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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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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霜月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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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22:45:16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七、伏起八面

說著,她的目光移轉過去,移轉到賈長川那邊。

  賈長川石像-樣僵立著,面容呆滯,兩眼發直,唇角一下一下的抽搐,似在喃
喃訴說著什麼,卻又一個字都聽不到……在他跟前,是一具支離破碎,血糊淋漓的
屍體,看上去,幾乎已分辨不出那竟是-個人的遺骸,屍體如被切割,被揚棄,被
糟蹋,花白猩赤又瘰□零亂的堆疊散落,而那是霍剛的屍體,把屍體造成眼前這個
形態的,卻是賈長川的劍,他親手揮動的劍。

  與阮二,古自昂兩個拚鬥著的上官卓才,當然也看到了他拜弟慘死的情形,然
而,他卻吼叫不出,難興激憤之慨,他只覺得全身發冷,背脊泛寒,只覺得一陣陣
的反胃,連腸臟都宛似打了結……單慎獨亦察覺到賈長川的神情不對,他立即厲聲
警告:「賈老兄,眼下正是絕續存亡的緊要關頭,不是發怔的辰光;要得到什麼就
必須先付出代價,你該往遠處看,大處想,可別一錯再錯,把自家也綴將下去!」

  驀地抖了抖,賈長川淒怖的仰天慘叫:「是我,是我殺了老三……天啊,竟是
我殺了我的兄弟……我做了什麼孽,傷過什麼德?竟叫我遭這種報應,叫我犯下這
等錯失……」

  金申無痕忽然陰沉的笑了,她立刻的道:「是你的貪婪、無知、卑懦,是你昧
心背義的結果,賈長川,這才只是開端,你的報應還在後面,還多著!長著呢!」

  雙目中閃漾著血清漓的光芒,帶著那等狂暴瘋蠻的神色,賈長川吃人似的死盯
著金申無痕,他用他的細窄長劍顫巍巍的指著這邊,不像人聲般的嚎叫:「你-一
你殺了霍剛,你殺下他,老寡婦,金夜叉,你這劊子手,你這大凶惡的老母狼,我
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我要替我兄弟報仇……」

  金申無痕冷冷一哼,左手揮揚,藍汪汪的一抹新月似的弧刃破風而起,發出尖
銳的一聲長嘯:「下弦死。」

  單慎獨雙刃並出,來勢如電,一邊大吼:「快躲!」

  兩個字吐自單慎獨的口中,宛若兩記焦雷,而更快在他這兩個字所組合的音韻
之前,金芒驟映,彷彿旭日的初暈破黑展現,那道寒人心膽的金弧,便罩向了賈長
川的腦袋!

  秋水一泓,閃凝在賈長川的長劍尖端,他竟不顧那要命的「下弦死」,連人帶
劍,以恁般快不可言的直刺金中無痕!

  「閻王令」有如齊排的柵影,在真幻互映的芒彩中狂飆壓來,削銳的刃面割裂
著空氣,像要把金申無痕切個粉碎。

  動作快得似是她早已將現在的反應在過去中完成——金申無痕的身形在她猝然
的搖晃下幻做了八個影子,八個影子同時出現,卻在八個迥異的方位上!賈長川驀
的失去了他認定的目標,在剎那的驚恐下,他的長劍抖起團團燦亮並且密集的劍花
,劍花與劍花浮沉連衡,形同光華,倉皇迎拒臨頭的「下弦死」。

  單慎獨力貫雙臂,「閻王令」縱橫飛舞,猛罩敵人真幻莫辨的八條身影。

  於是,八條相同的影子突如輕煙似的消失,金申無痕更似輕煙般穿出「閻王令
」疊連的刃口空間,右臂恢伸,單慎獨怪叫著一個踉蹌退出幾步——五寸長的「黑
龍簪」,灑起一溜赤亮的鮮血!

  金鐵交擊的音響隨著揚起,賈長川正撲地滾出,左頰齊耳至頷,翻開一條可怕
的傷口,那紅蠕蠕的一道血槽,便把賈長川整張面孔的神韻及均衡性破壞無餘了。

  不過,賈長川卻保住了性命,在金申無痕的『下弦死」之下保住了性命。

  接回了兩片弦刃,金申無痕冷森森的注視著肩頭血流如注的單慎獨,腔調生硬
的道:「『八魔攝心』,單老二,你怎麼忘了我的這一招?」

  挫著牙,喘著氣,單慎獨怨毒至極的道:「你不須得意,老寡婦,你得意得太
早了,我會把你埋在這裡,就是今天晚上,我發誓,老寡婦,你的運道便至此為止
!」

  金申無痕鄙夷的道:「就憑你這點道行嗎?單老二,如果你的能耐便是眼前這
幾下子,那麼,你還是為自己作準備吧!」

  駭然望著手上缺痕斑覓的長劍,賈長川花白的發上也沾染著點點的紅,他似乎
已忘了面頰上的傷痛,不知是驚抑是怒的顫著聲叫:「金申無痕,我與你拼了,我
與你誓不並存……我可以不沾這次行動的絲毫利益,可以捨棄我原有的基業、名聲
,甚至我自己的老命也不足惜,我只要你,要你死,要你死得難獲全屍,要你下十
八層地獄……」

  金申無痕目光清澈而冰寒,她的語聲也這般的不泛一點煙火氣味:「如果你做
不到說的這些,賈長川,你便必將失去一切——你今晚上來,打你一出現的時間開
始,就已鑄下彼此不能並存的後果了,如今,我們只等著是誰要下十八層地獄!」

  就像是回應著金申無痕的這句話,一聲慘怖的嗥號令人毛髮悼然的突起,一個
彪形大漢——「三龍會」的「六大順子」之一,四仰八叉的倒跌於地,額頭中間,
好深的並排插著三支沒羽鋼矢!

  是的,公孫向月首先得手了。

  「卷地龍」上官卓才卸肩反斧,爆炸也似的狂吼:「暗箭傷人的狗王八蛋——」

  阮二獨目炯亮,斜身猛挺,「雙刃斧」由下往上,削切上官卓才左肋,左手同
時倒翻,一柄寬刃短刀暴飛敵人小腹。

  上官卓才四肢猝曲,變成一個球狀的大肉團,驀地橫空滾出,卻在滾出的一剎
伸展.冷芒如電,阮二的背上「嚓」聲翻開一道血口子,而古自昂整個身形飛起,
雙手握著他的「雙刃斧」,泰山壓頂般砍了下來。

  狂笑一聲,上官卓才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他的右手斧還只沾著阮二背上的鮮血
揚起,左手斧已微偏著猛往上迎,兩斧交擊的須臾,他的左手斧隨著身體的傾伏慣
性倏往下落,古自昂小腿上的一大塊肉已血淋淋的拋起!

  但是,古自昂也早有計較,他鎮定得好像先已料及眼前的招式演變和小腿上這
塊肉的必然失落似的,他半聲不吭,人往下撲,兩柄寬刃短刀便在如此接近的距離
裡驟射上官卓才背脊。

  尖叫著,上官卓才翻斧前竄,躲過了一柄短刀,卻吃另一柄透肩插入,強勁的
力道,更把他撞了好幾步,差點跌個黃狗吃屎1便在此刻,「飛龍八衛」中的韓彪
悍烈的用他的左手,硬生生抑住了他那對手刺來的「三菱刀」,隨著人家抽刀的動
作,他那只左手被絞成了一團血肉,但,他那「雙刃斧」便也又狠又重的劈進了對
方的腦殼之中I又一個「六大順子」報了廢。

  金申無痕冷清的一笑,道:「賈長川,你手下的『六大順子』,目前的遭遇似
乎頗為不順呢,你不想點什麼辦法幫他們一把嗎?」

  面頰的肌肉一陣抖動,賈長川嘶啞的吼叫:「這就是我的法子!」

  那把窄長而鋒利的劍名叫「凝玉」,是一柄相當珍罕又質地良佳的古劍,賈長
川保有這柄古劍已逾四十餘年,平素視之若命,更愛之若命,而這柄利器,也確實
使賈長川解脫了不少次的厄困艱險;然則在今天晚上,他這把形影不離,相隨相伴
了大半輩子的心愛兵器,卻已遭到了創傷,在他此時全力挺刺之下,更像發出了靈
性的哀鳴——那麼尖銳又悠長的破空聲,散炫著星星點點迸耀的光粒,劍身顫抖著
,彷彿搖晃不定的攻向了金申無痕!

  金申無痕原地不移,才五寸長的「黑龍簪」緩慢的揮動——眼看著簪身劃過一
道淡淡的弧形,但在這道淡淡的弧形中,卻猝然銳氣縱橫,交相穿射,宛如-條緩
流中暗蘊著千百股激盪的細流,在平徐裡顯示著恁般強烈又怪異的力道!

  於是,賈長川的長劍立時晃擺彈跳,像被什麼東西撞擊得再難把持,似欲脫手
飛去——劍在呻吟著,賈長川的叱吼也和呻吟-般。

  單慎獨凌空騰躍,「閻王令」狂風驟雨也似四合噴卷,耀眼的光華閃幻著干變
萬化的形體,或是成團成片,或是成點成線,重疊又流洩著滾動,刺耳的嘯聲,宛
如鬼泣!

  飄浮在那小小的幅度裡,似是旋轉於乾坤,金申無痕的身子和空氣彷彿已融合
在-起,瞬間來去,倏忽挪移,每在幾不可能的狹隙穿閃於刃鋒的連串下,在難以
思議的俄頃搶先在猛渾勁力之前,她的「黑龍簪」如同一根魔棒,雖小雖短,但卻
展舞得出神入化,妙用無窮!

  單慎獨和賈長川都是藝業精湛,功力深厚的頂尖高手,以二敵一,他們竟不能
佔到金申無痕的上風,而就算維持平扯的局面吧,他們都感到恁般的吃力!

  現在,上官卓才比他的夥伴更不好受,「飛龍八衛」已不止是阮二與古自昂兩
人對付他,又加上了公孫向月和韓彪,四個打一個,上官卓才雖是又滑又辣,也大
大的承擔不住,何況他尤須防落公孫向月那一手不可捉摸的暗器功夫,說不準什麼
光景,公孫向月就會抽冷子出襲——上官卓才忘不了方纔那位「六大順子」之-額
頭上並插的三支沒羽鋼矢!

  八衛中其他的四個:平畏、禹其穆、馮正淵、嚴祥等,一個服侍著一位「六大
順子」,拚鬥得十分劇烈,這真是場豁命的狠搏,雙方全赤著一雙眼,額頭暴浮著
青筋,曲扭著面孔,心裡都只想著一件事……如何將對方宰殺,活生生的宰殺!

  上官卓才一個勁的打著旋轉,打著守多攻少的旋轉;他滿頭大汗,喘息如牛,
深插在左肩上的短刀隨著他動作輕輕顫晃,汗水浸蝕著傷口,越加炙痛如火,他沙
著嗓門乾嚎:「單二爺,單二爺,我們其餘的人怎麼至今還不見來?他們是在搞什
麼鬼?莫不成是想延宕到光景後才來替我們收屍?」

  雙令翩飛中,單慎獨怒叱:「閉上你的嘴!」

  汗水流在眼睛裡,沁入嘴角,真個是又澀又苦,上官卓才喘著氣,腳下踉蹌打
著「流子陣」:「我的單二爺……不是我他娘沉不住氣,我……我是快挺不住啦!」

  險險的在那串蛇影似的「黑龍簪」點刺下掠開,單慎獨惱火的道:「如果你對
這人間世尚有留戀,上官老二,你就最好還是挺下來!」

  雙斧奮力揮劈招架,上官卓才直著喉嚨叫:「我業已掛了彩啦,單二爺,金老
寡婦的這四個狗腿子又全像發了狂的朝上衝,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啊,我這邊廂—
—」

  猶不待他的叫嚷收尾,阮二貼地溜旋,橫起一斧,上官卓才的大腿上便又見了
血光!尖號一聲,上官卓才幾乎一屁股坐到地下,他拚命閃躲,亂叫亂喊:「大哥
來幫我一把……大哥……六大順子,你們快朝我這邊撤……來人啊,哪一個做做好
事,替我先擋上一陣……」

  沉沉的黑暗裡,一條人影非常突兀的閃射而出,這人的身法隼利如鷹,猛疾似
虎,他只-沾上邊,粗短沉重的一柄「鉤連槍」已同時架開了阮二他們四個人的兵
刃!

