞地道 :「可以這樣說,這個猴神,他能給人三個願望的情形怎麼樣?」
  專家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一張書桌前,將那本殘舊的書,小心地攤在桌上,一頁一頁地
翻著看,然後,看一會,又抬起頭來,望我一眼 :「照這裹記載的說法是,靈異猴神每隔若
干時日,會派出他的使者,名字叫『奇渥達卡』,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小眼鏡猴,純白色。
這種使者,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我聽過這樣的說法,但是專家的話,聽來有一股特別的力量。
  那不單因為他是專家,而是由於他講的,根據一本如此古舊的書本而來!
  我想了一想 :「另一種說法是,將猴子的右前爪砍下來,經過一番手續––」
  我還沒有講完,專家已經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 :「那是訛傳,猴子爪的傳說,源自
西方,因為和猴子有關,所以便摻雜在一起,民間傳說,在很多情形下相當混亂!」
  專家的這番分析,相當有理,我表示同意,我又道 :「關於『奇渥達卡』,我曾聽一位
老人講過牠的傳說,其中我有點不明白的地方––」
  我將在東京聽那彈多弦琴的老人所講的故事,複述了一遍,然後問道 :「故事中所說 :
『靈異猴神使他看到了自己』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專家瞪了我半晌,又去翻那本古舊的書,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他皺著眉 :「不知道,
對這句沒有意義的話,書上沒有記載!」
  我倒並不責怪專家的武斷,因為「看到了自己」這樣的話,幾乎對所有的人來說,全是
沒有意義的,我又道 :「我還想知道一點進一步的情形,例如,白色小眼鏡猴,通過甚麼辦
法,可以帶著人去見靈異猴神,牠知道猴神在甚麼地方?」
  專家呵呵大笑 :「你太心急了!」
  我有點莫名其妙 :「甚麼意思?」
  專家道 :「等你找到了白色小眼鏡猴,你自然會知道,何必心急?」
  我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向專家說起我曾將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從印度帶到日本去!那時,
我不知道這頭白色小眼鏡猴可以有這樣的靈異,如果知道的話––
  我想到這裏,連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起來,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怎樣?難道我真相信一
頭小眼鏡猴,會引我去見一位靈異猴神?
  我當然不會相信!
  我沒有作用地揮著手,專家望了我一會,我也提不出甚麼別的問題來,專家作了一個手
勢,看來準備送客,我也準備告辭了。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僕人走了進來,向專家行
了一個禮 :「教授,耶里王子在客廳等你。」
  我不知道那「耶里王子」是何等樣人,但是看專家的反應,我立時可以想得到,那一定
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因為專家立時身子彈了一彈,連聲道 :「來了多久了?我馬上就去!」
  專家一面說,一面望著我。
  我立時識趣地道 :「打擾你了,我告辭了!」
  專家已逼不及待地向外走去,我要離開專家的屋子,也得經過客廳才行,所以我跟在他
的後面。印度國境之內,早已沒有了王朝,但是那僕人稱「耶里王子」,這樣稱呼我也不奇
怪,因為印度境內,有不少土王,這些土王,本來一直統治著印度境內的許多小邦,不但有
勢力,而且十分富有。
  自從土王制度也被明令取消之後,土王的潛勢力,還是相當大,尤其是他們擁有極多的
財富,所以仍然是極受人崇敬的人物,專家的態度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跟著專家,進了客廳,我看到有一個穿得極其華美,身形相當高大,頭上紮著白布,
布的邊緣,鑲織著金絲,穿的一身白衣上,也鑲著金邊的人,正背對著我,在看壁上的一幅畫。
  專家一見到那人,立時趨前,一面向我揮手,示意我出去。
  我在想,這個男人,大約就是耶里王子了,我也不想結識甚麼權貴,而且,我自己還有
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已跨出門去,但我突然停了下來。
  在我向前走去之際,專家已在向來客招呼。
  專家在說 :「王子,累你久等了!」
  那來客道 :「不算甚麼,不必介意。」
  令我突然停步的,就是來客的那兩句話。那是兩句十分普通的話,可是剎那之間,帶給
我的震動上真是難以言喻 :我認得那聲音!
  這個聲音給我的印象極深刻,我第一次聽到那聲音,是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中,那時,我
和健一在一起,突然有人在我們的身邊講話。
  當時,他的第一句話是 :「哦,奇渥達卡!」
  那種低沉而帶著相當濃厚的陰森氣氛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發出那種聲音的人,就是那個用樹葉編成的笛子,將白色小眼鏡猴拐走了的那個印度人!
  那個印度人,就是我到印度來,要在七億印度人中將他找出來的那個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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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要在七億印度人中找一個不知姓名的印度人,那幾乎不可能!
  但如今,我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陡地震了一震之後,立時轉過身來。在我轉過身來之際,那客人也恰好轉過身來,我
們兩人打了一個照面。
  在那一剎那間,我們兩人的神情,都像是受了雷殛!那印度人,雖然這時,他看來儀容
出眾,衣飾華麗,鬍子經過小心的梳理,緊貼著頰旁,看起來威嚴莊重。但是我仍然可以毫
不猶豫肯定,他就是那個在酒吧中對我說話的那個看來像是流浪者一樣的印度人!
  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神秘的印度人,竟有著甚麼王子的銜頭。而這時,看他這身打扮
和氣派,他那王子的銜頭,不是假的!
  我想,對方一定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突然見到我,他的震驚可能還在我之上!
  那專家也發現了我們之間對視著的情形,他大步向我走來,十分不客氣地來推我,想將
我推出門去,以免得罪他的貴客。
  別說我突然見到了那印度人,決不會放過他,單是專家這種不客氣的態度,也足以令我
冒火的了。所以我毫不客氣,用力向外一推。那一推,令得專家跌出了好幾步去。
  而我一推開了專家,立時向那印度人走去 :「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印度人––耶里王子––的面肉抽動了幾下,也道 :「是的,真想不到!」
  我興奮得不由自主搓著手,因為找到了這個印度人,我心中的許多疑問,都可以得到解
決了!
  我一面搓著手,一面向著他走過去,直來到他的面前,才站定身子,不理會專家發出憤
怒的吼叫聲,正在向我衝過來,我道 :「原來你還是一個甚麼王子?我想,我們應該好好地
談一談!」
  我的話才說完,對方還沒有反應間,專家已來到我的身邊,又用力來推我,可是我已經
先行出手,這一次,我將他推得跌出更遠。
  耶里王子面肉又抽動了一下 :「其實,也沒有甚麼好談的!」
  我冷笑起來 :「日本警方對你很有興趣!」
  耶里也冷笑道 :「這裏是印度!」
  我有點冒火,但仍保持鎮定 :「刑事案,可以通過國際警方來處理!」
  耶里牽了牽口角,發出了一個相當陰森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我再踏前一步,用手指戳向前,抵住了耶里的胸口。這時,專家已經又掙扎著走了過來
,但是他在吃了兩次虧之後,他顯然已不敢再亂來了,只是兇狠地瞪著我,沒有再動手,我
也不去理他,一面用手指抵住了耶里,一面道 :「你對武夫還有印象吧!」
  耶里陡地震動了一下,我又道 :「他曾幫你將磚頭灰漿運上去,我相信,這是那個大廈
管理員致死的原因,是不是?」
  耶里的神情更陰森,但是他顯然已經恢復了鎮定 :「你是甚麼人?」他又望向專家 :「
我一定要和這樣的一個瘋子交談麼?」
  專家怒吼了起來 :「出去!滾出去!再不走,我要召警察來了!」
  他說著,已來到電話旁邊,拿起了電話來。
  我考慮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如果我不走,唯一的結果,就是給印度警察押走,我可不想
被拘禁在印度的監獄之中。而且,我要找的人,既然是「王子」,那一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要找一個普通的印度人難,要找一個有名有姓的王子,總不會是甚麼難事!
  我後退了一步,高舉雙手 :「好,我走!」
  我一面說,一面向後退去,雙眼仍然盯著耶里。當我退到門口的時候,我道 :「奇渥達
卡還好麼?」我指著專家,「你來找他,其實並沒有甚麼用處,他知道得不多,我知道的,
可能比他更多!你來找我談,比和他談更好!」
  耶里只是冷冷地望著我,我又向他說出了我所住宿的酒店的名稱和房間號碼,然後,輕
輕地轉過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在我向外走去之際,我聽得專家連忙在向耶里道歉,耶里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的心情極其輕鬆,因為我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在印度找一個印度人,健一認為那沒有可能,可是我卻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到了酒店,
和那蒂星通了一個電話,表示我會和他再聯絡。然後,我將整件事,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我已找到了那印度人,這是一大進展。而且我有信心,耶里一定會來找我!
  耶里的身份特殊,而他卻在日本進行那樣神秘的活動,不管他活動的目的是甚麼,他一
定不想人知道和深究下去!
  他一定會來找我,不管他來找我的目的,是對我有利還是有害,他一定會來找我!
  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神秘的活動給人知道,耶里不會例外。
  我在上躺了下來,連日來我都相當疲倦,我雖然考慮到耶里會對我不利,但是我總不
能不休息,在保持高度的警覺下,我才要矇矓入睡,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一躍而起,抓起了電話聽筒,聽到了那蒂星的聲音 :「日本有一個長途電話來找你,
我已叫他打到你酒店來!」
  日本來的長途電話,那當然是健一打來的了,我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我已找到了那個印
度人,這是健一再也意料不到的事情。
  那蒂星並沒有耽擱我多少時間,我放下了電話,又通知了一下酒店的接線生,如果有來
自日本的長途電話上立刻接到我房間裏來。
  我在等著,等了三十分鐘,電話才又響起。
  我一伸手,抓起電話來,在知道了的確是來自日本的長途電話之後,我已經準備立刻向
健一大聲宣佈我的重大發現了。
  所以,當我一聽到對方用日語在叫著「喂喂」之際,我立時道 :「你再也想不到,我找
到了那個印度人!那印度人可能是一個沒落王朝的後代,人家叫他王子!」
  我講得十分快,電話那邊卻靜了下來,沒有了聲音,我又連喂了幾聲,才聽得一個人道
:「對不起,你是衛斯理君?我不明白你講些甚麼。」
  我也呆了一呆,那不是健一的聲音,雖然長途電話中的聲音不是很清晰,但是那決不是
健一,可以肯定。我略為猶豫了一下 :「對不起,你是––」
  那邊道 :「我是奈可!你還記得我麼?我是奈可,雲子的好朋友!」
  我呆了一呆,奈可!這個過夜生活的小人物,他打長途電話到印度來找我幹甚麼?而他
是先打電話到那蒂星家裏去的,那當然是健一告訴他和我聯絡的方法,因為我只將這個方法
告訴過健一,那麼,健一為甚麼自己不打電話給我呢?
  我已經意識到有甚麼不平常的事發生了!
  我忙道 :「是的,我記得,奈可先生!」我唯恐他囉唆下去,因為在我的印象之中,他
不是一個說話爽氣的人,所以我立即道 :「有甚麼事,請快點說!」
  奈可還是停了片刻,在那極短的時間中,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我卻可以聽到他急促的
呼吸聲,可知道事情真的有點不尋常。
  正當我又要催促他之際,他開口了 :「衛君,健一君,他––他––」
  奈可在口吃著,講不出來,雖然遠隔重洋,但是我彷彿可以看到他那尖削的三角臉,面
上肌肉在不住抽搐的那種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大聲道 :「健一怎麼了?」
  奈可終於講了出來 :「健一突然辭職,離開了東京,他只留下了一張字條給我––」
  我聽到這裏,不禁暗罵奈可這傢伙,小題大做,大驚小怪!我還以為健一發生了甚麼不
得了的大事!
  雖然健一突然辭職,這件事也可稱突兀,但無論如何不值得立刻向我報告!
  我埋怨道 :「就是健一君辭職的事?」
  奈可急匆匆地道 :「是的,不過,他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叫我立刻告訴你,還留下了和
你聯絡的方法!他還要我將字條在電話裏唸給你聽!」
  我有點忍無可忍之感,大聲吼叫道 :「那麼,請你快一點唸!」
  奈可給我一喝,接連說了七八下「是」,才將健一留給我的字條唸了出來。不過,在唸
之前,他還是抽空加了一句他自己的話 :「健一君留給你的字條,究竟是甚麼意思,我一點
也不懂!」
  健一交給奈可,耍他在長途電話中留給我的字條,如下 :「衛君,我看到了自己,在你
看到自己的地方,我看到了自己。在我看到了自己之後,我明白這些年來,我自己根本不是
我自己,我不想再繼續扮演不是我自己這個角色,所以我走了,我要使我自己是真正的自己
,我回到我應該回去的地方,來不及和你說再見。還有,不論事情多麼神秘,我看你也不必
再追尋下去了,你不必去找那個印度人,快快找回你自己,那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聽我的勸
告,老朋友。」
  奈可一個字一個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健一留給我的便條,唸了一遍。他總算是盡了責
。唸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真不知道他在說甚麼。不過,他真的辭了職,而且,立
刻離開了東京,走了。」
  我呆了半晌。
  健一的話,我也不是全部明白,可是我至少懂得甚麼叫作「我看到了自己」。也明白健
一看到自己的地方,就是板垣和雲子幽會場所的那個怪房間之中。
  健一在那怪房間裏看到了自己!
  我腦中一片混亂,急於想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因為健一既然將便條交給奈可,在這之
前,他一定曾和奈可聯絡過,我要知道詳細的情形。
  我忙道 :「奈可,你別急,你要將情形詳細告訴我,愈詳細愈好!」
  奈可的聲音聽來很苦澀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沒有長途電話費,我––我––」
  我立時道 :「你掛斷,再打給我,由我這裏繳費。」
  奈可高興了起來,大聲答應著。
  我和健一離開雲子的病房之後,由於健一的安排,而且在瘋子之中,雲子是十分文靜的
那一類,醫生斷定她不會對人有傷害,所以允許奈可可以選擇任何時間,陪伴著雲子。
  奈可這傢伙,對雲子真有一份異乎尋常的深厚感情,他所選擇的時間,是全部時間。也
就是說,他一直在陪伴著雲子。
  醫院方面事後說,雲子有了奈可的陪伴,精神好了許多,如果不是她仍然一直在翻來覆
去說著那幾句話,從外表看來,簡直和常人無異。
  奈可卻很傷心,因為雲子成了瘋子。他一直在對著雲子喃喃自語,叫著雲子的名字,不
斷要雲子說出她的心事來,他一定替雲子分擔,哪怕事情再困難,他也願意負責。
  由於奈可不斷對雲子在自言自語,看起來又傷心又失常,以致一個不明情由的實習醫生
,有一次,反倒認為奈可是病人,而雲子是來探病的!
  雲子對於奈可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當晚,奈可向醫院要了一張帆布床,就睡在雲子
的病床之旁。這本來是不許可的。
  但是醫院得到了好幾方面的通知,雲子這個女病人,和極重大的案件有關,要盡一切方
法,使她能恢復記憶。奈可的作伴,也是方法之一,所以醫院方面只好答應。
  睡到半夜––這是奈可的敘述––奈可突然被一陣啜泣聲所吵醒。
  奈可本來不願意醒過來,因為他實在太疲倦。可是據他說,這一陣哭泣聲極傷心,聽了
之後,令人心酸之極,覺得就算發出這種哭泣聲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應該立即放
棄仇恨,轉而去幫助這個在絕望中哭泣的人。
  所以,奈可揉著眼,坐了起來,當他坐起身之後,他看到雲子就坐在床沿,哭著。那種
傷心欲絕,使人一聽,心就向無底絕壑沉下去的啜泣聲,就是雲子所發!
  奈可怔怔地望著雲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雲子在以前,不是沒有對奈可哭過,
有好幾次,雲子曾伏在奈可的肩上流淚。
  奈可自然知道雲子在大都市中掙扎,日子並不如意,心情的開朗是表面化的,所以每當
雲子哭的時候,他總是盡量輕鬆地道 :「怎麼啦?陽光那麼好,又不愁吃,又不愁穿,應該
快樂才是,為甚麼要傷心?」
  雲子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女子,每當奈可這樣說的時候,她便會立時昂起頭來,將頭髮掠
向後,同時也抹去眼淚,現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來 :「誰說我傷心了?我根本很快樂!」
  在這樣的時刻,奈可便只有暗暗嘆氣。他當然知道雲子的話,不是她的心底話,但是奈
可自己既然沒有力量可以使雲子的生活真正幸福快樂,除了順著雲子的話打幾個哈哈之外,
他也不能做些甚麼。
  自從雲子的聲帶出了毛病,不能再歌唱之後,雲子有更多次對著奈可流淚的經歷,但是
每一次,也都能及時地表現自己「並不傷心」。
  在奈可認識雲子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雲子這樣哭過,雲子哭得這樣傷心,奈可張大了
口,想安慰她幾句,但是喉嚨發乾,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雲子哭,過了好一會,他只覺得自己也想哭,但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
哭,總不是很體面的事,所以他竭力忍著,聲音乾澀 :「雲子,別哭了好不好?每一個人的
生活都不如意,哭並不能改善生活的環境,別哭了好不好?」
  雲子仍然哭著。
  奈可又喃喃地說了很多安慰話,雲子仍在哭。
  奈可一賭氣 :「好,哭吧,看哭對你有甚麼用,有甚麼好處!」
  奈可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沒有期望雲子會回答自己甚麼話。可是雲子卻突然開了口,
她仍然在一面啜泣著,一面說話,她的聲音,也是同樣傷心欲絕,聽來令人心碎。她道 :「
至少我哭過,你連哭也不能隨心所欲,你也想哭,可是你不敢哭!」
  雲子這幾句話,說得極其清醒,令得奈可一時之間、忘記了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不會講出
那樣清醒的話來。在那一剎那間,他只是被雲子的話怔住了,想到了他自己。
  無論在生活中多麼不如意,無論受了多少屈辱,無論為了活下去,做過多少自己不願做
的事,無論在大都市的夜生活中打滾,多麼令人覺得自己的卑賤,可是正如雲子所說那樣,
他連哭都不敢哭!
  一想到這一點,奈可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他還未曾哭出聲,就陡地省起,雲子一定已經清醒了,不然不
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剎那之間,他大喜過望,忍不住高聲呼叫起來 :「雲子,你醒了!」
  雲子說道 :「我根本沒睡著過!」
  奈可更加高興,跳下地,站著,揮著手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從神智不清中醒
過來了!」
  雲子略為止住啜泣 :「神智不清?我甚麼時候神智不清?我––倒寧願神智不清,可是
我––我清清楚楚感到絕望,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我覺得困倦,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
麼樣–我––」
  雲子還斷續講了不少話,但是奈可說,他沒有再聽下去,他只是向雲子作了一個手勢,
示意雲子留在房間裏,他自己則打開病房的門,奔了出去,在走廊的轉角處,找到了電話。
  健一是在半夜被奈可的電話吵醒的。他一聽到了奈可的聲音,便忍不住要破口大,但
是他因為才打了一個呵欠,沒有來得及立刻出口,就已聽到奈可在叫道 :「健一先生,雲
子清醒了!雲子清醒了!」
  健一陡地將駕人的話縮了回去,疾聲道 :「甚麼?請你再說一遍!」
  他居然在對奈可的對話中,用上了一個「請」字。
  奈可又叫道 :「雲子清醒了!」
  健一躍起,將電話聽筒夾在頸際,一面已拉過褂子來穿上 :「你在哪裏打電話的?快回
去看著她,別讓她亂走,我立刻就來!」
  健一放下電話,一面披著上衣,一面已出了房門,在門口胡亂穿上了鞋子。
  「健一先生來得真快,他穿的鞋子,一隻是黃色,一隻是黑色的。」奈可敘述說 :「那
時,我在病房門口,等著他。」
  奈可放下電話,回到病房,雲子仍然哭著,奈可道 :「等一會,有一位健一先生要來,
他是警方人員,不過人倒是––挺好的。他說你和一件重要的案子有關,嗯,好像是板垣先
生的死––」
  奈可說到這裏,偷偷向雲子看了一眼,想看看雲子的反應如何,因為他一直不相信板垣
的死和雲子有關,板垣是雲子生活的保障,雲子不能失去板垣!
