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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4集 解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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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

【第一章】精靈大聚會

【第二章】召靈術

【第三章】咒語

【第四章】以身引鬼

【第五章】天敵行為

【第六章】困境

【第七章】生命規律

【第八章】金剛摧心咒

【第九章】轉世高人

【第十章】靈體獨處

【第十一章】死不如生
100-3171-7-607[1]-6.73
【第十二章】道理簡單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1 16:5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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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23 |只看該作者
【序】

  常聽世人在唸叨:放下,放下。
  但唸的人多,真的知要放下甚麼的人少。
  正如故事最末所寫,連這點小事也放不開,還要談甚麼大解脫。
  千古艱難唯一放,信乎哉!
  倪匡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六日
  玫瑰花大如荷,銀杏葉闊似葵,倒也都是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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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東方微白,幾絲紅霞,欲現又
隱,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門口停車,才一跨出車門,就有一股黑影,挾著一陣勁風,自上而
下撲來。
  這種情形,本來很是突兀,令人吃驚,但是我卻並不驚慌,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一頭
「神鷹」(紅綾這樣稱呼牠),這凌空下降,歡迎我徹夜未還,至今方歸的,自然就是鷹兄
了。
  我揚起了手臂,那鷹「呼」地一聲,收了雙翅,就停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游目四顧,因為有鷹必有紅綾,人鷹形影不離,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這時門前冷冷清清,卻不見有別人。
  紅綾起居並無定時,我說她這是野人本色,溫寶裕卻投其所好,說歷來大人物,多有這
種不常規作息的習慣,並且還舉了許多例子,說甚麼清朝名臣張之洞是如此,近代最偉大的
最高領袖也是如此,說得紅綾大樂。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去糾正她,也由得她去。
  這鷹如此早已在外翱翔,看來紅綾多半也是一夜未睡,這倒令我有點擔心,不知道她發
生了甚麼意外。
  我向鷹望去,只見牠神態自若,並無惶急之狀。我就叫了一聲,卻聽得紅綾的聲音,自
屋內傳來:「爸,你總算回來了,太好了!」
  我伸手推開門,紅綾的話有些蹊蹺,所以我也很是心急。
  推門一看,只見沙發上,攤手攤腳,坐著一人,見了我也不起來,若不是他的眼珠動了
幾下,我幾乎疑心他是個死人。
  此人非別,正是已好久不見的溫家大少爺溫寶裕是也。
  溫寶裕本是我家的常客,他的出現,自然不足為怪,近來雖有相當日子未見,但是我知
道他的行蹤,他是去找他的降頭師愛人藍絲去了。
  藍絲所在之處,再加上藍絲父親的隱居之所,是地球上最多姿多采的地區,極適合溫寶
裕的性格,再加上藍絲和溫寶裕真情相愛,只要兩人在一起,即使身處窮山惡水,也是甜蜜
如糖,自然就耽擱得久了些。這期間,溫媽媽曾不下十次,來這兒打聽他寶貝兒子的消息–
–若不是藍絲認了超級大富豪陶啟泉作義父,只怕溫媽媽會大鬧衛府,認為是我拐走了他的
小寶。
  溫媽媽三番四次,催溫寶裕快些把這個「南洋公主」娶回來。可是藍絲說得再明白沒有
。她道:「別說我是降頭師,師承的來頭大,有責任在身,絕不能離開自己的家鄉;就算不
是,我也沒有辦法和你媽媽在一起,過一天的日子!」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和白素、紅綾都在,我們都清楚看到,她說了之後,連打了兩個
冷震,由此可知,在她的心中,真的認為和溫媽媽一起生活,是萬萬不能,連想想也覺恐怖
之事。
  溫寶裕還想力挽狂瀾:「也不會和她在一起過日子,我那大屋子,她也不常來。」
  藍絲笑得甜媚:「我不在,她自然不來,我在,光是她帶她的朋友來。『看我』,就叫
人忍不住想要動點手腳,應付應付。」
  溫寶裕大驚失色––降頭女王,若是「應付」起她不喜歡的人物來,那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他高舉雙手,大搖其頭,叫:「算了!算了!」
  溫寶裕雖然和他母親截然不同,但是母子的情分也很深,不想他母親忽然全身發腫,口
吐蜈蚣甚麼的。
  藍絲嘆了一聲:「你可以常在我的身邊。」
  溫寶裕也長嘆了一聲,自此「孝義難兩全」,他在藍絲身邊的日子,自然大大增加,這
次一去,幾乎已有一年光景了。
  我看他躺在沙發上,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紅綾在一旁用很是同情關注的神望著他,就
道:「怎麼才分手,又相思了?」
  溫寶裕一挺身,跳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指:「原因之一––」
  我笑:「之二呢?請快說,我一夜未睡。」
  溫寶裕苦笑:「其次是,我不想那麼早就死。」
  雖然我一貫知道這個人說話,誇張無比,無風三尺浪,可以把無中生有的事,說得頭頭
是道,但他說得如此認真,而且又一臉的愁雲慘霧,倒也著實令我大吃了一驚:「何致於便
要死?」
  溫寶裕向我望來,突然之間,卻又說了一句和剛才那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陳長青回
來了。」
  溫寶裕說他「不想死」,對我來說,已是突兀之至,但是比起這句「陳長青回來了」,
卻根本不算甚麼。
  陳長青回來了––真是突兀到了極點。
  熟悉我的記述故事者,自然知道陳長青這位仁兄是何等樣人,不必細述––事實上,要
細述的話,也無可能,除非這個故事全部給了他。
  簡言之,陳長青跟了一群對生命奧秘有極深了解的僧侶,去探討生死之謎,自此一去不
返,跳出紅塵,我們稱之為「上山學道」去了。
  雖然說他孑然一身,在世上並沒有甚麼親情的牽掛,但是他家財萬貫,又有數不盡的興
趣,再加上又極好交遊,生活也過得五光十色,熱鬧無比,正是說不盡的好風光,可是他卻
肯毅然放棄,單是這一點決心,就令人佩服得無話可說。
  他不再留戀紅塵,把世俗的一切,都留給了溫寶裕,包括那幢名副其實,可以稱為寶庫
的巨宅在內,那巨宅也成了溫寶裕的天地,直到他漸漸長大,發現外面更是天大地大之後,
才減少了對那巨宅的依戀。
  可是那巨宅仍然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陳長青回來了,一是他失敗了,一是他成功了。但不論是失敗也好,是成功也好,他回
來了,總是好事,何以溫寶裕會有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呢?
  我知道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所以忙問:「他回來了,人在哪裏?」
  溫寶裕道:「在那大屋之中。」
  我提高了聲音:「搞什麼鬼?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溫寶裕道:「我不知道。」
  我明白,若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去問他,不知道要糾纏到什麼時候,所以我來個「總質
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從頭說來」
  溫寶裕仍是一副死樣語氣,我走向前去,在他的肩頭上,用力拍了一下,喝道:「振作
一點,不然,令堂來逼你結婚,我不替你擋駕。」
  溫寶裕一聽,直跳了起來,叫道:「別開這種玩笑,不好玩。」我向紅綾道:「給他一
點酒,看來,他需要鎮定一下。」
  紅綾大叫一聲:「得令!」雀躍而去,不一會,就提了酒來。
  溫寶裕果然連喝了三口,這才道:「我是三天前回來的––」
  他才說了一句,我就「哼」地一聲。
  這小子,三天前就回來了,居然到今天才出現,豈非可惡?
  溫寶裕立時向紅綾望去,紅綾道:「小寶打過電話來,是我接的––我沒有機會告訴你
。」
  這幾天,我確然另外有事情在忙,忙到了晨昏顛倒的地步,和紅綾像是也有好多天沒見
了,所以,紅綾才沒有機會把小寶回來的事告訴我。
  可是我仍然不滿:「你也貴人多忙了,竟然抽不出時間來走一遭?」
  溫寶裕大是委屈:「我帶回來了一些東西,立刻要處理,不然會失去效果,所以在七十
二小時之內,不能離開,一等這時限過去,我就來了––我是昨天來的了。」
  紅綾道:「是,小寶來的時候,還沒有過午夜。」
  一聽得溫寶裕竟然等了我一夜,我自然也沒有甚麼可以不滿的了。我哼了一聲,同時,
心中也不免奇怪––溫寶裕和紅綾之間的交情,自然毋容置疑,但是他們兩人,並不是那種
有這麼多話說的交情,這大半夜,兩人難道悶坐,還是紅綾由得溫寶裕獨自坐著等我?
  我正在思索間,紅綾已然道:「爸,這次,小寶在藍絲處,帶了些怪東西回來。」
  我本來急於想知道「陳長青回來了」是怎樣一回事,也急於想溫寶裕何以會說他「不想
死」。可是在溫寶裕身上,古靈精怪的事實在太多,一件接著一件,紅綾忽然又那樣說,溫
寶剛才又說過,他帶回來的一些東西,有七十二小時的時效,那東西也是來自藍絲姑娘處的
,這就更令人好奇了。
  因為藍絲是一個降頭師,在神秘莫測的降頭術之中,是甚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可以發生
的。
  所以我先問這個問題:「是甚麼東西?是降頭術?」
  這一問,小寶立時興奮了起來:「和降頭術有關,也和靈魂學有關。」
  我不值他的大驚小怪:「降頭術之中,本就有很大部分和靈魂學有關的。」
  降頭術之博大精深,包羅萬有的情形,遠超乎一般人對它的理解之上,我和溫寶裕就曾
遇過,一個大降頭師,想通過降頭術,把自己變成半人半鬼的混合物,這次經驗,驚險之至
,我已記述在《鬼混》這個故事之中,藍絲姑娘也是在這個故事之中首度登場的。
  溫寶裕興趣不減:「藍絲才學了一門秘技,通過降頭術的媒介,可死去的人的精靈召出
來。」
  我在細想溫寶裕說的話,溫寶裕又道:「他們認為,人有精靈––他們不叫靈魂,乍看
好像一樣,但是––很有分別的。」
  我在等著他解說我們通稱的「靈魂」和降頭術中的「精靈」,究竟有甚麼分別,可是他
搖頭,一時之間,卻又說不上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暫且別理會,只顧繼續說下去,因為這種事,本來就是很難用言
語說得明白的。
  溫寶裕強調了一下:「總之,有些不同就是。人死了之後,精靈大多散去,不知所終,
但是在某種情形之下,精靈卻會附在特定的一些物體之上。」
  我「嗯」了一聲:「請說得具體一些。」
  同時,我也想到,溫寶裕的話,已開始在說明「靈魂」和「精靈」的不同了。
  這一方面,中國古人的智慧,早已觸及。古人說人有「三魂六魄」,這「魂」是怎麼一
回事,「魄」又是怎麼一回事,一直沒有人說得明白。
  但「三魂六魄」這種說法,指出了一點:人的靈魂,以許多方式存在,不是定於一說,
而是變化多端,溫寶裕提及降頭術中對它存在的方式的那種理解,就是靈魂存在形式的變化
之一。
  溫寶裕揮著手:「那被精靈附著的物體,一定和這個人的死亡有關,例如,一個人被一
把刀殺死,那麼,他的精靈,就會附在這把刀上,以此類推。」
  我呆了片刻––這種說法,我以前未曾聽說過,堪稱新奇。
  紅綾插言:「一個人要是病死的,那精靈又附在何處?」
  溫寶裕道:「如果沒有這種特定的情形,精靈便無所依附––我說過,大多數情形之下
,人死了之後,精靈便不知去向了。」
  紅綾卻又有她自己的意見:「也許,若是病死的,那人的精靈,便會附在致死的病菌上
。」
  我搖頭:「這––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
  溫寶裕竟然贊同:「也不算甚麼,靈魂在一塊木炭之中,這不正是你的經驗之一嗎?」

  我呆了一呆,是的,記述在《木炭》這個故事中的情形,就十分類似降頭術中的「精靈
附物」之說––一個人被殺時,抱住了一棵樹,他的靈魂進入了樹中,後來,這棵樹被砍下
來,燒成了炭,這個靈魂就被困在木炭中。
  由此可知,人的靈魂也好,精靈也好,是可以有一種依附物體的存在方式的。
  我把思緒拉了回來:「那是一種甚麼東西?」
  溫寶裕抓著頭:「對降頭術,我一無所知,是藍絲精心配製的,她本來不肯給我,是我
苦苦哀求,她才答應––她給我的時候,很不放心,說是怕我不知道會惹出甚麼禍事來。」
  溫寶裕雖然是絕不經意地說著,可是我卻隱隱感到了一股寒意。
  確然,只有一種降頭術,能把亡故者的「精靈」召來,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雖也不能
預料,因為人在這方面的所知,實在太少了。
  我搖頭:「藍絲不應該給你這種東西的。」
  溫寶裕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可是,我一想到『寒光閣』中的那些藏品,我實在忍不
住了––我相信你也會一樣忍不住的。」
  我呆了一呆。
  「寒光閣」中的收藏品!
  這需要作一番說明,在陳長青的那幢巨宅之中,有著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收藏品,其中
甚至有超過一萬種的昆蟲標本。
  其中有一間很大的房間,題名叫「寒光閣」,裏面收藏的是劍––陳長青的上代,是歷
史上一場著名的大動亂的製造者,造反起家,自然重武,所以對於各種各樣兵器的收藏,十
分豐富,而且分門別類,分得很細,寒光閣中,專門收的是劍,絕沒有別的兵刃混在其中,
收藏室的名稱,一望而知,是來自「一劍光寒十四州」的詩句。
  雖然只是劍,但是劍也有長、短、厚、薄、乾、坤、單、雙等等的分別。在這間收藏室
之中,不下一千餘柄各種形制的劍。
  我和溫寶裕,以及幾個對古兵器,尤其是對劍有研究的人,曾在這間收藏室中,花費了
不少時日,一面觀賞,一面研究。
  劍在中國的兵器之中,稱為「百兵之首」,已有幾千年歷史,所以鑄作工藝,已到了精
巧絕倫的地步。其中鑄鋼技術之進步,匪夷所思,真難以想像幾百年乃至千年之前的鑄劍匠
,是如何能鑄造出硬度如此之高的精鋼來––硬度越高,越是鋒利,削金斷玉的利劍,並非
只是傳說,在這寒光閣之中,就有上百柄之多。
  中國的鑄劍術,有著濃重的神話色彩,干將莫邪夫婦,為了鑄成曠世的寶劍,甚至發生
了他們的女兒跳進爐火之中,以身殉劍的事,所鑄成的劍,以他們夫婦的名為名,一雌一雄
,雖然名劍不知所終,但是這故事,卻可以萬世流傳下去。
  在寒光閣中的劍,有一大特色,就是並沒有甚麼「湛盧」、「魚腸」等歷史上的名劍,
但卻全是鋒利無匹,真正的殺人利器。
  陳長青的祖上,既是武夫,又是頭號的造反者,當然注重實用,多於名氣。所以,那一
千多柄劍,只怕每一柄,都曾殺過十七、八人,或者更多,有幾柄劍,在殷藍或如寒水般的
劍身之上,隱隱有血絲盤纏。由此可知,在劍的歲月之,不知有過多少次白刃進紅刃出,血
濺十步,開胸破膛的經驗。
  溫寶裕想到了那千餘柄劍,是很自然的事,按照降頭術的理論,每一柄劍上,都不知附
有多少亡於劍下者的精靈在,若是能一一召來,那可以說是一個古今中外的精靈大聚會了。
  能夠製造這樣的一場大聚會,溫寶裕當然放過這機會––我也不會放過,這便是我何以
一聽到「寒光閣」,就怦然心動的原因。
  一時之間,我和溫寶裕對望著,兩人都感到了一股異樣的興奮,因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我才道:「你––已經成功了?」
  溫寶裕的回答,令我有點意外:「沒有,我準備和你一起進行。」
  他這話,深得我心––這樣肯定會是奇趣橫生的事,若是他瞞著我獨自去進行,那未免
太不夠意思了。
  我在他的肩頭上,用力拍了兩下––這時,我也已知道,事情還有大不對頭之處,因為
溫寶裕並不是專程來請我去進行召集精靈大聚會的。他來,另有目的,就是他不想死,然後
又是「陳長青回來了」。
  如今,說了半天,這兩個「主題」,還根本未曾提及,所以我並不催他立刻去進行,只
是等他說下去。
  溫寶裕自然知道我在等些甚麼,剎那之間,他的興奮消失無蹤,神情也變得憂憂鬱鬱。
紅綾在一旁,比我更先不耐煩:「小寶,你這是怎麼啦,你一直不是說話這樣吞吞吐吐的人
。」
  被紅綾一喝,溫寶裕像是如夢初醒一樣,震動了一下,然後,又現出極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是吞吐,而是真的––不知從何說起。」
  我看出事情必有過人的為難之處,因為小寶對分析事物的能力相當強,應該沒有甚麼事
,可以難得住他的。
  所以,我並不催他,只是道:「任何事,總有一個開始,就從開始說起。」
  溫寶裕很認真地想了一想,才道:「這種降頭術,因為已進入了人鬼溝通的階段,所以
,是降頭術之中,極高深的一種,普通的降頭師,不能觸及這一領域,藍絲的師父猜王,因
為自己歸位在即,所以這才把這門最深奧的降頭術,傳給了藍絲。」
  他還是從降頭術「開始」,那使我知道事情一定和降頭術有關,可是,他不想死,或許
可以和降頭術扯上關係,陳長青回來了,又與之何干?
  我沒有問,由得他說下去。
  溫寶裕再一開口,竟然說起降頭術概論來了:「絕大多數降頭術,都和一些物質有關,
各種古怪的植物、動物、死的和活的昆蟲等,但這種召靈術,卻還要外加施術者本身的精氣
––」
  他說到這裏,向我望來。我跟他熟了,知道他是在問我,是不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我搖了搖頭,因為我確然不知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在這句話中,提到了「精氣」這樣一個古怪的名詞,我不是十分能確定它的意義。
  溫寶裕的神情,有點沮喪:「所謂『精靈』、『精氣』都是我譯的,原來在降頭師的語
言之中,另有專門名稱。那精氣的意思,是施術者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把自己的思想意志
,精神氣力,貫串在降頭術之中,所以我稱之為『精氣』。」
  我點頭:「很恰當的說法。」
  溫寶裕又高興了起來:「藍絲做了第一步,她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由我來進行第二步的
工作,所以,在進行之前,我要全神貫注,把自己的意念,和降頭術相結合,才能成事。」
  我又點頭:「需要用施術者的腦能量去催動,這很合理,因為所謂『精靈』,也應該是
過去死者的腦能量,兩者之間,可以有能夠設想的聯繫。」
  溫寶裕再道:「藍絲交給我的是一包粉末狀的物體,那包藥粉,必須在七十二小時之內
,溶於無根水之中––」
  他又向我望來,這次,我點了點頭,因為我知道甚麼是「無根水」。
  「無根水」就是未曾沾過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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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水和土地,本來有極密切的關係,井水河水塘水海水,無不和地相連接。但是有一種是
例外,那就是雨水。
  如果在雨水還未落地之前,就將之接住,那麼,這種自天而降的水,就稱之為「無根水
」––這本是中藥藥方中的名詞,降頭術在一定程度內,和中國的醫學和藥學有關,所以有
此方法,不足為奇。
  我又知道,前兩天下過大雨––溫寶裕自然是算定了在雨季易得無根水才行事的。
  溫寶裕沉聲道:「共用無根水三十四萬五千六百滴––」
  他說到這裏,我就吃了一驚。因為降頭術是玄學的一個典型,絕沒有道理可講––或者
說,它自有它的道理,只是人類不明白。
  所以,一切都必須完全照足進行。無根水要三十四萬五千六百滴,就一定是這個數字,
少一滴,多一滴都不行。
  我望著溫寶裕,等他作進一步說明,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做得到這一點。
  溫寶裕知道我在想甚麼,他道:「若不是藍絲幫我,我絕做不到。」
  聽到這裏,紅綾陡然問:「藍絲來了?」
  溫寶裕道:「沒有,她給了我一樣東西,放在木盆中,等雨水恰好滴到那數目時,這東
西便會發出聲響,我就得了恰好的分量。」
  我和紅綾都皺著眉––除非是極精密的電子儀器,不然,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但是,降頭術和電子儀器,又顯然是扯不上關係的。紅綾口快,已搶著問:「那東西是
甚麼?」
  溫寶裕道:「我也不知道––」
  他說了一句之後,立即顧左右言他,轉換了話題:「把那包粉末,放進了無根水之後,
就出現了很是奇怪的現象,藍絲雖已說過,但是親眼看到了,感受大是不同。」
  我心知他不想多提那個可以計算雨滴的東西,必然是由於降頭術中的某種顧忌,所以我
也不再追問。
  我只是道:「你說和我一起進行,但是我看你自己已進行得差不多了。」
  溫寶裕忙道:「不,最重要的程序,還未曾開始––施術者的精神,還沒有貫串進去。