  上官卓才往後急退,驚喜交集的大叫:「你們可來了,我的救命活菩薩……」

  另一條人影像鬼魂般閃現,他不出一聲,強自插向金申無痕與單慎獨、賈長川
的戰圈裡,他似是一抹沒有實質的幻霧,在如此凌厲的廝殺中,他竟仍能擠身而進
,並立時迫攻向金申無痕!

  單慎獨的形色間湧現著欣喜,展示著快意,他發自由衷的大笑著:「邢兄,真
個望眼欲穿了……」

  金申無痕飄然退後,「黑龍簪」微指向地,她凝視著那人——那個三十歲上下
的年輕人;對方也冷硬的和她互望著。

  狹長的面龐上呈現著談談的青白,雙目黝黑深邃,冷酷幽沉,整個形態便凝成
了那麼濃重的一團陰鬱同寒凜,那麼逼著人頭的一團陰鬱同寒凜。

  搖搖頭,金申無痕穩練從容的道:「年輕人,你和單老二他們是一路的?」

  那人淡淡的道:「在某些方面說,是的。」

  金申無痕打量著對方,又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單老二他們的目的不盡相同
?」

  仍然以那種彷彿天塌下來也驚不著他似的平淡語調回答,這人道:「不錯,我
們的目的地不盡相同。」

  單慎獨狠瞪著金申無痕,冷厲的道:「老夜叉,如果你以為你能在言詞間說動
這位邢兄,給你一點什麼方便,你就完完全全錯了,大錯而特錯了!」

  沒有理會單慎獨,金申無痕靜靜的道:「單老二說,你姓邢?」

  那人微微頷首:「『血魂』邢獨影。」

  眼神中極快的掠過一抹驚訝之色,金申無痕依舊鎮定如恆:「我知道你,邢獨
影。」

  邢獨影毫無表情的道:「這不意外,很多人都知道我,不知道我才叫意外。」

  笑了笑,金申無痕道:「你定是應單老二之邀,前來幫著他篡奪『金家樓』的
基業了?」

  邢獨影冷冷的道:「我對單慎獨要做什麼毫無興趣,我來這裡只是要找尋-個
人,和那個人結算一筆舊帳……血淋淋的舊帳!」

  金申無痕穎悟的道:「你要找的那個人,可是展若塵?」

  唇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邢獨影的語聲低沉了些:「是他,展若塵。」

  金申無痕道:「你找到他了嗎?」

  邢獨影雙目中閃漾著火毒的火焰,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要是找到了他,金申
無痕你就算交運了。」

  雙眉微揚,金中無痕道:「什麼意思?」

  邢獨影陰冷的道:「我此來的目的有二,一是要找展若塵結清舊帳;再者,是
要向你這位遼北的老前輩領教高招。

  聽說你自出道以來.還不曾遇到過對手,我生平有個習慣,也可稱做愛好,總
是渴盼和所向無敵的人物較量一番……當然,那要是真正的強者才夠格。」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如若我已先找著展若塵,以他的武功修為與堅韌的毅
力來說,就算我能夠勝他,只怕也沒有餘力再來向你桃戰了,金申無痕,這樣一來
,你豈不是少了一樁大麻煩,豈不是走了一步上好的運?」

  金申無痕輕輕一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邢獨影,你的自信倒是很強。」

  邢獨影安詳的道:「我從不妄自菲薄。」

  「黑龍簪」在手指上撥動著,金申無痕道:「現在,邢獨影,你尚未和展若塵
碰面,而眼前的形勢你應該看得很清楚,請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

  邢獨影像是沒有看見一邊單慎獨與賈長川那四隻眼睛,所流露出的強烈的期盼
和求告之色,他閒閒散散的道:「我來此的兩個目的中,自是以和展若塵結算舊債
,第一樁心願得了。」

  金申無痕和悅的補充著道:「如果你那時還有力氣的話。」

  邢獨影道:「是的,如果我那時還有力氣的話。」

  滿頭滿臉血污斑斑的賈長川,忍不住又急又氣的大叫:「邢獨影,你可要想想
清楚,別上了金夜義的當,假使你袖手旁觀,不協助我們趁眼前做掉這老寡婦,她
就會在擺平我們之後幫著姓展的來對付你,任你的功力再強,也永遠沒有希望抵擋
他們合手之力!」

  正眼也不看賈長川,邢獨影緩緩的道:「金申無痕,會是這樣麼?」

  略微遲疑了片刻,金中無痕道:「你要我說實話?」

  邢獨影深沉的道:「不錯,實話……但在回答我之前請你記住,不論我們彼此
間在江湖上的名聲大小,更不論我們雙手染血、殘命無數,我們卻有著崇高的人格
與不容污蔑的骨節;我們或是惡魔,是屠夫,是劊子手,然則,我們不說謊,不欺
瞞,至少,這該是一個武林中人最低限度的修養,金申無痕,想你不會有所異議!」

  金申無痕嚴肅的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見解,所以,我也會告訴你我的打算…
…毫無虛偽攙雜其中的打算,邢獨影,我尊敬你是條漢子,因此我給予你江道上傳
統的禮遇,設若你和展若塵碰上了頭,你們之間的糾葛,我答應你,只由你們雙方
自行了斷,我及我的人決不會插手!」

  邢獨影提高了聲音:「此言當真?」

  擺擺手,金中無痕道:「慢點,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要在三個條件下才能行
通,換句話說,你必然允諾我三個條件,方可獲至我絕對的保證!」

  冷冷一笑,邢獨影道:「我就知道不會這麼簡單,金申無痕,說說你的條件看
看,希望那不是要挾或者某種交換的遁詞!」

  金申無痕道:「你聽著,第一,目下你不能幫著單慎獨及賈長川這班叛逆賊黨
逞暴施虐,我們與他們之間的事由我們雙方自己了結;第二,在你和展若塵決斷之
時,除了你們以外,不能有任何其他幫派在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必須在展若
塵身體狀況正常的情形下,亦就是說,展若塵未曾負傷掛綵的情形下,你才能單獨
與他較量,這三個條件,你認為如何?」

  細細的想了一遍,邢獨影點頭道:「很好,很有道理,其實你這三個條件也算
不上條件,便是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原本我來此的目的便不是為了他們的事,
找展若塵湔雪前恥才是首要之急,你不攔我,我便不會先和你為難。

  而我姓邢的一向行事都擺在明處,單挑獨對乃是我永不改易的作風,誰插手誰
就是我的仇人;至於要在展若塵身體正常的情況下,這便是理所當然,否則我就算
勝了他,又有什麼顏面?如何說出口?尤其是,我怎麼能心安?要贏就贏得光明磊
落,叫我幹那乘人之危的齷齪勾當,死也休提!」

  金申無痕凜然道:「一言為定!」

  邢獨影重重的道:「一言為定!」

  側旁,單慎獨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竭力抑制著那股幾欲爆烈的憤怒,生硬的,
他開口道:「邢兄,你不怕上那老夜叉的當?」

  邢獨影道:「有些人是不會扯謊打誑,即便是你的仇敵,比如說,金申無痕就
是那一種人!」

  單慎獨寒著臉道:「你能肯定?」

  邢獨影:「能……上我就感受得到,我信任她!」

  吸了口氣,單慎獨道:「那麼,你不幫我們了?」

  邢獨影不似笑的一笑:「你很清楚,單兄,我早已有言在先,我來此的原因並
不是為了替你們這檔子事賣力,我有我的盤算,尤奴奴該說得很明白才對。」

  單慎獨又吸了口氣:「是的,她已說得夠明白。」

  退後三步,邢獨影淡淡的道:「我很抱歉,但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單兄,
你多包涵。」

  賈長川急切的接口道:「邢少兄,可是你先前已經豁出了——」

  邢獨影冷漠的道:「那並不意味著我就會捲進來打這場爛仗,我只是要問清楚
金申無痕的意圖,以及搞明白展若塵在何處而已!」

  單慎獨道:「顯然你在『金家樓』未曾與姓展的碰面?」

  邢獨影道:「我們去晚了一步,姓展的已經走了,『金家樓』內外一片混亂,
好像被他攪得不輕,連尤奴奴都帶了彩,他們派人領我們來這裡,說或許會遇上姓
展的。」

  咬咬牙,單慎獨道:「姓展的亦不會囫圇得了!」

  目光如冰,邢獨影的腔調也是又冷又硬:「不見得,展若塵功高技強,身手超
絕,把『金家樓』攪成那樣,在他來說並不困難,留在『金家樓』的那干人物,除
了尤奴奴和-個姓莊的,亦沒有什麼好手,要傷展若塵,提也休提!」

  單慎獨大聲道:「邢兄,姓展的不可能在尤奴奴他們眾多強者的圍攻下全身而
退!」

  揚起一邊的眉梢,邢獨影道:「據尤奴奴他們說,把展若塵傷得不輕,但我不
相信,尤奴奴和那些人天生性好吹噓渲染,更借此遮醜,他們那一套,我明白,而
我更明白展若塵的本領,他們如何奈何得了?」

  單慎獨再也憋不住形之於色:「聽你這麼說,倒好像真個盼望姓展的大吉大利
,毫髮無損了?」

  用力點頭,邢獨影的神態是一片虔誠:「我全心全意祈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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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死仇難消

單慎獨對於邢獨影,也免不了有幾分憚忌,尤其在目前成敗攸關的節骨眼上,
他硬是不敢開罪這位性格孤癖,思想怪異的煞星;火是到了頭門,他也只好硬生生
給按捺下去,憋著滿腹的鳥氣,他道:「看來,我們是無法獲得閣下的一臂之力了
……」

  邢獨影木然道:「別盼望我,但你或許能夠另外找到幾個幫場的。」

  視線一轉,他略略提高了聲音:「譬如,魯西騾馬幫的總頭領『馭雲搏鷹』盧
尊強、『七步追風』黃渭父女,以及『白綾門』余掌門及其十大弟子;他們的想法
,不一定和我一樣。」

  那個最早出現,並以手中「鉤連槍」逼退了阮二等人的不速之客,果然正是一
張面孔焦黃起皺,有若風乾橘皮,卻雙目炯亮如電的盧尊強!

  緊靠著上官卓才的盧尊強,這時冷森的開口道:「邢少兄說得對,我們的想法
與做法和他不同,他來這裡,只為了遂行他個人的恩怨及心志,和其他一切沒有干
連,可是我們與這裡的許多事卻有著干連!」

  金申無痕樓上口道:「盧尊強,聽你這麼說,似乎是有意趟這灣混水了?」

  狂烈的-笑,盧尊強大聲道:「不錯,一點都不錯,『長山三龍』和我一向有
交情,上官二兄更豁命幫過我們的忙,於哪一方面說,我們都該撐他一把,何況你
金大樓主早已抹灰過我們的地盤,曾不相關橫插一手,恃強袒護我們的死仇,仇難
消,怨堆平,這種種般般,又如何能叫我們忘得了,擱得下?所以,金大樓主,你
今天也怪不得我們了!」

  金申無痕道:「各位倒是挑得好時機!」

  盧尊強強悍的道:「正如同你亦會挑在那個時機強救下展若塵一樣,金大樓主
,一報還一報,你就認了命吧!」

  單慎獨喝了聲彩,道:「盧老兄,你這真是雪中送炭,見危伸援,自助助人,
兩全其美,且等大事砥定之後,我單某人再表心意!」

  盧尊強好似沒有聽到單慎獨在說什麼,他昂著臉,神情悲憤的道:「金申無痕
,展若塵以他那把血腥刀和刃,在我的嫡親侄子身子戳了幾個小窟窿;並沒有什麼
深仇大恨,更沒有解不開的怨隙,只是頭一次見面,發生那麼一點小小的衝突,姓
展的就橫著心,不泛絲毫人味的把我嫡親的侄子殺成一團模糊的血肉,而我們好不
容易圍上他,眼看著便可索回這筆血債,都是你,是你強加阻撓,曲意偏袒,令我
們空為千仞之山,竟功虧一簣!金申無痕,你在我們傷殘纍纍,筋疲力竭的情形下
脅迫我們,恫嚇我們,只是為了滿足你顯示權威的虛榮,為了你故作慈悲的籠絡私
念,你真的在維護什麼?在保持什麼?不是,你不是曾正視過規律、道義以及傳統
,你所要的,僅乃隨你興之所至所喜好的,金申無痕你卻害苦了我們,你,你必然
為了你的專橫與暴虐償付代價!」

  剛剛喘過一口氣宋的上官卓才,立刻跟著吶喊:「對,盧兄你說得對,就為了
替道上除此妖孽,我也恁情把命豁上!」

  臉膛朱赤的「七步追風」黃渭出現了,在他身後跟著的是,形容面消色減,蒼
白的黃萱;另一邊,一個背脊微微佝僂,黃發稀疏披拂額頭的布衫老頭,也領著十
名臂纏白綾的大漢往上圈近……不消說,那是「白綾門」的掌門人余尚武,以及他
座下的十大弟子了!