  可是雲子一點反應也沒有,自顧自哭著。
  奈可繼續道 :「他來了之後,你只要照實說就是了,不會有事的,請相信我!」
  雲子幽幽地道 :「會有甚麼事?」
  會有甚麼事呢?奈可也說不上來。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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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1:35:29 |只看該作者
  雲子不等奈可回答,又幽幽地道 :「甚麼事,我都不在乎了!」她說著,抬頭望向窗子
。窗上裝著鐵枝,月色很好。月色映得雲子的臉看來極蒼白,淚痕在閃著光。
  雲子喃喃地道 :「我還在乎甚麼事?還有甚麼事可以令我更痛苦、傷心?我根本不知道
自己活著幹甚麼,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
  奈可聽得雲子這樣說,有點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才好,他想要安慰雲子幾句,可是卻又
不知說甚麼才好,雲子向他望來,用的是一種相當同情的眼色,雲子這時的聲音,聽來反倒
十分平靜 :「奈可,你也該好好為你自己著想一下!」
  奈可剛才曾被雲子勾起極度的悲哀來,因為驚異於雲子的清醒,所以才急急地通知了健
一。這時,雲子的話,又令得奈可茫然,他除了嘆息之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甚麼才好?
  為自己打算,奈可知道,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實在沒有甚麼好為自己打算的地方。幸
運不會突然降臨在他的身上,他所能為自己打算的一切,在大人物眼中看來,簡直可笑,那
程度就像是人看到螞蟻在為一粒餅層而出力一樣可笑!
  奈可沒有說甚麼,只是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雲子忽然道 :「你說的那個叫健一
的警務人員,甚麼時侯會來?」
  奈可答道 :「應該很快就到了!」
  雲子道 :「你到門口去等他,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奈可望了雲子片刻,伸手在雲子的頭髮上,輕撫了一下,這是奈可對雲子的一種親熱的
表示,奈可知道自己是小人物,但同時,他也覺得自己比雲子堅強,所以常以長者的動作來
表示他對雲子的感情。
  雲子像經常一樣,略側著頭,奈可又嘆了一聲,雲子側頭的那種神情很美麗,她應該可
以成為一個知名度較高的歌星,奈可想。或許,在經過了這件事之後,全日本都知道有大良
雲子這個人,她如果再登上歌壇,可能會成為紅歌星!那麼,他––奈可––就可以成為一
個紅歌星的經理人了!
  當奈可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情相當振奮,順從地走出了病房,當雲子要他關上病房
的門之際,他也將病房的門關上,就站在病房的門口。
  當奈可站在病房門口的時候,病房的門關著。雲子在病房中做些甚麼,奈可無法知道。
  據奈可的敘述是,雲子在那短短的一段時間中,十分平靜,因為他沒有聽到病房之中有
甚麼聲音傳出來。
  而那時候,正是午夜,即使在一個瘋人院中,午夜也是極其寂靜的,所以如果雲子在那
時候,有甚麼聲音發出來的話,奈可一定可以聽得到。
  奈可在病房門口並沒有站了多久,健一就來了!
  健一來得極匆忙,兩隻腳上所穿的鞋子,都不同顏色,他在走廊中急步奔過來時的腳步
聲,打破了寂靜。當他看到奈可在門口之際,他立即問 :「雲子呢?」
  奈可向病房指了一指,健一立時握住了門柄,在他推門進去之前,他回頭,問奈可 :「
你說她已經完全清醒了?」
  奈可點著頭 :「是的,全清醒了!」
  接著,奈可猶豫了一下 :「太清醒了,她甚至勸我為自己打算,以前,她從來也未曾對
我說過這樣清醒的話。」
  奈可最後那一兩句話,聲音很低,他不敢肯定健一是不是聽見,健一推開門,奈可想跟
進去,可是健一卻立時用身體阻住了奈可的去路,冷冷地道 :「對不起,我和雲子小姐要秘
密談話,你在外面等著!」
  「我可以堅持我也要進去的,」奈可在長途電話中的聲音,仍不免悻然 :「但是,我也
有自尊心,我忍受不了人家對我的輕視,不讓我進去,我就不進去好了,所以我立時退開,
門在我的面前關上,健一君進了病房。不過,我實在應該進去,因為我如果跟進去了,至少
可以知道在病房之中發生了一些甚麼事,而不是只聽到病房中傳出來的聲音。」
  由於奈可被拒在門外,所以,健一進了病房之後,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麼事,奈可不知道
。奈可只能聽到自病房中傳出來的聲音。根據傳出來的聲音,雖然可以判斷發生一些甚麼事
,但卻無法肯定。尤其是,奈可聽到的聲音,包括一些對話,簡直不可解釋。
  病房的門才一關上,健一的話語就傳了出來,健一的語聲是充滿了驚詫的 :「天,這是
怎麼一回事,你們––」
  健一的話說了一半,就陡地停了下來,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
  據奈可說,「砰」地一聲響,他知道那是病房中唯一的一張椅子翻倒的聲音,可能是健
一走得太急,絆倒了椅子。
  接著,又是健一的語聲 :「你們––你們是怎麼一回事?你們––」
  據奈可說,他當時奇怪之極,因為健一傳出來的話中,從開始起,到這時為止,總共才
不過講了兩句話,而在這兩句話之中,他一共用了四次「你們」。
  「你們」本來是很普通的詞,每一個人在對著超過一個人說話的時候,都可能重複地使
用很多次。但是奈可卻清楚地知道,病房中,健一所面對的,只是大良雲子一個人,不可能
再有別人。
  對著一個人講話,就應該使用「你」,而不是「你們」。可是健一卻說「你們」!
  如果不是剛才健一的語氣態度,對奈可的自尊心造成了太大的打擊的話,奈可一定會推
開門去,看個究竟。不過這時,奈可卻並沒有這樣做,只是發出了一下低微的悶哼聲。
  接著,奈可就聽到了雲子的聲音。
  雲子的聲音很平靜,也很低,如果不是奈可平時聽慣了雲子的話,他可能聽不清那句話
。但由於他和雲子太熟的緣故,所以他可以分得清雲子在說甚麼,雲子道 :「你來了?你別
急,我可以使你知道你要知道的一切。」
  健一的聲音仍然很急 :「那個職業殺手,是誰和他接觸的,你們––」
  健一在這裏,又用了一個「你們」,不過這一句話也被打斷了話頭,接著,便是一連串
的低語聲。
  奈可可以肯定,那持續了足有十分鐘之久的低語聲,是雲子所發。不過由於語音實在太
低,以致即使奈可和雲子如此熟稔,也不知道雲子究竟講了些甚麼。
  這時,奈可的好奇心愈來愈強烈,他已經要不顧一切推開門衝進去了,可是也就在這時
,他卻聽到,健一發出了一下如同被人痛擊之後呻吟一樣的聲音。
  奈可陡地一怔,可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在他還未曾定過神來之際,門打開,健一己
走了出來。
  健一出來,關上了門,在他關上門之後,雲子的一下叫聲,還自內傳了出來,那是雲子
提高了聲音叫出來的,奈可完全聽得清楚。
  雲子在叫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一看!」
  奈可向健一望去,一時之間,嚇得講不出話來。
  「我對健一君,實在沒有甚麼好感,」奈可說 :「我對一切警務人員,都沒有甚麼好感
。所以,在我的一生之中,曾經起過不知多少古怪的念頭,然而決未曾起過一個念頭,想去
同情一個警務人員。可是這時,我真的同情健一君,因為他的神情實在太可怕了!」
  健一當時的神情,一定是真的可怕,在奈可的聲音中,猶有餘悸。他續道 :「健一君的
臉色,比醫院的白牆更白,他雙眼發直,身子在簌簌發著抖,當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的時
候,即使隔著衣服,我也可以感到他手心中透出來的那股涼意。他平時呼來喝去,何等威風
八面,可是這時,真比一頭待宰的羔羊還要可憐!」
  奈可形容得很好,這就是健一當時的情形。
  奈可被健一的神情嚇呆了,但他呆了並沒有多久,立時叫了起來 :「健一君,你––」
  健一失魂落魄 :「她––她對我講了––講了––」他又望向奈可,忽然問道 :「她也
對你講過?她––她––對你講過?」
  奈可全然莫名其妙 :「講過甚麼?」
  健一將奈可的手臂抓得更緊,以致奈可竟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可是健一仍然不放手,不
住地道 :「她對我說了,還叫我去看看,她叫我去看看!」
  由於健一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是直視著奈可的,所以奈可只好問道 :「她––她叫你去
看甚麼?」
  健一道 :「他叫我去看看自己!」
  奈可不明白健一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事實上,不會有人明白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可以明由健一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看看自己」,意思其實極簡單,就是去看看自己,沒有別的解釋。
  因為,我曾看到過自己,所以我明白。
  奈可當時不知再說甚麼好,健一則突然之間,顯得十分激動,不但握著奈可的手臂,而
且搖著,說道 :「我一定要去看看自己!」
  奈可實在給健一握得太痛,只好道 :「好,那你就去吧,快去看看你自己!」
  健一鬆開了奈可的手臂,急急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又轉過身來 :「奈可,你去不去?去
看看自己!人不是有很多的機會看到自己!」
  奈可悶哼了一聲,口中雖然沒有說甚麼,但是心中卻在暗駕 :瘋人院應該多收留一個病
人才對!當然,奈可在這樣想的時侯,臉上的神情,對健一也不會太親切友善。健一倒沒有
生氣,只是嘆了一聲,搖了搖頭,神情像是相當可惜。
  接著,健一就走了。
  健一還沒有走出走廊的盡頭,奈可便轉身推開了門,想去問問雲子,她究竟對健一說了
些甚麼。當奈可推開門之際,看到雲子坐在床沿,神情十分古怪。
  奈可說道 :「健一問了你甚麼?」
  雲子不答。
  奈可又問道 :「他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是甚麼意思,你叫他去看甚麼?」
  雲子仍然不答,但忽然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道 :「那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個女
人,那不是我!」
  雲子不斷說著,直到奈可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搖憾著她的身子,她還是笑著,重複著
那兩句話。
  情形和以前完全一樣,不過加上雲子不斷的笑聲,根據神經病專家的意見,一個不斷癡
笑的瘋子,比單是喃喃自語的瘋子,更加沒有希望。
  健一在離開了奈可之後,做了些甚麼,奈可並不知道,但是健一的行蹤,有人知道。
  有關健一離開了奈可之後的情形,當然不是奈可在長途電話中告訴我,是日後我一點點
調查出來的結果。我知道這些經過的時間上雖然有差距,但這些事,在事實上接連發生,所
以我加在一起敘述。然後,再接上奈可再遇上健一的情形,以使整件事,有連貫,不致中斷
,便於理解。
  健一出現在那幢大廈的入口處,注意到他的,是一個探員。自從鐵輪出現,死於亂槍之
下之後,仍然有探員駐守在那大廈中。
  那探員看到健一,迎了上去,招呼了健一一聲,健一的腳步很匆亂––照那探員的說法
––匆亂的意思就是,不但走得急,而且不是依直線行進的,那情形,就像是喝了酒,不勝
酒力一樣。
  探員想去扶他,但卻被他推開了,健一直走向升降機,走進去。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健一君的鞋子,一隻黃色,一隻黑色,而他又走得那樣匆亂
。是不是健一君有甚麼意外呢?我自己想,」探員追憶當時的情形 :「我想追上去看看,但
是想到健一君是那樣有經驗的警官,不必多擔心,所以,我就沒有上去。」
  探員雖然沒有跟上去,但是對於健一的行動,多少有點懷疑,所以他一直在注意,看健
一是不是會有意外。半小時之後,健一還沒有下來,探員覺得事情有點不正常,他剛想進升
降機時,升降機向上升去,到了十一樓,停止了片刻,又開始下落。
  等到升降機到了大堂之後,門打開,健一走了出來。
  探員追憶道 :「健一君緊鎖雙眉,在自言自語,像是心事重重,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
甚麼。我又叫了他一聲,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逕自向外走去,步履比進來時穩定很多,
可是也沉重得多,我看著他走出了大門,就沒有再注意他。」
  這是健一在離開了奈可之後,逕自來到板垣、雲子幽會場所的情形,從時間上來說,健
一是在離開了奈可之後,立即來到這幢大廈的。
  健一在離開了大廈之後,又到甚麼地方去了?沒有人知道。但是估計,他可能回家,在
家裏耽了一會,因為事後,在健一的住所中,有過匆忙收拾行李的跡象。這一段時間,約莫
是一小時,因為在一小時之後,健一又出現在他的辦公室中。
  當時天色還未亮,辦公室中,只有一個值日警官在,值日警官是健一的朋友,一看到健
一,就道 :「早!為甚麼那麼早?可是案子有甚麼新的進展?」
  健一沒有回答,逕自向前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很匆忙,甚至沒有關門,所以值日警官
轉過頭去,可以從打開的門,看到健一在辦公室中做些甚麼。
  健一一進辦公室,就坐了下來,寫著信。
  據那個值日警官說,健一一共寫了兩封信,第一封信,一揮而就,寫了之後,就放在桌
上。第二封信,寫了三次才成功。寫好之後,摺起來,放進衣袋之中,然後,拿起第一封信
,走出辦公室,交給了值日警官 :「處長一來,就請交給他!」
  值日警官說 :「他不等我說話,就走了出去,等他走出去之後,我才看到信上寫著『辭
職書』,我吃了一驚,想叫健一回來,但是健一君已走遠了。」
  健一離開了辦公室之後,又到醫院去見奈可。
  他在辦公室寫的第二封信,就是寫給我的。也就是奈可在第一次長途電話中讀給我聽的
那一封。
  健一和奈可再度見面,也沒有甚麼特別之處。據奈可說,健一表現得十分快樂、輕鬆。
奈可特別強調「輕鬆」,因為健一平時由於工作上需要他不斷思索,所以他的眉心,經常打
結,但這時,完全沒有這樣的情形。
  健一吩咐奈可,一定要盡快找到我,將這封信讀給我聽,他留下了一點錢給奈可作打電
話之用。然後,他輕鬆地拍著奈可的肩,又打開病房的門來,將頭向內,看了一看。奈可也
趁機跟著看了一看,雲子只是在傻笑,重複著那兩句話。
  奈可最後道 :「我看了健一君留給你的信,覺得沒有甚麼大不了,所以根本不想打電話
給你,想把健一給我的錢––留著做別的用途。可是第二天,就有兩個探員來問我關於他的
事。原來他不單辭職,而且人也離開了東京,在車站,有一個他的同事遇見他,健一只說了
一句他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沒有別的交代。」
  發生在健一身上的事,由奈可在長途電話之中,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我。
  我在放下了電話之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只是坐著發怔,思緒一片混亂。
過了好久,我才將經過的情形,約莫理出了一個頭緒來,而值得注意的事,有以下幾點 :
  雲子曾忽然清醒,講了不少平時她不講的話,這些話,聽來很傷感(她對奈可講的)。
至於她對健一講了些甚麼,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曾叫健一去「看看自己」。
  健一真的聽了雲子的話,我也相信健一「看到了自己」,健一看到了自己的結果是,留
下了一封辭職信。
  健一留下了一封給我的信,勸我別再理會這件怪事,就此不辭而別,到他「應該去的地
方」去了。健一「應該去的地方」是甚麼地方,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事情的經過,就是那麼簡單,但也是那麼不可思議。
  其中還有一點是相當難明白的,那就是健一在進了病房之後,曾不斷說「你們」。
  而事實上,當時在病房內,健一面對著的,應該只有雲子一個人。
  當我整理出這些來之後,我在想 :我是不是應該回日本去找一找健一呢?找到了健一,
當然可以在他口中明白很多事情,可是我只知道健一離開了東京,他到甚麼地方去了,全然
不知。要在日本找一個日本人,不會比在印度找一個印度人容易多少,而我要找的印度人,
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和他交談過,我更可以肯定,這個印度人一定會主動來和我接觸,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沒有理由離開印度到日本去!所以,在和奈可通了幾乎將近一小時
的長途電話之後,我決定不到日本去,至少暫時不去。
  我的睡意全消,在房中來回踱步,天色將明。我心中在想,在經過了專家那裏的交談之
後,如果那位耶里王子,居然可以忍到天亮之前,不主動來找我,那麼,他可算是一個忍耐
力極強的人了。
  因為他在從事的勾當,是如此之神秘,這種神秘的勾當,通常是決不想給外人知道的,
而我明顯地已經知道了很多,他怎麼可能不來找我?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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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的心中,多少有點焦急,不過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他是甚麼人,
要去找他,也十分容易。
  我一面踱著步,一面伸著懶腰,就在這時,我聽到從走廊中,轉來了一下頗為奇異的聲
音。那聲音,聽來像是吹哨子發出來的,但是有點古怪,高吭之中,帶著點嘶啞。我一聽到
那聲音,就立時認出,那是那種樹葉編成的笛子所發出來的聲響。
  我也立即知道,耶里王子來了!我奔到門前,打開了門,自己站在門後 :「請進來,我
等你很久了!」
  門外靜了片刻,才聽到了一下悶哼聲,接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印度人走了進來,就是耶
里王子。他穿著一套傳統的白色印度服裝,手中拿著一隻樹葉編成的笛子,一進房間,我就
關上門,他也轉過身,向我望來。
  我們兩人,對望了片刻。我本來考慮到他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極其警惕,但是我隨即
發現,我這種警惕是多餘的。在他黝黑的臉上,找不到絲毫敵意,反而只看到一種徬徨無依
的神態。當一個人的臉上有這種神態的時候,那表示他連怎樣對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當然不
會再去轉念加害他人。他先想說話,可是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先坐下來 :「我們的小朋友可好?」
  他有點愕然,雙手合十,向我行了一個禮,才反問道 :「我們的小朋友?」
  我道 :「奇渥達卡!」
  耶里苦笑了起來,當他發出苦澀的笑容之際,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動著,那顯得他心
事重重,一時之間,倒使我以為那頭白色小眼鏡猴,又因為絕食而死亡了。但是他卻立時道
:「很好,我們的––小朋友很好!」
  耶里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後退了幾步,坐了下來,我注意到他的態度,和日間在專家那
裏時大不相同。果然,他一坐下來之後,就喃喃地道 :「真想不到,你到印度來,是專為了
找我?」
  我點了點頭,不出聲。我不出聲,是為了易於觀察他的反應。
  耶里又苦澀地笑了一下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我叫耶里,全名很長,我也不必向你詳
細介紹了!」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伸出手來,在他粗大的手指上,有一枚巨大的綠玉戒指。
  我為了表示對他的友好,和他握了手。
  由於我心中有太多的謎團要靠他來揭開,所以他肯表示友好,我自然不會拒絕。我一面
和他握手,一面道 :「耶里王子?」
  耶里更正道 :「是,不過我的王朝,已經不再存在,只是一個虛名。」
  我點頭,表示對印度各邦各部落的,「王朝」興衰,相當明白,我只是問道 :「你的領
地––」
  耶里道 :「原來的領地在印度南部,現在我還有財產在領地上,那是一座早已傾圮了的
宮殿––」
  他講到這裏,苦笑了起來,樣子看來不像在可惜宮殿的傾圮,而是別有懷抱。我作了一
個手勢,說道 :「我真的不明白,雖然你的王朝已不再存在,但是在印度,你顯然還有相當
高的地位––」
  耶里接下去說 :「也有相當多的財產!」
  我說道 :「是啊,那你為甚麼還要到日本去,做那麼多的怪事?」
  耶里的口唇掀動著,過了好一會,才問道 :「你以為世上,或是整個宇宙之中,甚麼最
吸引人?」
  我呆了一呆,這個問題,實在不容易回答。
  甚麼最吸引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因人而異,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不同答案,
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心中突然一動,有一個共同的答案,應該是每一個人都希望那樣的。
  我立時道 :「三個可以實現的任何願望!」
  耶里點頭道 :「三個願望!」
  我更糊塗了,三個願望和白色小眼鏡猴有關,和靈異猴神有關,何以又和日本有關?