  我問:「施術者可以不止一個?」
  溫寶裕道:「是,越多越好––精神力量強大的人尤其適合。」
  紅綾當仁不讓:「那我就最適合。」
  我忙道:「且慢,這種人鬼本來殊途,卻又要交流的事,誰知會出甚麼意外,要從長計
議。」
  紅綾卻道:「不怕,陰間我也來去自如,還怕甚麼!」
  我向溫寶裕一指:「你來,就是存心要請紅綾協助你施術?」
  溫寶裕說得坦白:「本來是想請你的,但乃女勝乃父,當然你成了次選。」
  我道:「你不是說人越多越好嗎?」
  溫寶裕道:「若你們肯父女兵上陣,那自然更好。」
  紅綾高興之至:「小寶,你還沒說那粉末放進無根水之後,有甚麼怪現象出現。」
  我道:「他沒說的事多著哩––他何以忽然說不想死,陳長青回來了,又是怎麼一回事
?」
  溫寶裕雙手一攤:「這––在這裏說,事倍而功半,不如移駕,到我那裏去,容易說得
多。」
  我一夜未睡,著實相當疲倦,而且能使我徹夜不寐的,當然也是十分值得深究的事,所
以聽了小寶的建議,我不禁有點猶豫。
  溫寶裕看究了我的心意,忙道:「到了我那裏,你可以一面聽我說,一面打瞌睡。」
  我苦笑:「若你說的令我瞌睡,那我不去也罷。」
  溫寶裕忙道:「不會,不會,保證不會。」
  紅綾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聲忽哨,那鷹撲喇喇飛過來,停在她的肩上,一行三人,直往
溫寶裕的巨宅而去。
  到了巨宅,隨著溫寶裕來到一個廳堂,那廳堂左首,正是「寒光閣」的大門,右首則是
另一個儲寶室,和本故事無關,是以略過不提。
  那廳堂中的陳設,一色的全是硬木粗製,看來粗悍有勁,是武夫本色。
  在近塞光閣的門口,有一隻木架子,上面放著一隻木盆,約有二十公分口徑,盆中有大
半盆水。
  一到,溫寶裕就向盆中一指:「你們自己看,我也形容不來。」
  那木盆中,自然就是「無根水」了。而他已經把藍絲所給的異術粉末放進去,他說的奇
異現象,究竟是什麼呢?」
  我和紅綾趨近去看時,都不禁呆了一呆。
  那木盆不大,可是臨近一看,那感覺,就像是面臨一個很深的水潭一樣。
  不但看起來,「潭」水極深,水氣氤氳,而且寒氣森森,撲面而至,登時如身處窮山絕
壑之中,身在一個絕頂深潭之前。
  我定了定神,那種感覺,依然不變,但是,卻也看到盆中的水,清澈無比。
  那盆至多只有二十公分深,但是定睛看去,清澈無比的水,竟如深不見底一般,在水的
中間,有許多各色粉末,正在上面翻滾。
  水分明是靜止的,可是那些各色粉末,卻翻滾得如萬長奔騰,風雲變幻,巨浪滔天一般
,無休無止,變幻萬千,怪異絕倫。
  粉末有各種顏色,在清澈如晶瑩的水中,那顏色鮮艷無比,粒粒帶著妖氣。
  更奇怪的是,所有粉末,既不沉底,也不浮上水面,只在水的中段翻滾,幻出各種異象
,捲動各種色彩。
  這情景奇特之絕,確實難以形容,若是勉強要作一個比喻,那情形有點像在觀看一個巨
型的「萬花筒」。可是萬花筒的圖形有規律,而如今眼前所見,波詭雲譎,卻是千變萬化。
  而且,那些極微小的彩色粒子––也就是溫寶裕所說的,藍絲給他的「粉末」,並不是
溶解在水中,而是一到水中,就變得像是有生命一樣,所以這才出現了這樣奇妙的情景。
  我和溫寶裕,看到紅綾一見了這種情景就被吸引,全神貫注,雙眼發定,盯著那盆水看
。從他的神態看來,顯然不單是為了好奇。
  溫寶裕幾次想開口問,都被我阻止,直到紅綾吁了一口氣,我才問:「有甚麼發現?」

  紅綾緩緩搖頭:「不知道,這––盆水中,有點古怪,像是––像是有一股力量,叫人
––跳進去,和那些有顏色的小粒子,一起跳舞。」
  紅綾的話,聽來很是古怪,不易理解,我正想問,卻看到溫寶裕在聽了紅綾的話後,竟
大有驚異之色。
  我望向他:「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藍絲說,施術時,它有精靈附著的東西,浸在水中,只要使它能
碰到那些粉末就行,然後集中精神,那樣––施術者本身,就會和那些施過法的粉混為一體
,把精靈召出來。」
  我駭然:「那麼,施術者豈不是––」
  溫寶裕道:「當然是施術者的精神––這就是剛才紅綾所說,人像是想進去,和那些粉
末一起跳舞的情形––我到現在,才算是明白了藍絲所說的是這樣一種情形。」
  好不容易,我等他說完,就立即道:「你的意思是,施術過程之中,施術者––的精神
,會進入這盆水中,這樣才能將附在器物上的精靈召出來?」
  寶裕眨著眼:「多半是這樣,詳細––具體的情形,要進行了才知道––可想而知的是
,附在器物上的精靈,就算被召來了,也必然不會有一個具體的形象可以被肉眼看得到,我
想,多半要靠施術者的精神去感應,所以––」
  他說到這裏,略猶豫了一下,紅綾已道:「所以,施術者要和被召的精靈,處於相同的
存在狀態,兩者之間,才能溝通。」
  我指著那盆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紅綾知道我的意思,大聲道:「爸,陰間我也
曾來去自如,你怕甚麼?」
  我嘆了一聲,確然,我很擔心,擔心的理由,來自多方面:第一,紅綾是我的女兒,自
幼就經歷了不可思議的憂患,使我格外擔心她的安危。第二,我對降頭術一無所知,也格外
覺得它奇詭莫測。第三,像溫寶裕和紅綾才所說的情形,等於是施術者要自己靈魂出竅,才
能和被召來的精靈相會!
  而靈魂離體,相等於死亡,這情形和紅綾上次去陰間大不相同,會有甚麼樣的意外發生
,誰也不能預料!
  我略舉了舉手,把我第三點的憂慮,說了出來。
  溫寶裕和紅綾,也顯然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都好一會不說話。
  然後,溫寶裕才道:「情形雖然特殊,但是––我想不會有危險––因為藍絲並沒有提
出這一點,她只是說––」
  溫寶裕說到這裏,陡然住口,神情尷尬,分明是有甚麼話,說漏了口。這種情形,如何
瞞得了我和紅綾的注視,我立時「哼」了一聲,紅綾則叫道:「小寶,你好啊,藍絲有甚麼
話,你打了埋伏不說出來?」
  溫寶裕雙手一擺:「她說,這種法術,最好不要試著玩––除非有特定的目的,知道召
來的精靈的來龍去脈,這才好進行,不然,不知道召來的是甚麼樣的凶神惡煞,怕會有意想
不到的麻煩。」
  我陡然吸了一口氣,溫寶裕卻又輕描淡寫道:「這就像是警告不要隨便開門給陌生人一
樣,其實只是一種警告罷了。」
  溫寶裕自小就膽大妄為之至,脾性至今不變。我疾聲道:「所謂意想不到的麻煩,是甚
麼?」
  溫寶裕道:「只是可能有,不一定會發生,就算會發生,也不知道是甚麼,藍絲也是才
學會這門法術!」
  我眉頭打結,溫寶裕竟然問:「是不是由於一點,就放棄如此曠世難逢的探索?」
  這小子是在將我的軍了,我沉聲道:「你曾胡亂召魂,把一個積年老鬼,召進了一個小
女孩的體內,這教訓還不夠你受的?」
  溫寶裕也是在這巨宅之中,曾召來了積年悍匪黃老四的靈魂,進入小女孩安安的體內,
這件事,至今未了,發展下去會怎樣,無人能知。
  溫寶裕雙手一攤:「沒有甚麼不好啊,並沒有甚麼人受傷害。」
  我道:「可是,這次如有意外,會發生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溫寶裕應對如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心中暗嘆一聲:「看了看在一旁躍躍欲試的紅綾,心中大是感嘆:曾幾何時,我何嘗
不是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虎穴的次數,數之不盡,甚麼時候變得這樣畏首畏尾起
來了?
  想念及此,我不禁一聲長嘆。
  紅綾和溫寶裕兩人,竟然能夠知道我的思路歷程,我嘆聲未畢,兩人已各自一聲歡呼,
一前一後,掠進了「寒光閣」。
  溫寶裕曾跟隨良辰美景,學了一個時期輕功,所以身手也很快。他們兩人進了寒光閣,
只聽得裏面,傳來了一陣金鐵交鳴,悠悠不絕,在動聽之中,另有一股肅然之氣。
  寒光閣中,有上千柄劍,我知道那是他們在選擇劍,拔劍出鞘時發出的聲響。
  我叫道:「隨便揀兩把就可以了。」
  我的話,有未曾出口的「潛台詞」:「隨便哪一把,都不止殺過一個人,劍上的精靈,
決少不了。」
  裏面傳來紅綾和溫寶裕的答應聲,不一會,兩人出來,我一看,不禁感嘆,人性格生就
隨便在一個小行動之中,也能表現出來。
  這時,紅綾帶出來的,是一柄又長又闊的大劍,尋常劍只有三尺來長,可是這時,紅綾
捧著的那一柄,足有五尺來長,劍身也極寬,通體黑黝黝,又不類生鏽,看來並無刃口,但
是在劍刃之上,卻又不時有寒光隱隱閃動,令人望而生畏。
  那劍看來很是沉重,因為紅綾也是雙手捧它出來的––若是她一手提不動的話,那麼這
柄劍的重量,有可能在一百公斤以上。
  她一面大踏步走出來,一面叫嚷:「這柄劍最長大,又最重,一定曾傷過不少人。」
  他來到近前,把劍向地上一放,劍尖向下,那劍無劍鞘,她隨隨便便一放,「錚」的一
聲響,劍尖竟然刺進了地面五寸左右。
  地面上鋪的全是水磨方磚,由此可知,此劍雖然不是甚麼寒光四射和起眼,可是卻鋒利
無比。
  這一下,連紅綾自己,也有點意外,溫寶裕也失聲道:「好傢伙。」
  接著,他吐了吐舌頭:「這劍太重,我幾次拿它不動,沒有硬來,幸虧如此,不然,要
是一失手,落在腳上,那還了得!」
  我這時離這劍很近,覺得在這黑漆的劍身上,似有一股寒氣散發出來,我伸手貼著劍脊
,輕撫了一下,觸手冰涼,如撫冰塊。
  我大聲道:「好一把寶劍。」
  溫寶裕發揮想像:「會不會是獨孤求敗的那柄玄鐵重劍?」
  我笑道:「不,多半是倚天寶劍。」
  溫寶裕搖頭:「你別冤我,倚天劍斷成兩截,明教銳金旗,嫌它殺教眾太多,不肯接上
,兩截斷劍,自此下落不明。」
  我們這樣在說著,我以為紅綾必然不知我們在說甚麼,卻不料她突然道:「那兩截斷劍
,後來又被高手匠人,鑄成了兩柄匕首,其中一柄,曾在清末民初,落在韋小寶的手中,造
就了不少大業。」
  紅綾此言一出,把我和溫寶裕驚詫得目定口呆。紅綾雖然學識豐富之至,但這方面的所
知,應該等於零,何以也能精通如斯?
  一時之間,我們望住了她,則聲不得,紅綾得意洋洋:「你們常說些我不懂的話,我向
媽處學的,有何難哉?一個小時,就全在腦中,滾瓜爛熟了,『金學』程度之深,我排第一
,誰與爭鋒?」
  我和小寶連聲道:「佩服!佩服!」
  小寶把手揚起,這才看到他手中,是一隻鑲金飾玉,極其精致的檀木盒子。那盒子長不
足一尺,看來,盒中該是一柄短劍。
  溫寶裕一面去開盒蓋,一面道:「這劍光芒很強,小心點看。」
  紅綾本來在探頭去看,聞言後退了半步,盒蓋也在此時打開。
  只見盒中,寒氣閃閃,一時之間,只見一團劍形的光芒,不見有劍,那團光芒還在吞吐
閃耀不定,如同是發光的活物一般。
  要相當用心,才能看到,在那團光芒之中,裹著一柄小劍,而光芒就是由這柄小劍發出
來的。
  這柄劍,其小無比,形制竟和通常縮小了作為拆信刀之用的擺設品一樣,但是可以看得
出,劍身鋒利無比––不然,也不會發出這樣奪目的光彩。
  在劍旁,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劍鞘,溫寶裕拈起小劍來,又取起劍鞘,奪了進去,光芒
驟斂。
  他道:「我留意這柄小劍很久了,真難相信那麼小的劍,也能殺人,正好拿它來試試。

  他說的時候,望定了我,顯然他對這柄劍,很有些疑惑,我反問他:「這劍有多鋒利,
你可曾試過?」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又拔劍出鞘,高舉過頭,劍尖向下,然後鬆手,任劍落下。
  只這柄小劍落下,一碰到了磚地,竟然無聲無息,直刺進了磚面。
  這一來,我和紅綾,都不禁吃了一驚,剛才紅綾手中的長劍,插進了磚面,已足以令人
駭然,但是那劍沉重無比,再加上鋒銳,還可以理解。
  而如今,這柄小劍,重不會超過四兩,卻能有這樣的表現,其鋒利程度,實在令人咋舌

  我一彎身,把劍拔了起來,果然拈在手中,輕若無物,可是舉近一看,寒光閃閃,有一
股涼意撲面,細看劍柄之上,有用金絲盤成的「女貞」兩個古篆。
  我吸了一口氣:「這劍,是古代女子要來防身之用,以保貞節的。」
  溫寶裕顯然對這劍下過一番功夫,所以他立即問:「是殺人還是自殺?」
  我道:「若是殺不了人,當然只好自殺。」
  紅綾對這種情形,不是很想得通,所以她眨著眼,沒有出甚麼聲。
  溫寶裕很是興奮:「這劍不知曾使用否?」
  對這個問題我當然不會有答案,紅綾忽然道:「這劍不是凡品,能擁有它的主人,也一
定身價非凡,難道還要用它來自衛?」
  我嘆了一聲:「歷史上動亂多,在天下大亂時,哪怕是金枝玉葉,公主貴人,一樣會有
不可思議的遭遇。」
  溫寶裕道:「是啊,俄國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女兒就在大動亂之中下落不明,生死未
卜。」
  紅綾居然響應:「想那崇禎皇帝,在上呆自盡之前,還把他的女兒,砍了一條手臂––
這皇帝,連父親也做不好,怎麼治天下?」
  紅綾忽然發出了這樣一句議論,其立論雖堪發噱,但是卻是很有道理。
  溫寶裕感嘆了一陣,向我望來:「就憑這一大一小兩劍上所附的精靈如何?」
  我想了一想,看來,這兩柄劍,都很有些年代了。劍,鑄來就是為了殺人的,自然年代
愈是久遠,被用來作為殺人的可能性愈多,寒光閣中有上千柄劍,任擇兩柄,都是一樣。
  我道:「應該如何使用,我不懂。」
  溫寶裕道:「先要唸一遍咒語––那咒語好長,我全記住了––」
  他說到這裏,忽然現出了古怪而又為難的神情來。我始終覺得,這小子有點古怪,一定
會有些甚麼事,瞞住了未曾說出來。
  所以我道:「小寶,我們即將進行的事,極其神秘不可測,我們既然共同進行,必須要
通誠合作才好。」
  溫寶裕連聲道:「是!是!」
  我道:「那麼,你曾說陳長青回來了,是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道:「這––我正想說到這一點––」
  他言語之間,仍然有些支吾,在一旁的紅綾,已不耐煩起來。
  她不耐煩,不是為了小寶欲言又止,而是等急了,她大聲道:「那陳長青回不回來看,
有甚麼要緊?不如先看了精靈再說。」
  我正色道:「不行,陳長青是我和小寶的生死之交,有關他的一切,比甚麼都重要。」