  飛龍八衛反應迅速,他們在阮二為首之下,立時擁到金申無痕兩側,個個表情
冷木,神態凝聚,全是誓死一拼的模樣!

  金申無痕笑了笑道:「盧尊強,你的話說完了?」

  盧尊強強悍的道:「其餘的有關你的罪行,我認為不必再加贅述——人們的眼
睛是雪亮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不錯,人們的眼睛是雪亮的,因此我也不用來為這些莫
須有的污蔑加以解釋或澄清,只有一點,關於展若塵殺死盧伏波,以及你們在恃眾
圍襲展若塵時我出面干預的事,我認為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目光環繞,她緩緩的道:「展若塵之所以殺死盧伏波,是為了盧伏波先要殺他
,人有自衛的權利,至於手段如何,僅乃程序問題,不值一談,如果當時死了的人
是展若塵,我敢斷言,他的死狀比之盧伏波可能更要淒慘;再說我出面干預的動機
,這動機只有一樁……我看不慣以眾凌寡,趕盡殺絕的事,我不能容忍有那背棄公
正,違悖道義的勾當在我眼前發生,至於你們怎麼編排猜測,妄加混淆,那是你們
的說法,然而,正如你方纔所言,人們的眼睛總是雪亮的!」

  火把的光芒便在這時突兀燃亮,一團一團的,帶著青慘赤毒的焰苗了,靜悄悄
如同鬼眸的眨動般毫無聲息的燃亮,因此在跳閃的光焰映照下,那一張一張的人臉
便也顯得特別怪誕可怖了。

  單慎獨振奮的大叫:「是小五麼?」

  火把的光焰開始移動,劃破夜空,留下一條的尾芒,蓬散著瞬息消失的星點,
「白狼」向敢腳步不穩的走上,他身後緊跟著「十二銅人」中碩果儀存的三位:甘
維、陳隆,及葛松,「大紅纓」夏明則掩掩藏藏的走在最後,他們還帶得有幾十名
手下同來.

  單慎獨迎前兩步,急切的道:「得手了不曾,小五?」

  向敢哧哧一笑,道:「二哥,兄弟我幾時誤過事來著?潘老三那一夥子毛人,
早已吃我們殺得遺屍遍野,潰不成軍,敗得一塌糊塗了!」

  眼珠子一轉,他又意氣洋洋的道:「只待這裡的問題一解決,二哥,我們便可
甕中捉鱉,到那破窩裡把一干半傷帶殘的金家餘孽一網打盡了!」

  金申無痕沒有注意向敢,她目光奇異的盯在一個人身上………「大紅纓」夏明
……她立時豁然大悟,她想通了;誘敵的計劃是如何洩漏的,己方實力的配置與隱
伏的所在是怎生暴露的。

  以至為什麼處處挨打,步步落後,每一行動皆在敵逆手掌心中滾轉等問題,這
一剎間便都有了答案!

  答案乃是指定一個人……夏明!「電」字級的四把頭「大紅纓」夏明,那一直
表現得忠心耿耿,臨危不棄,並曾在秘洞中參與最後行動計劃的夏明!

  夏明也驚覺到金申無痕那奇異又冷酷的凝視,他不可抑止的渾身顫抖起來,他
低著頭,竭力不使自己的視線與金申無痕相觸,而難以控制的卻是他心腔的陣陣收
縮,以及背脊上那可怕的蔓延的寒氣!

  單慎獨看在眼裡,哈哈大笑:「老夜叉,你現在才明白夏明乃是我們按在你身
邊的一顆暗子!你如今知道為什麼你們著著失算,滿盤皆輸?不錯,你已經曉得了
,可是,也太遲了!」

  金申無痕搖搖頭,語調竟是出奇的和緩:「告訴我,夏明,你是怎麼做的?我
一直未曾懷疑過你,因為我知道你沒有和他們接觸的機會;但那深藏不露的奸細竟
就是你,夏明,說說看,你是用什麼巧妙的法子出賣了我們?」

  打了個哆嗦,夏明面色慘白,嘴唇泛紫,一邊往後收縮,一邊拚命用衣袖拭揩
額門上黏淡的冷汗,他沒有拔腿就跑,業已算是膽量不小了。

  單慎獨朝著夏明罵了一聲,方才故作輕鬆自在的道:「大嫂你威風不減,嚇著
我們這位小老弟啦!你想知道夏明是怎麼在不能和我們接觸的情形之下傳出消息來
的?好,讓我來說——我們並不清楚你們躲在哪裡,更無法揣測方向和距離,但我
們卻認定你們隱藏的地方隔著『金家樓』不會太遠,因此,我們早與夏明約定了傳
遞消息的方法,這方法非常簡單,而且有效。我們以『余家樓』為中心,向四周延
伸一百里,在這百里見方的地面上,我們指定了一百二十個暗置估息的密點,那一
百二十處所在,或是一株樹下,或是一塊石邊,可能是座小土廟,也不定是某家宅
子的捨簷內,總之乃是不易引人注意及防落的,而我們派出四十餘名精幹弟兄,便
每天不停的在這一百二十處密點收取消息,當然我們次次落空,但我們知道必有一
次不使我們失望,我們沒有料錯,我們終於獲得了夏明的詳細報告,只這一樣,已
經足足彌補了我們的辛苦更有餘!」

  得意的一笑,他又繼續:「你可能問,夏明如何記得這麼多傳遞消息的密點?
容易,我們給了他一張詳圖,他更會用心去記憶,他的報告一旦放妥,我們便會在
很短的時間內獲悉一切!」

  金申無痕沉默了半晌,始低聲道:「高明,雖然繁雜了點,但的確能收時效。」

  突然一聲大吼,盧尊強怒叫:「我們今天是來此復仇雪恥的,單二爺,你們也
有你們易幟奪霸的目的,若不趁早做個決斷,延宕下去只有便宜了金申無痕!」

  上官卓才也嚷嚷道:「『金家樓』的餘孽已是傷之纍纍,四分五裂,只剩下金
老寡婦這一小撮子,咱們還不一鼓作氣解決了他們,萬一事情有了變化,可就遺患
無窮啦……」

  單慎獨不緊不慢的道:「二位不用急,我們這就開始,總不會再讓姓金申的看
到明兒的陽光便是。」

  雙臂環胸,邢獨影站到一邊去,完全一付隔山觀虎鬥的架勢,他只在心裡禱念
……希望展若塵會來這裡,而且,不要太晚。

  「閻王令」微指,單慎獨怪笑如梟:「大嫂,你現在的心境我十分瞭解,眾叛
親離,孤軍瀕絕,此等情況是何等悲哀又慘痛?1但你淪至今日,卻乃咎由自取,
你種下什麼因,便會收得什麼果;大嫂,你就為你往昔的專橫暴虐做補償吧!」

  在重圍之外,有一個陰冷的,但卻屬於女人的聲音,接著單慎獨的語尾傳來:
「姓單的叛賊,我大嫂的處境,只怕還不似你形容的那般淒慘,相反的,要落個身
敗名裂,永難超生的人,很可能就是你自己,以及你這一干狐群狗黨!」

  眾人的目光愕然遁聲尋找——赤毒毒的火把光輝跳閃下,金步雲、端良、金淑
儀、申無求、申無慕五個人,便似突然自夜暗中凝形般出現在大家面前。

  金申無痕並沒有明顯的喜悅與興奮之情,好像事情的發生,早巳在她預料中一
樣:「三叔、良弟、淑儀、無求、無慕,你們都還好?」

  金步雲步履穩健,形色凜烈:「好得很,無痕,我們特為趕緊來助你一臂!」

  微微一笑,金中無痕道:「他們呢?」

  金淑儀搶先回答:「黑松林子已遭襲,但大嫂放心,對方那些角兒生嫩得很,
根本不用排出全部陣仗,光由費大司律他們幾個,已足夠應付有餘!」

  單慎獨一揮手,叱道:「截住他們!」

  盧尊強沒有動,「白綾門」的人也沒有動,當然,邢獨影就更不會動了;「白
狼」向敢只好朝回一攔,錐又橫起,甘維與他的兩個兄弟也跟著擺開了架勢,上官
卓才望了他老哥賈長川一眼,亦勉強湊合上去。

  冷笑一聲,單慎獨道:「就你們這幾塊料,俱皆老弱婦孺之流,能起得了什麼
用?巨廈將傾,狂流泅泳,『金家樓』莫不成僅靠這些貨色來撐持不倒?真是笑話
!」

  金淑儀嚴峻尖峭的道:「單慎獨,你也只是口舌逞強,徒托狂言,你自家心裡
有數,你們尚有多少能耐,尚存多少實力?事到如今,你還有把握顛覆『金家樓』
嗎?你的陰謀毒計豈是你原先敲定的如意算盤那樣順利進行?別做夢了,單慎獨,
我們固然受創甚重,你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最後的結果,至多也只是玉石俱焚,
我們若保不住『金家樓』,你更休想沐猴而冠,當你篡位奪權的二皇上!」

  單慎獨目光如火,形色猙獰的道:「金淑儀,少在我面前賣弄你那點玄虛,你
仗著你那死鬼老哥蔭庇的辰光業已過了;黑松林裡你們腿快溜得早,但是你們命中
注定逃不掉這一劫,那邊不應驗,此地便斷然錯不了,遲早通通送你們上路,到了
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一畝三分地是誰的了!」

  嘴上是這樣說,然而單慎獨心裡卻不無意外,更有著極大懊惱,原是計劃周密
,十捏八攢的穩當事,怎的會發生這等異變?

  照他們的打算,每一行動的人手都安排得足夠有餘,而且步驟緊湊,半點破綻
一點不漏,應該是一個敵人也活不出來才對,眼下的情況竟大大出乎預料,黑松林
的攻襲之後,對方非但沒有全軍盡沒,居然更有抽調一半力量來此赴援的餘地,這
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這場仗又是如何打的?

  「白狼」向敢冷冷的開口道:「二哥,我們不用管這些老弱殘兵是怎麼逃出來
的,反正照單全收,一遭在這裡做掉,更圖個乾淨利落!」

  單慎獨挫著牙道:「對,成敗存亡在此一舉,兄弟們,大伙全心齊力,好歹也
得掙個結果!」

  「摩雲龍」賈長川首先引吭大叫:「金申無痕,還我拜弟的命來!」

  那麼暗啞的,也那麼低弱的,但卻充滿了恁般令人感受深刻的倔強意志……聲
音宛似鋼浸在血裡,又腥又硬,那是由一個人的心肺中擠出來的聲音:「要取金家
樓主的命……可以,但要先取我的命才行!」

  單慎獨已似驚弓之鳥,他眼皮子猛的急跳,有些慌亂的厲聲叱喝:「是誰?!」

  寬慰及喜悅是明顯地刻劃出來的,是確切得讓人一看即能體會的,金中無痕的
腔調連她自己也訝異於如此的激動又高昂:「若塵,你來了!」

  和金申無痕一樣興奮的人是邢獨影,他雙眸閃眨著精炯奇特的光芒,露齒而笑
:「不錯,是姓展的,我們也真叫有緣!」

  退後一步,單慎獨大吼:「加意提防著,這小子陰毒狡詐,小心他有什麼詭計
!」

  從金申無痕後面,展若塵拄著一根青竹,被一個人挽著一瘸一拐的走了上來,
挽扶他的那人,是「金家樓」四當家卓敬的近衛……「黃鷹」蘇傑。

  展若塵仍是一個人,卻是一個血人,自頂至踵,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灑濺著
或沾染著血跡,新的血痕更在滲沁,因而他的身上便形成了一塊塊的紫黑,一片片
的猩紅,有的地方血凝成了痂印,有的所在仍然變化著血色的形狀。

  肌肉是綻裂的,赤蠕蠕的翻現著,偶而一條凸顫的血槽也會吸吮般的微微張合
,一團碎爛的血肉往傷口輕輕收縮,他披髮袒肩,一襲黑衣,就像被千百頭野獸的
利牙銳齒所撕咬,零零碎碎的掛在他身上,那模樣,居然還是個活人,已經算得上
不容易了。

  金申無痕驚震的瞪著展若塵,一剎間,她有著心如刀割的痛楚,她尚不曾憶及
,有什麼人遭至傷害時會使她如此深邃又劇烈的感到激盪與悲憤——甚至在她的獨
子金少強噩耗傳來的辰光!