  我要問的問題太多,以致一時之間,反倒一句也問不出來。耶里並不是反應遲鈍的人,
他當然可以看得出我一臉詢問的神色。
  他的雙手手指互相交叉握著 :「說起來,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是你想聽的話!」
  我忙道 :「想聽,想聽!不論故事多長,我一定聽。」
  耶里直了直身子,我又道 :「還有一點,我心中的疑問太多,希望在你的敘述中,我可
以發問,請你答應我。」
  耶里想了一想 :「可以。」
  他答應了我的要求,但立即又說道 :「我對你,也有一個要求。」
  我望著他,他道 :「在你聽完了我的敘述之後,你要盡你一切力量幫助我!」
  我不禁怔了一怔,因為我不知道耶里要我幫他做甚麼,但是看他的神情,顯然是如果我
不答應,他就不會講他的故事。
  如果我得不到他的故事,心中的所有疑團,就不能解得開。看來,沒有選擇!我只好嘆
了一聲 :「你真會揀提條件的時機!」
  耶里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我也作了一個同樣的手勢 :「好,我答應你。」
  耶里倒很相信我口頭上的答應。
  以下,就是耶里王子的故事。
  印度有很多土王,每一個土王都有過他們真正的王朝。
  耶里王子的祖先也有過王朝,王朝建立在印度南部,領土並不大,但也曾有過輝煌的歷史。
  耶里王子的祖先,在領地上,建立了一座極其宏大巍峨的王宮,也和其他的土王一樣,
儲藏珠寶,廣蓄美女,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
  那時候,土王和土王之間,為了擴展勢力,爭奪利益,經常發生戰爭,勝利的一方,併
吞失敗的一方。在許多次戰爭之中,耶里王子的祖先,幾乎無往不利,所以耶里王朝的領土
在不斷擴大,勢力也在不斷膨脹,直到有一年,佔領了一大片原始森林。
  印度南部有很多原始森林,別說在幾百年前,就算直到現在,這種原始森林還存在,幾
乎是人類的禁地,只有在森林中生長的動物,才能出沒。
  那一年,耶里王朝的統治者,只有一個兒子,那位王子,據說自小就聰明過人,勇敢機
智,所有的人都認為,這位王子長大了之後,如果接掌王朝,那麼耶里王朝的勢力,一定會
更加擴展,說不定整個南印度,都可以歸耶里王朝的統治。
  可是,這位王子在他十幾歲那年帶著幾個扈從,到原始森林去探險,去了一個多月,正
當他父親已經組織好了龐大的搜索隊伍,懷疑他已在原始森林中遭了不幸之際,他才回來。
  王子去探險的時侯,帶了六個扈從,全是精挑細選的勇士,但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他一
個人,沒有人知道他在原始森林中究竟遇到了甚麼,只知道他回到王宮之後,將自己關在一
間房間中,足足三天,然後,就離開了王宮,不知所終。
  說這位王子,「不知所終」,其實可以有點補充。在這位王子離開王宮之後,他的父親
,耶里王朝的統治者,曾派許多人去找尋他的蹤跡,也曾出巨額的獎金,希望知道他的下落
,若干年來,也得了不少信息,所得到的消息是,這位王子一直在旅行,漫無目的地旅行,
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一直在旅行,而且,這位王子似乎不肯放棄和每一個人交談的機會
,只要遇到人,他一定和人交談,發問,問的問題,是同樣的,不變的一個問題。
  當耶里將事情「從頭說起」,說到這裏之際,我陡地怔了一怔,失聲道 :「這位王子問
所有人的問題,我知道是甚麼!」
  耶里有點不以為然 :「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固執地道 :「我知道!」
  耶里攤了攤手,不準備和我爭辯。
  我又道 :「他的問題是 :『你快樂嗎?』而他所得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耶里本來是坐著的,一聽得我這樣講,陡地站起來。
  然後他重重坐下來,睜大眼,蹬著我,半晌,才道 :「你怎麼知道的?」
  我道 :「在東京,有一個印度人聚會的地方,我因為你,才到那地方去,有一個彈多弦
琴的老人向我講了一個故事,內容是一個王子,如何向靈異猴神要求三個願望的事,我從那
裏知道!」
  耶里又呆了半晌,才道 :「原來是這樣,這位曾經見過靈異猴神的王子,是我的祖先。」
  我早已料到了這一點,所以耶里說了出來,我倒並不覺得奇怪。
  我和耶里,對於那個王子的遭遇,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彈多弦琴的老人最後並沒有
講明王子怎樣了,但王子在經過了三十年的旅行,向千萬人發出了同樣的問題之後,他會怎
樣,是人人皆知的事,只不過所有的人都不願意講出來,甚至連想也不願意去想。
  那時,我和耶里的心情就一樣,想也不願想。
  所以,我們都沒有再提及那王子,而耶里則繼續著他的敘述。
  當耶里王子還是童年的時候,土王的權力消失,印度中央政府接管了權力,但是還有限
度地保留了土王原來的財產。
  由於時代的變遷,只有一小部分土王,還願意居住在原來的地方,大多數土王,都帶著
財產、家人,向大城市遷移,去享受更豪華、更現代化的生活。耶里王子的父親,就是遷居
到大城市的土王之一。雖然土王的權力已消失,但積累下來的財產,也足以使他們過豪奢的
生活。
  當土王遷離原來的居所之後,原來巍峨的王宮,便漸潮荒廢了下來。對耶里王子來說,
如果不是那個日本人的話,他對於屬於他名下的那座王宮,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耶里王子
在新德里大學學醫,儀表出眾,前途無限,生活舒適,女友眾多,在大學的附近,他有一幢
房子,完全屬於他,是大學同學最喜歡聚會的地方。有一次聚會之中,一個同學,帶來了一
個日本人。
  那日本人一見耶里,就開門見山地道 :「我叫板垣光義,從東京來,很希望你能幫助我!」
  耶里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生性好客,所以他一面大力拍著那個自稱板垣光義的日本人
的肩,道 :「只管說,有甚麼事?」
  光義道 :「我研究過印度南部土王的歷史,知道你是其中一個土王的後裔!」
  耶里有點得意 :「是,到如今為止,我還有著王子的頭銜。」
  光義又道 :「在印度南部,你還有一座宮殿?」
  提到了那座「宮殿」,耶里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在印度中央政府剝奪土王權利的時候,
曾經允許土王保留「住所」,而許多土王立時發現,「保留住所」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極其
沉重的負擔。因為土王的宮殿,又大又宏偉,要保留,每個月都得付出一筆為數極其巨大的
保養費。所以不久,不少土王便將他們的宮殿無條件獻出來,作為國家管理的財產。不過,
耶里王子的父親卻十分固執,他雖然一樣無法支付龐大的保養費,而且也不再居住在那座宮
殿之中,但是他卻任由宮殿荒廢,根本置之不理。耶里王子在兩年前,偶然想起自己還有一
座宮殿,曾經租了一架直昇機視察過。
  自從那次起,他就寧願一世不離開他在新德里的豪華住所,再也不想到那座宮殿去了。
  他那次去到宮殿之際,所謂「宮殿」,離一大堆頹垣敗瓦,已相去不遠。宮殿被附近的
鄉民,將可以拆走的東西,全都拆走,而印度南部潮濕溫暖的天氣,又特別適宜植物的生長
。耶里王子為了要進入原來的大堂,得僱請十個當地人,用利刀砍斷了盤在門上的籐,才
能勉強探頭進去看一看。
  而他探頭進去一看的結果,是被一大群雙翅橫展,足有四十公分長的蝙蝠,嚇得逃了出來。
  所以,這時,當一個日本人,忽然向他提及他還擁有一座宮殿之際,耶里忍不住笑了起
來 :「是的,我有一座宮殿,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耶里王子在當時這樣說,不過是隨口而出的一句玩笑,因為在他來說,宮殿和廢墟無異
,任何人一看到之後,就決不會再感興趣。
  可是,那個日本人板垣光義一聽,雙眼立時射出異樣的光芒來(耶里到這時,才詳細形
容板垣光義的身形和容貌)。
  板垣光義其貌不揚,身高大約在一百六十公分左右,有著尖削的下額,和特大的門牙,
眼珠在說話時不住轉動,看他的樣子,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學音,自稱專門研究印度古代史。
  耶里王子也絕未想到,他和這個叫板垣光義的日本人的會面,會使他的生活發生天翻地
覆的變化。
  當時,光義雙眼發光,連連搓著手,說道 :「太好了!太好了!」
  他在連叫了兩聲「太好了」之後,又十分正經地道 :「不過,就算你送給我,我也不敢
接受,我的要求只是准許我進入你的宮殿!」
  耶里更縱聲大笑了起來 :「你只管去好了!你已經得到我的批准了!」
  光義的神情更加興奮 :「謝謝你!謝謝你!請你,是不是可以立即將宮殿的所有鑰匙,
都交給我?」
  耶里王子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樣,轟笑了起來,他足足笑了幾分鐘之久,笑
得光義臉紅耳赤,以為耶里自始至終,只不過是在拿他開玩笑。
  可是耶里的轟笑,卻有原因,他在笑聲稍戢之後 :「鑰匙?你不需要鑰匙,你需要的是
斧頭、刀,或者是炸藥!」
  光義不斷眨著眼,耶里才解釋道 :「我兩年前去的時候已經是這樣子了,現在,你還得
隄防吸血的蝙蝠、眼鏡蛇和大蟒,祝你好連!」
  光義當時呆了半晌,發出了「啊」地一聲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耶里以為對方一定會放棄,可是光義卻立時又道 :「不過,我知道有全套鑰匙,請問能
不能借給我呢?」
  耶里王子到這時,笑容已全部斂去,而改以十分嚴厲的目光,盯著光義!這個身形比他
矮小得多的日本人,幾乎忍不住要一拳向他的臉上打去!
  我聽到這裏,十分不明白,問耶里 :「為甚麼你要打他?他的要求很正當,還是根本沒
有鑰匙,你拿不出來,所以才生氣?」
  耶里苦笑了一下 :「當然有鑰匙!我為甚麼生氣,講出來你就明白了。整座宮殿,一共
有七百三十多柄鑰匙!」
  我「嗯」地一聲 :「的確,那一定是一座偉大的宮殿!」
  耶里王子接著又道 :「每一柄鑰匙,都是黃金鑄造的!在鑰匙的柄上,還鑲滿了各種寶
石,這副鑰匙,可以說是整個家族的傳家之寶,由於我已是族中最主要的人物,這套鑰匙由
我保管,價值無可估計,那日本人卻將我當成傻瓜,藉著要到宮殿去為名,想騙這套鑰匙!」
  我聽得他這樣講,不禁笑了起來 :「我不相信,因為這樣的行騙手法,未免太拙劣了。」
  耶里望了我片刻,才嘆了一口氣 :「你比我想得聰明,我當時只以為他是想來行騙的,
幾乎要出拳打他。」
  耶里究竟是一個有教養的人,他當時只是想打光義,而沒有真的出手,但是他對光義的
態度,已極不客氣,他揮著手,冷冷地道 :「請你走吧!這套鑰匙,我給你,你也拿不動!」
  光義忙道 :「對不起,我想我沒有說明白,我當然知道這套鑰匙的價值,我只是希望你
能讓我將鑰匙的樣子描下來,我去配製。在我描樣子的時候,你可以派無論多少人監視我!」
  聽得光義這樣說,耶里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呆了一呆之後,才叫道 :「天!看來你真的要到宮殿去!」
  光義反倒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來 :「誰說我不是要到宮殿去?」
  耶里這時,好奇心大起,他拉著光義,在一個比較靜的角落坐了下來,向光義詳細解釋
著那座宮殿的頹敗情形,然後問道 :「你要去一個老籐、蝙蝠、毒蛇盤踞的廢墟,幹甚麼?」
  光義現出極其為難,也極其不好意思的神色來 :「本來,我要到你的宮殿去,目的是甚
麼,應該讓你知道,可是––可是––可是––」
  光義一連說了七八句「可是」,還沒有下文,耶里道 :「還是不肯說!」
  光義的神情更尷尬 :「事實上,是我也不能肯定,不過,如果我有了發現,我一定讓你
分享,我只要兩個就夠了,一個可以給你!」
  耶里呆了一呆 :「兩個甚麼?一個甚麼?」
  當時,耶里的屋子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他的同學,由於耶里一直和光義在角落處講話,
有兩個美麗的女同學十分不耐煩,大聲叫了耶里幾次。
  耶里本來也不想再和光義談下去,一個頭髮半禿的日本中年人,無論如何比不上兩個曲
線玲瓏、青春熱情的少女有趣,所以耶里在順口問了「兩個甚麼,一個甚麼」之後,已準備
向那兩個女同學走去,不再理會光義。
  可是就在這時候,光義卻用細小的聲音道 :「兩個願望,和一個願望,一共是三個願望!」
  耶里一聽得光義這樣說,陡地震動了一下,已跨出了的腳僵在半空,然後,他慢慢轉過
身來,盯著光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世界各地,各民族,都有「三個願望」的傳說,而且傳說的內容,大同小異。耶里這時
之所以吃驚,是受到了光義提及「三個願望」時,那種認真而神秘的口氣的影響。而當他轉
過身來之後,看到光義的神情,更令他吃驚,因為光義的神情如此認真,絕不像在開玩笑。
  這時,兩個女同學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拉住了他的手臂,但是耶里卻將她們推了開去
,一伸手,抓住了光義的手臂,不由分說,拉著光義上了樓,進了他的書房。
  耶里關上了書房的門,才道 :「你,你說甚麼?三個願望?」
  光義說道 :「是的,三個願望。」
  耶里伸手摸著自己的下頰 :「三個願望,那和我的宮殿有甚麼關係?」
  光義又眨了眨眼,才道 :「你答應將宮殿的鑰匙讓我複製,才能告訴你!」
  耶里立時道 :「一言為定!」
  光義吞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口唇 :「我專程來研究印度古代史,在一家古老的圖書館中
,得到了一份資料,說在你的祖先之中,有一個王子,曾經見過靈異猴神。」
  耶里十分失望,他是這個家族的人,自然自小就聽過這樣的傳說,這種傳說,對耶里王
子來說,早已失去吸引力!
  但是耶里還是問了一句 :「是有這樣的傳說,你發現了甚麼新材料?」
  光義遲疑了一下 :「只是我的想像,我想,那位王子在見了靈異猴神之後,曾在宮殿中
,有幾天時間甚麼人都不見。」
  耶里道 :「是的,接著他就開始旅行。」
  光義道 :「對於他見到靈異猴神的情形,一直沒有明確的記載,我想,會不會他在宮殿
的那幾天,曾經將他和靈異猴神見面的經過詳細記錄下來?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就可以根
據他的記載,找到靈異猴神,和猴神見面。」
  光義講到這裏,臉上發出異樣的光采來,喘著氣 :「如果見到了靈異猴神,就可有三個
願望。」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對於我的這種反應,耶里有一種無可如何的神情,他喃喃地道 :「你和我一樣,覺得好
笑!」
  我沒有理會他說甚麼,只是一面笑著,一面道 :「這位板垣光義先生的想像力,未免太
豐富了!」
  我在這樣說了之後,心中才陡地一動。板垣光義,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日本名字,板垣,
是一個很普通的日本姓。但是大良雲子的情夫,被職業殺手鐵輪一槍射死的那個商人,也姓
板垣。
  板垣光義和板垣一郎之間,是不是有甚麼關係呢?
  我想著,順口問了一句,道 :「請問,這個板垣光義,和板垣一郎––我相信你認識板
垣一郎––之間,有甚麼關係?」
  耶里當然應該認識板垣一郎,在那個幽會地點的書房中,運來建築材料,砌成了一堵墻
的,就是一個印度人,那印度人當然就是耶里。
  耶里對於我的這個問題,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 :「你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
  我沒有再問,耶里也繼續說下去。
  耶里哈哈大笑,指著光義 :「你剛才說過,你得了三個願望之後,分一個給我?」
  光義道 :「是的,如果你不滿意,給你兩個也可以,我只要一個願望就夠了!」
  耶里仍然笑著。直到這時為止,他雖然感到好奇,雖然感到光義十分認真,但是對他而
言,整件事還是十分無稽和可笑,所以他用開玩笑的態度處理這件事。
  他笑著問道 :「請原諒我的好奇心,你的願望是甚麼?」
  光義卻脹紅了臉,躡嚅了半晌,才道 :「我的願望,只能對靈異猴神說!」
  耶里當時,也覺得對方如此認真,如果自己再取笑下去,不是十分好,所以他道 :「好
,今天我沒有空,明天,我可以安排你取得鑰匙的模樣!」
  光義大是高興,連連鞠躬,耶里和他約定了明天相會的時間,就送他離開。
  第二天,光義準時來到,耶里和他一起到銀行的保險庫,取出了那套黃金鑄成的鑰匙。
耶里十分留意光義看到了那套價值連城的鑰匙之後的反應,可是光義對於黃金、寶石,似乎
無動於衷,只是攤開了帶來的紙,將每一柄鑰匙的樣子,小心描繪下來。
  正如耶里曾經說過,鑰匙一共有七百多柄之多,而光義又描繪得十分小心,所以描繪鑰
匙,也足足花了三天時間。耶里只是在開始的半小時陪著他,以後,就由銀行的守衛看著光
義進行這項工作。
  三天之後,光義的工作完成,他再到耶里的住所,向耶里致謝。這一次會面,光義向耶
里提出了一個建議 :「耶里王子,你是不是有興趣和我一起前去,找尋可能存在的記錄?」
  耶里大搖其頭 :「我沒有興趣,但是希望你在找到了你想像中的記錄之後,立即通知我!」
  光義連繫道 :「一定!一定!」
  耶里又充滿好奇地道 :「宮殿中有那麼多房間,大多數已經破敗不堪,我真不知道你的
尋找工作如何開始!」
  光義的回答倒很老實 :「我稍有一點概念,知道那位王子當時是在宮殿的哪一部分居住
。炸為嫡儲,他是住在宮殿的中央部分的!」
  耶里有點感慨 :「如果我們的王朝還在,我也應該住在那一部分!」
  光義沒有再說甚麼,告辭離去。光義一去,就是半年,半年之中,毫無音訊。
  耶里王子望著我 :「光義去了半年之久,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也根本已經將他忘記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他,心中想,這個日本人,是不是已經在廢棄的宮殿中叫毒蛇咬死了
?還是他已找到了所謂記錄,卻不告訴我?甚至也有可能,他自己去見了靈異猴神,得到了
三個願望,卻不分一個給我?」
  我笑了起來 :「你也想得太古怪了!」
  耶里攤著手 :「事情本身實在古怪,難怪我會這樣想。」
  我皺著眉 :「以後,光義一直沒有消息?」
  耶里苦笑道 :「他要是一直沒有消息,那倒好了。就在我忽然想起他之後不多久,忽然
有一個航空公司的職員來找我,給了我一封信––」
  耶里道 :「他說是一個叫做板垣光義的日本人,臨上飛機回日本時,留下來,託他交給
我的,我打發走了那職員,拆開信來看,看了一半,我就呆住了。」
  我坐直了身子,板垣光義的這封信,一定極其重要。我甚至可以立時感覺到,耶里之所
以會以王子之尊,在日本過著流浪式的生活,也一定與這封信有關!