  紅綾見我說得認真,伸了伸舌頭,不再說甚麼,小寶忙道:「他回來的事,和召精靈–
–也大有關連。」
  我喝道:「你痛快點說,別吞吞吐吐的了。」
  溫寶裕道:「我說––在召靈之前,先要唸一遍咒語,唸那咒語的作用,是要把在這盆
水周圍,一定範圍內,不相干的精靈,或類似精靈的存在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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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對小寶的說法,我並不感到突兀。
  因為,我曾參加過許多次,各種形式和靈魂接觸的行動。靈魂,正是小寶口中「類似精
靈的存在」。通常,為了避免不受非目標中的靈魂的干擾,都會先設法將之驅走,以免妨礙
降靈的進行。
  看來,降頭術中的召集精靈之法,也要有這一項事先準備功夫。
  這項準備功夫的理論基礎,和我對鬼魂的理論,十分吻合。
  我的理論是,靈魂幾乎存在於所有的空間之中,只是沒有通過特殊的情形,接觸不到而
已,那情形一如,若沒有電視接收器,就看不到電視畫面,但形成電視畫面的電波,卻充塞
空間,無處不在。
  這理論並不神秘,也經多次證實。
  溫寶裕剛才所說,唸咒語的目的,就是不要其他的精靈,干擾了召靈的行動。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溫寶裕道:「那咒語十分長––」
  我不耐煩:「這你剛才說過了!」
  溫寶裕道:「是––可是事情是從這咒語開始的,這咒語很長––」
  我重重的哼了一聲,溫寶裕續道:「可是在唸的時候,一個音也錯不得,藍絲千叮萬囑
,要我小心,我自然也很是緊張。」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咒語」這玩意,在玄學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古今中外的魔術巫術法術召靈降神等
等行為,都有各自的咒語。一唸咒語,就有一種奇異力量的產生,可以達到種種想達成的目
的。
  至於咒語的力量,自何而來,或者說為何唸了咒語,就會有力量產生,這一個問題,至
今為此,還沒有確切的答案。
  凡是沒有確切答案的問題,各人就可以憑自己的想像力來做設想。
  我在長久涉足玄學範疇的過程之中,對「咒語」這種神秘的現象,也作過不少假設。在
我的假設之中,有兩項值得一提––這個故事和咒語的關係很大,所以我又不嫌其煩,把我
對咒語的假設闡說一下。
  我對咒語的第一個假設是:咒語,毫無例外,是由一個以上的音節組成,咒語是要大聲
誦唸的,而咒語的發音,連串起來,又並沒有語言上的意義,所以,咒語只是一種特殊形式
的發音。
  在發音的過程中,有可能引起空氣中或其他物質對聲音的共振,而在聲音的共振過程中
,又導致一些變化,例如實用科學還不能解釋的磁場變化等等,從而,在不可知的因素之中
,產生了力量。
  這個假設比較簡單,不可知的因素也太多,所以不是很被人接納。
  我的另一個假設是:各種咒語,其實是各種語言,特定的咒語,是特定的語言,說給特
定的對象聽,只有特定的對象,才能聽得明白特定的咒語。
  說得明白一點,我假設諸神具有超凡力量,都是外星人,那麼,咒語,就是各類外星人
傳下來的語言,你用這種語言說話,這種外星人能聽懂,它就發揮力量,使你達到目的。而
你用那種語言說話,那種外星人就明白,他就能應你邀請,去完成一定的目的。
  當你高聲誦讀咒語之際,目的是要有超能力的外星人聽到,才能發揮力量來幫你。
  自然不是每次有人唸咒語,就一定奏效,而是要各方面配合,使咒語的特定目標,可以
聽得到,這咒語才有效。之所以咒語不是人人可唸,其中還包含了能「上達天庭」的訣竅在

  而外星人在傳下咒語的時候,一定也作過某些承諾,只要聽到了咒語,他們就會實現承
諾,發揮力量,出現不可思議的效果。
  這一個假設,雖然只是原則,許多細節問題都是未知之數,但很可以說得通。
  當然,也有人譏嘲:「衛斯理的任何假設,都離不開外星人。」
  確然如此,我的許多假設,都離不開外星人,因為我堅信,許多許多不可思議的事,除
了用外星人去解釋之外,永不會有結果。
  如果不相信有外星人,那麼,就一直只好在謎團之中打滾。
  好了,咒語在我的心目之中,既然可以作如此的假設,那麼我自然同意溫寶裕的話。那
是一個音節也錯不得的,非但錯不得,而且音要唸得標準––音不準,就不是那個語言,人
家就聽不懂了。
  中外歷來所傳的咒語極多,但是絕大多數都失了靈,當然是因為在傳習的過程之中,越
來越走了音的緣故,變得初授者都聽不懂了,如何還會有效?
  溫寶裕見我諒解他的困難,很是高興:「這咒語,一共有兩百二十二個音。」
  我吃了一驚,望住了他不出聲––溫寶裕生性活潑,不耐死記,這全無意義的兩百來個
音,要他死記下來,對他來說,那可比甚麼都難。而且,我不相信他可以記得下來。
  我吸了一口氣:「你記錯了?」
  誰也不知道若是記錯了咒語,或是唸錯了咒語,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所以我才吃驚。

  溫寶裕道:「若不是記得一字不差,誰敢亂唸?說來好笑,咒語本來是玄學的,最不科
學的東西,可是我卻借用了科學的發明––在藍絲唸的時候,我用錄音機,把它全錄下來了

  我悶哼了一聲:「沒聽說咒語可以用錄音機代唸的。」
  溫寶裕道:「當然不,我照著錄音來練,練了上千遍,總算記得了。」
  我由衷地道:「真是不容易之至。」
  溫寶裕感嘆:「簡直困難之極,我戰戰兢兢,一個音也不敢錯。背熟了之後,每天也至
少唸它七八十遍。等到把藍絲給的粉末,溶進了無根水之中,照藍絲的吩咐,是要對著這盆
水來唸這驅趕野精靈的咒語的。唸完咒語,就可以進行了。」
  紅綾在一旁,看來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她大聲道:「那你就快唸咒語吧!」
  溫寶裕苦笑了一下:「我準備好了一切,就要來找你們,要和你們一起進行,我臨出門
找你們時,由於這幾天來,唸咒語唸成了習慣,所以一面走,一面又把那咒語,唸了一遍–
–其間,曾有短暫的時間,經過這盆水––」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停,而我,也聽出一些名堂來了。
  我道:「你那一遍咒語,起了作用?」
  溫寶裕皺著眉:「我––我不知道––」
  紅綾的性子比我還急:「起不起作用都沒有關係?反正咒語是用來驅趕精靈的,早趕走
和遲趕走,還不是一樣?就算驅走了再來,重唸一遍就是!」
  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我道:「聽小寶說下去。」
  溫寶裕道:「我一面唸,一面向外走,等到唸完,恰好推開門。」
  他伸手向前面那扇門,指了一指。接著,他急步走到了那扇門前。
  當時,溫寶裕走到了門前,打開門,心中很是興奮,因為他即將和我見面,又有一椿如
此稀奇古怪的事,可以和我一起進行。
  他又自覺這種難記的咒語,唸來很是暢順,所以心情也很愉快,就在這種情形下,他雖
然聽得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他也自然而然,大聲答應。
  那叫他的聲音,叫的是:「小寶!」
  溫寶裕在答應了之後,才陡地一震,但立時感到,那聲音極熟,應該是一聽就知道是誰
。可是,卻又奇怪在,他一時之間,竟想不起是誰來––在極度的意外之下,就會產生這樣
的情形。
  所以,他也陡然一呆,心中在想,「是誰?」
  而那聲音又已傳來,這次,大有責備之意,「小寶,你在搞甚麼鬼?」
  這句話一傳入耳中,溫寶裕心頭突然亂跳,喜得大叫一聲,竟直跳了起來,這才在半空
中一個轉身,大叫道:「陳長青,是你?」
  他已認出了那是陳長青的聲音。
  他這時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陳長青和他的交情極好,要不然,也不會把偌大的家財
,全都交給了他,當時溫寶裕只不過是一個少年,能得到朋友這樣的信任,自然銘感心中。
  雖然說陳長青是「上山學道」去了,可是他一去之後,了無音訊,那情形也就和「下落
不明,生死未卜」差不多。有時,我和溫寶裕提起陳長青,他都免不了要眼紅,這時,突然
聽到了陳長青的聲音,其樂可知。
  所以,當他在半空中一個轉身,落下地來之際,甚至感到了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

  可是當他站定了之後,他卻為之一呆,因為眼前一個人也沒有,而且,他也立即發覺,
眼前並沒有可供人躲藏之處。
  他站著發呆,剛才,他明明聽到了陳長青的聲音,何以竟聞聲不見人?
  他一面拍打著自己的頭,一面也叫了起來:「陳長青,你在搞甚麼鬼?」
  這句話一出口,居然立刻有了回響,陳長青的聲音又入耳:「你才在搞鬼啦!剛才你唸
的是甚麼咒?」
  溫寶裕畢竟是和我在一起,經過了不少古怪事件,他立時知道,這時發生的是怎麼一回
事。
  他知道,其實,實際上並沒有甚麼聲音,而他之所以「聽」到了陳長青的話,是因為有
某種力量,影響了他腦部的聽覺部分。
  也就是說,陳長青人並不在,是陳長青的精神力量,或是陳長青通過某種方法使他「聽
」到。
  剎時之間,溫寶裕的思緒,紊亂之極,他首先想到的是,陳長青學道有成,已經練成了
類似「他心通」之類的神術。
  所以,這時自己能聽到他的聲音,陳長青他人,可能不知道在喜馬拉雅山的哪一個雪峰
頂上。
  接著,他忽然又想到,陳長青可能是回來了,只不過回來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靈
魂––這樣說來,陳長青竟是死了!
  片刻之間,思潮起伏,情緒變化之大,令他難以承受,竟至於額上,沁出了老大的汗珠
來。
  他一發急,連聲音都啞了,他嘶叫:「你別嚇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問了之後,卻好久沒有得到回音,這更急得他團團亂轉,又一再連連發問。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對溫寶裕來說,這兩三分鐘,簡直猶如在地獄中被火烤一樣難受

  然後,他才又聽到了陳長青的聲音:「我回來了。」
  一聽這四個字,溫寶裕先是呆了一呆,下意識地四面張望了一下,他當然看不到甚麼,
而接下來,他聽到陳長青的話,卻叫他涼了半截。
  他聽得陳長青道:「可是,怎麼一回事,幹甚麼要趕我走?為甚麼全要把我們趕走?」

  陳長青的聲音,聽來很是憤怒,溫寶裕陡然想起,剛才在聽到陳長青的聲音之前,自己
正在唸藍絲所授的那篇咒語!
  而那篇咒語,目的是驅趕附近周圍的精靈––也就是說,在這屋子中,如果有精靈在,
這篇咒語,加上那盆混了粉末的無根水的配合,就會起一種奇妙的作用,把那些精靈全趕走

  所謂「精靈」,本來就是和靈魂、鬼,是同一性質的存在,而陳長青卻同時遭到了驅趕
,那豈不是說,陳長青已不再是人,而是鬼魂了?
  溫寶裕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好一陣「咯咯」發響之後,他才道:「不是–
–不是––是––是––」
  若說他平時喜歡語無倫次,那是冤枉了他,這時,他才是真正的語無倫次了。
  這時,陳長青的聲音又響起:「小寶,你究竟在搞什麼鬼,這一個大洞,裏面是甚麼?
怎麼會有輪迴光彩,那是甚麼?」
  這幾句話,聽得溫寶裕目定口呆,甚麼「大洞」、「輪迴的光彩」等等,都令溫寶裕莫
名其妙,不知所指。他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叫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究竟怎麼啦?」
  陳長青卻又重覆了那句話:「我回來了。」
  溫寶裕大叫:「你回來了,你在哪裏?為甚麼我看不見你?你––你現在是人是鬼?」

  溫寶裕的精神狀態,那時處於極不正常的狀況之下,所以他一時情急,就問出了這樣一
句話來。
  我一聽得他說到這裏,就失聲道:「你不應該用這樣的話問他的。」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只是直覺才如此說的,說了之後,我才知道,我之所以如此說,
是我也認定了陳長青已經是鬼而不是人。
  而且,情形還更可怕的是,陳長青極可能,並不知自己是鬼,他只知道自己回來了。
  人死在外面,靈魂自然也回家,這種情形,並不罕見。通常在這樣的情形下,回家者並
不知自己已經死了,若驟然問他是人還是鬼,提醒他其實已經死了,自然不是很好,所以我
才直覺地說溫寶裕不能這樣問他。
  我一說,溫寶裕的神情,比剛才我一進門看到他的時候,更加難看。
  他喃喃地道:「問了之後,我也感到不應該這樣問,可是––可是––」
  我道:「你且說下去,後來怎樣?」
  當下,溫寶裕也覺得自己如此問,太突兀了些,他心中很是不安,等著陳長青的回答,
同時,急速地思索著陳長青的話。
  陳長青說屋子裏有一個「大洞」,溫寶裕自然看不到,他只看到那盆水,水中的粉末,
正在翻滾捲動,放出異樣的色彩。於是,他又想到了陳長青說甚麼「輪迴的光彩」,是不是
就是指這盆水?
  這盆水,可以起到把精靈召集來的作用,陳長青如今的存在狀態,如果和精靈接近,那
麼,這盆「法水」,在他看來,自然便大具異相了!
  一想到這一點,溫寶裕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呻吟聲,連忙脫下了外衣,覆蓋在那隻盆
上。
  他仍然未曾得到陳長青的回答,他又等了一會,才又道:「你––還在嗎?你回來了,
再好沒有,再好沒有,怎會有人趕你走,你––你––」
  他想不斷地說話,以驅趕心中的恐懼感––那時,他心頭真的感到了恐懼,因為他不知
道陳長青究竟是人是鬼,究竟怎麼樣了。
  他又斷續地說著,說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甚麼,但求有聲音發出來就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總算又聽到了陳長青的聲音。
  照溫寶裕說,若是他聽不到陳長青聲音的話,他會一直不停地說下去,成為一個不斷說
話的瘋子––溫寶裕的說話雖然誇張,但若是陳長青不再出聲,必然給他極大的打擊,這一
點殆無疑問,因為他認定陳長青已成了「鬼魂」一類,而被他的咒語以及降頭術「趕走了」
,他會因此而感到極度的不安。
  謝天謝地,陳長青的聲音又傳來了,說的竟然還是那一句話:「小寶,你在搞什麼鬼?

  溫寶裕一聽,高興激動又生氣,以致眼淚直流。他高興激動,是因為再聽到了陳長青的
聲音,而他生氣,卻是因為陳長青一個勁兒在追問他「搞甚麼鬼」,卻又不說他自己是在搞
甚麼鬼。
  溫寶裕一急之下,忍不住大聲叫:「你在搞甚麼鬼啊,你人在哪裏,是學會了隔身法,
還是神遊到此?我是個凡夫俗子,你要對我說明才好!」
  他不敢再問陳長青「是人是鬼」這樣問法,在當時的情形下,已經可以算是最佳措詞了
。他問了之後,又是好一會兒,陳長青才有了回答。陳長青的回答,令溫寶裕在肚子裏,罵
了幾十聲「混蛋」。可是溫寶裕雖然沒有罵出聲,陳長青卻也知道,他竟然道:「你先別罵
我。」
  溫寶裕吃了一驚,也坦承不諱:「我是在罵你,你也該罵,你剛才給我的,是甚麼回答
。」
  剛才,陳長青的回答是:「你先別管,和你說,也說不明白,我回來了,你只要明白這
個事實就好了!」
  陳長青的這個回答,實在有點不像話,這難怪溫寶裕會「腹誹」。
  溫寶裕本來還想追問下去,問他若不是鬼,何以會有被咒語趕出去的感覺,但是,一轉
念間,他並沒有問,因為,他想到陳長青此際的處境如何,自己雖不知道,但多半已不是人