  面頰上的肌肉突然扯緊了,邢獨影的臉孔上立刻蒙上一層陰霾——濃重的陰霾
,也是極度失望的陰霾,他微張著嘴,兩隻手用力握拳,那種悔恨莫名的表情,足
堪與金申無痕的痛苦形色相對照!

  本來又是緊張,又是驚怒的單慎獨,在看清楚展若塵現在的情形後,不由得哈
哈大笑起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之外更加上輕蔑意味的大笑;他還指著展若塵,
惡形惡狀的道:「打不死的程咬金,我且看你尚能活到幾時,尤奴奴他們業已給你
剝了層皮,只在這裡,我們便會叫你挫骨揚灰,神魂俱滅!」

  展若塵雖是傷痕纍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但他的神色依然安詳,包含了
冷靜、堅強、沉著,以及不屈不撓種種意義的安詳;他的雙眸清澈澄明,眉宇舒展
,以他的神色看來,受傷的似乃是別人.

  眼眶裡閃現著淚光,金申無痕的聲音微微帶著顫抖:「若塵……是誰把你傷成
了這樣?你看看你,就像才從紅染缸裡撈出來……」

  展若塵輕輕的道:「不要緊,樓主,我還挺得住,慚愧的是,我們沒有達成樓
主交付的任務……」

  金申無痕搖頭道:「那不是你們的過失,我知道你們全已盡了力,錯在我們未
能預先察覺仍然隱伏在我們身邊的奸細!」

  展若塵艱澀的笑了笑,道:「我想得到,樓主,當我們一發現面前的形勢竟然
完全出乎我們意外的那一剎,我們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對方佈署得十分完美,
就像大開盛筵,專候貴賓光臨一樣……」

  沒有詢問卓敬及顏兆的下落,金申無痕深深明白在這種情形下不見他兩人的蹤
影,乃是表示著什麼意義;她內心酸楚,語氣卻恢復了平靜:「若塵,『金家樓』
的成敗存亡,眼前大概是最後決定的關頭了!」

  展若塵道:「我是來與樓主齊赴大難!」

  金申無痕感動得雙眶又是-陣潮熱,她吸了吸氣,道:「但若塵,你須保重…
…」

  那邊,邢獨影慢慢踱了過來,他仔細端詳展若塵,冷漠的道:「還認得我麼,
展朋友?」

  揚起視線,展若塵僵硬的笑了:「邢兄,真是巧,我們總在不該見面的地方碰
上!」

  邢獨影歎了口氣,道:「你傷得很重,看來我這一趟是白跑了……」

  嗆咳了幾聲,展若塵道:「這是說,你到這裡來專為了我?」

  邢獨影道:「不錯,你還記得我們的約會吧?我說過我會再來找你——尤奴奴
隔著八千里傳情,叫我趕來此地,同時上官卓才也邀來了黃渭父女、盧尊強及『白
綾門』的人,我們來的意思相信你很清楚,但是,如果我知道你是眼前的這等情況
,我決不來,展兄,我背後那條尺半長的傷痕總是時刻刺痛我的心魄,然而我不能
乘人之危,否則,會更令我神魂不安!」

  展若塵笑了:「我早知道你是位君子,邢兄,我也必將以君子之美回報——假
若你允許我先過『金家樓』叛逆的這一關,而我還活著的話!」

  邢獨影形色莊嚴,大義凜然:「當然,展兄,當然!」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展若塵目光環視,邊問道:「『黑煞神』鐵彪、『鬼展旗
』郝大山二位來了沒有?」

  邢獨影唇角微勾,平淡的道:「很不巧,前三個月他兩位做了一票買賣,劫的
是關東『大安參行』運來關內的幾箱珍貴參藥皮貨.『大安參行』後頭撐腰的人不
是別個,而是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屬——『怒專諸』官寶泉;姓官的一火之下,
約於他二位在『小塔崗』明挑,這是個多日前的事了,至到我來這裡,尚不曾聽到
進一步的消息……」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像這類的事不必點明,黑道上舉凡發生此等衝突,雙方又
都是極有威望,且實力旗鼓相當的話,後果往往是不堪設想的;展若塵歎息著,他
一直看得起鐵彪與郝大山,那是兩條真正的漢子……好漢是不分敵我的。

  單慎獨重重一哼,衝著邢獨影道:「我說,邢兄,你和姓展的敘舊也該敘完了
吧?你不幫著我們,卻請你賞個臉,別耽擱我們自家來辦正事!」

  不泛絲毫笑意的一笑,邢獨影退到了一旁,擺擺手,道:「你們請便,單兄。」

  回頭朝著金申無痕看了一眼,展若塵左手拉著的那根顯然是臨時砍折下來的青
竹微微在地下一頓,只在這一瞥之中,金申無痕立時感受到展若塵那透眸的殺氣,
那便是死也不屈服的剛烈!

  一瞥的眼神還在飄搖,青竹驀彎猝彈,展若塵的「霜月刀」已到了單慎獨的頭
頂!曲背弓向,「閻王令」暴起揮舞,單慎獨怪吼:「殺!」

  人在半空突向後仰,展若塵左手的青芒燦閃蓬飛,「白綾門」的十個大弟子中
,有兩個甚至連攻擊他們的人是誰都沒看清,便狂叫著滿身噴血的翻跌出去!

  「白綾門」的掌門人,「白魔帶」余尚武裂帛似的怒嘯著,左臂裡卷的白綾長
虹般飛射而出,卻在舒展的一剎陡然倒折……金步雲的「南王錘」正砸向他的腰肋!

  暴叱著「卷地龍」上官卓才方往上撲,「金家樓」的姑老爺端良已在一陣風般
的旋回下截住了他,同時右手短劍,左手短斧,流光驟雨也似合罩向上官卓才。

  賈長川咬牙切齒,長劍湧起一片晶瑩冷森的芒彩,越過放火把光輝映照得不明
不暗的朦朧空間,直指飛龍八衛圍簇下的金申無痕。

  獨目圓瞪,阮二方侍硬往上迎,斜刺裡人影橫閃,是一對長短相差三寸,比一
般劍鋒寬出指半左右的「雌雄劍」……金淑儀攔住了賈長川。

  金申無痕低聲吩咐:「淑儀一個人敵不過賈長川,古自昂和平畏去助她一臂!」

  於是,兩位飛龍鐵衛疾撲而出,立時便也捲入那一片寒電流光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申無求、申無慕姐妹兩人也攻向了「七步追風」黃渭父女,
但只一上手,申無求就知道自己找錯了對象,黃渭的功力深厚沉渾,比她高出太多
,不過,申無慕對付黃渭的女兒黃萱,倒是綽綽有餘,和她姐姐相反,一開始就佔
了上風!

  盧尊強逼向金巾無痕,卻被阮二、馮正淵、韓彪三個抵住,以三對一,又是個
個豁命相抗,盧尊強竟是越不了雷池十步!

  冷清的一笑,「白狼」向敢衝著金申無痕道:「大嫂,看情形還是小弟我和大
嫂有餘,算一算,也很有一段口子末向大嫂領益受教啦……」

  金申無痕沒有憤怒,也沒有激動,她只是神情悲憫的道:「太令人惋惜了,向
敢,你的年紀輕輕條件好,正有無限前程,但你卻耐心不夠,信心不強,定力更差
,你原本美好的一切,恐怕就要毀在這好高鶩遠,虛浮不實的個性上,你錯得太多
了,向敢,『金家樓』白栽培了你一場!」

  向敢無動於衷的道:「人各有志,大嫂,我的能力並不只堪承擔這點局面,如
若我不有所作為,便會永遠侷促這點局面之中,再也脫不出『金家樓』早巳替我鑄
好的巢臼!」

  搖搖頭,金申無痕歎息著道:「你想差了,向敢,我們一直在助你發展,幫你
往上扶,我們決無對你稍加束縛之意,你該明白,向敢,假如我們不打算扶植你,
『金家樓』第五把交椅的位子,便不會叫你坐上……」

  向敢大笑道:「不,大搜,我並不滿意那第五號的位子,我要坐第二把交椅,
甚至第一把!」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如果你這麼急切……急切得甚至不擇手段,不顧道義,
你很有可能會如願,但是,你卻鑄成了現在的大錯,我敢說,你此生再也無望!」

  向敢粗悍的道:「我們睜著眼看——大嫂,看看是你說得準,還是我猜得中!」

  手上的一對銀叉斜指,他氣引丹田,暴喝道:「給我宰……」

  「十二銅人」一夥裡,僅存的甘維、陳隆、葛松三個,立似急先鋒般揮舞著手
中的「赤銅人」便朝前猛捲,而「二龍令」尚剩下四位的「六大順子」,也不分先
後的齊而進襲,他們身形才動。尚衛護在金中無痕左右的公孫向月、禹其穆、嚴樣
等馬上攔截,以三敵七,頃刻間便殺做一團!

  凝視著向敢,金申無痕的眸瞳中蘊聚著成形的酷厲,然而她的語聲卻竟出奇的
柔和:「現在,向敢,真的只剩下我和你了,不錯,我們的確有絛,你不是有很長
一段日子沒有與我相互切磋了嗎?你還在等候什麼呢?」

  向敢的額頭上鼓起了青筋,呼吸也急促起來.他雙手緊握銀叉,挫著牙吼:「
金申無痕,你以為我會含糊你?」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我沒有這樣說,但你總得做出個不含糊的架勢來才能令
我信服,對不對?」

  銀叉文合於一剎,冷電炫燦在六股破空的銳氣裡,向敢動作之快,不可言喻;
金申無痕的身形微微晃動,人已到下向敢右側,她的掌如蘭瓣,輕巧又美妙的飄現
,然而,卻是勁力旋回,縱橫如削,向敢右胯早巳受傷,轉動間頗有牽扯,他雖然
迅速躲讓,也被金申無痕那漫天飛舞的掌勢逼了好幾個踉蹌!

  人向斜起,向敢又在斜起的瞬息倒翻而回,雙叉伸縮,光束暴散驟分,疾襲對
方,金申無痕白裳蕩揚,「黑龍簪」從容點戳,叮噹撞響中,銀叉顫跳歪斜,向敢
又一次狼狽後退。

  不遠處,展若塵和單慎獨在天暈月黯的搏殺著。展若塵左腿脛骨已斷,他在攻
拒進退之間,完全憑藉著那青竹做為左腿依恃;這根青竹是斬砍下來的,長有四尺
,韌滑堅實,且彈性極佳,撐打托拄之間靈活巧便,更有比諸用腿行動尤為伶俐的
效果,往往騰挪中出人意外,而展若塵刀出似有神鬼相助,千變萬化,難以逆料,
他那滿身的傷,透衣的血,幾乎毫未影響及他目下的戰力!

  單慎獨也不是完全無缺的,他前胸的傷口仍在炙痛,仍在流血.但比起展若塵
來,他這點傷就不算是傷了;他原以為憑展若塵大創之下的身子是有他便宜占的,
然而,他現在知道他估錯了,雙方在閃電般的接觸中,他竟感到壓力更增,敵勢益
強……他覺得他是那般不可捉摸,又那等陰寒酷厲!

  「黃鷹」蘇傑全神貫注的卓立一旁掠陣,他沒有參與拼戰,眼前,他只是擔心
展若塵,他知道展若塵的傷有多重……先前,他不曾遵照展若塵的吩咐,突襲「金
家樓」敵逆之際離開,因而他守伏著等到了展若塵,也對展若塵傷後不便的身子提
供了幫助,此刻他仍是這個打算,他要在必要時,再能為展若塵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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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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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22:46:34 |只看該作者
五十九、傾酬恩義

這座小山頂上,疏落的火把光輝在飄晃著,閃動著,那光度卻是暈暗又淒蒙的
,由於天色已經微微透了曙白,情景便越加在沉冥中滲著灰青了——好像是一場夢
魔,一場色調、背景異常悲涼的夢魘,而刀的影子便在這樣孤寒蒼茫的夢魘中追逐
,撲擊,翻滾著,偶然一溜赤艷艷的鮮血劃現,一聲可怖的嗥號破空,也彷彿幻像
那般的不切真實了……

  盧尊強在「鉤連槍」上的造詣極深,兵器是狠毒的兵器,使兵器的人也夠得上
鐵石心腸,因此,他這裡的戰況很快就有了變化,就有了結果——在一次連續的挪
閃中,盧尊強驀而曲身貼地疾竄,躲過了阮二與馮正淵的攻擊,當韓彪的「雙刃斧
」兜頭砍來,他粗短的槍桿暴斜,槍端鉤刃猛的絞住了韓彪的斧鋒,同時,右腳如
電般閃彈,韓彪一聲悶哼,離,人已滿口鮮血的倒仰出去!