  是以我忙道 :「這封信––」
  耶里望了我半晌,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封信。或者應該說,他在望了我半晌之後,取出
了一隻皮夾來。皮夾十分精緻,打開皮夾,才取出了那封信來。
  信封已經十分殘舊,如果這封信,他一直放在身邊的話,那麼雖然有精緻的皮夾保護,
也應該很殘舊了。因為耶里遇到光義的時候,他還在讀大學,照如今耶里的年紀來推算,那
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
  耶里取出了信 :「這就是光義留給我的那封信,請看。」
  我接過了信,小心翼翼將信紙自信封之中抽了出來。信是用英文寫的。
  以下,就是板垣光義寫給耶里的信。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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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1:36: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耶里王子先生 :
  我是板垣光義,謝謝你的幫助,給了我那麼大的方便,使我能在你的宮殿之中,進行了
徹底的尋找。我的想像沒有錯。當年,曾見過靈異猴神的那位王子,的確在回來之後,留下
了他的記錄,而我也找到了他的記錄,經過了詳細的研究之後,確定了靈異猴神的存在,也
肯定了靈異猴神的確有著極其怪異的力量,可以給住何見到他的人以三個願望。
  本來,我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應該立即通知你,因為我曾經答應過,分一個或是兩個願
望給你,可是當我確知可以見到靈異猴神之後,人總是貪心的,我對我自己的許諾,起了悔
意,而且我看你一直不信人可以有實現三個願望的可能,所以我在經過考慮之後,單獨去會
見靈異猴神。
  結果,我見到了靈異猴神。
  在見到了靈異猴神之後,我的確可以得到三個願望,但是結果卻意想不到,不但你絕對
無法想像,連我自己也無法想像,而且,就算我詳詳細細說給你聽,你也一定不會相信。
  我曾經因為未遵守自己的諾言,而騙過你一次,不想再騙你第二次,所以我也不想對我
的遭遇,再作任何解釋,只是可以告訴你一點 :如果你對靈異猴神真的有興趣,你可以到日
本來找我,我在日本的地址是––,我們見面之後,我會告訴你如何和靈異猴神會面的途徑
。我不會等你太久,如果你決定來,請快點來,因為在看到了自己之後,對我的一切生活、
思想,發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我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
  最後,我對自己的失信,致以極其誠懇的道歉。
  板垣光義 敬上
  我迅速地看完了這封信。
  這封信帶給我的震驚,無可比擬。因為,幾百年前的那個王子,見到了所謂「靈異猴神
」,畢竟只是古老的傳說,可信程度極低。
  可是,板垣光義的信,卻清清楚楚說明,他曾見到了靈異猴神。
  板垣光義還肯定地說,靈異猴神有能力使人實現三個願望。
  當然,更令我驚詫的是,板垣光義的信中,也有「看到了自己」這句話,這句話,普通
人不能理解,除非這個人真的「看到過自己」!
  我看到過自己,在那間怪異的房間內。
  健一看到過他自己,也在那間怪異的房間內。
  突然之間,我想起了大良雲子來。
  雲子一直堅稱「那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那是不是說,她也曾看到過她自己?
  一想到這一點時,我不禁感到了一陣極度的寒意。
  我不知道建一看到他自己的情形怎樣。至於我自己,那只是一瞥間的印象,雖然極其深
刻,足以令人永誌不忘,但也不構成甚麼特異的事件。
  然而,雲子的情形卻不同。她如果看到了她自己,那另一個「她」,會活動,會做她不
敢做的事,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也就是說,有兩個大良雲子,而兩個大良雲子是從一個大
良雲子分裂出來的!
  早在鐵輪的住所之中,看了第二卷錄影帶的時候,我就曾和健一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
,健一提出的是「精神分裂」 :一個人的精神分裂為A、B兩方面。當時我有一個十分怪異
的概念是,雲子的情形,是連身體也分裂為A、B兩個的。
  如今,我已經更可以肯定,我的這種設想接近事實。
  然而,如果這是事實,那太駭人了!試想,每一個人,事實上都有著性格上的A、B面
,一面顯露,一面隱藏,但始終是一個人。如果因為人性上的A、B面,而使人的身體也一
分為二,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一種可怖情形!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並不是在思想、精神上
的分裂,而是身體上的分裂。那情形就像是複製一樣,一個人外形一模一樣的複製品,但是
在感情、思想、性格上卻全然不同,本來隱藏的一面性格,進入了複製體之內!
  我一面想,一面背脊之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股冷汗來。冷汗甚至還向下流著,像是一
條有許多冰涼的腳的蟲,在我背上蠕蠕爬行。
  這是一種甚麼現象?甚麼力量使這種根本不可能的現象出現?
  這完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張大口,想要大聲疾呼,可是事實上,除了急速地喘氣之外,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用力揮著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我的思緒紊亂,樣子也一定怪得可以,以至耶里望著我,現出十分驚詫的神情。過了好
一會,我才漸漸鎮定了下來,能發出聲音來了。
  雖然我發出的聲音,聽來是如此乾澀,不像是我的聲音,但是我總算能發出聲音來了。
我道 :「你一定一收到光義的信,就立即到日本去見他了?」
  耶里聽得我這樣講,陡地呆了一呆。我這個問題,全然是情理之中。如果是我,見到了
這封信,就一定要去找光義!
  可是我一看耶里的反應,就知道我料錯了。果然,耶里苦笑了一下 :「為甚麼你曾那樣
想?」
  我道 :「光義見到了靈異猴神,這個猴神對人可以賜給三個願望,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
極大的誘惑,難道你一點不受誘惑?」
  耶里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像是這樣就可以抹去他臉上顯露出來的那種疲倦和苦澀一樣。
  「我沒有去日本,也根本沒有將這封信放在心上,因為我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
!」耶里解釋著,又一再重複 :「我根本不相信!」
  我攤了攤手,對一個根本不相信有這種事的人,光義的信,當然沒有意義,耶里對光義
的信這樣反應,也很自然。
  可是,我卻知道耶里終於到了日本,他在日本還住了相當長時間,因為他的日語巳學得
不錯。而他在日本,又幹了那麼多古裏古怪的事情,甚麼使他改變了主意?
  我心中在這樣想著,還沒有發問,耶里已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一定在奇怪何以我後來
又去了日本,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耶里嘆了一聲 :「人生很難逆料,在我
收到信的時候,一來,我根本不相信有甚麼猴神可以叫人實現三個願望。二來,我也根本沒
有甚麼特別的願望,我的生活過得極好,別無所求。所以我根本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了,全然
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將近兩年之後––」
  耶里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望著我,現出了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來。
  我可以料得到,耶里在那時,一定是生活上遇到了甚麼不如意的事。人到了不如意的時
候,就會容易想到要神力的幫助。如意之際,以為自己的力量,可以頂得住天,耶里只怕也
不能例外。
  「我愛上了一個女子。」耶里說得開門見山 :「我不必形容她是多麼美麗和多麼值得人
去愛,那––不必要。總之,我一定要得到她,我要娶她為妻。可是,她根本不愛我,不論
我如何追求她,用盡了一切我可能使用的方法,她都無動於衷,我簡直要發瘋了。那時,對
我來說,生命的唯一的意義,就是得到她。」
  耶里略停了一停。我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他的敘述雖然簡單,而且講的
又是多年前的事情。但是從他那種悲苦的神情、焦促的語氣來判斷,我還是可以深刻地體會
到,當時他愛那個女子,愛得多麼深。
  「我在經過了將近半年的追求而一無所獲之後,」耶里的聲音由傷感變得平淡 :「我忽
然想到,如果有甚麼神,可以賜給我願望的話,那麼,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要她愛我,像我
愛她一樣!」
  我「哦」了一聲 :「你需要一個願望!」
  耶里的面肉抽動了一下 :「當時,我的精神狀態極度痛苦,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
事實上,我還沒有想起光義給我的那封信,和他在信中所說的一切。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
酒,痛苦得全身都在扭曲,我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跪了下來,十指纏扭在一起,我用最真誠
的聲音,向我所不知道的神發出我心中的呼叫聲,我嘶叫道 :「給我一個願望,給我一個願
望,我要她愛我,像我愛她一樣!」
  是不是真有過神明聽到了耶里心底的呼叫,沒有人知道。
  而耶里在近乎絕望的情緒下,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顫,不住地在祈求他可以有一個立
即能實現的願望之際,陡然之間,想起了板垣光義,想起了靈異猴神有關可以賜人三個願望
的傳說。
  耶里仍然跪著,但是身子巳不再發抖,也不再號叫,他開始想,想光義的那封信。
  他本來完全不相信有這樣的事,但這時,他為了要得到那女子的愛,任何再不可信的方
法,他都願意試上一試。何況光義說得那麼明白,靈異猴神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耶里跳了起來,找到了光義的那封信,立刻辦旅行手續。像他那樣地位的人,辦手續十
分容易,而光義又留下了十分詳細的地址。
  當他離開印度的時候,他曾向他所愛的女子道別,聲言再回來,就能娶她為妻,但是那
女子.卻只是回報他一陣笑聲。
  耶里充滿了信心,以為一到日本,根據那地址,找到了板垣光義,根據光義的指示,回
到印度,見靈異猴神,他就可以得到三個願望了!
  然而,耶里到了日本,卻並沒有見到板垣光義。
  一個駐守鄉村的日本警員,靠著自修,會講一些簡單的英語,耶里跟著這個警員,在一
條兩旁全是枯草的小道上走著。
  那時,正是深秋,枯草呈現一種神祕的紫紅色。生長在熱帶的耶里,從來也沒有想到過
草會有這樣的顏色,而深秋的涼風,吹來也令得他有點寒意。那條小徑,蜿蜒向前,像是沒
有盡頭。
  耶里至少問了十次以上 :「還有多遠?」
  那警員在耶里每一次發問之後,總是停下來,以十分恭敬的態度回答道 :「不遠,就快
到了!」
  耶里有點不耐煩,他拉了拉衣領,問道 :「我是來見板垣光義先生的,請問,我是不是
可以見到他?」
  耶里自從根據光義留給他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小市鎮之後,就一直在向他遇到的人說著
同一句話,這句話是他學會的第一句日本話。
  幾乎每一個人,聽到了耶里的這句話之後,都以一種十分訝異的神態望著他,這種神態
,令得耶里莫名奇妙,也莫測高深,不知道他要見板垣光義先生,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
  一直等到他遇上了當地一位小學教員,那小學教員才告訴他 :「啊,你要見板垣光義先
生?板垣先生就住在學校附近,可是他––他––」
  那小學教員的英語還過得去,可是說到這裏,他的臉上同樣現出了那種古怪的神情來,
耶里這時,反倒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道 :「請你將板垣先生的住址告訴我,我會找得到。」
  那小學教員卻道 :「我看你還是先和當地的派出所聯絡一下才好!」
  耶里十分奇訝 :「為甚麼?」
  小學教員有點猶豫 :「還是先聯絡一下才好,真的,你是外地來的,不明白當地發生過
的事!」
  耶里還想再問,小學教員已熱心地告訴耶里,派出所就在小市鎮唯一的街道的中心,很
容易找,然後,連連鞠躬,滿面含笑,倒退告辭。
  耶里呆了半晌,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所以只好先向派出所去。耶里走在街上,
身後跟了不少好奇的兒童和少年,向耶里指指點點。耶里可能是在這個小市鎮中第一次出現
的印度人。
  耶里走進派出所,派出所中只有兩個警員,一個完全不懂英語,年紀較輕的那個會一些
英語,耶里又重複著那句話 :「我從印度來,特地來看板垣光義先生,可是一位教員卻提議
我先到這裏來,不知是為了甚麼!」
  耶里在這樣說的時侯,盡量想表示輕鬆,可是那年輕的警員一聽,神情卻變得十分嚴肅
,立時和年長的那個,迅速交談了幾句,年長的那個警員,也變得嚴肅起來。
  耶里雖然聽不懂他們交談些甚麼,可是他也可以肯定,一定曾經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
發生在板垣光義的身上!
  他在焦急地等著答案,兩個警員又商量了好一會,才由年輕的那個道 :「板垣光義已經
死了,是在半年前死去的!」
  耶里陡地一呆,盡量回想著光義和他見面時的情形。光義的神態確然古怪,但是他的健
康情形,決不像分別了一年多之後就會死去的人!但是警員又沒有理由胡說,耶里在那一刊
那間,只感到極度的失望。他是充滿了希望來見光義的,可是光義卻死了。
  耶里那時的臉色一定極其難看,也極其悲傷,所以那年輕的警員提議道 :「你一定是板
垣先生的老朋友了?要不要到他的墳地上去看看?」
  耶里這時,心情極度混亂,他其實並沒有聽清楚那警員在提議甚麼,只是道 :「好!好!」
  那警員又道 :「板垣先生死了之後,由於他唯一的親人在東京,而且事情又有點––有
點––怪,所以我們是立即把他葬了的,我是少數參加他葬禮工作的人之一。」
  耶里這次,倒聽清楚了那警員的話 :「怪?他死得有點怪?」
  警員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擋了一下 :「是的,死得很––怪––很怪。」
  耶里望著那警員,一時之間,弄不明白甚麼樣的情形才叫作「死得很怪很怪」。他還想
繼續再問,那年長的一個警員,卻大聲叱責了年輕的警員幾下,年輕警員現出相當委屈的神
情來,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 :「我帶你到板垣先生的墳地去!」
  耶里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跟著那年輕的警員離開了派出所,不一會,就離開了市鎮
,走在那條兩旁全是枯成了赭紅色秋草的小徑上,而且走了將近四十分鐘,還未曾到達墓地。
  耶里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光義「死得很怪」是甚麼意思。
  不單是耶里當時不明白,當耶里向我詳細地敘述著經過,講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中也
充滿了疑惑,不明白光義「死得很怪」是甚麼意思。
  我和耶里曾經有過協議,我可以在半途打斷他的話來提問題。
  由於我心頭的疑惑實在太甚,所以我忍不住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講下去,而且立即
問道 :「死得很怪很怪,是甚麼意思?」
  耶里望了我一眼 :「我無法用三言兩語向你說明白,你一定要耐心聽我講下去。光義真
的死得極其怪異。不論當時親眼看到的人如何保守秘密,光義的那種怪異情形,一定已傳了
開去。由於事情實在太怪異,根本無法令人相信,所以小鎮上的人也抱著懷疑的態度,但是
又聽說過曾有怪事發生,這就是為甚麼我一來到小鎮上,一問起板垣光義,人人都透著古怪
神情的緣故。」
  耶里這樣一解釋,我反倒更糊塗了!
  光義的死亡,究竟有甚麼真正的怪異之處呢?看來,除了聽他詳細敘述下去之外,沒有
別的辦法。
  足足一小時之後,耶里才看到了板垣光義的墳墓。
  墓很簡單,只是一個土堆,略有幾塊平整的大石,壓在土堆上。在墓前,有一根木柱,
上面寫著一行字。那時,耶里對日文全然不懂,也看不明由寫在木柱上面的,究竟是甚麼字。
  警員向墓地指一指,耶里向前走了幾步,越過了木柱,望著長滿了野草的土堆,心中傷
感莫名,喃喃地道 :「你怎麼死了?你死了?我怎麼才能找到靈異猴神?怎樣才能實現我的
願望?」
  耶里說了許多遍,轉過身來,他到這時,才發現那警員盯著光義的墳,現出十分駭異的
神情。雖然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且四周圍也極其荒涼,但是作為一個警員,實在沒
有理由害怕。
  當耶里注意到他的神態之際,那警員現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來 :「對不起,板垣先生–
–死得實在太怪,所以我––有點害怕。」
  耶里忍不住了,大聲道 :「究竟他死得怎樣怪法?」
  那警員嘆了一聲 :「這––墳裏––一共埋葬了兩個人。」
  耶里陡地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那警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那警員說道 :「兩個––
兩個––」
  耶里大聲道 :「另外一個是甚麼人?」
  那警員卻道 :「沒有另外一個人。」
  耶里有點發怒,如果在印度的話,他可能已經忍不住要出手打人了!但不論他心中如何
不耐煩,如何焦躁,總也可以知道,在一個陌生的國度中,毆打當地警員,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他忍住了氣,沒有動手,也同時不準備再和那警員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那警員簡
直語無倫次。他只是悶哼了一聲,可是那警員卻還在繼續著 :「兩個––兩個都是板垣先生!」
  我聽到這裏,直跳了起來。
  我跳了起來之後,神情一定怪異到了極點,以致在我對面的耶里,陡地向後仰了一仰身
子,下意識她用行動來保護他自己。怕我會有甚麼怪異的行為。
  我張大了口,聲音有點啞 :「兩個––兩個––板垣光義?」
  我在這樣講的時候,立即想到的,是「兩個大良雲子」。同時,我已想起了一個細節,
那細節是奈可轉述健一在精神病院時見到雲子的情形時提及的,奈可提到,他隔著門,聽到
健一和雲子的對話,健一在對話中,不斷用了「你們」這個字眼。
  當時病房之中,如果只有雲子一個人,健一是沒有理由用「你們」這樣字眼的,一定是
除了雲子之外,另外還有一個人在。
  那另外一個人是甚麼人?如果也是大良雲子,那就是兩個大良雲子!
  還有,殺手鐵輪在進入那個幽會場所之後,也曾大叫「你是誰」。他自然是看到了另一
個人,才會這樣喝問。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另一個大良雲子呢?看來不是。因為鐵輪在臨死之前,還掙扎著面向
書房,問了那句 :「你是誰?」
  由此可知,他看到的那個人,一定令得他產生了極度的震驚,那麼這個人是譙?是鐵輪
,另一個鐵輪,鐵輪看到了他自己!