  如果他真是鬼,再問下去,他一怒離去,自己上哪兒找他去?還是啞忍的為是。
  而接下來,陳長青所說的話,卻又令他很是感動。陳長青道:「小寶,你又在做甚麼?
這人鬼殊途,可不是亂玩得的,其中有太多情形,人類一無所知,出了差錯,還不知差錯在
哪裏。」
  陳長青說得很是沉重,而且這番話,和他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大相逕庭,但卻是出於
對溫寶裕真正的關心,所以才令溫寶裕感動。
  溫寶裕答道:「也沒有甚麼,這是一種降頭術,說是能召集精靈,所以––」
  他滔滔不絕說他準備做甚麼,又簡單地介紹藍絲。
  在他說的時候,陳長青一點反應也沒有。說完,才聽得陳長青詫異道:「原來降頭術中
,也有如此深奧的一環,不過我看,傳你這降頭術的人,也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中還有重要
的訣竅,未曾告與你知。」
  溫寶裕一怔,他知道藍絲決不會騙他,瞞住了一些事不告訴他。
  如果陳長青所說的情形屬實,那麼一定是藍絲自己也不知道––不單是藍絲不知道,連
藍絲的師父,猜王大降頭師也不知道。
  溫寶裕心中,又不免疑惑之至:這是降頭術中的大秘密,若是藍絲都不知道,陳長青難
道對降頭術也大有研究,反而能知究竟?
  他一面想,一面道:「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陳長青的回答,又令溫寶裕氣結:「你不要管了,快別玩這把戲了。」
  若是這樣的一句話,能叫溫寶裕就此停手,那溫寶裕也就不是溫寶裕了。儘管這樣的一
句話,來自聞聲不見人的陳長青,比正常人說的分量,重了幾倍,可是一樣對溫寶裕不起作
用。
  溫寶裕理所當然的回答是:「不行!」
  陳長青道:「離開那麼多年,以為你已長大了,怎知你還是愛闖禍如昔!」
  溫寶裕大聲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若是說出會有甚麼結果,有甚麼是我所不
知道的,那我還可以考慮是不是會放棄。」
  陳長青這時,雖然不知道是以甚麼的形式存在,但是和他對答,卻如同他人在對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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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而且,陳長青只會說小寶,他自己的脾性,分離了那麼多年,也一樣一點沒改。他「哼
」地一聲:「我問你,那個叫藍絲的降頭師,告訴了你召集精靈的法子,她可再告訴你該如
何送回去?」
  溫寶裕怔了一怔,藍絲沒有告訴過他這個,他連想也沒有想過––他想的是,精靈召了
來,不要的時候,自己會回去,何需相送?
  所以,對於陳長青的這個問題,溫寶裕答不上來,陳長青就連聲冷笑。
  本來,這種聞聲不見人的情形,極其詭異,但是溫寶裕情知陳長青對自己的交情很好,
不管他現在是甚麼,都不會加害自己,所以漸漸地,不但沒有恐懼之心,連異樣的感覺,也
逐漸消失。
  在陳長青的冷笑聲中,溫寶裕道:「別聲關子了,該怎麼回去,你告訴我。」
  陳長青卻道:「我也不知道。」
  溫寶裕有點惱怒:「這不是廢話嗎?」
  陳長青的吸氣聲清晰可聞––溫寶裕一直弄不明白,陳長青此際,決不是以「活人」的
形式存在,怎麼會還需要吸氣,這個疑問,在日後才有答案,陳長青道:「可是我卻知道,
精靈易請難送。」
  溫寶裕「哈哈」一笑:「何難之有,我曾召過鬼魂,召來了不走的有之,進入了小女孩
身體的有之,就算不走,又奈我何?」
  陳長青卻說了一句:「那是鬼魂。」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問了一句:「鬼魂和精靈,有甚麼不同?」
  溫寶裕一拍大腿:「我的反應和你一樣,一聽之後,我也那麼問他。」
  我催他快往下說。
  當時,陳長青也好一會沒出聲,顯然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溫寶裕催了兩次,陳長青才道:「照你所說的情形,精靈是附在致他於死的器物之上,
那麼,這種情形下,人的精氣,也就是人的記憶組,或者是人的靈魂,都會充滿了冤氣和戾
氣,和一般的靈魂有所不同,活動能力特別強,也特別擅於干擾他人的腦部活動。也就是說
,那是充滿了暴戾之氣,冤屈得失去常性,滿是仇恨的一種力量。一旦這種力量受了鼓勵,
從靜止的狀態轉為活動的狀態,會有甚麼事發生,你自己去想想吧?」
  陳長青說得夠明白的了,溫寶裕聽了之後,不禁呆了半晌,喃喃自語:「會怎麼樣?會
大鬧人間?會冤魂上身?會追魂索命,還是會找替身?」
  陳長青悶哼一聲:「你想得出的可能,都會發生,還有許多你想不出的情形,也會發生
。」
  我聽溫寶裕說到這裏,心中不禁大是疑惑。
  因為,照說陳長青的警告如此嚴重,溫寶裕再膽大妄為,在召請精靈之前,也該先和我
商量一下才是,可是他卻一下子就取出了兩柄劍來,若不是我追問,只怕精靈早已被召來了

  我知道後來一定還有些事發生,不能使溫寶裕打消主意,我只有等溫寶裕說下去再說。

  當下,溫寶裕道:「我明白了,精靈,就是充滿了報仇、暴戾意識的惡鬼、冤魂、凶靈
。」
  陳長青道:「隨便你怎麼說都好,反正就是那樣的一種情形,所以,他才大多數附在致
他於死的凶器之上––你的想法並不錯,每一柄劍上,怕都不止一個精靈。」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這種精靈,又凶又狠,易請難驅?」
  陳長青以為溫寶裕已有害怕之意,所以道:「是啊,所以,不惹他們最好。」
  卻不料溫寶裕道:「就算易請難送,就算它凶狠惡毒,那又會怎麼樣?它和我是完全不
同的存在,又能奈我何,我看你是––」
  他本來想說「我看你是也成了鬼,所以才會對你的同類這樣害怕」,但他長大了許多,
畢竟在說話上,也懂得甚麼叫分寸。而且,他想起陳長青若是變了鬼,那是令人極其傷心的
事,絕不能以此來諷刺自己的朋友,所以他才忍住了沒有說。
  陳長青卻已發了急,因為他勸了半天,等於白勸了,溫寶裕根本不聽他的,所以他怒道
:「怎麼能無奈你何?雖然人鬼殊途,但是人的思想活動,全靠腦部活動進行,而靈魂正是
腦部活動力量的積聚,一股邪惡的精靈,可以輕而易舉,占據你的腦部,控制操縱你的行為
,使你失去常性,變得凶狠惡毒,殘忍暴戾,使你處於瘋狂狀態之中,於你何干?」
  陳長青的警告,可以說是嚴重之極了,連我在聽溫寶裕轉述,聽到此際,也不禁感到了
一股寒意。
  因為,陳長青所說的情形,實在太可怕了。
  不單是我,紅綾聽了,也是神色凝重,顯然她是在設想這種可怕的情景––一個極好的
人,忽然迷失了本性,這種情形,現實生活中也有例子,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邪惡的精靈,占
據了人腦的惡果?
  可是,溫寶裕聽了,只是呆了半響,就「哈哈」笑了起來:「真厲害,那情形不是和服
了朝陽神教任教主的『三尸腦神丹』差不多嗎?說是發作起來,連自己的父母子女,都會拿
來嚼吃了––這可能是任教主也會降頭術,把精靈附在毒藥中之故。」
  陳長青的聲音,變得十分難聽:「小寶,我一直很欣賞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若是
明知極度的凶險,而又不聽勸告的話,那是妄為,是愚蠢。」
  溫寶裕聽出陳長青認真了,所以他也認真地回答:「你別生氣,我不是在鬧著玩,我有
我的道理。」
  陳長青喝道:「說!」
  溫寶裕道:「第一,精靈是不是侵入腦部,我看,個人的意志力相當重要,一個人的意
志若是夠強,等於一座城堡,有足夠的防禦能力,來敵也沒有那麼容易攻入––要是真有精
靈要強佔的情形出現,也可以藉此考驗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意志力。」
  陳長青怒道:「這也是考驗得的?要是失敗了––」
  溫寶裕立時接口:「要是失敗了,世上少一個意志力薄弱之徒,又有甚麼大不了?這樣
的生命,消失了也不足為惜。你別忘了,你自己,正是為了追求一個虛無飄渺的目標,而犧
牲放棄了一切的。」
  陳長青怒道:「誰說我的目標虛無飄渺?」
  溫寶裕早就料到陳長青必然如此回答,所以他立時道:「你的目標,追求到了。」
  他們雖然在討論精靈的問題,但溫寶裕一直想知道陳長青如今的情形,所以同時製造發
問的機會。
  陳長青性子較直,立時道:「就算沒有追求到,也不是一無所得。」
  溫寶裕打蛇隨棍上:「那你現在,是甚麼情形?」
  陳長青嘆了一聲:「我的情形,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也很難告訴你。」
  溫寶裕更進一步道:「你為甚麼要唉聲嘆氣,情形如果不好,何不回頭?佛曰:「苦海
無邊,回頭是岸。」
  陳長青答罵:「你胡說甚麼,現在是在談你的事,你這樣做,不是以身試法––」
  溫寶裕大笑:「我這是以身引鬼。」
  陳長青怒斥:「很好笑嗎?」
  溫寶裕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能絕不好笑,但是總要試一試,若是藉此能知道歷史上
眾多的冤魂,是處於一種甚麼樣的情景之下,則雖然身犯奇險,也大是值得。」
  陳長青沒有立即回答,溫寶裕又道:「這就像你不顧一切,去探索生命的奧秘一樣,我
要做的,也是在探察生命的奧秘!」
  看來,陳長青反而被溫寶裕說服,他嘆了一聲:「可是你冒的險太大,你可能––化為
烏有––連靈魂都被吞噬了。」
  溫寶裕吃了一驚:「這––精靈竟然一兇至此?」
  陳長青道:「我不知道,只是作最壞的打算,有可能出現你的記憶組從此消失的情形,
那就是道家的所謂『形神俱滅』,從此,宇宙之間,再也沒有你了。」
  溫寶裕想了一想,才道:「我有恃無恐的第二個原因,是藍絲不會害我,若然這種行動
,真的如此危險,她不會讓我進行。」
  陳長青道:「這一點我已經說過,她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溫寶裕搖頭:「她降頭術的造詣,已是舉世一流,我相信她所說。」
  陳長青看來已無奈他何:「不管怎樣,你在行事之前,總應該去找衛斯理商量一下。」

  溫寶裕大是奇怪:「你呢?你不準備去見衛斯理?」
  溫寶裕這一問,大有責難之意,而且,責難得很有道理。他和溫寶裕的交情雖好,但總
及不上和我的交情,我和他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在《追龍》這個故事之中,他的確冒了生命
的危險,去替我出頭,他要是回來了,不來見我,著實有點不可思議。
  陳長青一被溫寶裕責問,半晌不語。等溫寶裕一再催促,他才道:「唉,我––是愧對
故人––所以,不想去打擾他了。」
  溫寶裕發急:「你究竟怎麼樣了,你能和我相聚,自然也能和他相聚。」
  陳長青的回答,令溫寶裕啼笑皆非,他道:「一來,我被你那咒語產生的力量,逼得我
非出聲不可,二來,在你面前,我容易敷衍,可以過關,在他面前,被他追問起來,卻難以
打馬虎眼,所以不––去見他了。」
  溫寶裕就算不是機靈過人,也可以聽出陳長青此際的處境大大不妙。雖然他也知道陳長
青說話誇張,但是用到了「愧對故人」這樣的詞句,那是無面見江山父老,由此可知他處境
之糟糕了。
  溫寶裕發急:「喂,我們還是朋友不是,你這樣的態度,算是甚麼意思?」
  陳長青卻拒絕作答,再不聞其聲。溫寶裕又道:「不論你現在有甚麼困難,都沒有甚麼
大不了,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我們都今非昔比,大有進展,連陰間也來去幾回,沒甚麼難
得倒我們。」
  確實,自陳長青「上山學道」之後,我又有許多奇異的經過,溫寶裕這樣說,倒也不算
是吹牛。
  陳長青的反應來了,出乎溫寶裕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哼哼哼」三下冷笑,才道:「那
個陰間,只不過是幾個有家歸不得的外星流浪鬼,裝神弄鬼的玩意,收留了一些遊魂野鬼,
比起難民營來,也好不了多少,算是甚麼,也值得說嘴。」
  當溫寶裕轉述陳長青對「那個陰間」的批評之際,我不禁搖頭––那確實是陳長青說話
的一貫口吻,除了他之外,不會有別人說得如此刻而接近實情。「那個陰間」由一二三號建
造而成,一二三號確然是「有家歸不得」,只是他稱他們為「外星流浪鬼」,那就會有點匪
夷所思了。
  溫寶裕當時,也怔了一怔:「你倒知道不少。」
  陳長青洋洋得意:「豈止不少,簡直甚麼都知道。」
  溫寶裕立即道:「那你該知道,別人如何才能幫助你。」
  他的話,先咬定了陳長青如今的處境,需要人幫助,不容陳長青有推搪的餘地,說話的
技巧甚高。
  陳長青果然入彀:「除非那人肯去死!」
  溫寶裕陡然震動,失聲道:「甚麼?」
  陳長青嘿嘿冷答,笑聲聽來,竟是無限蒼涼,他重覆了那句話:「除非那人肯死。」
  由於陳長青的那句話實在太駭人,所以溫寶裕也不及去細想他那幾聲冷笑,是不是在調
侃世人––世人每有豪言語語,說是為了幫助朋友,便怎麼怎麼的,可是說歸說,真正做到
的,又有多少?
  像這樣,溫寶裕千願意萬願意幫陳長青,可是一想到他自己要以死亡作代價,他也不免
躊躇。
  溫寶裕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曾與衛斯理出生入死––當時且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
行事的,我也可以為你這樣做––」
  他的話沒有說完,陳長青便「呸」地一聲:「放你的狗臭屁,我何至於要朋友為我死?
你自己肯死,就不想想你令堂大人和藍絲姑娘?」
  溫寶裕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大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可是由於我熟知溫寶裕的為人,所以聽到這裏,我已經可以猜到接下來發生了甚麼事–
–這小子有一股極度熱情澎湃的激情,他在考慮之後,得出的結論,一定是要死去救陳長青

  當然,他要下這樣的決心,自然有十分痛苦的心路歷程,他本意是絕不願意的,可是卻
又感到非這樣做不可,所以他很矛盾痛苦,這才有一見了我之後,神情沮喪,說他「不想死
」的這種情形出現。
  但是他儘管不想死,還是可以為了陳長青,而不願一切。
  自我初識他起,我就知道在他的血液中,奔馳著這樣的一股激情,這種激情,絕不現代
,但是卻可愛得叫人心疼––這也是我和他一見如故的主要原因。
  當下,我趁他的敘述略作停頓之際,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正色道:「小寶,為朋友犧
牲自己,不是說不可以,但必須有個原則。」
  溫寶裕的眼神,在剎那之間,變得激動無比––他自然是因為我竟然知道了他的心意而
激動。
  他道:「請你告訴我,是甚麼原則,我正為此,而矛盾不堪。」
  我道:「好,你聽著,那原則就是,朋友的痛苦,在死之上,你才值得去替他死。若是
你犧牲了生命,他得的只是一般好處,那就不合原則。」
  溫寶裕皺著眉,我又道:「就算是一命換一命,也要看情形而論。陳長青當年,替我去
涉險,他堅持的理由是,他只是單獨一人,在世上無牽無掛,而我有極愛我的妻子,還有下
落不明的女兒,所以他認為,他替我去,比較適合。」
  溫寶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我的「原則」。
  我又道:「好了,那麼,請問陳長青的處境,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情形?比死還痛苦,
可以使他解脫這種痛苦?」
  溫寶裕的回答,很令人意外,他道:「陳長青他不肯說,我說就算死,只要值得,我也
肯,又被人拒絕。」
  我吸了一口氣:「在這樣的情形下,你想幫他,也無從著手。」
  溫寶裕笑了起來,反掉過頭來安慰我:「你放心,生死大事,非同兒戲,如不弄清楚,
自然不會輕易從事,而且,我看陳長青也決不肯告訴我他現在的處境,我作了幾個設想,可
以研究一下。」
  紅綾聽到這裏,才道:「小寶,你真了不起。」
  溫寶裕在紅綾的眼中,像是忽然長大了許多,他聳了聳肩:「自家人,說這種話做甚麼
––請讓我繼續說下去,可好?」
  我和紅綾齊聲道:「當然好。」
  小寶把那柄小劍,放入盒中,笑道:「我們不要盡顧說話,讓劍上的精靈逃走了––當
下,我對陳長青表示,若真正需要,我可以不惜一死。可是,陳長青卻雞蛋中中挑起骨頭來
了。」
  陳長青雞蛋裏骨頭的話,一聽就他是故意如此的,目的是要拒絕溫寶裕的幫助。
  他冷笑道:「你沒有一口答應,考慮了之後,才表示願意,太勉強了,我敬謝不敏,你
也大可不必再心中戚戚,沒有人會要你的命。」
  溫寶裕也故作生氣:「我的命,愛給誰就給誰,誰也要不去!」
  陳長青道:「那你留著慢慢過就好。」
  溫寶裕拍著自己的脖子,一副梁山好漢把腦袋賣給識貨的姿態:「若是朋友有難,也不
妨快些過––現在情形究竟如何?」
  陳長青這次並沒有上當,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少費神,不會告訴你的!」
  溫寶裕冷然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是人了––你的生命形式,已不是以人的形式
存在了!」
  陳長青沒有回音,溫寶裕心中一陣刺痛,但他仍然勉強打了一個「哈哈」:「給我說中
,你默認了?」
  陳長青仍然沒有反應。
  溫寶裕又道:「你肉身己然不在?還是可以隨意元神出遊,你已經是一個記憶組,還是
––甚至是精靈?是不是即使你已成為鬼魂,你仍然還要遭受苦難?」
  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到了最後一個,想起那簡直是最可怕的情形了,連聲音也不免
有些發抖。
  陳長青仍然沒有反應。
  溫寶裕又道:「你不必不承認了,剛才我一唸驅鬼咒,你覺得有大力量在趕你走,那你
必然是鬼非人,或者類似鬼魂,何不把你如今的處境,對老朋友說說。」
  陳長青還是沒有反應。
  溫寶裕等了一會,寂然無聲,他心中不禁暗叫「糟糕」,心想莫非是自己的話,把陳長
青得罪了?他再也不理自己,或是「拂袖而去」了。
  他緩了緩神,又道:「好了,不說這些,且說召劍上精靈一事,我一定和衛斯理一起進
行,你可要參加?」
  他說了之後,等了一會,沒有回答。他又道:「這––精靈既然和靈魂性質相近,以你
如今的情形,與之溝通,只怕比我們容易,有你在場也好,我––我到時不唸那咒語便是–
–」
  他想引陳長青再說話,可是陳長青的聲音,自此寂然。
  溫寶裕發起急來:「這年頭,你拿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未必領你的情,真難!」
  陳長青仍然一無音息––他軟求也不行,激將也無用,又唸了兩遍咒語,一樣沒有反應
,這小子,到這時才想起:應該來找我了。
  偏偏我又不在,他等了一夜,神情心緒,更是沮喪之至,所以我一回來看到他,簡直就
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把經過說完,才解釋道:「我想請你們到這裏來,說起經過來,比較容易明白些。我
一來就拉開陣仗,像是立刻就要召集精靈,是想陳長青再出聲勸阻,可是––」
  他神情黯然,紅綾道:「我們說了這一會話,他仍未出聲,不知還在不在?」
  我長嘆:「他要是在,不論是人是鬼,決忍不住不出聲,當然不在了。」
  溫寶裕頓足:「真不夠朋友!」
  我和溫寶裕,都十分希望能和陳長青再有聯絡,以楚他目前的處境,究竟有甚麼不妥,
所以我又道:「長青,有甚麼難處,我們之間,還有甚麼不能說的?」
  說了之後,等了一會,沒有反應。我又道:「還記得我們曾一起探索『陰間』的秘密,
這事情後來有了意外之極的發展,你可想知道?」
  陳長青好奇心之強烈,在我百倍之上,我想用這番話來引他。
  可是,仍然是音響寂然––這證明我剛才說的是對的,他如果在的話,一定按捺不住好
奇心,會出聲相詢,一個人生性若是好奇,即使做了鬼,也不會改變。
  溫寶裕也道:「是啊,你再也想不到,那個大美人李宣宣,竟然會是古代的––」
  溫寶裕說到這裏,陡然住口,神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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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知道他何以如此,因為我和他,都想用「陰間故事」的發展,引他出來,可是,我們
卻又推測他如今,已成了「鬼魂」––他對陰間的了解,應該遠在我們之上,如何還能打動
他的好奇心?
  溫寶裕住口之後,神情沮喪:「他真的不在了,唉!聽他的口氣,他像是回來有些日子
了,我們竟一直沒有和他聯絡,真是––真是––」
  他連說了幾聲「真是」,頻頻頓足,神情顯得難過之至。我看到紅綾在一旁,神情有點
不明所以,就向她道:「這位長青叔,是我和小寶最好的朋友。」
  紅綾理解地點頭:「即使是好朋友,我們召集精靈,若有甚麼意外發生,倒要請他相救
才是!」
  我不知道紅綾是不是故意如此說的,但是聽了之後,我心中一動,因為陳長青這人,最
是古道熱腸,好打不平,又極愛做救人的英雄,幫了人之後,身心俱暢,是個難得的熱心人