  怒吼著,馮正淵雙手執斧,奮力撞向盧尊強……這位魯西驢馬幫的總頭領卻反
應奇快,他飛出的一腳凌空倒劃半弧,又準又重的踹在馮正淵的手腕上,腕骨的折
斷聲清晰可聞,馮正淵痛得全身收縮,跌地打滾!

  獨目圓睜的阮二,便在這時撲了上來,「雙刃斧」翩飛揮斬,冷芒流洩;怒襲
強敵。盧尊強急速旋回,「鉤連槍」

  挑打戳刺,招法如風如乾,毫不稍讓的反攻阮二,只一接觸,阮二便被逼退了
三步四步!

  一條人影滾地而進,伸展雙臂,死命抱向盧尊強的足踝……那是韓彪,一滾一
口血的韓彪!

  「找死!」口中冷叱著,盧尊強手上傢伙仍拒阮二,反足上挑,又是「吭」的
一聲把韓彪踢飛三尺!

  只在這一剎,原在地下滾翻的馮正淵突然騰身而起,一頭撞在盧尊強的腰肋上
,這一撞之力十分強猛,盧尊強不防之下,整個身子打了個轉;他也夠狠,身形轉
動問,「鉤連槍」的槍尖洩起一抹冷芒,「噗」的一記深深透進了馮正淵的胸膛。

  一張面扎立時歪曲的馮正淵,嘴巴也扯斜向一邊,他竟雙手死力抓住槍身朝外
扯帶,而剛剛摔落下來的韓彪更連爬加滾的撲到盧尊強身上,兩條手臂像章魚的吸
盤也似,那麼黏肌吸骨的纏繞著盧尊強的脖頸不放!

  喉頭咯咯作響,雙目凸瞪,盧尊強全身一弓,同時右肘倒撞,韓彪的肋骨連斷
,卻仍是雙臂箍緊,不松不懈——盧尊強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動作,阮二的「雙
刃斧」已炫花了他的眸瞳,更帶起了這位魯西大豪的半片瘦伶伶的腦袋!

  花紅稠白的鮮血與腦漿在進濺灑舞,甫才凝成那麼可怖的一副瞬間圖案,那邊
金步雲的一對斗大「南王錘」也砸開了三名「白綾門」大弟子的頭顱,同樣迸自腦
殼之內的鮮血與腦漿,竟是和這邊的情景相交應合,互為映輝!

  「白魔帶」余尚武身形飛躍,粗啞的狂吼:「白綾網!」

  剩下的五名「白綾門」大弟子迅速穿走,分成五個方向,尺長的白綾騰空而起
,縱橫交織,那麼白曄曄的一片往下急罩——真像是一面網!鬚眉俱白的金步雲大
笑如雷,他氣貫丹田,採用了一種十分怪異的應付方法……一飛沖天!

  綾網是罩落下來,金步雲的身子卻挾著至極的力道往上衝飛,一落一起之間,
五名「白綾門」的人弟子馬上跌滾做一地;但是,這「白綾門」的戰法顯然不止這
麼簡單,五個執網者雖然仆跌在地,卻就地翻撲旋轉,於是,拔起的金步雲便不啻
在身上縛纏了五條綾帶,而每一條絞帶的另一頭,又另負著一個人的體重!

  金步雲的身子在半空努力掙扎,卻不勝負荷的墜落而下,余尚武石火般掠近,
白綾如虹貫日,直指金步雲咽喉……金步雲似是豁開了,千鈞一髮中,他雙手的「
南王錘」猛向左右拋出,那邊才將兩名「白絞門」的大弟子砸翻震飛,他已奮力抓
住了余尚武的白綾,橫扯抖帶。

  余尚武並不發力相拒,他任由金步雲將他扯離原地,又往前搶撲……一剎間,
他卻猝然加速去勢,隕石般洩到,手上原來的衣帶倏鬆,不知從哪裡又抽出一條同
樣的白綾來,這條白綾,便在金步雲身軀往後微仰的當門,怪蛇般纏上金步雲的咽
喉!

  於是,三名「白綾門」大弟子立時扯緊尚縛在金步雲身上的三條白綾,余尚武
卻死命收絞繞在金步雲脖子上的另一條白綾,金步雲白髮蒼蒼頭顱猛昂,雙日大睜
,手中握著的余尚武原先棄落的那條白綾,在他揮臂之下有如一條響鞭,發出「劈
啪」脆響,筆直抖出,又飛也似的反捲上余尚武的頸項!三名「白綾門」的大弟子
往後拖,余尚武朝前扯,金步雲那條纏在余尚武脖子上的白絞也同時猛砸——三方
面一齊發動,傳來的兩聲頸骨折斷的音響,是金步雲與余尚武二人的!一個淒厲的
尖音拔起,顫抖著:「三叔啊……」金淑儀睚眥皆裂,聲如泣血般的撲了過來,她
宛似不覺賈百川在她失神之下挑自她肩頭的一溜鮮血,她像發了瘋一樣衝向那三名
「白綾門」的兇手!漫天的劍花飛炫迷散,賈長川「噹」「噹」連響的逼開了古自
昂,平畏七斧翻舞,賈長川的的劍刃幻起有一團碩大的光之晶球,剎時吞噬了平畏
的招式——幾乎不分先後,晶球爆裂,迸射出千萬芒點星光,平畏狂號著摔出,全
身上下就像氣泡盛血,突然被無數銳器戳穿了一樣,那等可怖又強勁的噴灑著大片
大片的猩赤!賈長川得手了,這是劍術中有名的絕招之一:「圓破魂滅」。臉龐扭
曲得變了形,古自昂的「雙刃斧」拚命劈斬前逼,賈長川卻越發冷靜自若,刃起鋒
落,又快又毒,瞬息裡,古自昂業已挨了三劍!

  一柄青森森的刀影便在此際不可思議的出現,指向賈長川的心臟,賈長川冷冷
一哼,劍光燦亮,又凝成一個晶球——但是,晶球尚沒有破裂,另一抹刀影已在同
時透入他的胸膛,堅硬又深澈地透入!

  在須臾之間,展若塵剷除了賈長川,以他的「幻生兩魄」;劍有劍的絕著,刀
有刀的奇妙,俱皆各有長短,各分精彩,問題是施展招術的人如何運用,招術的法
則是死的,在人手上便是活的;時機,關節必須拿捏得準,此外,更重要的還在於
速度!

  單慎獨極快的追來,-邊嗔目切齒的大罵:「卑鄙無恥的東西,你竟然用這種
下作法子暗算於人……」

  他這裡剛剛又相展若塵接上手,另一面,「十二銅人」所屬的葛松已雙手捂腹
,蹭蹭跌跌的坐倒——公孫向月的「小銅鈸」果真準,和他其餘的暗器手法一樣美
妙。

  狀似吃人的「十二銅人」老大甘維躍空而起,嘶叫著泰山壓頂般對著公孫向月
就是死力一擊,公孫向月反手一把「梅花針」,身形側走中左肘招處,又是「嗖」
「嗖」連聲的七支「袖裡箭」,直將甘維逼得東竄酉跳,活像一個手舞打狗棒的毛
猴!

  「二龍令」六大順子中一個使狼牙棒的仁兄,在突起的挺躍下,刮掉了禹其穆
手臂上的一大片皮肉,另一個手舞雙刀的夥計則照頭便砍來,禹其穆忍痛揮斧攔架
,第三位「六大順子」所屬的那柄大彎刀,竟惡狠狠的將禹其穆那只握斧的右手砍
掉!

  痛是痛得眼前發黑,禹其穆卻知道這不是可能歇口氣的辰光,他咬牙不哼一聲
,連人頂肩,旋風也似撞到那使狼牙棒的漢子身上,兩人一撞之下,齊齊往相反的
方向彈開,大彎刀再次險極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便連著一柄寬刃短刀整個插進
了對方的肚皮!

  拋掉大彎刀,那人的一雙眼珠歪向了一邊,直著喉嚨尖叫,雙刀便又向禹其穆
的背脊上開了兩條尺長血槽。禹其穆悶不出聲,在這近距離中回手拋出短刃,使雙
刀的朋友才只抽起染血的傢伙,便一片表情迷惘的往後倒下——眉心當中,顫巍巍
的插著那柄寬刃短刀!雙手握著狼牙棒的那個,正往上衝,神色獰厲的吼叫:「我
要把你砸成一灘肉漿,你這……」

  還差著幾步,那人突然噎回了語尾,直著眼,張開嘴,形態怪異的打著晃蕩,
雙手高舉的狼牙棒也僵硬了似的挺在那裡再也落不下來,然後,打了個旋轉,一頭
跌撞於地——那人背心上,深插著三支並列的「魚尾梭」,深入得只堪堪露出了那
幾瓣小巧的梭尾!禹其穆咧了咧嘴……衝著公孫向月:「多謝了,兄弟!」

  順著甘維的赤銅人躍開,公孫向月抖手回敬,邊大聲道:「老禹,你歇著,這
裡由我來應付——」

  禹其穆還不及回答什麼,從山崗的黝暗處,火鳥般飛起一條人影,眨眼間撲落
,他本能的騰身戒備,卻不等他有任何動作,最後一個「六大順子」之屬的腦袋已
滴溜溜的飛揚了起來,與這位失去腦袋的「六大順子」並肩對付嚴祥的人乃是「十
二銅人」中的陳隆,在肘腋生變的情形下急忙揮動兵器攻向那奇襲者,然而,他的
赤銅人才出,「嗆啷啷」已被硬生生震出五步,一對赤銅人也脫手飛落了一隻!

  那不速之客,嗯,「金家樓」的大司律——「無情報」費雲!費雲的歹毒與冷
酷,陳隆是嘗試過的,他在剎時驚愕之下,不可抑止的往後倒退,舌頭不聽指揮的
直著嚎叫:「大……大哥……快……快來……姓費的到了,姓費的到了哇……」

  「門牙鏟」微微一閃,新月般的冷芒微射陳隆,這位心膽俱裂的仁兄慌忙拾起
他掛了單的赤銅人招架,費雲身形斜出,月牙鏟閃電似從另一個角度穿進陳隆的左
肋,用力之猛,更將他挑起兩尺,掉出丈外!

  在陳隆那不似人聲的慘號裡,甘維雙目血紅,口噴白沫,瘋狗一樣衝向費雲,
嚴祥怒叱著正待往上截擊,公孫向月脫手三柄寬刃短刀,刀刀插入甘維背脊,然而
,這位「十二銅人」最後,也是領頭的人物卻並不仆跌,他恍同未覺,依舊嘯吼著
衝來.一對赤銅人猛力揮擊費雲!

  左右倏晃,費雲極快,又極巧的躲過了甘維的攻襲,月牙鏟吞吐如流星曳尾,
只一眨眼,便巳四次割開了甘維的咽喉,只叫甘維的腦袋還連著一層頭皮,那等異
怖的垂掛著翻倒!這時,石破天驚的怒吼震動著山頭,也震動著黎明的冷冽的空氣
——申無忌手提金環大砍刀,和「矮土地」翁有方正從另一邊掩上撲至!