  我也曾看到過我自己,有兩個我!
  耶里當時不明白那警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但是我一聽得耶里轉述,我立時可以明白那
是甚麼意思。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這實在太匪夷所思、太怪誕了。
  耶里望著我,神態很悲哀,他道 :「根據以後發生的許多事,你大抵已經可以知道是怎
麼一回事了。」
  我毫無目的地擺著手 :「不,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了一種現象 :雲子有兩個,職業殺
手鐵輪可能也有兩個。我就曾看到過我自己,有兩個。健一––我不知在他身上發生了甚麼
事,但––可能也有兩個。」
  耶里靜靜地望著我,對我的話,沒有反應。
  我繼續道 :「看來,每一個人,都有兩個!」
  耶里又道 :「不是看來,而是賞際上,每一個人,都有兩個。」
  我瞪大了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耶里看來也不準備和我進一步討論下去
,只是示意我別再打擾他,他要繼續說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坐了下來。
  耶里當時尖聲叫了起來 :「兩個板垣先生?」
  那警員急促喘著氣 :「是的,我們一直不知道板垣先生還有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雙生兄
弟,他是被他的雙生兄弟殺死,或者,他殺死了他的雙生兄弟,因為他們兩個,根本一模一
樣,所以誰也分不清他們誰是誰,他們兩個人––」
  警員還在向下說著,耶里忙道 :「等一等,等一等,究竟你在說甚麼?」
  警員道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剛好我輪值巡邏。板垣先生的住所,離小學不遠。我
才轉過小學的圍牆,就聽到了爭執聲從板垣先生的家中傳出來。」
  警員望了耶里一眼,耶里也不由自主,退後一步,離得墳墓遠一點,並且示意警員繼續
說下去。警員繼續道 :「我當時覺得很奇怪,因為板垣先生獨住,全鎮都知道,鎮上的人尊
敬他,知道他從事研究工作,沒有甚麼人比他學問更好,也沒有他那麼多的書!」
  警員還想說下去,耶里已大喝一聲 :「別揀不相干的事來說!」
  警員苦笑了一下,他顯然並不是想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只不過在他的下意識中,他不想
將他目擊的古怪事情講出來而已。
  在被耶里大喝了一聲之後,警員停了片刻,才又道 :「我聽到有爭執聲傳來,立時就走
了過去,來到了板垣先生的住所之前。一來到他住所之前。裏面傳出來的爭吵聲更清楚了,
一聽就可以知道是兩個男人在爭吵。但是奇怪的是––奇怪的是––」
  警員說到這裏,又向耶里望了一眼,才道 :「在我感覺上,兩個在吵架的人,聲音一樣
,只不過一個急躁、暴怒、有力,聽來十分兇惡,另外一個,則軟弱無力,聽來充滿悲哀。」
  警員來到了板垣住所門口,爭吵聲自板垣的住所中傳出來。
  警員聽得極其清楚,他的記憶力也不壞,事後可以將兩個人爭吵時所說的話,源源本本
追述出來。雖然當時只有他一個人,他的話,沒有甚麼人可以佐證。但是這位警員決沒有理
由編造出這一番話來。
  所以,當後來,兇案發生之後,這個警員的報告,也被上級接納,將之歸入檔案。
  警員聽到的爭吵聲如下 :
  粗暴的聲音,不斷吼叫著,在吼叫中,帶有一種可怕的咆哮 :「你太沒有用了,為甚麼
就這樣離開?要不是你這樣不中用,又何必在這個小鎮上沒沒無聞?」
  軟弱的聲音,無可奈何地 :「我必須這樣,我只能這樣,請你不要逼我!」
  粗暴的聲音,繼續吼叫著,先是一連串的粗話,然後是責難 :「放屁!你完全可以提出
你的願望,你要甚麼就有甚麼,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你可以有一切,可以成為世界上最有名
望、最有權力、最富有的人!你可以成為擁有一切的人!」
  軟弱的聲音 :「那又怎麼樣?」
  粗暴的聲音 :「那又怎麼樣!你這白癡、飯桶,豬牛都比你知道應該怎麼樣,你不該放
棄,不該溜回來!」
  軟弱的聲音 :「就算我擁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有一樣最主要的,我還是沒有!」
  粗暴的聲音,一連串的冷笑 :「我知道,你所謂得不到的東西是快樂!既然人人都得不
到快樂,為甚麼你連可以得到的東西都放棄?」
  軟弱的聲音 :「沒有快樂,其餘一切會有甚麼用?請你別再說下去了!」
  粗暴的聲音 :「我要說!一定要說!」
  警員聽到這裏,又聽到了一些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推跌了甚麼人。警員覺得自己應該
採取一些行動,所以他用力拍著門,大聲叫 :「板垣先生!板垣先生!」可是,拍門卻沒有
反應,在裏面爭吵的兩個人,似乎並沒有聽到震天價響的拍門聲。反倒是住宿在小學的一位
教員,聞聲披衣出來。這時,自裏面傳出來的,已經不是爭吵聲,而是聽來相當劇烈的打架
聲了!
  警員在教師出來之後,兩人作了一個手勢,一起用力去撞門,當他們撞開了門,衝進去
之際,他們兩個人都呆住了!
  他們看到了兩個板垣光義,正在扭打,其中的一個,已經扼住了另一個的咽喉,而被扼
住咽喉的另一個,手在地板上摸索著,抓住了一柄鋒利的刀。
  警員和教師一起驚叫起來,就在他們的驚叫聲中,被扼住了頸的那個,已經抓起了刀,
一刀刺進了在他身上的那個的左脅。
  那一刀剌得極深,直沒到刀柄。被刺中的那個發出一下可怕的吼叫聲,十指收緊,警員
和教師又聽到了被扼住頸的那個,頸中發出一下可怕的聲響,顯然是連氣管都被扼斷了!
  警員和教師才一進來,一切都已經發生,事情如此突然,而且如此恐怖,警員和教師兩
人都嚇呆了。等到他們定過神來,企圖去分開那兩個已死的人時,發現他們料纏得如此之甚
,簡直分不開。
  兩個人全死了,其中一個,肯定是板垣光義,另一個是甚麼人,卻身份不明。
  為了弄清另一個人的身份,當地警方真是傷透了腦筋。兩個人看來一模一樣,甚至指紋
的記錄,也絕無差別。警方無法解釋這件事,只好將另外一個人,當作是板垣光義的從未露
過面的雙生兄弟來處理。雖然人人都知道,板垣光義並沒有雙生兄弟,但是除此之外,還有
更好的解釋嗎?
  板垣光義並沒有親人,只有一個遠房的堂姪,在東京經商,當地警方,輾轉找到了這個
光義的唯一親人板垣一郎,但是一郎卻推託說商務太忙,無法到鄉下來主持喪禮,所以並沒
有來。
  我聽到這裏,「啊」地一聲 :「原來板垣一郎是光義的堂姪!」
  耶里道 :「是的,不過關係很疏遠。」
  我苦笑了一下 :「不論關係多麼疏遠,兩者之間,已經拉上了關係,一環和另一環可以
扣起來了!」
  耶里也苦笑著 :「我和這個在東京經商的板垣一郎,本來完全沒有關係,但也因此而發
生了聯繫!」
  我想了一想 :「是的,由於你和板垣一郎有了聯繫,本來,我和你更是一點關係也扯不
上的,也連帶有了聯繫。」
  耶里喃喃地道 :「是的,一環緊扣一環,本來是全然沒有聯繫的人和物,被這些環節串
在一起,發生了連鎖關係。」
  我點頭,同意耶里的說法。
  我問道 :「因為一郎是光義的姪子,所以才去東京找他?」
  耶里道 :「不是,當時我根本沒有在意,也根本不準備去找他。我沒有回印度,因為無
法忍受失敗。得不到那女子的愛,我寧願流落在日本。」
  我皺了皺眉,那女子的愛,對耶里來說,一定極其重要,我在日本遇到他時,他在日本
的生活,顯然不是很好。
  耶里繼續道 :「我在日本住了好幾年,有一天,忽然在報紙上看到了一段尋人啟事,奇
怪的是,被找的人是我,而要找我的人,並沒有署名。」
  我有點不明白,望著耶里。
  耶里吞了一口口水,講出了當時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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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耶里看到那段啟事的時候,是黃昏,在一家低級酒吧之中。酒吧才開始營業,人很少,
耶里是這家酒吧的常客,一個吧女也沒有來,老闆娘在打看呵欠,耶里無聊地取過一份報紙
,還是隔日的,但是他卻看到了那段找他的尋人啟事。
  啟事如下 :
  「一位印度先生請注意 :多年前,一個日本人曾要求借用你的宮殿,去尋找一些東西,
結果他找到了,回到了日本之後不久死去。我現在想會晤你,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要向你請教
,我曾託人到印度去找你,知道你在日本,所以才刊登這段啟事,希望你見到之後,向報館
的第三十八號信箱,和我聯絡。」
  耶里仔細地將這段尋人啟事看了好幾遍,直到肯定刊登這段啟事的人,要找的正是他這
個流落在日本的印度人!當時,他的心頭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有一些事快要發生。
  在隔了那麼久之後,忽然有人登報找他,事情是不是和板垣光義有關呢?因為啟事中提
到的,曾向他借用宮殿的那個日本人,顯然就是板垣光義!
  耶里立時離開了酒吧,到了那家報館,留下了一張字條,寫明了他目前的住所和聯絡方
法。第二天,他就在住所接到了電話。
  電話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耶里先生,我收到了你的留字,我認為我們必須見一次
面,有一些事,實在神秘得不可思議!」
  耶里問道 :「你是誰?」
  電話中的男人道 :「電話中不是很方便解釋,我們見面之後我會介紹自己,我日間相當
忙,下班時間之後,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到那裏來見我!」
  電話中的男人聲音有點急促,而且也顯得很神秘。但是耶里卻並沒有甚麼可以害怕的,
不論對方懷有甚麼目的,他都不會有損失。
  耶里記下了那個地址,等候著下班時間的來到。
  耶里在敘述中,講出了那個地址來,我一聽,就不禁嘆了一聲。
  那地址,就是板垣一郎和他的情婦大良雲子幽會的地點。
  通常來說,男人不會約其他人到幽會的地方去,除非他要見的人、要談的事,十分秘密。
  由於這個地址,我自然不必等耶里說出來,也可以知道「電話中的那個男人」,就是板
垣一郎!
  我並沒有打斷耶里的敘述,只不過發出「啊」的一下低嘆聲,同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
他繼續說下去。
  耶里等到了下班時分,照著地址,來到了那幢大廈的大堂。耶里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
,經濟上事實絕不發生問題,他在印度的代理人,每月都有巨額的匯款寄來給他。由於心理
上的自暴自棄,所以過的是流浪漢的日子,衣衫不整,儀表污穢。
  他一走進那幢大廈,管理員就迎了上來,向他大聲叱喝。
  請各位注意,這個管理員的名字叫武夫,也就是後來,意外地死在狩獵區的那個。
  耶里的身份本來極尊貴,但這些日子來,他對於叱喝也早已習慣,所以他對管理員的態
度,並不以為意,只是說出了他要見的人、所住的單位。管理員向他不信任地望著 :「等一
等!」
  管理員通過大廈的內線電話,向耶里要見的人詢問著,耶里只聽得他不住地道 :「是,
井上先生,是,井上先生!」
  然後,管理員放下了電話,向耶里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上去。
  耶里進入了升降機,升降機停下,門打開,耶里已看到了一個中年日本男人,站在門口
等他,樣子很客氣,但也透露著一種焦急的等待。那中年人見到耶里之後,好像有點意外,
但隨即道 :「請進來,耶里先生,請進來!」
  耶里走進了那個單位,單位並不大,但是佈置得相當精緻,耶里四面看了一下,坐了下
來,望著那中年男人 :「井上先生,有甚麼事?」
  他叫那男人為「井上先生」,是因為他曾聽到管理員在內線電話中這樣稱呼之故。
  可是那中年男人卻怔了一怔,隨即道 :「井上是我的假名,我的真名是板垣,板垣一郎!」
  耶里怔了一怔,「啊」地一聲,立時站了起來。板垣這個姓,使他想起了光義。他立即
道 :「有一位板垣光義先生––」
  板垣一郎立時道 :「那是我的堂叔,一種相當疏遠的親戚關係,但由於光義堂叔根本沒
有別的親人,所以我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親人!」
  耶里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要去找光義,結果卻在光義的墳前,聽警員敘述光義死時
的怪情形,警員好像曾提到過,光義有一個在東京營商的堂姪,根本沒有來參加喪禮。當時
,耶里對這個「堂姪」並沒有留下甚麼特別印象,現在他才知道,這個板垣一郎,可就是光
義唯一親人。
  耶里「嗯」地一聲 :「是,我知道,你並沒有參加你堂叔的喪禮!」
  板垣一郎的神情,多少有點忸怩,他解釋道 :「因為我事務忙,走不開,鄉下傳來的消
息說,我有兩個堂叔,毆鬥致死。我從來只知道我只有一個堂叔,所以––我以為傳錯了,
就沒有去!」
  一郎的解釋,當然極其勉強,但那和耶里全然無關,耶里也沒有興趣追問下去,只是道
:「那麼,你要找我,是為了甚麼?」
  一郎神情有點猶豫 :「你––真是光義堂叔遇到過的那位––耶里王子?」
  看到一郎這種猶豫的神情,耶里並沒有說甚麼,只是悶哼了一聲,自頸際除下了一條頸
鍊來,向一郎拋過去 :「你看看這個!」
  一郎一伸手,接住了頸鍊,鍊子是銀質的,已經發黑,而且還骯髒得很。可是當一郎看
到了那頸鍊墜之際,他卻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一郎已經是一個相當成功的商人,平時自然有不少接觸珠寶的機會。可是一個商人,一
生所接觸的珠寶,和一個印度土王的後裔相比較,簡直是太微不足道。他這時看到的,是一
塊極大的藍寶石,至少在八十克拉以上,圍著這塊藍寶石,是一圈簡直無懈可擊的翡翠,每
一粒皆在三克拉以上。
  一郎吞了一口口水,雙手將頸鍊捧著,還給了耶里。當他在捧還頸鍊的時候,雙手甚至
禁不住發抖。他當然知道,雖然他已經是一個相當成功的商人,可是他那全部財產,只怕也
換不到這樣一個頸鍊墜!
  耶里不經意地將頸鍊又掛上,一郎道 :「對不起,我剛才竟然懷疑你的身份,真是見識
太淺薄了,請你千萬不要見怪!」
  耶里只是揮了揮手,又問道 :「你要見我是為了––」
  一郎搓著手,道 :「事情是這樣,我堂叔死了之後不久,由當地警方轉來了一箱東西,
說是我堂叔的遺物,有遺囑寫明,留給我的!」
  耶里一聽到這裏,心頭不禁跳了起來!
  他來日本的目的,是為了找光義,問他關於靈異猴神的事情。可是光義卻已經死了,耶
里以為一切資料已經無法再找得到了。但如今,一郎卻說光義有一箱東西留下來給他!
  那箱東西,是甚麼東西?是不是和如何可以找到靈異猴神有關?
  耶里霍地站起來,又陡然坐了下去,神情十分緊張,失聲道 :「那箱東西––」
  他在說了四個字之後,喉際因過度的緊張而感到一陣乾澀,竟然無法再講下去。
  一郎道 :「那箱東西送來的時侯,只說是我堂叔的遺物,那是一口十分破舊的箱子,我
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隨便擱在儲物室中。」
  耶里緊張得雙手緊握 :「那口箱子––」
  一郎道 :「一直到前幾天,我在儲物室中找點東西,才又看到了那口箱子,一時好奇,
心想,堂叔不知道留下了一些甚麼給我?箱子鎖著,鑰匙也不知道被我拋到甚麼地方去了,
我順手將鎖撬了開來,箱子中,一大部分,是另外一隻木箱––」
  耶里道 :「箱子中另外有一隻木箱?」
  一郎道 :「是的,其餘的空間,是許多本書,和一些筆記,我堂叔記下來的!」
  耶里聽到這裏,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他實在太興奮了!他到日本來,就是為
了得到這些東西,他以為絕望了。尤其是近月來,他得到消息,他愛的那位女郎,已快嫁人
,要是他能及時見到靈異猴神,得到三個願望,那麼,他就可以得到那女郎的愛!
  這時,耶里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急促地道 :「那正是我到日本來要找的東西,一定是–
–請你開一個價錢,我不惜任何代價要得到它們,我是一個十分富有的人,我的祖先曾經有
過一個王朝!」
  一郎聽得耶里這樣說,急急地眨著眼 :「耶里先生,你鎮靜一下,聽我說下去!」
  耶里還想說甚麼,但一郎一再做著手勢,不讓他開口,耶里只好嘆了一口氣,又坐了下
來。一郎道 :「我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生意人,對於不切實際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本來,
我連翻閱那些筆記的興趣都不大,但是我在打開了另一隻箱子之後,卻看到了一樣怪東西。」
  耶里對於光義的筆記,是有概念的,因為光義留給他的那封信中,曾提及他在宮殿中有
所發現,而且他也曾見到了靈異猴神,那當然有可能留下了記錄。
  可是,甚麼是「怪東西」呢?耶里卻莫名其妙,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反問道 :「怪東西
?甚麼怪東西?」
  一郎道 :「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那是甚麼,而且我也無法形容它的形狀,總之,那東
西極怪,現在我將它搬到這裏來了,你可以看一看。」
  一郎一面說道,一面指著一扇門。
  那扇門,是通向一間書房的。
  耶里對於甚麼「怪東西」,其實興趣不大,他有興趣的是光義留下來的記錄,可以使他
見到靈異猴神的方法!