  用好奇心打不動他,若是有困難找他相幫,他是決不會拒絕的!
  溫寶裕同時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立即道:「是啊,你曾說,召集精靈,可能會發生
意料不到的禍事,你不出聲也罷,可得在一旁照料我們!」
  這話說了之後,仍然沒有反應,但是我們話已說盡,再無話可說了。
  溫寶裕又等了一會,才道:「開始吧!」
  紅綾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手提起那柄大劍來,待要把劍頭放進盆中。
  而就在這時,溫寶裕陡然發出了一下怪聲,人直跳了起來,滿面通紅,雙眼發直。
  他的這種情景,嚇了我和紅綾一大跳,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召靈還未開始,莫非邪靈
已上了他的身?」
  他先是伸手向紅綾一指,大喝道:「且慢!」
  這一聲大喝,來得正是時候––在紅綾手中的大劍,劍尖離水面,已不足一公分。
  紅綾立時住手,溫寶裕跟著又叫:「你在哪裏?」
  這一句叫喚,卻令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問誰。而他在問了一聲之後,伸手在臉上抹了
一下,苦笑道:「只有一句,真是『一句通』。」
  我和紅綾互望了一眼,紅綾也搖了搖頭。我道:「小寶,你神通越來越廣大了,說的話
,我們竟然聽不懂!」
  溫寶裕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本事,是藍絲的本事,她下了降頭術,叫『一句通』
––我和她雖然身在異地,可是憑心靈相傳,她可以和我通一句話,剛才,我就收到了她的
一句話。」
  經他這樣一解釋,雖然事情仍是極之玄妙,但總算叫人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紅綾忙問:「藍絲她說了甚麼?」
  溫寶裕道:「她說,甚麼也別做,我就來。」
  紅綾大喜:「她要來?太好了。」
  紅綾自小在苗疆長大,對於藍絲,自有一種極度親切之感。溫寶裕也透著高興:「可惜
只有一句,我連她在哪裏,也問不出來。」
  我則由衷地道:「只是一句,也很了不起了。降頭術中,也有這樣類似『兩心通』的本
領?」
  溫寶裕道:「所謂『降頭』,只是一個通稱,就等於中國話中的『法術』。內容五花八
門,包羅萬有,真是博大精深,至於極點。我相信這一切不可思議行為的力量,卻是––」
  他故事停了一停,然後,和我一起道:「來自外星人的傳授。」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我們是真的相信如此,相信一切地球人不可能做得到的事,但又確
然有少數地球人可以做得到。
  那種情形,唯一的假設是:這少數地球人,得到了外星人間接或直接的傳授,才有此本
領。
  眼前的紅綾,就是得到了外星人直接再加間接傳授的例子,她自然也同意我們的想法。

  當下紅綾放下了劍,溫寶裕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有甚麼意外的情況,她在哪裏?」
  這小子,竟差一點沒急得團團亂轉,由此可知,他對藍絲,關心之至。
  我指了指那盆水,在水中,那種色彩豔麗之極的粉末,仍然在翻滾不已。
  我問:「這––不會失效?」
  溫寶裕道:「我想,在失效之前,藍絲一定會來到,她會作處理。」
  他說得如此肯定,我正在疑惑間,只見一直停在紅綾肩頭的那隻鷹,陡然騰空起飛,飛
到了樑上,發出了一下又一下的叫聲。紅綾忙叫道:「鷹兒別緊張,來的是自己人,別怕!

  說話之間,已經看到藍絲,一副城市女子打扮,豔光四射,飄然走了進來。
  她進來時,姿態優美,滿面笑容,更增嬌美。但是我總感到她有點詭異之氣,這自然是
我知道她的身分之故。她一面向我和紅綾打招呼,一面先向溫寶裕伸出一隻手去。
  溫寶裕連忙急步走過,握住了她的手。
  藍絲的另一隻手,卻向在樑上的鷹招了一招,示意那鷹下來。
  那鷹在樑上騰了騰翅,卻並不飛下來,又發出了一下尖銳的叫聲。
  紅綾笑道:「牠怕你哩!」
  藍絲仰頭向上:「不必怕,我不會害你,那小玩意,也不會害你!」
  看了這等情景,我不禁大奇。
  因為我知道,那鷹經過紅綾外婆的「處理」。通靈之至,而且,牠本身是猛禽,就算是
一頭獵豹,它也應該敢與之搏鬥,何致於怕藍絲?
  藍絲說了之後,那鷹才在空中,一個盤旋,落了下來,藍絲伸手,讓牠停在臂上,只見
牠斜眼,望著藍絲脅下,仍是一副戒備之色。
  溫寶裕拍手笑:「你藏著甚麼,令牠害怕?」
  藍絲一手輕拍那鷹的頭,對那鷹道:「你別怕,我讓牠在你身上沾一沾,自此之後,你
得益匪淺,你可知道?」
  藍絲說得十分認真,我們在一旁,聽得奇訝不止,心想這樣複雜的人類語言,那鷹如何
聽得明白?
  可是,看那鷹的神態,分明全聽懂了,只見牠點了點頭,又叫了一聲。
  可是,平時何等神氣的鷹兒,這時雖然努力作出一副昂首挺胸的神氣來,可是看得出,
牠的心中,實在很是害怕,全身羽毛,甚至都在輕微地顫抖。
  紅綾一見這等情景,就大是憐惜,忙道:「牠在害怕,你那東西,還是不要取出來最好
。」
  藍絲卻道:「鷹兒啊鷹兒,你要是害怕了,就別出聲,還是不怕,就叫上三聲。」
  那鷹聽了,身子發了一陣抖,可是一面抖,一面卻還是昂首叫了三聲。
  看到這種情形,我們都為之熱烈鼓起掌來,因為那鷹的情形分明是雖然害怕,可是卻要
硬挺,這才是真正有勇氣的行為。
  藍絲又叮囑:「你別害怕!」
  隨著她這句話,也沒見她有甚麼動作,只見她一攤手,手上已多了一團碧油油的物事–
–降頭師都有在身上藏各種動物的本事,藍絲的師父猜王大降頭師,就是把一條毒蛇當腰帶
用的,我也見過一個降頭師,自一邊脅下,取出過好幾十隻蠍子來。
  這碧油油的東西一出現,那鷹在一剎間,竟然閉上了眼,身子縮了一縮,恰如鬥敗了的
公雞。紅綾忍不住發嗔:「有出息點,怕成那樣!」
  藍絲道:「卻也難怪牠,這小綠是所有鷹的天敵,別說是牠,就算是巨大無比的禿鷹,
見了小綠,也無有不怕的,天生萬物,也有相生相剋,那是天理,我現在是在違天理行事,
連我也不免戰戰兢兢!」
  在藍絲說話期間,那鷹已儘量振作起來,也睜開了眼。而我們則全去看藍絲手掌心的那
東西。
  只見那被藍絲稱為「小綠」的東西,若非親見,真是難以相信,那竟是一隻蝸牛!
  那蝸牛通體碧綠––不但殼綠,連身子也是綠的,這時,正伸長了兩根觸角,在探頭探
腦,行動也和尋常的蝸牛無異,那兩根觸角,更是翠綠得如同上佳的翡翠一般。
  在那觸角的頂端,有兩個小圓球,更是晶瑩之至,閃閃發光。
  這樣的一隻蝸牛,又有嬰掌大小,任何人一望,便知是極其罕見的生物。可是,這蝸牛
,又怎麼會和鷹類拉上關係呢?一個在天上飛,捷逾旋風,一個在地上爬,慢如靜止,這兩
者之間,又如何產生「天敵」的關係?
  我剛想問,卻見藍絲的神情,很是凝重,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氣,小寶也在旁做了一個手
勢,示意我不要出聲,所以就忍住了口。
  只見藍絲伸出中指,抵住了那蝸牛殼,口中喃喃有詞。那蝸牛縮進頭去,又伸出來,一
共三次。
  在這短短的時間中,平時那麼神氣的鷹,恰如引頸就戮一般,一動也不動,只是圓睜雙
眼硬挺著。
  然後,只見那蝸牛順著藍絲的手爬行,爬過了她的手臂,到了她的胸前,從胸前,又到
了另一隻手,漸漸地向那鷹接近。
  等到那蝸牛爬到了離鷹足只一兩公分的距離時,只見牠的顏色,益發鮮艷碧綠。
  而在此際,那鷹的神態,也怪異莫名,只見牠側著頭,盯著那蝸牛看,雙目神光炯炯,
看那神情,像是恨不得一口便將那蝸牛吞了下去!
  可是同時,卻又可以看得出牠十分害怕,因為牠緊束雙翅,同時,雙足緊緊地抓住了藍
絲的手臂。
  那蝸牛仍然向前爬著,不一會,爬上了鷹足,順著鷹足,向上爬去,沒有多久,竟爬上
了鷹背。
  這時,那鷹的恐懼更甚,身子劇烈的發著抖,可是仍然怪眼圓睜,顯然是鼓足了勇氣。

  而藍絲在這時,也開始安慰鼓勵牠:「再過一會就好了,自此之後,你再也不會受牠的
氣味引誘,自此可以不必再害怕會遇到牠,在你的萬千同類之中,能有你這樣幸運的,不超
過十頭。」
  藍絲說到後來,那蝸牛又已沿著鷹身的另一邊,爬了下來,那鷹的身子,陡然劇抖,同
時,頸也扭了過來,頸部形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角度。看它的神情,分明是想啄吃那蝸牛了

  也就在這時,藍絲陡然一聲大喝,伸手在鷹頭之上,輕輕一拍。那鷹的全身羽毛,條張
倏合,那蝸牛也從鷹身上爬了下來。
  藍絲手臂一振,那鷹雙翅展開,一陣勁風過處,已經飛到了樑上,發出了三下長鳴。
  我們都去注意那鷹,沒有看到藍絲如何把那蝸牛收起來的,也不知道她把蝸牛收到了何
處。
  那鷹在樑上大叫了三聲之後,又飛了下來,落到了紅綾的肩頭,神情和剛才大不相同,
一副劫難已過,自此天下太平的神氣。
  紅綾雖然和那鷹已可以心意相通,可是看牠的神情,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她望向藍絲
:「你作了甚麼法?」
  藍絲笑道:「沒有,是這鷹自己克服了一道難關,免去了一個凶險。」
  紅綾搖頭:「我不相信那蝸牛會把鷹兒吃了!」
  藍絲笑:「當然不是,是怕鷹兒會把小綠吃了––小綠這種蝸牛,並非稀世奇種,在沼
澤森森之中,多有生長,牠們都是鷹隼一類猛禽的剋星。」
  藍絲剛才說過「天敵」,這時又說「剋星」,可是我們聽到這裏,仍然不明白,小小一
隻蝸牛,何以會成為猛禽的剋星!
  就算這蝸牛含有劇毒,算來,也絕剋不到翱翔萬里的鷹隼身上。
  我正在疑惑間,藍絲已然道:「這種蝸牛,含有劇毒,一隻之毒,可以毒死十頭牛。」

  果然是有毒,溫寶裕首先忍不住:「有毒,又和猛禽有什麼關係?」
  藍絲吸了一口氣:「對於鷹隼類的猛禽來說,這種蝸牛,有一股異味,一聞到了牠的氣
味,便忍不住要把牠啄食,視為天地間第一美味。但一經吞食,不多久,就毒發身亡了!」
  溫寶裕大聲道:「禽鳥雖鈍,但知何者有毒,何者無毒,怎會去吞吃有毒之物?」
  藍絲嘆了一聲:「禽鳥明知牠有毒,但是牠的氣味,吸引力實在太大,大到了絕非禽鳥
所能抗拒的程度。一遇到,必然全力以赴,把牠吞進肚中,等到毒發已深,再想吐出來,已
來不及了。苗疆深山大壑之中,不知有多少一日千里,翱翔九天的大鷹,逃不過這種氣味的
誘惑而毒發身死的,所以牠是大鷹的天敵。」
  我到這裏,已聽出點名堂來了,可是溫寶裕仍然不服,紅綾更是瞪大了眼睛,不相信會
有這種情形。
  溫寶裕道:「真玄,明知有毒,還要吞牠。」
  藍絲道:「一般鷹隼,只怕連牠有毒,都未必知道。一旦發現,爭相追逐,甚至傷了同
類,也要把牠吞進肚中去,像這頭鷹兒,由於早已通靈,所以知道有毒,這才害怕之至。」
  紅綾道:「知道牠有毒,不吃牠便是,怕牠何來?」
  我嘆了一聲,代藍絲道:「你沒聽說,這蝸牛的氣味,對鷹隼來說,是絕大的誘惑,難
以抗拒嗎?剛才鷹兒,雖然害怕,可是忍不住要把牠吞下去的神情,你也是看到了的!」
  藍絲道:「是,若不是重要關頭,我輕拍牠的頭,幫牠熬過了這難關,牠雖然明知結果
,但也是一樣會將之啄食,享那一剎間的美好滋味。」
  我駭然:「牠明知結果如此,還是受不了引誘,那一般不知情的,豈不是更加前仆後繼
?」
  藍絲道:「正是如此,但經過剛才這一下考驗之後,對牠來說,生命進入了一個新的境
界了!」
  那鷹似乎同意藍絲對牠的評語,又發出了一下高亢的鳴叫聲。
  當時,我看到溫寶裕和紅綾,都像是對剛才發生的事,頗有感觸,可是他們卻也難以有
深刻的理會,畢竟他們年紀還輕。
  我當然感慨不已,可是在兩個年輕人面前,也沒有甚麼好多說的,大家都只是對這種奇
事,感嘆了一陣,就放到一邊了。
  直到沒多久之後,我遇見了白老大,和他老人家一說起這件事來,他老人家的感慨,又
比我更深了一層,他長嘆了一聲:「別說禽鳥是畜類,難以忍受引誘,人,總算是萬物之靈
了吧,明知危險之至,卻一樣受不住引誘,前仆後繼,用生命作代價,去追求的東西還少了
麼?鷹隼只是受不住蝸牛氣味的引誘,明知是死,要去赴險。可是人呢,數數看,有多少引
誘,是叫人犯死都要的?」
  老人家長嘆了一聲,接著就數了起來:「名、利、情、義、權、勢,沒有的時候,拼命
去追,告訴他,追到了要用生命作代價,還不是一樣沒有用。」
  我也長嘆:「你舉的那些,還只是以他自己的生命作代價,追上追不上,付出生命代價
的是他自己,與人無尤。最可怕的一種是甚麼主義,甚麼理想,硬要千千萬萬人賠上性命,
這才是劫數!」
  我和白老大感嘆良久,結論是:「像那頭鷹那樣,自此可以擺脫那一劫的人,不是沒有
,但是極少。而且,到了那種境界,也不再叫『人』,而是仙、佛、神、鬼,是另一種生命
形式了。」
  這是題外話,表過不提,卻說當下藍絲望向那盆水,道:「還沒開始?」
  溫寶裕急急道:「還沒有––我們有一個朋友,叫陳長青,他說––」
  藍絲突然道:「他已對我說了!」
  此言一出,我們都大是愕然,一起望向藍絲,藍絲呆了一下:「我就是為此而來的,這
位陳先生,陳先生,他––他––好像––好像––」
  她的話,忽然支吾起來,溫寶裕道:「他好像已經不是人了,是不是?」
  若不是我們都有過許多的奇怪的經過,聽了小寶這樣說,就足以把他當做神經病,但我
們既可以接受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又經過小寶說起過他和陳長青之間溝通的情形,所以都很
明白溫寶裕這句話的意思。
  藍絲又遲疑了一下:「這一點––我還不能肯定,但肯定他和我說話的時候,我沒有見
到他的人。」
  溫寶裕「哼」了一聲:「和我的經過一樣。」
  藍絲道:「他一開始,就自我介紹,然後訓斥了我一大頓。」
  藍絲說到這裏,頗有小兒女受了委屈的嬌態,溫寶裕自然大是憐惜:「他這人,說話沒
有分寸,不分青紅皂白,你別介意。」
  藍絲卻又道:「不,他責斥得很有道理––他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無法回答。」
  溫寶裕道:「他問了些甚麼?」
  藍絲吸了一口氣:「他先指出我對召集精靈之術,一知半解,我自然不服,但是他幾個
問題一問,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指責是實。」
  藍絲雖然還沒有說出陳長青問她的是甚麼問題,但我們也可想而知,陳長青曾對召靈的
後果,告誡過溫寶裕,他責問藍絲的,自然也是這些了。
  藍絲又道:「我又去問了師父,師父說,從來也沒有人問過這些問題,從來沒有人擔心
過召來了精靈之後送不走將會發生甚麼事,因為在降頭術之中,有關鬼魂、精靈,都為施術
者所驅使利用,是施術者的工具。」
  溫寶裕「啊」的一聲:「驅使精靈去行事,那––那會––那會––」
  藍絲瞪了溫寶裕一眼,溫寶裕沒說出來,但我們都知道,精靈,既然是那種凶戾的凶煞
,那自然做不出甚麼好事來,若是利用它的凶戾殘暴的冤氣,去報仇害人,那才恰當不過!
  溫寶裕是為了怕藍絲生氣,所以才沒有把話說完的。
  藍絲在瞪了溫寶裕一眼之後,淡然道:「即使精靈去做甚麼,那是施術者的事。」
  我沉聲道:「那也要施術者能絕對控制召來的精靈才行!」
  藍絲道:「是,陳長青就是問我,能不能絕對,百分之百控制召來的精靈,絕沒有出錯
的機會,我就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這門降頭術,絕少人施展,我
問了師父,他說,太師父傳給他之後,他也沒有用過,只知道一代一代傳下去,所以,實際
情形如何,也要過後方知。」
  我吸了一口氣:「第二個問題,應該是:一旦失去了控制,如何處理?」
  藍絲點頭:「這個問題,我自然也無法回答!」
  她說到這裏,望向溫寶裕:「我並不怕有甚麼意外,再有意外,我相信我還可以自保,
但是你,你們並無降頭術防身,只怕會有意想不到的––」
  她也說不出會有甚麼來,所以說到這裏,就住了口,而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是要溫
寶裕不再施行這召集精靈之術。
  溫寶裕頓足道:「陳長青真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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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8: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道:「不能這樣說他,他必定是知道些甚麼,所以才阻止我們的。」
  紅綾和溫寶裕兩人,都有不以為然的神情。我提高了聲音:「我也不願意就此放棄,但
是,我們至少應該尊重一個久未相見,下落生死不明,生存狀況如謎的朋友的忠告。我們犧
牲的,只不過是一些好奇心而已!」
  一來是我說得十分鄭重;二來,所說的也確然是道理,溫寶裕首先舉起雙手來,大聲道
:「好,陳長青,就聽你的話!」
  他說了之後,又道:「不過你也是半吊子,你自己如今情形如何,也不對我們說!」
  紅綾立刻響應:「是啊!你竟然能隨便來去,找自己要找的人,可是成了仙!」
  對陳長青勸不動溫寶裕,竟然可以立刻去找藍絲一事,我也大是奇訝。當紅綾這樣說的
時候,我留意到藍絲有幾分欲語又止的神情。
  紅綾又道:「我們來假設一下陳長青如今的處境。」
  溫寶裕叫好,藍絲則已走近那盆水,只見她雙手,伸進水中,在水中上下翻騰的那些粉
末,竟然一下全都聚在她的手上。
  再見她高舉雙手,搓動了幾下,那些粉末,自她的雙手之上脫落,一起落入她的衣袖之
中,轉眼之間,她手上再無一點粉末。
  我常說:一流降頭師的各種手法,比超流的魔術師更魔術,在藍絲的行動上,又得到了
證實。
  藍絲又從溫寶裕的手中,接過劍盒來,伸手在盒上按了一按,再取過那柄大劍,伸手在
劍上輕撫,然後,帶著兩把劍,走進了寒光閣。
  我們都沒有問她取了劍之後的那兩下動作是甚麼意思,猜想是在安撫劍上的精靈。
  不一會,藍絲出來,又伸手在不知甚麼地方,取出了一節竹筒來。紅綾一見就大喜,叫
道:「你一來,我就知你身上藏著好酒,只是你身上古怪東西太多,我不敢出聲!」
  藍絲把竹筒拋給了紅綾,紅綾接了過來,等不及待打開,才一口,便把竹筒中的酒,喝
了個涓滴不剩,竟連那酒是甚麼顏色的,也未曾看清!
  紅綾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藍絲向紅綾要回了那竹筒,溫寶裕已推過幾張瓷凳來,我先
坐下,溫寶裕已先就陳長青情形發表意見:「他現在已不是人。」
  他這句話說得很是肯定,但是各人聽了,並沒有立刻同意的意思。
  因為,若是肯定了這一點,接下來的推測,與不接受這一點,會有極大的差別。
  溫寶裕見我們沒有立即同意,就強調道,如果是人,就不可能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他這話一出口,我、紅綾和藍絲三人,就一起叫了起來:「太可以了!」
  溫寶裕也知道自己說溜了嘴,忙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我的意思是,難以做
到像他那樣地聞聲不見人,而且,事實上根本沒有聲音!」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藍絲,尋求她的支持。
  藍絲道:「如果他已學會了『他心通』之類的神通,他就能做到這一點。」
  溫寶裕揚聲:「所謂『他心通』是雙方面的,也就是說,要甲、乙兩個人,都掌握了這
神通,才能互相通訊,而我,雖然不會,也可以和他溝通。可知那是另一種方法,是他的一
種能量在影響我的腦部活動,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溫寶裕說了半天,就是想證明陳長青「不是人」。我道:「別忘記,陳長青和我們分開
,是去『學道』,要是他學道有成,他自然可以有種種神通,而『神遊』,正是他學道的內
容之一。」
  溫寶裕對我的說法,居然不反對,他道:「是啊,他若是學道有成,那他已不是人了。