  白綾早巳翩飛的蝴蝶般寸斷飄零,更染著斑斑猩紅,剩下的三名「白綾門」大
弟子,幾乎被金淑儀、阮二、古自昂三個人分了屍,可是,再也挽不回業已鑄成的
悲慘,金步雲雙目不瞑,永也不能復生了……與端良拚鬥中的上官卓才,一向是眼
睛雪亮,腦筋活絡的玲瓏人物,目前的形勢,優劣勝負之數他又如何看不出來,摸
不透徹?越其如此,他更加滿心冰涼.意念成灰,再叫他怎麼能提起勁道也無法提
得起了;他自己明白,就算拼贏了端良,他同樣活不成,待到拼輸了,就益發後果
淒慘,倒不如弄成個不輸不贏的局面或可保得一條老命……

  猛往後退,這位「二龍會」的二號大爺「嗆啷啷」丟掉手上的一雙板斧,氣息
急促的大叫:「住手,端兄,住手,我有話說!」

  劍斧倏揚,交叉胸前,端良全神戒備,形色狐疑的道:「姓上官的,你想搞什
麼鬼?」

  喘著氣,上官卓才伸手抹了一把臉孔上的血與汗,堆起那等乞憐的苦笑:「端
兄,我,呃,我不和你打了,更不與『金家樓』為敵了,只求各位抬抬手,放我一
馬……」

  冷峻的看著對方,端良陰沉的道:「你是說,你要投降?」

  暗窒了兩聲,上官卓才十分尷尬的道:「何必說得這麼難聽!端兄,人總有犯
錯的時候,可是只要能夠悔改,便該給他一條自新之路,端兄,你說是不是?我…
…我很抱歉我的所作所為,我原不該冒犯你們……」

  端良面無表情的道:「還不到勝負分曉,塵埃落地的時候,你現在就投降,不
嫌早了點?你無妨再撐一會,說不定贏家是你們,那時,吃香喝辣,仍少不下你的
一份!」

  上官卓才窘迫的道:「你別再損我了,端兄,我又不是個白癡,這大勢已去我
還看不出來?人要識時務,知利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未免太傻了……端兄,只
求你幫忙,接納我這一次……」

  端良輕蔑的道:「那麼,你『三龍會』的損折,你拜兄弟的死亡,單慎獨他們
至今仍在做困獸之鬥的種種般般,你都可以不管,都可以不顧了麼?」

  嚥了口唾沫,上官卓才苦著臉,道:「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三龍會』的損失,我拜兄弟的喪生,全是咎由自取,就連我受傷挨刀也是
一樣咎由自取,人犯了錯,總要付出代價,這就算我們對行為過失的補償吧;至於
單老二他們,提起來我就恨,如果不是他們威迫利誘.『三龍會』怎會弄得此般淒
慘,更落到這等田地?我,我他娘不反咬他們一口,已是仁盡義至.他們困獸之鬥
也好,土崩魚爛也罷,關我什麼事?他們,更是咎由自取!」

  可真是一篇美言。端良想笑,又笑不出來,他搖搖頭,道:「這件事我做不了
主,上官卓才,不過,我可以替你問問樓主的意思——」

  上官卓才哈著腰,一派低三下四的窩囊像:「務乞端兄多為美言,所謂兩國交
兵,不殺降將,呃,我就算是形勢所逼的降將吧,再說,我與『金家樓』不也是沒
有淵源在,如今日暮途窮,你們豈忍心趕盡殺絕?」

  此刻,費雲領著嚴祥大步走了過來,這位「金家樓」的大司律面容陰沉,皺著
眉問:「這是怎麼回事?端兄!」

  端良抬抬肩道:「上官卓才表示要和我們修好,他棄械於地,袒現其誠!」

  費雲冷冷的看著上官卓才,上官卓才不覺頭皮發麻,趕緊脅肩塌背,垂下一雙
手:「是,是,大司律,我知罪,我認錯,敢請大司律發慈悲,啟仁心,慨賜生路
……」

  一揮手,贊雲道:「嚴祥,先把這傢伙銬起來!」

  打了個寒噤,上官卓才往後退了一步,驚惶失措的道:「大司律,我乃是一片
赤誠,全心降服,決無不規意圖,大司律,你,你怎能如此相待!」

  費雲生硬的道:「你現在的身份,已不是如同盟友的『三龍會』會旨,而是形
成敵對的『三龍會』會首,此地更是戰場,既為敵對,又是降虜,當然便只有階下
囚的待遇,至於如何發落,須待樓主裁決,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上官卓才,
願亦不願,全由自便!」

  話講得乾脆麻利,意思更是明擺明顯,費雲點劃出了兩項重點……現下上官奉
才束手就縛,說不定尚有生望,否則,便仍須決一死戰!

  上官卓才明白費雲的意思,他極快的忖度了片刻,終於長歎一聲,頹然坐下.
嚴祥更不遲疑,快步上前,用行家的手法,以隨身攜帶的細韌鋼絲,將上官卓才反
臂捆了個結實;費雲微微點頭,道:「這是個聰明的選擇,上官卓才,假如你仍要
負隅頑抗,這纍纍遍地的遺屍,這不成人形的遺屍,就是你未來遭遇的寫照……但
你切莫妄想逃脫,我們會非常注意你,只要你稍有潛逸企圖,你便仍難落得周全!」

  唏噓了一聲,上官卓才狗熊似的道:「人已到了這步光景,還能朝哪裡逃去?
是好是歹,全憑你們的良心了,唉……」

  沒有再理上官卓才,費雲偕同端良、嚴祥,以及替禹其穆包紮妥當後趕來的公
孫向月,匆匆奔向金申無痕與展若塵拚鬥的那邊。

  在那裡,早有申無忌、金淑儀、阮二、古自昂等人於旁掠陣,「矮土地」翁有
方則加入申無求的一檔,合力對付黃渭——申無忌沒有親自去支援他的二妹,有兩
個原因,其一,他認為這邊的形勢發展更為重要,其二,他看出來黃渭並無求勝式
過招的意態;明確的說,黃渭根本沒有鬥志,甚至十分沮喪與無奈,他和申無求的
打,只是敷衍,只是拖延,此情此景,他總不能空著手站在那裡看戲呀。

  空著手看戲的人卻另有一個「大紅纓」夏明;夏明從開始就未曾下場,他一直
怔仲的,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模樣有如一頭待宰的羔羊,沒有人攻擊他,他也沒
有向人攻擊。表面上,他似是被大家都遺忘了;然而,夏明自己明白沒有任何人疏
忽過他,尤其是「金家樓」那邊的人。他也曾有過幾次逃跑的念頭,但是意向甫現
,就會被金申無痕或展若塵十分技巧的攔截,他心裡有數,「金家樓」永不可能放
過他,饒恕他,「金家樓」乃是要留著他,留著他替將來每一個意圖背叛的人做個
警惕的榜樣。

  邢獨影古井不波的注視著眼睛這場廝殺的演變與進展,他內心在歎息……興亂
時多麼氣勢洶洶,陣營浩浩的一片風雲,只眼前,恐怕就要消散泯滅了,天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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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運麼?若干年後,豈不又如春水無痕,叫人們連個波漪般的回憶都也那麼淡
漠得難以興起了?

  他這裡在歎息,廝殺的局而卻迅速變化……單慎獨突然長嘯如泣,身形拔升,
人在空中旋飛翻滾,於是,「嘩」的一聲異響,他的身子已完全裹卷在一片耀眼的
銀掠精電裡,形同一條光柱,光柱略一盤旋,對著展若塵飛射而下。

  金申無痕見狀急嚇:「若塵小心……」

  四周掠陣的人也大出意外,在一片驚叫吶喊聲中,還沒有誰想出該怎麼辦,展
若塵已經雙臂伸展,藉著那根青竹的依恃原地旋回,像是傳說中龍起興風,這股急
速捲蕩的狂飆更是透明的,迸閃著森青色的螺塔形刀刃便組合成一圈圈的弧環,由
大而小,如同浮屠般圍繞著他的身體從四周往上層疊,毫光炫目,冷焰進濺,連週
遭的空氣也在碎裂般的呻吟!

  是的,「刃疊浮屠」。

  光彩在閃動,在交合,在流竄.雙方的接觸,就如同千百面菱鏡迎著朝陽旋轉
,是那種紊亂的炫花,亢盈的混淆,而金鐵交擊聲密似鼓響,震人耳膜,兩條人影
在光華的映輝下略略現形,青碧的寒電閃已化為無數條掣掠縱橫的蛇焰,做著各種
形狀不一的彈射噴飛,當另兩股銀色光龍甫再凝結,那麼詭異可怖的另一抹刃影,
猝然自虛幻中出現,宛如來自幽冥中的詛咒,倏閃單慎獨的背後。

  觀戰的邢獨影閉上雙眼,喃喃自語:「天罡刃……又是天罡刃……」

  單慎獨的身體扭曲成一個極為古怪的形狀,橫著往外飛出,在沾地的一剎彈起
,然後再-次落下,滾動,仰天躺平,沒有呼號,沒有喊叫,胸前是一個掌大的血
窟窿,有腑臟外溢,尚在蠕動,他的面孔上佈滿灰土血跡,雙目凸瞪不閉……叫他
如何閉得上?!

  「白狼」向敢睹狀之下,椎肝瀝血似的狂喊著撲來:「二哥,二哥啊……」

  金申無痕猛一旋頭,手下的「黑龍簪」彎成弧月,猝彈而出——怪的是銳風襲
向右面,當向敢在暈亂中急往左閃,「黑龍簪」正好穿進他的心臟,更將他帶扯幾
步,仆跌在單慎獨的屍體上!

  「黃鷹」蘇傑扶著展若塵,因為展若塵賴以為拐的那根青竹,早已寸寸折斷,
分不清他身上是否新增了創傷,他在急促的,混濁的喘息著,全身是血,舊的,凝
固的血,以及新鮮的,剛滲出來的血,只有他的兩隻眼睛仍然清澈,仍然穩定。

  金申無痕奔向了他,四周所有的人也奔向了他,流露在每一張面孔上的,都是
發自五內的關懷,由衷的懸慮,和骨肉相連,血水相親的熱切……在血污汗漬掩染
下的那張臉,看上去是恁般疲憊,恁般憔悴,但卻如他手上閃亮的「霜月刀」一樣
冷靜,展若塵努力綻開一抹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讓人察覺的微笑:「我沒有什
麼……真的沒有什麼……」

  緊握著他的手,金申無痕熱淚盈盈,音調蒼啞:「若塵,若塵,苦了你,累了
你……若塵,你叫,叫我們怎麼說?」

  申無忌也拉開嗓門嚷:「好小子,有你的,咱們贏了,『金家樓』得勝了,叛
逆必亡,奸妄必敗,這就是明證,可是要證明這些,卻得費一番功夫,展若塵,你
那把利刃便是維持綱倫道義的法則!」

  金淑儀淚流滿面,由她的丈夫端良扶持著,一面哽咽一面道:「我們終於戰勝
了那干邪惡的亂黨叛賊,可是我們付出了多少慘痛的代價!血和命啊……連展若塵
這樣的一個局外人,也為我們遭到如此深巨的牽連,這一輩子,我永不願再看到相
同的事情發生……」

  端良輕拍著妻子的肩背,溫聲勸慰:「不要激動,淑儀,再不會有這樣的慘禍
重演了,你看,我們不是戰勝了嗎?大伙都在這裡,元兇巨惡的單慎獨,也由展老
弟替我們剪除了……」

  有一隻手伸了進來,謙柔的,但卻堅實的分開了眾人。

  邢獨影站到面前.他仍是形色淡漠,冷冷的開口道:「你們有什麼話,不妨留
著回『金家樓』再說,我這裡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大吼一聲,申無忌厲聲道:「想落井下石麼?夢也休夢,『金家樓』未死之後
,正可一體恭候!」

  金淑儀也尖銳的道:「我知道你是邢獨影,你和展若塵有粱子,但你現在找他
豈不是乘人之危?姓邢的,虧你還是道上知名的人物,竟打算揀這樣下作的便宜?
我們斷不會答應!」

  邢獨影表情木然,一聲不響;金申無痕喝上了大家的喧嚷,她望著對方,靜靜
的道:「邢獨影,我們有約在先,可是?」

  點點頭,邢獨影道:「一點不錯!」

  金申無痕審慎的道:「那你還想如何?展若塵受創極重,難以為力,你也親眼
目睹……」

  擺擺手,邢獨影道:「我有三件事,金申無痕,可容我一件一件的說出來!」

  沉默了一下,金申無痕道:「請說!」

  邢獨影語聲清晰的道:「第一,你們有個叛逆,好像是叫夏明?」

  一言出口,大伙立時悟及,紛紛急向四周搜視,更有的咒罵不絕,邢獨影冷然
道:「不用找了,方纔你們各位圍聚這邊,那夏明想藉機逃走,是我攔阻了他,這
小子一試掙不脫,倒也乾脆,反手一槍扎進了自己心窩,喏,人就躺在那裡,你們
哪一位可去驗明正身。」

  飛身搶向前去的人是嚴祥,他略一查視那具屍體,立即揚聲道:「是夏明,已
經斷氣了!」

  金申無痕眉目不動的道:「便宜了他!」

  邢獨影接著道:「那第二樁事麼,『七步追風』黃渭父女已經悄然離開,我沒
有向各位示警,也沒有絲毫留難他們,我認為他們父女有權離此,對於死去的盧伏
波而言,黃家父女已經做得太多,心餘力絀,未復可言,其實,他們未曾獲及什麼
,受到的傷害卻大……」

  金申無痕想了想,道:「就算你也做對了吧,至少我們明白了一項秘密……『
血魂』亦有罕見的慈悲。」

  難得的露齒一笑,邢獨影又道:「第三件事,展若塵曾經說過,容他對付了『
金家樓』叛逆的這一關以後,他會以君子的道義回報於我,現在,這一關已過了,
他還活著,因而我很想知道,他打算回報於我的『君子之義』是什麼?」

  神色-凜,金申無痕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邢獨影,若塵重傷至此,又能
何以報義於你?」