  所以耶里立時道 :「不管那是甚麼東西,先別理它,光義先生的筆記––」
  一郎卻又打斷了他的話頭 :「還是先看一看那東西好,這東西實在太奇怪––」
  耶里有點無可奈何,轉頭向那扇門看去,一郎已經走向那扇門,去打開那扇門,當一郎
打開那扇門之際,耶里不禁發出了一下奇怪的聲音來。
  因為他看到,一郎打開那扇門時,並不是握住了門柄推開門,而是從另一個方向打開的
。耶里一面發出驚訝的聲音,一面站了起來。
  一郎轉頭向他望來 :「自從我將這東西搬到這裏來之後,我雖然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是
感到一定極其重要,所以我將門反裝了,萬一有人偷進來,他也打不開這扇門,不會將那東
西偷走!」
  耶里只覺得好笑 :「連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怎會有人來偷?」
  一郎攤了攤手 :「難說得很,整件事情,又怪又神秘,誰能預料!」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進了書房。書房並不大,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房中間放著一隻殘舊的
木箱。
  一郎走向前,打開那木箱。
  正如一郎剛才所說,打開木箱之後,箱中的一大半空間,被另一隻木箱所佔據。而那另
一隻木箱,木質深紅,看來年代更加久遠,在可以看到的箱蓋部分,有著線條古怪的浮雕。
  耶里一看到這種浮雕,就呆了一呆,浮雕所雕刻的,是一種神像。耶里可以肯定那是神
像,而且是屬於印度的神像。
  但是在印度,各種各樣造型不同的神,少說也有幾千個之多,耶里一時之間,也叫不出
那神像的來歷名堂來。一郎再打開那箱蓋 :「你看!」
  耶里走前兩步,向箱中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了半晌。
  箱中所放著的,自然就是一郎口中的「怪東西」了。那真是怪東西,只怕任何人一眼之
下,都無法說出那是甚麼東西來。
  「怪東西」的體積,大約是五十公分立方,那是一堆奇形怪狀、漆黑色、隱隱閃耀著一
種亮光的東西。它的形狀無法形容,全然不規則。如果有人將五十公斤的錫熔化了之後,陡
然之間將之傾進一個冷水池中,那麼,這五十公斤的錫凝結起來的形狀,就和這個「怪東西
」差可比擬。那是無以名之的怪形狀,而這樣形狀的東西,有甚麼用處,也說不來。
  「怪東西」的重量不是十分重,耶里一看到那東西的形狀如此古怪,伸手去提了一提。
  他在一提之下,發現了兩件事。第一,怪東西的分量很輕,輕到了出乎意料之外,因為
它的體積相當大,而且顏色黝黑,看起來像是金屬製品,想像中,至少應該在二十公斤以上
,可是耶里一提,卻發現還不到一公斤,他用的力氣相當大,一下子就將那怪東西提了起來。
  嚴格來說,他不是將那怪東西一下子提了起來,而只是將那怪東西的一部分,一下子提
起來。
  那怪東西的結構,相當異特,看起來,奇形怪狀的一堆,全然是一個整體,但是一提之
下,卻是無數層極薄的一層一層,堆疊在一起,每一層之間,有相當細的細絲,連結在一起
。連結的細絲,只有一厘米,或許還不到一厘米長短。
  耶里的體高大約是一百八十公分,他手臂從垂下到提起來的幅度,大約是八十公分,那
也就是說,在他一提之間,那怪東西,已被拉成了八百層以上的薄片,而且,還有一大半,
還留在箱子裏,如果將之整個拉開來,只怕在兩千層以上!
  那情形,就像是一大堆極薄的薄紗,經過小心摺疊之後,堆成一疊一樣。不過不同的是
,薄紗如果經過拉起之後,再放下去,決不會還維持原來的形狀,一定亂成一團了。可是耶
里在一拉之下,發覺那東西可以拉成許多層,心中一驚,立時鬆手,所有的薄層,立時下落
,完全照原來的情形,仍然堆在一起!
  耶里失聲道 :「這––這究竟是甚麼?」
  一郎搖頭道 :「我不知道,我呆知道這東西如果完全取出來,可以完全拉成薄片,而且
可以將之鋪開來,變成面積極大的一大片,但是也十分容易恢復原狀,薄片和薄片之間,好
像有著某種聯繫!」
  耶里吸了一口氣,輕輕拉起了幾層薄片,發現每一片薄片,比紙還薄,而且一拉開來之
後,每一片薄片,看起來全然是無色的透明體,只是中間,有許多閃耀不定的閃光點。
  而這些閃光點,如果不是將薄片對準了光源的話,也全然看不出來。
  耶里盯著一郎 :「光義的筆記之中,應該提到過這怪東西,光義的筆記呢?你將光義的
筆記,藏到甚麼地方去了?」
  耶里一面說著,一面陡然衝動起來,雙手陡地伸出,抓住一郎雙臂,用力搖著。一郎給
耶里的動作嚇得驚叫起來 :「筆記在!在!我請你來,就是想和你共同研究一下。」
  耶里鬆了雙手,一郎似有餘悸地向後退了一步,才說道 :「對於這些筆記,我仍然很不
明白,我已經買了不少參考書來看,但是還不明白,似乎筆記中提及,在印度,有一個神,
是猴神––」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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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1:37:08 |只看該作者
  耶里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聲音 :「靈異猴神!」
  一郎忙說道 :「是的,靈異猴神,這個神,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耶里道 :「傳說是這樣,你快將光義的筆記取出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一郎望著耶里,眨著眼,神情有點狡猾,想說甚麼,但卻又沒有說出聲來。
  耶里看到這種情形,悶哼了一聲 :「你想說甚麼?」
  一郎道 :「我不知道是每一個見到了這猴神的人都可以得到三個願望,還是一共只有三
個願望!」
  耶里有點不耐煩,喝道 :「那有甚麼分別?」
  一郎繼續眨著眼 :「如果每個人都可以有三個願望,那當然不成問題,如果總共只有三
個願望––」
  一郎講到這裏,耶里已經明由了他的意思 :「行了,我只要一個願望已經夠了,餘下來
的全是你的,你該滿意了吧?」
  一郎高興地握著手 :「那當然好!那當然好!太多謝你了!」
  耶里作了一個手勢,請一郎快點拿光義的筆記出來,一郎打開了一個櫃中的一大疊文件
,道 :「全在這裏了。」
  耶里看到的,是幾個塞得滿滿的牛皮紙袋,他立時全取了出來。
  板垣光義的筆記,可以分為幾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他研究印度古代傳說中,有關靈異猴神部分的劄記。這一部分,所記下來
的傳說,前面全提到過,所以不再重複。
  第二部分,是記載著他如何在宮殿之中,尋找資料的經過,這一部分,記載得相當詳細
,但是經過的情形和故事並沒有多大關係。總之,光義在耶里王朝的廢宮之中,找到了一大
卷文字記載的實錄。
  這一大卷實錄,在另一個牛皮紙袋之中,記載寫在一卷極薄的絹上,捲成一卷,絹色發
黃,用的文字,是印度古代的文字。
  板垣一郎當然看不懂印度的古代文字,如果他看得懂,他不會在報上刊登尋人啟事找耶
里來會面。但是耶里卻看得懂。耶里一面看,一郎不住地在一旁問 :「那是古代的文獻,上
面寫著甚麼?」
  耶里直到看完,才吁了一口氣,說道 :「這是很久以前,一個印度王子見到了靈異猴神
之後,留下來的記錄,記載著一切經過。」
  一郎的神情緊張 :「那樣說來,是真的了?」
  耶里道 :「已經有兩個人,至少已經有兩個人曾見過靈異猴神,一個是幾百年前的王子
,另一個是光義,讓我們再來看看光義的記錄!」
  耶里又打開一隻牛皮紙袋來,取出一大疊寫滿了字的紙張來。耶里雖然在日本住了相當
久,但是卻也絕不夠程度看得懂草書日文。而光義的記錄,又全是用十分潦草的筆跡,日文
書寫的。
  耶里翻了一翻,就道 :「他寫了些甚麼?」
  一郎卻道 :「那王子寫了甚麼?」
  耶里說道 :「我已經告訴你了!」
  一郎道 :「一大卷古代印度文字,就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
  耶里怔了一怔,立時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看到耶里的神情不怎麼自在,強調道 :「
我是商人,不怎麼肯吃虧。我們最好誰也別欺騙誰,你將印度古文一字不改地翻譯給我聽,
我也將日文唸給你聽!」
  耶里苦笑了一下,心中十分鄙夷板垣一郎的提議,但是他卻也想不出有甚麼辦法來,只
好答應。一郎還不放心 :「希望別騙我!」
  耶里幾乎要一拳打過去,但是他終於忍住了 :「幾百年前的記錄,當然沒有光義親身的
記錄重要,你說是不是?」
  一郎不置可否,只是狡獪地眨著眼。耶里無法可施,只好將那一卷絹上的印度古文,逐
句翻譯出來,講給板垣一郎聽。
  那位古代王子見到靈異猴神的經過,寫得極其詳細––
  耶里在敘述之中,也曾詳細就他的記憶,向我講出來。但是我卻不準備覆述。因為後來
光義的記錄中,同樣的情形,重複了一遍。
  而且,光義的記錄,比那位古代印度王子更詳細,因為現代日文,究竟比古代印度文字
進步,可以用來表達更多東西。
  耶里在譯完絹上所記錄的一切之後,一郎開始將光義的記錄唸給耶里聽。
  光義的記錄,採取了日記體裁,記得極其詳盡。
  各位一定以為我會將光義的筆記,詳細公佈覆述?
  不過,我仍不打算那樣做。因為以後事情的發展,使得光義筆記中發生的事,又發生了
一遍,如果記述出來,又重複了。當然,記下發生的事,比轉述光義的筆記要好得多。
  可是有一點,在光義的筆記之中,有關那件「怪東西」的,卻要先記述一下,因為這「
怪東西」的地位,在整件事件中,十分重要,沒有它,根本不會有整個故事一開始之際的鐵
輪躲在酒店房間中射死板垣一郎的事件。
  光義筆記中,有關那「怪東西」的記載,出現在他的三段日記之中。
  當然,由於這三段日記,是板垣光義整個日記之中的一部分,所以,看來有頭無尾,但
也可以看得明白。
  某月某日
  實在太興奮了,根本無法入睡。如果有誰在見到了靈異猴神之後,還能入睡的話,那麼
,他不是白癡就是超人,我(這裏的「我」,當然是記日記的板垣光義)不是,所以我興奮
得不知如何才好。猴神––我見到他的時候,只略為想了一想,他像是已猜到了我在思索他
的身份,當時便喝道 :「別胡思亂想,我是猴神,你不必想別的!」
  沒有人能在這時候不聽吩咐,而且,見猴神的過程是如此之靈異,那令我不能不戰戰兢
兢。昨天初見的時候,我由於太緊張,所以連半句話也講不出來。過了一夜之後,我考慮了
千百遍,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氣,向他提出要求來。
  我俯伏在地,以無比尊敬的神態和聲音祈求 :「聽說,凡是見到你的人,都可以向你提
出實現三個願望的要求!」
  「是的,」猴神立時回答。猴神的聲音聽來極其柔和,有一種受催眠的感覺 :「不過,
在你提出你的三個願望之前,你最好確定一下,你所提的三個願望如果實現了,是不是真的
心滿意足?」
  我幾乎不必考慮,立即道 :「我早已想過了,從我知道有你的存在開始,我已經將我要
提的三個願望,想了千百遍!」
  猴神笑著 :「可能你還考慮得不夠周詳,我讓你先看看你自己,你才可以確定你已想好
了的三個願望,是不是你真想提出來的。」
  我覺得這是多餘的,但是吩咐既然如此,當然不能違拗,於是我道 :「好,不過,甚麼
叫作『讓我看看自己』呢?」
  猴神笑了起來,順手按著一個木箱子。木箱子很古老,上面有著美麗的雕刻。猴神指著
那箱子,道 :「打開它。」
  我依言過去,打開了那木箱子,我看到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我相信,沒有人看了那
堆東西之後,可以叫得出那東西是甚麼。
  我望了望那堆怪東西,又望了望猴神,猴神道 :「你站著別動!」他在說話的時候,雙
眼望定了我。由於他雙眼之中有一種異樣的光采,他的話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我立
時站立不動,而且,在和他的目光相接觸之際,我有一種目眩的感覺。
  我才站定,就看到猴神伸出了他的手。天啊,他的手臂,竟像是可以作無限度的伸張,
他站得相當遠,但是他的手臂一直在延長,伸過來,抓住了那奇形怪狀的東西,提了起來。
  那東西一被提起,就散了開來,散成了比紙還薄的薄片,看去全然透明,一點顏色也沒
有。他提起了那東西之後,不住抖著手,令得那些薄片,貼在四壁的牆上。由於又薄又透明
,貼上去之後,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東西本來是形狀極不規則的,可是一散成薄片之後,每一片的邊緣,恰好能夠吻合,
就像是一種數百片不規則的紙片可以拼湊起一幅幅畫來的拼圖遊戲。我仍然站著不動,猴神
向後退,命我緩緩轉動著身子。
  我遵命轉動著身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猴神命我繼續轉,我又轉了一百八十度,轉了一
個圈子,我呆住了。
  我看到了我自己。
  第一天,板垣光義提及那怪東西的日記,到此憂然而止。耶里顯然在事後,曾讀熟了光
義的日記,所以當他向我轉述的時候,他像背書一樣背出來。
  我聽了光義的第一天日記,呆了一呆 :「他看到了自己之後,怎麼樣?」
  耶里道 :「你再聽下去,就會明白!」
  我拗著手指,神情極緊張 :「光義的日記中,好像在強烈地暗示,他看到了自己,和那
堆怪東西有關?」
  耶里苦笑了一下 :「不是強烈的暗示,簡直說得明明白白!」
  我發出了「啊」地一聲,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有想甚麼,沒有去揣測以後事態可能的
發展,因為耶里會毫不保留地講給我聽的。
  耶里繼續他的敘述。
  板垣光義第二天的日記 :
  某月某日
  我看到了我自己。
  那不是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那人就是我,我可以肯定 :那人就是我!
  我看到了我!
  我看到我自己的情形,像是我對著一面鏡子。不同的是如果我面對一面鏡子,鏡子中的
我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虛像,摸不到,也不能交談。但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實實在在
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可以碰到,可以交談,這個人,就是我。
  我變成了兩個,一個變成了兩個,多了一個我出來,這個多出來的我,就在我的面前!
我可以和我交談!
  我和我自己談了很久。
  板垣光義的第二天日記相當簡單,集中在寫述他「看到了自己」之後的情形。
  當我聽耶里背出光義這一天日記之際,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的,「看到了自己」的情形,的確如此,光義的描述十分好!我也曾有一霎間「看到
自己」的經歷上這種經歷告訴我,的確是看到了自己,一個我,變成兩個我!
  我還怕耶里不明白光義日記中所記述的一切,想開口向他解釋,但是耶里已作了一個手
勢,阻止我開口,他道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 :「你也!」
  耶里揚了揚眉 :「是的,我也看到過自己分成兩個人,你別心急,再聽下去,你會了解
更多,現在,隨便你怎麼想,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
  我承認 :「你說得對,我想也沒有用,因為我根本想不出來。」
  板垣光義第三天的日記 :
某月某日
  我和我談了很久。
  我在和我談了很久之後,才發現我原來是這樣的。三個願望現在沒有甚麼意義了。
  猴神問我 :「你現在可以提出你的三個願望了!」
  我的回答是 :「我沒有願望,我只想回去,回到我應該去的地方!」
  猴神說 :「我不勉強你,你真的一點要求也沒有?」
  我早已想好了,如果不是猴神這樣問我,我當然也不便提出來,但是他問了,我就不怕
說。我道 :「可不可以將這件怪東西給我?」
  這時,那怪東西己從牆上取下,又被放回木箱子之中,看來仍是奇形怪狀的一堆。
  猴神呆了一呆,像是想不到我會有這樣的要求,但是他立即道 :「可以給你,不過我不
明白,你要它來有甚麼用?」
  我道 :「我想和我自己多談一點話,我還想多看一點自己!」
  猴神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 :「你可以走了!」
  我走過去,提起那箱子,那怪東西並不是很重。我提著它來到門口,轉過身子問 :「這
怪東西,究竟是甚麼?」
  猴神說了一個有很多音節的名詞,我無法記得住這許多音節,可能由於我現出了惘然的
神情,補充道 :「你就將它當作是可以使你能看到你自己的東西好了。」
  我表示明白,猴神忽然又道 :「其實,你要了這東西,不會有好處!」
  我苦笑了一下 :「好處?甚麼是好處?」
  我說了之後,猴神就沒有再說甚麼,而且,突然在我面前消失,我帶了這木箱,覓路離開。
  那怪東西屬於我,我可以隨時看到我自己。不會有好處,是的,不會有好處,但我唯有
這樣,才能知道我自己。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可悲,活著有甚麼意義?更進一
步來說,一個人,如果連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都沒有勇氣去知道,或是想也不敢去想,這豈
不是更加可悲?
  我不會這樣,我要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我要了那東西。
  耶里望著我,我也望著耶里。
  我的思緒極紊亂,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想些甚麼才好。在呆了半晌之後 :「那東西–
–究竟是甚麼?」
  耶里道 :「你和我一樣,當一郎將光義的日記唸給我聽之後,我聽了這一段,也這樣問!」
  我立時道 :「一郎當然也不知道那東西是甚麼!」
  耶里道 :「不,一郎知道!」
  他在看到我一臉大惑不解的神情之後,又補充道 :「其實,你和我也應該知道!」
  我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一郎怎麼回答?」
  耶里當時,就站在那堆怪東西之前,他指著那堆怪東西問 :「這究竟是甚麼?」
  板垣一郎立即回答 :「日記中說得很明白,這東西,有一個很長音節的名字,但實際上
,那是一個可以使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耶里陡地一呆,突然大聲笑了起來 :「就算能看到自己,又有甚麼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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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板垣一郎的神情十分嚴肅,他的那種嚴肅的神情,更使耶里覺得好笑。也難怪耶里,的
確,就算看到了自己,又有甚麼用處?