  紅綾笑了起來,「不是人的意思,不一定說他就是鬼,對不對?」
  溫寶裕跳了起來:「你到現在才明白啊!不是人,當然不一定就是鬼,可以是神仙妖怪
精靈邪魔,何必一定是鬼,即使轉了生命形式,也不可以說不是人。」
  我舉起手來:「這個問題不必爭了,我同意,陳長青現在已不是人。」
  我下了這個結論,溫寶裕並不因為他的假設得到了確認而高興,反倒很是憂慮,他道:
「他已不是人,而且情形很不好。」
  我吸了一口氣:「這一點,也可以確定,但是,是一種甚麼樣的『不好』呢?」
  溫寶裕又想說,但紅綾伸手,攔住了他的手,藍絲同時道:「讓別人說幾句。」
  溫寶裕搶說話的本事,天下第一,若不是紅綾和藍絲如此這般,我當然可以說上幾句,
她們兩人,只怕就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了。
  當下溫寶裕鼓起了腮,表示不再說話,紅綾道:「他以鬼魂的方式存在的可能性較大。

  這一點我也同意,因為他本來不想出聲,是溫寶裕的咒語,令他出了聲的。
  我望向藍絲,藍絲點了點頭:「那咒語,是專對付鬼魂的––在唸誦的時候,會產生一
種力量,看唸誦的人本身的能力而定,可以把鬼魂驅趕出一定的距離去。」
  溫寶裕急呼一口氣:「是很不友好的驅趕?」
  藍絲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我沒有試過被趕的滋味,我不是鬼魂。」
  我道:「被驅趕,總不會是愉快的經歷,像某種超音波,可以趕走一些嚙齒類的動物,
被趕的動物,有時甚至會感到痛苦。」
  溫寶裕頓足:「如果知道他在,我也不會唸那咒語!」
  他說了之後,立時又道:「可是不唸咒語,也不知道他在––他為甚麼回來了,卻又不
讓人知道呢?」
  藍絲說:「當然是他的處境,十分不好,給我們知道了,一定會幫他,可是又無從幫起
,所以他就不想給我們帶來為難」
  我感嘆:「對,這正是陳長青的性格,他很能為別人著想,尤其為朋友著想。」
  溫寶裕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幫他,只要有人肯為他死!」
  我用力一揮手:「這種說法,我認為是他的誇大,他說話一貫十分誇張,哪有一個人死
,可以解另一個人困境的情形!」
  溫寶裕的樣子,突然變得很是神秘:「假設他––失去了身體,只是鬼魂的狀態存在,
那麼,他就需要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那情形和黃老四的鬼魂進入小女孩的身體一樣,不然
,鬼魂就一直是孤魂野鬼,而如果他要入某一個人的身體,那麼,某一個人,自然就等於死
了!」
  溫寶裕一口氣說下來,我道:「他現在失去了身體,這一點聽起來很可能,但那是最不
成問題的問題––勒曼醫院之中,有的是身體,他自己只要有一根頭髮留下來,立刻複製一
個他自己,也容易之至!」
  經我這樣一說,各人也連連點頭,都覺得陳長青目前如面臨困境,那也必然不是失去了
身體那麼簡單,而另外還有因素。
  我提出了這一點,並且說:「我們對於人的身體和靈魂,雖然有了一定的認識,但是在
身體和靈魂分離之後的情形,都幾乎不了解。」
  溫寶裕糾正了我的話:「我們只是對身、靈分離之後的靈魂的情形不了解。」
  我想了一想,向溫寶裕嘉許地點頭––他的修正,是科學的。在靈魂和身體分離之後,
身體的情形能夠了解,都被處理掉了,或燒成灰,或製成木乃伊,全身土葬的,也總歸化為
塵土,縱有千年不爛之身,也是毫無用處,古埃及堅信靈魂在離開身體之後,還會回來,但
是至今為止,他們的信仰,似乎還沒有甚麼事實提供。
  所以,靈魂和身體分開之後,對身體的情形,我們有足夠的了解,所不了解的部分是靈
魂部分。
  紅綾略有異議:「我們對靈魂,也不是一無所知。」
  溫寶裕道:「請舉出所知的情形。」
  紅綾充滿自信:「所知不少,第一種情形,靈魂到了『陰間』––這『陰間』,不止一
個,都是由外來力量所建立的。」
  她這樣說的時候,向我望來,我點頭表示支持她的說法。紅綾又道:「另一種情形,靈
魂獨自存在,這一類的孤魂野鬼,為數也不少。」
  溫寶裕大聲道:「對,這一類的處境,像是不很好,都急於再找身體,像黃老四的鬼魂
,就這種情形––什麼時候,我再去找他,好好問一問。」
  紅綾續道:「第三種情形,是投入了輪迴––這似是靈魂尋找新身體的一個普遍而正常
的程序。我們如今所理解的輪迴,是宗教性的,但是諸神菩薩,來源都不是地球,那麼,誰
在控制輪迴,也就不難推測。」
  誰在控制輪迴呢?當然是一種超越地球人的能理解的力量。
  宗教傳說中的生命輪迴,並不空泛,而且相當具體,一隻大轉輪,輪上有六個入口,大
輪在緩緩轉動,等待獲得新身體的靈魂,就在一種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下,投入這六個不同
的入口之中。
  六個入口中,只有一是可以獲得人的身體的,其餘獲得的,可能是牛狗羊的身體,更等
而下之,獲得的可能是蟲蟻蛇蛙的身體,這一切,全都要靠這個靈魂生前的行為來評定。
  評定者,自然就是輪迴的主宰者––他的決定,甚至是最後決定,不得有異議。
  就算是獲得了人的身體,他有各種各樣境遇的不同。獲得人的身體的過程,稱之為「投
胎」,這新的身體是健康是孱弱,是男是女,將來是富貴還是貧賤,是聰穎還是愚魯,也就
早已由主宰者作了決定,其分配的標準,也是依照生前的行為而定。
  而生前的行為,應該如何,可獲得最好的身體,也是有標準的,而且這個標準,絕不神
秘,早已公開,人人可以遵循––世上儘管遵循的人不多,可是那標準是一直豎立在那裏的

  宗教儘管有形式上的不同,但是在這個原則上,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這可能就是諸神的原則。
  比較起靈魂只聚集在陰間,或是自由遊蕩,捲入輪迴,似乎有更複雜的意義,因為那是
生命的一種延續方式。儘管這種生命延續方式,還有許多不可解之處,但那是靈魂離開了身
體之後的一個動向,也應該獲得肯定。
  所以,我們對紅綾的這個說法,也沒有異議。
  紅綾又道:「至於第四種情形,那就是不在陰間,超越輪迴,從此不再要身體,另一種
生命形式,所謂與天地同壽,再也沒有因需和身體結合生存而帶來的苦痛,那就是成仙了。

  藍絲點頭:「神仙境界,就是如此。」
  紅綾道:「剩下來的一種,是靈魂就此消失,再也沒有任何形式的存在––生命至此,
也畫上了句號,徹底結束了。」
  大家都不出聲––當然不是否定會有這種情形出現,而是都在想:這種情形是幸還是不
幸,如果說宗教觀念,靈魂和身體分開了,沒有了身體所帶來的種種苦痛,是謂之「超脫」
。那麼,靈魂的單獨存在,難道就沒有苦痛了嗎?
  當然不是。單獨存在的靈魂,其苦痛不比和身體共存時為少,在我的經歷之中,從「木
炭」或「極刑」,從黃老四到附在劍上的精靈,只怕仍然在苦海之中浮沉,並未有甚麼解脫

  那麼,就只有連靈魂的徹底消滅,才能算是真正的大解脫了。
  然則,靈魂又用甚麼方法來進行大解脫呢?人可以很容易地把身體和靈魂分開,但是要
使自己的靈魂消滅,不知該如何進行?
  我思緒很是紊亂,事實上,討論這樣的問題,一定會產生一種令人虛蕩的感覺,因為所
討論的一切,都不是腳踏實地,全憑想像的。
  而且,有的情形,連想像都在所不能,像靈魂若是追求徹底的自我消失,就無法想像該
如何進行!
  想到這裏,我先是發了一陣呆。接著,陡然捉摸到了一些頭緒,不由自主,發出了「啊
」地一聲低呼。
  各人都向我望來,我先是無意義地揮著手,接著道:「陳長青他現在––是以鬼魂狀態
存在,如果他有極處的困擾,那麼,應該就是他想擺脫這種形式。」
  溫寶裕把我的一番話,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出來:「他不想做鬼!」
  藍絲道:「所以,他想找一個身體,或是加入輪迴?」
  紅綾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道:「他也不想做人!」
  大家都明白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出聲,我雙手握著拳,心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煩躁。
  陳長青看破紅塵,放下了榮華富貴,人間逍遙的生活,那種生活,是許許多多人夢寐以
求的目標。
  可是陳長青放棄了這樣的生活,去參研生命的奧秘,那當然是為了追求一種解脫。
  他要追求的解脫,是要超越生命的羈絆,不再受生命的約束,這是一種理想的境界。在
想像之中,到了這種境界,生命才是真正的逍遙樂事。他追求的這種解脫,甚至可以說是生
命形式的一種徹底的轉換。
  地球人之中,追求這種解脫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人,古今中外有許多人在追求。用的方
法,各自不同,有很少成功的例子,極多沒有下文。
  假設陳長青追求成功了,他得到了解脫,靈魂和肉體分離了,生命形式轉換,他以為解
脫了。
  但是,殘酷的是,實際的情形,和想像的絕不相同,做到了這一點,並不能得到解脫–
–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總之不是真的解脫!
  他在未經過這一層解脫之後,是一個煩惱苦痛的人,在經過了如此難的過程之後,他「
成功」了,不再是一個充滿了生老病死苦痛煩惱的人,但卻是一個情形更糟糕的靈魂!
  由人變靈魂容易––至少可以想像,但是由靈魂要到達一切全都虛無的境界,卻又該怎
麼做呢?
  不但我們無法想像,陳長青也顯然找不到方法,所以它如今是一個苦痛的靈魂。
  他要追求更進一步的解脫,大解脫!
  或許,那種解脫,才是真正的解脫,但是,那是人永遠無法獲得答案的事。人以為死了
,靈魂和身體分開了,就得到了解脫,而無法知道分開了之後的情形。
  靈魂和身體分開之後,身體已無知覺,有知覺有意識的是靈魂,所以到了那時,情形如
何,也只有靈魂才知道,人是不知道的!
  人要想知道那一部分的情形,必須把自己的存在形式,從人變成靈魂。
  人認為放棄了身體,就可以得到解脫––對人來說,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這種觀
念,很多時候,來自宗教概念的灌輸,有一些宗教,特別強調這一點,強調人在不要肉體之
後的種種情形,視為樂;而把人有身體的階段,視為苦。
  所謂生、老、病、死之苦,都是身體帶來的,七情六慾,也全是為了滿足身體的需要,
所以造成了一種想法:不要身體,一切苦痛煩惱,也就隨之煙消雲散,自此得到了解脫。
  確然,作為「人」這種生命形式,苦痛煩惱,都來自身體,由此便形成了不要身體便得
解脫的觀念。而實際上,若是沒有了身體,也確然可以把生命從身體所造成的痛苦之中,釋
放出來。
  當年釋迦牟尼,看到了眾生之苦,想拯救眾生於苦海,就很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但是
,在沒有了身體所帶來的苦痛之後,是不是就此沒有苦痛了?
  靈魂這種生命形式,難道就一無痛苦嗎?
  有不少例子,甚至是我的經歷,都說明並非如此,靈魂一樣會有苦痛,那麼,要再進一
步地尋求解脫,在身體的解脫之後,再要靈魂的大解脫,應該怎麼做?像捨棄身體一樣,捨
棄靈魂?
  捨棄身體容易,這靈魂,又如何捨棄法?
  我一路想下去,思路雖然紊亂,但是卻覺得,越想越接近陳長青的處境。
  這時,我們幾個人都各自在思索,我最先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的假設––就是我剛才所想
的,所以我舉了手,再從紅綾手中,取過酒瓶來,喝了一大口酒,才把我剛才所想到的,說
了出來。
  紅綾、溫寶裕和藍絲,都有很高的領悟力,我說到了一半,他們便已知道了我所設想的
內容。
  等到我說完,溫寶裕陡然怪叫起來:「我明白了。」
  我們都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甚麼,所以都向他望了過去,只是他又是頓足,又是捶胸,
又叫了幾遍「我明白了」,神情激動之至。
  紅綾不耐煩,一把將他拉住:「你明白了甚麼?」
  溫寶裕道:「陳長青說過,有甚麼人,若是能幫助他,除非是死!」
  紅綾和藍絲聽了,還是一臉的疑惑,但是我不禁「啊」地一聲––我也明白了!
  現在,陳長青若是處於一種困境之中,那麼,他是處於一種靈魂的困境中。
  靈魂的困境,是一種甚麼樣的困境,只有靈魂才知道,夏蟲不可以語冰,人不可能了解
靈魂的困境。之所以,要幫助在困境中的靈魂,人無能為力。
  這情形,就像要幫助一在困境中的人,靈魂也無能為力一樣––兩種不同存在形式的生
命,無法相互幫助。
  舉個實際一點的例子來說,一個人若是被困在網中,當然只有另一些人才能幫他脫困,
靈魂是無能為力的。同樣的,人也無法幫助靈魂。
  只有靈魂才能幫助靈魂。
  只有人死了,人才變成靈魂。
  所以陳長青才說,若有人顧意幫助他,除非這個人願意死。
  由此可知,我的假設,接近事實!
  我的假設,略作引伸,至少已證明了兩點事實:其一,陳長青確實處於困境之中,需要
幫助。其二,可以有力量幫助他,靈魂可以幫助他。
  經我略一提點,紅綾和藍絲也明白了,藍絲立刻抱住了溫寶裕,溫寶裕也反抱藍絲,兩
人表現出了一副難分難捨的情狀來。
  那情形,就像是溫寶裕要為友捨身,而藍絲卻大是不捨一樣,看得我又是好氣,又是好
笑,大喝一聲:「你們別玩了,若是只有靈魂可以幫助他,也不必要我們親自靈魂出竅。」
  紅綾一拍手:「是啊,『陰間』有的是靈魂,和李宣宣聯絡一下,派幾個能幹的,去幫
幫陳長青,就可以了。」
  我當然不認為事情就這樣可以解決,但是紅綾的主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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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一二三號的那個「陰間」中,有的是靈魂,若是只有靈魂才能幫助靈魂,那麼,紅綾
的辦法,確然可行。就算幫不了陳長青,那麼,至少靈魂比較容易了解靈魂的處境,陳長青
究竟是在一種甚麼樣的困境之中,通過靈魂去了解,也比較容易明白。
  紅綾道:「我立刻請媽去和宣姨聯絡。」
  白素和李宣宣的交情甚好,隨時聯絡,也不成問題,我想了一想,向溫寶裕望去。
  我們兩人,都比較了解陳長青的為人,所以溫寶裕道:「他脾氣古怪,還是先等聯絡上
了他再說,或許他不喜歡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
  ––在這裏,加插幾句題外話。
  陳長青在第一次和溫寶裕溝通時,曾一再說「我說了你也不懂」,「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那並不是他在故弄玄虛,而是有許多話,涉及靈魂這種存在形式的,確然沒有人類的語
言,可供表達。
  像上一段的文字之中,「陳長青的為人」,這「為人」一詞,就成問題,他已不是人,
怎麼「為人」,該說「為鬼」才是。
  還有,「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也得改成「鬧得盡鬼皆知」才行。
  這還是可以變通的,有更多的情形,是無法變通的,所以就「說了也不懂」,「說不出
來」了。
  這個故事,和靈魂有大大的關係,所以有些地方,雖然我盡力想把事情說得明白,但由
於我不是靈魂,使用的是人類的文字,所以也難以把真正具體的情形,像寫人一樣地寫出來