  掙扎著往前走了一步,展若塵提起一口氣,嗓音沙啞又低弱的道:「樓主,請
容我說幾句話……」

  金申無痕一看展若塵的模樣,已不覺暗自心驚,只這片刻,展若塵的氣色便灰
暗了許多,那雙瞳的澄清已變得迷離空茫,全身更在不住的抽搐……這些徵候,都
是人體受刨之後的危急先兆,她急忙提高了聲音道:「你不必再說什麼,你需要馬
上接受醫治,來人,先替若塵實施急救——」

  展若塵睜定兩眼,孱弱但卻堅決的道:「不,樓主,我自己知道還能挺一陣…
…樓主,請准我為我的諾言守信……這也是完成我一樣心願……樓主,請你……」

  金申無痕焦急的道:「但是,你的傷不能延誤,若塵,不要傻,不要動,等你
身子復原了,還有機會……」

  展若塵固執的搖著頭,股色越發蒼黃:「樓主……就是現在,樓主……趁我還
有一口氣在……樓主……我要還願……」

  歎了口氣,金申無痕眼圈泛紅,竟有些哽咽了:「好……吧……」

  強自振作精神,展若塵面對邢獨影,他集中意志,艱澀又吃重的道:「邢獨影
……相信你與我,對於肉體上的痛苦都不會過於重視……也就是說,我們之間在藝
業上的高下之分,不必一定拘泥於在對方身體上所造成的創傷大小來做斷論……你
認為……」

  邢獨影頷首道:「非常正確,展若塵,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尊嚴及聲譽的重新確
立。」

  展若塵低啞的道:「很好……邢獨影,我們的看法和觀念一致了………現在,
我們用口述招式來決定勝負,分判高下,你同意麼?但……是,由於我的體力所限
,恐怕只能與你互證一招……」

  神色立時緊張起來,邢獨影往前湊近,似乎有些口乾舌燥的沙著聲音:「我同
意,就是一招——其實,習武終生,一招之賜往往已受用不盡!」

  這樣別開生面的印證武功,分斷強弱,倒是少見,全場的人個個凝神關注,屏
息如寂,其關注緊迫的心情,決不亞干在注視一場血肉相豁的生死鬥!

  展若塵呼吸濁重的道:「邢獨影……遠來是客……你……先攻。」

  拱拱手,邢獨影道:「我不客氣了,你注意,展若塵.我的『鐫命鏟』會凝成
九道光柁正面圈罩你,光輪尚在凝形,我的人已經十六個跟頭在十六個俯仰不同的
角度將光與點再行結衡攻擊你,然後,我的左手另執-面『龜銅鏡』反揚,右手『
鐫命鏟』以斜弧回掛——這便是一招的全部過程!」

  仔細聽著,展若塵的回答異常快捷簡明:「『霜月刀』會在我的急速旋回下佈
成一團青色螺形,刀刃組合成一圈一圈的環弧,由大而小,成寶塔形往上層疊,我
的人將在塔形正中,而螺影移動狂猛迅速,這將能阻截你正面的光圈及十六個俯仰
角度各異的攻擊,緊接著,刀鋒閃刺成千百,但真正的一刀卻來自下面,系突現自
煉獄之手,往上飛戳。」

  大大一震,邢獨影憤怒的問:「這是哪一招?!」

  展若塵低啞卻清楚的道:「『地煞指』!」

  面色隨即暗淡了來,邢獨影冷汗涔涔,連連跺腳:「是的,『地煞指』,我只
知防『天罡刃』,怎麼會忘了『地煞指』,該死,真是該死!」

  猛一掉頭,他重重抱拳:「展若塵,你不但是位君子,更是一位義士,我們之
間的怨隙,自此一筆勾消,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不待展若塵再說什麼,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邢獨影轉身奔出,迅即無蹤。

  在剎那的靜寂之後,立時爆出了一片歡呼喝彩聲,金申無痕卻形容凝重,匆忙
下令:「別嚷了,趕緊送若塵就醫.一刻也耽誤不得——」

  幾乎是全依在蘇傑懷中的展若塵,這時又突然掙扎著挺起,聲調發抖:「樓主
……樓主……不必費事了……請移駕一步……我心裡有-樁痛苦……有一樁極大的
痛苦……我要在這裡告訴樓主……否則……怕就沒有機會了……」

  緊握著展若塵的一隻手,金申無痕焦慮又急切的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以你
身子骨的厚實,這點傷一定治得好,有什麼話往後再講,當務之急,馬上要就醫,
再也不能拖了……」

  展若塵雙目強睜,全身抽搐,大口大口的吸氣,卻奮力嘶呼:「不,樓主……
就是現在……就是現在我要告訴你……」

  趕忙湊過耳去,金申無痕急得雙手直搓:「好,好,你快說,我這裡聽著。」

  只見展若塵的嘴唇在微微翕動張合,聲如蚊蚋,金申無痕的臉色卻迅速轉變,
變得泛青,泛白,泛灰,她的雙眼越睜越大,雙頰的肌肉越繃越緊,身子更在不停
的簌簌顫抖……末了,展若塵頹然倒向蘇傑的懷中,金申無痕卻腳步踉蹌的往後倒
退。

  急忙扶住了金申無痕,金淑儀驚疑的問:「大嫂,大嫂,你怎麼啦?展若塵向
你說了些什麼?大嫂,你穩著啊……」

  申無忌也著急的叫:「這到底怎麼回事呀?大妹子,你說話哪,你們是在談的
些什麼有這等嚴重法?」

  突然,蘇傑帶著哭腔火叫起來:「展爺暈厥了,展爺他危急了啊,再不施救就
不行啦,做做好事吧,快救救他……」

  定一定神,金申無痕斷然道:「立即急救,要快,要用最好的藥,我要他活著
,我不能失去他!」

  就在大伙忙亂的為展若塵救治的當兒,金申無痕獨自走到一邊,她仰首望天,
清晨的蒼穹澄藍中閃輝著炫目的金黃,天空高遠,有幾片淡談的雲絮飄浮,秋之晨
原是爽朗又燦麗的,然而金申無痕容顏卻竟恁般又蒼老又憔悴,她的目光空茫,迷
失於遙渺的某處,如果靠得夠近,便可以聽到她嘴唇翕合間的喃喃自語:「天……
金申無痕莫非就真的注定了今生無痕?天啊,我就不能為自己在這世留下點什麼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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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字巧合

濃郁的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寂靜無聲,彷彿直通永恆,但是,永恆
莫非真就是這絕對寂靜與黑暗的代名?多麼空茫可怕。

  黑暗有時在旋轉,在看不見,摸不著的旋轉,在那種奇異的感受裡,黑暗的旋
轉便似操縱著時光的輪迴,悠遠和不盡的過去與將來重疊著,循環著,時空的延伸
竟恁般混淆到毫無意義了。

  一種超然物外的輕盈感,使展若塵覺得身體宛如是透明的,是有形無質的,他
有著從未曾有過的鬆散飄忽,毫無重量般滲於週遭,於遠近——而不論何處都是那
等漆黑。

  展若塵不期然的懷著恐懼,興著傍徨,如果說就是死亡,就是另一個世界,這
樣的飄蕩與無盡無絕的黑暗卻何時止的?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呢?十殿閻君呢?傳說
中的鬼門關,奈何橋呢?他從未預計自己能永生極樂之境,但就算是下十八層地獄
吧,總也該叫他見著點什麼,承受點什麼,不能者是毫無目的地迷失在這一片茫茫
的黑暗中啊……

  終於,他看見了一抹光線,一抹微弱又朦朧的光線,他竭力向光源的所在接近
,他馬上發現這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他的身子在飄蕩,在游移,在沒有重心地旋轉
,好似逆流泅泳,攀升雪崖,竟是恁般的艱辛與難以著力,他不覺得累,不覺得乏
,只是很焦急,很迷惘——為什麼勁道和動作的運用全不受控制了呢?光線慢慢近
了,也更明亮了,朦朧的幅度在擴大,在迫前,他又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熟悉的
,人在說話的聲音……他好興奮,好驚訝,那總是他知道並且習慣的聲音,不管聲
音的來處是人或是鬼,他總不會再孤單迷失下去,總會有一邊和他是同類。

  他忽然不能自抑的衝向光線,更突破了朦朧,剎那間,他覺得像有條千萬鈞重
力驀而從四面八方壓了下來,壓在他的身上,又壓進了他肌肉骨骼,壓力像在撕裂
著他,刺戮著他,他又發覺找回了自己,凝成了自己,而真正的自己卻沉重到令他
幾乎負荷不了,他感到呼吸迫促,感到每一根筋絡全在抽搐,那麼酸澀又麻滯的,
他緩緩撐開了眼皮……本能的,下意識的,只是不自覺的撐開了眼皮。

  有光亮在晃動,並不似預期的強烈,有影像在搖擺,宛若模模糊糊的隔在一片
霧翳中.他閉閉眼,再睜開,視線稍稍清晰了些,但仍然不甚真切。

  一隻柔柔的,又嫩又涼滑的手撫摸在他的額頭上——他直覺的認為那是一隻手
,女人的手.聲音聽來好熟,聲音在驚喜興奮中仍透著十分的嬌美溫婉……令人聯
想起這聲音與撫在額頭上的手都屬於同一個人,同一個女人:「燒退了……退了好
多,啊,他的眼睛在轉動,他好像快甦醒過來了!」

  有人宣了一聲佛號,呢喃著:「真是上天保佑,展爺這條命有救了,簡直硬從
閻王爺手上搶回來的……」

  展若塵調整著視線的焦點,瞳孔也逐漸能適應光亮的刺激,慢慢的,他看清楚
了站在面前的人,施嘉嘉和玄小香。

  俯下身來,玄小香的面孔幾乎貼在展若塵的眼睛上,這位「蹦猴」緊張試探著
:「展爺,屜爺,你聽得到我麼?你覺得哪裡不舒坦!展爺……」

  舌頭非常僵硬,但展若塵卻努力運轉著,他乾裂的嘴唇輕輕張合:「玄兄……」

  玄小香高興得大叫起來:「醒過來了,展爺清醒過來了哇!」

  又一個人快步槍前,一面呵責著要玄小香放低音調,然而他自己的嗓門卻更大
:「老弟啊,老弟啊,你可蘇轉了,但願你就此長生不死,可別再繞著鬼門關耍樂
子啦……」

  展若塵看出來那是申無忌,他勾動著嘴角,聲音低弱得只似在舌齒間徘徊:「
前輩……這是什麼地方?」

  申無忌俯了臉,臉上每一道皺褶,每一根鬍鬚都抖動著笑意:「這是什麼地方
?啊哈,好叫你得知,這裡乃是咱們『金家樓』的老家呀,你養傷的所在,也就是
你第一次來『金家樓』時休息的『如意軒』!」

  閉閉眼,展若塵沙啞的道:「我為什麼……為什麼沒有死?」

  申無忌忙道:「你在瞎扯些什麼?老弟台,你可知道為了救你命,我們費了多
大功夫,耗了多少力氣?把『金家樓』的幾個大夫全集中來替你醫治,用最好,最
昂貴的藥材內外煎敷,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在旁邊侍候,施丫頭自己就衣不解帶
的守了你四天三夜;這還不說,我大妹子更派飛騎專程到三百多里外為你請來了兩
位名醫,日夜分班輪值,直鬧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堪堪救回你的小命,你卻埋
怨著自己怎麼沒有死?!」

  提到金申無痕,展若塵益加痛苦的道:「我……我對不起樓主……我認為……
我死了會是一個……一個解脫……或者……對樓主亦然……」

  那麼平靜,又含蘊著恁般慎祥的聲音忽自一旁響起,接住了展若塵的話:「不
然,若塵,事情完全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我失去了我的獨生兒子,我不能再失
去你,若塵,在我心中.在情感上,你就是我的另一個兒子。」

  金申無痕不知在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她凝視著榻上面容枯萎的展若塵,眸瞳中
的神色和煦,流露著赤裸裸的關愛,透著毫無保留的親情,在那雙眼裡,找不著一
絲怨悔的痕跡,更不見了點仇恨的痕印,目乃心之鏡,從這兩面鏡子裡,她已表達
了她全部的寬恕與由衷的諒解。

  不易抑止的顫震著,展若塵目眶潤濕,語聲不穩:「樓主……你賜給我的太多
……我卻那麼深刻的傷害了你……我……我不知該如何來彌補所加諸於你的創痛…
…我想只有這一個法子……用我的命來抵……」