  耶里不斷地笑著,令得一郎十分惱怒,他陡地大喝道 :「別笑了!」
  耶里止住了笑聲,愕然地望著一郎,一郎作了一個請他靜聽的手勢 :「事情一點也不好
笑!你難道未曾注意到,不論是那個王子,或是光義的記載,都提到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耶里怔了一怔,「嗯」了一聲,未置可否。一郎立時又道 :「這十分重要的一點是 :他
們向靈異猴神提出要三個願望,可是,靈異猴神一定先要他們看看自己!」
  耶里點頭道 :「不錯,是這樣。而且––而且––」
  一郎不等耶里講完,就道 :「兩個見過猴神的人,在看到了自己之後,都放棄了向猴神
提出三個願望的要求!」
  耶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是,這其中––多少有點古怪。為甚麼當他們在看到了
自己之後,會放棄了三個願望的要求呢?」
  一郎道 :「我也想過,但是想是沒有用的,要知道其中究竟,我們必須設法先看到自己!」
  耶里再吸了一口氣 :「我仍然不明白,就算看到了自己,又怎麼樣?」
  一郎盯著耶里 :「我是一個生意人,每當我和對手談論一樁生意之前,我總要設法先了
解這個對手的性格,和他應付別人的方法,有了準備,就容易成功和擊中對方的要害!」
  耶里仍然有點不明白,他沒有出聲,只是等著一郎繼續講下去。
  一郎道 :「既然有兩個人,都在看到了自己之後,放棄了向神提出要求,這其中就一定
有某種原因在。我––我們最終目的,要去見猴神,是不是?」
  耶里立時道 :「當然是!」
  一郎道 :「我們要先做準備,不論情形如何,我們的目的是要有可以實現的願望,即使
猴神使我們看到自己之後,也不改變主意!」
  耶里到這時,總算完全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是先要來一次「實習」,免得到時,像
王子和光義一樣,臨時改變了主意。耶里對於一郎的深謀遠慮,十分佩服,他指著那堆奇形
怪狀的東西 :「你懂得怎樣使用這個東西?」
  一郎道 :「我不懂,但是光義的記錄之中不是說得很明白麼?那東西全攤開來之後,他
只不過轉了一個圈,就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也可以照樣試一試?」
  板垣一郎點著頭 :「是。」耶里來回踱了幾步,眼睛一直盯著那堆怪東西 :「這件事,
做起來並不困難,你完全可以獨立完成,為甚麼你要見我,和我一起進行,分薄了你可能得
到的三個願望呢?」
  我聽到這裏,立時道 :「問得好,一郎怎麼回答?」
  耶里吸了一口氣 :「他的回答,倒也很合情合理。他說,一來,對這種怪異的事,他有
一種恐懼感,一個人不敢進行。二來,他看不懂印度文字的記載,要等完全弄清楚了才進行。」
  我呆了半晌 :「你––你們真的進行了?」
  耶里點了點頭,半晌不出聲,忽然自嘲似地笑了起來,繼續他的敘述。
  進行起來,一點也不困難,將那怪東西提起來,怪東西變成薄片,薄片對於附近的物質
,有一種吸力,當它靠近墻的時侯,會吸附在墻上。由於它是如此之薄,而且又是透明的,
所以當它附吸在墻上之際,根本看不出墻上已附了一層薄片。
  怪東西放在箱中,看來體質並不大,可是在抖了開來之後,面積相當大,那間書房的三
面墻、天花板、地板上全附滿了之後,還是有一小部分留在箱子裏。
  一郎顯得相當焦躁 :「怎麼辦,房間不夠大。」
  耶里指著靠窗的一面道 :「如果這一面不是窗,也是一堵墻,我看恰好夠全部鋪上。」
  一郎道 :「是啊,我們可以在那裹砌一堵墻。」
  耶里道 :「那好像怪一點,會引起人家注意。」
  一郎說道 :「不要緊,我們可以在晚間進行,我們兩人合力,我因為家庭的關係,不能
抽太多的時間出來,你可以全力進行,反正晚上這裏很靜,只有管理員一個人,可以收買他
,叫他別出聲。」耶里這時,也被一郎的話,和王子、光義的筆記,以及那堆怪東西弄得好
奇心大起,而且他也實在需要一個可以實現的願望,所以他答應了一郎,由他來負責,在房
間的臨窗一面,砌上一堵墻。耶里的砌墻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由一郎出面,買通了管理員武
夫,請武夫別對任而人提起。耶里出面,去買磚頭灰漿,只不過花了兩晚工夫,就在臨窗的
一面,砌成了一堵墻。
  這堵墻,使這間房間成為怪房間。也是這堵墻,使得一個探員,在準備跳進去時,撞在
墻上,反彈了出來,跌到街上斃命。這些,耶里和一郎兩人,在計劃砌這堵墻時,當然料不到。
  墻砌好之後,拉成薄片的怪東西,還是不夠地方全部鋪開來,但是只餘下一小部分。當
怪東西全被拉出來之後,那一小部分,又自動附吸在已有薄片的墻上,仍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當做好了這一切之後,他們兩人的心中,都緊張到了極點。
  為了在這間房間中進行這樣的事,板垣一郎已經好幾天沒和他的情婦雲子幽會了。他不
能讓雲子發現他在進行這事,這件事是他和耶里兩人之間的秘密。
  一郎和耶里兩人互望著,隔了好半晌,一郎才道 :「是你先轉,還是我先轉?」
  耶里舉起手來 :「讓我先來看看我自己!」
  耶里一面說,一面迅速地轉了一個身,當他又面對著原來的方向時,他神情十分滑稽地
眨著眼,因為在他的面前,根本沒有甚麼他自己。
  耶里笑了一下,再轉了一個身,在他面前的,仍然是甚麼也沒有。一郎也眨著眼,跟著
轉身。
  他們兩人,每個人至少轉了七八十次身,耶里甚至有點頭昏腦脹的感覺,但是房間之中
,仍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並沒有奇蹟出現。
  他們都停止了轉動,一郎道 :「一定有甚麼地方不對頭!」
  耶里苦笑 :「就算有,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那東西究竟是甚麼,我們根本不知道!」
  一郎十分粗暴地道 :「已經對你說過了,那東西是可以使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耶里也怒道 :「可是你看到了甚麼?」
  一郎吸了一口氣 :「我沒有看到甚麼,但是光義卻會使用那東西,他有了兩個自己,每
一個可以看到對方,他會用。」
  耶里當時呆了一呆,他是知道板垣光義死前的情形的,當地警方,認為光義有一個雙生
兄弟,相互之間殺死了對方。可是這時,一郎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板垣一郎提出來的說法是 :光義有兩個,兩個全是光義。一個光義,是與生俱來的,原
來的光義。而另一個光義,則是由於那怪東西的作用而出現的!
  我聽耶里講到這裏,陡然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講下去,同時,我急速地喘著氣 :「
等一等,你是說,光義臨死之前,已經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耶里搖頭道 :「不,還是一個光義,不過化成了兩個!」
  我忍不住大聲道 :「他媽的,這算是甚麼意思?究竟是一個還是兩個?」
  耶里瞪了我半晌,說道 :「一張文件,複印了一份,連同原來的文件,你說是一份,還
是兩份呢?」
  一份文件,複印了一份之後,一共是兩份還是一份呢?
  應該是兩份,一份是副本,一份是正本。
  可是,始終只是一份,因為副本是由正本而來的,來來去去都是一份。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思緒十分紊亂,我呆了片刻之後 :「耶里,你接觸這個問題比我久,
你的心中一定已經有了設想,你能不能將你的設想講出來給我聽聽,別再打啞謎了!」
  耶里低下了頭,不出聲,我注意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這顯然是由於他的心中,想到
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問題之故。
  我等了半晌,聽不到他出聲,才又道 :「不論你的設想如何可怖、怪誕,都不要緊,只
管講出來,根本整件事已經夠怪誕的了。」
  耶里聽得我這樣說,才抬起了頭來 :「你說得不錯,在接觸了許多怪事之後,我的確有
一個十分可怖的假設,但我的這個假設,在經過了若干事實之後才逐漸形成。我想,我將事
情的發生接次敘述下去,你會比較容易了解我的假設。」
  我有點不願意,但是耶里的話也未始沒有理由,所以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耶里當時晅著一郎 :「你的意思是,光義一化為二了?」
  一郎道 :「你可有別的解釋?」
  耶里走前幾步,伸手去觸摸附在壁上的薄片,轉過身來 :「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
能化成兩個?如果將一個人從中割開,那是兩個半邊的人,不是兩個人。」
  一郎十分焦躁 :「別和我爭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一連說了十來聲「我不知道」,忽然自言自語地道 :「或許,我們沒有那種白色的小
眼鏡猴,所以才不能成事?」
  一郎的語聲很低,可是那時已是深夜,四周圍極靜,房間中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耶里
立時聽到了他的話,也立刻問 :「甚麼小眼鏡猴?」
  一郎神情有點慌張,想要掩飾,可是耶里知道白色小眼鏡猴在傳說中的地位,他知道白
色小眼鏡猴,土名叫奇渥達卡,是靈異猴神的使者。從一郎的神色之中,他也可以看出,一
郎正對他隱瞞著甚麼。
  這使得耶里極其惱怒,狠狠地瞪視著一郎。一個身形高大的印度大漢發起怒來,樣子相
當可怕,一郎後退了幾步 :「我––沒有––我只不過––有一頁光義的日記,沒有給你看!」
  耶里怒吼一聲,一拳揮出,那一拳,已快擊中一郎的鼻子之際,一郎已將一頁撕下的紙
張,取了出來,所以耶里能及時收住了勢子。
  一郎已大聲讀了出來,這一頁日記提及的事,是說要見到靈異猴神,必須有白色的小眼
鏡猴帶路,白色的小眼鏡猴,是靈異猴神的使者。
  耶里仍蹬著一郎,一郎解釋道 :「這種白色小眼鏡猴,不知去哪兒找,等到找到了,我
一定不會再瞞你,真的,我們必須合作才好。」
  一郎為了向耶里討好,又道 :「你看,這裏我不是每天用,一個星期最多用一兩次,其
餘的時候,你可以一個人在這裏,盡量研究!」
  耶里緩緩放下了拳頭,心中罵了好幾遍「卑鄙的日本人」,但是對於一郎的提議,他卻
不表不反對。
  當晚,一郎離去,耶里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一郎不用這個單位和雲子幽會,耶里就時常來,獨自一個人在那間
房間中,不過他一直沒有「看到他自己」。
  耶里注意到,一郎有時也會獨自一個人在那間房間中,可是看一郎的情形,他也沒有看
到「自己」。
  這樣的情形,又維持了一年的光景。
  耶里接到印度來的信息,他夢裏的情人已經結婚,那使他傷心欲絕。
  他接到信息的那天,喝得壓醉,又來到了那間房間之中,一腔怨憤,無處發洩,到了房
間之後,不住地用拳向墻上打著。
  當他不住拳擊著墻壁之際,他根本沒有想到甚麼,只是想發洩,他根本沒想到墻上附著
一層極薄的薄片,就是那堆怪東西化出來的。
  而就在這時,耶里突然聽到了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嘿嘿的冷笑聲。
  這間房間,在近一年來,幾乎只有耶里和一郎兩個人到過,照常理來說,耶里忽然聽到
背後有人冷笑,一定會以為那發出冷笑的人是一郎。
  可是耶里卻絕沒有這樣的感覺,他雖然喝得相當醉,但是他還是立時覺出,發出冷笑聲
的人是他自己!他的第一個反應動作十分可笑,他雙手緊捏住自己的腮,想使自己發不出冷
笑聲來。
  但是冷笑聲還在繼續著,耶里只覺得寒意陡生,甚至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他全身的肚
肉變得僵硬,酒意也從冷汗之中消失。
  冷笑聲在他的身後大約維持了半分鍾之久,他又聽到在他的背後,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
音 :「逃避、喝酒,有甚麼用?」
  耶里全身震動,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陡地轉過身來,就在那一剎那,他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講到這裏的時候,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顫動。我自然明白他為甚麼會這樣。因為每
當我想起我看到自己的那一剎那,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所以,我為了表示安慰他,將手用力按在他的肩頭上,好令得他比較縝定些。
  耶里喘了一會氣,才道 :「我看到了自己,站在對面,用一種極不屑的神情望著我,那
種嘲弄、鄙視的神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在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人這樣鄙視過我,原
來最最看不起我的人是我自己,我自己最看不起自己!」
  對於耶里這樣的話,我實在無以應對,只好繼續拍著他的肩。
  耶里又道 :「當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只記得我甚麼也說不出來,我只是大聲叫了一
下,然後問道 :「你是誰?」這句問話,我可能在剎那間持續重複了六七次之多,那純粹出
於極度的驚駭!」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
  「你是誰?」這是一句相當普通的問話,照理不應該引起任何震動,但是在剎那之間,
我想起了職業殺手鐵輪。鐵輪臨死之際的情形,曾經由四個幹練的探員向我詳細敘述過,他
們都說,鐵輪曾竭力使自己的身子,移近書房,然後,發出了一句問話,才斷了氣。他問的
那句話就是 :「你是誰?」那是不是說,鐵輪在一進了那個單位之際,也看到了他自己?鐵
輪已死,大良雲子成了瘋子,這個問題不能再有肯定的答案,但是我相信推測不錯,因為一
個人若不是受了極度的震驚,不會這樣,而還有甚麼比看到自己更吃驚的?
  耶里見我發怔,道 :「你想到了甚麼?」
  我揮著手,沒有說甚麼,因為鐵輪臨死的情形耶里並不知道,向他解釋,太費唇舌。我
只是問 :「接下去又怎麼樣呢?」
  耶里喘著氣 :「我事後也不明白當時反應如何會這樣奇特。一開始,我只感到極度的驚
恐,但是當我一看到了我自己,我突然轉為無比的憤怒,我實在無法忍受任何人對我這樣鄙
視,即使是我自己,我也不能忍受,所以我一面喝問,一面衝過去,向看我自己重重地揮出
了一拳!」
  聽得耶里這樣說,我忽然有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但同時,卻也不禁遍體生寒,我想
講一兩句比較輕鬆一點的話,可是卻又講不出口。
  耶里一面喘著氣,一面道 :「一拳打出,我打中了––我自己,我可以肯定,那是一個
實實在在的人,並不是甚麼幻覺、想像,一拳打得很重,打得––中了拳的後退一步,我看
到口角有血流出來,可是––他––我自己–的那種鄙夷的神情更甚,我實在無法再忍受,
就轉身疾奔了出去,我甚至不用升降機,是由樓梯疾奔下去,衝出了那幢大廈。」
  我靜靜地聽著,不表示甚麼。
  我只是輕輕地道 :「這樣的經歷,給你的打擊一定十分沉重?」
  耶里的神情極其苦澀 :「豈止是沉重,簡直致命。本來,我心底深處,或者說在我的潛
意識之中,對自己確然有一份鄙視,我算是甚麼呢?我是一個土王的後裔,一出生,就擁有
臣大的財富,可以生活無憂,長大了,是一個花花公子,可以任意揮霍,但我究竟算是甚麼
呢?連一個我最愛的人也得不到,在日本,如果沒有印度來的財源,早已餓斃街頭!我算是
甚麼?我甚麼也不是。」
  我搖頭道 :「不單是你,每一個人,如果自己問自己 :『我算是甚麼』,都不會有答案。」
  耶里道 :「是,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對自己現出這樣鄙視的神情。」
  我沒有說甚麼。耶里又道 :「當晚,我又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園裏露宿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一郎聯絡,約他到公園來見我。」
  我問道 :「他來了?」
  耶里道 :「來了。」
  耶里和板垣一郎在公園見面的時候,宿酒未醒,眼中佈滿了紅絲,神情十分可怕,一郎
一見了他,就嚇了老大一跳 :「怎麼啦?」
  耶里陡地一伸手,拉住了一郎的衣領,將一郎直扯了過來,厲聲道 :「板垣一郎,你聽
著,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到如今為止!以後,我不要再見你,我對你那他媽的三個願望,一
點興趣也沒有。你自己全都要去好了,聽到沒有?」
  耶里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吼叫,神態瘋狂。
  一郎一面掙扎,一面道 :「好!好!」
  耶里鬆開了手,轉過身去,一郎在他的身後,整理著衣領,問道 :「究竟––發生了甚
麼事情?」
  耶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甚麼也沒有發生過!根本甚麼也不會發生!」
  耶里一說完,就大踏步向外,走了開去,剩下板垣一郎一個人呆立在公園中。
  「從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一郎。」耶里說,神態極其誠懇。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望著他,緩緩地搖著頭 :「不對。」
  耶里道 :「我知道事情有點怪,可是我,自從那一刻起,就未曾再見過他。」
  耶里特別加重語氣。我沒有理由不信他的話,但是如果相信了他的話,我心中的疑團,
如何解釋呢?
  我仍然盯著他 :「不對,或者你沒有見過一郎,可是你去見過他的情婦大良雲子。」
  耶里陡地瞪大了眼,像是聽到了最無稽的話,大聲叫了起來 :「大良雲子?一郎的情婦
?我發誓絕對沒有見過這女人。」
  我來回走了幾步,將在鐵輪家裏,發現那卷錄影帶的事情,和錄影帶的內容,向他簡略
地說了一遍。當我說完之後,發現耶里的神情,可怕到了極點。他黝黑的臉上,泛著一層死
灰色,人坐著,可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在搖擺,口唇顫動著,發出一連串聲音,我聽得他在
不住地叫著 :「天啊!天啊!」
  我大聲道 :「你對這件事,總得有一個解釋才行。」
  耶里又發了半晌抖,才道 :「那不是我,那是另一個人,那不是我!」
  同樣的話,正是瘋了的雲子不斷在說的。
  耶里所說的,和雲子所說的,幾乎一字不易。
  「那不是我,那是弓一個人,那不是我!」
  耶里張大口,像是空氣中的氧氣突然稀薄了 :「我相信,衛先生,你一定已知道那個去
見雲子的人是誰!」
  我吸了一口氣 :「是––你見過的你自己?」
  耶里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當然是。天!他竟是確確實實的存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他
––他––就像我一樣。」
  剎那之間,我思緒紊亂到了極點,只是無助地揮著手,不知如何才好。
  耶里仍在繼續著 :「天啊!從那一刻起,我已經連鏡子都不敢照,怕的就是再看到自己
,可是––可是那個我,那個我––」
  耶里的神情,變得如此可怕,以致我恐怕他忍受不住情緒上的打擊,同時,我對整件事
,也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我陡地叫了起來 :「有兩個你,就像有兩個光義。」
  耶里的喉際發出了「咯咯」聲。
  我又叫道 :「我也相信,有兩個大良雲子。」
  耶里的喉間,仍然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說道 :「你聽到沒有?有兩個!有兩個!」
  我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一面叫,一面雙手按著耶里的肩頭,用力搖撼他的身子。耶里道
:「是的,有兩個!有兩個!另外一個,是那怪東西製造出來的,那怪東西!」
  我陡地停了手。我只想到有兩個耶里,兩個板垣光義,兩個大良雲子,卻並沒有想到另
外一個是那「怪東西」製造出來的!
  我呆呆地望著耶里,耶里定了定神 :「你可記得猴神對光義說過,那怪東西是『可以令
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我點頭,當然記得。
  耶里道 :「當我在那房間,看到了自己而又逃走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的設
想是,那怪東西,是一種複製裝置、猴神的法寶,猴神利用這種東西,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
  我張大了口,聽著自耶里口中吐出來的聲音,整個人像是飄浮在雲端,有一種極度的虛
浮之感。
  一種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通過這個裝置,可以使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誰聽到這種說法,都會有和我同樣的感覺!
  耶里像是怕我不明白,又進一步道 :「那情形,就像是複印機,將一份正本放進去,可
以有一份副本印出來,文件還是一份,可是有了正副本。」
  我仍然張大了口,因為我需要額外的氧氣,使我的心情平靜,我奇怪何以在這樣的情形
下,我居然還能講話,我說道 :「你的意思是,和雲子見面的那個,不是你,只不過是你的
副本?」
  耶里不住點頭 :「我––一直以為,副本只是在一剎那間出現,但據你所說––」他的
神情充滿恐怖 :「據你所說,副本––竟一直存在著,在活動,這––太可怕了!」
  我也感到一股極度的寒意 :「副本的活動,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耶里指著我 :「你也看到過你的副本,你可知道你的副本,現在在幹甚麼?」
  一聽得耶里這樣講,我的身子也不禁發起抖來。
  我們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在這段時間之中,我拚命作其他的設想,希望可以推翻耶里
的,但是卻不成功。我其實已經同意了,不過因為太可怕,所以不願意承認。
  但是,耶里的設想是接近事實的,不然,如何解釋光義忽然變成了兩個?
  還有,健一進了病房,為甚麼一連使用了幾個「你們」?那當然是他一進去,就看到了
兩個大良雲子的緣故,大良雲子和她的副本,一起出現在病房之中,所以健一才會口稱「你
們」。
  再有,鐵輪當然是看到了他自己的副本,才大聲問「你是誰」的。
  我不但同意了耶里的設想,而且還在耶里的設想上,有了進一步的推論。
  我先開口,道 :「耶里,我又想到了一點,十分重要的一點!」耶里呻吟似地答應了一
聲,望著我。
  我說出了我想到的一點。
  我用十分沉重的聲音道 :「耶里,正本和副本,只不過是稱呼上的方便,實際情形,我
看很不相同。」
  耶里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
  我繼續道 :「我同意你的說法,那堆怪東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便人看到自己,
也就是說,複製出一個副本來。但是副本和本人,外形上雖然一模一樣,內在性格卻截然相
反。」
  耶里的喉間又發出「咯咯」聲響來。
  我再發揮我的看法 :「每一個人,在性格上,都是雙重的,副本的性格,正是本人性格
上平時隱藏不表露的一面,是本人的潛意識的擴大!」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根據了已知有副本的幾個人的情形來推論的。
  大良雲子在失聲、不能再唱歌之後,做了板垣一郎的情婦,表面上看來,她對這種秘密
情婦的生活,感到相當滿足。但是她的潛意識中,卻感到無限的悲苦,對用金錢購買了她的
一郎,也痛恨入骨。這一切性格,全在她的副本身上表現了出來 :去和殺手接頭,要殺死板
垣一郎!