  不過,也不是完全不能令人明白的,在隱隱約約之間,總可以形成一定程度的理解,至
於理解程度的多寡,那就各安天命,不是可以勉強得來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完全不知道,也不會有甚麼損失,因為每一個人,都有靈魂和身體
分開的一天,等到成了靈魂的時候,自然一切恍然,再也沒有甚麼神秘可言了。
  所以,這個故事,在有些部分,若發現有「詞不達意」之處,並非我之罪,實在是因為
一種存在,無法徹底解釋另一種存在。
  這種情形,舉一個最淺的例子,生物學家常很肯定地說:「蜻蜓(或其他生物)的眼中
看出來,看到的情形是這樣的––」
  這種說法,不科學之至––蜻蜓的眼中看出來的東西是甚麼樣的,只有蜻蜓才知道,而
蜻蜓無法把牠的所知告訴人,所以人絕對無法知道蜻蜓看出來的東西究竟是甚麼樣的,生物
學家可以做假設,不能有肯定的結論。
  話扯遠了,再收回來。
  卻說當時,大家都同意,先和陳長青聯絡,以弄明白他究竟是在甚麼樣的困境之中,再
作道理。
  藍絲來了,自然不會立刻就走,她和溫寶裕咕咕噥噥,有說不完的話,我和紅綾告辭,
回到了家中,自然第一時間,便和白素說了一切經過。
  這種情形,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普通之至,我或她,在外面如果遇到了甚麼新奇的事,
或是不可思議的經歷,都會第一時間說給對方聽。
  而白素永遠是最好的聽眾,在聽我敘述之際,絕少打岔,只是靜聽,那和我恰好相反,
我會問很多很多問題,有時問得連白素都會喝止。
  這次,也是一樣,我向白素敘述著經過,她用心聽著,這次有紅綾在旁,她也不時加上
幾句話,所以我們的共同敘述,可以說是有聲有色,十分熱鬧。
  白素有點異於尋常的是,她聽到了一半,便有略有所悟的神情。
  接著,她眉心打結,表情沉重,我停止敘述,問了她幾次,她只是要求我說下去。
  等到我說完,她的神色,更是凝重。我和紅綾,都等著聽她的意見。她道:「我們的好
朋友陳長青,遭到的是大麻煩,不是普通的麻煩。」
  她特地鄭重其事,在陳長青的名字之上,加上「我們的好朋友」這樣的稱呼,以示事情
的嚴重性,所以我和紅綾,都感染到了這一點。
  我們早已判斷過,陳長青身在困境之中,但是卻不知道是甚麼樣的困境。
  白素如今,說得如此嚴重和肯定,那確然令人憂心。
  我忙道:「何所據而云然?」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首先我,同意『陳長青已不是人』這個推斷。」
  我點頭:「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
  白素又道:「我推測,陳長青是在『修行』的過程中,達到了靈魂和身體分離的。」
  我略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修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如此?」
  白素道:「是,他是跟隨了一批專門研究靈魂,研究生命秘奧的僧人離去的。」這些人
的信仰,就是要靈魂和身體分離,以達『永生』之目的。」
  我想了一想:「可以這樣說。」
  白素道:「當然,我這樣說法很粗糙,真正的內容自然要精細得多,但可以不必討論。

  我同意:「對,總之是經歷了一定的過程之後,他達到了靈魂和身體分離之目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當然不至於那麼粗糙。」
  我承認白素的指責,因為要出現那樣的情形,只要結束生命就可以了。陳長青經歷的過
程,當然不是那麼簡單,雖然結果是靈魂和身體的分離,但是,道家的「飛升」、佛家的「
涅槃」,和普通的死亡,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總之是陳長青的生命形式,昇華到了另一個境界,也就是說,他達到了目的。
  當我們的推測,到了這一點之際,又有了問題:陳長青追求的生命另一形式是怎樣的情
形?
  我先說我的想法:「他是跟著一群僧人走的,雖然佛門理義,五花八門,但有一點是相
同的,也就是釋迦牟尼最早提出的人生多苦難,修行的目的,是要脫離苦海,解決人生中生
老病死的苦難。」
  白素道:「你又回到老路上來了––他靈魂和身體分開了。」
  我道:「是,我一再翻來覆去地強調這一點,是針對普通的認識,普通的認識是:既然
人生苦難來自身體,那麼,捨棄身體,也等於捨棄了苦難。」
  白素長嘆了一聲,過了半晌,才道:「陳長青的悲劇,也正源於此。」
  我又震動了一下,白素竟然運用了「悲劇」這名詞來形容陳長青如今的處境。
  我失聲道:「不至於吧?」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在醫學上,有關腦神經作用的報告,頗有些匪夷所思的情形
在。」
  她忽然像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來,若是換了別人和我在對話時出現這種情形,我一定請他
快點回到正題,但是我知道白素一向說話有條理,必然有她的原因,所以沒有表示甚麼。
  白素又道:「譬如說,一個人感到了手指痛,以為痛楚是發生在手指上,但實際的情形
是:痛楚是不存在的,並沒有一樣事物稱之為痛楚。痛楚只是一種感覺,而且這種感覺,也
不是來自手指,而是來自腦部的痛感神經,是腦部的一種作用。」
  我同意:「是,人的一切感覺,全是腦部的作用。」
  白素的話,離正題近了些:「而所謂靈魂,據我們的了解,就是人腦部活動力量的聚集
,所以,有時,也稱之為『記憶組』,靈魂有著這個人的一切感覺。」
  我道:「自然是––」我又為了使氣氛輕鬆些,補充了一句:「除非像是傳說中那樣,
喝了『孟婆湯』,把一切記憶全消除了。」
  白素卻仍是很沈重:「以陳長青的情形而論,他顯然未曾喝過孟婆湯,是不是?」
  我道:「當然,他的靈魂,是經過很複雜的過程,才分離出來的。」
  白素忽然又話題一轉:「在醫學上,有許多例子,是傷患者在進行了肢體切除的手術之
後,仍然會極其真實地感到已不存在的肢體的痛楚。」
  我道:「是,很多傷者,有的在切除了手臂或腿之後,仍然會感到被切除了的手腳在痛
。這種情形,在傷兵中更普遍,推測是由於傷兵對受傷的感覺特別強烈之故。而這種感覺,
很是可怖,因為感到痛楚的部分已不存在了,根本無法治療––」
  我說到這裏,不禁「啊」地一聲低呼––我已明白何以白素要兜著圈子說話了。
  她的意思是,陳長青如今,雖然已到了捨棄身體的境界,可是,他身體的一切痛楚,卻
仍然在,仍然作為一種感覺,是他靈魂活動的一部分!
  這情形真可以說是糟糕之至,因為身體存在,如果有甚麼痛楚,還可以醫治,俗語說頭
痛醫頭,腳痛醫腳,就是有「頭」和「腳」在那裏,可供處理。
  如今身體沒有了,痛起來怎麼辦?
  這種情形,想起來固然荒謬,但是也確然令人感到極度心悸。
  白素知道我已想到了這一點,她道:「當然遠不止是實際的痛楚,還有原來心靈上的痛
苦––那才是人生苦難之中真正的苦難,這種苦難,看來一樣延續,並不因為身體的不存在
而消失。」
  我不由自主,打了幾個寒顫。
  一般說來,思想瀟灑的人,都稱死亡––(靈魂離開身體)這種情形為「解脫」,而一
般的普遍為人接受的觀念,也都是死亡是一種「一了百了」的變化,原來生命形式的一切痛
苦,都會化為烏有。
  而實際情形,是不是這樣呢?
  根據我和靈魂接觸的經驗來看,有一部分的情形,確然是如此。這些靈魂,像是都得到
了解脫,像在一二三號所建立的「陰間」之中的那些靈魂。
  但是實際情形是否如此,由於並沒有切實的「靈魂自白」,所以也不得而知。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有部分靈魂,在離開了身體之後,並沒有那種想像的解脫,而是
陷入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困境之中。
  我分析陳長青的處境,以及白素的補充,都推斷陳長青是陷進了這樣的困摬之中。
  分析得到了這樣的結論之後,我們都好一會不說話。陳長青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一
直意見相左,且不斷鬥口,但是是真正肝膽相照的朋友。我和白素,一想到他如今可能痛苦
莫名,雖不至於捶胸頓足,但是心中難過萬分。
  我把紅綾的想法提了出來。白素點頭:「我試和她聯絡一下。」
  她指的「她」,自然是陰間使者李宣宣,她對靈魂的理解,顯然比我們多。
  白素說著,就走了開去,我知道她需要一個人靜下來,才能聯絡到李宣宣。
  我想請白素告訴李宣宣,最好齊白也能一起來,因為我和齊白,多次共事,他如今生命
形式有變,自然對於靈魂的這種存在方式,有更多了解。
  但是我沒有出聲,因為我知道,白素和李宣宣之間,也是幽明阻隔,要聯絡不是容易之
事,不能再有別的事去讓她分心,反正若是李宣宣出現了,一切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
  紅綾一面伸手撫摸著鷹翎,一面來回走動,她道:「爸,熟悉而互相關心的人之間,容
易產生溝通,你不妨試和陳叔聯絡。」我正有此意,紅綾向我揮了揮手,帶著那鷹,走了出
去。
  我知道,當時溫寶裕和藍絲,也一定努力試圖和陳長青聯絡。
  到這時為止,我還認為,我們要和陳長青聯絡,不是甚麼困難的事,因為他已經「回來
了」,而且,曾經和溫寶裕有過聯絡。
  我坐了下來,光喝了幾口酒––要和陳長青聯絡,方式自然和一般的「通靈」不同,我
們是那麼熟稔的朋友,自然會心意相通,不必顧及甚麼細節,這時,我確然想喝酒,那麼就
喝酒,又有何妨?
  我一面喝酒,一面漫散地回憶著和陳長青的種種交往,當然,在《追龍》這個故事之中
,我和他之間的友情,進入了生死之交的程度。想起那些往事來,頗令人感慨,以致在不知
不覺之中,我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也可以說達到了心思集中的境界。
  所以,在這段時間裏,我並不知道四周圍有甚麼事情發生。
  人緬懷起往事來,有些事可以一閃而過,但是有些事,卻歷歷在目,細節方面,甚至有
當時忽略了的,又會在記憶之中滋長。
  在這種情形下,可以不知時日之既過,我是在過了不知多久之後,被白素搖醒的。
  白素在我睜開眼來之時,神情關切地問:「你沒有甚麼不對吧?」
  我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嘆:「這是不是人的老年行為呢?一想到當年,就不能控制了
。」
  白素沉默了片刻,不免傷感:「那是生命的規律,誰也逃不了的。」
  我忽然感慨:「也有硬想逃,結果成功的。」
  我這樣說,當然是有感而發的––剛才白素所說的「生命規律」,只能說是「普通人的
生命規律」,而這種生命規律,也並非「每一個人都逃不過去」,而是可以逃得過去的。
  撇開在歷史記載之中,那麼多成了仙成了佛得了道升了天的人不說,在我的經歷之中,
也有許多人,通過了生命形式的改變,而逃過了地球人的生命規律。
  其間,海棠是,瑪仙是,陳大小姐是,李宣宣、齊白是,很多人都是,甚至於寧願身在
陰間為鬼魂,不在陽世為人的曹普照的一家,也可以算是。
  而如今令得我們心煩的陳長青,也是。
  可知只要生命的形式一轉變,生命的規律,自然也會改變,不是一定要經過「老」這個
歷程的。
  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道:「地球人有地球人的生命規律,非地球人,有非地球人
的生命規律,總之是生命,就受囿於生命規律,無法解脫。」
  我無法不同意白素的說法––這個說法,無可反駁。我道:「或許別的生命,其規律不
如地球人的那樣可怕。」
  白素道:「或許,也或許更可怕,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到了那地步,才能真正知道。

  我嘆了一聲:「或許,每一種生命,對自己本身的生命規律,都感到可怕和不滿意,都
努力要求擺脫,這便是人類何以如此熱衷於成仙成佛的緣故––所追求的,無非是生命形式
的改變。」
  白素望向我:「你也想?」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送給了白素,白素也抿了一口。
  我道:「我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可是,我卻只想聽其自然。」
  白素點頭:「你的意思,和我一樣––天地之間,既然出現了這樣的一種生命形式,遵
循這樣的規律,一定有它的道理在,硬要改變,即使成功了,也不過是跌進了另一種規律而
已,像陳長青––」
  我不禁搖了搖頭,陳長青是我們所知的一個轉換了生命方式,可是卻身在困境的例子之
一,其餘的人,在轉變了生命形式之後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或許他們從此對投入了新的
生命規律,感到十分滿意。也或許,他們一樣不滿意或許甚至十分痛苦。
  但不論他們是苦是樂,是悲是喜,我們都無法知道。一則是由於他們不會來向我們訴苦
;二則,正如陳長青所說的那樣:根本不知如何說,說了我們也不會明白,夏蟲尚且不可以
語冰,另一個生命形式,如何向我們訴說他的苦與樂?
  我和白素的想法一致,我們自然而然,握緊了手,我忽然想起:「像我們的女兒那樣,
她算是甚麼?」
  紅綾的情形,十分特殊,她並沒有轉換生命形式,可是她的情形,又和普通的地球人大
不相同。
  白素道:「她當然是地球人––她與眾不同的是,她腦部活動的能力,得到了釋放,在
數以億計的腦細胞之中,通常人運用到的不到千分之一,其餘的都處於休息狀態,而她則動
用了較多,所以與眾不同,但是這種不同,當然不足以令她脫出生命規律。
  我壓低了聲音:「要是有朝一日,她要改變生命形式呢?我們是反對還是贊成?」
  白素笑:「你平日的瀟灑哪裏去了?」
  我知她所指,便笑:「自己的女兒,總緊張一些––當然由她自己決定,我們只怕也看
不到了。」
  白素卻揚眉:「靈魂也有知覺,即使是在生命原來的規律之下,靈魂解體,一樣可以有
知覺,怎麼會『看不到?』」
  我笑道:「自然,我是堅決不喝孟婆湯的。」
  白素道:「只要你不投入輪迴,也就不會接觸到孟婆湯這回事。」
  她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聽來很是古怪,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口。

  白素卻又道:「適才我和李宣宣聯絡––」
  我性急,插言道:「是啊,結果如何?」
  白素道:「她說,午夜時分,會來與我們相會。」
  我追問了一句:「齊白來不來?」
  白素道:「她沒有說,我沒有問。」
  我嘆了一口氣,我想,齊白是一定會一起來的––他們之間的戀情,非比尋常,上下兩
千年,縱橫三萬里,那是超越了多少個世紀的延續,一旦重聚,就算他們擁有的是無窮無盡
的歲月,也自然應該珍惜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
  白素也不知道何以李宣宣要到午夜才來,她生命形式奇特,至今我還不是十分了解,自
然也難以理解她行事的奇特方式。
  這一天,餘下來的時間,我都試著和陳長青聯絡,可是我發出去的訊息,如石沉大海,
一無著落––在這裏需要作說明的是,我的所謂「我發出訊號」,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說法