  搖搖頭,金申無痕和悅的道:「傻孩子,不錯,我給了你一些什麼,但你還報
予我的要比我給你的更要深重,你早已不停的用血肉,以赤誠來還報我了;少強固
然死在你的手裡,可是在那種情形下,在那種姿意殘害者弱婦孺,既殺又奪的情形
下,你又有什麼選擇?況且你那時和我毫無淵源,甚至互不相識……若塵,我承認
在你告訴我一切之後,我非常震撼,也非常悲痛,當時,我的感覺十分複雜,心情
極度矛盾,然而經過我仔細分析,客觀的剖解,我終於平靜下來,我也想通了,我
不怪你,因為你一向就是這麼-個忠義磊落的人,如果你當時見危不援,視若無睹
,少強或會生存下來,但我又如何能對你依恃器重?這只是命,也是天數……」

  展若塵鼻端酸楚,語調咽塞:「樓主……」

  金申無痕苦笑道:「說到天數,若塵,我與你的際運也何嘗不可做此解釋——
你令我失子兒子,我不要你用命來抵,我希望你用自己來抵,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要你還我一個兒子來!」

  迷惘著,展若塵仍有些不太明白的道:「樓主是說……是說……?」

  一邊,申無忌撫掌大笑:「展若塵,還不叫聲娘?」

  金申無痕表面平靜安詳,內心卻異常緊張,她故作從容,卻難掩那期盼之情:
「不必勉強,若塵,你考慮考慮,是否願認我為義母?」

  展若塵不禁全身震動,感受深巨,他吸著氣,竟淚如泉湧:「我……我願,義
……母!」

  金申無痕頓時像崩潰了,她笑著,淚水順頰流淌,握住展若塵的手,她一遍又
一遍的低呼:「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啊——」」

  一剎間,有那麼多人擁進了屋內,恭喜賀喜的音浪形成了一片熱騰騰的喧嚷,
從沒見過金申無痕有這麼高興過,這麼開心又毫無矜持的高興過,她笑著,周旋著
,回應著,淚合在那一片煥發的容光裡——她終於能在這人間世上留下點什麼了。
悄悄的,另一隻柔柔的手接替了金申無痕的手,這隻手覆貼在展若塵的腕側——施
嘉嘉深深的,默默的看著展若塵,展若塵也回注著,他在想,四天三夜,衣不解帶
的守候,施嘉嘉也都是常用這樣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麼?

  大夫們的醫術不錯,手藝也高,展若塵折斷的筋骨與脛骨都已完美的接合妥當
,身上的每一處傷痕,亦皆收口結疤子,只是血氣仍虛,體力尚弱,內裡元神的損
耗,猶須一段時間的療養;現在,他已經可以坐在椅子上,或經人挽扶著走幾步了
,算一算,從受創至今,已有了近三個月的辰光,那時還是秋天,眼下,入冬一陣
子嘍。

  窗開著,剛下過雪,雪光映著窗前一樹寒梅,有幽香迂迴,他的身體尚不能沾
酒,只沏了一壺好茶,自個消停的啜飲著,也權作低酌賞梅吧。

  有關「金家樓」在「黑風口」一戰的殘局如何,這些日子裡,已由大伙陸續的
告訴了他;尤奴奴她失去一足了的徒兒」孔雀屏」白倩、「鐵槳橫三江」聶雙浪、
「雙絕劍」唐丹等人,在獲悉「黑風口」單慎獨等全軍覆滅的消息後,自知無力為
續,業已紛紛逃逸;「指西竿」莊昭卻是條漢子,他一直等到「金家樓」的人馬回
抵大門,方才去明瞭恩怨過節,在金申無痕的大度寬容下由他離去;端良與金淑儀
的獨子端吾雄受傷極重,幾乎不保,幸虧玄小香送治得快,如今也算逃過一劫,但
身子虛脫,比他更甚。

  「皮肉刀子」杜全自黑松林敗走之後,即不見蹤跡,可能也是眼見大勢難為,
悄然隱遁了,「金家樓」的人後來從外面的傳言中,聽得了某些杜全甘為單慎獨賣
命的原因,說是單慎獨早年曾經援手杜全於危難,似乎就是在杜全被「虎頭幫」追
殺於走頭無路的那段日子裡,所以杜全為了感恩囤報,便豁死替單慎獨出力——展
若塵曾和杜全談起過這些過程,他互一印證,認為頗有可能,再怎麼說,至少表明
「皮肉刀子」這個人還是個不忘恩負義的角色。「紫英隊」的首腦商弘也帶著殘部
逃走了,走得十分狼狽,聞說他的手下折損得連一半人都不足,況且此去之後,遼
北地面是不打算混啦,「金家樓」已明白傳出話去,遲早會對付他們。

  「金家樓」的叛黨中,一直未曾出現的「雷」字級六把頭「一盞燈」曲維堂、
「電」字級六把頭「四指神通」苟琛,以及後經派出的「月」字級五把頭「過山吼
」常少蔭他們,原來奉有單慎獨密令,早到「浣莊」誘錮忠於「金家樓」的「雷」
字級大把頭「無形刀」顧雍、「月」字級大把頭「八卦傘」曾秀雄、六把頭「疤頂
」黃壽堂、「星」字級二把頭「過命斧」彭步青幾個人去了;他們把顧雍等人誘到
一處事先佈置過的莊院中,先做試探遊說,顧雍等人卻不為所動,反起了疑心,曲
維堂眼見不是路數,便立即進行第二步毒計——不為所用,必予殲殺。

  他們照計劃匆忙召去了單慎獨身邊的兩名近衛「幻雪」谷鱗、「驟雨」夏長光
,及向敢的心腹「二郎君」李掙強合力對付顧雍等人,雙方在揭明瞭底細後立時展
開拚殺,一場血戰下來,顧雍帶了彩,曾秀雄受傷不輕,黃壽堂和彭步青雙雙戰死
;然而,叛黨中除了一個「四指神通」苟琛拖著一條斷腿不知所終外,其餘的曲維
堂、常少蔭、谷鱗、夏長光、李掙強等人沒有一個能活出去,等顧雍和曾秀雄創傷
稍愈,在能以行動的時候匆匆趕回「金家樓」歸隊,已經是塵埃落定了。

  「金家樓」的三當家「火印早君」潘得壽後腰上挨的一刀極重,「雷」字級二
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也幾乎去了一層皮,好在二人底子全厚,及時療治下,倒
都痊癒無礙了。玄小香在叛黨佔據「金家樓」的這段日子裡,一直沒有離開太遠;
然而他地勢熟,人面廣,便仗著以前的若干關係隱伏行動.無一日一時不在窺探叛
黨的動靜行進,因此終於被他看出蹊蹺跟定了「紫英隊」的一股人,從而在黑松林
與費雲他們見上了面。

  「三龍會」的「卷地龍」上官卓才終由金申無痕饒了他一命,但卻不是那麼輕
鬆的放走了他,金申無痕廢去了上官卓才的全身功力,好了,總算讓他活下去了。

  最令「金家樓」上下悲愴的事,莫過於老爺子金步雲的戰死,每個人都有著無
比的痛悼,懷著深沉的哀傷,雖說江湖人理當江湖死,但真要有這一天來臨,承受
者又是一位如此年高德重的尊長,其凜烈的豪意,到底不比椎心的愴懷更來得令人
感受深刻……飲啜著溫熱中清香飄漾的茶水,展若塵不禁有著太多的感觸……世間
事,不論好壞,不論悲歡,總有了結的一天,如何了結,就真個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單慎獨的陰謀籌畫,挾其銳勢大舉行逆,弄到後來卻一敗塗地,煙消雲散;自己
險死還生,又抖明瞭與金少強之間的血怨,本以為再生無望,但事情的演變,竟又
出乎意外的和祥美滿,或者說因果吧,或者是機運,然而,到底哪些行為的始末是
盡如人願的呢?想到因果,他又聯想到已經多時不見的大師兄,他的大師兄原是罰
他在這三年中積功修禧,嚴戒殺生的,可是,他並未能遵從戒令,他不知道他的大
師兄會不會寬恕他……在這樣的環境與際遇中,若是不以暴力維持忠義,不用流血
來保仁信,他不明白他的大師兄還會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他打算將來在見到師兄的時候,要好好請教請教。

  正沉思著,施嘉嘉的身影輕盈的飄進門來,俏美的面魘上更是恁般甜馨的一抹
笑意,老實說,展若塵等候這樣的一張臉兒,以及臉上的這抹倩笑,已經有一陣子
了。

  輕依桌邊,施嘉嘉徽露那潔白小巧的兩排扁貝:「在想什麼?」

  展若塵笑了笑,道:「我不好意思說在想你,施姑娘,但確實有點這意思。」

  施嘉嘉佯嗔道:「你呀.這幾個月的傷養下來把臉皮也養厚了,看你以前一本
正經,冷眉硬臉,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狀,誰知道你也是生了張巧嘴滑舌!」

  展若塵有些靦腆的道:「不,我只是在告訴你實話,我以為人與人之間若真的
相交,就應該說真話。」

  嫣然一笑,施嘉嘉道:「才說你皮厚,可又一下子這麼面嫩了,別頂真,展大
爺,其實有些話,有些心思,你不說出來我也明白。」

  展若塵望著她,懇切的道:「這些日子來,施姑娘,多虧你照應——一」

  歎了口氣,施嘉嘉道:「展大哥.你已向我表示過一千次了,難道我們之間再
沒有別的可談啦?」

  搓搓手,展若塵笑得有點「驢」:「樓主——不,娘好麼?他們都好?」

  施嘉嘉道:「好,全好得很……你何必問這些?大家都常來看你,最多的也不
曾睽違過一天以上吧!」

  展若塵吸了口氣,道:「經過這一次的變亂,『金家樓』元氣大喪,要整頓到
恢復舊觀,恐怕還大費上一番力氣,聽說外面的生意買賣大都維持原狀,收回得很
順利,就是有些主事人需要更換……」

  施嘉嘉雙日低垂,輕聲道:「這些事有人作主,將來你也免不了要承當重擔…
…展大哥,你怎麼不談談我們?」

  展若塵不禁期期艾艾的道:「我們?我們不是很好麼?施姑娘,你是說……」

  一掉頭,施嘉嘉神色十分嚴肅:「我對你……你知道!」

  連忙點頭,展若塵道:「知道,我都知道。」

  施嘉嘉逼近來道:「但是,你對我呢?」

  展若塵坐正了身子,低聲道:「你不是說過,有些話,有些心思,我便不講你
也會明白?」

  施嘉嘉重重的道:「在這件事上,我可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否同我心裡想的全
一樣!」

  開朗的笑了笑,展若塵道:「全一樣,真的全-樣。」

  施嘉嘉的表情好美,好甜,也好滿足,她柔柔的道:「展大哥,你相信不,情
感間的事只在一個『緣』字上;不知道為什麼.自我第一次遇見你,隱隱然我就有
這樣的感覺了,這是我以往所從來沒有的一種感覺,很微妙,也很奇異,你呢,你
當時是否也有相同的反應?」

  展若塵老老實實的道:「沒有,因為你的身份我知道,我的身份自己更清楚,
其中尤有這麼一段恩怨夾纏著,我想都不敢往這上面想。」

  施嘉嘉笑道:「那麼,你是什麼時候才有這種感覺,才敢往這上面想的呢?」

  展若塵道:「在『大金樓』,你送點心給我,又搶白了我一頓之後,經過申前
輩指點,我才興起了這方面的感觸,朝這上面思,還是我受傷以來幾個月的事。」

  眉目間流露著太多太濃的依戀,施嘉嘉真摯的道:「在情感上而言,你不是反
應遲鈍,卻是太過保留,由此可見,你是一個穩重又誠厚的人,展大哥,雖然我們
共同的契定來得稍晚,還不算太遲,我很慶幸,我終於在心神的飄浮中攀上了一座
足可使我安全的磐石……」

  展若塵雙眼裡閃動著炯亮光彩,心裡被一股熱流溫熨著,他不禁訝異於這幾句
話所產生的力量,更迷恫於自己何來這一種難解的喜悅與振奮。

  若是說這就叫男女間相悅之情,他竟遲遲體驗了這麼多年!

  定定神,他又憂慮的道:「但是……娘知道我們的事麼?」

  施嘉嘉迅速的道:「當然知道。」

  展若塵忐忑的問:「娘,她怎麼表示?」

  臉上突然飛起一抹粉霞,施嘉嘉轉身過去,只低下頭又急又快又羞煞人的開口
道:「娘說……要你快拿八字來合……」

  拿八字來合?展若塵懂了,頓時,他胸膈間充溢著無比的溫暖,甜蜜,厚實,
與感恩的情懷。半生以來,他還是首次領會,幸福竟然是如此美妙又令人嚮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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