  板垣光義研究歷史,心平氣和,可是他的潛意識卻貪婪兇惡,平時,潛意識不表露,但
是這種潛意識,在他的副本身上,卻成了主要的意識。所以,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光義,才
會由爭執而動武,以致同歸於盡。
  耶里性格相當懦弱,從他的行動中可以肯定這一點,為了得不到他所愛女郎的垂青,他
可以流落在日本,沒有勇氣回印度去。可是他的副本,卻承受了他潛在性格中堅強的一面,
當他醉酒自怨之際,鄙視他,看不起他!
  我,誰都知道樂觀、百折不撓、勇往直前、堅強、頑固,幾乎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令我屈
服。但難道我的性格之中,我的潛意識之中,就沒有恐懼、懦弱的一面?就算我一百二十四
個不願意承認,我看到過我的副本,我看到過我自己愁眉苦臉,惶惶如已到世界末日的那種
極端徬徨無依的神情!那就是我內心深處、性格的另一面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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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耶里神情駭然地聽我舉出了四個例子,他吞了一口口水 :「我相信後來,板垣一郎的副
本也出現了,那個––那個教唆雲子去殺他妻子的一郎,可能就是一郎的副本!他平時對妻
子怕得要命,可是副本承受了他的潛在意識,敢安排一項對他妻子的謀殺!」
  我再吸了一口氣 :「不單是人的身體的分裂,而且是人的性格的分裂。每一個人都有雙
重性格,就可以分裂成兩個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耶里補充了一句 :「由於那怪東西的奇妙作用而發生!」
  接下來,又是一個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仍然是我先開口,我道 :「現在,我也有點明白,何以在看到了自己之後,光義會不再
向猴神提出願望。」
  耶里揚了揚眉,我道 :「光義看到了他自己,也和他自己談了話,這是他在日記中說的
,光義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另一面,竟是這樣窮兇極惡地貪婪,他開始鄙視自己,覺得自己如
果是這樣的一個人,三個願望根本無法滿足自己的貪慾,所以索性不再提了,他的要求,只
是要求和他自己的另一面長久相會,以便作更進一步的了解。」
  耶里道 :「有可能是這樣!」
  又是好一陣子沉默,耶里才道 :「從那次之後,我真的沒有再和板垣一郎見過面,在板
垣一郎的身上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全然不知。我仍然在日本,沒有回印度去,直到我忽
然在一間酒吧中看到了白色小眼鏡猴。」
  那是我和耶里的第一次見面。
  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有了耶里這樣經歷的人,忽然之間看到了白色眼鏡猴!猴神的使者
,他會感到何等的驚訝。
  而事實上,耶里也表現了他的驚訝,他會大叫一聲 :「奇渥達卡!」
  我道 :「我記得那一天晚上的事。不過,板垣一郎之死,全日本轟動,你難道沒注意?」
  耶里道 :「我當然知道,我在知道了他的死訊之後,反倒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怪誕的
事,旁人不會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死,我也注意到較早時那個大廈管理員的死亡,
我相信,那管理員武夫,一定曾向一郎作不斷的勒索,所以被一郎殺死的。」
  耶里已有一段很長的時期沒有再見板垣一郎,所以一郎在那天晚上,經過和雲子幽會的
地點,看到有燈光透出來,他感到奇怪。
  他感到奇怪,還是感到恐懼?
  如果他已經看到過自己的話,他應該恐懼,他會知道另一個自己,正在作他所不能測的
行動。
  如果他沒有見過他自己,他就只會懷疑,懷疑雲子有背棄他的行為。
  我又問耶里 :「那––怪東西一直在那房間中,沒有取下來?」
  耶里道 :「沒有。」
  我苦笑了一下 :「當然沒有,我多此一問了,雲子的副本叫健一到那房間去,健一也在
那房間中看到他自己,看到了他自己潛在意識中真正想的是甚麼,他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
他找到了自己,他也勸我快去找到自己。再說說你看到了白色眼鏡喉之後的事!」
  耶里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
  耶里在見到了白色眼鏡猴之後,想到了靈異猴神,自然而然想到了三個願望。白色眼鏡
猴是猴神派出來的使者,要見猴神,一定要先將白色眼鏡猴弄上手。
  自那晚起,耶里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和健一,但是一直未曾動手。
  在跟蹤了我們幾天之後,耶里回了一次印度,和幾個專家見過面,知道如何才可以誘捕
那隻白色眼鏡猴,他帶著那樹葉編織成的笛子,再回到日本來,成功地將白色眼鏡猴拐走。
  耶里記得光義的筆記,也知道有了白色眼鏡猴之後,可以由白色眼鏡猴帶領,去見靈異
猴神,但是他卻要更多的有關猴神的資料,所以他委託了一個專家替他搜集,而就在那個專
家處,他遇見了我。
  耶里遇到了我之後的事,不用再複述了,他到酒店來見我,我們兩人,由充滿敵意,而
變成了有共同的假設。健一不知所終,雲子瘋了,光義和一郎死了,和這件怪誕的事有關的
,只有他和我兩個人,我們非合作不可。
  耶里講完了他的經歷之後,望定了我。
  我來回踱著步 :「你在敘述你的經歷之前,曾說你將一切講給我聽,但是我要答應你一
個要求,是不是?」
  耶里道 :「是。」
  我問 :「你的要求是甚麼?」
  耶里道 :「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見猴神!」
  我已經多少有點料到耶里的要求是甚麼,所以他說了出來,我也不覺得奇怪。我道 :「
根據光義的筆記,他在廢宮出發,先在密林中見到了白色眼鏡猴,才由牠帶領著,見到猴神
的。」
  耶里道 :「我們可以和他用同一路線前進,我們比他有利的是,不必先去找白色眼鏡猴
,那頭小眼鏡猴,我已經成功帶到印度,而且在小心飼養著。」
  我「嗯」地一聲 :「那樣,就簡單得多。」
  耶里搓著手,道 :「如果我沒遇到你,我一個人也準備出發,所以應用的東西也準備得
很充足,條件比光義好得多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道 :「你不必多說,在知道了這許多怪異的事情之後,就算你不請我
去,我自己也要去看看這位靈異猴神。不過––」我略為猶豫了一下,才又道 :「不過在已
經發生的事情之中,還有相當多疑問,我們是不是有必要先設法澄清一下?」
  耶里道 :「你是指––」
  我想了一想 :「譬如說,那怪東西,有力量可以製造出一個人的副本來––「副本」這
個名詞可能不是很合適,但只好用它!這個副本,好像有神出鬼沒的本領,隨時都可以出現
,也隨時可以消失。」
  耶里皺著眉,沒有出聲。
  我進一步道 :「我看到我自己,只不過是在臨窗的那堵墻,被鑽穿了一個洞後的一剎那
,隨即,就消失了!」
  耶里點頭,我又道 :「還有,在瘋人院中,健一進病房去的時候,看到了兩個雲子,其
中之一是她的副本,但當健一離去,奈可又進病房時,病房中又只有一個雲子了,副本又消
失了,還有鐵輪––」
  耶里打斷了我的話頭 :「你不必再舉例子了,我承認副本的確有點神出鬼沒,好像是鉛
筆寫的字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擦去,為甚麼會這樣,我們不知道,我看也無法知道。」
  我道 :「或許,我們回日本去,將那『怪東西』取下來,詳細研究一下––」
  耶里大搖其頭 :「我不想再到日本。」
  我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有些疑點,倒可以解釋,例如那房間的門,自內反拴著
,這自然是一個副本做的事。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板垣一郎交給雲子的那柄槍,可以扳一下
槍機就射殺兩個人,這種槍械,不是民間普通人所能有的,他從哪裏弄來?」
  耶里道 :「我相信將槍交給雲子,吩咐雲子去殺人的是一郎的副本,而接過了那柄槍的
,也是雲子副本,而在雲子快要行事之際,去見雲子的,是我的副本。」我苦笑了一下,這
其中的關係,十分複雜,連要再解釋一遍都十分困難,只有從頭至尾一直看下來的人,才會
明白其中的關係。
  耶里在停了一停之後,又道 :「副本不但有突然消失的本領,而且,似乎還另有能力。
例如板垣一郎有了那柄古怪的槍。而我的副本,竟然知道一個身份極其神祕的職業殺手的秘
密,可以指點雲子的副本去找他!」
  我盯著耶里,一字一頓地道 :「你自己一點都不知道鐵輪這個人?」
  耶里苦笑道 :「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 :「我們還要注意一點,副本來去自如,可以在各種場合出現,而且,最
可怕的是,副本會殺人,所殺的人包括和他一模一樣的!」我講到這裏,有一種不寒而慄的
感覺,無法再向下講去,耶里的面色也變了一變。
  光義就是被他副本殺死的!而光義同時也殺死了他的副本!所以在光義死的時候有兩具
一模一樣的屍體!這實在是無法不令人感到害怕的事 :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可是性格恰
好相反,這個人是你的複製品,然而你對他卻一點也不了解,不知道他會在甚麼時候出現,
而他總是和你相反,他是你性格另一面的表面化,你和他在外表上雖然一模一樣,但是在思
想上卻是死對頭!這樣的一個死對頭,給你的威脅,可想而知!
  耶里呆了半晌,才道 :「我們只好暫且不想這個問題,假定我––我們的副本,都不會
出現!」
  我也呆了半晌 :「只好這樣。」
  我在這樣講了之後,又頓了一頓,忍不住又以十分苦澀的聲音道 :「人最大的敵人,就
是自己!」
  耶里的口唇掀動著,發出了一點沒有意義的聲音來。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沉默,耶里
才道 :「是的,這是人類性格雙重所造成的悲劇,沒有外來的敵人,敵人就是自己,就是––」
  耶里說到這裏,搖著頭,再也說不下去。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不必再討論
下去了,別說是我們,就算是兩個聖人,只怕也討論不出結果來。」
  我望著耶里,心中想的並不是如何和他一超啟程去見靈異猴神,我又道 :「耶里,照已
經發生的情形看來,副本的活動,原來的人是不知道!」
  耶里蹬著我,我作著手勢,進一步解釋道 :「例如,雲子副本的行動,雲子一無所知;
一郎副本的行動,一郎本身,也一無所知!」
  耶里的面肉抽動了幾下 :「看來是這樣。你和我,也都有副本,但是他們現在幹甚麼?
誰知道他們現在在幹甚麼!」
  我聽到這裏,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他們在幹甚麼?我們一無所知?我定了定神,道 :「
我想弄明白的是,我們在幹甚麼,『他們』是不是知道?」
  耶里呆了一呆,我的問題,堪稱古怪,難怪他要發怔。他在呆了一呆之後 :「那我怎麼
知道?得問『他們』才行!」
  我苦笑了一下 :「看來,由那堆怪東西複製出來的副本,比我們本身要神通廣大,但願
他們不至於神通廣大到了可以知道我們的一切!」
  耶里皺著眉 :「那有甚麼關係?」
  我揮了揮手 :「當然有關係,耶里,別忘了,『他們』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耶里沒有說甚麼,我也不再說甚麼。
  關於「副本」的問題,我和耶里之間,只好討論到這裏為止,無法再進一步討論下去了
,因為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只知道有「他們」的存在。「他們」的存在,是由那堆
「怪東西」的神奇力量複製出來,而那堆「怪東西」屬於靈異猴神所有,是板垣光義向靈異
猴神要來的。
  要徹底解決問題,當然只有去見靈異猴神!
  耶里在回到了印度之後,就一直在進行準備工作。他富有,準備工作也進行得相當完善
,雖然我的加入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但是,他所準備的一切,足夠一個探險隊使用,所以物
質上,一切皆不成問題。
  我們又商討了一些細節,決定第二天一早動身,先到他的那座「皇宮」,再循著板垣光
義走過的路,進入森林,去找尋靈異猴神。
  我和耶里利用了一架小型直昇機,第一站向南飛,中途停了幾次,當天晚上,就到達了
耶里王朝早年的宮殿。
  當直昇機降落在宮殿前面的空地之際,眼前的景象,令得我的心中起了一種極度的震懾。
  那是一座極其宏障的宮殿。毫無疑問,這座宮殿曾經在陽光之下發出過極其燦爛的光芒
,象徵一個王朝的極盛時期。
  但是這時,呈現在我眼前的那座宮殿,卻使人感到莫名的傷感。
  宮殿的扁球形尖頂部分,完全倒坍,那情景就像是絕世美人被人砍去了半邊頭顱,而剩
下的半邊頭顱也化成了白骨。尤其當天色傍晚,夕陽如血,染在那種殘破的頹垣敗瓦之上,
更給人一種血淋淋的感覺,使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
  宮殿面前的空地相當大,估計有四百公尺見方,全是用大石板鋪出來的。可以想像,當
年,披滿錦繡的大象,載著威武的士兵和儀態萬千、珠光寶氣的皇朝人員,在這裏昂然而過
。但如今,除了盤踞的野草和野藤之外,甚麼也看不到。
  一種貼地而生,像是可以無窮無盡蔓延的野藤的根部,不但將石級一塊一塊掀起來,而
且強而有力的藤,在生長的過程中,甚至還將拱起的石級絞得破碎。
  我下了直昇機,野草比我還高,我要撥開面前的野草,才能看到前面的景象。
  耶里也下了機,聲音有點苦澀 :「看,這就是我的宮殿。」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 :「
今晚,你喜歡住宿在宮殿的貴賓房裏,還是在外面搭營帳?」
  我也苦笑了一下,我早已在耶里的口中,約略知道他的宮殿已經不復有往年的光輝,但
是我卻也想不到,竟然會破落到這種程度!
  耶里說到這裏,陡地停了下來,因為在他手指的方向,已根本沒有甚麼墻頭,只是一大
堆石,和自石上冒起來的無數野藤,在暮色四合中看來,就像是一個有著許多觸鬚的怪物。
  耶里向我苦笑了一下。我可以明白他那種沒落王孫的悲哀心情,不過我並不同情他的那
種傷感。我向前走去 :「光義曾經來過,他幾乎曾到過宮殿的每一間房間,也曾找到了幾百
年前那位王子的記錄,看來宮殿的內部,並不像外觀那樣可怕。」
  耶里沒有說甚麼,只是跟在我的後面。光義曾將他的行動全記錄下來,我和耶里全看過
光義的日記。光義對於在宮殿之中找到王子記錄的經過,寫得並不是很詳細,但是是在甚麼
地方找到的,倒有著記載。而且,光義既然來過,就算宮殿之中已被熱帶植物盤踞,他當日
曾開出一條路來,我們再要進入宮殿,自然不是太難的事。
  當時,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一直到事後,很多日子之後,我和一位植物學家談起來,那
位植物學家哈哈大笑 :「你對熱帶植物的生長速度,顯然一點概念也沒有!你是隔了多久才
去的?」
  我答道 :「大約三年。」
  植物學家又大笑 :「在濕濡、溫暖的空氣之中,熱帶野藤,二十四小時之內,可以生長
六十公分,四十八小時之內就可以開岔,三年,老天,只要三天,就算有人曾開出一條路來
,也早就不見了!」
  事實是不是和那位植物學家所說的那樣,不得而知。我走向宮殿的門口,看到宮殿的兩
扇大門,根本己不存在,一個相當大的洞口,看進去,全是縱橫交錯的野藤,絕找不到光義
走進去的通道在何處。
  耶里較我遲一步到達,因為他要回到直昇機中去,去取一些必要的裝備。當他也來到門
口,看到我像是傻瓜一樣地站在門口之際,他遞了一隻電筒、一隻頭罩和一柄利斧給我 :「
請進去。」
  我接過了他交給我的東西,戴上了如同練劍術時所用的頭盔,著亮電商,揮動利斧,砍
著比手臂還粗的野藤,向前進發。
  事情比我想像中的較容易,在門口的野藤十分多,大抵是那裏光線比較充裕。一進了大
聽,野藤全都向上長,在廳中的全是一條條直升向上的藤幹,其中的間隙,可以容人通過。
我們穿過了大廳,來到了大廳後的一個穿堂,耶里停了下來 :「整個空宮殿全是這樣,天色
再黑下來,毒蛇出沒,防不勝防,在這裏多逗留,實在沒有甚麼意義,我們不如––」
  他沒有說下去,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事實上,在這樣的宮殿中逗留,真的沒有多大的
意思。光義已經來過,他找到了王子的記錄,王子的記錄我們也看過。重要的是要能見到靈
異猴神。
  我同意了耶里的建議,我們又循原路退了出來,在直昇機旁,清除野草,弄出了一小片
空地,為了安全,當晚我們在直昇機內過夜。
  這一夜,並沒有甚麼特別值得記述之處,只是睡到了午夜,那頭白色小眼鏡猴,突然發
出了一陣一陣聽來十分怪異的叫聲。
  那隻白色小眼鏡猴,被耶里帶回印度之後,耶里一直託人飼養,被委託者是一個印度南
部的土人。我不敢說這個土人對猴子的認識比不上健一,不過當我看到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
之際,我感到在牠的雙眼之中,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憂鬱。
  在一隻猴子的眼睛之中找到憂鬱的神采,這聽來似乎十分滑稽,但是我的確有這樣的感
覺。我不知道那白色小眼鏡猴是不是在懷念健一,但牠既然是聽到了笛音之後捨棄了健一的
,似乎又不該這樣。這永遠不會有答案,因為我無法和那頭白色小眼鏡猴交談。
  當我們動身之際,耶里將白色小眼鏡猴關在一隻相當大的鐵絲籠中,眼鏡猴在籠中,一
直蜷伏著,很少活動。我們臨睡之前,還曾餵過牠一次,當時,我逗引牠,牠也像是一點提
不起興趣來,並不理睬我。而當我正在沉睡之前,牠忽然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叫聲!
  猴子而能發出這樣的叫聲,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就我所知,只有東非洲有一種「吼猴
」,會發出極其宏亮的吼叫聲,吼聲可以遠達幾公里之外。
  但是眼鏡猴也會發出這樣音帶極長的怪叫聲,我卻前所未知。
  我和耶里,都被猴叫聲驚醒,一起坐直身子,而且立即向鐵絲籠看去。我們看到那白色
小眼鏡猴,在籠中跳來跳去,顯得極其不安,而且不斷在發出那種古怪的叫聲,聽來像是一
個小女孩在受了驚嚇後的尖叫聲。
  我和耶里互望了一眼,都知道有點不尋常的事發生,我們一起來到鐵籠附近,努力想使
那白色小眼鏡猴鎮定下來,可是小眼鏡猴的動作,和牠發出的聲音,卻像是愈來愈驚恐。牠
不斷向籠邊撞著,撞得鐵絲籠發出聲響,叫聲也愈來愈尖厲。
  就在我和耶里兩人不知如何才好之際,一下槍聲,陡地傳來。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26 19: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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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2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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