  我不是靈媒,不像靈媒阿尼密或金特一樣,有著特殊的和靈魂溝通的本領。我也沒有「
神遊」、「他心通」之類,可以遨遊靈界的能力。
  我所做的,只是集中精神,把自己的意念,憑自己的意志輸送出去,也就是說,使我的
腦部活動,集中在某一件事上,並且儘量加劇腦部活動,使之能產生一種力量,為靈魂所感
應。
  這樣做法,能有一定的能量輸出,那是肯定的事––現代實用科學的儀器,甚至可以記
錄這種能量的強弱度來,但是能不能為靈魂感應到,則是另一個問題了。
  靈魂的特異能力,和種種通靈的神通,所能突破的,就是他們輸出的能量,容易為靈魂
所感應。
  不論是靈媒,是神通的擁有者,或是普通人,所發出的腦活動能量,要被一個特別指定
的靈魂感應到,比較困難,而被恰好在能量發射範圍之內的過往遊魂感應到的機會比較大。
  溫寶裕就曾如此這般,把黃老四的靈魂,召進了一個小女孩的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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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所以,我試了好久,雖然一無所獲,我也並不覺得特別失望––若是一試就中,反倒令
我吃驚了。
  而且,我已認定一點:陳長青若是真正走投無路,他一定至少會來找我商量一下,畢竟
在陽世,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靈界的情形既然不妙,只怕也不會有甚麼朋友了。
  快到午夜時分,我和白素,在書房等李宣宣大駕光臨,我有點不安,因為紅綾自下午出
去之後,直到此時,還沒有回來。
  我當然不怕她會有甚麼意外,但是這種情形,以前沒有發生過,所以有些突兀。
  離午夜越近,我思緒也越是亂。我知道「午夜」這個時間,有著相當特別的意義,有許
多神秘不可測的事,都會在這個時間發生,李宣宣選擇了這個時間出現,不知道有甚麼特別
的意義?
  我又胡亂想著,大約是到了離午夜還有十來分鐘時,在紅綾的房間中,忽然傳來了一陣
聲響。
  白素:「宣宣,你來了?」
  李宣宣這個陰間使者,確然具有神出鬼沒的本領,所以白素才那麼問。
  我則因為正在緊張紅綾,所以幾乎在同時,我問的是:「紅綾,你回來了?」
  紅綾的房門關著,並沒有隨我們的問而打開。李宣宣固然能突破空間,驟然出現,紅綾
未脫野人本色,她自窗口入屋,也不是沒有可能之事。
  房門沒打開,但是卻有一陣撲打之聲傳來,我和白素一聽,立時齊聲道:「那鷹!」
  我幾步竄過去,打開了門,只見那鷹一躍而出,在地上揚起,就抓住了我的椅腳。
  那鷹和紅綾之間,幾乎已能做到「語言溝通」這一地步了,但是我和牠之間,卻沒有這
個本領。
  也是紅綾好事,她因此教了那鷹幾個動作,並且告訴了我這幾個動作的意義。
  其中,就有以爪抓椅腳的這個動作在內,意思是:有重要的事發生,跟牠走。
  我也看到,只是那鷹獨自飛了回來,紅綾並沒有回來,而那鷹又有這樣的動作,讓我吃
了一驚,失聲道:「發生了甚麼事?」
  或許,那鷹能聽懂我的話,但是,我卻無法明白牠的回答,牠展開雙翅,在地上打了幾
個轉––這個特定的動作,紅綾也曾告訴過我,那表示「立刻就跟牠走,不必再多問,事情
很急」之意。
  我望向白素,白素十分鎮定,只是略皺著眉:「這孩子,不知道又有甚麼事了。」
  我疾聲道:「我們快去看!」
  白素道:「李宣宣快來了,孩子必然不會有甚麼大事,你獨自去就行。」
  這時,我也感到自己未免太緊張了些,說話之間,那鷹比我還急,意已穿窗而出––要
到何處去,得靠牠帶路,所以我也無可奈何,跟著從窗口穿了出去。
  才一落地,就看到那鷹停在車頂上––這是要我駕車前往,我一面上了車,一面心想,
還好是午夜時分,路上人車都不多,不然,在大白天,一頭飛鷹開道,我駕車隨後,這也夠
招搖的了。
  車子下山,那鷹一直在前飛,若是直路,牠便停在車頂,不斷以喙喙車頂,像是在催我
「快快快」。
  我心中焦急,心想,這次事後,總要紅綾教會我和這鷹有更複雜的溝通不可,不然,光
是這種啞謎,已經令人不耐煩之至。
  車子很快出了郊區,行駛了約三十分鐘,又駛上了山路––這條路我認得,通上山去,
是一座廟宇。廟宇當然不是甚麼古剎名寺,但在本地,規模之大,也算是數一數二,僧人頗
多,善信也不少,有幾個主持僧人,都被公認為很有佛學修養。
  如果說目的地,竟是這座廟宇的話,那真是怪不可言了,我實在無法想像紅綾和寺廟之
間,會有甚麼聯繫。
  不過,這倒也令我放心,因為紅綾若是在廟中,那是決對不會有甚麼嚴重的事發生,現
代社會,離「火燒紅蓮寺」的時代,究竟大不相同了。
  車子繼續向前駛,不多久,到了山路的盡頭,果然是通向廟宇,超過一百級的石級。
  我停車,走出來,抬頭望去,只是月色之下,那高聳的石級,看來莊嚴莫名,令人未見
神像,便生敬畏之心。那鷹已在盤旋著向上飛去,四周寂靜之至,那種氣氛,使我也不想大
聲呼叫。
  我提一口氣,聳身向上奔去,一口氣奔完了石級,只見高大的廟門之前,有三個僧人,
佇立月下,一見了我,就迎了上來。
  這三個僧人,都五十上下年紀,居中一個先開口:「衛施主嗎?」
  那僧人嘆了一聲:「她正和幾個外來僧人––爭執,衛施主請快來。」
  我聽得莫名其妙,紅綾和「外來僧人」有甚麼關係,有甚麼爭執可起。可是從這三個僧
人的神情看來,這「爭執」似乎很嚴重!
  一時之間,也不等我再問,那三個僧人,領著我向寺內便走。
  那寺廟的建築,雖然不倫不類––以現代化的建築技術,加上傳統式的裝飾,但是規模
卻也相當宏大。我跟著那三個僧人,自大殿穿走了過去,三個僧人一面急急走著,一面向我
解釋:「佛寺的傳統,有外來的僧人,要求暫住,不能拒絕––」
  我點頭,「是,那種行為,稱為『掛單』。」
  那僧人又道:「這次,外來的僧人一共有七個,像是從天竺來的。」
  我笑了一下,他們竟然稱印度為天竺,可以說是古趣盎然。那一帶是佛教的發源地,來
自該處的僧人,自然更不會被怠慢。
  可是怪的是,印度和尚,怎麼會和紅綾發生糾纏。
  我問了一下,可是那三個僧人,一致現出了一種很是古怪的神情,欲語又止。我最怕遇
到說話吞吞吐吐的人,所以索性不再問,因為見到了紅綾,自然一切都可以明白。
  一直走到寺院建築群的後面,另有一個小院子,有幾間僧舍,都是燈火通明––現在的
寺院中,即使是「青燈古佛」,那燈,自然也不會是油燈,而是電燈了。
  雖然燈火通明,但是卻一樣十分寂靜,那三個僧人把我帶進了院子之後,向正中一間僧
舍,指了一指,神色猶豫,不再向前,那意思是要我自己過去看。
  我悶哼了一聲,大踏步走向前去,伸手推開了門,裏面燈光之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以致最初一秒鐘,幾乎甚麼也看不到。
  及至定了定神,瞇著眼,這才看到了裏面的情景。
  我看到的情景,絕不詭異,甚至可以說,是一座寺廟之中的正常情形。但是由於其中有
我的女兒紅綾在,所以又給我以十分怪異之感。
  室中一共有八個人,七個僧人和紅綾。她們八個人都跌坐在蒲團之上,室中除了燈光異
乎尋常的明亮之外,別無其他陳設。
  那八個人的位置是:七個僧人圍成了一圈,把紅綾圍在當中。八個人都用同一個坐姿,
通常,老僧入定,就都是這種姿勢。
  而他們都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出。剛才那三個僧人說他們之間有爭執,我也看不出爭執
在何處。
  看清了情景之後,我一張口,就想叫紅綾,可是還沒有先出聲來,就陡然一驚,因為我
已看清,其中至少有兩個老僧人,我以前是見過的。
  而且,我腦中的記憶系統,立刻開始運作,首先想起的是幾個平時絕不會想起的地名:
唐古剌山,騰格里湖,嘉都爾寺––
  接著,一件過去的事,也就一起湧了上來––這件事,我記起在《生死鎖》這個故事之
中,那個故事,和如今敘述的這個故事,有相當直接的關係,因為陳長青這個人,是在那個
故事之中「上山學道」去的。
  在那個故事之中,在嘉都爾寺裏,我曾參加了經過修行的高僧,被尊稱為「活佛」的轉
世的奇事,生死的奧秘似解開非解開,一切全在朦朦朧朧之間。陳長青就是為了要追求更深
一層的了解,所以才毅然看破紅塵的。
  那時,研究這個生命奧秘的一個神秘高人,被稱為「天池上人」––如今我看到的那兩
個老僧人,就是天池上人的弟子,我曾在嘉都爾寺見過的!
  由此可知,如今發生的事,也正是和陳長青大有關連的了!
  這些和陳長青大有關連的人,又何以會和紅綾起了「爭執」?乍一看來,僧室中的各人
,都一動不動,大家都在打坐,似乎並沒有甚麼衝突,可是我還未曾開口招呼,身體一陣勁
風過處,那鷹已在我的身邊掠過,直飛向坐在眾僧之中的紅綾。
  牠一反慣例,並不是停在紅綾的肩上,而是停到了她的頭頂之上!
  而就在這時,只見那七個僧人,也有了行動。
  (我實在不能夠稱那七個僧人是「僧人」,因為一來,他們的打扮,很是怪異,身上所
穿的似袈裟非袈裟,袒著一臂,有的肥胖無比,有的是瘦骨嶙峋,造型奇特。二來,他們多
半全是天池上人的弟子,雖然和佛門很有些關係,但是不是傳人,還很難說,可是由於他們
自寺院來,又在寺院中掛單,而且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用甚麼別的稱呼,所以就順口稱他
們為「僧人」––他們實際上和真正的僧人,有一定的區別,必須說明之。)
  先是我聽到了一陣「嗡嗡」之稱,那種聲調,一聽就知道是誦經聲,可是奇的是,那七
個人仍然端坐不動,也不見他們的口唇有任何動作。
  但是,那種誦經聲,卻漸漸響亮了起來,聲音像是從七個人的身上每一處地方發出來一
樣。我明知這七個僧人必然有點古怪,但一時之間,也看不出甚麼門道來,心想索性過一會
,看他們有甚麼花樣,反正紅綾就在近前,有甚麼意外,再出手也不遲。
  當時,我留意到了那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全身翎毛,起伏不止,看來很是威猛。
  這時,那種發自七個僧人身體的聲音,漸漸響了起來,聽入耳中,起了一種嗡嗡的共鳴
,昏昏欲睡,似有很強的催眠力量。
  我剛在想,這種「聲音攻勢」一定有古怪,就聽得那鷹陡然怪叫了一聲。
  鷹叫聲刺耳之至,一下子把那種有規律的嗡嗡聲,自中切開。
  若然說,那種漸漸增加的聲響,是一張網的話,那麼,這一下鷹叫聲,就像是一柄利刃
劃過,一下子把網劃了一個大口子。
  聽了那下鷹叫聲,我為之精神一振,定睛看時,只見紅綾仍然閉目跌坐,似乎全然不知
發生了甚麼事。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在對付甚麼事,而且,集中精神在應付,懈怠不得。
  鷹叫之後,誦經聲略停一下,但是隨即又響起,而且,那七個僧人也不再是端坐不動,
而是有了十分怪異的動作。
  只見他們動作一致,左手下垂,在地上輕輕一按,全身連坐著的薄團,便向右移了一移

  他們不斷重覆同樣的動作,不一會,便繞著紅綾,繞了一個圈。
  而那一個圈轉下來,誦經聲重又到了令人昏然欲睡的地步。我正想在其時大喝一聲,可
是我才一提氣,那鷹又是一聲怪叫,再一次把聲音打斷。
  那七個僧人,仍是重覆著那怪動作––其時,我已毫無疑問,可以肯定,那七個僧人和
紅綾之間,確然是在起著某種「爭執」,非但是爭執,還有可能是鬥爭。雖然他們都坐著,
那七個僧人在打圈,也沒有碰到紅綾,但是我相信,他們的精神力量,一定在激烈的交戰。
  那七個僧人,既然是天池上人的弟子,那正是擅於運用精神力量的會眾。
  而天池上人的精神力量運用,早已到了可以隨心所欲作「神遊」的地步,是他的弟子,
一定差不了。
  紅綾是不是也有這種本領,我不清楚,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紅綾她以一對七,顯然並
未敗下陣來。
  而那七個僧人的誦經聲,大有擾亂精神的作用,自然也是戰術之一,而那鷹卻以怪叫聲
來破壞,使主人可以集中精神應付。
  一想到這一點,我登時覺得眼前的情景,好看之極。只見那幾個僧人,越轉越快,全身
所發出的聲音,也漸漸加快,可是他們的口唇,卻依然一動未動。
  那鷹的怪叫聲,也越來越密,而且全身翎毛,全都聳起,使牠的身子看來比平時大了許
多。
  這時的情景,簡直詭異之極,雖然除了聲音驚人之外,好像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動靜,然
而在感覺上,就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慘烈廝殺一般。
  我雖然見多識廣,但是眼前的情景,處處透著詭異,看看了也不免心驚,只是一時之間
,我也不知該如何去阻止這種「戰鬥」。
  轉眼之間,只見那七個僧人,越轉越快,「已分不清哪一個是哪一個了,而他們所發出
的聲音,也越來越是驚人,我雖然看出紅綾並沒有甚麼,但是我還是感到,應該出手了,我
深吸了一口氣,氣納丹田,正準備發出一下巨鳴聲,看看是不是能阻止這種情形。
  而也就在此際,就在震耳欲聾,令人心煩意亂的誦經聲,和一下又一下刺耳之至的鷹叫
聲中,我像是忽然聽到了紅綾的聲音。
  紅綾的聲音聽來極其細微,但是偏偏在如此的環境之中,聽來十分清楚。
  我聽得她在道:「爸,別急,等一會就完了。」
  我陡地一怔,一時之間,不能肯定我是真聽到了紅綾的聲音,還是沒有聽到。
  我這一忍氣,緩緩呼吸著,卻見紅綾,突然長身而起,一聲長笑,道:「我當你們有甚
麼本事,原來只是令人眼花繚亂。」
  她說著,大喝了一聲:「停!」
  隨著她那一喝,那幾個正在轉動的僧人,竟真的陡然停了下來,誦經聲也已停止。
  只見他們七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覷,神情訝異莫名。
  紅綾笑道:「我告訴你們,我不知道,你們無禮相逼,我還是不知道。」
  這時,那七個僧人之中的兩個,已經看到了我,他們的記性居然不壞,一見就認了出來
,各自高叫了一聲,七個人一起站了起來。
  這七個人,不但剛才坐著的時候,動作一致,站了起來之後,行動也是十分整齊劃一,
一下子就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只當只有那兩個人才認識我,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七個人
卻一起和我頭合十,像是我全認識他們一樣。
  紅綾這時也叫道:「爸,這七個人雖然可惡,倒也有趣,他們心靈完全相通,七人如同
一人。」
  聽得紅綾這樣叫,我多少明白了一點情形,所以我也合十為禮,我先開口:「天池上人
好否?」
  七人齊聲道:「家師已輪迴轉世了。」
  我不禁「啊」地一聲,一時之間,不知該表示恭賀,還是該表示惋惜。因為那是由死到
生的過程,兩者相結合,死應該表示惋惜,生應該恭賀,兩者加在一起,又該如何表示,那
實在不是我這凡夫俗子,所能適從的。
  我只是「啊」了兩聲,同時,也明白他們是天池上人的門下,在精神、意志、靈魂的研
究方面,必有過人之處,多半是他們為了使精神力量更加強烈,所以修行時,集中七個人的
力量一起進行,久而久之,七個人便無形之中,聯成一體了。
  所以,七人之中,雖然只有兩個人見過我,認得我,但是他們心意一相通,就變成七個
人一起認識我了。
  我在「啊」了兩聲之後,只見七人都面有焦急之色,忍不住想和我說話,而此際,紅綾
又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笑指著紅綾介紹:「這是我的女兒,七位上師,多多指教。」
  七人都露出訝異之極的神色來,七人問道:「她隨何高人修行?修行多少年了?何以她
的精神力量這樣堅強?她怎能克服我們的金剛摧心咒?」
  七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著,卻又並不混雜,這種情景,看起來很有趣,可是聽他們的
話,聽到後來,卻並不有趣––那「金剛摧心咒」這樣的名稱,聽來還令人有點心驚肉跳。
  我略有不快:「她的事,你們不必理,她和你們,並無冤隙,何致於要用甚麼『金剛摧
心咒』來對付她?」
  七人怔了一怔,一起道:「你誤會了,那咒語不過能令人說實話,並無別的害處。」
  我仍然惱怒:「她要是不願意對你們說甚麼,你們何以要逼她?」
  那七人神情苦澀,一起向紅綾望去,聲音之中,帶著委屈:「是她自己說的,知道我們
是在找長青師弟的。」
  我呆了一呆,也向紅綾望去,只見她向我眨了眨眼,容後再說。
  我也就不再追問,只是道:「陳長青?」
  七人一起點頭,神情更是焦切,我深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就道:「能不能先別急,好
好地從頭說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紅綾在一旁,也道:「我早就對他們這樣說了,他們偏不聽,出家人心急得要死,想自
己有點本領,就想逼人,真過份。」
  紅綾這時,教訓起人來,像是她的本行一樣,我知道眼前這七人,是天池上人的弟子,
在精神領域上,必有過人的修行,可以說歸於「高人」一類,紅綾卻毫不容情地教訓他們,
未免太過份,正待出聲阻止,卻又見那七人,個個面有慚色,低下頭去。
  等到紅綾說完,他們才道:「是––是!我們––因為和師父的再生有關,所以一時情
急,請原諒。」
  紅綾笑了起來:「不管你們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爸來了,一切和我爸說吧,要是能
幫你們,我和我爸,一定不會袖手。」
  七人大是感激––我早就說,稱他們為「僧人」並不妥當,果然他們否認自己是出家人
,他們的身分很特別,沒有一個固定的名稱,他們是精神和靈魂學者,但又進行輪迴再生,
有前世今生,實在複雜得很。
  我在這時,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向門外看去,只見帶我進寺來的那三個僧人,在
院子外探頭探腦,我忙大聲道:「沒事了,只是要暫借寶剎,商量一些事,你們自去休息吧
。」
  那三個僧人連聲答應,退了出去。
  我望向那七個人,看他們有不知如何說起才好的神情,就先問道:「陳長青怎麼了?」

  那七人互望著,神情仍然為難,我道:「或者,事情從陳長青說起––從何說起,你們
自己決定好了。」
  此言顯然甚合他們心意,七人一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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